《小厨妃 卷二》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傍晚时外边又下起了雨,天气渐渐转凉,院子里的玉兰树落了一地的花瓣,冷香暗自浮动,似有似无,带着几分萧瑟。 书房内亮着昏黄的灯光,君玥坐在美人榻上,腿上盖着一层毛毯,烛火摇曳,照得他的面容忽明忽暗。 「……这边是尊太后的懿旨了。」黑鹫立在君玥身边,读完纸上的字。 君玥沉默许久,呼出一口长气:「我就觉得奇怪,尊太后为何死咬着苏芙不放,就因为是我的侧妃吗?」 「没人知道尊太后的心思。」黑鹫沉声道。 君玥微皱着眉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 「我记得青玉楼的库房里,有两套翡翠头面?」君玥忽然冒出一句。 黑鹫微愣,点头道:「是,先帝在时,波斯进贡的宝物,说是很稀奇的玉种,有一套是玻璃种,先帝都赠与了皇后娘娘,之后皇后娘娘去后,先帝便给了您,您嫌麻烦,就放在青玉楼了。」 「明天去找一找,擦拭干净上层桂花油,拿去苏芙的院子,送给她吧。」君玥合上眼,「就说是上面赏给王府的。」 黑鹫一时没有应声。 君玥睁开眼:「怎么不回答?」 黑鹫顿了顿,试探道:「属下见您……对侧妃娘娘很是上心,这事前所未有。」 君玥没有说话,冷哼了一声。 黑鹫壮着胆子继续道:「皇后娘娘在天之灵,若是知道您有了可以陪伴一生的人,肯定欣慰。」 君玥还是没有说话。 黑鹫只觉得自己把这辈子所有的勇气都用完了:「属下觉得,苏侧妃就是个极好的人,说不定她真的就是那个可以陪伴殿下一生的……」 君玥轻轻敲了桌面一下,黑鹫连忙噤声。 「你最近舌头挺长的。」君玥冷冷道。 黑鹫肩膀一抖,忙跪在君玥面前,低下了头,不敢看君玥。 他等着君玥发落,等了很久,他只听到一句:「我累了,你下去吧。」 黑鹫看着那天水碧的衣摆从他眼前划过,再抬眼时,面前的美人榻上早已空空荡荡,只留有一个镂空的香薰球,冒着轻薄的烟雾,散发着淡淡的苦香。 苏芙第二日起来,坐在美人榻上,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院子里的玄衣男子。 玄衣男子生得冷峻,一双星眸里闪着寒光,劲装之下是虬结的肌肉,人往那里一站,就自带杀气,像一把出鞘的宝刀。 然而这男子拿着两个和他的气质很不符合的雕花箱子,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好像是被人逼过来的一样。 「这是王爷身边的护卫,名为黑鹫。」兰雪小声地贴在苏芙耳边道。 苏芙点了点头,扬声道:「黑护卫来我这里有何贵干?」 「王爷送的头面。」黑鹫硬邦邦扔出一句,「您要吗?」 苏芙总觉得自己若是不收下,下一刻黑鹫就要抽出把刀,横在她脖子上了。 苏芙笑了笑:「既然是王爷给的,我自然是要,不知道是什么珍贵的头面,我可要好好欣赏一下。」 黑鹫把盒子放下就跑,一转眼就没了人影,兰雪嘀咕了一句,把盒子拿进了房间,在苏芙面前打开。 盒子打开的时候,苏芙的眼睛被晃了一下,这盒子里面装的东西亮堂堂的,一看就是不同寻常的宝贝。 兰雪支支吾吾道:「这……这玉啊什么的,奴婢不认得,不过这个应该是玻璃种,相当好的成色,这水头就是宫里也怕出不来五件,这两套光是看下来就觉得价值连城,肯定不是普通物件。」 苏芙对那套玻璃种的翡翠头面爱不释手,她把玩着碎玉流苏,玻璃种的翡翠晶莹剔透,颜色纯正,这玉不像水晶那样透彻,而是里面带着烟雾般的纹路,好像封印着某种神秘的东西似的,十分好看。 没有女人能抗拒首饰的吸引,苏芙也不例外。 她翻来覆去看着耳坠子和钿子,那润滑透亮的玉石带着天青色,她喜欢得不得了。 另外一套是红翡的血美人,也是极其珍贵的品种,是拿纯金做的底座,配套的是金闪闪的牡丹花,这一套她也喜欢,只不过看起来要沉重死板些,不大适合她这个年纪。 兰雪在旁边兴高采烈地腾位置来放着新的两套头面,苏芙起先还是笑着翻看头面,看着看着,她心里冒出了一丝不对劲。 正在这时,兰雪笑着说了一句:「起先王爷送来湖光锦的时候,奴婢就知道,王爷心里是有娘娘的。」 苏芙浑身一震,没错,之前苏锦嘲笑她衣服款式过时,君玥立马就送了上好的绸缎过来,前几日苏锦又讽刺她没有一套像样的头面,君玥今儿又派人送来了这般珍贵的珠宝。 第2章 世界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可君玥是如何知道的?他一个痴傻之人,在太后眼皮子底下苟延残喘,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 苏芙自认熟读原著,只当是自己疑心病犯了。 「说起来,我记着我嫁妆里有不少头面的,如今怎么只看到这几套?」苏芙问道。 兰雪收拾东西的手一顿,不自然地笑了笑:「娘娘,您忘了?您刚进府的时候,有天手里银子不够用了,就把带来的头面几乎全拿去典当了,现在这几套还是日后赎回来的,当时这件事在京都贵族圈子里传开了,那时候奴婢还没有入王府,还在刺史家当佣人的时候,就有耳闻了呢。」 苏芙嘴唇抖了抖,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背过身去,轻轻打了自己一耳光,嘴里小声道:「啊西吧!真的是一点好事都不给我留啊!人家穿越还有个金手指可以绝地反击呢,我穿越怎么什么破事儿都堆头上了。」 书房里生着青烟,君玥拿着一本书闲散地坐在罗汉床上,黑鹫落在窗外,轻轻敲了敲窗台。 「怎么样?她什么反应?」君玥漫不经心地翻了一页。 黑鹫沉声道:「属下在暗处观察,侧妃娘娘很是开心。」 「果不出我所料。」君玥嘴角微微勾起,又很快放下。 「主子,之前那个仙鹤,青玉楼那边有点头绪了。」黑鹫道。 君玥放下书,拖长声音道:「哦?」 「那天入茶馆的是个蓝衣的剑客,带着金色剑鞘的长剑,据说是近几个月才出现在京都的,属下派人去查了查,他住在城西的一间僻静的小宅子里,平日都不怎么出门,前几天那宅子后门停了抬轿子,没有装饰,但是从轿子上下来的,好像是郭府的管家。」黑鹫道。 「郭府啊,我记得他们家以前有个家徽,刚好就是仙鹤与菊花。」君玥面无表情地一拍手掌,「哦呀,这不就对上了吗?」 「还有燕逸那边,属下记着他来进行每日的禀报的时候,也说了,侧妃提到了仙鹤与菊花,还问了郭家的一些事情。」黑鹫道,「之前因为消息不确定,不知道侧妃是否受人蒙蔽,这件事一直没有拿出来说,今日查到那蓝衣剑客和郭家有关系,才是真正证实了。」 君玥冷冷地勾起嘴角:「这些贵族,总是想方设法地往自己东西上留下印记,在器件留下刻痕,在书画上留下印章,在仆人身上留下烙印,在家臣的袖子上留下家徽,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东西是他们的一样,跟条狗似的,到处标记,宣誓自己领地的主权,都不知道是该说他们狂妄呢,还是说他们愚蠢。」 君玥站起来,轻轻挥了挥衣袖:「继续查,我倒要看看,郭家为何要对五啖楼出手。」 黑鹫恭敬应下。 君玥往书房内走了几步,停了下来,背对着黑鹫道:「还有,你去给燕逸提个醒,叫他不要忘记了,谁才是他的主子。」 「是!王爷!」 临近太后寿辰,五啖楼忙着准备食材,苏芙几乎是每日一大早就出门去五啖楼忙活,一直到深夜才回逍遥王府。 五啖楼上下忙得热火朝天,因为前些日子得了第一,还是太后寿辰的主办方,本来就红火的生意更加火爆了。 「先确定这几个菜,特别注意一下,寿宴上往来的都是权贵,十分注意形象,但凡是食用过后会在嘴里留下刺激性味道的,都不要选用。」苏芙一边走一边道,「其实这样的宴席不适合由我们楼举办,宴席上限制太多,我们楼主打的是味道和新意,宴席上的菜肴上之前是用蒸笼保存的,这样一来,许多菜的味道都要变,这点也需要注意。」 王掌柜连连点头,苏芙走到楼下,从拥挤的人群中走过。 苏芙站在门口,望了望对面,对面的茶楼门上挂着牌子,里面一片漆黑,和灯火通明的五啖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芙指着对面道:「说起来,我记得对面是间茶楼的,怎么不开了?」 「小姐,您有所不知。」王掌柜压低了声音道,「这家茶楼啊,前些日子出了点事儿,他家掌柜不知道惹了哪条道上的人,一家四口带着两个仆人,全被杀了,家里到处都是血,京兆尹派人去查探过,没查出来,最后不了了之了。」 「这么大的事,我怎么没有听说过?」苏芙皱眉道。 「嗨!我这也是官场上有几个在京兆尹下面做事的朋友,闲来喝酒,是他们告诉我的。」王掌柜摇了摇头,「对外说是一家人回了老家,这茶楼的生意他们不做了,可惜啊,可惜啊,这家茶楼的掌柜与我还有几分交情,没想到……唉!」 第3章 「六条人命就这样没了,京兆尹不仅不严查缉拿,还压下了消息?」苏芙抱着臂膀,面上露出了几分不忿。 「小姐啊,这官场上弯弯道道多着呢,说不定凡事的人,是哪家的权贵,又或者是……」王掌柜说着,眼睛瞥向北面。 苏芙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黑压压的夜幕下,原处的宫墙高高立起,黄琉璃的瓦片在夜色中也泛着流光,守城的护卫提着灯笼,直立在城楼之上,他手里的灯笼在黑夜中忽明忽暗,闪着一点火光,那城楼像是一座灯塔,又像是深渊前的诱饵,它的身后是雕梁画栋人间仙境,也是吃人魔窟。 苏芙收回视线,她想起之前被人暗杀的闹事者。 「京都国家……五皇子吗?」苏芙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道。 苏芙处理好事务后,坐马车回府,她正坐在车上闭目养神,快要睡着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下了,她整个人猛地往前一倾,差点扑倒在地上。 「怎么回事?」苏芙扬声道。 「娘娘,外面有辆马车拦下了我们的去路!」车夫在外面道。 苏芙不耐烦地掀开窗帘的一角,看了看外面,马车停在了一座桥上,这是去王府的必经之路,桥是开国以来的老古董,这些年一直没有翻新过,桥面很窄,只有两架马车的宽度,要是两辆车稍微有些错开,若是不相让,很容易堵住。 苏芙放下窗帘,坐回位置上,闭上眼睛,懒散道:「让他们先过。」 车夫应了声,把马车赶到桥边,让对面那辆月白色的马车先过。 月白色的马车几乎是贴着苏芙的马车过的,待窗口相对时,那月白色的马车停了下来,从对面传来一声清丽的女声。 「马车里坐的,是阿姊吗?」 苏芙蓦然张开眼睛,她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正对上一张素雅恬淡的脸。 苏锦掀着帘子,素白的手指挑着窗帘,她的指甲没有染寇丹,留了半寸长,保养得很好,晶莹水润,衬着窗帘上的水晶流苏,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水晶和她的指甲哪个闪的光更明亮。 不知为何,苏芙看着她这张秀丽无辜的脸,心里就来气,苏芙嘴角往上扬了扬,平复了一下心情。 「二妹妹喊我何事?」苏芙耐着性子道。 「几日不见,阿姊谦逊了许多,今日也是赶巧,正遇上了阿姊,我正要给阿姊让路呢,没想到阿姊给我让了。」苏锦浅笑着。 苏芙忙了一天,现下困得厉害,却还要和苏锦在这里虚与委蛇,她咬了咬牙,第一次对苏锦不客气道:「早知道是你,我就不让了。」 苏锦稍稍愣了一下,转而笑了起来。 「阿姊说话这么大声,也不怕被旁人听到了,到外边抹黑阿姊的名声呢。」苏锦浅笑道。 苏芙挑起嘴角:「你当我傻吗?我的名声怎么坏的,你不是最清楚吗?」 苏锦脸上笑容不变,眸子暗了暗。 「没什么事就走吧,我要回去了。」苏芙说着,放下帘子。 「等等!」苏锦把手伸过来,握住了苏芙的手腕,「阿姊!」 苏芙刚要开口说话,突然觉得自己手腕上一痛,她低头一看,苏锦手腕上的镂空镯子上带着凸起来的雕花,苏锦手腕往下用力,镯子上的雕花深深地刺进了苏芙的皮肤里。 苏芙也不管苏锦是不是故意的,猛地扯回自己的手,苏锦被苏芙这一甩,直接往后摔去。 苏芙没想到苏锦这样弱不禁风,下意识说了一句:「苏锦……」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暴喝。 「苏芙!你以前在府中欺压苏二小姐就算了,如今还当街推倒苏二小姐,你这个女人是有多狠毒!」 苏芙回头一看,正见到一袭宝蓝色锦衣的君凌骑着宝马,往这边奔驰而来。 「五殿下。」苏芙皱起眉头,「我正有事找您呢。」 君凌翻身下马,也不顾男女有别,入了苏锦的马车,柔声细语地询问苏锦有没有受伤,苏锦羞得面带桃红,眼里含着泪,像春天的垂柳一样柔弱无骨。 「阿姊不是故意的,殿下您千万不要怪罪。」苏锦眼睛里闪着泪花,她偏过头,拿出手绢轻轻擦拭着眼泪,「阿锦没事,就是撞到了腰,有些疼,我不过是许久没有见到阿姊了,很是想念,不由自主地去握阿姊的手,没想到阿姊的反应会那么大。」 苏锦低声抽泣起来:「是我逾越了,阿姊是高高在上的王妃,我不过是国公府的庶女,于情于理,我都不能去碰阿姊的,是我自己活该。」 第4章 君凌见到喜欢的姑娘这样伤心,心里又痛又气:「她算个劳什子王妃?不过是君玥的妾室罢了!你深得尊太后的喜欢,不日就要被封为县主,怎么是她能比的!」 苏芙耳聪目明,君凌也没有压低声音,她早听见君凌在那边说着什么了,至于苏锦的话,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好一朵盛世白莲花,她以前在公司里没见到过,一直以为白莲花都是书里面写着玩的,没想到人活久了,还真见着了,这回叫她碰上一个活的了。 苏芙不想过多解释,冷冷放下窗帘,对外面车夫道:「我们走吧。」 车夫畏畏缩缩地看了一眼苏锦的马车,应了一声,扬鞭催马,往前去了。 君凌在那边安慰苏锦,透过窗户一看苏芙要走,心中的怒火烧得越来越旺,他对苏锦说了几句暧昧的情话,下了马车,从自己马鞍边取下新做的鞭子。 「阿锦,你等着,本殿下今儿非叫苏芙认错不可,你就是太心软了,苏芙这样的人,你若是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以后还会在你头上作威作福的!」君凌说着,提着鞭子骑着马,往苏芙那边走去。 「五殿下!」苏锦在后面喊了一声。 她缩回车厢里,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雕花镯子,嘴角勾了勾,她今日和季乐晟吵了架,心情不好,正好遇到了苏芙,就起了兴趣捉弄,君凌出手没个轻重,若是苏芙被打伤了,也不失是件好事。 说起来这季乐晟真是奇怪,起先还对她百般纵容,一转眼就对她不理不问,明明约好去泛舟游湖,却迟迟不来,害她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 季乐晟真当她苏锦只看得上他一个男人吗? 苏锦不由地想起夏苗的那个夜晚,她扒开竹林,见到的那个在潭水里沐浴的人,那人光是看背影,就让她有些心动,若是日后还有机会遇上,她肯定不会放手。 只可惜那日没见到人的正面,好在苏锦是个聪慧的,记住了那人的身形和背影,以她的能力,以后若是遇到了,轻而易举地就能认出来。 苏芙被这一出搞得脑袋生疼,只想赶快回府,她头靠在车厢上,正要小憩一会儿,车厢丝毫没有预兆地被人抽了一鞭子,吓得苏芙一个激灵。 「苏芙,你下来,给二小姐道歉!」君凌冷冷道,他手里握着鞭子,威胁意味十足。 这臭小子。苏芙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她没有掀帘子,只坐在榻上回了一句:「我没做错,为何要道歉?」 君凌顿时怒火中烧,他大力一抽车厢,鞭子上带着倒刺,把车厢都划出来几道痕,受力最大的地方直接破了一个窟窿。 苏芙气得咬牙切齿,这笔账她算是记下了。 苏芙从榻下抽出一把开山斧,这本是苏玟硬塞给她的防身之物,她还笑苏玟小题大做,没想到还真派上了用场。 苏芙叫停车夫,提着开山斧从马车上走下来,她今日穿着雪青色的劲装,活动很方便,她正不爽,很想活动活动筋骨。 君凌居高临下俯视苏芙,鞭子直直指着她:「快去道歉。」 苏芙依旧不改口:「我没错,不会道歉。」 君凌第一次遇到苏芙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他的人,君凌毫不客气地一鞭子向苏芙抽去,风声呼啸,君凌怕是下了死手。 苏芙眼神一凌,掷出开山斧,直接把鞭子死死钉在了地上。 君凌一惊,他拉了拉鞭子,鞭子纹丝不动,他大力一扯,鞭子竟然断了,君凌脸上白一阵青一阵,从马上翻下来,抽出腰间宝刀,冷眼瞧着苏芙。 「这是本殿下的新鞭子,你就这样毁了?」 「这鞭子一砍就断,想来是工匠偷工减料了,五殿下,你得去工部告他啊。」苏芙开了个玩笑,她往后退了一步。 她现在手上没有武器,君凌若是真的一刀过来,苏芙也没有十全的把握躲开。 君凌不等苏芙再说话,抽出宝刀向苏芙砍去,苏芙偏身躲过,脚尖一点,落到马车顶上,君凌未收力,宝刀直接刺穿了车厢。 「这辆马车原本是卖五两银子,看在殿下算是我弟弟的份上,给个友情价,只要你三两银子了。」苏芙站在马车顶笑道。 君凌抽出宝刀,刀光冷如寒潭,他厉声道:「本殿下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苏芙冷冷笑了笑:「我看你就是在无理取闹。」 君凌冷笑道:「好!很好!非常好!今日就算是父皇来,本殿下也绝不饶你。」 苏芙毫不退让道:「您说什么瞎话呢?先帝驾崩已久,若是他老人家来了,肯定是你做了什么天打雷劈不可饶恕的事,他老人家来亲自料理不肖子孙呢,到时候别说饶过我了,你自己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个问题。」 第5章 苏芙顿了顿,还嫌不够刺激人,多加了一句:「我今儿就把话放在这里了,我若是现在和苏锦道歉,我就是个纯种的王八。」 君凌身形一动,狂风一般向苏芙袭来,苏芙在车顶上往后一退,飞快地侧开身子,抬脚照着君凌的腰就是狠狠一脚,君凌只觉得腰间一阵巨痛,再回神时,人已经飞了出去。 君凌重重地砸在地上,看得远处的苏锦惊呼一声。 苏芙站在车顶上,拍了拍衣裳,向着零星几个围观的人拱了拱手:「各位明察,他先动的手,我是不得已而为之啊!这件事可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先撩者贱。」 君凌听了这话,气得一口血喷出来,手指颤抖着指着苏芙。 「还等着做什么!还不快出来!」君凌声嘶力竭地怒吼道。 苏芙右眼皮一阵跳,她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前面的街道上突然冲出来了一队黑甲骑士,各个手提银枪,腰间挂着宝刀,直直向苏芙冲来。 君凌指着苏芙大吼:「把她给我拿下!」 「甘霖娘打不过就围殴,你有没有脸啊!」苏芙一面说着一面从马车上跳下来。 她一巴掌退开了车夫,叫他哪里安全就到哪里呆着去,苏芙拿回开山斧一斧头把绳子砍断,骑着马就向王府狂奔。 黑甲骑士在后面穷追不舍,好在他们没有带弓箭,苏芙的后背算是没有危险,只不过那黑甲骑士各个骑着绝世良驹,不一会儿就拉近了和苏芙的距离。 这五皇子脑子是有毛病吧?这样大张旗鼓在京都追杀她到底有什么好处?就为了一个不喜欢他的姑娘?活该登不上皇位啊,恋爱脑害死人! 眼见着苏芙就要被黑甲骑士追上了,前面拐角处忽然出现一队举着火把的红衣骑士,他们头戴乌纱帽,穿着火红色金边的圆领袍,配着金色软甲,手上戴着青铜的护腕,腰间挂着黄金唐刀,为首的骑着一匹红棕色的高头大马,英姿飒爽,威风凛凛。 「何人敢在京都纵马奔驰!都给我拿下!」为首者一挥手臂,身后十来个金吾卫应声而动。 苏芙听着这人声音耳熟,离得近了看清人脸,当即放声道:「四哥哥救我!」 那金吾卫的首领正是肖央。 肖央一眼便认出了苏芙,他立马道:「不要伤害那个雪青衣裳的姑娘!其他人活捉即可!」 金吾卫与苏芙擦肩而过,他们身上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威慑瞬间即逝,苏芙松了口气,一举纵马跑到了肖央面前。 「媛媛!」肖央上下打量着苏芙,「可有伤到。」 苏芙白着脸笑了笑:「还好四哥哥你出现了,不然我今天非得被打折一只腿不可。」 肖央的面色不大好看:「追你的人是谁?」 「当然是我们苏二小姐的仰慕者五皇子啦,除了他,京都还有谁这么想要我的命啊。」苏芙有了靠山,尾巴就翘了起来,「他这算是养私兵,今儿被你碰上了,是不是得去太后面前走一个?」 肖央轻轻点了点马背,摇了摇头:「他养私兵,是京都人尽皆知的秘密。据说是太后准许的,至于缘由,我也不知道。」 苏芙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什么?尊太后准许的?不是,她老人家是老糊涂了吗?居然允许底下皇子养私兵?她就不怕哪天君凌兴致来了,起兵逼宫吗?」 肖央道:「太后的心思,怎么是我们这些人能搞懂的……说起来,你做了什么,为什么君凌不惜派出私兵来追赶你?」 苏芙摸了摸鼻子:「害!也不是什么大事!方才我遇见苏锦了,她非要来握我的手,她镯子上的雕花把我弄疼了,我甩开手,没想到她直接摔倒了,君凌怜香惜玉,就叫我去道歉,我这人脾气倔嘛,死活不肯答应,他就动手了。」 肖央微微挑眉:「就因为这,他就派了私兵?」 苏芙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是,他要打我,我一脚把他踹飞老远,他面子上挂不住,就派人来围殴我呗,啧啧啧,我没想到他这么赖皮,打不过就喊人,人家三岁小孩都不兴这样的。」 肖央沉默了好一会儿,苏芙以为他是觉得自己做错了,很诚恳道:「我知道自己太莽撞了,以后不会了。」 「不,你干得漂亮。」肖央道。 苏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肖央伸手摸了摸骏马的头:「你做的很好,被人欺负不能退让,你别怕,以后再有人来找茬,你就往死里打,打不过就喊我和你大哥,只要不出人命,四哥哥都能给你担下来。」 第6章 苏芙倒吸一口凉气:「四哥哥,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会把人宠坏的?滥用职权要不得啊哥哥!」 肖央温和地笑了笑:「说的什么话,你是鸣玉的妹妹,自然也是我的妹妹。」 鸣玉正是苏玟的字。 正在他们说话的当头,金吾卫已经制服了黑甲骑士,下属来报,肖央对苏芙笑了笑,才偏过头去和下属交谈。 下属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身量高挑,体格健壮,对肖央的态度是毕恭毕敬:「肖大人,人已经捉住了,您打算如何处置?」 肖央叹了一口气道:「放了吧,叫他们回去和自家主子说一声,今儿好在是我值守,若是换了崔长史,他们命没了不说,五皇子也是要吃苦头的。」 下属微惊:「您要放过他们?在朱雀街前纵马可是大罪!」 「总得给五殿下一个面子,日后也好找他办事。」肖央挥了挥手。 下属领命而去。 苏芙看了看那边的金吾卫,又看了看肖央,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肖央觉着有趣,便笑道:「你看什么?」 「四哥哥你身子不好,何时带了金吾卫?」苏芙道出疑问。 「攀关系得的,前些日子刚封的左金吾卫长史,小官,每日就带着几个小兵到处闲逛么,」肖央浅笑着,面上的病容比之前好了许多,「出来多活动活动也好,我觉着自己近来身子好了不少,你看着呢?」 「我也觉着面色红润了许多。」苏芙笑道。 苏芙想了想,又道:「四哥哥不追究五殿下的责任,是在维护我吗?」 肖央连声笑道:「你挺聪明的,没错,你刚才也纵马了,若是我抓了君凌的护卫,但是放走你,这就是我明火执仗,有意包庇,就算是我父亲来,也保不下我的官职,你也要牵连入狱,还不如退一步,放他们走,也算给五皇子留点掩面,卖他一个人情。」 苏芙瞧着肖央许久,她今儿是第一次看到肖央穿得这么正规,那腰身比她粗不了多少,用虎头的腰带拴着,直挺漂亮得很,给他增添了不少的英气。 马车毁了,车夫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肖央交代好事情,送苏芙回王府,一路上两人欢声笑语,好不快活。 「以前都说四哥哥你被宠坏了,得了个无法无天的脾气,可如今我一见着你,我只觉着你这人精明温和得很,又很是体贴,比我家那傻子大哥好上不少。」苏芙明着夸了肖央一番。 「好,改日我便把你这话原封不动地在鸣玉面前说一说,要不你自己当着他面再说一次,你猜他是什么表情?」肖央道。 「方才夸你体贴,你现在就开始戏弄我了,夸不得,夸不得!」苏芙连连摇头。 苏芙回了王府,兰雪在院子里等急了,苏芙刚进门,兰雪就冲了出来,上下打量着苏芙,面上的惊慌不像作假。 「娘娘!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您怎么才回来啊!」兰雪气得直跺脚。 苏芙笑了笑,只说路上遇到了点麻烦,马车坏了,没说五皇子对她出手,以免兰雪为她担心。 苏锦回了国公府,路上正遇到恭候多时的管家,管家行礼,只说王夫人叫苏锦过去。 即使重生一回,苏锦对王夫人多少还有些忌惮,这畏惧就像是兔子见了狼一样,已经深深地刻入了骨子里,每时每刻都叫她心乱如麻。 苏锦低着头走到王夫人的院子里,走廊上挂着虎皮鹦鹉的笼子,苏锦刚过去,那鹦鹉跟着了魔一样突然振翅上下乱窜,张大嘴哇啦哇啦大叫,把苏锦吓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苏锦狠狠地剐了鹦鹉一眼,心里发狠,鹦鹉被她这一眼盯得不敢动弹,浑身发抖缩在笼子角落,苏锦冷冷地瞥了它一眼,这才继续往前走。 这些日子连着秋雨,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今日虽说停了雨,却比前几日要潮湿阴冷许多,王夫人的房间里生了火炉,温暖如春,苏锦进去的时候,身子稍稍放松了下来。 王夫人坐在主位上,侍女拿着碧玉做的小锤给她敲着腿,下人来通报苏锦来了,王夫人只应了一声,并未抬眼去看苏锦。 苏锦先是行礼,王夫人这才看向她,王夫人常年是个冷漠的面色,苏锦一时间不知道她心情是好还是坏,心里一阵忐忑。 「坐吧。」王夫人微微抬起下巴。 苏锦坐到王夫人下首,对王夫人微微一笑:「不知道母亲叫我来有何事?」 「我听闻你近来和靖王世子走得近,可有此事?」王夫人问道。 苏锦毫不犹豫道:「确有此事。」 第7章 王夫人缓缓点了点头:「那你想嫁给他吗?」 苏锦一愣,不知道王夫人这句话的用意是何,只硬着头皮道:「女儿很喜欢他。」 平常家的主母若是听到自家女儿这般大胆,早就骂不知廉耻了,可王夫人居然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敲了敲扶手。 「我知道了。」王夫人按了按额角,立马有侍女送上鼻烟,「季乐晟是个不错的儿郎,虽说季乐晟是异姓王世子,比不上皇族的儿郎,但你只是国公府庶女,若是做正妻,难了些。」 苏锦心里一跳,迟疑道:「母亲的意思是?」 王夫人嗅着鼻烟:「尊太后说你不日便受封县主,若是封成了,你对靖王世子有意,我尽力给你讨个正室的名头来,不过你自己也要争气,国公府不可能扶持你一辈子,你知道吗?」 苏锦被王夫人这一席话砸得头昏脑胀,王夫人的意思是,不但不阻拦她的婚事,还要自己下场,亲自给她要一个正妻的名号? 怎么回事?她在打什么算盘?上辈子王夫人可是把她嫁给了一个乡绅,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夫人没再和苏锦说话,苏锦识趣地退出了屋子,被外面冷风一吹,苏锦回了神,脑海中一片清明。 她捉摸不透王夫人的用意,但她敢肯定,现在王夫人绝对不敢动她。 苏锦回了自己的院子,坐在书桌前,给人写了封信,说是京都出了个武艺高强的姑娘,一夜之间就有了神力,怀疑是用了什么妖魔邪法云云。 苏锦回想起晚上苏芙的那一脚,君凌跟个断线风筝般轻飘飘地就飞了出去,那一脚看得她心惊,更提醒她苏芙是会武功的,而且武功造诣不浅。 刚好苏锦认识个厉害的人物,正在探查追捕魔教爪牙,和她有几分交情,是个正派人物,肯定不会放过一点儿信息。 她已经打定主意,请那人来京都试探苏芙,看看苏芙是不是真的染上了歪魔邪道,若是,便可就地斩杀,以绝后患。 苏锦根本就没有因为王夫人的那一番话,而生出对苏芙的恻隐之心,她本就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她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任何事物都不能动摇她的内心。 苏锦晾干墨水,叠上信纸,塞进竹筒里,吹了一声口哨。 一只雪白的鸽子从天而降,落到窗台上,温顺地蹭着苏锦的手背。 苏锦面无表情地把竹筒绑在鸽子的脚上,她捧起鸽子轻轻一丢,鸽子张开羽翼,没入了漆黑的夜色中。 这个字是武林人士专门养来送信的,苏锦根本不担心鸽子会失败,她如今只想扳倒苏芙。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自己对苏芙的恨意有这么深。 君玥是在半夜回的王府,夜里寒气重,他换了件厚实些的天水碧色绸缎衫子,跟一根水灵灵的葱段一样。 他往苏芙的院子走了几步,半路又停下了脚步,他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还是轻手轻脚地去了苏芙的院子。 苏芙睡觉时不像其他贵女那样喜欢点灯,她院子里漆黑一片,君玥没有带灯笼,他摸黑进了院子,关门时木门在他身后发出了沉闷的「吱呀」一声,把他自己吓了一跳。 他站在一动也不敢动,等了一下,侧耳听院子里依旧没有动静,这才静悄悄地继续往前走。 君玥心里不是个滋味,他明明是这个王府的主人,进的是自家女人的院子,怎么还要跟做贼一样。 好在他一向运气好,也许是他小时候太可怜,把这辈子的霉运都用上了,这才在之后的日子里也算是顺风顺水。 就像现在,他发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屋里人还是没有醒。 君玥拳脚不好,轻功不错,只要他刻意控制,他就能不发出一点脚步声,走起来和猫一样。 君玥走到主卧的窗前,许是觉得屋子里闷,花窗开了一条缝,窗台上放着一根破了的木头簪子,君玥站在窗外,从那三指宽的缝隙往内看去,映着月光,正好能看到一只雪白的臂膀从被子里伸出来,指甲上有些褪色的蔻丹闪着白亮的碎光,那不像是指甲,倒像是妃色的宝石。 臂膀的主人睡得很熟,隔着纱帘,可以看到苏芙微微起伏的胸口,仔细听的话,可以听到轻微的呼吸声。 那姑娘的房间里笼罩着淡淡的香味,君玥分辨了一会儿,闻出这应该是木棉花的香味,这个时节不是木棉花开花的时节,王府里也没有种木棉花,君玥不知道这香味是从哪里来的,也许是香囊,也许是他闻错了。 他看了那模糊的人影许久,他回想起自己听底下人来报,说五皇子对苏芙下手时,他心中莫名的怒火。 第8章 君凌那样的人,他怎么敢,怎么敢动自己的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他很久都没有为一个人情绪波动这么大了。 君玥移开目光,心中好像有什么东西生了根,马上就要发芽,他被这个不知名的种子折磨得有些恍惚,不知道这粒种子是会开出灿烂的花朵,还是会生出致命的毒草。 他拿起窗台上的簪子,看到末尾有个圆形的凹陷的地方,他认出来是苏芙之前买的那个珍珠木簪,只是不知道珍珠去哪儿了,这簪子看起来已经坏了。 君玥把簪子放进自己的袖袋里,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闭了闭眼睛,半晌才睁开眼。 晚风寒冷,容易受寒,他为她轻轻地关上了窗。 苏芙醒时日上三竿,自己先在桌子上摸了块黄豆糕吃了,才出声唤兰雪进来。 兰雪端着水盆进来,苏芙走到她那边去洗漱,路过窗户的时候她脚步顿了顿,看了眼合上的窗户。 「怎么了?娘娘。」兰雪绞着热帕子问。 苏芙走到窗户边,拉开了窗户,往外看了看,奇怪道:「你何时帮我关的窗?」 兰雪摇头道:「我没有碰过您的窗子。」 「那就奇怪了,昨儿我歇息的时候,嫌屋子闷,是把窗户开了点缝的。」苏芙靠在窗台上。 「许是您记错了吧?又或者是哪个下人来清扫院子的时候怕您着凉,关上了窗户。」兰雪走过来递给苏芙热帕子,「今儿早上降了温,夜里冷得很,好在是关上了窗户,不然您这会儿怕是已经受寒了。」 苏芙狐疑地擦这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轻声道:「你说的有道理,也许是我记错了。」 用过午膳之后,燕逸带来消息,说王夫人派人来说,请苏芙去茶楼一坐。 苏芙正嚼着糖炒栗子,听了这话之后先是愣了一下,原著里自从苏芙嫁人之后,王夫人除了送银子,从未与苏芙主动见面过,今日不是月头也不是月尾,王夫人也没有提前送来帖子,不知道此次是为了何事。 约定的时间是今晚酉时,看着时间许是要吃顿饭了再回来,苏芙换了件酡颜的留仙裙,戴了君玥送来的红翡翠的头面,打扮得比平日里娇艳许多。 以苏芙的经验来看,除了那些性子乖僻的,长辈总喜欢看晚辈穿颜色鲜亮一点的衣服,王夫人也不例外,她最爱看女儿穿胭脂红的衣裳,苏芙还待字闺中的时候,打开箱子,一水儿的妃色胭脂海棠红色的裙子,找件素雅些的衣裳都难,如今是入了王府当侧妃,才没穿红色的裙子了。 这身酡颜的裙子是嫁妆,花色已经不时髦了,好在苏芙人生得漂亮,美得锋利又大气,什么衣裳在她身上也比旁人好看。 君玥不知道为了什么,一大早又出了府,苏芙叫兰雪送了点新做的糕点到书房,给君玥回来后吃,最近她沉迷养崽,体会到了单亲母亲的快乐。 苏芙带上了燕逸,气得兰雪在院子里好一阵跳脚,燕逸难得地开了句玩笑:「我能保护娘娘,以一敌十不在话下,你能你上啊。」 兰雪气得满脸通红,又不好说什么,狠狠地白了燕逸一眼,转身跑了。 苏芙掐着时间去了约定的茶楼,燕逸在马车外,敲了敲车壁,沉声道:「昨夜您受惊了,您放心,有属下跟着,五殿下的人不会伤害到您的。」 苏芙托着腮坐在榻上,听了这话微微皱眉:「你知道?」 「昨夜事情动静不小,又在朱雀街前的桥上,知道的人不少,若不是金吾卫那边压下来,肯定是要追究五殿下的。」燕逸皱着眉,「不知为何,金吾卫没有报上去,听说昨晚巡夜的左金吾卫长史是将军府的幺子,和令兄是莫逆之交,怎的也不为您发声?」 「他昨儿帮我许多,不然我得断条腿。」苏芙半开玩笑道,「他自有考量,我承情不少。」 燕逸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茶楼素雅,坐落在一个不怎么繁华的街道上,苏芙上了楼,王夫人已经在雅间里坐着了。 苏芙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推开房门,侍女向里面唤了一声:「夫人!大小姐来了。」 苏芙绕过屏风,一个衣着华贵的美妇人端正地坐在雕花太师椅上,她梳着抛家髻,戴着赤金五凤含珠的钿子,耳垂上点缀着东珠,她保养得很好,面容是和苏芙如出一辙的娇艳妩媚,只不过她看人的时候总是冷冰冰的,不像苏芙眼睛里面总含着笑。 苏芙向王夫人行了一礼,柔声道:「孩儿见过母亲。」 第9章 自原身出生起,就没有唤过王夫人一声「娘亲」。 王夫人抬眼瞥了苏芙一眼,向苏芙招了招手,手腕上的白玉镯子几乎融化在她莹白的皮肤里,苏芙低着头起身向王夫人走去,她还没有出声,王夫人一个耳光就过来了。 苏芙没有躲开,她被王夫人这一耳光扇懵了,王夫人的手劲不大,但那个触感一直留在苏芙的脸上,苏芙只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疼着,怎样也消失不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又疼又麻的感觉不但没有消除,反而愈演愈烈。 「母亲……可是心情不好?」苏芙硬着头皮问道,不知道为何,她被王夫人这一巴掌扇得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很心慌。 「我太以前娇惯你了,我没有想到你会和苏锦一样,去做那抛头露面的勾当。」王夫人冷着脸,好像苏芙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样,「开酒楼,成日在街上晃,前些日子还和你大师兄在街上拉拉扯扯,甚至还和五皇子起了冲突,我以前只当你是不懂事,如今看来,你是心里根本没有一点数!」 苏芙道:「女儿不过是想着多赚些银子,日后若是和离,也有个位置去。」 王夫人怒道:「放肆!和皇族的婚姻,是你说和离就能和离的吗?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王府里没有吗?你就不能向我,向你兄长要吗?用得上你自己去操心?这外面有多少危险,你独自在外面跑,谁知道会发生什么?谁来负责?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丢了名声是小,你自己命怕是也要没了!」 苏芙听得一愣一愣的,好在她也不傻,敏锐地听出来,王夫人这是在担心自己。 苏芙沉默了片刻,把王夫人等得有点慌,她飞快地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她方才并未用力,应当是不疼的。 苏芙缓缓开口:「母亲,国公府可以保护我一时,但是绝对不能保护我一世,百年之后,您和父亲都不在了,兄长也娶妻生子,那时候我若是遇上了什么事情,我手里一点银子都没有,我就坐着等死吗?」 「国公府家大业大,就算我和你父亲死了,你也完全不用担心。」王夫人道。 苏芙摇了摇头,强硬道:「女儿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再改了。」 「糊涂!」王夫人少见地神色慌张起来,「士农工商,做生意的是最下贱的,你怎么能去做这样的事?若是旁人说你,你怎么样?你不是从小最怕别人说闲话吗?」 「苏锦不也做了吗?」 「那不一样!你是嫡女!是我亲生的女儿!」王夫人一拍扶手,站在屏风那里的侍女吓得一抖。 「母亲的意思是,宁愿女儿饿死,也不愿女儿去干那下贱的勾当?我也是用自己的双手踏踏实实地赚钱,不去偷不去抢,也没有干杀人放火的勾当,母亲为何这般不愿意?难道名声真的比自己的女儿还要重要吗?」苏芙抬起头来,之时王夫人的眼睛。 「你存心气我是不是?我若是真的在意名声,光是你在太后面前失仪,照别人家的,早幽静或是赶出去了,你说这话是在存心气我吗?」王夫人怒不可遏,又觉着心里委屈,面上神色更加冷了。 苏芙往前走了几步,露出一个乖巧的微笑,她蹲下来,把手放在王夫人的膝盖上,轻声道:「这不就行了吗?女儿心里有数的,您放心吧。」 王夫人沉默了许久,她缓缓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女儿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她像是得了偏头痛一眼,锁着眉头,手托着额头,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你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性子也倔强,谁知道你也会做出这样伏低做小的样子。」 苏芙干笑两声,若不是为了软化王夫人,她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王夫人握住苏芙的臂膀,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你起来吧,我知道了,以后你自己多注意。」 苏芙笑着应了一声。 王夫人的眼神温柔了许多,她看了看苏芙身上酡颜色的裙子,不知道在想什么,眼中有点湿润,她眨了眨眼睛,轻声道:「你还是穿胭脂红好看些。」 苏芙微愣,王夫人从太师椅上站起来,侍女走过来扶住王夫人的右臂。 「你回去吧,日后若是酒楼差钱了,直接去荣生钱庄去拿钱,我在那里存了一点钱,你只要报上你的名字,拿着这个木牌给人家看,店家就会给钱你。」王夫人抬了抬手,另一个青衣的侍女捧着一个木匣子过来,恭敬地把匣子捧给了苏芙。 苏芙收下匣子,王夫人没再多说,带着人走了,苏芙抱着匣子呆愣愣站了一会儿,肚子里传出来一声嗡鸣。 没想到王夫人没打算留自己吃饭。 第10章 本着来蹭饭的念头的苏芙无奈地笑了笑。 不过她还是有收获的。苏芙举起木匣子,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块漆黑的令牌,上面雕刻着苏芙的名字,背后画着兰草的图案,这块令牌看起来并不新,应该是做好了一段时间了。 苏芙敲了敲放令牌的木板,发现底下还有一层,苏芙把木板移开,匣子底下居然放着十来个大拇指指甲盖大小的金珠子,苏芙拿起一颗在掌心里掂量一番。 这珠子居然是实心的。 苏芙不由得笑了起来,她就知道王夫人是个刀子嘴豆腐心,这挨的一巴掌值了。 入夜,国公府中只有几处院子亮着灯,偌大的府邸显得有些冷清,一阵风吹过来,朱星冷得打了个寒颤,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好像身后有什么东西张着血盆大口,要把她吃掉一样。 朱星提着食盒,转过了假山,迎面走来个白衣飘飘的姑娘,朱星吓得冷汗直冒,她不由得想起来昨日睡觉前小姐妹讲的鬼怪故事,一时僵在了原地。 她听说王夫人嫁给苏国公之前,苏国公已经有了一个百般宠爱的妾室,据说是青楼出身,十分卑微,一直都没有子嗣,国公府就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王夫人被赐婚给苏国公之后,那妾室日子不好过,没几年就疯了,后来投湖而死,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她现在的位置,就是在当年妾室投湖的附近。 那白衣姑娘越走越近,湖上没有点灯,接着房屋的灯光和惨淡的月光,朱星看得直打摆子,差点尖叫出来。 等那姑娘走到朱星面前,朱星这才认出来,这哪里是女鬼,分明就是国公府家二小姐苏锦。 她心中暗自不爽,苏锦总是穿着白衣裳,白日还好,一到夜晚就让人瘆得慌,也不带个灯笼,若是哪个有心疾的见了,当场吓死都有可能。 苏锦刚从外面回来,她今日和季乐晟去游湖了,心里正高兴,见了王夫人身边的婢女也没什么不好的反应,还难得随和地向朱星点了点头。 「奴婢见过二小姐。」朱星行了一个礼。 苏锦点了点头:「你这是去哪儿?」 「回二小姐,老爷回来了,正在书房和夫人商议事情,夫人叫奴婢把莲子汤带过去,给老爷当宵夜。」朱星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苏锦。 苏锦轻柔一笑:「我正好要去找父亲,你把这食盒给我吧,你做你自己的事情去。」 朱星为难道:「可是这东西是夫人吩咐要奴婢亲自端过去……」 苏锦不屑地冷笑一声:「我难道还会在食盒里下毒不成?」 朱星立马道:「奴婢不敢!」 苏锦拿了食盒,扔下满脸担忧的朱星,自顾自往书房走去,她这些日子没见到苏国公,是时候去在苏国公面前露个脸,莫要让苏国公忘记了。 她心里门清儿,无论王夫人在国公府里权势有多大,这最终的掌权人还是苏国公,只要哄好了苏国公,根本不用担心王夫人会对她下手。 苏锦轻车熟路地走到书房前的长廊,她正要继续往前,突然听到了一声刺耳的摔裂声,她秀眉微皱,放轻了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书房的窗前,躲在一边偷听。 她听到苏国公用一种压抑着怒气的声音道:「你知不知道国公府如今入不敷出?你还给那么多金子给她?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把国公府的前途放在心上?你还是个主母吗?」 王夫人冷哼一声:「我给媛媛钱怎么了?那是她该得的,你把她就这样卖了,你还要如何?」 「嫁给皇室是多少人求不来的福分,这难道委屈她了?」 王夫人厉声道:「你不用在这里装模作样!你我都心知肚明!当年的那件事真相如何,不用我多说吧?我算是看透你了,你宠爱一个人的时候,其实背地里盘算着捅刀子呢!你那般轻易地答应了婚事,可不就是同意了那位的要求吗?」 苏国公的声音有些无力:「我不过是对她愧疚罢了。」 「她?」王夫人冷笑一声,「哪个她?是你口口声声说至死不渝,又狠心下手的她么?你若是真的愧疚,你当初就不该下手!你还做什么痴心人的样子,叫我看了心里恶心得很!我就奇怪了,你自己的错误,凭什么叫我女儿去替你偿还,你不觉得你自己太过分了吗?」 「我何时叫她去帮忙偿还……」 王夫人的声音顿时拔高了一个度:「不是?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有担当了?你自己做的事,还不敢承认吗?我今儿就和你说清楚了,我那些钱都是从我嫁妆里面拿出来的,和你国公府没有一点关系!你不用再这样一回来就把我喊来兴师问罪耍威风了!」 第11章 「你!」 书房门一下子就被打开了,苏锦急忙躲到一边的林子里,好在王夫人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有注意到旁边有人,一个人从长廊上往外走去了。 书房里又传来一声摔杯子的声音,苏锦吓得一抖,握着食盒的手不由得收紧了,她知道,她刚才肯定是听到了不小的秘密,而且是有关于苏芙,甚至是苏国公的秘密。 苏锦垂下眼帘,等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装作什么也没有听到的样子,走到书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苏国公的声音里带着意思疲倦。 苏锦一进屋,就看到一地的碎片,有一个矮书架倒在了地上,上面的书籍四处散落。 「女儿念着爹爹辛苦,就送了莲子汤过来……这屋子里是怎么了?」苏锦把食盒放到桌上,环顾一周,露出惊异地神色。 苏国公摆摆手:「没什么,不知道哪里来了只夜狸猫,进来把书房里好一阵折腾,待会儿我叫下人来收拾一下。」 苏锦点了点头,柔着声音道:「这莲子汤温度正好,爹爹您趁热用一些吧,女儿就不打扰爹爹了。」 苏国公脸上这才露出了一点笑容,他点了点头,道:「还是你贴心。」 苏锦温婉一笑。 苏芙新得了几本话本,在王府里关了好几天,今日硬是被徐晟一纸请帖喊了出去。 苏芙进陶瓷厂的时候嘴里骂骂咧咧的,见到徐晟后算是爆发了,她指着徐晟的鼻子骂道:「不就是邀我出来嘛!至于吗?一天往门房送几十张帖子,我不回复就继续送,现在门房里都堆满了你的帖子,你当纸不要钱啊?得亏没什么人知道,照你这架势,别人还以为我和你之间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呢!」 徐晟清冷地露出一个笑容,他这段时间下来已经和苏芙很熟了,他自己原形毕露,苏芙也懒得做出之前客气疏远的模样,见了他第一句就是问候爹娘。 「谁叫你硬是不出来?」徐晟那淡淡的笑容转瞬即逝。 苏芙几乎跳脚:「你总是这样!一点都不考虑别人的感受!老是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之前也是!这次又是!搞了半天人家若是不如你意,你非要把人家掰过来对吗?」 徐晟抖了抖袖子:「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能让我不如意过。」 「废话!那还不是你硬逼着人家按照你的意思来!」苏芙翻了个白眼,「你也是读过几年书的,你不知道什么叫强扭的瓜不甜吗?」 「我只知道若是不强扭,我瓜都没有。」 「……你再这样我可就走了啊。」 徐晟装聋作哑,往前面走去,苏芙在原地跺了跺脚,跟着走了过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年轻壳子影响了的缘故,行为举止比以前放肆活泼了许多,根本不像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姑娘该有的样子,好像跟这壳子的年纪一样,还是个十七岁的小姑娘。 今日来这里,是徐晟做了一批新的陶瓷,硬是要苏芙过来观赏一番,叫苏芙提出点意见,也不知这京都名人那么多,怎么非得找苏芙这个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过来。 苏芙跟在徐晟身后走,不时望望四周,她被一个巨大的花瓶吸引了注意力,再回神的时候,徐晟早就没了影。 苏芙在心里默默翻了一个白眼,准备找个人去问问,她顺着小路往前走,前面的屋子里走出来个一身苍色斗篷的姑娘。 苏芙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现在虽然是秋季,但还没有到很冷的时候,这姑娘外面的头蓬镶着一圈白狐狸毛,一看就是极为保暖的。 苏芙走近了,见到这姑娘的面色时心中一跳,这姑娘面色苍白如纸,若不是站在她面前,苏芙还以为这姑娘是个纸人。 苏芙被这姑娘的面容吓了一跳,她忙移开视线,毕竟死死盯着别人是一件不礼貌的事情。 那姑娘先开了口,她的声音相当纤细,而且尾音带着沙哑,有几分脆弱无力的病态感。 「你就是苏芙吗?」姑娘问道。 苏芙挑了挑眉:「姑娘知道我?」 那姑娘掀起眼皮看了苏芙一会儿,她的头一动没动,跟个木头人一样。 「兄长向我提起你。」姑娘轻声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姑娘是……徐公子的妹妹?」苏芙道。 姑娘正要开口,从前面路口处走来一人,正是徐晟。 徐晟先是走到姑娘面前,替她拢了拢斗篷,随后转过来对着苏芙道:「你跑哪儿去了?我一回头,发现你人影都不见了。」 第12章 苏芙瞥了一眼姑娘:「你还说我呢!我就是看了新鲜东西一眼,谁知道你只顾自己往前走,都不看一下我又没有跟过来。」 徐晟道:「谁知道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在路上左顾右盼的?这能怪我吗?」 苏芙冷笑一声,不再说话。 「我叫徐懿,小字今余。」姑娘向苏芙开口。 苏芙回礼道:「我名为苏芙,小字媛媛。」 「好了,阿余,你身子弱,别站在外面吹冷风了,若是得了伤寒就不好了。」徐晟冷清的面容上带了一丝柔和,那双眸子里荡漾着温柔。 苏芙在一边看着,只觉得自己多余。 徐懿被徐晟揽着往房子里走,她回头看了眼苏芙:「我挺喜欢你的。」 苏芙对她礼貌地笑了一笑。 徐晟和徐懿进了屋子,苏芙站在院子外面看着夕颜花,她百无聊赖地原地打转,走着走着,脑子里突然炸响了一声惊雷。 今余?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 这不是那什么武林盟主的白月光吗? 苏芙僵在原地,一拍脑壳,回想起原著的剧情。 玛丽苏小说标配,女主有一堆追求者,能排得上名号的都是这世上响当当的人物,其中有一个就是武林盟主。 不过这武林盟主并不是传统型的男配,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对女主情根深种的男人,书里说武林盟主有个一直放不下的白月光,在前期一直把女主当妹妹看,让支持武林盟主的读者为此还在评论区大吵了一架。 到了中期,作者实在是没办法,把武林盟主的白月光写死了,这才又给武林盟主凹了个深情美强惨的人设,吸了一大波粉。 文中并未提起今余的全名,也没有写她的家室,只是一笔带过,跟个工具人一样,在武林盟主对女主有那么一丝悸动的时候跳出来,把那苗头掐断。 原来徐晟的妹妹就是今余吗!这个世界真小啊!这个世界是怎么了!她苏芙现在不就完全站在女主对立面了吗!如果这是一本书的话,那个作者绝对是傻逼吧! 苏芙差点一口气背过去,她往后退了几步,徐晟正出来见苏芙这抽搐的样子,迟疑片刻道:「你中邪了?」 苏芙压低声音道:「我宁愿只是中邪!」 苏芙叹了口气,低声道:「徐公子,我问你个事儿。」 徐晟点了点头。 「那什么……」苏芙摸了摸鼻子,不太好意思开口,「你知道如今的武林盟主是谁吗?」 徐晟的面色瞬间冷了下来,如果说之前他的脸色不过是初冬的薄雪,那现在他的面色就是冰封万里。 「你问这个做什么?」徐晟背着手,居高临下地俯视苏芙。 苏芙抽动了一下嘴角,果然,武林盟主和这徐家肯定有脱不开的关系,而且很有可能有仇。 真是武侠故事的标配啊,喜欢的姑娘是仇人,爱而不得最后在对方去世后追悔莫及,然后遇到另外一个漂亮姑娘,在漂亮姑娘的一番安慰互述心肠后,从此忘却旧人和漂亮姑娘共赴爱河。 这是个什么狗血剧情啊! 苏芙恨不得原地来个托马斯大回旋。 「我只是好奇。」苏芙尴尬一笑,「来的路上,听到有人提起来,你知道,我对江湖事素来没什么了解,你是做生意的,消息比我灵通得多,我便问一问你。」 徐晟闭了闭眼睛,脸上的冰块微微解冻,他冷声道:「他叫苏梓翼,其他的你自己去查。」 「梓翼是他的字吗?」苏芙问道。 「不,是他的名,他出生民间,并不是单名。」徐晟淡淡道,「别问这个了,我们去看瓷器吧。」 苏芙听出这话题转移的生硬,乖觉得不再多说。 看完瓷器,苏芙起了点兴致,她想专门给自家酒楼设计一套瓷器,徐晟听了点了点头。 「我今日喊你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徐晟道,「你的酒楼必须要有标志性的东西,无论是菜品,还是餐具,摆设,都要做出别具一格的样子来,这样才能在人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苏芙没料到徐晟早有打算,心中暗叹不愧是当今第一商会的首领,目光要比旁人长远得多。 苏芙和徐晟商量好了,苏芙先回去画图,之后把图送过来,照着图纸烧制,苏芙虽然有了原身的记忆,算得上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还是有些紧张。 两人走到瓷器厂门口时,苏芙突然问道:「你妹妹身子这么不好,为何还在这瓷器厂?」 第13章 「把她一个人留在家中,我不放心。」徐晟道,「而且她的病本来就是要多出来走走,每日闷在屋子里,没病也要关出一身的病来。」 苏芙笑了笑:「你对你这妹妹倒是关心,哪像我哥哥,跟个皮猴一样,哪里管我……你妹妹好像对我有点儿兴趣,你若是不嫌弃,我改日带点礼物登门拜访,陪你妹妹说说话。」 徐晟思量了一会儿:「这也好,她从小没什么朋友。」 两人正说着,有个侍女急匆匆跑来,大声喊道:「少爷!不好了少爷!小姐方才咯血了!您快去看看吧!」 徐晟立马低声道了一句:「失陪。」 还不等苏芙回答,徐晟就如射出去的一支箭一样,飞快地消失在路口。 苏芙望了望徐晟消失的地方,叹了一口气。 太后寿辰将至,京都洋溢在一片欢乐的海洋里,每日都有宫中宦官带着礼仪队在街上走着,敲锣打鼓,向四周撒铜钱,百姓们争相去说吉利话,讨几个赏钱。 苏芙把事情都安排好,目送着厨师进宫,王掌柜一步三回头,终是忍不住调转过来,对苏芙道:「小姐!」 「我本不喜欢参加宴会,你且去吧看好他们,千万不要给咱们五啖楼丢脸。」苏芙笑着安慰道。 「唉!这都是什么事儿啊!」王掌柜也知道这是太后故意不让苏芙出席,他看着苏芙,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家小姐好,不知道比那苏锦优秀了多少倍,也不知道为什么太后就是如此看不惯苏芙。 苏芙面露嫌弃,嘴角带笑向王掌柜挥手:「还呆着做什么?快去啊!」 来接人的宦官也在不远处喊了一嗓子:「别磨蹭了!耽搁了尊太后寿辰,可不是掉脑袋就能解决的事儿!」 苏芙轻轻推了王掌柜一把,王掌柜无奈地转过身去,跟着队伍走了。 夜幕降临,皇宫灯火通明,无数孔明灯在皇宫上飞舞,像是满天的星子落到了人间,浩瀚无边,璀璨夺目。 这是在现代看不到的美景,因为防止失火,苏芙好久都没有看到放飞孔明灯的盛景了,她还记得小时候住在老家时,和小伙伴一起在烧了野火的田里放孔明灯,现在一回想,竟然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了。 苏芙浅笑着眺望皇宫,转头继续爬山。 他娘的,原来这劳什子庆平观这么高,为什么要建在这山顶上?人家一般不都建在山腰上吗? 苏芙手里拎着酒,另外一只手提着食盒,爬山爬得恨不得翻白眼,若是今儿谭静柏不在庆平观,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理他了。 苏芙好不容易爬上山,气喘如牛般疯狂敲门,内里有个小道士拖着木屐「啪嗒啪嗒」跑来开门,他扎着个丸子头,穿着莲青色的道袍,抬起小脸傻乎乎地看向苏芙。 「谭静柏在吗?」苏芙喘着粗气问道。 小道士有点怕生,看到苏芙这样子瑟缩了一下,细声细气道:「善女人是找莲鸣君的?」 「什么莲鸣君……啊!对!差点忘了谭静柏还有这个诨名。」苏芙把酒坛放下来,捏着袖子擦了把额头的汗,整个人跟刚从蒸笼里出来一样,往外冒着白气,「对,我是找他,他在不在?」 「莲鸣君刚用完饭,现在应该在院子里,贫道去问问他。」小道士向苏芙俯了俯身子,关上门,踩着木屐又「啪嗒啪嗒」跑了进去。 苏芙在外面等了一会儿,听见那熟悉的木屐声回来,门吱呀一声开了,小道士毛茸茸的脑袋从门里探出来:「莲鸣君叫贫道带你过去。」 苏芙提着东西和小道士进了庆平观,小道士关上门,引着苏芙到了一处墙上爬满爬山虎的僻静院子,此地偏阴,夏季应该是个避暑的好位置。 小道士向里面喊了一句:「莲鸣君!善女人来了!」 里面淡淡应了一声。 苏芙喊住转身离开的小道士,塞了一粒碎银给他,小道士红着脸推辞,嘴里叫着:「若善女子有此心,不如去大堂捐点香火钱。」 苏芙正要再塞,院子的门从里面吱呀一声打开了,小道士趁机把碎银塞回苏芙手里,飞快地跑了。 苏芙笑着摇了摇头,把碎银子收回去,正对上推门出来的谭静柏,谭静柏一袭苍色长袍,更显得长身玉立。 「……你怎的还戴着这白绫?」苏芙忍不住道。 谭静柏歪了歪头:「我思来想去,总觉得师父是不会骗我的,便先按照他说的做吧。」 「就你这脾性,怕是以后被人卖了还笑嘻嘻地替人数钱呢。」苏芙摇头道。 第14章 谭静柏微微笑了笑:「怎么可能,谁会买我?」 苏芙算是彻底败在谭静柏面前了,谭静柏身上总有一股奇怪的感觉,你说他憨吧,他是百年一遇的无情道奇才,天赋异禀,可你说他聪明吧,他又时不时得冒出点傻劲出来,好骗得很。 苏芙只好转移话题:「这小道长非不要我的银子。」 「这儿的道长清贫得很,随了他们住持。」谭静柏说着,侧身让苏芙进去。 苏芙提着食盒和酒坛进了院子,四下打量,这院子不大,比她自己住的要小上不少,正北面是个主屋,两边连着厢房,院中东面是一片竹林,西面种着几棵矮月桂,月光照下来,金色的桂花上闪着碎光,合着空气里那若有若无的香味,让苏芙有一种误入人间仙境的错觉。 苏芙把食盒里的东西一一摆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她带了一碟牛舌头一碟凉拌千张和半碗油炸花生米,末了她又从食盒底部端了牛乳糕上来,并上两个琉璃杯子放在桌上。 「你把眼睛上的白绫解开吧,我怕你蒙着眼一不小心吃进鼻孔里。」 谭静柏听话地把白绫解开,很有自觉地坐下来,他把酒坛拿过去,开了泥封,一股清香四溢开来,谭静柏凑近闻了闻,问苏芙道:「好香,是什么酒?」 「徐晟送来的,说是上好的女儿红,我觉着好玩,又放了几颗青梅进去提香,我们都是喝不了酒的,莫要贪杯,这酒后劲大得很。」苏芙把桌子布置好,递过去酒杯示意谭静柏倒酒。 「今儿哪阵风把你吹过来了?不是宫中太后做寿吗?我看好多人去了,你是侧妃,你不用去吗?」谭静柏给苏芙倒了一杯。 苏芙无奈笑笑,撒了个谎:「是我自己不想去,那宴会无聊,还要与人虚与委蛇,讨人厌得很。」 谭静柏不是个话多的,苏芙现下也不怎么想说话,两人沉默着喝酒吃菜,一直吃了两杯,苏芙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开了口。 「我今日来,还有个事情要问你。」苏芙吃了一口凉拌千张。 谭静柏抬眼看苏芙,他瞳色很淡,在月光下宛如琥珀一般流光溢彩,看人的时候仿佛盛着一眼的蜂蜜。 「你知道武林盟主吗?」苏芙问道。 「你是说那个从小被收养后来给养父下毒从此远走他乡的武林盟主苏梓翼?」谭静柏一口气说下来。 「……你知道的还不少。」苏芙被这一串连珠炮的话语给震住了。 「你算是问对了人,」谭静柏一提起八卦就来了兴致,他擦了擦手,「你若是唠这个我就不困了,你想听关于他的哪方面的事情?」 苏芙想起来,以前师父一直叮嘱谭静柏,叫他少听墙角,那时候苏芙还以为师父是在开玩笑,如今一看,师父简直英明神武啊! 「就想问一下,他小时候是在哪里长大的。」苏芙抿了一口酒。 「他三岁时爹娘去世,之后被徐家接到京都,在京都长到十六岁的样子,然后给养父下毒连夜离京了。」谭静柏眼睛里一片漠然,嘴皮子动得却比谁都快,若不是苏芙早就适应了谭静柏这样子,她怕以为这是个傀儡呢。 苏芙一愣:「这样的白眼狼,也能做武林盟主?」 谭静柏摇摇头:「不,徐家本来就欠苏梓翼。」 苏芙挑了挑眉毛。 「苏梓翼的父母,就是被徐家所杀。」谭静柏语气平淡地道出了一个秘密。 苏芙嘴角抽搐,她往后挪了挪:「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那时徐晟的父亲,也就是几年前去世的徐尚书,和苏梓翼父母交好,苏梓翼的父母是开船队的,一直在江浙一带发展,他们家以渔业起家,后来开拓商队,做起了远洋买卖。」谭静柏继续道,「苏家势力越来越大,那时候有句话叫‘江浙只知商苏氏,不知天下有皇家’,正因如此,先皇对苏家起了铲除之心。」 「是徐尚书出的手?」 谭静柏点了点头:「正是,徐尚书当时还只是个宫中编撰,得了先皇密旨便连夜南下,往江浙去了,他借着苏家对他的友情和信任,药倒了苏梓翼的父母,一把火烧了他们喝酒的画舫,那日苏州城的人怕是都看到了画舫起火,连着一直烧到了苏家的船队,半边天都是火红色的。」 「苏梓翼的父母……死了?」苏芙轻声问道。 「这就不知道了,我听了不少的版本,有的说放火烧船之前已经把那两人心窝捅穿了,有的人说只是昏迷了,起火的时候还被熏醒了,可是出不来,被活活烧死了,」谭静柏倒了一杯酒,「也有说跳水逃走,从此隐姓埋名了的,纵说纷坛,这场大火之后,苏家从此没落,嫡系只剩下苏梓翼一人,被徐尚书抱了回去,当儿子一样养着。」 第15章 苏芙听了这半天江湖八卦,听得一愣一愣的,从开始就握在手中的酒一口都没喝,她皱了皱鼻子:「这事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有时候被师父支使去山下买酒,在店里听到的,」谭静柏喝了第三杯酒,头有些晕,说话的速度也慢了下来,「还有的就是从青玉楼买来的。」 「青玉楼是什么?」苏芙好奇道。 「一个消息铺子。」谭静柏道,「一般人不知道的,但我以为你会知道,毕竟那里去得最多的就是权贵。」 苏芙惊异:「闻所未闻!」 她心里一阵疑虑,这样厉害的组织,为何书中从来没有描写过,甚至都没有说出名字来? 「你不知道也好,那里不是什么好位置。」谭静柏把自己的空酒杯往前推了一推。 苏芙把心中的疑惑放了放,又问道:「苏梓翼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还有,苏梓翼下了手,徐家就不会报复吗?我前些日子见过那位徐小姐一面,身子柔弱得惊人,动不动就咯血,跟片纸一样,风一吹就要倒,莫不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顽疾?」 「苏梓翼如何知道的,我也不清楚,但纸包不住火,许是哪里泄露了。」谭静柏道,「至于徐家……苏梓翼连夜出京,徐家失去了主心骨,一下子乱了套,后来想起来追究,苏梓翼早就成了江湖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本就是他们理亏,也不好去说什么。至于徐小姐……」 苏芙见谭静柏皱起眉头,忙问道:「徐小姐怎么了?」 「我未曾听闻徐小姐出生时有顽疾,她小时候还习过武呢,请的是峨眉派的大能。」谭静柏道,「徐家出事后,外面就没了徐小姐的消息,她何时病重了吗?」 苏芙嗫嚅道:「我也不知道,只是前些日子见了一面,便有点疑惑罢了。」 夜凉如水,苏芙和谭静柏又说了点闲话,提着食盒走了,谭静柏披了一件外衣送苏芙下山。 「你真不打算回崆峒吗?」谭静柏道。 「我就是想走也走不了啊。」苏芙笑道,「再者我也没打算走,京都这边,人不怎么样,但是东西还是挺丰富有趣的。」 谭静柏点了点头:「我五日后离京。」 「这么快就要走了?」 「嗯,快半个月了。」谭静柏道,他走着走着,突然停下脚步。 苏芙也跟着停下,偏头望他:「怎么了?」 谭静柏静静地看着苏芙,他生得俊秀,不说话的时候,跟个娃娃一样,漂亮又僵硬。 他伸手摸了摸苏芙的头:「若是你有什么事,一定要来崆峒找我……和师父,我们绝对会保护你的。」 苏芙笑了出来,她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谭静柏的腰,谭静柏回抱住苏芙,他轻轻拍了拍苏芙的后背,身上的桂花香包裹住了苏芙。 苏芙抱着谭静柏微微摇晃着,过了好久,谭静柏都没有放手的意思,苏芙只觉得身上越来越重,她忍不住推了谭静柏一把,谭静柏一动不动。 苏芙意识到了什么,她缓缓地转头,看向自己的肩膀,正对上一只闭合的眼睛,那眼睛紧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纤细又脆弱。 谭静柏抱着她睡着了。 「……我以后要是再和你喝酒,我就是全天下数一数二的大傻子。」 苏芙欲哭无泪地拖着谭静柏,步履蹒跚地往上一点一点挪动,别看谭静柏生得清瘦,骨头里跟灌了铅一样,压得苏芙几乎喘不过气来。 苏芙回想起之前在街上遇见谭静柏时,自己还以为是见到羽化登天的仙人了,如今回想起来只想扇自己耳光,什么仙人啊,就是个麻烦! 什么叫人设坍塌,这就叫人设坍塌。 苏芙强压着把谭静柏扔在这里自己回去的念头,她听说山中有野兽,若是把谭静柏放着儿,第二天怕是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 苏芙哭丧着脸冲着山上放声大喊道:「有没有人啊!快来帮帮我!不然我今儿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苏芙起身时,外头日上三竿,自她来了这儿,几乎没有早起过,她回想起自己以前朝九晚五的社畜生活,怅然又开心地叹了一口气。 兰雪打水进来给苏芙洗脸,苏芙拿热帕子擦脸的时候,兰雪就在一边说笑话逗苏芙开心。 「娘娘,最近城外流传着一个传言,说是前些日子尊太后寿辰的时候,庆平观那里传来的女子的悲鸣之声,有打猎的借着夜色看到通往庆平观的楼梯上移动着一个庞大的影子,特别吓人,说是遇到了妖怪,担心庆平观里出事,第二日一去,发现庆平观安然无恙,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有的人说是因为太后寿辰,天神赐福给京都,连着庆平观的法力也变强了,那妖怪还没有到庆平观就被护院的法力杀死了,那悲鸣声正是那女妖怪的惨叫呢!娘娘您说神奇不神奇?」兰雪笑眯眯道。 第16章 「神奇个鸡……不能说脏话。」苏芙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兰雪,封建迷信不可信啊。」 「娘娘,何为封建,何为迷信啊?」兰雪歪着头。 「……你当我放屁。」 苏芙只觉得头疼,她伸手去妆匣里翻了翻:「咦?我那珍珠木簪呢?」 兰雪一拍脑门:「那木簪质量不好,上面的珍珠前些日子脱落了,不知道滚到了哪里去,木簪我放在窗台上,后来再去找时就没看到了。」 苏芙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没事儿,就是个木头簪子而已,今天戴这个珍珠头面吧。」 用过午膳,苏芙照旧去五啖楼巡视,太后寿辰上,五啖楼的菜品大放异彩,都赞不绝口,楼中被前来吃饭的人堵得水泄不通,想要吃饭得提前三天预订,即使这样,还是有许多人慕名前来。 「您看这个月的账本,这几乎是之前一年的收入啊!」王掌柜兴高采烈地打着算盘。 苏芙笑着看着王掌柜,她没去看账本,只坐在那里笑。 苏芙给徐晟去了信,说打算在附近盘一家新酒楼,五啖楼生意太红火,位置总是不够,徐晟很痛快地把同一条街上一家酒楼的地契给了苏芙,只要了原价的三成。 苏芙回府时,正赶上一队衣着圆领袍的人马往王府里搬箱子,管家站在门外指挥,见苏芙来了,笑着迎上来,唤了一声「娘娘」。 「看这衣着,是宫里人?」苏芙手上捏着一串糖葫芦,指了指那些人。 管家回道:「昨儿晚上得的消息,秦王殿下抓住了叛逆之人,连夜修书送往京都,太后大喜,赏了京都几个皇子王爷几件小玩意儿。」 苏芙点了点头,她不记得原著里还有这个剧情,许是因为和女主没有关系,作者就没有写吧。 渊国的皇宫自古便是古朴大气,庄严恢宏,一人一马行在汉白玉广场上,只觉得人渺小如同砂砾。 君烨入了东大门,便放慢了马速,放眼整个京都,能这样在皇宫纵马的人,除了他以外几乎没有,这是太后赋予他的无上权力,也是随时能把他拖下深渊的利爪。 君烨远远地看到明黄色的步辇从宫道上走来,后面跟着一大帮人,君烨翻身下马,引着马匹站到宫道一边,双膝一弯,跪在地上。 来的正是幼帝的仪仗。 幼帝穿着便服,一身金色的盘龙图圆领袍,戴着金冠,脸上还有几分稚气,幼帝目不斜视地从君烨面前经过,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看都没有看君烨一眼。 一直到仪仗的最后一人消失在转角处,君烨才站起身来,他撇了撇嘴,闭上眼睛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了一句,翻身上马。 幼帝向来和他不太对付,许是因为嫉妒吧。 君烨长驱直入太后寝宫,侍女一见他便笑道:「世子可算是来了!太后她老人家这几日总是念叨您呢。」 君烨笑了一笑,宫里传来太后的声音:「是烨儿吗?快过来,哀家有话要和你说,你这孩子,姑母不叫你你就不来看姑母,一点孝心都没有。」 君烨走进寝宫,隔着屏风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按照君玥教他的那样,露出了一个讨人喜欢的微笑。 傍晚时下起了雨,雨声淅淅沥沥,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夜色浓黑,天上乌云压压,一点光亮都没有,底下有人家点起了灯,那灯火在夜色的吞噬下只剩下零星昏暗的几点,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一样,看得人心跟着沉了下来。 青玉楼今日不对外营业,底下几层楼都只点了一盏灯,在这夜色中闪着可有可无的微弱光亮,君烨撩开帘子往上望去,依稀看到青玉楼的最高层亮着灯,那灯忽明忽灭,带着一丝寂寥。 即使青玉楼周围都是君玥的暗探,但方才太后的话依旧让他心神不宁,君烨难得多了一丝警惕,掏出一个狐狸面具戴在脸上,这面具还是他从君玥那里讨要过来的,君玥戴着十分好看,不知道他戴上了会如何。 开门的是个青衣童子,君烨给他看了令牌,那童子才让开,君烨走进青玉楼,刚好看到楼梯转角处收回去的弓箭,那箭头上的寒光冰冷,只看一眼,都觉得身上一疼。 几乎每上一层,都有例行的检查,君烨起先还把令牌收回去,到后来他直接就拿在了手上,懒得再掏出来。 到了顶楼,君玥推开那扇雕花的小门,门上刻着玉兰花的镂空图样,凑近了还能闻到一丝清香,只不过那不是玉兰花的香味,而是紫檀木的香。 推开门,小室内的味道扑面而来,有那么一瞬间,君烨以为自己进的不是青玉楼,而是佛堂,他仔细嗅了嗅,闻到了白芷的味道。 第17章 「你又头痛了?」 盘腿坐在矮桌边的人抬起头来,紧缩眉头,神情恍惚地问道:「什么?」 君烨关上门,凑到君玥身边去看,君玥弓着身子,披着天水碧色的外袍,头发用青色的发带低低地束在后颈,一直垂到地上,他一只眼睛上挂着一块西洋的单片玻璃镜,手里拿着小刻刀,在一块乌黑发亮的木头上削着。 矮桌上散落着一堆大小不一的珍珠,颗颗滚圆,泛着浅光,在烛火的照射下发出一层光晕,这是成色相当好的珍珠,每年京都都进不了多少,一直是贵族抢夺的东西,在这里却像是沙子一样随意放着,好像根本不是什么稀罕物。 君烨好奇地看了看桌子上的珍珠,数了数,感叹道:「好家伙,二十来颗呢,你哪里来的这么多好东西,干什么用的?」 君玥头也不抬,专心致志地削木头:「之前有个客人来买消息,他做海边的生意,就给了这些东西,这都许多年前的了,那时候珍珠还不像现在这么贵。」 君烨坐在一边托着腮看君玥捣鼓,过来好一会儿,待君玥手中的木头成型,君烨这才认出来,君玥是在削一根木头簪子。 君玥的手腕灵巧,上下翻飞后,簪子的一头就多了大片镂空的花,看不清那是木棉还是玉兰,样子有些稀奇,君烨只当是君玥手艺不精。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君玥把手里打磨好的木簪放下,拿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木屑,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放在嘴里含温了才咽下去。 「找我做什么?」君玥淡淡道。 「我家老头抓住叛徒了,你知道吧?」君烨问道。 君玥点了点头:「略有耳闻,令尊真是英武神明,单枪匹马进了聚剑关守卫将军的私宅,把十八营的暗探揪了出来,上书禀报太后,太后大喜,连带着我的逍遥王府都得了几块布匹。」 「你消息这么灵通?怎么比我知道的还要多?」君烨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你当我青玉楼和你一样是吃干饭的吗?」 君烨很想反驳,但他无言以对。 「你之前说,等我爹抓住了叛徒,我就可以回北疆了,对不对?」君烨转移话题。 「若不出意外的话。」君玥似乎不在意君烨的话,他扒拉着桌子上的珍珠,一颗一颗放在木簪上比划。 「可是今日那老妖婆找我过去,说是要给我选媳妇,还说叫我在京都再住一个月。」君烨愁眉苦脸道。 君玥的手稍顿,他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一番君烨:「你见着那姑娘了吗?」 君烨轻而易举地就被君玥带跑了话题:「见到了画像,挺好看的。」 君玥发自肺腑地感叹了一句:「那姑娘真可怜。」 君烨差点上手掐君玥的脖子:「这是问题所在吗?我担心的是那老妖婆塞个眼线过来监视我,我可是打定主意了,我这辈子只会和喜欢的人成亲,其他人想都不要想。」 君玥嗤笑一声。 「你别光顾着笑,跟我想想办法啊!」 君玥摇了摇头:「这个我帮不了你,你自求多福。」 「不行,你答应了老头说多关照我的,你说话不算话,怎么着你也想办法让我先回北疆不是?这京都的人大多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各个都是笑面虎,等着你大意上前给你补一刀,这些日子,我真的快在这里待疯了!」 君玥叹了一口气,他放下手里的活计:「那这样吧,你去和太后说,这次押送犯人进京,由你去接应,若是她不同意,你就死皮赖脸地去磨。」 「这有用吗?」君烨问。 「你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君玥笑了一下,他抬起头,镜片反了一下光。 君烨向他投去一个怀疑又不敢反抗的眼神。 思来想去,君烨咬了咬牙:「行,我就听你的。」 君玥不置可否地挑了一下眉。 君烨的烦恼来得快去的也快,他抱住双臂,凑到木簪子那里,笑嘻嘻道;「哎!你这簪子做什么用的?」 君玥愣了一下,他眨了眨眼睛,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这个是……」 「停!」君烨打断君玥的话,「你方才迟疑了,你得说实话!」 君玥叹了口气,半真半假道:「有个人的珍珠簪子坏了,就是这个,我帮她修一修。」 「……你是不是当我没脑子,连骗我的话都懒得编一下?」君烨颤抖着手指着簪子,「这分明就是你刚刚削好的,你说什么瞎话呢?」 第18章 「你居然看得出来?」君玥道。 「你再这样就不要怪我不顾多年的兄弟情谊!」君烨几乎背过气去。 君玥懒得再逗君烨,直接道:「行了,我和你直说吧,苏芙的簪子坏了,我给她做个新的。」 君烨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们俩关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 「你在说什么话?做个簪子而已,怎么就关系好了?」君玥奇怪道。 君烨恨不得打醒君玥:「你看,若是她簪子坏了,你大可买个新的给她,京都店铺那么多,买个合眼缘的不是难事,何必你亲手做?」 君玥皱眉:「我自己想做,怎么了?」 「你喜欢她?」 「不可能。」 君烨看了看君玥,又看了看桌子上的珍珠还有簪子,视线在两者之间飞快地变换,他嘴巴张了张,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只是拍了拍巴掌。 「你中邪了?」君玥问。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这个人真是可怕。」君烨的目光已经失去了色彩,「我等着你追悔莫及的那一天。」 君玥只当君烨在说胡话,他不再看君烨,专心地去做自己手头的事情。 君烨总觉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酸味,仔细闻又闻不到,反正他就是嘴里鼻子里发酸,也不知道为什么酸。 这日苏芙和徐晟巡视新得的酒楼,回五啖楼时,掌柜从里面走出来,托着一个精致的白玉雕花匣子。 「小姐,刚刚有个小童子拿着这个匣子来,说是他家主子听说您新得了个酒楼,特地送您个礼物。」王掌柜把匣子递给苏芙。 苏芙奇怪道:「他家主子是谁?我认识吗?」 王掌柜道:「那童子说,园中狼桃已经没有了,就说了这句话之后,他走了。」 苏芙脑海中灵光一闪:「我知道是谁了,给我吧。」 王掌柜把匣子给苏芙,苏芙带着匣子上了马车,她嘴里喃喃道:「青黛送我这个做什么……」 她打开匣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珍珠木簪,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做的,镂空花纹外边镶着六颗珍珠,簪子雕工别致,不是特别精美,能看到几处没有打磨好的痕迹,不像是出于工匠之手。 苏芙看着这簪子,她有了原身的记忆,认得出东西的珍贵,料定这用料都是上好的,只是不知道为何做工略微粗糙,好像是个初学者做出来的。 不过从雕花和设计上面可以看出,做这簪子的人很用心,可惜手艺实在是达不到要求,虽说算不上暴殄天物,但是也不是物尽其用。 这莫不是青黛自己做的吧? 苏芙挺喜欢这个簪子的,她把簪子举起来,对着从帘子外透进的日光反复观赏着,嘴角不自觉地勾起,她分辨着那镂空的雕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看了半天,还是觉得那花纹又像木棉又像玉兰,实在是认不出来。 说起来,她从小到大收到过不少的礼物,但这样用心的礼物,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她如今已经成亲了,别的男人私下送她的礼物,按照古代的礼仪,她是不应该收的,她很喜欢这个簪子,舍不得扔掉,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 苏芙回了王府,正迎上从外面回来的君玥,君玥依旧是一脸的厚重胭脂,涂得比唱戏的花脸还要吓人,他耷拉着头,跟侍卫耍着小性子。 「我不!我还没有玩够!为什么要回来!」君玥死活不肯下马车,侍卫又不能上手去拉,一脸无可奈何。 苏芙抱着匣子走过去,笑着问:「这是怎么了?」 如今王府里的人对苏芙很是尊敬,俨然把苏芙当作了王府的女主人,侍卫恭敬道:「回娘娘,王爷昨晚去喝了花酒,不知道为什么,那清倌发了好大的脾气,砸了茶杯,碎片把王爷的手划伤了,我们听到动静,进去把王爷带回来,可是王爷非说没玩够,这好不容易哄回来了,却说什么也不肯下车。」 苏芙眼尖地看到君玥的右手上缠满了绷带,她眉头一皱,跟听到了自家儿子在外面被人欺负了一样,冷冷道:「伤得重吗?那清倌如何了?」 「包扎得及时,没有大碍,那清倌被老鸨带了下去,她是楼里的台柱,脾气早被人惯坏了,摔摔吵吵本就是常态,好多客人都被她伤过,老鸨最多说她几句。」侍卫苦笑着。 苏芙挑了挑眉:「伤了渊国的王爷,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放过了?」 侍卫沉默不语,那边君玥还在闹,就是不肯下车。 苏芙微微抬起下巴:「他在哪喝的花酒?找的谁?」 第19章 侍卫看了君玥一眼,君玥趁着侍卫分神,一头钻进了马车里。 「是去的西市的异族人的花楼,是叫金玉阁,找的是擅长跳波斯舞的妙音。」侍卫在苏芙犀利的眼神压迫之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苏芙点了点头,她走到君玥马车边,敲了敲车壁,淡淡道:「厨房的炉子上炖着黄豆猪蹄汤,现在应该好了,还有我昨晚做的酱牛肉也可以吃了,你若是再不下车,那些东西可就没了。」 车厢里静了一会儿,苏芙难得有耐心地等着,过了半晌,君玥才闷闷地回了一句:「好,我下来。」 苏芙应了一声,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和车夫说了一句,又离开了王府。 君玥在车厢里听到了外面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心中一紧,顾不得自己还在演戏,把帘子一撩开,看着苏芙远去的马车,整个人都懵了。 「她怎么走了?」君玥问侍卫。 侍卫疑惑地摇了摇头,他方才就是按照王爷的吩咐演的啊,难不成暴露了? 侍卫清了清嗓子,安抚道:「许是娘娘有事吧,她这段时间总是在外忙着,辛苦得很。」 君玥点了点头。 「娘娘叫您先去用膳呢,您现在下来吗?」侍卫问道。 君玥看了看马车消失的路口,心中总觉得不安宁。 西市,金玉阁内。 一身红纱的美艳少女往美人榻上一靠,脚踝上的金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捏了一粒葡萄,送入嘴里,嚼了嚼,运气丹田猛地把皮往外一吐,刚好射中了一只飞来飞去的苍蝇。 跪坐在一边的两个粉裙少女很有眼力见地拍起了手,穿红戴绿的老鸨也一脸谄媚的笑容,在一边夸赞道:「主子的准头越来越好了!」 一个粉裙少女上前把葡萄皮和苍蝇包在手绢里收走,往那处倒了几滴桂花油,垂着头退了下去。 美艳少女一开口,那声音宛如黄鹂般婉转,说出来的话却不怎么好听:「格老子滴君玥,自己把手搞伤了还要老娘帮他打掩护,他自己名声不好,还要拖老娘下水吗?真不是个东西!他自己哄媳妇开心,还要让我遭罪,我若是见了他媳妇,定要好好说一顿君王八的坏话!」 老鸨赔着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两边都不敢得罪。 这美艳少女正是闻名京都的妙音。 妙音又捏了一颗葡萄,外面有人来报:「妈妈,苏侧妃来了,护卫没敢拦,现在正坐在大堂,指名要见妙音姑娘。」 妙音一愣,张了张樱桃小嘴:「这苏侧妃……」 「便是逍遥王家的那位。」老鸨回答道。 「他娘的,她来做什么?」妙音人有点懵。 老鸨摇了摇头。 妙音忽的笑了起来,往手腕上戴了几个红宝石金环桌镯子,撩了一把天生的浅棕色长卷发,褐色的眸子里仿佛含着一潭春水,一颦一笑都极其动人。 「刚好,我也想见一见这位苏侧妃是怎样的妙人,走吧。」妙音站起来,光脚踩在白狐狸毛毯上。 老鸨有些担心:「主子……」 「君三郎这些年可没少使唤我,我说什么也要给他找个不痛快啊。」妙音笑眯眯的,好像一只小狐狸,「你放心,我心里有数,不过是逗一逗而已。」 妙音照着镜子补了一下妆容,很是满意地带着粉裙的侍女袅袅地下了楼,她还在楼梯上时,便见到大堂正中央坐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女,那少女梳着妇人头,长长的水晶流苏在颧骨边轻轻晃着,那少女听到脚步声,抬起了头,一张明艳动人的面容映入妙音的眼帘。 妙音只觉得自己心中一动,暗暗赞叹这少女,她是异族人,审美和渊国的主流截然不同,她最烦见到那些柔弱清丽的姑娘,偏爱美艳大方的面容,这少女的面孔正对她的胃口。 妙音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真切,她扭着水蛇腰走到苏芙身边,娇笑着行了个礼,柔声道:「妾身妙音,见过苏侧妃。」 苏芙上下打量了一番妙音,点了点头,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十个银锭,依次在桌子上排开。 妙音笑容一僵:「娘娘这是……」 「你多少钱啊?」苏芙面无表情道。 妙音没想到苏芙会说出这种话,说实话,她当头牌这么多年来,什么情况没遇到过,也有不少妇人找上门来,骂她是狐媚子,最后都被她喊人请了出去,她早就习惯了人来兴师问罪,但苏芙这样一上来就摆钱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苏芙见妙音不说话,以为是妙音嫌弃钱少,苏芙又从袖袋里掏出一片金叶子和一块上好的羊脂玉,并着银锭一起放在桌子上。 第20章 金玉阁现在还在休业中,整座楼里都没有客人,有些胡闹了整夜的姑娘还在熟睡,有几个看热闹的姑娘扒拉在二楼的栏杆上,披着薄纱,雪白的皮肤亮得晃人眼睛,三五成群挤在一起冲着底下笑着。 苏芙扫视了一圈,入眼都是雪白的肌肤,她收回视线,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妙音给老鸨递了一个眼神,老鸨心领神会,向着楼上的姑娘甩着帕子,半是威胁半是哄骗道:「看什么呢?看什么呢?还不都给我回去!若是晚上没有精神招待客人,给我仔细你们的皮!」 那几个姑娘柔着嗓子说了几句脏话,笑嘻嘻地回自己房间里去了。 「我给你赎身,跟我回王府吧,王爷喜欢你喜欢得紧,你在这儿也不太安全,还不如去逍遥王府好了,我向你保证,吃穿用度少不了你的。」苏芙轻飘飘丢下这句话,顿了顿,又道,「豆_豆_网。只不过你这脾气多少改一改,王府的瓷器还算名贵,有几件是孤品,你若是随意砸了,我会挺头疼的。」 苏芙在路上想清楚了,就算君玥的名声再不好,人再傻,也不能天天往花街跑,若是真染了病,她无计可施,还不如把姑娘都请回家里,在院子里随便他怎么闹。 苏芙都要为自己的深明大义鼓掌了,看看,看看,她是怎样一个大度的妻子,又当媳妇又当娘的,君玥是上辈子集了多少福气,这辈子才会娶到自己这样的媳妇儿啊! 哦,不对,不是媳妇,她是妾室,不是正妻。 妙音这才反应过来,苏芙这是真的打算跟她赎身。 「这……妾身出身低贱,怕脏了王府这金贵之地。」妙音强撑着微笑道。 苏芙露出一个微笑,娇艳得妙音的心肝跟着抖了三抖,苏芙道:「你虽说是风尘之人,但你是清倌,谈什么干净肮脏的?就算你真是一双玉臂千夫枕,那又如何呢?只要你心里还是向着良善,就算身子再肮脏,你也是仙女般超脱凡俗的人物,我依旧是佩服你的。」 妙音瞪着一双凤眼呆愣愣地望着苏芙,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苏芙的意思。 原来这不是演的妻子抓小三的戏码,而是亲娘给儿子纳妾啊! 君玥,你把苏芙当媳妇,她把你当儿子,你知道吗? 妙音憋笑憋得辛苦,她偷偷掐着自己的手腕,把手腕都掐红了,还是忍不住嘴角疯狂往上扬,一边老鸨见大事不好,连忙上前来打圆场。 「哎呦,娘娘啊!咱们家妙音是不会离开金玉阁的,她是自愿留下来作为清倌的,您别劝她了!」老鸨翘着兰花指,轻轻一抖帕子,一股浓郁的脂粉香味扑面而来,熏得苏芙脑袋晕乎乎的。 妙音笑道:「娘娘,妾身这辈子就打算留在金玉阁了,这儿就是我的家,您不用花心思在妾身身上了,若您是担心王爷,大不了以后他再来,妾身帮您看着他,绝不让他碰姑娘。」 苏芙只当是钱不够,继续往袖袋里去摸,妙音一抬手,道了一句:「娘娘,妾身给您实话实说吧,妾身是官妓。」 苏芙掏钱的手一顿,眨了眨眼睛,一时不好说什么,沉默良久,最后只是笑了一笑,但还是把放在桌子上的钱推向了妙音:「失礼了,这些东西给姑娘留着买茶吃。」 妙音抬起纤纤玉指遮住嘴,巧笑嫣兮道:「娘娘心善,这钱妾身是万万不敢收的。」 苏芙摇了摇头,站起身来:「就当是我给你的谢礼吧,日后还请姑娘帮我多照顾一下王爷,他心智幼稚,若做出了什么对姑娘冒犯的事儿,还请姑娘海涵。」 妙音依旧开口拒绝,苏芙没理她,身子一转,直接走了。 妙音看着苏芙上了马车,又看了看桌子上的钱,拿红袖子掩住嘴巴,一边往楼上走,一边闷闷道:「把钱收下吧。」 老鸨自是答应,吩咐了粉裙侍女一句,紧跟着妙音上了四楼。 妙音进了房间,老鸨关上了门,妙音站在房间里,一直都没有说话,老鸨站在她身后,心里忐忑不安。 老鸨试探道一句:「……主子?」 妙音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整个人软倒在美人榻上,在榻上翻来覆去打着滚,脚上的铃铛跟发疯了一样胡乱响着。 「哈哈哈哈哈哈!李妈妈你看到没有?方才那位苏侧妃,可真是个妙人!我伤了她夫君,缠着他夫君在外留宿,她不仅没有骂我,还来帮我赎身,更绝的是,她听到我是官妓后,直接把钱给我就走了!这是什么样的人物!哪家养出来的这般良善可爱的贵女!我有几十年没见着了!」 老鸨汗颜,跟着妙音笑起来,脸上厚重的粉跟下雪一样往下掉。 第21章 妙音一回头,秀眉微皱,笑容飞快地收了起来:「你别笑了,我的地毯都要被你弄脏了。」 老鸨连忙收起笑容,毕恭毕敬地立在门边。 妙音抬起手来,翻来覆去地玩弄着自己鲜红的指甲,她的指甲上镶着小颗的珍珠,把她的手衬托得跟艺术品一样。 「待会儿晚些时候,你派人去青玉楼传话,说以后我不帮他了,有什么事情,不要再让我替他收拾烂摊子。」妙音把脚往扶手上一放,轻轻晃动着。 「可是毕竟是那位大人……」 妙音半开玩笑道:「又不是都不帮!我心里有数的,别看我现在跟他关系好像不错,但我终究是他的下属,只不过我现在不想掺和他的家务事。」 说着,妙音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玩着自己的指甲:「哎呀哎呀,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开窍,他这媳妇儿这么好,看得我都馋了,若他不要,我可要抢跑了,咱们金玉阁又不差钱,平日里又没有臭男人,怎么说也能把她养的白白胖胖不是?」 老鸨大惊失色:「主子!这玩笑可开不得!」 妙音瘪嘴道:「都说了是戏言,就你当真,真不好玩,你下去吧!」 老鸨垂着头,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样退了出去,妙音的脚晃了一晃,往美人榻里一个翻滚,抱住玉枕,笑嘻嘻地自言自语道:「她真的好可爱啊!」 苏芙这几日发现君玥有点不对劲,以往他总是一整天见不着个人影,如今却隔三差五地在府里遇见他,不是捉蛐蛐就是扑蝴蝶,王府门都不往外迈一步。 苏芙喝着茶水坐在亭子里,看着君玥拿着皮鞭抽陀螺,汗水从君玥的额头上流下来,冲出一道道沟壑,看起来格外地……滑稽。 这样子去演恐怖片都不用上妆。 苏芙喝了一口茶,挖了一勺子凉糕,唤了一句:「王爷,喝点水吧,小心嗓子疼。」 君玥很听话,大声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往苏芙这边跑,端起茶杯灌了口茶,又跑去院子里抽陀螺了。 「你手还疼吗?小心伤口裂开!」苏芙扯着嗓子喊。 君玥也大声喊道:「不疼!不要紧!」 两个人跟唱山歌似的嚎完一段对话,黑鹫潜伏在暗处,莫名其妙地觉得心口一疼,只想翻个白眼。 苏芙算了算时间,到了午休的时候,她把最后一口凉糕吃完,和侍卫说了一声,回自己院子午休去了。 君玥往后看了看,沉声道:「她走了?」 侍卫点头。 君玥把鞭子往地上一扔,带着人飞快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洗干净脸换好衣服走到了后院的一处矮墙前,他吩咐道:「若是她起床,就说我玩累了,去睡觉了,知道吗?」 侍卫算得上是君玥的半个心腹,连忙点头,君玥爬上墙,见四下无人,一个闪身跳下了墙,进了早就停靠在外面的马车里。 这些年来,王府里遍布着他的眼线,整个王府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就算他是大摇大摆地走正门,只要他愿意,苏芙就不可能发现。 但不知道为什么,君玥就是要做贼般翻墙,好像他真的在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君玥想起前些日子,妙音和他语重心长地说,他再这样拿喝花酒做挡箭牌,总有一天苏芙会对他彻底失望,日后就算是恢复了正常样子,苏芙也绝不会喜欢他,只当他是个不干不净的花心大萝卜。 君玥当时还嘴硬,说自己不喜欢苏芙,但到了得出去办事的时候,他走向大门的脚步一顿,毅然决然地跑到僻静处翻墙。 君玥在心中告诉自己,这都是为了自己日后的名声着想,可他比谁都清楚,这只是托词罢了。 君玥靠在垫子上,环抱着双臂,面无表情地看着车顶上垂下来的流苏,那流苏一晃一晃的,让他想起了苏芙总喜欢戴的那支翠翘步摇,那步摇上垂着珍珠流苏,也像车顶的这个流苏一样,总是一晃一晃的。 君烨在房间里翻箱倒柜,不知道在找什么,君玥进房间时直接上去踢了他一脚,君烨顺势往地上打了一个滚,四仰八叉躺在地上,呵呵笑个不停。 君玥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发癫呢?」 君烨只一个劲儿地笑,君玥直接坐到了书桌前,从乱糟糟的书桌里抽出一本书来,一边翻一边道:「有什么事就快点说,青玉楼进了一批新的消息,我要去处理一番。」 君烨笑够了,从地上爬起来,张开双臂:「老妖婆准许我回北疆了!哈哈哈哈!我实在是太开心了!果真如你所说,她见我死咬着要去接犯人,以为我要和那劳什子将军通信呢,立马叫我收拾铺盖滚蛋了哈哈哈哈!」 第22章 君玥把书往桌子上一放,抬眼很是嫌弃地看着君烨:「就这?」 君烨脸上带着笑:「这还不是天大的好消息吗?」 君玥叹了口气,站了起来:「和你说不通,走了,你自己在这里傻乐吧。」 君烨急忙追上去,揽住君玥的肩膀,笑道:「我这一走,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你一个人在京都,少不了受苦,你要多宽慰自己,我可不想在北疆收到什么有关于你的不好的消息。」 「你死了我都没事,放心吧,我不是什么好人,是要祸害千年的。」君玥拍开君烨的手,「对了,问你个事儿。」 君烨一拍手掌:「你还有不知道的事情?还要来问我?哎呀我可真是受宠若惊。」 「少贫嘴,」君玥顿了顿,他垂下眼帘,眉头紧锁,「你听我说,我有个朋友,他跟我说了这样一件事情,他很纠结。现在有两个姑娘,其中一个姑娘,面容清丽,手腕灵巧,心思毒辣,若是归于麾下将会助他良多,封侯拜相都是唾手可得的事儿,还有另外一个姑娘,脾气暴躁,直来直去,没什么心机,于他并无用处,甚至会拉他后腿,但他对她……若是你,你会怎么选?」 君烨压根没听明白,他挠了挠自己的脑袋:「什么选不选的?选什么?妻子吗?」 君玥下意识地要反驳,话到了嘴边,却又吞了回去,他用蚊子嗡鸣般大小的声音道:「差不多。」 「那肯定选自己喜欢的啊!」君烨不假思索道,「你看这第一个姑娘,就是个蛇蝎美人,若是成亲了,还要日夜担心枕边人向你下手,而且这样的女人多半养不熟,谁知道她哪天就会搞死你?这第二个姑娘就不同了,也许她的确没有第一个姑娘优秀……」 「她没有比第一个差。」君玥插嘴道。 「看!你自己心里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君烨一摊手,面容无辜,「你看我都没有说她坏话,只是比一比,你就要反驳,你这是得多喜欢她啊!」 「不是我,是我的那个朋友。」 「行行行,」君烨也终于有机会拿平日里君玥看他的眼神回报君玥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那个朋友肯定喜欢极了第二个姑娘,你叫他不要再迟疑了,早点娶回家完事儿!」 君玥抿着嘴:「可是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她变了很多……我总是担心,会不会是有人替换了……」 「你别在这里可是可是了!我看苏侧妃好得很,对你也好,人美心善做菜又好吃,就是平日里脾气有些娇蛮下手有点重,你还是找时间表明心意再用点手段把她升为正妃吧!」君烨面容难看得跟被人灌了五斤馊水似的,脸都绿了。 「不是苏芙,和苏芙没关系!」 君烨翻了一个白眼。 他容易吗他?平日里被君玥嘲讽动手就算了,现在还要为了君玥的感情生活而操心,最惨的是他自己连意中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放眼天下还有比他更加惨的人吗?君玥真是上辈子积德,这辈子找了他这么好的一个兄弟! 苏芙坐在马车上往城西赶,她一觉睡过头,差点忘记了今日是谭静柏离开的日子。 下了马车,苏芙一眼就望到骑在雪白骏马上的黛蓝色袍子的青年,那青年腰间挂着一把通体银白的宝剑,面容俊秀,眉间一点朱砂痣,眼上覆着一条白绫,驻马在原地,像是在等什么人。 苏芙提着食盒,一边往那边走一边笑着喊道:「大师兄!」 谭静柏的头往苏芙这边,嘴角上扬成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手腕微动,调整马身向着苏芙过来。 「你是不是在等我?」苏芙笑着在谭静柏面前停下来,「好在我记得你是今日走,不然你可要苦苦白等我了。」 「不碍事,本来没以为你会来。」谭静柏这样说着,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苏芙笑道:「你便嘴硬吧!不要我来,还专门派人来给我送你出发的具体时间,你做戏也不做完整!」 苏芙说着,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一包还温热的酱牛肉,递给谭静柏道:「来,你拿着,我新做的酱牛肉,之前怕做不好,试了好多次,这次的味道肯定是最好的,如今天凉了下来,不容易坏,你带着路上就着馍吃。」 谭静柏没有推辞,把酱牛肉郑重其事地放进了马鞍边的口袋,把绳子紧紧系住,再三确认不会掉后,才转过身来向苏芙点了点头。 苏芙又拿着谭静柏的水囊掂量了一下:「你这水够喝吗?要不再带点?我冲了蜂蜜茶……」 「蜂蜜茶不好清理,怕是会馊掉,这些水够了,沿路有客栈,再不济也有干净的溪水,出来之前师父都给我一一叮嘱过,我都记得,你放心吧。」谭静柏道。 第23章 苏芙这才放下水囊,拍了拍胸脯:「也是,师父和你都是稳重的,你自小心中有数,并不是只比我虚长几岁,是我多事了。」 「关心则乱。」谭静柏道,「说起来,不知道你清不清楚,武林盟主要来京都了。」 苏芙微愣,很快就回忆起剧情,武林盟主苏梓翼应该是在白月光徐懿死了之后来的京都,怎么提前来了? 难不成徐懿死期将至? 可她记得徐懿是在夏天去世的,再怎么早也要到明年,怎么现在苏梓翼就来京都了?他为什么前来? 谭静柏见苏芙久久不说话,不由问道:「怎么了吗?」 苏芙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点事儿,苏梓翼为什么来京都?他不怕徐晟对他下手吗?」 「前不久武林里除了几桩腌臜事,魔教中人混进来不少,苏梓翼最近满渊国跑,就是为了绞杀魔教中人。」谭静柏道,「他这次是独自前来,飞鸽传书联系了庆平关的住持,想来是不想向外泄露自己的行踪,看来京都现在潜伏着魔教中人,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苏芙笑道:「天子脚下,他们不敢造次,你放心回崆峒吧。」 谭静柏点了点头,他向来不怎么在人情交际上下功夫,出声提醒苏芙这还是出于半个青梅竹马的情谊,他扬鞭策马,踏上了大道。 苏芙目送着他远去,后知后觉地大叫了一声:「哎!你骑马就把白绫取下来啊!当心摔着!」 也不知道谭静柏有没有听到,那抹黛蓝色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地平线。 苏芙自言自语道:「还担心我呢,明明你更危险好不好。」 送走了谭静柏,苏芙上了马车,窝在榻上思考问题,她意识到现在剧情已经有了改变,也许是因为她自己做出了和原著不相符的举止,引起了蝴蝶效应。 这说明剧情是可以改变的,也就是说她自己不一定会伴着青灯古佛过完余生,也不会在上山砍柴时失足落下悬崖,尸骨无存。 苏芙来了点精神,瞬间觉得生活都有了点意义。 只是不知道她具体要怎么做,才能在女主光环十足的苏锦手下逃脱升天呢? 苏芙托着下巴思考着,马车猛地停了下来,她不耐烦地嚷了一声:「怎么了?」 车夫在外面道:「前面有辆马车堵住路了。」 苏芙掀开帘子一看,好家伙,又是在朱雀街前的窄桥前堵住的,工部户部真的不打算重新维修一下这座桥吗?大不了再建一条啊,又不是不能绕路!这一天天光堵这里叫什么事儿! 苏芙强压着怒火,恨不得把这桥一把火烧了算了,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伸出脖子望了望对面,是辆青颜色的马车,马车上印着狐狸的图腾,车辕上系着一个琉璃的风铃,苏芙光是看着,都怕那风铃碎掉。 这架马车看起来很贵。苏芙默默想着,她不是个喜欢争斗的人。 「让他们先走。」苏芙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倒回榻上。 苏芙的帘子还没有放下,那边的车帘掀起来了,一张苍白如纸的脸从帘子下露了出来,跟鬼怪故事里深夜出现在床边的鬼脸一样,把苏芙吓得差点叫出声来。 「苏侧妃,我正要找你,好巧,被我遇上了。」那张鬼脸开口说话道,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 苏芙一挑眉:「徐小姐。」 「在这里说话也不是事,」徐懿轻轻咳嗽了两下,用半是命令的语气道,「前面不远有我家的茶馆,苏侧妃陪我坐坐吧。」 苏芙露出一个冷漠的微笑,这徐家兄妹可真是从一个娘胎里生出来的,都是这样的随心所欲,从来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 的亏是她脾性好,换一个自视甚高的侧妃来,早就把这不懂礼数以下犯上的扔出去了。 好在她对徐懿也有点兴趣。 苏芙跟着徐懿去了徐家的茶馆,这茶馆装饰清雅,走的是苏玟最讨厌的素雅风格,两人找了间包厢坐下,立马就有小厮上了茶和几个糕饼果盘,那银耳汤和绿豆糕还是温热的,温度刚好。 「徐小姐这是早就准备好了?」苏芙拿着银筷子夹了一块马蹄糕,「味道不错。」 「比不上你们五啖楼。」徐懿浅笑着,她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鲜活的颜色,「我今日本就是为了找你,这包厢早就预定好了。」 苏芙没有那么多弯弯肠子:「徐小姐找我做什么?」 徐懿也是个懒得打马虎眼的,她开门见山道:「你妹妹是叫苏锦吧?」 第24章 苏芙挑了挑眉。 徐懿道:「我来不过是告诉你,苏锦并不像她看起来那样纯真善良,你得多留个心眼。」 苏芙勾起嘴角,她早就知道苏锦是个两面三刀的,她只是奇怪,徐懿跟她说这个做什么。 至少在外人看来,苏家两姐妹关系虽然算不上好,但也没有撕破脸皮,说话时多少注意点,这徐懿倒是厉害,一上来就直说苏锦不是个好东西,若是被有心之人听了,怕是要说徐懿有意挑拨离间。 「你和我说这个做什么?我妹妹挺好一姑娘。」苏芙往椅背上一靠,珍珠流苏在她额角晃悠着,她还不知道徐懿的用意,暂时没有和她推心置腹的想法。 「我记得上个月时,五啖楼前来了个闹事的。」徐懿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茶,跟猫儿舔水一样,「那人被人当街击杀,对吧?」 苏芙面上不露声色:「怎么说起这个了?的确是这样,那人是个混子,得罪的人不少,许是被人寻仇了。」 「不,他是被灭口的。」徐懿道,「你可知道神弹手李岩?」 「我对江湖事一无所知。」苏芙懒散道。 「那日出手的正是李岩,他已经投靠到郭家门下了。」徐懿把茶盅轻轻放到桌子上。 苏芙直起腰:「京兆尹?」 「正是,便是珍太妃的娘家。」徐懿道。 苏芙微微皱起眉头:「五皇子要杀我?」 「不,是苏锦。」徐懿轻声道,「据我所知,苏锦与李岩曾有过一面之缘,他也是在苏锦的劝说下投靠的郭家。」 「……苏锦朋友倒挺多。」苏芙人有些傻,这些剧情书里根本就没有,「可你又怎么确定是苏锦要对我下手?」 「她不是要杀你,只是用了一点小手段,叫五皇子听她的话,找了个泼皮破落户去抹黑五啖楼罢了,没想到你居然破了局,一直监视着的李岩便下了手。」徐懿毫无血色的嘴唇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苏芙的腰又缓缓软了下去,她跟没骨头一样瘫在椅子里,眉头紧锁。 过了许久,她抬眼看徐懿:「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 徐懿有些骄傲地抬起头:「我有消息的通道,知道一点事儿。」 「也就是说你自己并没有实际的证据,也没有可靠的证人?」苏芙有些好笑地望向徐懿,「你就靠着几个支离破碎的信息和你自己聪明的脑袋推测出来了这些事情,再来告诉我,说我妹妹不是好东西?」 「我这些话绝对是真的!苏锦她并非是……」 「徐小姐。」苏芙直起身子,上半身往前探过去,「我是你兄长的合作伙伴,并不是我祈求着你兄长,硬要他赏我一口饭吃,你可想清楚了,我可没工夫陪你在这里玩游戏。」 徐懿有点急,脱口而出道:「我的消息都是从青玉楼来的!」 苏芙神色一凛,又是青玉楼! 徐懿急得话都说不顺了,她结结巴巴着,中途还咳嗽了几声;「一般人不知道的,我们这些钟鸣鼎食之家和江湖往来之人,都是在青玉楼买的消息,我们徐家是做生意的,和青玉楼的鹤玉君有点交情,我知道的消息要更加绝密一些,更何况我还有从苏……」 苏芙敏感地捉住了重点:「苏什么?」 徐懿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 苏芙不好把人逼得太狠,徐懿身子弱,若是被她逼得急出什么病来,徐晟非把她的皮扒了不可。 苏芙坐在位置上也沉默了片刻,等她看到徐懿脸上恢复了几丝红润,才缓缓道:「苏梓翼,是吗?」 徐懿身子一抖,她闭了闭眼睛,像是在下什么重要的决定一样,她顿了顿,慢慢睁开眼睛,直视苏芙,目光要比之前锐利了许多:「你知道的也不少。」 苏芙笑了:「我有个挺不错的朋友,向来喜欢听墙角,人也八婆,他告诉我的。」 苏芙偷偷打量着徐懿,不知道是因为生病还是天生的,这姑娘白得惊人,让人不由得想起一望无际的雪山,她的面容说不出来是好看还是不好看,那是一种很淡的感觉,是一种虚无缥缈的美,就像是雾气一样,若隐约现,似有似无。 她记得苏玟与她说过,这姑娘今年与她原身同岁,还是十七岁的姑娘。 她居然把一个小姑娘逼成这样,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苏芙打圆场:「我方才经历了离别之苦,语气多少有些不好,还请徐小姐海涵……我知道徐小姐这是好心提醒,便多谢了,只是不知道徐小姐为何要告诉我?我和徐小姐可不熟啊,算上这次,也只是第二次见面吧?」 第25章 徐懿咬了咬嘴唇,那浅色的唇被她咬得发白:「……哥哥和我说,你值得交往,我自己也对你颇有好感……我听闻你很会骑马,武功也不错……」 苏芙摸了摸鼻子,她不过是在五啖楼前露了一手,她会武功的消息就传得这么远了吗? 「我向来羡慕你这样恣意的女子,你自己开酒楼,和人合作,和我不同的,我自己总是……」徐懿垂下头,眼睛里有水光一闪而过,她眨了眨眼睛,再抬头时,眼睛里一片清澈,「我向来没什么朋友,不,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朋友,你……我很羡慕你。」 苏芙也是在职场摸爬滚打许多年的人精了,她看出来徐懿没有恶意,若是真的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用意,也只能怪她眼睛不好使。 再者,徐懿毕竟是徐晟的妹妹,她日后还要经常和徐晟合作的,哄一哄他的心肝宝贝妹妹对苏芙没有坏处,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功夫。 「我也没什么朋友。」苏芙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一些,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徐懿那纤细得几乎一捏就碎的手腕,「若是徐小姐不嫌弃,我可以陪徐小姐多说说话。」 徐懿求之不得,若不是身体不好,她恨不得原地跳起来:「我自然是欣喜的!」 苏芙算是和徐懿冰释前嫌,本来苏芙只是因为徐懿的冒犯而感到不爽,也不是什么大的仇恨,苏芙又是个开朗活泼的,就算年纪不小了,那股子俏皮的性子也压不住,她虽说脾气暴躁,但怒火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会儿就怒气全消了。 两人说了一会话,越说越投机,好似多年未见的老友一样。 徐懿从小娇惯,人比较傲气,也很直接,刚接触只觉得她不懂事太刻薄,可一旦深入了解了,才知道这姑娘是难得的好心肠。 苏芙夹起最后一块绿豆糕,徐懿笑嘻嘻地作势要和她抢,苏芙笑着夹碎绿豆糕,分了一半给徐懿。 徐懿微红着脸道:「我只是和你闹着玩,我吃不了太多甜食的,我太容易咳嗽。」 苏芙笑道:「没事,我以后给你做薄荷糖吃,还有冰糖雪梨,那都是清肺的好东西,你一定喜欢。」 徐懿和要到了糖的小孩子一样,一个劲儿地笑着。 苏芙把那半块绿豆糕夹了回来:「说起来,我对你说的青玉楼挺感兴趣的……」 「我带你去!咱们今日晚上就去,行吗?」徐懿飞快地打断苏芙的话。 苏芙一愣:「你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这青玉楼不是挺神秘的吗?」 「你是我朋友,你的愿望,我当然要替你实现。」徐懿不假思索道。 苏芙眨了眨眼睛,无奈地笑了笑:「你真是,我不过与你初见,你就这样交心,若是被我骗了可怎么办?你以后可不要这样了。」 徐懿摇了摇头:「我看得出来的,一个人若是心有恶意,他的眼睛肯定不干净,你的眼睛很清澈,我相信你。」 苏芙忍着没说出来,她的眼睛干净只是因为穿越过来之后,再也没有用过电子产品了,照徐懿这番话,若看到苏芙现代的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那徐懿肯定认为苏芙是个杀人放火的大坏蛋了。 苏芙舔了舔饱满的嘴唇,嘬着牙花子道:「你也不小了,心里有数就好……若是今晚去,你的身体坚持得住吗?」 徐懿这是第一次和朋友出行,俨然把这次出行看成了游玩,她从位置上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两个圈:「你看!我没事!我身子好得很!」 话音未落,徐懿猛地咳嗽了起来,苏芙忙过去给她顺气,徐懿咳得腰都直不起来了,苏芙端来一杯温热的茶:「喝点水。」 徐懿接过茶盅,小口小口抿了点水,抬起脸来,因为咳嗽,她的双颊还添了几丝血色。 「你这样子……怕是不好出行。」苏芙担忧道。 「不碍事的!我最近身子好了许多!」徐懿笑道,「我们走吧!你相信我!」 徐懿双目闪闪发光,人看起来精神劲头好了不少,那丝缥缈的美真切了许多,她拉着苏芙的袖子,带着一点讨好地望向苏芙。 苏芙抿了抿嘴,看了徐懿片刻,终于吐出一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容易惹上许多麻烦。 苏芙第一次来青玉楼,她看见夜幕下那隐没在林子里的高楼,心里有点发毛。 那楼看起来鬼气森森,挂满了软烟罗的灯笼,火光变成了朦胧的青色,好像志怪小说里写的冥府鬼楼一样。 徐懿给了苏芙一个面具,做成了狐狸的样子,面具上用朱砂画着奇怪的花纹,戴在脸上时能闻到一股冷冰冰的颜料味儿。 第26章 苏芙跟着徐懿下了马车,往前几步,惊讶地发现青玉楼前简直是车水马龙,堵得水泄不通,不时有衣着华丽的人从香车宝马上下来,带起一阵香风,这些轿子马车上都是一片素色,没有一点标记,她们那带着狐狸印记和琉璃风铃的马车在这些车子中格外显眼。 徐懿虽然不是第一次前来,看到这里人山人海之后也吓了一跳,之前她来青玉楼都是跟着徐晟过来,坐着一顶小巧的轻纱轿子从后院绕进去,从来都没有从大门进过。 徐懿自小生活在一寸见方的院子里,从没有见到这么多人过,而且这些人身上带着令她胆寒的气息,徐懿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不小心撞在苏芙身上,徐懿连忙回头道歉。 苏芙隔着面具,看出徐懿的紧张来,她低声道:「若是觉得不舒服,我们就回去吧,我下次自己来也可以。」 徐懿连忙摇头:「那怎么行?本来就是我说要带你来的,我不能食言而肥!再者,你自己来,每个信物,手里银子不够,也很难找到有用的消息,这里的人看在我哥哥的份上,卖我几分面子,比你独自来要方便许多。」 苏芙点了点头,她一只手轻轻放在徐懿的背后,拍了拍,感受到徐懿绷直的身子放松下来后,才道:「走吧。」 徐懿领着苏芙往楼里走,有青衣的小童子迎上来,小童子脸上戴着年画娃娃一样的面具,看起来十分讨喜,苏芙看了一眼他面具上的两坨胭脂,心中有些不适,移开了视线。 徐懿掏出一个翡翠的令牌,上面刻着一朵兰花和一只狐狸,小童子接过去后看了看,带笑的声音从面具底下传出来:「原来是贵客,有失远迎了,请随我上三楼。」 苏芙正要抬脚跟徐懿一起去,小童子伸手拦下了苏芙:「这位夫人……」 徐懿连忙道:「她和我一起!」 童子上下打量了一番苏芙:「这位夫人是第一次来吧?」 苏芙稍愣,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梳的是妇人头。 「是不许我跟着进去吗?」苏芙问道。 「那倒不是,只不过夫人未在青玉楼留下记录,需要进行例行的检查,怕冒犯了夫人,便事先告知一声。」童子不卑不亢道。 原来进这个楼还要搞安检啊。苏芙在心里吐槽道。 苏芙同意了童子的要求,徐懿要等苏芙一起,苏芙叫徐懿先上去等着,她马上就会上去找她。 徐懿不肯,许是吹了夜风,话音未落便咳嗽了起来,正给了苏芙机会,苏芙义正言辞地叫徐懿上去歇息。 苏芙跟着小童子来到了一间厢房,小童子对苏芙鞠了一躬,走到门外,外面来了个青衣的侍女,十三四岁的模样,生得水灵,她向苏芙俯了俯身子,关上门,拿出一个磁铁样子的东西,从头到脚在苏芙身上晃了一遍。 苏芙知道这是在查铁器,张开双臂很是配合,侍女收起磁铁,轻声道:「不知夫人可有带毒药之类的东西?」 「我不懂药理,你大可放心。」苏芙道。 侍女对苏芙又俯了俯身子,推门去叫之前的小童子进来,童子对苏芙道:「还请夫人海涵。」 苏芙不怎么在意地挥了挥手,童子带着苏芙走了出去,路上对苏芙道:「您是贵客带来的,我们今日的检查还不算严格,若是独自前来,没有通行之物,可是要把衣裳脱光了全部检查一遍的,就连鞋子也不会放过。」 苏芙有些好奇:「来这里的人非富即贵,要不就是江湖上的人,也由得你们来?」 童子笑了笑:「来这里的人都是有求于青玉楼,我们也是为了保护客人的安全,他们向来体谅我们。」 「往来之人都挺给你们面子的。」苏芙笑道。 「是给鹤玉君面子,我们不过是顺带。」童子道,「其实这些也算是可以拿来买卖的消息了,不过看在夫人是初次前来的份上,算是免费送给夫人。」 苏芙笑了笑,她微微偏头,余光里有一抹天水碧一晃而过,她猛地停下了脚步,往那抹颜色望去,正对上一张笑着的狐狸面具。 童子疑惑道:「夫人?」 苏芙咬了咬嘴唇,那个一身天水碧衣裳的人也停下了脚步,就站在大厅的一根柱子旁边,隔着太远,苏芙看不清那人眼睛里的情绪,只觉得这个人熟悉得很,而这人脸上戴着的狐狸面具,她也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两人隔着人流遥遥相望,一阵风吹过来,带来一丝混合着白芷气息的佛堂梵香。 「我见到了熟人。」苏芙带着一丝不确定道。 第27章 童子早就见怪不怪了:「这是常有的事,您不必担心,青玉楼有规矩,不会泄露客人的信息,也禁制强行脱下面具,您大可放心。」 「不是的。」苏芙皱起眉头,那个人身子动了动,直直向苏芙走来。 「夫人,贵客还在楼上等着你……夫人?」小童子连声几句,苏芙早已离开了他的身边,向那人走去。 一群衣着金花圆领袍的人走向楼梯,正挡住了小童子的去路,小童子急得直跺脚,好不容易等那群人走过去了,苏芙早已走到了那个人的身边。 苏芙抬起头,看向这个人的眼睛,这人有一双水灵灵的眼,像是小鹿一般,清澈而水润,纯洁温和得令人心神一晃。 她看了看这人天水碧色的衣裳,又看了看这人的狐狸面具和鹿般的眼睛,试探道:「……青黛?」 这人立马笑了,苏芙看不到他的面容,却能听到他的笑声。 「是我,你竟然认出我了。」君玥轻声道。 苏芙回过神来,脸上有些发红,好在被面具遮挡住了,看不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就这样冒冒失失地走了过来,也不怕认错了人。 苏芙干咳了一声,她其实与青黛没见上几面,连朋友都算不上,却鬼使神差地一见到和他相似的人,就巴巴赶了过来。 「你之前送我的珍珠簪子……」 「这里人多眼杂,不如去后院聊吧。」君玥看着苏芙,语气不由得欢快了起来,「我在青玉楼还有几分薄面,这里的青团和菊花茶还不错。」 苏芙刚要应下,却想起了还在三楼等她的徐懿,君玥见她踌躇,好心道:「不用多长时间,走吧,你若是和人一起来的,派个小厮过去告知一声就好了。」 苏芙点了点头,她回身唤来那个小童子,小童子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苏芙一连叫了四五声,那童子才小碎步地跑来。 苏芙总觉得这小童子有些拘谨,苏芙说什么,小童子只是应和,不敢抬头。 苏芙和君玥往后院走去,后院是一大片的莲花塘,上面搭建着九曲十八弯的桥,桥的两侧依次摆放着轻纱笼罩的灯笼,在夜色中发出微弱的光,堪堪照亮桥面和桥旁边一尺来宽的湖面,池塘中的莲花已经谢了,几片枯叶将掉不掉地垂在水面上,平白添了几分萧瑟的气息。 池塘上错落着几间小亭子,都拿金绿山水的屏风挡着,有几个小亭子里隔着屏风透来灯光,屏风上有几个模糊的影子,叫人看不真切,君玥带着苏芙去的正是其中一个亭子,只不过这个亭子里没有人,只亮着一盏琉璃灯。 桌子上摆放着一碟青团和一套紫砂壶茶具,两盅茶已经盛在杯里,正冒着热气,君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苏芙摘下面具,提着裙摆,坐在铺了毛垫的石圆凳上。 君玥坐下来后,摘下了狐狸面具,露出那张清秀的面庞,苏芙见过不少俊秀的男子,说实话,青黛的这张脸算不上是美男子,但他身上的恬淡静谧的气质给他不出彩的面容添分不少,从苏芙的角度来看,青黛怕是能和男主季乐晟并肩。 这样优秀的男子,以后许是也要和女主扯上关系,苏芙觉得有点可惜。 苏芙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盅,君玥问道:「你觉得味道如何?」 「清雅甘甜,很不错,连我这个不怎么喝茶的人都品出了几分滋味,怪不得总有人喜欢喝茶。」苏芙客气道。 「这只是喝来玩的,还算不上是品茶,你若是有兴趣,我送你一罐大红袍,那茶才是用来品的。」君玥道。 苏芙连忙推辞:「好茶该配知己,我是个俗人,喝不来好茶,还是不要叫我焚琴煮鹤了。」 君玥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还有之前,你送我的珍珠木簪,我喜欢得很。」苏芙整理着措辞。 君玥的眼睛里带一丝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柔和:「你喜欢就好。」 苏芙道:「但我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还给你比较好。」 君玥微愣,半晌道:「何出此言?」 「我虽然是个妾室,但毕竟是有夫之妇,我能在外随意出行,已经是很大的幸运了,若再收外男的礼物,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苏芙面色严肃,「明日我会把东西原封不动地还到之前的那间院子,还请您不要怪罪,我实在是无奈之举。」 君玥不知道说什么,半天憋出一句:「不用还,就是个簪子……」 苏芙却斩钉截铁道:「东西自然是要还的,再者,这个时候,我们孤男寡女在这亭子里,本就是不合礼仪,方才是担心隔墙有耳,如今更是为您的清誉着想,我先行一步。」 第28章 说完,苏芙戴上面具,转身就走,君玥追出两步,意识到这样有失身份,停住了脚步,嘴里道:「你之前不也和别的男人,那什么徐晟谭静柏的……」 君玥说着说着就失去了声音,苏芙早已走出老远。 钰言抱着一个小盒子过来,他穿着一双木屐,小跑起来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他气喘吁吁地停下来:「主子,您说的瑟瑟头面拿来了,还有点翠步摇和金手镯……哎,夫人呢?」 君玥冷着一张脸坐回位置上,他心里莫名来气,嘴里喃喃道:「她来就是跟我说这种话的吗?」 钰言站在原处,不敢开口。 钰言看君玥的面色没有那么冷了,小心翼翼开口道:「主子,这些首饰……」 君玥面无表情道:「扔了,就往这池塘里扔,她不是嫌弃么?不是避嫌么?行,我喂鱼也不给她。」 钰言不知道君玥这是在生哪门子气,抱着匣子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简直哭笑不得。 他突然特别想念君烨,君烨在时,都是君烨以一己之力挡下了君玥的所有怒火,还能把人哄得服服帖帖,君烨一走,他们这些底下做事的就成了炮灰,最惨的是,他们连君玥为何生气都不知道,更别提开解君玥了。 「怎么还不扔?」君玥回头飞了一记刀眼。 钰言道:「这东西扔了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就算不扔也不是给你的。」君玥毫不留情道。 钰言瘪瘪嘴,哭丧着脸道:「主子又欺负我。」 他磨磨蹭蹭地抱着匣子往栏杆边靠,咬牙举起匣子,听着匣子里珠宝碰撞的金玉之声,硬是狠不下心肠把这些宝贝扔到池塘里去。 「算了,别扔了。」君玥突然就改变了注意,「说不定她以后求着我要呢,你收回去吧。」 钰言长长吐出一口气,立马收回手,把匣子死死抱进怀里,生怕君玥反悔一样,一听君玥令下就抱着匣子往青玉楼里跑。 君玥一个人靠在栏杆上,望着漆黑的湖水,心里不是个滋味,他抠下屏风上的一颗琉璃珠子,往水里狠狠一扔,激起一个小水花,他嘴里恶狠狠道:「还嫌弃我,还跟我避嫌!怎么不和徐晟还有谭静柏避嫌?我照她惹她了?」 他全然忘记了现在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临近冬日,天气一天天转凉,难得有个晴朗的天气,徐懿一早就下帖子,邀请苏芙前去泛舟。 苏芙昨日刚忙完了酒楼的工作,今日也闲着,欣然赴约。 说是泛舟,其实是坐画舫,苍青色的纱帘从顶上垂下来,雪白狐狸纹路的屏风挡住了吹来的凉风,甲板上铺着厚重的银狐地毯,地毯上摆着四角矮桌和两块软垫,桌子上放着一套茶具和几碟点心。 苏芙提着食盒上了画舫,徐懿早早裹着斗篷站在船边等着,苏芙见徐懿面色苍白,语带责怪道:「你身子本就不好,还来这吹冷风,若是病倒了,你兄长非掐死我不可。」 徐懿笑道:「他不敢的,我也没有弱到风都吹不得的地步,你只管放心。」 两人上了画舫,坐到桌前,苏芙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一碟奶黄包和一碟冰皮点心,食盒最里面是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瓦罐,苏芙小心翼翼地把瓦罐拿出来,打开盖子,从瓦罐里面飘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果香和冰糖的甜味。 「专门给你熬了冰糖雪梨,你尝尝。」苏芙招了招手,旁边有侍女过来,拿了两个琉璃碗和银勺子。 徐懿接过冰糖雪梨,抿了一口,面带笑容道:「这味道挺好!我以往还不知道水果可以这样煮!别的果子煮熟了都是发酸的,这冰糖雪梨却不然,甘甜得很。」 「原本这冰糖雪梨也是发酸的,不过放了不少的冰糖,把酸味压下去了。」苏芙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好的纸,「这是冰糖雪梨的方子,我不懂医术,但见你这总是咳嗽的,想必是肺热,这方子里我加了百合和川贝,用量我都写在里面了,虽然对你的病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用处,但也算是食补,就做药膳养一养身子吧。」 「原来是加了百合和川贝,我说吃起来怎么带一点苦味。」徐懿笑着,舀了一勺梨子吃了,「说起来,你那日迟迟不上来,我好一阵担心,他们检查需要这么久吗?」 苏芙夹了一块冰皮点心:「哪有,我路上遇到一个熟人,说了几句话,怎么,他们没告诉你?我记得我派人去知会你了。」 徐懿摇摇头:「有个小童子过来,只说是再等一会儿。」 苏芙嚼着点心:「许是他没说清,小孩子忘性大。」 第29章 徐懿这一说,让苏芙想起了那根珍珠簪子,自青玉楼出来后,第二日苏芙就亲自去还了簪子,青黛不在,来的是之前那个叫钰言的小童子,她把匣子给那小童子的时候,钰言面上的担忧和沮丧一眼就能看出来。 莫不是遭青黛教训了?可青黛那样的人,不像是暴虐之人,他应该是温和宽厚的,总带着淡淡的疏离,有着一双让人安静的眼睛。 青黛青黛,又是青黛,苏芙也不知道为何自己总是想他。 那人身上像是有一种魔力一样,能让见着他的人都无法忘怀,若不是自己已经是君玥的妾室了,说不定就喜欢上青黛了。 苏芙轻轻摇了摇头,把脑袋里的那一抹天水碧的衣角甩出去,端起琉璃碗,和徐懿笑着碰了碰杯。 两人谈天说地,主要是苏芙给徐懿讲一些新鲜事儿,苏芙一会儿说西市新上了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一会儿说市面上流行什么话本,说来说去也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儿,苏芙不由得想起谭静柏,照谭静柏那八卦的性子,怕是能说上三天三夜不带重复的,只不过他多半不愿意说。 苏芙觉得自己说得无趣,徐懿却觉得有趣得紧,她睁着一双眼,不时抿一口冰糖雪梨,发出一声赞叹。 苏芙说得嘴干,停下来喝了一口茶,画舫的甲板被屏风围了一圈,只在苏芙那边开了个小口,苏芙往那边一瞥,见到一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苏芙一直觉得和姐妹一起看帅哥是最容易拉近关系的法子。 苏芙指着那边道:「今余,你看那边,那公子生得很是英俊,你觉得如何?」 徐懿浅笑着顺着苏芙的手指望过去,只是一瞬间,她的脸色突然就变了,她呆愣愣地捏着勺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芙没听到徐懿的声音,转头看向徐懿,徐懿的面色相当不好看。 「今余?」 徐懿回过神来,忙喊来一个侍女,把那口子用屏风挡住了。 「我忽然觉得风吹得有些冷,」徐懿低下头想喝一口冰糖雪梨,碰到碗壁时才发觉碗中早就空了,她不好意思地向苏芙笑了一笑,「应当是没事的,我一吹风就面色不好。」 苏芙听徐懿说话颠三倒四的,微微皱起了眉头,但什么都没有问,她心里清楚,徐懿多半是看到了什么,才会吓成这样。 经过这一遭,苏芙说话的兴致少了不少,徐懿也不在状态,总是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飘忽不定,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两人虽然算不上是不欢而散,但也不算尽兴,徐懿一下画舫就匆匆走了,苏芙提着食盒上了马车,心中久久不能释怀。 徐懿回府的路上又连着咳嗽了好几次,最后一次咳嗽的时候咯出了血,把帕子都染红了,徐懿紧紧捏着帕子,嘴里喃喃道:「他怎么会来京都?他怎么会来?」 苏芙回了王府,把食盒往兰雪手上一递,自己进了房间,她坐在美人榻上,把鞋子脱下来,往门口扔去,一边扔,一边想着事。 能让徐懿产生那么大的反应的,到底是什么?徐懿望过去的时候,苏芙自己也看着那边,那边没有什么异样,就是有个紫衣裳的英俊青年打马经过罢了。 难不成徐懿怕的是那个紫衣裳的青年? 苏芙闭着眼睛往美人榻上一躺,她从未见过那青年,原身记忆里也没有,想来不是京都的贵族,是外乡人。 苏芙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惊得她猛地睁开了双眼。 那紫衣裳的青年莫不是苏梓翼? 对了,师兄也和她说过,苏梓翼动身前往京都了,算一算时间,正是近几天到达。 苏芙正想着事,门外传来兰雪的声音:「娘娘!王爷那边又送来玩意儿了,说是新得的头面,叫您来看看。」 苏芙没有心思去看,懒散地叫了一声:「你先放着,我等下再看。」 兰雪应了一声,转身对黑鹫道:「黑侍卫,娘娘说待会儿再看,我听娘娘声音淡淡的,许是现下没兴趣。」 黑鹫面无表情地回去复命,君玥听后手中的毛笔一抖,在宣纸上留下一大团墨水,刚写好的字就这样毁掉了。 君玥压根不关心自己的字:「她没兴趣?」 黑鹫点了点头。 君玥积怨许久,他把笔重重地放在砚台上,墨汁四溅:「你去把东西拿回来!她什么时候有了兴趣再给她!」 黑鹫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你快点去啊!」君玥怒道。 黑鹫用一种带着怜悯的目光看向君玥:「一涉及到苏侧妃,您一向自豪的冷静就荡然无存了。」 第30章 君玥一愣,原本四溢的怒气一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皱着眉头,闭了闭眼睛,转身坐回位置上。 前些日子,苏芙还真的就把珍珠簪子送回院子了,那日他也在,他依旧是跪坐在书房窗户下的罗汉床上,透过竹片的卷帘和窗外重重的竹影,看着那雪青衣裳的姑娘飘然而来,又飘然而去,没有一丝留恋。 君玥顾不得书房里还有黑鹫,他垂下头,双手捂住脸,发出一道长长的叹息。 他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过了没几天,徐懿发帖子来赔罪,说请苏芙去城外的别院坐一坐,那儿新进了不少肥美的鱼,邀着苏芙吃道全鱼宴。 苏芙闲着也是闲着,欣然前往,那别院种满了枫树,入眼一片火红,一直烧到天边,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走在上面能听到清楚的碎裂声。 桌子上摆满了鱼做的菜肴,有几道菜正是按照苏芙给徐晟的菜谱做的,苏芙吃得还算满意,她眼见徐懿没怎么动筷子,只一个劲儿地喝茶,知道这宴席其实就是按照她的口味来的,徐懿就是作陪。 苏芙知晓这算是徐懿赔罪,她放下筷子,笑道:「你这些日子总把我约出来,看来你身子好多了?」 徐懿抿着嘴笑了笑,她支走旁人,托着茶盅的手有些颤抖,她虽然是笑着,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我这些天,总是想着一些事儿。」徐懿垂着眼帘,「有些事情我憋了好多年了,若是再这样下去,我怕是会憋出病来,说起来,我本来就是一身的病。」 苏芙已经做好了当树洞的准备,在心里搜刮了一圈安慰人的话语,正襟危坐等徐懿向她倒苦水,可等了半天,徐懿都没有开口。 苏芙看过去,正瞧见徐懿眼睛里有水光一闪而过,徐懿拿帕子擦了擦眼睛,轻声道:「芙芙,我与你一见如故,我些事情,我宁愿找你来帮我做决定。」 苏芙拍着胸膛道:「你只管说,我自有见解。」 徐懿咬了咬唇,她微皱着眉毛道:「……若是,若是你听说,你最爱的人,杀了你的父亲,你会怎么做?」 苏芙没料到徐懿一上来就给她整个大的,她斟酌着话语:「若是有隐情……说实话,这种亲情和爱情间的博弈,我向来是怕做的,若是真要我选,我怕是只会逃避。」 徐懿苦笑道:「你这样潇洒的人,也会害怕什么东西吗?」 苏芙一摊手,有心逗徐懿:「我当然有怕的东西了!我最怕的就是黄焖鸡里扮演成土豆的生姜,一不小心咬一口简直要我老命。」 徐懿笑起来,她细声细气道:「你就会开玩笑,我知道这个问题很难,叫你添麻烦了……那日画舫上我心中有事,匆匆离去,怠慢了你,你可千万海涵。」 「我不怎么在意,你没必要这样客气。」苏芙笑道,「你往日傲气得很,如今这样客气,叫我吓了一跳。」 「我那日是见到了一个人。」徐懿毫无征兆道,「苏梓翼来京都了。」 苏芙心中一紧,她早就料到是因为这件事,心里跟明镜一样,但一直念着徐懿的身子不好,也没有把话挑明,没想到是徐懿自己先说了出来。 「你应该是知道的吧。」徐懿绞着帕子,手指关节发白,「我那日见你的神色,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苏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不知道徐懿是否已经确定是苏梓翼杀了她父亲,又是否知道当年徐父和苏家的事情,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徐懿等着苏芙开口,苏芙等着徐懿开口,房间里静悄悄的。 徐懿先忍不住了:「你看,我这人,总是说着说着就自己入神了,把你晾在这里,实在是对不住。」 苏芙道:「你没有别的话想说吗?」 徐懿张了张嘴,她把帕子叠好,受进袖子里,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这样直接过,她有些愣,但心里有什么呼之欲出。 「苏梓翼很小的时候就在我们家里了,」徐懿开了口,「在我的记忆里,我刚记事时,家里除了我哥哥,还有一个外姓的男孩,是我爹爹的养子,那就是苏梓翼。苏梓翼小小年纪就显露出了过人天赋,无论是什么招式,只要他见一次,他就能照着比划出来,我当时相当羡慕,便缠着爹爹,也想学习武术,爹爹被我缠得没有办法,就请了峨眉的大能教我,可惜我吃不得苦,也没什么天赋,最后就不了了之了,苏梓翼不一样,他比我努力多了,他刻苦到人们都忘记了他的天赋。」 苏芙喝了一口水,徐懿沉默了一会儿,她回忆往事的时候喜欢盯着一个位置不放,目光没有焦点,涣散着,不知在想什么。 第31章 「我被爹爹管得严,向来不许我出去,哥哥也是很听爹爹的话的,也跟着管我,可苏梓翼不一样,他总是会想方设法溜出门,然后给我带街上的小玩意儿,」徐懿的眼睛弯起来,「我记得每年夏夜,我热得睡不着,就会推开窗户,趴在窗台上看星星,苏梓翼就蹲在窗户外面,跟我讲他听来的故事,几乎每个我睡不着的晚上,他都是这样陪着我度过的。我不用起早床,他却要早起练武的,我有时候经过院子,看他困得头跟鸡啄米一样点着,却还强打着精神扎马步,心里又自责又好笑,我也劝过他算了,可他每次都雷打不动地出现在我的窗边。」 徐懿笑起来,带着一点小女孩的娇憨:「我也问过他,他怎么知道我哪天睡不着,他说,只要经过我院子的时候,看到窗前有一盏小灯,就知道我又失眠了,我要及笄的前一年,爹爹也问过我,我有没有如意郎君,我不假思索地说了苏梓翼的名字。」 她的笑容慢慢变淡了:「当时爹爹的笑容明显一僵,坐在一边的苏梓翼也没有说什么,可就在第二日的晚上,他不辞而别。」 苏芙挑了挑眉:「他去哪里了?」 「我不知道,我当时不知道,我现在也不知道。」徐懿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苏芙,「我听闻有人说在奉天看到过他,就不管不顾带着人赶往了奉天,刚到奉天,我就接到消息,说爹爹病倒了,我便又匆匆赶回京都,刚到京都,我就被告知,爹爹已经去了,天气太热,立马就下葬了,我连爹爹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我在奉天和京都两头跑,最后谁也没见到。」 徐懿弯下腰,她捂住脸,带着哭腔道:「芙芙,我是个不孝的女儿,我爹爹病成那样,我都没有立马回京都,我当时还在奉天停了一天,就因为我派人去找苏梓翼,那人说马上就要有消息了,叫我等一等,就是这一天,让我连爹爹的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我这辈子都记得那一天,我想着爹爹身子向来强健,多等这一天不会有事的,谁知,谁知道……」 苏芙站起来,走到徐懿的身边,一只手放到徐懿的背上,轻声道:「你也没有预料会是这样。」 徐懿放下手,双目含泪看着苏芙:「可我知道了爹爹生病,我却还不立刻动身回京!后来又有人告诉我,说,说爹爹的病来得凶猛,不像是普通的风寒,倒更像是被人下了毒!他们便有人说是苏梓翼下的毒!」 苏芙吞了一口唾沫:「这只是流言蜚语,没有证据。」 「我也是这样想的,苏梓翼根本就没有理由给爹爹下毒啊!爹爹养他这么多年,他的吃穿用度和我哥哥差不多,他为何要向爹爹下毒!」徐懿泪光闪闪,「可我又在想,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若真的是苏梓翼给爹爹下的毒,我不也成了帮凶了吗?苏梓翼给爹爹下了毒,我却离开了京都,若我留下来,是不是会早一点发现爹爹不对劲,是不是爹爹就不会死了呢?」 苏芙把要说的话吞了进去。 人总是这样,会因为已经成为定局的事情而后悔,明知道无法改变,却还一而再地假设,一而再地自责。 徐懿的身子不断地颤抖着:「去年,对,就是去年,我收到了苏梓翼的来信,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送到我手上的,我只知道他现在成了武林盟主,他有很多眼线,他还随信给了我一块令牌,说凭借这个令牌,可以成为青玉楼的座上宾。」 苏芙眨了眨眼:「那日的令牌不是你们徐家的?」 徐懿摇了摇头。 「我那日见到他了,」徐懿笑着,「我看到了,他穿着一身紫衣裳,骑着雪白的马,从桥上经过,他比以前更英俊了,我看到他的那一瞬间,不是惊喜,也不是讶然,而是在担心,若是我哥哥知道他来京都了,我哥哥会不会对他做什么!你看!我自己都信了是他对我爹得下的毒!」 苏芙沉默着,一下一下抚摸着徐懿的背,她不知道现在该说什么,她能给的只是肢体上的安慰。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嘴笨。 夜色茫茫,下起了小雨,街边的梧桐叶沙沙作响,空气里弥漫着灰尘和泥土的气息,冰冷的雨滴被风吹着飘进伞里,跟刀子一样割在脸上。 一个高挑的人影从小巷口走过来,那人撑着鹅黄的油纸伞,穿着青莲色的圆领袍,在夜色中,衣裳更接近紫棠色,银色的腰带束缚着他劲瘦的腰,兽头腰扣立在腰带正中央,张着嘴,露出满嘴寒光闪闪的银牙,他腰间挂着一把黑金色的长刀,刀鞘在黑夜中泛着流光。 他一脚踩在青石板地上,肮脏的泥水在他的锦靴边溅开,他毫不在意,冷峻的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他像是个掌控着千军万马的将军,一举一动都带着萧杀之气。 第32章 这人在一间院子前停下,院门没有落锁,轻轻一推就能打开,他进了院子,抬起那双亮如星辰的鹰眼。 主屋的台阶上站着一个一身天水碧广袖长袍的男子,那人戴着狐狸面具,在这寒夜里显得宛如鬼魅。 「你来了。」戴着狐狸面具的男子道,「我等你很久了,苏梓翼。」 苏梓翼微微颔首,进了院子,此时无风,他身后的院门却自发关了起来。 苏梓翼没有回头,冷冷道:「这里有多少潜伏着的影卫?」 君玥笑起来:「我天生怕死,这条小巷上守着十个,屋子里还有三个,还请盟主海涵。」 苏梓翼没有什么反应,他撑着伞走到主屋前,钰言戴着银质的小面具从一边小跑过来,接过了苏梓翼的油纸伞,戴着纯黑面具的黑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君玥身边,向苏梓翼伸出双手。 苏梓翼默不作声地把腰间的长刀取下,毫不留恋地向黑鹫一扔,黑鹫准确地接住了长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苏梓翼看黑鹫的眼神里带了几丝赞赏。 「玄护卫的武功还是这么好,若是和我一起入江湖,想必能成就一番大业。」苏梓翼真心感叹道。 黑鹫回道:「我活着的意义就是保护鹤玉君,其他的都没有意义。」 苏梓翼发出一声语意不明的笑声,挥了挥手,跟着君玥进了主屋。 他们在茶室里面对面坐下,矮桌上早已备好上好的铁观音,茶具边放着几碟小点心,都是苏杭风味。 苏梓翼的视线从莲花酥上扫过,钰言立马跪坐下来,用公筷夹了一块莲花酥到苏梓翼的碟子里,莲花酥炸得酥脆,刚碰到碟子,就跟下雨一样落下不少碎末,一股面粉和糖浆的甜腻香味扑面而来。 苏梓翼皱了皱眉头:「我四肢健全,不喜欢被人服侍。」 钰言沉默着看向君玥,君玥点了点头,钰言先向君玥俯身,再向苏梓翼俯身,接着就起身退了出去。 「每次来你这里,我就觉得浑身不适应。」苏梓翼低头看着自己碟子上的莲花酥,「你把这些人用契约束缚住了,这对他们不公平。」 君玥知道自己和他不是一路人,他抿了一口茶,转移话题道:「你来京都,所为何事?」 苏梓翼冷笑一声:「魔教祸乱中原,我听闻京都有魔教的痕迹,便亲自来看一看,你不必太担心,我待不了几天,不会给你的青玉楼造成麻烦。」 钰言站在门外,听到苏梓翼这样说,一张包子脸气得更鼓了,这苏梓翼不就明里暗里嘲讽自家主子是地头蛇,见不得外人进入自己的地盘嘛! 钰言气呼呼地望向黑鹫,黑鹫摇了摇头。 「哦?京都里有魔教中人?前所未闻。」君玥道,「谁告诉你的,他可信吗?」 「一个朋友,她不是会说假话的人。」苏梓翼道,他不愿再在这里待下去,只觉得自己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若没有什么事情,我先走了。」 「等等,」君玥直起腰杆,「你说的潜伏在京都的魔教中人,可知姓名?」 苏梓翼停下脚步,头也没回道:「据说叫苏芙。」 君玥差点一口茶喷出来。 「我朋友和我说,她以前是不会武功的,可最近突然有了一身好本领,来得十分突然,这很像是魔教的功法。」苏梓翼继续道。 「你知道她是逍遥王的侧妃吗?」君玥问道。 「这有什么关系?」苏梓翼一脸不明所以。 君玥挺想打开苏梓翼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的是什么东西,他和苏梓翼实在是八字不合,若不是因为苏梓翼是现任武林盟主,青玉楼的探子在民间少不了要和江湖人打交道,得在苏梓翼面前混个眼熟,免得惹上麻烦,以他的性子,他根本不想和苏梓翼多说话。 「苏芙,这个人,」君玥伸出手,那洁白修长的手指在桌子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那一下好像敲到人的心里去了,「你动不得。」 「哦?」苏梓翼来了点兴趣,他转过身来,「何出此言?」 君玥没有说话,一双鹿般的眼睛从面具空隙里看出来,那眼睛依旧清澈漂亮,像是最纯洁透亮的湖水,可这潭湖水深处隐藏着某种不可名状的危险。 「她和你是什么关系,嗯?」苏梓翼向君玥走了几步,俯下身来,「你这么在意她?你被她迷上了?她是会什么魅惑的法术吗?」 「这不是你该问的事情,别的人,你随意,但苏芙,你不能动,也动不起。」君玥冷冷道。 苏梓翼正要往前一步,一柄长刀破空而来,闪着寒光的刀刃横在苏梓翼的脖子上,只要轻轻一动,就可以割断苏梓翼的喉咙。 第33章 苏梓翼看了一眼自己脖子上的刀刃:「拿着我的刀,来威胁我?」 黑鹫冷冷道:「再往前一步,休怪我刀下不留人。」 君玥站起身来,端着茶盅走到了窗边,背对着苏梓翼,淡淡道:「玄,送客。」 苏梓翼死死盯着君玥的背影,许久才缓缓直起身子,期间那刀刃一直贴在他的脖子上,苏梓翼闭了闭眼睛,伸出二指推开刀刃。 「改日再聚。」苏梓翼道,他一伸手,黑鹫长刀入鞘,双手托刀递给苏梓翼。 苏梓翼带着刀走出主屋,钰言送上油纸伞,外面雨还在下,已经小了不少,雨丝如雾,冷得刺骨,苏梓翼环顾四周,看到周围的某些地方都闪烁着利器的寒光,他一直走出院子,那些寒光才消失。 接连几日阴雨,人的衣裳上都带着湿气,苏芙心情不怎么好,她最喜欢的那件雪青色的裙子洗了还没干,拿炉子烘也烘不好,总是带着去除不了的霉味。 苏芙随便穿了件酡颜色的裙子,照旧去五啖楼巡视,她刚下五啖楼,就见门前站着一个青莲色衣裳的男子,男子抱着长刀,靠在门框上,垂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芙只当他是在等人,没有在意,五啖楼里跑出来一个小厮,举着雪白的油纸伞,大声叫道:「东家来了!」 男子听到后,一抬眼,望向马车,他看到一个身穿酡颜色襦裙的少女从马车上下来,脚踩在凳子上,珍珠流苏在她的鬓角轻轻摇晃。 苏梓翼往前几步,开口道:「苏芙?」 苏芙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见是个不认识的人,露出一个冷淡的微笑:「我是苏芙,你是……」 苏芙话音未落,一道寒光闪过,苏芙眼见着不好,她脚都踩到凳子了,身子猛地一扭,又缩回马车里去了。 外面传来小厮的尖叫声,马车一沉,有人踏上了车辕。 苏芙瘫坐在马车的地板上,呆愣愣地看着对着自己鼻尖的长刀,心里的脏话跟连珠炮一样疯狂往外冒。 这人怎么回事?怎么一上来就是一刀?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难不成是原身的风流债?苏芙疯狂地扒拉着原身的记忆,确定没有这号人物。 她这是遇到癔症发作的疯子了?好家伙,年纪轻轻一表人才没想到说疯就疯啊。 「我是苏梓翼。」外面那人说着,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质感,「我怀疑你是魔教的人,你下来,我要查验一番。」 苏梓翼?原著里那个武痴?那个情商低到峡谷的深情男配?徐懿心心念念的如意郎君? 这样的人来找她干什么?还怀疑她是魔教的?开什么玩笑,她自从十五岁后就没有出过京都,之前也是师从崆峒名门,算是个正儿八经的名门正派,什么时候和魔教扯上关系了?莫不是有人在搞她吧? 「有话好好说话,天子脚下,见不得血腥东西,你把刀收一收,不然等下子金吾卫京兆尹就要请你去喝茶了。」苏芙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搞得有些愣神,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还没有来得及生气,语气还是轻轻柔柔的。 那把长刀收了回去,苏芙撩开帘子,看清了外面的人,苏梓翼长得很不错,不愧是书中人气直逼男主的第一男配,生得是一表人才。 可惜是个傻的。苏芙在心里默默道。徐懿和这种人分开也好,看这人多半是有暴力倾向,若徐懿真的嫁给他了,说不定还有受家暴的危险。 苏梓翼下了马车,苏芙跟着下了,这边动静不小,五啖楼门前又围了不少人,一个个看热闹看得起劲,苏芙恨不得收一下门票。 苏芙缓了过来,紧跟着暴躁脾气就冒了上来,她冰冷冷地看着苏梓翼,怒极反笑道:「先不说你污蔑我是魔教中人,光是你招呼都不打一刀过来,我就可以去京兆尹告你,你可是一点都不把别人的性命当回事儿?你爹娘没教过你吗?」 苏梓翼硬邦邦道:「我爹娘早就死了,没教过。」 失策失策。苏芙嘴角往下一撇。 「行吧。」苏芙抱着双臂,「我还要做生意,你说我是魔教中人,你可有证据?」 「没有。」苏梓翼坦荡道。 「你没有证据就对我出刀?我可是皇室的人!」苏芙厉声道,她毕竟是穿越过来的,向来很少拿身份压人,这次是真的气急了,「你这是蔑视皇权吗?」 苏梓翼毫不慌张:「我是为民除害,陛下会理解我。」 苏芙翻了个白眼:「行,那你打算怎么确认我是不是魔教中人?我还要做生意,速战速决。」 第34章 「很简单。」苏梓翼抽出长刀,「你跟我打一架。」 苏芙气笑了:「我为何要与你打?你是武林盟主,我只会点三脚猫功夫,你不觉得这样很不公平吗?」 苏梓翼想了想,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 苏芙冷哼一声。 「既然如此,我让你十招。」苏梓翼严肃道。 苏芙眼睛快要翻到天上去了,这个人脑子不好使吗?自己的意思这么明确,就是不想跟苏梓翼打啊!欺负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苏芙实在是没办法,退让道:「行吧,我们点到即止,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若是确认我不是魔教中人,你必须向我赔礼道歉,还要在江湖中帮我宣传我的酒楼,你答不答应?」 苏芙没等苏梓翼回答,继续道:「你若是不同意,我现在就唤金吾卫来了,就算你认为我是魔教中人又如何?你就算是武林盟主,是江湖中的帝王,也终究是我大渊的子民,不可无视律法。」 苏梓翼不假思索道:「好。」 苏芙回到马车里,从榻下摸出一把开山斧,这还是之前那一把,她用起来相当顺手,就一直带着。 「咱们去哪里比?」苏芙问道。 苏梓翼还没有说话,一边传来一个声音:「刚好徐家在这不远处有间武馆,两位就去那里吧。」 苏芙皱着眉望向那说话的人,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徐晟的脸。 徐晟的小算盘打得很响,苏芙光是看着就知道徐晟打算干什么了,苏芙指着徐晟道:「五五开啊!你别想着坐庄通吃。」 徐晟面上带着清冷的笑容,他身上的文人清高的气息和他的行为举止大相径庭,徐晟右手搓了一下,像是在算什么,他很快就点了点头。 人群跟着苏芙一行人到了武馆,苏芙去内室换了一套胡服,把头饰都取了下来,徐晟喊来负责人,把兵器库打开,里面的利刃寒光四射,晃得人眼睛生疼。 苏芙把手里的开山斧向徐晟那边递了递,客气道:「我这不是有把斧子嘛。」 徐晟看傻子一样看着苏芙,他指了指苏梓翼腰间的长刀,问道:「你知道他那刀什么来头吗?」 苏芙诚实道:「不知道。」 「武器大匠山中老人的遗世之作,绝世宝刀鸦羽,那是真正的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绝世神兵,就你这斧子,他一刀下来,就跟切豆腐一样,瞬间就会报废。」徐晟不屑道。 「那你这里的武器比得上他的鸦羽吗?」苏芙问道。 徐晟回答:「不能,但至少比你这砍柴的斧子好,你拿这些武器上去还能招架两招,不至于一上去就被废了武器。」 「……有没有人说过你性格很糟糕吗?」苏芙忍不住道。 「说过,」徐晟不明所以,「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吗?我不照样赚钱享受吗?」 徐晟的这个回答就很灵性了,苏芙哑口无言,两人把苏梓翼晾在一边,走到兵器库里去挑武器。 「你觉得这个银枪怎么样?」 「你会舞吗?」 「不会,但它挺威风的。」 「那你说个什么胡话?」 「这宝刀如何?」 「这个不行,这个我明天要拿去送礼。」 「那你把它拿走,别放这儿,免得我选去了。」 「你想要我也不会给你,死了这条心吧。」 「……你能不能闭嘴,你能不能别说话,你真的好烦啊。」 两人花了好长时间,都没有选好武器,苏芙气得不行,推开徐晟,拎着自己的开山斧走向了苏梓翼。 这一个两个都是什么人啊!苏芙气得恨不得掀起徐晟的头盖骨。 苏梓翼缓缓抽出长刀,刀光如寒月,清亮又冷冽,那刀面如同潭水,看不到一点划痕。苏芙看了看自己手上早已伤痕累累的开山斧,和苏梓翼的鸦羽对比了一下,心里一阵后悔。 早知道会这样,昨天晚上就不拿斧子劈柴了。 两人摆好架势,徐晟站在门口开盘下注,他带来的几个小厮在街面上呐喊招揽下注人,不一会儿赌桌前围了不少人的看客,或多或少都压了几枚铜板。 苏芙看着苏梓翼极带杀伤力的站姿,咬了咬嘴唇,忐忑不安得很,原身虽说练习了很久的武术,可这在苏梓翼面前还是不够看的,若苏梓翼趁机要杀她,她根本躲不了。 铜锣敲响,苏芙按兵不动,苏梓翼亦是跟石雕一样站在原地,敲锣的人以为两人没有反应过来,又敲了一下,两人依旧纹丝不动。 第35章 在一边围观的徐晟不肯了:「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对峙吗?能不能爽快点!打啊!」 苏芙在心里给徐晟记了一笔,她咬了咬牙,往前踏出一步,苏梓翼依旧没有动作,苏芙飞速逼近苏梓翼,开山斧斜劈过去,苏梓翼手腕一翻,长刀悄无声息地抵住了苏芙的开山斧,苏梓翼的动作很快,苏芙只看到一片残影,手腕被震了一下,再眨眼时苏梓翼已经在她一丈开外了。 这简直就是敏捷满分的高攻刺客啊!这叫人怎么打啊! 苏芙深吸一口气,苏梓翼怕是嫌苏芙还不够生气,加了一句:「说了我让你十招,刚才那已经算一招了,你还剩九招。」 苏芙恨不得咬碎银牙,她又向苏梓翼飞奔过去,连出三招,招招都被苏梓翼挡了下来。苏芙气恼极了,现在的情况就像是猫捉老鼠一样,苏梓翼是猫,她就是那只老鼠。 苏芙又连出五招,次次都没有砍中苏梓翼,有压苏芙的人在外面骂开了:「我当是这小姑娘人不可貌相,结果都砍不中人吗?我今天是倒了什么霉!怪我今儿出门没有看黄历!」 苏梓翼面上依旧波澜不惊,苏芙现在表现出来的招式都是最基础的劈砍,看不出来有多诡异精巧,而且苏芙的内力很扎实,不像是用魔教邪术快速提升的内力那样不稳。 苏芙正气得脸通红,今儿她面子算是丢完了,她闭了闭眼睛,耳边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我帮你吧。」 苏芙一愣,这声音耳熟得很,她思来想去,惊讶地发现,这居然是自己的声音。 那个声音又道:「我是苏芙,我正要去轮回呢,回来看你一眼,谁知你遇着这种事,你与我身体的契合还不够,许多武术你都无法使用,难怪你落了下风。」 苏芙张了张嘴,她感觉到有一股热流从自己的心口一直蔓延到四肢,整个人的身子暖洋洋的,好像处在冬日的午后,沐浴在冬日暖阳之下。 她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察觉到自己的手指比之前要灵敏许多,她的五感也有很大的提升,她甚至能看到一丈开外的一只苍蝇眼睛的颜色,听到街道尽头小贩叫卖的话语。 苏梓翼正观察着苏芙,他看到苏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接着苏芙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睛时,整个人的气势立马就不同了。 如果说之前苏芙像是一个偷穿兄长衣服的贵族小姑娘,现在的苏芙就是一个横刀立马的女将军,她立在那里,就是顶天立地,一双眼睛漆黑如夜,深处藏着风暴,萧杀凌厉的气息扑面而来。 苏芙往前跨出一步,一道冷风从门外吹来,卷来一片金黄的叶子。 外面围观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镇住了,他们屏气凝神了一会儿,接着拍手叫好起来,苏梓翼看着苏芙,微微勾起嘴角。 这样才好玩嘛。苏梓翼不由得兴奋起来。 两人同时动身,都快出了残影,他们的兵器撞在了一起,一道火光闪过,他们又瞬间分开,两人各占据比武场的一边,盯着对方,脚下步子不停,在比武场外围游走着,像是两匹争斗的狼,都在等着对方露出破绽,一举咬断对手的喉咙。 又是同时动身,两人都飞快地出手,武器直接向对方砍去,火光四射,刺耳的碰撞声不绝于耳,比雷声还要响亮,他们一个是武林盟主,一个是王府侧妃,都丢下了自己的身份和招式,选择了用最原始的方式对抗。 没有技巧,没有招式,就是实打实地不断对砍,格挡,再对砍。 徐晟先开始还数着武器对砍的次数,后来放弃了,速度太快,根本就数不过来。 一声清脆的响声,半柄斧子飞旋出来,围观的人一片惊呼,连滚带爬地躲开,那半柄斧子打着旋直直撞到门口的石狮子上,深深地嵌入了石狮子的头部。 苏芙的开山斧碎了! 众人忙把视线转移到武馆内,寒光四溢的刀刃横在少女的脖子上,那脖子白皙如玉,刀刃只在上面轻轻一碰,就在肌肤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苏芙输了。 苏梓翼收回鸦羽,苏芙捂住自己手上的脖子,盯着苏梓翼道:「是我输了。」 压苏梓翼的人正要欢呼,苏梓翼却摇摇头道:「不,我胜之不武,你武器没有我的好,本就是不公平,这场比武,应当是平局。」 外面人炸开了锅。 苏芙稍愣,苏梓翼突然向苏芙单膝跪下,双手托着宝刀,递向苏芙:「我苏梓翼,之前误会了苏小姐,还请苏小姐海涵。」 苏梓翼的声音不卑不亢,好像跪着的人不是他一样。 第36章 苏芙听过江湖里的礼仪,忙接过宝刀,再弯下腰,向苏梓翼拜了一拜,把宝刀放回苏梓翼的手上。 「盟主请起,这都是误会,是误会。」苏芙原本心里还有气,见苏梓翼这番诚恳,那肚子气早就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苏梓翼站起来,看了看苏芙手上还剩一半的开山斧:「我害你坏了武器,理应赔你,假以时日,我会派人送新的开山斧到你府上,还望不要嫌弃。」 苏芙连声道:「何必这样客气。」 苏梓翼摇了摇头,道了句「失陪」,转身就走了,一点都没有理会外面义愤填膺的人群。 苏芙望着苏梓翼的背影,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她还没有感春伤秋够,那边徐晟一拍手,大叫一声:「平局,庄家通吃,快拿钱来!」 人们立即就骂起娘来。 徐晟收着银子,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心里早就乐开了花,他正乐着,肩上突然多出了一只手,他转过脸去,对上苏芙的一张脸。 苏芙向他抬抬下巴:「五五开,干不干,不干我就去京兆尹告你诈骗。」 徐晟咬了一下牙,拿出壮士割腕的气势,把三分之一的钱往苏芙那边一推:「给你!」 苏芙抬眼看了徐晟一眼,又从徐晟手里抠出两块银锭才罢休,徐晟心疼得直抽搐。 「之前你出手那么大方,我还以为你是个视金钱为粪土,现在才知道当时只是因为咱们还不熟。」苏芙把钱装进一个大口袋里,叫来车夫提上了自己的马车。 「既然是朋友,何必算得这么清。」徐晟带着几分忧愁,目送着车夫抬走袋子,他生得清隽,这眼巴巴的样子非但不会让人觉得好笑,反而像是个忧国忧民的名人志士。 「亲兄弟明算账,先走了。」苏芙早换回了衣裳,只不过她身边没有侍女,梳不了发髻,她的头发只用一根浅色的发带低低束在脑后,发尾在腰间晃动着,她抱着首饰上了马车。 徐晟望着苏芙的背影,咬牙切齿,狠狠地跺了一下脚。 苏芙上了马车,立马小声对虚空道:「苏芙?苏芙?你还在吗?」 没有人回答。 她意识到自己这样有点傻,苏芙坐到美人榻上,方才原身对她说话不像是自己的幻觉,她没有癔症,身体好得很,想来不会是发病了。 身体上的改变还没有消失,她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腕,骨节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苏芙从袋子里掏出刚刚从徐晟手里夺过来的银锭,她把银锭握在手里,轻轻一捏,跟捏豆腐一样,她还没有使上力,银锭就变成了银饼。 原来我这么厉害的吗! 苏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银子肯定是不能复原了,她有点可惜地把银子放回了袋子里。 她想休息一会儿,就改道回了王府,把袋子里的钱丢给兰雪整理,兰雪正收拾着,喊苏芙道:「娘娘,这是个什么东西啊?怎么跟被马车压扁了一样?这是银子吗?」 苏芙放下茶杯,往兰雪手上一看,兰雪手上正是她刚刚捏瘪的银饼。 苏芙沉默了一会儿道:「……对,是被马车压了,我拿着没用,给你了,你拿着去打个镯子或者耳环吧,快入冬了,就当是提前给你的压岁钱。」 兰雪一脸惊喜:「真给我了?说起来,自从我十岁之后,就再也没有收到过压岁钱了,多谢娘娘!」 苏芙喝了一口茶,掩饰着自己的心虚。 傍晚时又下起了雨,天气阴冷,雨水有向雪粒子转换的趋势,人呼出的气都成了白雾。 苏梓翼撑着伞往客栈走,到了客栈,他收起伞,在门口甩干净雨水,带着伞上了楼。 他走到门口,正要推门,动作蓦然停了下来,他身上的气势变得更加冷冽,一只手已经抚上了腰间的鸦羽,他放轻脚步,手握着刀柄,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宝刀出鞘,昏暗的走廊上凭空亮起了一轮玄月。 屋内的光亮照到走廊上,烛火出现在他面前,他看到一个衣着天水碧袍子,戴着狐狸面具的青年托着腮,坐在桌子旁边,一个戴黑面具的玄衣青年站在他背后,抱着一柄漆黑的长刀。 苏梓翼全身的肌肉松懈下来,他默不作声地关上门,走到桌前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是刚泡的,香气浓郁,不像是客栈送的茶叶。 「新送来的峨眉竹叶青,」狐狸面具的青年开了口,「你应该喝得惯。」 苏梓翼好像感觉不到滚烫一样,他仰头一口闷了茶,把茶盅不轻不重地放在桌子上。 第37章 君玥不屑地哼了一声:「牛嚼牡丹。」 「你找我做什么?」苏梓翼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寒气,屋子里烧着炭,他身上冒起了淡淡的雾气。 「你没有听劝。」君玥叹了一口气,「我很失望。」 「我已经向她道歉了。」苏梓翼皱眉道,「而且我会赔一把新的斧子给她。」 「你的斧子有什么稀奇的呢?」君玥摇了摇头,「她想要的东西,我难道给不了她吗?」 苏梓翼奇怪道:「她是你什么人?你这么在意她?」 君玥不答,而是微微侧头,向黑鹫道:「她是伤了左脖子吗?」 黑鹫冷冷地应了一声。 君玥伸出手,白玉般的手向苏梓翼虚虚一指,黑鹫猛地抽刀,苏梓翼的手按在刀柄上,直直地盯着刀刃,他没有躲,只是眨了一下眼睛,他的脖子上出现了一道口子,那口子起先还是一条白痕,后来越变越明显,越来越红,暗色的鲜血从伤口里流了出来。 君玥站起身来,苏梓翼冷着脸看了君玥一眼,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君玥许是怕冷,把手拢进袖子里,漫不经心道了一句:「徐小姐的那块玉佩,是你给她的吧?我记得那是我给上一任武林盟主的,没有想到你一拿到手,立马就给了徐小姐,你还真是重情重义。」 苏梓翼的冷漠面具上出现了一道裂痕:「你休想动她!」 「我可比你仁慈。」君玥道,「你还是快点回苏杭去吧,那里可不太平。」 苏梓翼稍愣:「魔教?」 「那我就不清楚了,反正回去肯定没错,你回去后多注意一下你的副手,他可不是省油的灯。」君玥提醒道。 「多谢了,我稍微有点事情要办,后日就回去,」苏梓翼应了一声,话锋一转,「……苏芙很强,她的性子也很厉害。」 君玥面具下的脸露出几分骄傲来:「那是肯定的。」 「所以无论如何,你最好不要把她当作玩物。」苏梓翼抽出一小截刀,「她是个值得尊敬的对手,我不希望看到她被折辱,如若被我知晓,我必当为她报仇。」 君玥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你先管好自己吧!」 两人又是不欢而散,君玥下了楼梯,往下走了几步,一转身,指着苏梓翼的房间,对黑鹫道:「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黑鹫诚恳道:「不知道。」 君玥又往下走了几步,他还气着:「改日非要请人来给他看看脑子,这么多年没被人弄死还真是命硬。」 黑鹫非常赞同地点了点头。 房间里熏着香,桌上摆放着十来个菜色,做工都相当精美,根本看不出来是吃的东西,更像是艺术品。 白衣的清丽少女端坐着,优雅地品着茶,她在发间插了一支绿玉簪子,耳垂上一对明月珰,手腕上带着一只翡翠镯子,除此之外身上再也没有别的装饰,她宛如出水芙蓉,神仙妃子,只一眼就让人惊心动魄。 门被轻轻推开,苏梓翼从外面走进来,他一袭青莲色的圆领袍,外面披着玄色的大氅,头发用金冠挽起,英姿飒爽,气度非凡。 苏锦浅浅笑起来,樱花般的嘴唇勾起,她知道怎么笑最好看,这一瞥能把人的魂都勾去,她软着声音道:「盟主阁下,您来了。」 苏梓翼跟面前坐着的不是美人,而是一块木头一样,目不斜视地走到苏锦对面坐下。 苏锦的笑容一僵,她继续用柔软的嗓音道:「我听闻阁下昨日去找阿姊了,不知道阿姊如何?我生怕她真的习了魔教的妖法,这些日子都没有睡好觉。」 说着说着,她的一双美目中闪着泪光,她低声道歉,偏过头去,拿带着梅花香味的帕子挡住眼睛,在苏梓翼看不到的地方,苏锦的樱唇弯着。 苏锦用黄鹂般的声音道:「我……担心极了,我真的怕她走上歪路,自从她嫁入王府,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我害怕得很。」 「她不是。」苏梓翼道。 苏锦擦拭眼睛的手一僵,不敢置信地抬眼望向苏梓翼,她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珠,真的是我见犹怜。 苏锦颤抖着开口道:「你说什么?」 「苏芙很强,但绝不是习了魔教的邪术。」苏梓翼正襟危坐,根本没有动筷的意思,「你放心吧。」 苏锦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她很快就变成了兴高采烈的样子,她扯着帕子,小鸟般雀跃道:「阁下说真的?」 「我没骗你。」苏梓翼点了点头,他往窗外看了一下,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站起身来,「我有事在身,先失陪了。」 第38章 苏锦忙跟着站起来,她往前一步,又觉得失礼,停下步子,笑道:「阁下是要去哪里?若是不嫌弃,大可叫我带路,我对京都熟悉得很,阁下初来乍到,怕是不大认得路吧?」 苏梓翼没多想:「我要去西市买点东西,听说那里名人巧匠繁多,我想去看看。」 他其实是想去几家老铺子看看,他一别京都数年,不知是不是物是人非。 「那边我熟悉的,我与阁下同行吧。」苏锦笑道。 没有人能拒绝漂亮姑娘的请求,特别是像苏锦这样少有的美人。 苏梓翼点了点头,他的确是有些记不住路了。 苏锦柔柔一笑,吩咐人进来把丝毫未动的菜肴都撤下去,她扶了扶发间的簪子,微微垂下头,含羞带怯地一伸手,软着嗓子道:「阁下,请。」 苏梓翼应了一声,一点也不客气地抬脚往外走去,苏锦抿了抿嘴,娉婷地跟着苏梓翼走了出去。 苏芙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但还硬撑着陪着徐懿逛街,今日是个难得的晴天,徐懿非要拖着苏芙出来逛街,几日不见,徐懿的脸更加苍白了,在太阳底下直晃眼。 徐懿怕冷,浑身上下都裹在厚重的白狐狸大氅里,跟个雪白的糯米团子一样,行动相当粗苯,苏芙不得不让她走在内侧,免得徐懿被人撞到。 苏芙实在是想不通,这样好的午后,就应该在榻上美美地睡上一觉啊,为什么要来外面逛街呢?西市有什么好看的? 「芙芙,你看这把梳子好不好看?」徐懿举着一把玉石磨成的发梳,双眼闪闪发光。 苏芙努力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嗯,不错,挺别致,蛮适合你的。」 徐懿笑着对着铺子里的铜镜,小心翼翼地把发梳插入发髻中,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满意地点了点头,爽快地喊来掌柜,把钱付了。 「你要不要也买点什么?」徐懿环顾四周,她眼尖地看中了一支翠翘,拿过来递给苏芙,「这翠翘很好看,你戴上试一试吧?我买的送你!」 苏芙神情恍惚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口齿不清道:「不用不用,我屋子里头面够多了,光是翠翘都有十来种,不要浪费了。」 她最近得了不少的首饰头面,样子做工都是世间少有,全是君玥送的,说是年近年关,宫中赏赐了不少东西,还有些是从库房里翻出来的,就都给了苏芙。 徐懿面带惋惜地把翠翘放回去,她很快又看中了一对珍珠耳坠,她伸手去拿,一边也伸过来一只白皙如玉的手,那双手上肌肤如羊脂般柔滑细腻,泛着温润的浅光,徐懿一见到那只手,下意识地就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皱着眉转过头去,看到了一身白裙的清丽少女,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苏锦见面前这姑娘一脸病容,不露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把原本已经碰到的珍珠耳坠放了回去。 苏芙在那边久久都听不到徐懿说话,心中生疑,一边走过来一边道:「徐小姐,怎么了?」 她绕过柜子,也看到了苏锦,顿时睡意全无。 怎么哪里都有女主? 苏锦笑着对苏芙打招呼:「阿姊,没想到你也在西市,以往这个点你不都是在小憩吗?」 苏芙没有回话,徐懿一惊,对苏芙道:「我不知道你有午睡的习惯,还把你拖出来,耽搁你睡觉了吧?」 「没事,死后有的是时间睡觉,不差这一时半会儿。」苏芙不想和苏锦纠缠,转向了徐懿,「你东西都挑好了吗?我们去丝绸店逛一逛吧。」 徐懿对苏家没什么好感,她点了点头,绕着苏锦往一边走,却不曾想见到了一个青莲色的身影。 徐懿听到自己脑子里一声巨响,耳朵里一阵又一阵地轰鸣,一时间她眼前天旋地转,只能扶着柜子,勉强直立住身体。 徐懿听到苏锦道:「徐小姐?你是不舒服吗?忘了介绍了,这位是武林盟主苏梓翼,过几日他要离京,便喊我来作陪逛一逛西市,没料到会遇见你们。」 苏梓翼,苏梓翼,苏梓翼。 徐懿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像是要把这三个字融进血里,刻进骨头里,她的身子微微发抖起来,如同秋风中摇摇欲坠的枯叶,苏芙在后面见到不对劲,几步上前扶住了徐懿的肩膀。 「盟主。」苏芙向苏梓翼问好。 苏梓翼没有理她,他只静静地看着低着头的徐懿,许久许久,他才闭上眼,静默了一会儿,睁开眼看向苏芙,轻声问好道:「苏侧妃。」 苏锦在一边笑道:「你们倒是很投缘?」 第39章 苏梓翼摇了摇头。 苏锦看了看苏芙和徐懿,又看了看苏梓翼,不由得笑了起来,她蝴蝶般轻飘飘地站到了苏梓翼身边,牵着苏梓翼的袖角,轻轻晃了晃,抬起头,带着小女儿特有的娇憨道:「阁下,见到那珍珠耳坠后,我突然想起了你说好要送给我的弥罗草,你什么时候给我呀?」 苏锦其实是忐忑地接近苏梓翼的,原先她一直不敢靠近苏梓翼,因为这个男人太冷了,一个眼神就能把人冻成冰渣子,以前她试过亲近苏梓翼,苏梓翼都是迅速地闪开,可今日她拉住了苏梓翼的袖角,苏梓翼并未甩开,想来是对她有几分感情的。 苏梓翼声音凉凉的:「半个月后,我自会派人送来。」 苏锦松开苏梓翼的袖子,拍了拍手:「那感情好啊,这世上也只有你能培育出弥罗草了,换了旁人,怕是连弥罗草是什么都不知道。」 徐懿身子一抖,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她底下头,眨了眨眼睛,只觉得眼睛里干干的,什么也流不出来,可她的鼻子酸得难受,连呼吸都困难。 「我朋友身子不好,便先失陪了。」苏芙揽住徐懿的身子,带着人往前走。 苏梓翼往一边让了让,在徐懿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看着徐懿发间的一支银簪,小声道:「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旁边的苏锦笑着问:「什么?您是在和我说吗?」 徐懿一点反应都没有,许是没有听到,苏芙揽着她走出店铺,上了马车,徐懿的眼中泪如泉涌,她早已憋了一路,上了车才敢流下眼泪,可即使她躲进了马车,也不敢哭出声,生怕被人听到。 苏芙递给徐懿一张帕子,徐懿把脸埋进帕子里,苏芙叹了一口气,把徐懿抱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徐懿的背,徐懿的身子一抖一抖着,腰身纤细得令人心疼。 苏芙忽然觉得徐懿很可怜,不是因为徐懿好不容易与多年未见的爱人重逢时,爱人身边有别的女子,而是因为徐懿她哭起来都是这样有气无力,压抑着自己,好像她根本就没有理由哭一样,好像她一点都不能理直气壮地嚎啕大哭一样。 「其实我不想哭的。」徐懿在苏芙怀里一边抽泣一边道,「我有什么理由哭呢?」 苏芙最怕看到人哭,也最不会安慰人,她只能胡乱地拍着徐懿的背,嘴里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 苏芙送徐懿回了徐府,半开玩笑道:「这几天怕是不宜出门,总是这样乘兴来败兴归。」 徐懿眼眶红红道:「都是我不好。」 苏芙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差点给自己一巴掌,她忙解释:「我不是在怪你。」 徐懿点了点头,笑道:「我知道的,马上就要小年了,到时候我会派人送点瓜子点心过去,你吃了早饭,过来和我打雀牌好不好?我派人去接你。还有等到十五的时候,我们一起出去看庙会如何?」 话刚说完,她又道:「我也想多和你出去的,只是我最近觉得身子不大好。」 苏芙心领神会,笑道:「你宽心,那我便七日后小年时来找你,你可要包好饺子,我午膳要在这里吃的。」 徐懿点头笑着,徐晟从门外走出来,望了望天色,给徐懿拢了拢大氅,对苏芙道:「天色不早了。」 苏芙怕自己再说错话,道别后就上了车,徐懿一直目送着苏芙的马车在街道尽头消失后,才跟着徐晟进了徐府。 徐晟扶着徐懿的一只胳膊,柔声问道:「你看起来眼睛很红,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徐懿笑道:「说起来好笑,我回来的路上硬是要掀帘子往外看,谁知刚好刮起风来,风沙迷了眼,泪流不止,把芙芙吓了一跳。」 徐晟上下打量徐懿,他妹妹眼睛虽然很红,但还是一副欢快的样子,他不由得在心里感谢起苏芙来,以前他的妹妹像是一幅没有上色的美人图,美归美,但是没有灵魂,如今和苏芙交好后,一双眼睛灵动了不少,身上也不再死气沉沉了。 只是她身上的病不见好转。 徐晟叹了一口气,当年苏玟帮忙找的神医早已作古,如今徐懿靠着神医留下来的方子和府里的老大夫吊着命,她的身体不知道何时才能恢复。 徐晟想着事,听到他妹妹问道:「哥哥,当年阿爷去世,是因为误食了弥罗草吗?」 徐晟眉头微皱:「又是谁在你耳边嚼舌根了?阿爷是风寒去世的。」 徐懿摇了摇头:「你不用瞒我的,我知道,阿爷的身子一向健朗,又正值壮年,不是一个小小的风寒就可以打倒的,再者,我……我也从青玉楼那里买了消息。」 第40章 徐晟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果真是如此吗?」徐懿闭了闭眼睛。 「这只是猜测。」徐晟诚恳道,「阿爷身上的毒只是和弥罗草的毒很相似罢了,这世上已经很少有弥罗草了,不会有人拿这么珍贵的东西去给人下毒。」 徐懿笑了笑,无力道:「是吗?」 徐晟点了点头。 徐懿突然觉得很累,她抓住徐晟的袖子,轻声道:「快要小年了,阿爷阿娘在祠堂里怕是孤寂得很,我们今日晚上准备点东西去祭拜吧。」 徐晟笑起来,捏了捏徐懿的鼻子:「好好好,你说什么都依你,阿爷阿娘也肯定高兴,有这么一个孝顺的女儿。」 入夜的皇宫灯火通明,金碧辉煌,没有一处被黑夜侵蚀,一架素净的马车自宫道上驶来,铁马在车辕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西宫停下。 一个内侍搬来小凳子,车帘掀起,一只精致的绣花鞋露了出来,从车上下来一位白裙的少女,扶着内侍的臂膀,踩在凳子上,轻巧地下了马车。 红衣的女官从台阶上走下来,向苏锦行了一礼,对苏锦笑道:「苏小姐,您可来了,尊太后一直等着您呢。」 「鸢尾姑姑!」苏锦向鸢尾行礼,「都怪我,路上堵着也没想换条路,若是耽搁了尊太后的休息,我可要悔青肠子了。」 外面冷风习习,太后宫中热如夏日,苏锦一进宫就把斗篷脱了下来,交给旁边的侍女,走到太后面前,微微俯了俯身子,并未行大礼。 太后闭着眼睛,她身边围着四个宫女,拿着小金锤在给她敲关节,太后勾着嘴唇,笑道:「锦儿来了。」 苏锦走上前,其中一个宫女乖觉地把小金锤递给了苏锦,苏锦跪下来,拿着金锤子轻轻地敲着太后的膝盖,柔声道:「锦儿来晚了,该罚。」 太后笑了起来,睁开眼睛,摸了摸苏锦的头顶:「哀家怎么舍得罚你?你可是哀家的干女儿!」 苏锦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她微红着脸,柔顺道:「太后这样宠着锦儿,锦儿也该回报的,说起来,您之前找的弥罗草已经有下落了,用不了一个月就可以送到您面前了,趁着冬日,您可要好好保养一番,这弥罗草是最好的美容神药,保准您一个冬天下来,重回二十岁。」 太后的眸子里多了几分兴趣:「果真如此神奇?」 「那是当然!捣碎了敷在脸上可好了,」苏锦乖巧道,「只不过这弥罗草有毒,千万不能入嘴的。」 「锦儿还懂药理?」 苏锦道:「哪有,不过是喜欢看书罢了,这弥罗草也是锦儿从书上看来的,说是中了弥罗草毒的人,发病时如同得了风寒,但和风寒不同的是,中毒之人三日内就会死去,以前这弥罗草一直是宫中的禁药,专门用来暗杀人,后来渐渐失传了。」 太后看苏锦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狠戾,她笑起来:「多亏你能找到了。」 苏锦知道自己失言,笑了一笑,转移话题道:「之前锦儿不是说我家阿姊一夜之间突然就变得武功盖世嘛,我专门请了能人去试探,谁知那人说阿姊她没有用邪术,是从小习武,只是现在才表现出来,我就奇怪了,这么多年她都隐忍着,怎么就沉不住气了呢?」 「贵族中让嫡女学武功的很少,多是破败之家才会学,无非是自保罢了。」太后一抬手,宫女们端着几碟瓜子果盘鱼贯而出,「来,吃些点心,我们慢慢谈。」 苏锦等太后先坐好了,才坐了下来,她的位置就在太后的对面,一言一行都被太后尽收眼底。 「那阿姊是受到威胁了?」苏锦疑惑道,「可她是国公府的嫡女,有谁能威胁到她?」 「那就要问你母亲了。」太后拿起银筷,亲自夹了一块牛乳糕到苏锦的碟子里,苏锦忙站起来向太后俯身行礼。 苏锦坐下来,夹住牛乳糕:「我母亲?是王夫人吗?」 太后睫毛垂着,似笑非笑:「锦儿,你可要知道,有时候出身并不是特别重要,只要你有手腕,有机遇,把皇族踩在脚下也不是不可能。」 苏锦大惊失色:「尊太后,锦儿并没有……」 太后嗔怪道:「傻孩子,谁说你要怎么了?哀家不过是教你你一些事儿,你还小,许多事情都不懂,你快点吃这牛乳糕,北边上贡的,滋味好得很。」 苏锦这才放松下来,吃了牛乳糕,又和太后说了些话,这才离开。 苏锦离开后,太后宫中的气氛渐渐地凝固起来,太后坐在原处,保持着苏锦走之前的样子,手里还拿着银筷子,一动也不动。 第41章 宫女们不敢上前收拾,一个个畏之如虎,都跪在一边低着头瑟瑟发抖,不敢出声。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之后,太后猛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点心沫子四处飞溅,众人皆是一抖,有个宫女的脸上落了个点心沫子,痒得很,她忍不住头稍微动了动,正要把脸往领子上蹭一下,把点心沫子擦掉,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绣满金花的绣鞋。 那双鞋上拿珠玉做装饰,泛着冷冷的光,宫女意识到了什么,体若筛糠,她忙磕头道:「尊太后饶命!尊太后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 太后看也没看她一眼,冷声道:「拖出去,杖毙。」 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抓住宫女的胳膊,跟拖麻袋一样往外拖去,宫女吓得乱叫:「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求您饶奴婢一命!太后娘娘!」 一声闷响,那宫女的声音猛地停住了,外面只有人被拖在地上的声音。 太后往寝宫走去,鸢尾垂着眼上前,拿出鼻烟给太后嗅,鸢尾轻声道:「娘娘,王夫人早就无法与您比拟了,您不必为了她再烦心。」 太后按压着太阳穴,不耐道:「哀家又不是因为身份,从她嫁给苏国公的那一天开始,她与哀家就是云泥之别,她早就不配做哀家的对手了,哀家烦心的是她从小培养苏芙习武,这说明她根本就不信任苏国公!」 「……您的意思是,王夫人有可能反水?当年的事情……」 「她从未参与过,这件事就算暴露,也不过是我们倒霉,她自己能摘得干干净净。」太后紧紧地皱着眉头。 鸢尾试探道:「那要不要对她……」 太后抬起手:「不,先不急,等春闱过后,看看苏玟考得如何。」 太后站起身来,走到窗前,鸢尾低眉顺眼地跟在太后身后。 「若是苏玟落榜,哀家大可不必追究,如果苏玟考中了,不,哀家不会让他考中。」太后端详着自己镶满宝石的护甲,声音缥缈,「苏家只需要一个苏国公就够了。」 外面起了风,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屋檐上的一只铁马被狂风吹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粉身碎骨。 这日起了太阳,天色尚早,四周还是雾蒙蒙的,一道苍色的身影缓缓地走上了城楼,清晨的空气跟带着冰渣子一样,吸进身体里刺得五脏六腑都生疼。 徐懿伸手扶住城墙,寒意隔着厚厚的手套,从冰冷的砖块上传来,她望着城楼下面,像是在等着什么。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一声钟响过后,城门洞开,一个青莲色衣裳的男子牵着一匹雪白色的骏马从城里慢慢地走了出来,徐懿深深地望了男子一眼,看着那人翻身上了马之后,转身向着楼梯走去。 苏梓翼察觉到了人的视线,他骑在马上,转过头,正看到一片苍色的衣角在城楼上的拐角处一闪而过。 他在心里猜那是谁,其实他已经有了答案,但他希望那不是她,他不敢细想。 苏梓翼一直盯着衣角消失的那个地方,一声鸟鸣之后,他回过神来,最后看了那里一眼,转过头策马而去。 不要再相见了。苏梓翼想。 温度渐渐起来了,徐懿觉得胸闷,她本就不怎么活动,走几步就要歇一歇,她这楼梯下了一盏茶的时间都没走完,徐懿好不容易挪到最后一阶楼梯后,气喘吁吁地抬起头,看到了一个雪青色胡服的姑娘,姑娘靠在城墙边,环抱着双臂,向徐懿点了点头。 「早啊,吃早饭了吗?」苏芙嘴里嚼着绿豆糕。 徐懿稍愣,红着脸道:「芙芙。」 「你不必担心,他厉害着呢,按照他的速度,十几天就可以回到江南。」苏芙直起身子,拍了拍背上的墙灰,「倒是你,穿这么多,也不知道你热不热。」 苏芙凑过去,上下打量着:「瞧你,汗都流了一脸,来擦擦。」 说着,苏芙拿出帕子要给徐懿擦脸,她嘴里不停道:「本来今日我是要去见母亲的,赶着挑礼物,一大早就出门了,谁知看到了你的马车,哎,你别动……」 苏芙下手没个轻重,徐懿苍白的脸被她擦得通红,徐懿躲闪着往后退了一步,一个东西从她的斗篷里掉了出来,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苏芙一低头,瞅见地上多出了一把弓弩。 这弓弩进行过改良,精致小巧,很适合女子用,她听说过这最近在贵族女子中很是流行,贵女们出门时都会带一把,就算用不上,心里也有个安慰。 苏芙看了看地上的弓弩,又看了看徐懿:「你的?」 徐懿支支吾吾道:「我原本是带着来杀……」 第42章 哦,准备杀苏梓翼的,可惜下不了手。苏芙心里跟明镜儿一样,她把帕子往腰带里一塞,蹲下来捡起弓弩,递给徐懿,徐懿低着头接过弓弩。 苏芙抬头看了看太阳:「不早了,我送你上马车吧,我还赶着去见母亲。」 徐懿跟在苏芙旁边,轻声道:「你就不问我为什么要杀苏梓翼吗?」 苏芙无所谓道:「你既然不想说,我就不问。」 徐懿这才露出一点笑容来,她进了马车,又回身掀起帘子,凑到苏芙耳边道:「以前我不确定,但是现在我确定了,就是他害死了我阿爷。」 苏芙猛地睁大了双眼,她正要发问,徐懿已经回了马车,她皱着眉头看着马车远去,心里不是个滋味。 之前谭静柏告诉她有传言是苏梓翼杀了徐尚书,苏芙只当是八卦听,如今从当事人嘴里听到确定的话,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她在心里啐了作者一嘴,写的什么鬼玩意儿,非要虐这个虐那个,相亲相爱不好吗?非要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 狗东西。 苏芙一边在心里骂着一边上了马。 苏芙从茶馆里出来时,已经临近午膳了,苏芙抱着一箱子金银珠宝,嘿嘿笑着上了马。 王夫人又给她送钱来了。 果真是世上只有妈妈好,她真的是爱死原身的这个母亲了。 美中不足的就是王夫人总是冷冷的,笑也不笑一个,说话又毒,明明把人都疼进骨子里了,嘴上还跟刀子一样,难怪以前苏玟苏锦怕她怕得要死。 苏芙带着钱财回了王府,兰雪从院子里迎出来,笑着道:「娘娘!有人送来好东西了!」 苏芙好奇地跟着兰雪进了院子,刚进院子,就看到院子里石桌上放着一个黑漆漆的匣子,匣子约有一个人的半只胳膊那么长,在阳光下都不闪光,看不出来是什么材质。 「来的人说是武林盟主的手下,是来赔娘娘东西的,这匣子重得很,两个壮汉才把匣子抬进来呢,里面肯定装满了珠宝!」兰雪在一旁雀跃道,「快快快!奴婢都等不及了,您快点把匣子打开看一看嘛!」 苏芙经不住兰雪的哀求,找到开关,把匣子打开了,兰雪忙凑过来看,待看清匣子里是什么东西后,她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嗯?」 苏芙看着匣子里静静躺着的开山斧,陷入了沉思,为什么,为什么苏梓翼赔她的是两把和自己之前用的差不多的斧子呢?为什么还是开山斧呢?按照小说里面的发展,不都是赔刀剑之类的绝世神兵吗?为什么是斧子呢?为什么还是两把呢?难道她看起来很像程咬金吗? 苏芙带着一肚子疑问,把匣子里的斧子拿了起来,她一只手拎着一个,在院子里挥舞着试了试,这斧子比她之前用的稍微重了一点,但自从原身回来一次之后,她的身体有很大的变化,这斧子在她手里轻飘飘的,舞起来很顺手,一点也不笨重。 苏芙转向院子里一个石灯,一只手掂了掂斧子,照着石灯一斧子劈去,石灯应声碎成两半,断口光滑如镜,一点缺口也没有。 好家伙,削铁如泥,一点也不输给苏梓翼的鸦羽,没想到这苏梓翼还是个实诚人,这两把开山斧可比她之前用的那个厉害多了! 就是不怎么好看,苏芙打量着自己手里的斧子,试着比划了一招,斧子带起来的风刮过地面,带起一路的沙石。 她收回刚刚的那句话,还挺帅的。 苏芙满意地收招,她转过身,见兰雪目瞪口呆地望着她,嘴张得跟个鸡蛋一样大。 苏芙不由得好笑道:「怎么了?」 兰雪指着苏芙手上的斧子道:「这这这这匣子都是两个壮汉一起搬过来的,您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提着吗?还能那般轻松地举起来?」 苏芙笑了笑:「不知道,许是匣子重吧,那你来试试?」 「这不好吧,毕竟是娘娘您的东西。」兰雪不安道。 「你怕什么?这是命令,来,你试试,就当是在玩。」苏芙坚持道。 兰雪毕竟年纪小,好奇心重,她带着一点小雀跃地跑向苏芙,苏芙把一只开山斧递给兰雪,兰雪笑眯眯地去接,她握住斧子柄,苏芙一放手,兰雪只觉得手中一沉,腰一软,手里的斧子直直砸向了地。 苏芙往一边让了让,心有余悸,刚刚这斧子差点砸到她的脚。 兰雪一脸苦笑地抬起头:「……是奴婢错了,没想到您的力气这样大。」 苏芙干笑两声:「意外,是意外。」 第43章 兰雪闪了腰,在床上躺了两天,苏芙心中有愧,炖了点鸡汤给兰雪吃了,把兰雪搞得有些不好意思。 到了小年,苏芙用过早膳就出了门,君玥还没有起床,一碗小汤圆送到了君玥房里,君玥没有掀开帘子就闻到了桂花的香味,他坐起来,撩起帘子往外看,黑鹫端着汤圆站在屏风外。 黑鹫见君玥起来了,沉声道:「主子,侧妃熬的汤圆。」 君玥心情有点好,房间里烧着地龙,一点也不冷,他胡乱踩着鞋跟子,披了件皱巴巴的袍子就去接过来,他舀了一个汤圆,送进嘴里嚼着:「今日小年,你去把库房里的几匹狐狸毛皮拿出来给她送去,天寒了,她没几件皮子。」 黑鹫点点头:「知道了,那属下先送到院子去,等娘娘回来了就能看到。」 君玥眉毛一挑:「她又出门了?今日小年,她不在家里待着,又跑去哪里玩了?」 「是去徐府了,说是见徐小姐。」黑鹫回答道。 君玥觉得嘴里的汤圆失去了滋味,他兴致缺缺地放下碗,手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徐晟也在家?」 「过节,应该是在的。」黑鹫道。 君玥坐了一会儿,又问:「她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娘娘没明说,她晚膳前应该会回来,厨房里说娘娘昨日买了不少食材回来,说是打算今日包饺子用的。」黑鹫道。 君玥吸了一口气:「行了。喊人来更衣吧,我今天去青玉楼一趟。」 黑鹫疑惑道:「您不是说今日休息一天吗?昨晚上您为了空出今日,可熬夜赶了不少工作。」 「人都不在,我一人在家发霉么?」君玥不耐烦道。 黑鹫乖觉地收了声。 苏芙在徐府里玩得开心,压根儿没考虑过君玥,徐懿房间里地龙烧得旺,她身上穿一条薄裙子就够了,苏芙趴在桌子上,和徐懿下着棋,徐府里的棋都是用玉石雕刻的,说是养身体,苏芙手边摆着半人高的果盘糕点,一边的小桌子上还放着十来个个冰碗,旁边有几个江南的小娘子弹着琵琶吹着笛子唱着小曲儿,软软糯糯的,倒有几分纸醉金迷的感觉。 「这局又是我赢了。」徐懿指了指棋盘。 苏芙伸长脖子去看,看了半天才看出来自己输得彻底,她把手里的棋子往盒子里一丢,半开玩笑道:「不玩了,不玩了,我没你聪明,这不是找罪受吗?」 徐懿也不客气:「那再来,我让你十子。」 苏芙笑骂道:「看不起谁呢?我不玩了,没意思。」 徐懿唤人来收棋盘,侍女过来吧果盘和点心摆在桌子上。 徐懿饶有兴致地开始一一介绍:「这是藕粉桂花糕,这是马蹄糕,这是青团,这是牛乳糕,这是山药枣泥糕……唉,是我班门弄斧了,差点忘了你家的点心比这好的不知多少,我叫你看笑话了。」 苏芙笑了声:「与我客气什么?我尝了尝这藕粉桂花糕,味道并不差,爽口得很,唇齿留香,是你家厨子做的?你妄自菲薄了。」 「是,我以前总待在家里,哥哥为了哄我开心,就四处找厨子,都请到府里来,」徐懿带着点骄傲道,「你别说我炫耀自大,若你在我府里,只要你想,一日之内你就可以吃遍渊国所有地区的美食,甚至连南边的菜,我也能跟你搞到。」 「知道你家有钱,财不外露啊,别让贼人盯上了。」苏芙吃了块牛乳糕。 正说在兴头上,外面来了个侍女,端着碗黑漆漆的汤药来了,一股子浓郁刺鼻的中药味立马充满了房间,徐懿站起来,责怪道:「不是说放在外间吗?进来做什么,房间里还有客人呢,这味道倒人胃口得很。」 侍女连声道歉,徐懿带着侍女走到外面,正端起要喝,见苏芙也跟着出来了。 徐懿忙侧过身去:「这汤药味道难闻,别熏着你了,你躲开点。」 苏芙非但没躲开,还一个劲儿地往前凑。 苏芙刚才突然想起了书里的一个剧情,说是今余死后,武林盟主进京奔丧,同时有人来报,今余府里还跟着死了个大夫,武林盟主当时愣了半天。 她初看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作者只是一笔带过,许是挖了个坑之后又懒得填,如今她和徐懿交好,却不得不多个心眼。 以前她看书,书里的人物都是单薄的文字,如今这一个个文字,都变成了她面前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她实在是做不到视而不见。 苏芙问了句:「我听说阿兄以前给你找了个神医,这就是那神医开的方子吗?怎么喝了这么长时间都没好?」 第44章 徐懿跟苏芙说着话,手里的碗先放下了,她笑着道:「神医早已作古了,现在喝的是他老人家遗留下来的方子,其实也不算,是府里另外一个大夫照着神医的方子开的,他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是徐府的大夫,也有几分名气。」 苏芙笑着道:「倒是巧,我认得个厉害人,对你这痨病很有经验,要不你把你这方子给我,我帮你去问问看?只不过他脾气不大好,你不要又太大的期待。」 「什么话,你愿意帮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徐懿笑着,喊人写了方子过来,又要了药渣,一起包好了递给苏芙。 苏芙一出徐府,转身绕道去了国公府,她跑到国公府背面的小门旁,一个纵身从墙上翻了过去,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苏玟的院子。 说起来也得怪苏芙自己懒,她嫌通报一声太麻烦,苏国公王夫人多半在府里,她多少要去先见这两位一面,她没有好的托词,这样冒冒然回娘家,叫外面人知道了,少不了又要风言风语。 苏玟正在窗前练字,他把竹窗卷起,让冷风吹进来,免得自己睡过去,他的手冻得通红,却一点儿都意识不到,自顾自地一笔一划地练字。 苏芙从窗台底下冒出来,吓了苏玟一跳,苏玟差点把笔甩苏芙脸上去,苏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着东西就翻了进来。 苏玟给苏芙让路,拉着苏芙快步走进卧室,拉起帘子,低声道:「你怎么过来的?都不找人通报一声。」 苏芙有些尴尬:「我翻墙进来的,父亲母亲都在家吧,我不好打扰他们,我回府也只是找你办件事儿。」 「说吧,想干什么?都行,你就算是要星星,哥哥也给你摘下来。」 「这个倒不要,我还想多活几年。」苏芙说着,从怀里掏出折叠好的方子,和用牛皮纸包好的药渣一起递给苏玟,「我有个朋友,有痨病,喝着这方子许久了,不仅见不了好转,反而越来越坏你找人帮忙看看,这方子有没有什么问题。」 苏玟点了点头。 苏芙说完,往外瞧了瞧,见没人,立马就要走,苏玟连忙拉住她,从柜子里抓出一把玉珠子塞进苏芙袖袋里,又从桌子上抓了把糖,塞进苏芙怀里。 苏芙哭笑不得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拿着,买糖吃去,小年后就是宫宴,你怕是也回不来,我先把红包给你。」苏玟说着,帮苏芙把衣领拉好,免得怀里的糖掉出来,他说着,还真从书柜里抽出一个红包,也一起放进了苏芙的衣襟里。 有腰带绑着,怀里的东西掉不下去,沉甸甸地垂在肚子上,显得苏芙跟怀胎三月似的,看起来十分好笑。 「好在有斗篷挡一挡,不然我都不好出去,出府时肚子还是平的,怎么一会去肚子就鼓起来了。」苏芙笑嘻嘻道。 苏玟也是个没正行的:「你就说你这是贴秋膘。」 「什么鬼话!这都快过年了还贴秋膘,你过的是哪门子的年月。」苏芙回道。 苏芙原路翻出了国公府,回王府时离饭点还有一个时辰,她先去自己院子里把东西放好,换了身简练的衣服就进了厨房。 她包好饺子出来,喊兰雪过来下饺子,兰雪把饺子下好了,苏芙站在厨房门口等了半天,也没见君玥过来,她奇怪道:「王爷跑哪里玩了?不是说了今儿吃饺子的吗?」 兰雪拿着大勺子舀,听了苏芙的话后笑道:「娘娘有所不知,您出门后不久,王爷也出门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小年都跑出去玩,待在家里不好么,真是小孩子心性。」显然苏芙没有意识到自己才是今日头一个出门的,她还有点不高兴,「说多少次了,都这么不听话,真叫人着急,待他回来了,我非要教训几声,日日往花街跑,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性情。」 兰雪在一边打圆场道:「也不见得是去了花街,许是有什么事儿吧。」 君玥能有什么正经事儿吗?苏芙瘪了瘪嘴,没把话说出来,厨房里饺子的香味飘出老远,苏芙随便收拾了一下,就带着做好了的饺子回了院子。 君玥赶在饭点前回了王府,他其实也是赌气,没有真的打算去工作,谁知一进青玉楼,底下又一堆卷轴文件送了上来,刚清空的屋子一下又被堆得满满当当,有些不重要的卷轴一直堆到了门外的楼梯上,他好不容易处理完了一部分,才匆匆逃了出来。 消息无时无刻不在更新,他必须在第一时间掌握所有的消息,再分配整理下去,有些机密信息不能交与他人,都是君玥亲自整理,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伤神得很,他不过忙了三个时辰,人就已经有些恍惚,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第45章 马车停到王府后,君玥才回过神来,他想起来昨日苏芙说今天包饺子吃,顿时来了精神,面上虽不露声色,脚下步伐却轻快了许多。 可当他到了厨房,发现里面炉子都熄灭了,只有温菜的蒸笼里还有些热气,君玥愣怔了一会儿,回身问黑鹫:「饺子呢?」 黑鹫回答道:「刚刚的消息,娘娘的确煮了饺子,但是煮好的饺子全端院子里面去了,一点儿都没留下。」 君玥吃惊道:「没有给我留吗?」 黑鹫在厨房里转了一圈,回到君玥面前,惋惜道:「嗯,面皮子都没有剩下。」 君玥眼角抽了抽,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抬脚往书房走去。 黑鹫跟在他身后走了几步,问道:「要提前开伙吗?」 君玥闷闷不乐道:「不吃了,没心情。」 黑鹫不知道是哪里让君玥不高兴了,他没有再问,劝也不劝一句,跟着君玥往书房走。 第二日时,苏玟登门拜访,君玥不在,苏芙乐呵呵地把苏玟请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苏玟一进院子就到处审视:「这石凳子石桌子不是汉白玉的?连雕花也没有吗?这院子里种的是什么树,怎么阴森森的,我看这院子风水也不好,不是说坐北朝南吗?这门怎么开的,为什么这院子里没有小池塘?逍遥王府就给你安排这样的住所吗?」 进了屋子之后,苏玟的嘴更是一刻也没停歇,他一张嘴叭叭叭地说个不停:「这是什么时候的绸缎了,用这个做床帘可不过时了吗?你这古董架子上摆的都是什么?连个前朝皇族的花瓶都没有吗?我看看,这不过是先皇在时的东西,样子还可以,不值什么钱,这美人榻上的白狐狸毛怎么旧成这样了?今年没有做新的吗?你这梳妆台就这么小,首饰够放吗?你之前的翠玉头面牡丹花钿呢?我记得你有一串八宝翡翠玛瑙水晶珠子的,你戴那个也好看,放哪里了?哎,你这房间怎么这么小?不觉得闷吗?以前你的闺房可有这个的两倍大!我的心肝,你在这里都过的什么日子!」 苏芙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她嘴唇动了两下,最后狠狠地在苏玟的背上拍了一下,苏玟「哎呦」一声大叫,这才止住了话头。 「你怎么这么多话!找我做什么?你书读完了吗?过完年你可就要准备春闱了!」苏芙掐了一把苏玟的小臂。 苏玟疼得龇牙咧嘴:「你昨儿拜托我的那玩意儿,我喊人去查了查,都是温补的药材,没什么关系,我今日不就来告诉你一声么。」 苏芙点了点头,没有问题最好,看来是她多心了。 「但是有个地方挺奇怪的。」苏玟坐到椅子上,捏了果盘里的一颗龙眼剥皮,「你应该也知道,方子都分主次,但奇怪的是这个方子里没有主辅,搭配得很有问题,而且补得太过了,若是身体康健的,吃了会上火,流流鼻血也就罢了,可身子不好的吃了,受不住这药性,非但不会恢复,反而跟吃了毒药一样,进一步摧残身体,这方子是谁开的?但凡学了几年医术的学徒都不会这么开,你这是哪里的庸医?」 苏芙皱眉道:「你知道徐懿吧?」 「知道,这丫头当年快死了,还是我请的神医。」苏玟一拍大腿,「这方子是她吃的?这么多年都没人发现吗?难怪这些年她身子不见好!」 「……你先把手里的龙眼吃了再说话,你捏一地的水,我刚换的地毯。」 苏玟吃了龙眼,拿湿帕子擦了擦手:「这事儿我不好掺和,好像我别有用心一样,你自己去和徐懿说吗?」 苏芙想了想徐懿那样子,摇了摇头:「不,她最好不要知道,我去找她哥哥。」 「那也行。」苏玟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留我下来吃饭么?家里闹着呢,我不想回去。」 「家里怎么了?」苏芙好奇道。 「父亲母亲又在吵嘴,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苏玟脱了靴子,盘腿坐在美人榻上,随手翻了一本话本过来看,「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吵,听了几耳也是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我还不如出来躲一躲,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波及到我。」 苏芙皱了皱眉,印象里王夫人是个冷面的,不到非不得已都不会大声说话,苏国公又自称儒雅温和,更是叫人想象不出来他和人吵架是个什么样子,苏芙叹了口气,自觉不是自己该管的事,洗手做饭去了。 苏玟跟着苏芙去打下手,他四周看了看:「君玥……逍遥王不和你一起吃吗?」 苏芙也觉着奇怪:「他以前跟我一起吃的,不过昨儿好像没来,说起来我还跟他留了一碗饺子,怕凉了,端回房里一直热着,但他也没来找我,我今日当早饭吃了,今儿一早他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反正也不在王府里。」 第46章 苏玟帮苏芙切着菜,听了之后冷冷哼了一声:「还不如早些和离算了。」 苏芙只是笑,没再说什么,她当然打算和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忽然想起那个喜欢穿天水碧色衣裳的青年,一不留神,锅里的油溅了出来,差点伤了她的手。 苏玟吃过饭后,往将军府找肖央去了,苏芙睡了个午觉,坐着马车也出了门,她不知道徐晟在哪儿,先去陶瓷厂碰了碰运气,管理的说徐晟在徐府,都没出来,苏芙又绕道去了徐府。 她下了马车后,一阵冷风吹过,苏芙不由得裹紧了斗篷,徐府的大门紧紧闭着,她上前几步,轻轻敲了敲门,半天都没人回应。 苏芙皱了皱眉,仔细听着徐府里的声音,她往后退了一步,等了一会儿,又上前一步,重重地敲了三下门。 偏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从里面探出一个老人的头来,老头穿着灰布衣裳,满脸的褶子,他认出了苏芙,嘶哑着唤了一声:「侧妃娘娘。」 苏芙转头走过去:「今日徐府怎么了,一点声音也没有,也没人来开门。」 老人颤颤巍巍地想向苏芙行礼,苏芙快步上前扶住了老人:「不必多礼。」 老人叹了一口气:「小姐昨晚上病得厉害,咳出了好多血,徐府整晚都兵荒马乱的,现在都没有恢复过来,您等老夫去向少爷说一声,待会儿迎您进去。」 苏芙点了点头,老人给苏芙捧了一杯热茶出来,掩上门后离开了,过来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徐府的大门轰然洞开,徐晟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一身青衣,眼睛底下一片乌青,嘴唇上干裂出血,下巴上一圈胡茬子,整个人萎靡得很。 「徐老板。」苏芙提着裙子几步上了台阶,「今余如何了?」 「她刚刚还念着你。」徐晟头疼得很,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跟我进来吧。」 苏芙跟着徐晟进了徐府,一路上都鸦雀无声,偶尔经过几个下人也是神色匆匆,低着头快步走过。 徐懿的院子在徐府最好的地方,阳光洒满了院子,院子里奇花异草不少,都被精心修剪过,就算是在冬日里也有几点颜色点缀其中。 苏芙一进徐懿的房间里,就觉得胸闷,房间里不仅烧着地龙,还在外间摆了三个火炉,三个火炉按照某种方法摆着,每个炉子上都贴着一张苏芙看不懂的黄符纸,徐晟小心翼翼地绕着走进里间,苏芙在门口呼吸了最后一口清新的空气,缓缓走了进去。 她越往里走,血腥味和药味就越重,整个房间闷热得人透不过气来,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死亡的气息,苏芙的心渐渐沉了下来,床帘放下着,上面绣的孔雀的尾羽在昏暗的火光里闪着沉静的光。 「没开窗通风吗?」苏芙小声道。 徐晟摇了摇头:「一开窗她就咳嗽,不敢开。」 服侍在一边的侍女走到徐晟面前,低声道:「小姐方才咳嗽了一阵,咯了点血,说舒服不少,现在睡下了。」 徐晟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拉开帘子看了一眼,放下帘子,走到苏芙身边道:「是睡了。」 苏芙看了那厚重的帘子一眼,点了点头。 她不是第一次直面病人,她甚至见到过死人,她在现代的奶奶去世时,她就守在病床边,不过她奶奶算是善终,没有什么过激的反应,就像睡着了一样,远没有徐懿这样吓人。 「有什么事,我们出去说。」徐晟怕吵醒徐懿,把声音放得极轻。 苏芙跟着徐晟往外走,她扫了房间一眼,看到床边架子上放着一个铜水盆,水盆里装着大半的水,水很浑浊,有几缕细细的暗红色丝状物在水盆里上下漂浮。 到了外面,迎面而来的是清醒冰冷的空气,苏芙连忙避开徐晟的视线,吸了几大口,把鼻子嘴巴里面的血腥味去除了,装作眼睛不舒服的样子,一边拿袖子擦着眼睛,一边转过头来。 徐晟凉凉地看着苏芙蹩脚的演技,没有点破,他也知道里面的味道很难闻,以前他也不适应,第一次进去的时候还吐过。 「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不可能说是知道今余病了,来探望的吧。」徐晟就站在屋檐下问苏芙。 苏芙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有些事儿,我觉得该告诉你一下,也许是我想多了,你别怪我多事。」 「豆_豆_网。你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徐晟吐出一口气,血腥味还回荡在他的五脏六腑里面,那是他妹妹的血。 「我……略知一些药理。」苏芙睁着眼说瞎话,「药膳我懂一些,昨日今余喝药时,我闻着觉得药味挺奇怪的,就向她要了方子和药渣,拜托我兄长去找名医查了查。」 第47章 徐晟没料到苏芙会说这个,他转过头看向苏芙:「药材有问题?」 「不是药材有问题,那都是上好的补药,」苏芙道,她自己也是一知半解,「但是方子有问题,那方子里补药下得太重,普通人吃了都不一定遭受得住,今余这样的吃了,跟吃毒药一样。今余这么多年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有可能就是吃了这大补的方子。你有没有找过别人给今余看病?」 「之前是鸣玉找的神医,神医作古后,就是府里的大夫在治。」徐晟的面色渐渐沉了下来,他望着院子里的花草,「焦大夫从我很小的时候就是徐家的门客,总觉得外面不安全,便一直是他在看。」 苏芙飞快地联系了剧情和现实,她沉声道:「还是多留个心眼比较好,这也是你的家事,我不好多言。」 「你有心帮今余,我该感谢你。」徐晟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他双手握在一起,垂在腰间,一只手指重重地敲打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苏芙眼见着气氛不对,说了几句就告辞了。 徐懿睡醒时,身体轻松许多,她坐起来,一边一直守着她的侍女忙扑过去,忙问徐懿身体如何。 「我觉得身子好了不少。」徐懿脸色苍白,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她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像是秋风中摇摇欲坠的残花,「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小姐,现在真是未时三刻了。」 「那该吃药了。」徐懿伸长了脖子,轻轻咳两声,「把药端来吧。」 侍女端来药,徐懿喝了一口,疑惑道:「这味道怎么和以前的不一样了?焦大夫换方子了?」 「这不是焦大夫的方子。」侍女道,「是外面另一个大夫的。」 徐懿从小就是找焦大夫看的病,一时还有些不适应:「怎么突然找了外面的大夫?哥哥不是一直觉得外面的都是庸医吗?」 「不知道啊,您睡的时候,侧妃娘娘来了,她和少爷说了什么,奴婢没听清,只隐约看见两人面色都很凝重,后来少爷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侧妃娘娘走后,少爷出了院子,过了一个时辰后,少爷就吩咐我们,不要再熬焦大夫的方子了,换成了另外一个。」侍女如实道。 徐懿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她只觉得可怕,她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不可能是方子有问题,吃了这么多年了……可是芙芙不是信口开河之人,哥哥也不是轻信他人的……」 徐懿想得发愣,她咳嗽了几声,在侍女的催促声中把药喝了。 这段时间徐晟一直在家照顾徐懿,生意都交给了手下人,徐懿替徐晟担心,徐晟却不怎么在意,除夕前夜,苏芙又来了徐府,徐晟和她在书房里谈了许久。 「事情查清楚了,焦大夫以前是苏杭苏家的家臣。」徐晟抿了一口茶,书房里点着香,烟雾袅袅,叫苏芙看不真切徐晟的表情。 「他是跟着苏梓翼来的?」苏芙问道。 徐晟抬眼看苏芙,他的眼睛里一点温度都没有,只有冰冷的黑与白:「你知道多少?」 苏芙诚实道:「我玩不来心机城府,我便和你直说,你知道的事情,我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点,但是我所知道的是不是事实,那就不得而知了。」 徐晟冷冷道:「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苏芙不太爽徐晟的态度,但还是压着性子给徐晟挑挑拣拣说了一遍,她有意掠过了有关于谭静柏的事情,只说是青玉楼得来的消息。 徐晟听完后,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放下茶盅,往后靠在椅背上,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你知道的是真不少……你知道苏梓翼有个副手,叫李之伊吗?」 「我对苏梓翼不怎么了解,就打过一架,他赔了我两把斧头。」苏芙道。 「这焦大夫,是李之伊安排进来的。」 「什么话!你不是说焦大夫是你很小的时候就是徐家的家臣吗?那李之伊又是谁?他怎么可能那么早就安排人手进来?」苏芙不敢置信。 「李之伊和苏梓翼父母的故友,按照辈分,苏梓翼该唤李之伊一声世叔。」徐晟笑了一声,「这些年他一直明里暗里扶持着苏梓翼,不然苏梓翼从哪里得的弥罗草?苏梓翼怎么轻易地就逃出了京都?苏梓翼怎么能在短短几年内迅速成为了武林盟主?」 苏芙听得浑身发冷:「他的仇不是报了吗?李之伊为何要在今余身上下手?这件事苏梓翼知道吗?」 「他怎么不可能知道?在徐府的这些年,他就是靠着焦大夫和李之伊联系的!」徐晟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茶具猛地向上一跳。 苏芙想起自己见到的苏梓翼,闭了闭眼睛,不确定道:「他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人。」 第48章 「哪种人?他难道还是什么正人君子吗?」徐晟冷笑一声,「当年父亲就该掐死他,带回徐府做什么?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不说,还叫今余也跟着受苦,也要把今余的命也搭进去吗!」 苏芙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揪着衣服上的珠子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徐晟的眼睛中带着一丝血色,他死死地咬着牙:「我已经把焦大夫的腿和手打断,扔到渔船上了,暂时是死不了,我会让他在渔船上待完下半辈子,让他生不如死,至于苏梓翼和李之伊……」 「是武林盟主又如何,我有的是银子,买凶杀人又不是什么难事。」徐晟淡淡地吐出这些话,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好像他不过是在说明天的早膳吃什么。 苏芙叹息道:「你告诉我,就不怕我去和今余说,或者报官吗?」 徐晟微微一笑:「你不可能做这种事,你怕今余伤心。」 苏芙在心里暗骂一声,她正要开口,书房的门被人一下子推开了,两人都惊讶地望过去,徐懿扶着门框,眼里含着热泪,嘴唇不断地颤抖着。 徐晟瞬间从位置上站起来,带翻了椅子,他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徐懿先是看了苏芙一眼,再缓缓地把视线移到徐晟身上。 徐懿身子直发抖,她闭上了眼睛,两行泪从眼睛里流了出来,她跟纸片一样柔弱易碎,可在场的两个人都不敢上去扶她。 徐懿睁开眼睛,眼中含泪光,她带着哭腔,憋出了一句:「哥哥。」 徐晟的面色比徐懿的还要苍白,他求救般地看向苏芙,苏芙如坐针毡,却无计可施。 屋里静得可怕,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也听得见。 苏芙忍不住打破了沉默,她向徐懿走过去,徐懿退了半步,低头不去看她。 苏芙轻声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你哥哥也是为了你好。」 徐晟在一边默默地站着,他上前一步,道了句:「今余……」 徐懿急促道:「你别过来!」 徐晟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脸色惨白一片,他心里又急又恼,却一句话也不敢说。 徐懿胸口一阵起伏,她慢慢平静下来,转向苏芙:「你陪我说说话吧。」 苏芙看了徐晟一眼,徐晟对她点了点头,苏芙答应道:「好。」 徐懿先往外走去,苏芙停了一会儿,徐晟趁机快步走到苏芙身边,压低声音道:「麻烦你多安慰一下了,开年了酒楼的股份我全都还给你,还有那几家新酒楼的地契我也免费送你……」 「徐老板。」苏芙严肃道,「我承认我之前哄着徐懿,是有她是你妹妹的缘故,但是现在我是真心想交她这个朋友,而不是为了你的钱。」 说着,苏芙拍了拍徐晟的肩膀:「我不敢打包票解决这件事,但我尽我所能。」 徐晟沉默了一次下,捏了捏苏芙的肩膀:「麻烦你了,多谢。」 苏芙点了点头,她几步追上徐懿,徐晟目送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长廊中,死咬牙关,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徐懿带着苏芙来了花园,苏芙把徐懿的斗篷领子拢了拢:「天气冷了,怎么不回房?」 「前几日我吐了血,房间用香料熏了好几日都不见得好,一股子腥味,带你去那里属实不妥。」徐懿坐到小石凳上,花园里几乎是百花凋谢,只有几朵残破的秋菊还在寒风中摇曳。 苏芙呼出一口白气,她整理着思绪,柔声道:「你是都听到了吧?」 「我本来是叫哥哥去吃饭的,没想到听到了那些话。」徐懿垂着头,呆愣愣地盯着石桌上的纹路,两眼无神,她抬起头,「我心里不好受。」 徐懿皱着眉头:「我没想到看着我长大的焦大夫想要置我于死地,更没有想到他是苏梓翼那边的人……芙芙,你觉得苏梓翼知情吗?」 苏芙苦笑道:「我不知道。」 「那也正常,这样难的问题,叫你难堪了。」徐懿绞着帕子,贝齿咬着下唇。 「那你觉得呢?」 「我吗?」徐懿眼神躲闪道,「他应该是不知道的……」 苏芙叹了一口气:「你在我面前说假话做什么呢?」 「我,我只是不敢相信,」徐懿眼圈泛红,她的脸上还带着泪痕,「我知道,他对阿爷下手,是因为阿爷害死了他的父母,可我没想到他要我也死,我,我做了什么,我做了什么是要非死不可的呢?我印象里的苏梓翼根本不是这样冷漠无情的人,若他真的要我死,那他为什么还要给我青玉楼的玉佩,为什么还给我写信?」 第49章 徐懿抬起脸望着苏芙,眼中泪光点点:「芙芙,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苏芙一愣,她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一片天水碧色的衣角,她顿了顿,摇了摇头。 「我真的很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喜欢到了骨子里,」徐懿伸手去拉苏芙的袖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陪着我长大,哄我入睡,关心我,照顾我,在我每一个失眠的夜晚都陪着我,在我每一次伤神的时候都安慰我,我们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我以为我们还有更多的十几年,可现在告诉我,这十几年来只有我一个付出了真心,只有我一个入了戏,而我心心念念的郎君却要我死,芙芙,这是什么道理?这是什么道理!」 「可即使这样,即使他要我死,」徐懿哽咽着,「一旦听到了哥哥要对他下手,我就慌了神,我不想他死,我甚至要怪我哥哥为什么要对苏梓翼!我都做好打算了,如果哥哥真的要下手,我就拿自己的命去逼他!芙芙,你说我这个人怎么就这么贱?你说我为什么要这样喜欢一个人?他都恨不得要我死了,我还处处维护他!」 苏芙哑口无言,她只能握住徐懿拉着自己袖子的手,小声安慰道:「忘了吧,今余,忘了他吧,不值得的,真的不值得的。」 都说年少的感情最靠不住,可少年人的动心往往就是一辈子,她在年少的时候已经遇到那样耀眼的人了,你叫她怎样轻易忘记? 徐懿把脸埋进苏芙怀中,苏芙抱着徐懿,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苏芙望着前面,前面是一片竹林,一阵风吹过,苏芙看到竹林里站着一个青衣的男子。 徐晟远远地望着她们,他看到苏芙望了过来,对着苏芙笑了笑,脸上的悲伤沉重地叫人喘不过气来。 徐晟张了张嘴,无声道:这是徐家欠他的,是我们活该。 苏芙忽然觉得鼻子发酸,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地笑容。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了徐府,她站在徐府的大门前,往后看了一眼,徐晟站在门前,向她挥了挥手。 徐晟轻轻道:「年后见,提前祝你新年快乐了。」 「新年快乐。」苏芙干巴巴地道了一句,这也许是这么多年来,她说得最干瘪的一句祝福了。 转眼就到了除夕,王府里挂满了红灯笼,苏芙在厨房里监督年夜饭,君玥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抱着一碟子猫耳朵小麻花,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嚼得「嘎嘣嘎嘣」直作响。 苏芙拿着一个汤勺站在厨房门口,见了君玥这样子,不由得老妈子上身,学着小时候谭静柏哄她吃饭的调调道:「饭前莫要吃这么多零嘴,待会儿小心肚子疼。」 君玥跟只小仓鼠一样,腮帮子鼓着,把碟子往苏芙面前一送,含糊不清道:「你也吃!」 「我不吃,我留着肚子等着待会儿吃年夜饭,」苏芙装作不经意道,「让我想想待会儿有什么好菜,对了,有四喜丸子红烧肉,烤鸭酱肉大盘鸡,全家福酸菜鱼烤羊排,还有烧排骨煎饺小汤圆,美味这样多,不知道某只小馋猫待会儿还吃不吃得下,可惜了。」 君玥一听,立马就把碟子往一边一放,大声叫嚷道:「珮珮听话!不吃了!」 「行,去玩吧,待会儿就有吃的了。」苏芙没有精力哄小孩子,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君玥也装痴呆装烦了,顺水推舟走了。 君玥走到长廊上,黑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低声道:「苏梓翼回去后,和李之伊吵了一架。」 「可知道为何争吵?」君玥问道。 「说是李之伊背着苏梓翼做了什么事,触碰到了苏梓翼的逆鳞。」黑鹫请示道,「我们要借机放火吗?」 君玥面上仍是笑嘻嘻的,嘴里吐出来的话却冷静得很:「不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个人还是比较喜欢苏梓翼的,他是个武痴,比那些鬼精的人要好控制得多,若两人真的撕破脸,保苏梓翼。」 黑鹫应了一声,接着他露出一个苦恼的表情,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有话快说。」君玥直接了断道。 黑鹫咬了咬下唇:「属下有一事不解。」 君玥看也没看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您不是最讨厌装疯卖傻吗?您以前不到非不得已都不轻易出现到别人面前,说是懒得装疯,怎么现在隔三差五就涂着脂粉往侧妃娘娘那里凑?」黑鹫一口气道。 君玥冷哼道:「爷乐意!」 黑鹫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怀念了一下已逝的先皇后,摇了摇头,跟上了君玥。 年夜饭是君玥和苏芙一起吃,府里没有其他的主子,苏芙怕菜吃不完,桌子上的菜的分量都相当少,剩下的都赏给了下人,她挥退下人,和君玥两人坐在房里吃着,院子里有人放鞭炮,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苏芙看得直笑,年夜饭吃到最后的时候,外面还下起的小雪,纯白的雪花被红灯笼的光照得几乎透明,像是一朵朵泛着橘红色半透明的小花,纷纷扬扬从天上飘下来,一落到地上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50章 这是她在这里过的第一个新年,此刻她身边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但是她一点也不伤心,苏芙拿了个小杯子倒了一杯酒,向着天空敬了一杯。 「愿新的一年里,我在远方的家人和朋友能平平安安。」苏芙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也祝我在这里的家人和朋友也平平安安。」 她说完,仰头一口干了杯中的酒,辣得脸都皱成了一团,她骂了句「什么东西」,只听到身后哐当一声,一转头,看到君玥趴在桌上,不省人事,脸跟个油爆虾一样红彤彤的,脸上厚重的脂粉根本盖不住。 「不会喝酒就不要喝啊。」苏芙无奈地说了一句,她摇摇头,吩咐下人去端醒酒汤来,她绞了一张热帕子,走到君玥身边,打算跟君玥擦脸。 她拿着帕子刚走到君玥身边,原本醉得迷迷糊糊的人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又水润又明亮,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喝醉的人会有的眼睛。 「你要干什么?」君玥的声音有点冷。 苏芙没听出君玥声音的不对劲:「你喝醉了,我给你擦擦脸。」 君玥眯起眼睛看了苏芙半晌,好像刚认出面前人是谁,语气柔软了许多:「不需要了,我回去叫人擦。」 「满嘴的油,又喝了酒,你得快点洗脸。」苏芙捏着手里的帕子,「你小心明儿起来脸上一层痘痘,可丑了。」 说着,苏芙拿着帕子去碰君玥的脸。 君玥抬起胳膊挡住自己的脸,有气无力道:「我自己回去擦。」 苏芙见君玥这样抗拒,心里有些奇怪,也挺失望的,她以为养了君玥这么长时间,多多多少少是养熟了的,没想到事到临头还是这般生分。 苏芙本就是个暴躁的,她把帕子往水盆里一扔,水花四溅,本着过年,她不想起冲突,但语气还是有些生硬:「不擦就不擦吧,你自己多注意些。」 正巧兰雪找苏芙去外面放鞭炮,苏芙丢下君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了,她走得那样急,没看到那醉醺醺的人一直盯着她的背影,他的一双眼睛里水光潋滟,好像凡人仰望着星星。 新年一转眼就过去了,春日来临,百花盛开,天气回暖,春闱近在咫尺。 苏芙这几天总是忧心忡忡,好像要考试的是她而不是苏玟一样,她几乎天天都去国公府给苏玟送补品,什么黄豆烧猪蹄红烧肉炖牛肉大排汤之类的,硬是把苏玟吃得胖了一圈。 今儿苏芙又是翻墙进的国公府,她身子灵活,提着食盒一个小跑助力,轻而易举地就翻上了墙,苏玟知道她要来,这段时间特意把一路上的巡逻侍卫打发走了。 苏玟捧着汤碗,小心翼翼地吹开油花,不等苏芙出声提醒就灌了一大口,滚烫的汤几乎烫没了他上颚皮,他哇哇直叫,苏芙忙给他端了杯温牛乳来。 苏芙只觉得好笑:「你这是几岁的娃娃,都不知道吹一吹吗?」 「这外面都不冒热气了,我还以为早就冷了,」苏玟抱怨道,他舔着上颚,一脸痛苦,「谁知道这么烫!」 苏芙嘲笑他:「汤上盖着油面,你见不到热气,油面底下的可烫着呢。」 苏芙说着,又从食盒里面端出火腿蛋炒饭和一碟子酱牛肉来,她的下盘稳,虽是翻墙进来的,菜却一点都没有洒,看得苏玟啧啧称奇。 兄妹俩正笑着,外面有侍女报道:「少爷,夫人来了。」 两人一惊,苏玟手忙脚乱地收拾食盒找位置藏,苏芙一撩裙摆就要往窗外跳,两人正慌乱着,王夫人直直走了出来,苏芙瞬间蹲到了窗户边的花瓶后。 王夫人凉凉看了屋子里一眼:「别藏了,真以为我不知道吗?」 苏玟还保持着端碗的动作,苏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花瓶后缓缓站起来,讨好一笑:「母亲。」 王夫人打量苏芙一眼,淡淡道:「胖了。」 苏芙下意识捏了一把自己腰上的软肉,她还沉浸在春节的余韵中,好多天没有练武,大鱼大肉照常吃着,胖也是在所难免。 「胖点也好看,免得说王府亏待了你。」王夫人说着,走到书桌前,往桌子上看了看,「菜色不错,你做的?」 「我做的,我做的。」苏芙呵呵笑道。 苏玟在一边傻乎乎地端着碗,完全插不上嘴,他自小被苏国公打骂多一些,却更怕王夫人。 「傻站着做什么?趁热吃。」王夫人瞥了苏玟一眼,「读书读傻了么?」 苏玟端起碗吃起来,他原本因为王夫人在这,不敢放开吃,可苏芙的手艺实在是太好了,他吃着吃着就忘记王夫人还在,吃得嘴吧嗒吧嗒作响。 第51章 王夫人皱着眉敲了敲桌子,苏玟后知后觉地一抖,放慢了吃饭的速度,吧唧嘴的声音也消失了。 「从小就是这样,吃相难看,也不知道这样怎么能娶到媳妇儿。」王夫人日常嫌弃完儿子后,转向苏芙,面色柔和不少,「还有七天就是春闱,你明日可有时间?我听说城东外十里的状元庙灵得很,你陪我去一趟吧。」 苏芙自是答应,王夫人在书房里转了一圈,她从书桌上抽出一张苏玟写的字出来,难得满意地点了点头,夸了一句字写得不错,迈着端庄的步子离开了书房。 苏芙伸长脖子望着王夫人离开,凑到苏玟身边,拍着胸脯道:「母亲知道我来啊?」 苏玟喝了一口大排汤,砸了咂嘴:「现在一回想,当时我那样轻而易举地就调开了侍卫,母亲也没过问,原来是她早就知道了,默许你过来。」 「也是,母亲掌管国公府二十年,可不是闹着玩的。」苏芙赞叹一声,有些后怕,「我还以为母亲要训我,这次居然放过我了。」 苏玟奇怪道:「母亲训过你?她不是一向最疼爱你吗?」 「我之前置办五啖楼,让母亲生气过,」苏芙隐去了王夫人扇自己一耳光的事,挑挑拣拣和苏玟说了,「我以为母亲是因为我失了体面名声而生气,可如今看来,却并非如此。」 「何出此言?」 「你看,我之前在尊太后面前失仪,母亲也没有对我说过一句重话,我自小娇蛮放纵,母亲也从未说过我,以此看来,她是没有那么在意名声这样虚的东西。」苏芙分析,「可母亲又不像是在捧杀,她也教导我许多,所以我很是奇怪,为何五啖楼那件事,她要发那么大脾气,好像是,好像是母亲她不想我在外人眼里变得优秀一样……」 「你说什么话呢?哪有自家母亲不希望女儿成凤的!你大可放心,你出生时我就在产房外,我可是亲眼看到你被人从产房里抱出来的,你是亲生的,这不能有假。」苏玟摇了摇头。 你那时候才几岁啊?怕是还没记事吧。苏芙忍着没说出来。 苏芙摸着下巴,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不,母亲不是不想我变得厉害,她是不想我在外人眼里变厉害,我在府里学习琴棋书画,母亲也日日监督我,一有了进步她比我都高兴……」 苏玟开玩笑道:「难不成她是怕有什么人盯着你,一旦你有出息了,就会对你下手?」 苏芙浑身一震,直直地看向苏玟,苏玟被苏芙看得一抖,语无伦次道:「怎么了?」 苏芙快步走到苏玟面前:「你颓废的这两年可有听过母亲骂过你?」 「没有,她只说叫我自己心里有数,说起来,她还跟我说过,若是学不进去,大可跟着徐晟去做生意。」苏玟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父亲都那样生气,母亲却从未骂过我!我如今又重修学业,也没见母亲多高兴。」 「母亲可能真的是在怕什么。」苏芙眉头紧锁。 「那此次春闱……」苏玟顿了顿,斩钉截铁道,「春闱我是不会因此松懈的,我答应了你,要让你风风光光地成为正妃,穿你最喜欢的红衣裳,我绝不会因此食言!再者,母亲畏惧的那个人还能操控春闱吗?」 苏芙心头一暖,笑道:「这不过是猜测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我近来总是多疑,许是我说的瞎话,母亲她一直不怎么擅长表达自己,是我们会错意了也有可能。」 苏芙虽然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她回忆着书里有关于国公府落败的内容,总觉得有些位置不对劲,可一时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苏玟吃完,把盘子都收拾好了装进食盒里递给苏芙,苏芙打开盖子一看:「哎呀!这是哪家狗狗舔的盘子,光可鉴人啊!」 「开什么玩笑,你做的菜我舍得剩下吗?」苏玟说着,拿湿帕子擦干净手,从柜子里摸出一个金手镯给苏芙戴上,「前几日肖四送我的,说是祝我春闱大捷,我见着娘们儿兮兮的,给你算了。」 金镯子是实心的,上面花纹繁复,还镶着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有些沉重。 「你给我做什么?留给嫂子不好吗?」 「谁知道你嫂子在哪里,是个什么样,叫什么名。」苏玟笑道。 第二日一早,兰雪就把还在梦乡里的苏芙闹了起来。 「娘娘!王夫人在外面等您呢!」兰雪摇晃着苏芙。 苏芙人还没醒明白,张嘴问:「哪个王夫人?」 「就是您母亲啊!您说糊涂了吧?」 苏芙打了个激灵,从床上跳起来:「快快快给我更衣!现在什么时辰了?」 第52章 「回娘娘,卯时一刻了。」兰雪叠着被子回复道。 苏芙穿鞋的动作一顿,不敢置信地回头:「卯时?」 她又看了看窗外,外面漆黑一片,只有远处的天边有一线白光,显然天还没亮。 「母亲起这么早吗?」苏芙恍惚着张开双臂让兰雪服侍她更衣,「哎,穿酡颜色的那件,新做的,云纹留仙裙,母亲喜欢看我穿艳色。」 兰雪乖巧地应了一声:「今儿戴哪样头面,梳什么样的头发?」 「去状元庙的话,还是穿端庄一点吧,我记得君玥送过我红玛瑙的头面?」 「对!可好看了,就那套,再梳个灵蛇髻,又精致又大方,特别适合您!」兰雪帮苏芙把腰带扣紧。 其实苏芙更喜欢珍珠一些。 出了王府,外面停着一架马车,两个骑马的侍卫一左一右护在车旁,王夫人身边的侍女站在府门前,见苏芙出来,笑道:「小姐!夫人正等着您!」 小厮搬来凳子,苏芙上了马车,一撩开帘子,王夫人端端正正地坐在里面,她裹着白狐狸毛的大氅,梳着抛家髻,水晶发簪在她发间熠熠生辉,显得她不过二十五岁的模样。 「这么早叫你起来,你辛苦了。」王夫人招了招手,叫苏芙坐到她身边,「来,吃些糕点,垫垫肚子,中午我们在庙里吃,那里虽然不是佛教之地,却吃的素斋,你可要做好准备。」 苏芙笑道:「我光吃素也吃得惯,就看好不好吃。」 「没什么名气,应当是马马虎虎的。」王夫人道。 到了状元府,已是辰时,天光大亮,两人爬上半山中的状元庙,时候还早,状元庙中人却不少,都是来给家里春闱祈福的,苏芙跟着王夫人投了香火钱,各自领了条子,拿着朱砂在纸条上写字,写完之后小沙弥把条子接过去,爬上梯子系到院子里最大的那棵菩提树上。 苏芙看王夫人面色凝重,有心说几句俏皮话:「没想到释迦摩尼也保佑凡间学子高中么?」 王夫人淡淡道:「谁知道呢?多半是找个慰藉。」 苏芙稍愣:「母亲不信这个,还来祈福?」 王夫人看着面前的这棵菩提树,那树上密密麻麻挂着纸条,不知道已经挂了多少年了,她目光涣散:「寻个安慰,媛媛,你希望你哥哥高中吗?」 「那是自然的。」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语意不明道:「我却是不希望的,太打眼了。」 苏芙望向王夫人,在某一刻,她的面前明明人来人往,可是她的耳边却什么声音都没有。 她迟疑了一会儿,问王夫人道:「母亲的意思是……有人盯着我们吗?可是国公府是渊国名门,您又是宁安郡主,谁敢动我们。」 王夫人转动着手腕上的镯子:「不要问,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言,到了王府,苏芙正要下车,王夫人出声喊住了苏芙。 「等你哥哥春闱过后,一起去看庙会吧。」王夫人冒出一句。 苏芙摸了摸鼻子,笑着说了句好。 苏芙走后,王夫人直接进了宫,太后宫中照旧烧着炉子,王夫人进了宫,太后头也不抬,拿着火剪扒拉着炉子里的银炭。 「你放过他们。」王夫人开门见山道。 太后没有立刻回答王夫人的话,她把火剪往旁边一递,侍女快步前来,接过火剪,俯了俯身子,退到一边。 「哀家可没要动谁。」太后摘下护甲,在金水盆里净手,看也没看一眼王夫人。 王夫人咬牙道:「当年那件事若是被说出来,对你的影响可不小。」 太后擦手的动作一顿,她猛地转过头,一双凤眼死死地盯着王夫人,她双眼冒着火,咬牙切齿道:「你敢威胁哀家?」 王夫人毫不畏惧,直迎太后杀人般的目光:「臣妇只是实话实说,恩怨在我们这一代就该了解了,不该让下一代也卷进来。」 「你敢这样对哀家说话?哀家可是太后!」 「我亦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太后把护甲直直向王夫人掷过去:「好得很!你可别后悔!」 「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王夫人冷冰冰道,和她比起来,太后此时的样子和市井泼妇无异,「我父母去世得早,可王家这么多年来的基业可全都在我手上,你若是愿意赌一把,大可来直面和我对峙一番。」 太后气得语无伦次,她指着王夫人的鼻子,怒火中烧:「你就不怕死吗?」 第53章 王夫人冷笑道:「你敢吗?若我死了,王家派系的会如何看你?先皇一派会如何看你?你试一试啊?」 太后半晌没说话,王夫人行了一礼便走来,太后一只手支撑着桌子,气得浑身直抖,她闭着眼睛,阴森森地冒出一句:「你真以为我不敢吗?」 王夫人此次前来不过是给太后一个警告,叫她自己多掂量,但凡是有几分算计的,都会斟酌一番,可王夫人忘记了,太后就是一个疯子,疯子是不会冷静地瞻前顾后的。 到了二月初九这天,春闱正式开始,苏玟一早就入了考场,接着十二日、十五日,三场过后,苏芙早早就等在考场之外,她伸长脖子在人群里找自家哥哥的身影。 苏芙还在往人群里看,她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苏芙吓了一跳,一转头,见苏玟正笑嘻嘻地看着自己,他面色憔悴,下巴上一圈胡茬,可眼睛是亮的。 「考得不错?」苏芙双手按着苏玟的双臂,左右看看,「瘦了,胡子也没刮,怪丑的。」 苏玟一听苏芙这样说,背一驼,整个人矮了下去,他幽幽道:「不,没考好。」 苏芙不怎么在意,她一拍苏玟的肩膀:「没考好不要紧,下次再战就是!我在五啖楼给你安排了酒席,走走走,你这几日辛苦,我好好犒劳你一番。」 苏玟装不下去了,他忍不住笑起来:「骗你的,怎么没考好?也不想想我是谁!说来倒是巧,我考前准备题材,正好整理到了这回策论的材料,这可是老天都在帮我!说不定这次会元就是我了!」 苏芙笑着拍了苏玟的臂膀一下:「好啊!一出来就找我乐子!快走吧,四哥哥也在等你呢。」 「肖四也在?」苏玟左顾右盼着,「没有啊。」 「在五啖楼等你!」苏芙笑道,「他巡城那几天晚上吹了风,得了风寒,刚好没多久,身子好虚着呢,我就叫他在五啖楼等你了。」 两人笑着到了五啖楼,掌柜从门里迎出来,笑着大喊:「贡士老爷回来了!」 苏玟笑骂道:「瞎说什么,八字还没一撇呢!若是揭榜了没我,那可丢脸,你不要乱说!」 掌柜直笑:「少爷学富五车天之骄子,一个小小春闱算什么?」 一行人笑着,直上三楼,肖央早在隔间里候着了,他头戴银冠,裹着银狐大氅,人眼见清瘦不少,苏玟刚进门,他便站起身,温和地笑着道了一句:「贡士老爷回来了?快来这里坐。」 「你也开我玩笑!」苏玟直笑,房门一关,屋子里就他们三人,苏玟放开不少,「不过你这话说得不对,不是贡士老爷,应该是状元老爷!」 「瞧你,给点颜色就开染坊。」肖央无奈地摇摇头。 苏玟四仰八叉往椅子上一躺,翘着二郎腿,一只手在桌子上敲了敲:「来,给状元老爷上酒!」 肖央背过身去拳头抵在下巴上咳嗽了一声,拿帕子擦了手,提着酒壶过来,忍着笑意给苏玟倒了一杯酒:「状元老爷请。」 苏芙在一边看得直笑:「四哥哥,你别惯着他,他这个人可惯不得!」 苏玟一口干完酒,大手一挥,揽过肖央:「美酒有了,美食有了,就是缺美人,美中不足啊。」 苏芙不满道:「什么话!我不是美人吗?」 「依我看,你比肖四还差点。」苏玟拍着大腿直笑。 「我呸!」苏芙说着就来揪苏玟的耳朵。 苏玟急着要躲,却被怀里的肖央按在位置上,肖央身子不好,苏玟怕猛地起来把肖央掀出去,一时间不敢动弹,只好硬生生受了苏芙这一下。 苏玟捂着发红的耳朵对肖央抱怨道:「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肖央推开苏玟的胳膊,走到一边坐下:「你说小姑娘的坏话,活该被打,我可不由着你。」 「你这个人,你这个人!」苏玟面上装作生气的样子,语调里却带着欢快的调子,「你以后若是娶了媳妇儿,怕是个耙耳朵!连姑娘都不舍得说一嘴,那更不可能说自家媳妇儿了。」 肖央温温柔柔道:「媳妇儿不就是来宠着的吗?你还要训媳妇儿?怪不得这么多年了也不见你纳个一妻半妾的。」 苏玟不服气道:「难不成你就有吗?你不也是个雏儿?」 肖央正色道,他用着软软的调子:「话可不能这样说,我虽没妻妾,但是通房丫鬟还是有几个的,虽说我没碰,但只要有心,也比你要强些,再者我明年满了二十,也该娶亲了。」 苏玟来了兴趣:「定的是哪家小姐?」 第54章 「说是兵部侍郎家的嫡女,小字是叫静娘,家中行三,便又称三娘。」 苏玟凑过去:「好看不?」 肖央瞥了他一眼,只觉得好笑:「是我娶妻又不是你娶妻,你这般殷勤做什么?难不成你看上她了?」 苏玟急着撇清关系:「别给我盖帽子!我都不知道她长着几只眼睛,我还不是关心你!」 苏芙乐得看两人吵嘴,她一边烫着火锅一边笑着看两人,吃了半盘牛百叶后,苏玟和肖央才结束战争,又哥俩儿好地勾肩搭背加入了涮锅子的阵营。 苏芙蘸着芝麻酱道:「我算了算,以国公府的家世,若是哥哥这回真中了,就算殿试没排上前三,讨个八品官当当也是绰绰有余的。」 肖央点了点头:「这话在理,他从文,得靠着自己一点点爬上去,不像我们这些习武的,走后门走得容易。」 「我早就想说了,」苏玟被酱料辣得直吐舌头,「肖四你身子这么虚,风吹一吹就要倒,是习的哪门子的武?」 肖央喝了一口鱼片粥,只抿嘴笑。 苏芙在一边替肖央打抱不平:「人家天寒地冻大半夜地出去巡逻,你说会不会受寒?你才是风吹就倒呢!换了你,现在怕是发热发傻了!」 「到底谁是你哥?」 「谁叫你方才说我丑的?」苏芙向来记仇,她对着苏玟露出一口尖牙。 苏玟哭笑不得:「好好好,你倒是会偷换概念。」 三人吵吵闹闹吃完了饭,苏玟不想回去,他借着五啖楼的房间洗漱了一番,刮了胡子把自己好好收拾了一下,光鲜亮丽地出现在苏芙和肖央面前。 苏芙一拍巴掌:「果真是人靠新装佛靠金装,这捯饬一番还算个贵公子,方才那样子简直就是个乞丐。」 「肖四,你看她!」苏玟愤愤不平地找肖央讨安慰。 肖央浅笑道:「我不管你,你自己得罪的。」 苏玟想着去听听小曲儿,可现在还不到花街开门的时候,他又带着苏芙,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好。 苏芙想了个好位置:「你们可知道金玉阁?那里有跳胡旋舞的舞娘,要不要去看看?」 苏玟对金玉阁略有耳闻,但一直都没有去看过,他奇怪地问道:「你一个女儿家家的,怎么知道这种位置?」 苏芙毫不在意地挥挥手:「嗨!前段时间君玥跑人家金玉阁里把人家台柱子得罪了,受了伤,我寻思把台柱子赎出来,没成功,不是什么大事,我对胡旋舞蛮感兴趣的,你们去不去?」 苏玟一拍桌子,义愤填膺道:「去!怎么不去?我倒要看看是哪个狐媚子抢了我妹妹的夫婿!」 苏芙不知道苏玟为何突然发这么大脾气,她望向肖央,肖央一脸苦笑地摇了摇头。 金玉阁内,妙音忽然打了个喷嚏。 「格老子滴!谁在骂我!」 三人都吃了点酒,便不再坐马车,一人一马笑着往金玉阁走去,越往西市走,两边的商铺就越是华丽,玉楼金阙不过如此,正是春光明媚,歌声婉转的鸟儿落在发出嫩芽的柳树枝上,唱着欢快的曲子。 到时已是日暮,金玉阁里点上了灯,从外看去,像是一座巨大的金山,熠熠生辉,近看能看到楼阁上的雕梁画栋,上面拿金粉勾画着飞禽走兽,入门的房梁上悬挂着一个巨大的琉璃水缸,里面游动着鲜红的金鱼,又长又密的金色流苏从房梁上垂下来,仿佛是一面阳光做的帘子。 楼中莲花台上已有姑娘抱着琵琶有一下没一下地唱着小曲儿,她穿着水红色的纱衣,雪白的肌肤露出大半,她在开嗓子,声音又高又细,断断续续的,倒像是夏日里房檐边挂着的一串风铃。 苏玟往里走了几步,一转身,看着苏芙,苏芙没理她,一个劲儿地往前走,苏玟一把拉住苏芙,把人拖到门口。 苏芙不明所以地看着苏玟,苏玟舔了舔嘴唇:「这里是青楼。」 「我知道啊,」苏芙奇怪地看了苏玟一眼,「我们就是要来青楼啊?」 「你是个姑娘家的,你来青楼怕是不合适吧。」苏玟思索着用最温和的词,他酒醒了些,脑子开始转动了,这才发现有哪里不对劲。 刚才太高兴了,忘记今日不是和狐朋狗友一起乱搞,而是带着妹妹,若是被家里的知道他带着妹妹来青楼,怕是要把他的脑袋打回腔子里去。 「哥,性别歧视要不得,给钱就是了,谁管你是男是女。」说着,苏芙拍开苏玟的手,正见到个红衣的姑娘合着琵琶声在台上跳起舞来,她鼓着掌放声道,「跳得好!」 第55章 苏玟挺想问性别歧视是什么,但问出来了多半要被苏芙嫌弃,他求救般看向肖央,肖央根本没看他,而是站在苏芙身边,和她一起拍着巴掌。 「肖四,肖四!」苏玟凑到肖央身边轻声道。 肖央一开始没听到,苏玟吼了一嗓子,肖央吓得浑身一抖,笑着转过头看他:「怎么了?」 「你劝劝我妹妹啊!她姑娘家家的,来什么青楼……」 肖央笑着,满脸疑惑道:「为何要劝?不过是听个小曲儿,待会儿要个包厢不就行了?我家三姊姊也喜欢往青楼里钻,没什么事的。」 苏玟想起肖央家的那个母老虎姐姐,默默打了个寒颤,他一拍大腿,继续游说肖央:「你看,你快娶妻了,却还混迹青楼,你说这在面子上是不是有点儿说不过去?也不是很对得起人家未过门的姑娘啊?」 肖央这下更加不理解了:「她不是还没过门吗?而且我就是听个曲子,这也对我名声有损了?再者,我又不是自己要来的,不是你先牵头的吗?」 苏玟被这两人气得直翻白眼,他袖子一甩,算了,他们两人都不在意,他还在意做什么?倒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他不管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老鸨从楼上走下来,正盘算着今天该怎么开场,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站着鼓掌的苏芙,吓得差点从楼梯上滚下来,她拿着帕子擦了擦额头,乖乖,这活祖宗怎么来这里了?这些日子君玥没有来金玉阁,也没有下达什么任务啊。 老鸨毕竟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物,她手里捏着沾满她脸上脂粉的帕子,扭着并不纤细的腰一边娇笑着一边甩着帕子往苏芙那边走:「哎哟喂!看看是谁来了?这不是娘娘嘛!贵客光临,有失远迎!只不过今儿王爷不在金玉阁,娘娘怕是白跑一趟了。」 苏玟看到老鸨后不禁往后退了一步,好家伙,他从来没有见到一个人可以把脸上的胭脂擦得这么厚,就算是君玥见了她怕也要甘拜下风! 苏芙移开目光,和蔼可亲地对老鸨道:「李妈妈,您放心,今儿我来不是为了找王爷,是给您找生意来了,不知妙音姑娘今日可有时间跳一跳胡旋舞,好叫我们大饱眼福?」 说着,她又拍了拍肖央的肩膀:「也不用专门为我们跳,就在这莲花台上一舞便可,今日我兄长从会试出来,踌躇满志,自当助兴,价钱好商量,看见这位没有?肖大将军家的幺子,万千宠爱于一身,千金对于他说都不算什么大钱!」 肖央先是一愣,随即笑了笑,道:「对,你只管开价。」 老鸨捏着帕子,思来想后,还是觉得有钱不赚王八蛋,她一甩帕子,香风阵阵:「这话可就见外了!王爷是金玉阁常客,看在王爷的面子上,也是要给娘娘减钱的,老身哪里还有脸漫天要价!」 苏玟一听这话,脸就黑了,好你个君玥,家里有这么漂亮的老婆,还成天往青楼跑?这是看不起国公府吗? 老鸨正要带三人去二楼雅间,眼见苏玟身上冒黑气,顿时紧张起来:「苏大少可是哪里不舒服吗?」 苏芙打圆场道:「他吃多了,肚子疼,消食呢。」 三人上了二楼,在雅间坐下,雅间布置得很是精致,四周挂着软烟罗的圆灯笼,灯光昏暗,带着一丝暧昧,房中布置多是檀木所作,正中央摆着一张矮桌,上面放着新鲜的瓜果,后面是一张美人榻,正前面垂着纱帘,纱帘后摆着一张软垫,正是给清倌唱曲的位置。 雅间右侧是栏杆,雅间里的人可以直接看到一楼的莲花台,莲花台本就要高出地面不少,在二楼观看正好,栏杆两边还有可以滑动的拉门,门上画着工笔荷花,栩栩如生,仿佛正暗自散发着清幽的荷香。 房间中没有焚香,只闻到清甜的瓜果香味,沁人心脾,别有一番滋味。 肖央和苏玟在矮桌后坐下,苏芙一进房间就直接奔向了美人榻,老鸨亲自托着一个一尺来宽的盘子走进来,递到苏芙面前,请她挑选。 苏芙觉得好笑:「你给我做什么?你给他们选,我又不知道男人的口味。」 老鸨赔笑,心里道,你是主人家的,万不能怠慢,不先给你选给谁选? 得了苏芙这话,老鸨把托盘呈到肖央和苏玟面前,肖央摆了摆手,他本就是听曲,不怎么挑,老鸨就直接把托盘递到苏玟手边了。 苏玟看都没看托盘,一心想着勾引君玥的狐媚子:「我没兴趣,你只叫妙音出来。」 老鸨心中暗暗叫苦,只得答道:「娘子还在化妆,怕是要等上一等。」 「那边等吧。」苏玟剥着橘子,分了三份,先是递给苏芙,又给了肖央。 第56章 肖央吃了一瓣,皱眉道:「好酸。」 苏玟笑骂着把肖央手里的橘子接过来,塞进自己嘴里:「哪里酸了?就你娇气!」 「明明是你太糙,还怪四哥哥!」苏芙窝在美人榻上直笑。 老鸨眼见着三人闹成一团,这三人自己就能说一晚上,一个个跟说群口相声似的,哪里还有别人插足的余地。 老鸨摇着头,关上了门,上楼去请示妙音了。 肖央见老鸨走了,转过身,笑着轻轻拉了拉苏芙垂下来的裙摆:「你方才和这妈妈说什么话?我何时说我要请客了?」 苏芙装痴:「我不过是见机行事,要不然她是个势利眼,把咱们赶出去了怎么办?」 苏玟跟橘子较上劲了:「赶出去?还不是因为有你么?你若不在,这妈妈肯定是要把我们八抬大轿请进来的。」 「还八抬大轿!」苏芙笑得直拍大腿,「八抬大轿是你用的吗?怎么的,你是想嫁进青楼来吗?我回去和母亲说说,看她同不同意。」 肖央在一边摇头叹气道:「完了完了,这次会试多半是要落选。」 三人正笑着,房门被人轻轻敲响了,屋中笑声戛然而止,苏玟出声道:「谁呀?」 外面传来娇媚的女声,那声音跟蜜糖一样,甜得人心都化了:「妾身妙音,听闻客人翻牌,特来赴约。」 苏玟小声笑道:「还翻牌,莫不是皇帝招侍寝。」 苏芙照着苏玟的背踢了一脚,高声道:「进来!」 门被人缓缓推开,一胭脂色纱裙的美艳少女袅袅走来,纵是苏玟肖央这样看过无数美人的,也在一瞬间晃了神,妙音今日上着艳丽的妆容,卷曲的长发被从头到脚的血红色头纱遮盖,她雪白的肌肤上用金粉勾勒出奇异的花纹,手腕脚腕上都戴着金铃铛,随着她的步伐发出悦耳的声音。 妙音进门后,在原地旋了半圈,裙摆飞扬,像花儿一样绽放,她的裙子初见时不觉得有什么奇特之处,可在旋转时竟闪着金光,那细密的金光飞快地组合在一起,形成了满裙子的金色玫瑰花,和地毯上的金纹交织在一起,那金色的玫瑰便从裙摆上一直开到地毯上了。 她停下身子,裙子还保持着扭转的模样,她恭恭敬敬地向三人俯身行礼,额头上的黄金流苏闪闪发光:「妾身妙音,见过三位大人。」 苏芙也被妙音惊呆了,她往前坐了坐,鼓起掌来:「不愧是闻名京都的妙音娘子!这姿态无人能比!」 苏玟和肖央也回过神来,两人直鼓掌,连声叫好。 苏玟不得不承认这妙音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他刚才看得出来,若不是妙音能把控好旋转的角度和速度,方才的美景根本就不能展现出来,这还只是一个简单的旋转,若是真跳起舞来,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姿态!难怪君玥会成为金玉阁的常客,这妙音值得! 可这不是君玥能冷落苏芙的借口!苏玟立马就回归战线,他只觉得自己该和苏芙同仇敌忾,他只觉得刚才苏芙的那一身叫好里蕴含着无数的悲哀和嫉妒,就是这么女人,分走了君玥的宠爱!她一定恨不得这个女人根本就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可苏玟不知道,苏芙非但没有嫉妒,还挺开心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不仅不想搞死妙音,还想看看这妙音绝美的舞姿。 谁不喜欢能歌善舞的美女姐姐呢? 话正说着,外面又进来了一群人,先是两个八尺高的汉子搬着一只巨大的鼓,鼓的四边垂着彩色的璎珞,放在矮桌和纱帘之间,汉子走后,随后又来了四个妙龄女子,每人手里乐器都不同,吹拉弹唱应有尽有。 这四位女子都极其美丽,可是和妙音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 「这是打算就在这里跳吗?」肖央有些惊讶,他自是听说过妙音一舞,千金难求,也从未听说过她单独给谁跳过舞,可今日妙音这架势,像是只跳给他们三人看的。 妙音抿嘴一笑,拍了拍手,后面四个少女演奏起来,乐曲带着浓厚的异族风味,欢快明朗。妙音跳上大鼓,右脚在鼓上轻轻一踩,铃声阵阵,她臂弯间挂着胭脂色的披帛,随着手臂的舞动上下翻飞。 她伴随着乐曲旋转起来,雪白纤细的胳膊摆出一个个有力又优美的姿势,她的裙摆翻滚宛如飞雪,她旋转时带起一阵阵的风,吹得房间中纱帘轻舞,她的速度渐渐快起来,左旋右舞,叫人分辨不出哪里是她的正面,哪里是她的背部。 妙音的裙子如花般开落,起先是含苞欲放,随即是绽放,最后凋谢般垂下来,妙音背对着三人,回头一笑,娇媚入骨,她一拍手,脚在鼓上踏了一下,手腕上和脚腕上的铃铛声交织在一起,叮当作响。 第57章 她回头只是一瞬,随即又旋转起舞,她的鼓点舞步和音乐声完美交融,不时响起的铃声也是锦上添花,妙音她在鼓上翩翩起舞,全场的目光都在她的身上,她就是为舞而生的,只要她起舞,她就是众人的焦点。 苏芙几人看得入迷,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个音符停止,妙音悠悠地放慢了旋转舞动的速度,她踮起一只脚立在鼓上,另外一只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鼓面,渐渐地停止了旋转。 三人沉默良久,只能拍起手掌来,妙音浅笑着向三人鞠了一躬,牵起裙子,行了个西洋的礼。 苏玟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不愧是妙音娘子。」 妙音从鼓上跳下来,她下盘很稳,一点也不像刚刚旋转了那么久的人,她笑道:「妾身的这一舞,不知道几位可还满意?」 三人异口同声道:「自是满意的!」 妙音又说了几句话,带着人离开去休息一会儿,说若是三人要在金玉阁待一夜,她下半夜还会过来,三人送走了妙音,连个弹月琴的少女都没留下,关起门来谈起事来。 肖央先开口道:「这妙音当真不俗,不过她这混血的模样,怕是西域来的人吧?」 苏芙摇摇头:「应当不是,我先前来找她,她自己说她是个官妓。」 「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几十年前翰林院有个官员家中收过波斯的妾室,后面还嚷嚷着要废了正妻,扶持这位波斯妾室为正室,当时在贵族圈子里起的波澜不小,后来这官员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被抄家了,妻妾女儿全都变成了官妓,不知这位妙音会不会就是……」苏玟摸着下巴,「这也只是我从牌桌上听来的八卦,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你们听听就是了。」 苏芙很是敏感:「牌桌?你又去赌了?」 苏玟立马伸出四指对天发誓:「怎么可能?我说的是过去时,自上次你与我说过之后我可是半步都没有踏进赌坊,肖四可以作证!我若是撒谎了就叫我天打五雷轰!」 苏玟以为苏芙和肖央会扑过来叫他不要咒自己,谁知这两人都往窗户边凑过去,当真看起了外边有没有打雷的迹象。 金玉阁正式营业,底下凤歌鸾舞,一片欢声笑语,三人在屋中饮酒作乐,到兴头上时,苏玟脱了靴子,拿了墙角的琵琶,撩开纱帘,坐到对面的软垫上,一边弹着琵琶,一边唱起渊国的民谣起来。 苏芙笑着对肖央道:「阿兄还有这一手!」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学的。」肖央拿起一根玉箸,敲打着金杯,合着苏玟的琵琶声,跟着苏玟唱起来。 三人笑闹着,苏芙眼见着天色不早,她一个女子,在外夜不归宿终究是说不过去,若是换了现代,她肯定在这里陪着苏玟和肖央闹一晚上,可如今她就算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也要为君玥着想。 苏芙拿着马鞭要走,苏玟放下琵琶站起来,只道:「我送你。」 苏芙笑着摆了摆手:「送我做什么?还怕我出什么事吗?走了,你多陪陪四哥哥,待他娶了媳妇儿,可就不能像这样随便出来饮酒作乐了。」 「你说的也在理。」苏玟知道自己妹妹的厉害,若真是出了什么事,苏芙保护他还差不多。 苏玟又坐下来,弹着琵琶,肖央向苏芙点了点头,叫她放心,转头又敲起杯子来。 苏芙一点也不遮掩,光明正大地往下走,她穿着胡服,头上只简单地点缀着珠花,有客人以为她是金玉阁里的姑娘,要上前拉她,被她一个眼神吓得放下了手。 她走在人群里,目光凛冽,一点也不像楼里姑娘那样温软,再没人敢上去和她调笑。 老鸨刚送了一群客人上楼,见苏芙往外走,急忙奔过来,压低声音道:「娘娘不玩了?可是厌倦了?」 「该回去了。」苏芙淡淡道,她从腰包里掏出一个银锭递给老鸨,「我二位兄长还在楼上,劳烦你多照顾些。」 老鸨连声推辞:「不敢不敢,您收回去,老身怎么敢收您的钱!」 苏芙听得好笑:「你是东家,我是客人,你收钱不是天经地义吗?」 「老身是真不敢收您的钱!您可收回去吧!若是要钱,老身只管向那二位公子要!」 苏芙觉着奇怪,这老鸨收钱倒是不开心了,为何要和钱过不去?像是苏芙给的不是钱,而是烫手山芋。 苏芙只好收回银子,叫人牵来自己的马,老鸨追在她后面道:「娘娘,时候不早了,外面危险,不如老身喊金玉阁的马车送您回去?这马明天叫人给您送回去得了。」 第58章 「一个两个的,这般担心我。」苏芙摇了摇头,「莫要担心了,李妈妈,我自己回去就成。」 说完,她一扬鞭,策马而去,老鸨目送着苏芙远去的背影,摇头叹气,可算是把这祖宗送走了。 老鸨安置好事情后,上了楼,在妙音的房间外停下,她先是听着房里的动静,随即敲了敲门。 房里传来软糯娇媚的一声:「进来。」 老鸨推门进去,妙音跟猫一样,缩在美人榻上,看着一本话本,她换了一身轻便的中原衣服,上袄下裙,浅青色的披帛一直垂到地上,微微地摇晃着。 老鸨谄媚地走到妙音面前,向她行了一礼:「您今儿可是辛苦了。」 「不辛苦。」妙音翻了一页书,哼着小曲儿,心情很是愉悦,「我喜欢跳舞,也喜欢在漂亮人面前跳舞,更喜欢跳完舞后被漂亮人儿夸赞。」 「娘子很是喜欢那位苏侧妃?」 「嗯哼。」妙音抬眼看了老鸨一眼,似笑非笑着,「她呀,是个狠戾的,你别看她平日温温柔柔的,其实脾气暴躁得很,但她能压住这股子怒气,我挺佩服她的。」 她自顾自道:「我就不行了,我就是个炮仗。」 老鸨在一旁赔笑,生怕说错话。 妙音把书往腿上一放:「哎!你说苏侧妃这样的人,怎么甘愿嫁给一个傻子?」 「娘子慎言!」老鸨大惊失色。 妙音瘪嘴看了老鸨一眼,哼了一声,拿起书来,嘀咕了一句:「没意思,滚吧!」 苏芙带着一身酒气回了王府,她人还清明,一路上酒气发散了不少,兰雪给她打水洗浴,她被热气熏得昏昏欲睡,没有消散的酒气又漫上了脑袋。 她昏昏沉沉地上了床,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在帮她拉被角,她觉得闷得不舒服,嘀嘀咕咕地把刚拉上来的被子推了下去,那人又拉了上来,她便又推了下去,来来往往好几回,那人跟她杠上了似的,不厌其烦地拉上被子,苏芙终究是放弃了。 她摸索到那只手,不轻不重拍了一下,全当是发泄,她听到有人轻声笑了一下:「春夜微寒,小心着凉。」 苏芙烦躁得很,她裹着被子转到对着墙的那一边,那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随后就走了。 苏芙迷迷糊糊地想,这人的声音很耳熟,但是她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这人的声音了。 快要睡着的时候,她突然想起来,这声音和青黛的一模一样?可是青黛为什么会在这里? 苏芙的睡意一下子就消散了,她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这里的确是她自己的房间,房中摆设并无改变,窗户紧闭着,冬日时糊的纸已经拆了下来,月光从雕花的缝隙中倾泻到房间的地板上,照得地上好像生了一层的白霜。 苏芙奇怪地挠了挠头,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梦,她正要躺下去,却看到自己梳妆台上的八宝珠串的位置变过了,她以为是兰雪整理过梳妆台,也就没在意,裹着被子又躺下了。 她的睡意来得很快,迅速地进入了梦境,她难得地做了一个美梦,似乎是她自己已经预料到了,从美梦中醒来后,有着什么东西正咧开嘴,露出一口尖牙,等着嚼碎她的骨头。 苏芙醒时,天色微亮,远处泛起鱼肚白,虽说是二月,但天气还是偏凉,苏芙起身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她光脚走在地毯上,往外看了看,厢房中没有灯光,兰雪还未起身。 她不知道为何自己醒得这样早,只道是睡饱了,她又躺回床上去,打算睡个回笼觉,却怎么都睡不着。 苏芙干脆起来照着镜子自己换衣服,没有兰雪的帮助,很多繁复的裙子她都穿不上,只好选了件襦裙,外面裹了件大袖衫,屋中火盆里的炭已经烧尽了,灰色的炭灰里只有几点零星的暗红火星,苏芙拿钳子扒拉了一下,火没有烧起来,炭灰倒是飘起来不少。 她开窗通风,趴在窗台上往外看,正数着窗户边迎春花的花瓣,院门被人敲响了,一声声很是急切,像是夏日的惊雷般,几乎响彻了整个王府。 苏芙奇怪地直起身子,隔壁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兰雪胡乱披着外袍,脚下踩着鞋子,飞快地跑到门前,高声问:「谁啊?」 「是我!燕逸!我找娘娘有事!」 兰雪嘴里嘀咕着:「这才什么时候,这么早来做什么。」 她转头要来主屋,见到苏芙已经穿好衣服站在窗台边,吓了一跳,苏芙向她挥了挥手,换上鞋子走出主屋。 兰雪打开院门,燕逸冲了进来,气喘吁吁的,兰雪撇了撇嘴角,心里道这燕逸真的好没礼貌。 第59章 「什么事情这么急?大清早的。」苏芙走过来问道,不知为何,她有些心神不宁。 燕逸断断续续道:「大少爷出事了!」 苏芙起先没反应过来,待燕逸指名道姓后,惊得瞪大了眼睛。 「阿兄出什么事了?你快说说!」苏芙急切道。 「今日一早,京兆尹的人就去了金玉阁,叫嚷着要捉拿大少爷,」燕逸一路跑来,脸上的汗水不停地往下流,他气都没有喘匀,嘴上却不停,「昨日大少爷就歇息在金玉阁,十来个官兵直接去了那里,不由分说地就带走了大少爷,不知是何缘故!现在几乎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了,这事闹得不小!」 苏芙暗骂一声:「如今人在哪里?」 「说是已经下到了刑部。」 「荒唐!」苏芙怒喝一声,「我兄长并未杀人放火作奸犯科,这些人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捉拿我兄长?如今还下到刑部!还有没有王法了?」 兰雪在一边早吓傻了,她听说过刑部,却从来没有见识过,身边的人也没有进去过,听闻刑部里都是恶鬼,进去的人不死也要脱一层皮,苏玟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不知是何罪名,人现在已经带走了,肖家的小公子现在正在刑部里质问,王府这边一得到消息,属下立马就来找您了。」燕逸也是一百个担心,他打心底不希望苏芙的亲人出事。 苏芙眉头紧锁,冷声吩咐道:「备马车,带上银子和开山斧,我今儿非要讨教清楚了!」 「娘娘可千万要冷静,那毕竟是六部。」燕逸低声提醒道。 「六部又如何?六部也得守法!没个由头就捉了人去,这天下是他家开的吗?」苏芙骂了一声。 燕逸跟着苏芙,怕苏芙出事,被苏芙拒绝了,若真有事,连累了燕逸,也说不过去,到了刑部门口,苏芙不等车夫把凳子搬过来,自己直接跳下了马车,她用胳膊夹着装开山斧的匣子,冷着脸往前走。 苏芙踏上台阶,眼见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青袍子银狐大氅,头戴银冠,正是肖央。 肖央没换衣服,还是昨日的那一身,他的面色冰冷,嘴角往下,这是苏芙第一次见到他这般生气。 苏芙冷声叫了一句:「四哥!」 肖央原本低头想事,听到苏芙这一声后抬起头来,他脸上冰雪未消,只对苏芙点了点头:「媛媛。」 苏芙几个小步走上台阶:「我兄长如何?」 「被关押在里面,只是限制住了自由,并未有别的事。」肖央皱着眉头,「许是抓错人了,你先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四哥莫要与我见外,若真出了什么事,我也是能帮上忙的。」苏芙摇摇头,走到肖央面前,肖央衣服上还带着昨夜的酒味,想来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去换衣裳。 肖央叹了一口气:「你和我过来。」 苏芙看了一眼刑部门口镇守的士兵,点点头,跟着肖央下了阶梯,到一边的石柱旁说话。 「这次事情很奇怪,来的实在是太突然了,」肖央压低着声音道,「对外说是京兆尹的官兵,但那气势可不像,他们一个个冷厉无情的样子,倒像是宫里的禁卫军,而且他们来时并未告知是什么罪名,只说是有嫌疑,我刚刚进去,找了几个和我家有来往的人,说是这次的抓捕怕是和会试有关。」 苏芙心中一紧:「难不成是说我兄长作弊?」 「你觉得你兄长像是会作弊的人吗?」肖央反问。 苏芙连声否认:「不像,他可是赌博都不出千的人。」 「是了,」肖央点头,「多半是有人要对他下手。」 苏芙奇怪道:「阿兄他从不与人结怨,和刑部尚书家的嫡子也就是互相看不顺眼,他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谁要对他下手?这有什么好处?」 苏芙刚问完,突然想起了在状元庙时,王夫人说的那些话。 真的有人盯着国公府么?是谁?绝不可能是苏锦,苏锦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动用禁卫军和刑部,这一定是地位更高的人的手笔。 会是谁呢?谁还和国公府有恩怨? 苏芙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肖央叹了一口气:「这里面错综复杂,我也拿不定主意,我自己的人脉也只有这么点了,你待我回去想想办法……」 「四郎!」 二人都转过头去,一个玄衣劲装的英俊公子骑着墨色的骏马缓步而来,这公子生得高挑,头戴金冠,身披银狐大氅,腰间环佩叮当,马鞍边挂着一把金鞘的剑,他生得白皙,眉尾飞扬直入鬓角,他有着一双桃花眼,右眼角有一点泪痣,一张脸上完美地融合了男人的英俊和女人的妩媚,他的美是一种带着侵略性的中性的美。 第60章 公子翻身下马,快步走到肖央面前,身后大氅翻飞,他身量比肖央还要高上半个头,他直接一把抱住了肖央的腰,抱着人左右摇晃了一下才放手。 「你今儿也穿的是银狐的大氅,我们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公子拍着肖央的肩膀笑道,「你嫂子最近一直念叨着你,叫你多到我们家吃饭,你许久都没来过了!我见你又瘦了,这腰可比你嫂子都要细了!」 「桓济!」肖央压着声音低吼道,「我没心情与你开玩笑!」 公子无奈地摊开手,摇着头往后走了几步:「好好好,知道你心情不好,不逗你了。」 肖央吸了一口气,转头向苏芙介绍道:「这是刑部尚书家的嫡长子,蒋宇,字桓济,比我还要大上半年。」 苏芙一愣,这人就是和苏玟向来不对付的刑部尚书家的嫡子,据说两人是水火不容,可现在看来,这蒋宇和肖央是很熟悉的样子,他们之间有一种多年老友特有的氛围,纵使肖央满脸不耐,也能感觉的这两人的亲密。 原来朋友的朋友不一定是朋友,还有可能是敌人。 蒋宇环抱着臂膀,从肖央的肩膀上探过头来,眯着眼,带着压迫感看着苏芙:「这是哪家的小娘子?」 「苏芙。」苏芙毫不畏惧地迎上蒋宇审视的目光。 蒋宇挑眉笑道:「哦!他的妹妹!」 「你态度好一点。」肖央立马护短。 蒋宇一眯眼,凑到肖央脸颊边,盯着人看了许久,嘴角垮了下来,他不笑的时候,上目线相当地凌厉,抬眼看人时,有一股杀气直直地刺进人心里。 苏芙警觉起来,她怕蒋宇突然动手,她忙拉住肖央的袖子,半护着肖央的身子。 肖央往后微仰,垂眼冷冷地看蒋宇,蒋宇看了肖央一会儿,忽地笑了起来,他伸出手在肖央的下巴上轻轻摸了一下:「都说你近年来脾性好了许多,对人也是温文尔雅,可怎么一到我这边,就又变成小时候那顽劣暴躁的样子了?不过我也喜欢你这样子,对我嘛,你随性些就很好,我不会对你生气的。」 肖央偏过头,往后退了一步,把苏芙揽到自己身后,淡淡道:「你想做什么?」 「我听闻苏玟被关进去了?」蒋宇笑着瞥了一眼刑部的大门。 「你来看热闹?」肖央没好气道。 「不,我是来帮你的。」蒋宇毫不介意肖央的疏离,「我是你宇哥哥,我自是要哄一哄你的。」 「你能怎么帮我四哥?」苏芙从肖央的背后探出头来。 蒋宇只是一笑,没有回答苏芙,转过去看肖央。 肖央觉得头疼,他咬着牙道:「你打算怎么做?」 蒋宇这才悠悠道:「这次会试作弊案,我是辅审。」 肖央猛地抬起头来,冷冰冰道:「他绝不是会作弊之人!」 蒋宇凉凉地看了肖央一眼:「不是最好,他若是作弊了,你是他朋友,多半是要受点影响的,我可不希望你的名声因为这样的废物而受损,你大可放心,我虽然和他不对付,但好歹是个合格的刑部郎中,一切实事求是,依法审案,至于后来事,那是大理寺的工作。」 肖央垂下眼,闭了闭眼,低声道:「你多上心些。」 蒋宇轻笑一声,伸手又在肖央下巴上一摸,往台阶上走去,一边走一边道:「跟我来,在茶室坐一坐,一会儿就完事了,待审理之后,和我回去吃顿饭吧,叫你嫂子给你做香菇炖鸡。」 牢房里阴冷潮湿,走廊里静悄悄的,不时有一两声微弱的咳嗽声响起,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蒋宇逆着光走进来,他的衣服一尘不染,神情冷淡,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是从另外一个世界里来的人。 他在一处牢房前停下脚步,背着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坐在牢房角落,垂着头的人,那人身上乱糟糟的,衣服上全是褶子,但整个人自身带着一袭贵气,这样子倒也不显得落魄。 「住在牢房的感觉如何?还习惯吗?」蒋宇阴恻恻地笑道。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正是苏玟,苏玟面无表情,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你来做什么?」 蒋宇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卷好的纸,他把纸卷从栏杆间扔了进去,随即拿帕子擦了擦手,把帕子直接扔到了肮脏的地上。 「你的文章,还算是可以,可惜了。」 苏玟震惊地盯着扔进来的纸卷,他扑过去一把抓过纸卷,飞快地把纸卷打开,他扫了一眼,怒视着蒋宇:「你什么意思?」 「看在你和四郎交好的份上,本官提醒你一句,从这里出去之后,你最好跟他断干净,他马上就要娶妻了,有将军府和本官扶持,平步青云不在话下,不是你这个废物能比的,你的存在只会给他抹黑。」蒋宇凉凉道,他漫不经心地抚平臂弯处的褶皱,「以前本官只要他开心就好,可如今看来,他是万万不能再和你混在一处了。」 第61章 苏玟疾步过来双手握住栏杆,跟狼一样恶狠狠地盯着蒋宇:「你什么意思?你都没告诉我,为何我会被抓到这里来!」 蒋宇带着一丝怜悯看着苏玟:「你还不知道么?此次主考官与你父亲有旧,有人举报他向你泄题。」 「一派胡言!」苏玟怒道,「我何时有作弊?你休要在此污蔑我!」 「事实如何,我不关心。」蒋宇往后退了一步,「你最好识趣些,上面至少没有要你的命,暂定的是三十年内不得参加科举,你熬一熬吧。」 苏玟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上面?这次我果真是被陷害的?你给我说清楚!」 蒋宇笑了一下,慢悠悠道:「这就不是你能知道的了。」 「放屁!我今天非要搞清楚不可!我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谁也不要妄想给我扣大帽子!」苏玟破口大骂,「大不了鱼死网破!谁怕谁啊!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出去告你滥用职权!」 「是吗?可谁会信呢?」蒋宇弹了弹袖子,「你去告啊,只要你不怕牵连国公府和你妹妹,你只管去告,再者,我也是替人做事,你就算把本官拉下来了,那位也肯定不会饶你,拿一个名声换一条命,多好的买卖,别犯傻了,你若是答应本官的条件,你一会儿就能出去。」 苏玟本是要死磕到底的,可他听了蒋宇的话,又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是了,他自己死倒没什么,可是他的父母呢?苏芙呢?这些人若是因为他受到了牵连,他就算是死也不会原谅自己。 苏玟气得发抖,颤声道:「我挡了谁的路?我的文章有问题吗?」 「谁知道呢?文章马马虎虎吧,本官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早就是状元了,这点儿都入不了本官的眼,」蒋宇嘲讽地笑着,「不是你神来之笔天之骄子遭人妒忌,是你这个人,不该出现在那里。」 苏玟闭上眼,有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叫嚣道,他们不能这样对他!他要反抗,谁都不能冤枉他,他一身清白,不能就这样沾一身腥!他妹妹还要成为正妃,穿上最漂亮的红裙子! 可又有一个声音在心里说,那又如何呢?你反抗又能如何?苏家早已式微,苏国公不过是工部侍郎,母亲那一族也落败了,他自己半点靠山都没有,也许他撞死在刑部大门口,也只是叫人唏嘘两声,带着一身污名就这样白白死去了。 若他真的破罐子破摔,那得对国公府和他妹妹造成多大的影响?他死了,谁来保护苏芙呢?若是哪天国公府消失,苏芙出了事,在这世界上举目无亲,苏芙该怎么办? 苏玟不想再看到妹妹哭了,他就算是再废物,也至少能带着妹妹远走他乡,靠着这些年的积蓄,盘一家铺子,买一个庄子,带着妹妹好好过下半生。 可他不甘心,太不甘心了,为何偏偏是他?为什么被盯上的是他? 他原以为,只要自己刻苦读书,努力科举,总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可为何现实总是如此,在他最得意的时候给他狠狠一击,让他每时每刻都不忘记自己是个无用之人,他谁也保护不了,也不能成为任何人的依靠。 苏玟握住栏杆的手上暴起一根根的青筋,他气得眼睛鼻子都发酸,过了好久,他才平静下来,只不过他的心还是一阵一阵地抽痛着。 苏玟的额头抵住了栏杆,沉声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蒋宇笑起来:「第一,你以后不要再和四郎联系了。」 苏玟的心猛地抽了一下,咬牙道:「好。」 「第二,出去后,守口如瓶。」 「好。」 「最后一条,」蒋宇轻轻敲了一下自己腰间的玉佩,「认下这个罪名。」 苏玟缓缓抬起头来,那目光像是要杀人般,他阴冷地盯着蒋宇,慢慢吐出一个字:「好。」 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说得泣血,说得嘶哑,他仿佛是用了能将五脏六腑呕出来的力气,把这个字从魂魄深处中挤出来,这在他人耳里轻飘飘的一个字,代表着他这辈子都洗不干净的污命,和对此无可奈何的愤怒。 蒋宇满意地笑了,他拍了拍手:「早这样不就好了么?这还有一些手续,办好了你就可以走了。」 苏玟冷笑,抓他的时候,一点手续都没有,现在放他走了,章程倒是一大堆。 蒋宇转身向牢房门口走去,他刚走了几步,苏玟的声音幽幽地从身后传过来。 「你做了这么多缺德事,就不怕半夜鬼找上门吗?」 蒋宇笑了起来,他半眯着桃花眼,回头看苏玟:「要杀我的人,能绕京都三圈,我害死的人,这些年来能从朱雀街一直排到东城门,若我怕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我早就吓死八百回了,苏玟啊苏玟,这种鬼怪,向来只有懦夫才会在意。」 第62章 说完,蒋宇头也不回地走了,苏玟站在原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稻草的腐烂气息混合着血腥味,和不知何处的臭味一起涌进了他的鼻子里,这是他闻了一个时辰的味道,他突然作起呕来,他蹲下来,吐出了一地的酒菜,他捂着胸口,一直把胃里的东西全都吐干净了,吐出了酸水,才直起了腰。 苏芙和肖央坐在茶室中,桌上放着两杯上好的铁观音,但谁也没有心情去尝一口,苏芙如坐针毡,她不时往门口望一眼,心里忐忑不安。 肖央面上沉静,但一直死死攥住衣角的手出卖了他的内心。 苏芙实在是坐不住,她琢磨了一会儿,开口道:「那位尚书之子,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见四哥哥你和他挺熟的?」 「我自小与他一起长大,算是同窗,后来关系渐渐淡了。」肖央情绪稳定了很多,说话的调调又恢复了平日里温和柔软的样子,「他很聪明,十八岁,不,十九岁时就中了状元,连中三元,是当年京都有名的才子,如今他二十了,在官场上倒是顺风顺水。」 苏芙点了点头:「我一见他就觉得他是很有能力的一个人。」 「很有能力,」肖央轻轻笑了一下,「也挺危险。」 苏芙捉摸不透肖央的脸色,她收在桌子底下的双手扣在一起,掌心里出了一层汗:「我一向听闻阿兄和他不对付,没想到他这次会帮忙。」 「帮忙?」肖央抬起眼,笑了笑,「你怎么不说,这次谋划他就是参与者呢?」 苏芙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这次果真是阴谋?」 肖央摇了摇头,往后椅背靠去,他看起来很累,捏了捏眉心:「谁知道呢?京都水深。」 苏芙联系起之前她遇到的事和王夫人的种种表现,心中疑虑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问题太多,又都没有答案,她整个人都糊涂了。 「茶好喝吗?」一道男声在门口响起。 两人同时抬头,向门口看去,蒋宇环抱双臂,靠在门框上,笑盈盈地看着肖央:「事情办完了,手续有些复杂,他还有半柱香的时间就能出来,我们先走吧。」 肖央站起来,摇了摇头:「我等他出来。」 蒋宇眯起眼睛:「我帮了这么大的忙,没叫你请客,我自己做东,你还不愿意起来了?走吧,等他做什么?他也未必想见你。」 「你什么意思?」肖央皱眉道。 苏芙走到肖央身后,轻声道:「四哥,你先和他走吧,我在这里等阿兄,咱们日后再聚。」 肖央担忧地回望了苏芙一眼,苏芙安慰地向肖央笑了笑,点了点头。 肖央叹了一口气,冷着脸裹紧大氅,淡淡道:「我们走吧。」 蒋宇笑着伸出手,揽过人的肩膀,暗地里加重了力度,不让肖央能轻易挣脱,肖央虽嘴上没说什么,面色却是更冷了。 「走吧走吧,现在正是好时候,今儿咱们哥俩一定要好好谈心,你说咱们多久没有一起吃饭说笑了?」蒋宇笑道。 肖央没有吱声儿,蒋宇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着话。 苏芙目送着两人越走越远,一直到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才坐回位置上,望着装开山斧的匣子出神。 正如蒋宇所说,半柱香的时间后,苏玟从牢房里出来了,苏芙站起来,快步走到苏玟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人没有受伤,才放下心来。 「应该是他们抓错人了吧?」苏芙给苏玟拍着身上的灰尘,「这帮官员,也不查明真相,就这样污蔑良民,咱们去京兆尹告他们。」 苏玟静静地看着苏芙,他想笑,却笑不出来,他看着妹妹胡乱扎在一起的头发,仿佛看到了多年后,没有自己的庇护时落魄的苏芙。 也许他的妥协是对的。 苏玟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苏芙,苏芙被他抱了一个满怀,装作生气的样子道:「哎呀!做什么?你身上臭死了,快放手,父亲母亲现在一定担心死你了,我们回去报个平安。」 苏玟没有放手,他抱着苏芙,轻轻地摇晃着,他眼中含着泪,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让苏芙听出自己的不对劲:「对不起,叫你担心了。」 「说的什么话!又不是什么大事,这不是应该的么?」苏芙笑着拍了拍苏玟的背,踮着脚,下巴搁在苏玟的肩膀上,「四哥哥他先走了,那蒋宇非要带他走,跟怕人抢了他媳妇似的,若不是他早已娶妻,我还以为蒋宇对四哥有那么一两丝不可告人的感情呢。」 「你总是胡说。」苏玟嘴上笑着,眼中的眼泪早就流了下来,他对着墙壁,偷偷擦干净眼泪,轻声道,「走吧,我们回家。」 第63章 两人从刑部出去,天渐渐亮了,路上行人多了起来,路人见苏玟兄妹二人衣服都乱糟糟的,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都被苏芙一个个瞪了回去。 「你脾气见长啊。」苏玟跟着苏芙上了马车。 苏芙哼了一声:「我还不是向你学的。」 两人在车上说笑起来,苏芙言语中带着对刑部的不满,三番两次地说要去报官,都被苏玟拦了下来。 「阿兄你真是奇怪,这明明是他们的错,为什么不叫他们付出代价?」苏芙不满道,「你何时这般慈悲了?人善被欺,这次不叫他们清楚厉害,下次他们还敢来!这一个个的,真叫人讨厌,把咱们当作什么东西了!」 苏玟摇了摇头:「这里面说不清楚,我没受影响,你就不要纠结于此了。」 苏芙嘟起嘴,赌气不和苏玟说话,苏玟笑着轻轻摸着苏芙的头发,摸着摸着,他鼻子又是一酸,连忙背过脸去。 到了国公府,正迎上出门的苏国公,苏玟先下的马车,苏芙等着仆人把凳子搬过来,她脚刚踩在凳子上,就见苏国公气势汹汹地向马车这边走过来,照着苏玟的腿就是一脚,苏玟没有躲避,这一脚不轻,直把他踹倒在地。 「父亲!您做什么呢!」苏芙惊声道。 「我做什么?我今天打死这个逆子!」苏国公说着,从袖子里掏出竹板,向苏玟身上招呼过去,「给我跪好!好家伙,以前只当你是不务正业,还以为你转性了,知道些利害,没料到你居然做这种下三滥的事!在会试时作弊?嗯?你什么时候和那老匹夫搭上线的?还靠着我的关系?果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我国公府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东西!」 竹板带着劲风呼啸着向苏玟身上打去,苏玟跪在地上,垂着头,连挨了三下,脖子上被打得一片青紫,他一声不吭,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手指关节捏得发白。 「别打了别打了!阿兄他没作弊!」苏芙跑到苏玟身边,护住苏玟,苏国公没收住,苏芙的身上也挨了一下。 苏芙吸了一口冷气,这力道可真是不轻,她感觉挨打的位置又烫又胀,怕是已经起了苔子。 苏玟一惊,忍着痛把苏芙捞到自己身后,拦住苏芙,不让她再往前走。 苏国公见女儿挨了一下,面色铁青地收了手,他拿竹板指着苏芙,厉声道:「上面的处分都下来了,若不是看着我的面子,你兄长现在就该坐牢了,还说没有作弊?那老匹夫自己都承认了是他向这逆子泄了题!」 「不是这样的!兄长他是被冤枉了!」苏芙急切道,她低头看着苏玟,「阿兄,你快和父亲解释啊!」 苏玟一直都没说话,苏芙不知道苏玟为什么沉默,她一跺脚,急声道:「阿兄!」 苏国公气得面色发黑,他嘴角下撇,等着苏玟的回答。 许久,苏玟摇了摇头,嘶哑道:「我做了。」 「你说什么?你大声点,敢做不敢当吗!」苏国公大声呵斥道。 苏玟闭了闭眼睛,吼道:「我作弊了!」 苏芙耳边猛地炸开了一声惊雷,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苏玟的背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瞪着眼睛,颤声道:「阿兄,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她在心里呐喊着,祈求苏玟承认,方才只是气话,苏玟不可能作弊,可苏玟一句话都不说,苏芙的身子渐渐地冷了下来,本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她却如坠冰窟。 不,不可能,她哥哥不是这样的人,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隐情。 苏国公冷笑一声:「现在倒是敢承认了?」 苏玟一言不发。 「行了,闹够了,有什么事进屋了再说,在外面闹着,叫人看了笑话吗?」一道冷冰冰的女声响起。 王夫人站在国公府门口,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注视着这边,她一身华服,头上珠翠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她向来是体面的。 苏芙喃喃喊了声母亲,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苏国公气到了极点,反而不想再打苏玟了,他把竹板往地上一摔,背着手,走到国公府门口,和王夫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冷冷说了一句:「你教的好儿子。」 王夫人反问道:「不也是你儿子吗?你有好好教过吗?」 苏国公冷笑一声:「媛媛可能是我的亲生女儿,苏玟可就不一定了,你当初可是太子妃的第一人选啊。」 「废物才会对过去一直念念不忘。」王夫人面上毫无波澜。 苏国公语意不明地笑了一声,走进了国公府。 第64章 王夫人带着兄妹俩到了茶室,叫人端来茶水和糕点,她抿了一口茶,淡淡道:「上好的碧螺春,拿来醒神最好不过,这儿有些冰皮点心,吃了垫垫肚子吧。」 两人根本没有心情吃东西,苏芙还没有从苏玟的那几句话里面缓过神来,她低着头,抓着自己衣服上的带子,在指尖绕来绕去。 这两人没说话,王夫人也没强求,她看时间差不多了,放下茶盅,茶盅磕上桌子的声音不大,却惊得两人都跟受惊的小动物一眼,浑身一抖。 「我给你也存了些钱,拿着你这些年来的积蓄,和徐晟学着去做生意吧。」王夫人漫不经心道,好像苏玟的这件事对她来说根本就不重要,她就是个满不在乎的语气,「我听闻徐晟想开展海外生意,说东瀛那边不错,你是个聪明的,去那边当个富家翁也不错。」 苏玟蓦地抬起头,他只觉得嘴巴里干得都起皮了,轻轻一动就就能撕一块肉下来。 「母亲……」 「多说无益,你这些天别待在家里,你父亲脾气上来了,可有你好受的,去找哪个朋友借宿几日吧,」王夫人端起茶盅,用杯盖抚开茶面的碎末,「或者去郊外的别院住上几日,和徐晟多聊聊,今年夏日就出海吧。」 苏玟眼眶发红,他站起来,向王夫人行了一礼,转身离开,苏芙跟着站起来,喊了一声:「阿兄!」 苏玟身形一顿,没有回头,匆匆走了出去。 苏芙在原处愣了半天,回头看向王夫人,王夫人也看着她,苏芙坐下来,继续绞着衣带,垂头不语。 「你觉得你兄长是这样的人?」王夫人没有明说,但苏芙心中明镜儿般,知道王夫人指的是哪件事。 「他断不可能作弊。」苏芙这句话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即使连苏玟自己都承认了,可苏芙的语气依然坚定。 王夫人静静地看着苏芙,许久,她隔着桌子,伸出手来,轻轻摸了摸苏芙的头:「好孩子,怪只怪母亲当年犯错,是母亲造的孽。」 「母亲,」苏芙忍不住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夫人却不说,她只摇了摇头:「三月三轩辕生,你陪母亲去看看庙会吧,倒时候我再和你细说。」 「现在不行吗?」苏芙恳求道。 王夫人迟缓又坚决地摇了摇头。 苏芙瘪了瘪嘴,王夫人不告诉她,她大可以自己去查,她还记得青玉楼的位置,大不了带点钱过去,买几个消息罢了,她只怕青玉楼没有像传说中的那样神乎其神,只是个普通的消息铺子,表面工作挺能唬人罢了。 她起身告退,走在路上,她只觉得自己读的原著一点用都没有,书中可没有涉及到这些情节,她以为避开了苏玟的死劫,却不想到头来,冥冥中有一双手,把整个国公府往深渊里面推。 苏芙突然开始慌了起来,若国公府的落败已是定居,那她呢?她会不会也像书里面写的一样,就这样白白死去? 她沉着脸,眼神渐渐犀利起来,她虽说良善,但绝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权利她没有,钱也没几个。 苏芙站在走廊上,烦恼地挠了挠头。 接连几日,苏芙都没再见到苏玟,苏玟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她还是会日常去巡视酒楼,有时候她也听到吃饭的人说上一两嘴苏玟,说是苏玟作弊,被禁科举三十年,靠着国公府的名号才保全下来,没有被拉去坐牢。 起先苏芙还很是生气,总想着出去和人理论理论,后来她听得多了,反倒没那么生气了,她也不知怎么的,明明连苏玟自己都承认了,她还是一味地相信他,便只当这些嘴碎的是在胡说八道。 她几乎是掐着日子算着,一心等到三月三,期间她偷偷去过青玉楼几次,每次去的时候,青玉楼都关着门,门前空空荡荡,并不向外营业。 今儿苏芙照旧去巡视,刚出王府,见不远处驶来一辆青纱的马车,马车上绣着狐狸图腾,车辕上挂着琉璃的风铃。 苏芙本是一只脚踏在车辕上了,见了这熟悉的马车她又退回地上,她站着等了等,果不出她所料,马车停在了逍遥王府的门口,一位纤细的女子从马车上翩翩而下。 徐懿今日一袭鹅黄色的裙子,外面裹着白狐狸毛镶边的斗篷,脸圆润不少,气色比以往都要好,她今日穿得鲜艳些,整个人看起来也要鲜活许多,不再有之前那病恹恹的样子了。 「芙芙。」徐懿一眼就看到了苏芙,她快步走来,苏芙担心她身子没好全,快步走了过去。 第65章 「你今日怎么过来了?」苏芙扶着徐懿的胳膊,她看到徐懿这红润的脸色,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消去不少。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徐懿浅笑着。 苏芙一挑眉:「哦?那是不错,你是要离开京都吗?我听闻徐老板很久之前就给你置办了一间庄子,作你休息疗养所用,如今是派上用场了。」 徐懿笑着摇了摇头:「不是的,我不会离开京都。」 苏芙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她强颜欢笑道:「最近一个两个的都给我打哑谜,我听得烦,我人笨,搞不出来那么多弯弯肠子,你还不如直接告诉我。」 徐懿笑了笑,眨了眨眼睛,她无奈道:「我要进宫了。」 苏芙如遭雷劈。 过了半晌,她试探道:「是要去招你做女官?」 「太后说,她一向觉着我合她眼缘,一直想要我做她的儿媳妇,无奈我身子不好,如今身子好了,幼帝也见大了,便叫我先入宫,培养一番感情。」徐懿的笑容有些无力,她眨了眨眼睛,微微低下头,「很好笑,对吧?」 苏芙瞠目结舌,她支支吾吾半天:「幼帝几岁,你几岁?这年龄差得太大了!更何况一入宫门深似海,你这一去,怕是一辈子都回不来了……太后为何要你去?难不成是当年你父亲在时,与太后定下的婚约吗?」 「什么婚约,」徐懿摇摇头,「国库空虚,太后无非是看上了我哥哥手中的商号罢了。」 苏芙怒道:「胡闹!你且听我说,徐家商业之广,不是非要留在北渊,你往南边走……」 徐懿止住苏芙的话头:「我走了,我哥哥怎么办?真叫他丢下多年的心血,陪我往南边走吗?更何况依附徐家之人不在少数,我们若是走了,他们的生活依靠就没了。芙芙,我听闻我们马上就要和北面匈奴打起来了,尊太后就是想叫我们徐家出军饷和粮草。」 苏芙默然,她又问:「若是喊苏梓翼来,叫他带你走呢?就对外说你遭遇刺客……」 「瞧你说的话,越来越不着边际了,我与苏梓翼早就断干净了,我父亲害死了他的双亲,他杀了我父亲,已是两清,我再叫自己欠他人情吗?且不说他身边还有李之伊,怕是饶不了我。」徐懿带着一丝眷恋看着苏芙,她伸手摸了摸苏芙的耳垂,「苏梓翼他早就不喜欢我啦,他喜欢苏锦,我知道的,我看到那天他的眼神了。」 苏芙深吸一口气:「你哥哥愿意你进宫?」 「自然是不肯的,他说宁愿放弃商号,也要保我周全。」徐懿悲伤地笑着,「所以我今天是偷偷溜出来的,我和你告别后,我就要进宫了,待会儿哥哥怕是要来找你,你帮我多劝劝他,叫他想开点。」 苏芙不知道说什么,她再一次地感觉到了深深地无力感,又是这样,她把一个人从原来的剧情轨迹里救了出来,谁知下一秒这个人又落进了新的灾难中,她甚至不知道哪个结局才是最好的。 深宫里多难熬啊,幼帝又是个小孩子,他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妃嫔,而徐懿不可能会是皇后,也许她会在未来的某一日在偏殿里孤零零地死去,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更不要说亲人了。 她突然觉得,也许放任徐懿按照原来的轨迹死去,对于徐懿来说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知道原著里她死的时候,她身边还有最爱他的哥哥,除了苏梓翼,她还没有遭受过别的男人的伤害。 苏芙莫名有些生气,她真的很想把老天爷喊出来,问问他到底在盘算着些什么狗屁东西。 「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要伤心?」徐懿动了动脖子,她抬起下颚,恢复了初见时那高傲又疏离的模样,这样看来,她和徐晟的气质还真是如出一辙,「我马上就要走了,走之前我再提醒你一句,苏锦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之所以会认识苏梓翼,是因为太后的原因,我走后,你多提防她。」 苏芙在心里道苏锦是个什么玩意儿我还不比你清楚吗?她终究没说出来,只是点了点头。 徐懿叹了一口气:「说实话,我觉得我长得也不差,性子也还算不错,按理说哄哄幼帝应该还是可以胜任的,你也不必太为我担心,说不定幼帝一个开心,就封我为贵妃了呢?」 「就算是皇贵妃,那也是妾啊。」苏芙苦笑道,「我不想你和我一样,今余。」 「什么话,我还巴不得和你一样,你多自在啊。」徐懿裹紧自己的斗篷,「好了,我真的要走了,谁都不知道未来会如何,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我会帮你大忙。」 苏芙只道:「你好好活着就行。」 第66章 徐懿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可她面上没有多少高兴的情绪,眼中满是泪花,她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瓷鱼,塞给了苏芙,轻声道:「这是我小时候抓周拿的,阿娘还在时说这可以保平安,我去了宫中后,这瓷鱼就给你吧,我总觉得你比我危险些……还有市井流传的有关于你哥哥的消息,我是一个都不会信的,你自己也不要放在心上。」 苏芙握紧瓷鱼,她只觉得自己鼻子发酸,哽咽着道了一声:「好。」 两人相对无言,徐懿望着苏芙,看着看着,她忽然哭了起来,她哭得那样大声,一点贵女该有的风度都没有,苏芙一把把她抱住,徐懿把头搁在苏芙的肩膀上,嚎啕大哭。 「为什么会是我?我这一去怕是这辈子就要死在宫里了,芙芙,我真的不想去,我不想去!」徐懿断断续续道,「可我不去又如何呢?我真要我哥哥抛下一切带着我逃走吗?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为什么那些人总是那么坏,我从未做过坏事,他们偏偏要找到我的头上!」 「因为天下是他们的。」苏芙喃喃道,她不知道这话是说给徐懿听,还是在说给她自己听。 徐懿哭了一会儿,擦干眼泪,借了苏芙的胭脂补妆,她说太后不喜欢见人哀哀戚戚的样子,特地把自己画得明媚了一些。 徐懿起身告辞,苏芙唤住她,她翻找着自己最喜欢的翠翘珍珠流苏簪子,却不料从梳妆匣中翻到了早就还给青黛的珍珠木簪。 她心神一震,来不及多想,把翠翘找了出来,郑重其事地把翠翘仔仔细细地插入徐懿的发间,珍珠流苏柔柔地垂下来,在徐懿的脸颊边晃动着,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这是我最喜欢的簪子,送你了。」苏芙拉着徐懿的手,严肃地看着徐懿的眼睛,「从此以后,在宫里,有它陪着你,就当是我在你身边。」 徐懿笑着笑着,又差点哭出来,她忙仰起头掏出帕子,轻轻地在眼角蘸着,怕哭花了妆。 送走徐懿后,苏芙在门口站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像徐懿说的那样,徐晟纵马而来,一脸风尘,他发丝和衣服都凌乱着,看起来很是狼狈。 「苏芙!」徐晟怒喝道,「我妹妹呢?」 他刚刚正巡视铺子,听闻探子来报徐懿自己出了门,往逍遥王府来了,他心里想着太后的懿旨,一时着急,策马扬鞭就往这里赶来,生怕妹妹出事,不料到了此处,却不见徐懿的人影。 苏芙哪里见到过徐晟这般失态的样子,她压着心头的酸涩,指了指徐懿离开的方向,轻声道:「她入宫去了。」 徐晟脑子里轰隆一声炸开了,他不再理苏芙,纵马往前而去,苏芙静静地站在原地,忽然下了台阶,命车夫把马从马车上解下来,她不顾繁复的裙子,翻身上马,跟在徐晟的马后疾行而去。 到了皇城门前,苏芙遥望到徐晟从马背上滚了下来,他撕心裂肺地大吼着徐懿的名字,可换来的却是已经闭合的宫门。 苏芙怕徐晟一时冲动,做出什么蠢事来,她翻身下马,快步上前按住徐晟的肩膀,徐晟跪在地上,身子不停地颤抖着。 过了许久,徐晟冒出一句:「我刚刚看到她了,她坐上了宫里的步辇,我喊她的名字,可是她没有回头。」 徐晟说着,抬起头死死盯着苏芙,一双眼睛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苏芙,你为什么不拦着她?」 「我拦着她?」苏芙悲凉地笑了一笑,「我连我哥哥都救不了,我怎么拦着她?」 苏芙把徐懿拜托她的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她不甘示弱地掐着徐晟的肩膀,厉声道:「她这么做为的还不是你吗?你在此怪我又如何?我拦住她,我和太后抢人,她能肯吗?她那么善良的人,她那么善良的人!」 苏芙手下的力气渐渐小了,她只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嘴里不停地念着:「我哥哥,他那么善良的人,今余,她那么善良的人……」 两人跟中了邪一样,在宫门前自言自语半天,西边来了队金吾卫,把他们赶走了。 徐晟一言不发,未曾与苏芙告别就自顾自离开了,苏芙懒得去骂徐晟,压着一口气回了王府,派人去和五啖楼说了一声,说自己今儿不想去了。 她回到院子里,看到梳妆台,立马想起来了被她翻出来的珍珠木簪,她快步走到梳妆台前,拿起木簪,面色凝重地翻看着,确认是青黛送给她的那支无疑。 奇怪,她明明还给青黛了,为何这簪子又出现在她的梳妆匣里?她又想起来前不久半夜仿佛听到了青黛的说话声,心里疑惑着,莫不是见鬼了。 苏芙拿着木簪僵了许久,最终还是放回了梳妆匣,她背着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准备晚上再去一趟青玉楼。 第67章 她后知后觉地察觉青黛的不对劲来,一切都太巧了,她想要狼桃,青黛院子里刚好就有,天上落雨,青黛便送伞来,在青玉楼时,他又神出鬼没的,明明没事先约好,却在亭子里摆了一桌小菜。 苏芙皱着眉,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梳妆台,沉闷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越敲她越觉得心惊胆战,自己把自己吓得有些慌,干脆就收了手,把双手揣进袖子里。 入夜时她又去了趟青玉楼,青玉楼依旧是关着门,仰望上去,只有顶层闪着微弱的光,今日满天繁星,也不知道是她把星光看错成了灯光,还是顶层的确有人。 她如今五感比常人要敏锐很多,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她下马车以来,一直围绕在她身边的杀气,晚风吹过时她隐隐约约能看到树叶缝隙间的寒光,她没打算硬闯,愤愤不平地踢了自己马车的车轮一脚,把自家的马吓得一个嘶鸣。 青玉楼顶层,房间中难得没有焚檀香,而是换了一味提神醒脑的调香,若是君烨在此,多半是要笑君玥在房间里烧蟑螂球了。 黑鹫沉默地站在角落,看着矮桌前奋笔疾书的男子,男子腰杆挺直,手中握着狼毫,几乎是一目十行地翻看着卷轴,再花上半盏茶的时间去批阅。 君玥已是强弩之末,他已经连着三日都没有安安稳稳地睡觉了,实在是撑不住了,就裹着衣服在桌子边上爬上一小会儿,很快就起身继续工作。 黑鹫在一边看不下去了:「主子,您休息一会儿吧。」 君玥头也不抬地回道:「来不及了,如今边关战事吃紧,北边流民南下,许多事情必须要在这个月处理好。」 黑鹫摇着头给君玥端了一杯茶,叫君玥润润嗓子,君玥勉强喝了一口,拿起一边翡翠的印子,往卷轴上一压。 黑鹫看过去,惊异地发现,他手里拿的居然是渊国的玉玺,而他正批阅的是兵部的奏折! 「主子……这是?」黑鹫惊魂不定道。 「逢静那边出事了。」君玥捏了捏眉心,长长吐出一口气,「太后近来逼得越发紧了,不过逢青现在手边还是有几个可用的,才能把这些东西送到我手上。」 黑鹫跪在一边,垂着头,他记得幼帝的乳名,正是逢静。 「属下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陛下还能与您联系。」黑鹫无比担忧道,「这实在是太危险了,若是被尊太后知道了……」 君玥冷笑一声:「她那里奏章也不少,只不过多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不给她点权利握着,她早就闹起来了,你大可放心,我心里有数,前些日我又暗中送了一些长相清隽的面首入了宫,她如今怕是以为自己身在温柔乡。」 黑鹫沉默不语,他向来一心信任君玥,在某些方面几乎把君玥当作了神一样,认为君玥无所不能,所以他没再说话,免得打扰君玥。 君玥批改完一份奏折,他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黑鹫道:「近来苏芙如何?」 「侧妃娘娘方才还来了青玉楼,见门没开,很快就走了。」 君玥没说话,手中的笔停在奏折上方,笔尖的墨水快要滴下来了,君玥才移开笔,在一边的废纸上划了一道长长的红痕。 「三月三是有庙会吧?」君玥冒出一句话来。 黑鹫不知道君玥打着什么主意,只点头应答。 君玥呼出一口气,他没有说什么,挥了挥手,黑鹫退回了角落。 君玥心里隐隐有个想法,如今京都中争斗不断,边关那边,秦王又不停地传来讯息,请他快些过去,最多再过两个月,他的计划就可以完成,到时候他便要离京往边关去,若是他现在向苏芙表明了身份之后,不知道到时候苏芙会不会跟着自己一起走。 可苏芙若真是国公府的眼线呢? 君玥烦恼地在废纸上划出一道又一道纵横交错的红痕,他拿不定主意,他所计划的未来的人生里应该是没有苏芙的,苏芙就像是一只突然出现在他生活中的外来者,强硬地挤进了他的生活中,慢慢地,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那他喜欢苏芙吗?君玥心中烦闷,干脆扔下狼毫笔,转到窗户边,推开了小轩窗,清新的空气涌进房间来,把屋子里那奇奇怪怪的提神香的味道卷得一干二净。 他想起来,这辈子第一次见苏芙的时候,那日正是大喜之日,苏芙虽是以侧妃之礼入的王府,但婚礼办得还是像模像样,君玥拿着玉如意挑开了红帕子,昳丽的少女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望向了别处,金流苏晃晃悠悠地遮在她的面前,她的睫毛长得几乎要碰到那些流苏,君玥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场景,但还是会有一瞬的心动,但也只是一瞬,之后就并无波澜。 第68章 起先君玥是不喜欢苏芙的,这毫无疑问,可后来有一天,苏芙突然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君玥才开始关注苏芙。 他又想起来那日苏芙在雨中摘狼桃的场景,明媚的姑娘许是有些不好意思,抬起脸,朝他笑了笑,右边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那正是去年的夏日了,知了不知疲倦地在他耳边叫着,院子里都被知了的叫声淹没了,外边下着雨,他站在屋檐底下,背着手,像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避开苏芙的视线,却还是忍不住去看她,他的耳边回荡着自己心跳的声音,一声一声,听得他自己都脸红。 他想,也许他那时候就喜欢上她了。 夜幕沉沉,不知道有多少人,借着夜色,审视着自己的内心。 三月三轩辕生,这日庙会上多是些春节时没卖完的玩意儿,人们多是到河边去吹吹风,穿着新做的春装去纳凉,放放河灯,京都这边,贵族们多是有些爱面子的,若出了京都,到了乡村,这时河里怕是一群光膀子汉子在泡脚了。 苏芙早早上了妆,戴好了八宝头面,她坐在镜子前,看着镜中明媚的姑娘,忽然想到了徐懿,不知道在这举国欢乐的节日里,徐懿在做什么。 她们原本也是约了一起看庙会的,苏芙有时候忙,总是说下次下次,不料一直推到了现在,现在倒好,一个有时间了,一个却出不来了。 苏芙垂着眼摆弄着梳妆台上的首饰,兰雪没看出来苏芙情绪低落,一个劲儿地想往苏芙头上多加点珠宝。 「我只是陪母亲去看看庙会,又不是去选秀,你把我打扮得花枝招展又如何?」苏芙被头上沉甸甸地簪子压得喘不过气来,「还有啊,我待会儿是要去逛庙会的,你给我戴这么多东西,若是别人偷了去或者挤掉了,我去找谁哭去?」 兰雪不以为然道:「您说什么呢!在这种日子里,您这样的贵族,就是在街边的楼阁上站一站,还想着下去与民同乐吗?」 「那这有什么意思。」苏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莫名有一阵烦躁,「你把东西拆下来一点。」 兰雪被苏芙凶了一下,委委屈屈地看了苏芙一眼,听话地拆了些东西下来,苏芙总算觉得头上轻了不少,脖子也没有那么酸疼了,她站起身,满意地拍了拍兰雪的肩膀道:「还不错,继续保持。」 出了王府,君玥不知道从哪里跑了过来,他今天的衣服倒有几分正经,是件天水碧的袍子,圆立领的构造,浅碧色的盘口上垂下两根金色的穗子,随着他的走动微微摇晃着,若是不看脸,这人还算是一表人才。 若是看脸……那就是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唱戏的疯子,偷了人家好人家的衣裳,穿成个四不像。 可惜了这一声劲竹般的修长身板,和绸缎做的漂亮衣裳。 「你去哪里?珮珮也要去!」君玥一见到苏芙就欢呼雀跃地小跑过来,伸手按住车辕就往马车上爬。 苏芙拎着君玥的后领把人提下来,她怕把君玥这身一看就很贵的衣服扯坏,手里放了些力道,她淡淡道:「王爷跟着去什么?」 君玥一别过脸,那抹着厚重脂粉的鬼脸就放大在苏芙面前,苏芙忍不住往后仰了仰,拉开和君玥的距离。 「你是不是要去庙会?我也要去!」君玥眨巴着那双小鹿一般的眼睛,「黑鹫跟我说了,夫妻一体,你去哪里我也要跟着去哪里!」 躲在暗处的黑鹫立马慌了神,他不是他没有他没说过!他怎么不记得自己说过这句话了?日后苏芙要是找起麻烦来他怎么解释? 苏芙为难地看着君玥那双水汪汪充满着期待地大眼睛,她不知道从何说起,她偏过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想再多言,挥了挥手道:「上吧。」 君玥欢呼一声,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马车。 黑鹫默然,王爷装疯卖傻起来还真是敬业啊。 时间还早,街道两边的铺子才刚刚搭好,路上渐渐人多了起来,马车行驶得很缓慢,慢到苏芙无聊得去扫视马车的内部。 她无意间看到了坐在一边的君玥,君玥支着下巴,透过窗帘的缝隙往外看着,像一只偷偷摸摸的小猫,他侧过去一点,露出小半张侧脸,柔和的夕阳的光照在他脸上,隐去了他脸上大半的脂粉,苏芙这才发现,君玥面部的轮廓是相当好看的。 若不是脸上涂抹着厚重的脂粉,只看君玥的背影,倒像是天上下凡的神仙般,独立红尘,不食人间烟火,他那截从袖子中滑出来的白皙腕子漂亮得惊人,像是上好的羊脂玉,引着人上手去摸一摸。 苏芙看着看着,总觉得不对劲,君玥太像一个人了,只看背影,君玥几乎和青黛一模一样! 第69章 她心里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君玥……莫不就是青黛吧? 苏芙正思考着,马车蓦然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道:「王爷,娘娘,前面人太多了,一直堵着,咱们过不去。」 苏芙撩开自己这边的窗帘往外看了看,这里离约定好的酒楼已经很近了,还有不到五十步的距离,她干脆叫车夫停下马车,她和君玥步行去酒楼。 君玥倒是听话,先从马车上下了去,待苏芙往外走的时候,君玥向苏芙伸出了一只手,苏芙惊讶地挑了挑眉,把手搭在君玥伸出来的小臂上,踩着小凳子下了马车。 君玥先下去的时候,就吸引了一部分人的目光,外人只见那精致的长靴和衣摆,还想着是什么如玉君子,谁知下来个花脸,路人不经往这边多看了几眼,嘴里议论纷纷。 苏芙瞥了眼说闲话的,拍了拍君玥的手臂,轻声安慰道:「嘴长在别人身上,让他们说去,对你也没什么影响。」 君玥不明所以:「啊?」 苏芙看君玥根本就没放在心上,笑自己太敏感了,她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走吧。」 包厢订在二楼,从栏杆看过去,正好能将河面尽收眼底,一条窄桥横跨在河面上,正是被苏芙诟病许久的朱雀桥。 朱雀街上朱雀河,朱雀河上朱雀桥,取名字的人倒是随意。 桌上摆着几碟点心,春茶竹叶青已经泡好了,君玥挨着苏芙坐下,左瞧右瞧,一副很感兴趣的样子。 「王夫人何时来?」君玥问道。 苏芙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快了,我事先提醒你一句,我原本是没有打算带你来的,今儿本是我和母亲的约会,你待会儿见了我母亲,可要乖一点,知道吗?」 君玥飞快地看了苏芙一眼:「我一向很乖。」 「那就好。」苏芙笑了下。 左等右等,就是不见王夫人的车马,她等得有些着急,今日就能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叫她如何不焦躁?她安慰自己,已经等了这么久了,再等下去也没什么,没必要这样紧张。 苏芙一直望着朱雀街口,一顶青色的轿子出现在路口,轿子上印着迎春花和青鸟,轿沿四角挂着青铜铃铛,那正是王夫人的轿子。 「来了。」苏芙自言自语一句,她快步走到栏杆边,双手扶着栏杆,向外探头看去,满怀期待。 君玥也跟着走过来,苏芙又闻到了那若有若无的佛香,她疑惑地转过头,正要开口,却听到底下有人大喊了一声。 「快来人啊!走水了!」 苏芙猛地转过头,她清楚地听到自己脖子关节发出了一声脆响,方才还一切正常的朱雀桥上突然起了大火,火烧得最旺的地方就是王夫人的轿子所在。 「母亲!」苏芙惊道。 她原本是想直接从二楼跳下去,可底下人头攒动,早就乱套了,人们叫着哭着,有人甚至已经被推倒在地,无数双脚在他身上践踏。 苏芙毅然决然地转身往楼下跑去,君玥在她身后大声唤她的名字,她充耳未闻。 苏芙不顾自己还穿着繁复的长裙,她提着裙摆向下冲着,不断地撞到人,有人脾气急,要骂她,她早就跑没了影。 那人看着苏芙跑走的地方骂了一声,还没站稳,又被从上面跑下来的君玥撞了一下,他暴跳如雷,拉住君玥的胳膊,非要讨个说法。 他破口大骂道:「你这一个两个的,都没长眼睛么……」 他说着说着,突然噤了声,他看到被自己抓住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人脸上画着个大花脸,本是滑稽,可却叫人笑不出来,因为那张脸上生着一双寒星般的眼睛,那漆黑的眼睛中一片冰凉,目光像是蝎子般,狠狠地蜇了人一下。 那人被这一眼看得遍体生寒,他张了张嘴,君玥扯下自己的袖袋,冷冷地扔给这人:「汤药钱。」 说完,他甩开这人的手,没入了人群。 那人看了看手里沉甸甸的钱袋,又看了看混乱的人群,嘟囔了一声:「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能撞人吗?」 他回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个眼神,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今日出门没看黄历,遇见了这个瘟神。 苏芙逆着人群往前跑着,人群拥挤,她身上的挂饰早就被挤得一干二净,她的发髻散乱,簪子摇摇欲坠,几缕头发垂在她面前,轻轻飘着,看起来十分狼狈。 她根本不管自己仪态如何,只顾着往朱雀桥挤,她的眼睛一直死死地盯着人群后面冲天的火光,大火几乎起了十丈,一直冲上了天,把天空照得如白昼般明亮。 第70章 苏芙耳边尽是嘈杂的人声,孩童的哭闹声,女人的惊叫声,男人的怒骂声全都混杂在一起,在这些声音里,还夹杂着火烧木头的哔哔剥剥声。 「母亲!」苏芙尖声唤了一句,「母亲!」 她终于挤到了朱雀桥前,闻到了浓烈的焦糊味,桥上一片大火,她隐隐约约地看到了轿子,正在桥中心烧着,她还没靠近朱雀桥,热浪就扑面而来,苏芙背上起了一层汗,她额头上落下大滴大滴的汗珠,冲花了她精致的妆容。 她一边向前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边眯着眼睛分辨火里的情景,朱雀桥上并不是全着了火,她隔着火焰往里看,她看到轿子中伸出了一只白皙的臂膀,手腕上戴着的正是王夫人最喜欢的那只青玉镯子。 苏芙的脑中轰隆一声炸开,她大喊了一声就要往火里冲进去,她忽然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了腰,她来不及回头,一阵狂风吹过来,火势往苏芙这边过来,眼见着火舌就要舔到苏芙的衣角,后面那人抱着苏芙,直接往水里跳了进去。 苏芙完全没有准备,一进水就呛了一大口,她本就不擅长游泳,差点昏过去,她感觉到河水挤压着自己的胸腔,自己肺中的空气在一点点变少,渐渐地,她的胸腔和喉咙里就像火烧一样,炙热的疼痛一直席卷到脑袋里,她鼻子发酸,视线开始模糊起来。 她勉强睁开眼,模模糊糊地看到面前翻卷着天水碧的衣袍,那是天空一样的碧色,上面有着云卷云舒,有翡翠玉石,桥上的火光照进来,隔着黑色冰冷的河水,把那抹天水碧映得泛红。 一根金色的穗子在她眼前飘过,漆黑的长发如同海藻般,从她的脸颊边拂过,那触感似丝绸般柔滑。 有人紧紧抱着她的腰肢,在她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那人低下头来,贴着她的嘴渡了一口气给她,那口气很温暖,带着淡淡的玉兰香和佛香,沉静又柔和。 那人的唇很软,很薄,像是一片竹叶,可这个吻很深,只是嘴对着嘴,却亲得直教人后背发麻。 苏芙恍惚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庞,那张脸上有着一双鹿般清澈的眼睛,温柔且水光潋滟。 君玥带着苏芙游上了岸,苏芙一上岸就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水,君玥急忙过去拍着她的背,他们上岸的地方是一处宅子的后门处,门上挂着锁,锁上积了很厚的灰,看起来这道门许久都没有被人打开过了。 这里偏僻至极,根本没有人从这里经过,君玥在心里舒了一口气,看来他今日运气不错。 苏芙顺过气来,抬起头,扒开额头前湿漉漉的头发,君玥的面庞出现在她面前。 青黛为何在这里?不,这不是青黛,他穿的是君玥的衣服。 可这人生的就是青黛的模样。 苏芙脑中闪过一道惊雷,她盯着君玥,冷冷道:「你到底是谁?」 君玥这才反应过来,河水已经冲干净了他脸上的脂粉,河面上缓缓地飘来几盏莲花灯,莲花灯在水中沉浮,连带着火光也忽明忽暗,光线很暗,堪堪能照清楚君玥的脸,他的脸在昏暗的火光下显得更加柔和清隽,几缕湿发粘在他的脸颊上,衬得他的皮肤白得吓人,他抬起眼来,那双杏眼中泛着水灵灵的光,眼中映照着湿漉漉的苏芙,和她背后远处桥上的火光。 君玥沉默了一会儿:「我是君玥。」 他顿了顿,又道:「我也是青黛。」 苏芙冷冰冰地盯着君玥,她之前的疑惑已经解开了大半,她笑了笑:「委屈你骗我这么久了,演得很不错。」 说着,她站起身来,君玥跟着站起来,他百口莫辩,只道:「我有自己的苦衷,并不是故意,我原是打算最近就告诉你……」 苏芙不理他,一个劲地往前走,君玥有些慌,他问道:「你去哪儿?」 「去朱雀桥。」 君玥难得急道:「朱雀桥已经烧得不成样子,你去做什么?我已经派青玉楼的人……」 苏芙猛地转过身,伸手就去掐君玥的脖子,君玥原是可以躲开的,但他没动,苏芙双手掐着君玥的脖子,把人重重地推到墙上,君玥被撞得发出一声闷哼,他一动不动,垂着头静静地看着苏芙。 苏芙瞪着眼睛,眼中闪着光,不知道是反射的河灯的光,还是泪光,她望着君玥,咬牙切齿道:「我问你,今日火烧朱雀桥,你知道多少?」 「若我说我对此毫不知情,你信不信?」君玥迎上苏芙质问的目光。 苏芙挑唇冷笑;「你和青玉楼又是什么关系?」 君玥沉默了一会儿,如实道:「我便是鹤玉君。」 第71章 苏芙稍愣,信息太多,她一下子处理不过来,她眨了眨眼睛,又问:「你是青玉楼楼主,你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苏芙,」君玥垂眼,「我只能知道已经发生的事,不能未卜先知。」 苏芙掀起眼帘,冷冷地盯着他,她其实对君玥的所作所为没有多少怒气,她一向是很贴心的,可她现在需要发泄,君玥就做了这个可怜人。 苏芙放开手,慢慢往后退,君玥感觉到脖子上的禁锢消失了,捂住脖子咳嗽了两声,苏芙不耐烦地把湿漉漉的刘海往后面抄去,转身往前走。 「你去哪里?」君玥脑袋撞得有点昏,他跌跌撞撞地跟在苏芙身后,伸手去按苏芙的肩膀。 苏芙不留痕迹地躲开了,君玥重心不稳,向前一个踉跄,苏芙面无表情地看着君玥直起身子,不知为何,心里的越来越烦躁。 她踢了河边的石凳一脚,石头上的凸起把她鞋子上的绣花挂拉丝了,好好的孔雀花样的鞋面变得一塌糊涂,一颗珠子从线上滚下来,咕噜咕噜滚进河里去了。 君玥静静地站在苏芙身后,他望了望远处的朱雀桥,金吾卫已经赶到了,桥上火势渐小,焦糊味却越来越大,隔着这么远,那焦糊味还跟就在身边一样。 「我去朱雀桥。」苏芙道。 「王夫人会没事的。」君玥干巴巴地冒出一句。 两人又是沉默,谁都知道,除非奇迹,王夫人根本不可能从火场里逃出来。 苏芙捏了捏眉心,她低低应了一声:「你脸上妆没了,就不要跟过来了。」 君玥知道苏芙是在关心他,他心头一暖,刚想说几句好话,察觉到此时不合时宜,把那几句话又吞回了肚子里。 暴露得叫人猝不及防,他原以为苏芙会打骂他,再也不原谅他,却没想到苏芙轻易地就放过他了,甚至还为他着想。 苏芙低头匆匆往桥上赶去,君玥几步追上,解开自己的扣子,把外袍脱下来,披到苏芙肩上,苏芙皱着眉回看了他一眼,他低声道:「夜风冷。」 苏芙用鼻子应了一声:「你衣服不也是湿的吗?」 君玥一愣,苏芙没再说什么,披着君玥的外袍走远了。 苏芙到了朱雀桥边,桥上火势已经被扑灭,朱雀桥年久失修,这一场大火已经烧断了桥,桥的正中央已经断了,露出底下黑漆漆的河水,看得人心里发慌。 苏芙拉过一个神色没有那么急切的金吾卫,好声好气道:「官爷,你可知青轿子里的妇人如何了?就是一顶外面印着迎春花和青鸟,四个角挂铃铛的。」 金吾卫有些印象,他往桥面上看了一眼:「你是她什么人?」 苏芙低声道:「她是我……亲人。」 金吾卫可惜地摇了摇头,口吻变得温和起来:「节哀吧,听说火被扑灭的时候,人的半边身子已经被烧焦了。」 苏芙心中一阵钝痛,她哑着嗓子,试了好几次才发出声来:「……不知遗体在何处?」 「那就不归我管了,看那架势,是个尊贵人家,应当是已经被送回去了吧。」金吾卫看着面前这个头发上还往下淌水的姑娘,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又说了一句,「姑娘,节哀顺变。」 苏芙勉强露出一个微笑,道了谢,打算步行去国公府。 她走进惊魂未定的人群里,周围人因为刚刚的火情大多都衣冠不整,她一副落汤鸡的模样混在里面,也不显得突兀,苏芙紧紧地咬着下唇,眉头紧锁。 太奇怪了,这场火太奇怪了,一点预兆都没有,瞬间就是滔天大火,根本不给人挽救的机会,这不像是意外着火,更像是人为的。 苏芙猛地停下脚步,转身又冲到朱雀桥那边,金吾卫还没走,看她回来,叫了她一声,苏芙没理他,疾步到断桥处,她抽动着鼻翼,敏锐地闻到了一丝淡淡的火油味道。 苏芙心中一紧,果真是有人蓄意纵火!桥上被人倒了火油! 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惜害死这么多无辜的人,纵火之人到底是个什么心理? 是寻仇?还是单纯的有纵火癖? 苏芙在半截桥这里转了一圈,往回走了几步,桥面上的火油味道并不大,几乎闻不出来,要靠近断口了,才能闻到那么一丝丝地火油味,倒火油的人布置得很巧妙,用量把控得也很好,火油已经烧尽了,若不是她嗅觉敏锐,一般人根本察觉不了。 苏芙无意间踢到了一个小东西,拿东西发出清脆的铃声,在她脚边骨碌碌打转,苏芙低下头,看到了一个青铜的小铃铛,她觉着这铃铛眼熟,蹲下来,捡起铃铛,闻了闻,一股刺鼻的火油味扑面而来。 第72章 她的脸色顿时暗了下去,她翻来覆去地看着这个小铃铛,四个角,青鸟花纹,确定是王夫人轿子上的没错。 苏芙冷着脸站起来,她搓了一下手指,手指上腻乎乎的,一片黑色。 她心里有一个可怕的想法,也许火油不是倒在桥面上,而就倒在王夫人的轿子上。 但是火油的气味这么重,这么刺鼻,王夫人不可能说发现不了。 苏芙把铃铛藏进袖子里,走下朱雀桥,那金吾卫走过来,轻声道:「姑娘是觉得哪里不对吗?」 苏芙惨淡地笑了笑,做出小女儿姿态:「没有什么,不过是不敢相信罢了,想再去看看。」 金吾卫叹了口气,安慰了苏芙几句,苏芙耐着性子打太极,她往国公府走着,心乱如麻。 如此看来,王夫人已经遭遇不测了,苏芙停下脚步,她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她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一点悲伤都没有,事出突然,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走着走着,脸上扑簌落下泪来,泪珠一颗接着一颗,从她的脸上滚落,重重地砸在地上,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耳边嗡鸣,头疼欲裂。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王夫人的时候,王夫人那清冷端庄的样子,女人坐在椅子上,面上冷冷的,可那双冰雪般的眼睛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就融化了,温柔得一塌糊涂,苏芙根本就没有怕过王夫人,她知道王夫人很爱苏芙。 王夫人身上总带着淡淡的花香,那是茉莉花的味道,还有一点牛乳和糖糕的甜味,她有时候会贴着王夫人坐,那种母亲特有的味道包裹着她,抚平了她心里的焦躁不安。 苏芙偶尔也会回忆原身的记忆,在童年时,无论原身在哪里,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王夫人站在她背后不远处,嘴角虽然平直,但是眼睛里温柔得如同春水。 她抬起头,仿佛看见一身华服的王夫人就站在前面不远处,带着一贯的温和眼神,向她轻轻招了招手,浅声道:「媛媛,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再往前看,前面什么都没有。 苏芙喃喃道:「对不起啊,我没保护好你母亲。」 她叫着原身的名字,没有人回应。 苏芙蹒跚着走在路上,一架马车从她的身边驶过,马车在她身边停下,里面的人掀开帘子,小声叫她的名字。 苏芙抬起头来,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眨了眨眼睛,把眼泪挤出来,看到了君玥担忧的脸,君玥向她伸出了手,轻柔道:「去国公府?」 苏芙点了点头,把手伸过去,她现在没有了发脾气的力气,浑身虚脱,君玥握住她的手腕,俯下身来,用另一只手抱住她的腰,轻而易举地就把苏芙半抱进怀里,带上了马车。 苏芙跟没骨头一样靠在墙壁上,她一只手支撑着额头,眼中泪光点点,眉头紧皱,却不像是在伤心,她微微垂着头,眼睛往上,死死盯着马车墙角的一串风铃。 君玥坐在她身边,在这种情况下,再多安慰的话语也无用。 他愿意借给苏芙臂膀,可苏芙根本就不要。 马车里静得出奇,墙角挂的风铃也屏声静气,不敢发出声音,外面传来车轮碾压石板的声音,每一声都从人的心上滚过。 「我觉得,事情不对劲。」苏芙依旧盯着风铃,上目线绷成凌厉的弧度。 君玥立马转过头,苏芙一动不动,他几乎以为自己刚刚是幻听。 「你发现了什么?」 苏芙缓缓转过头来,她盯着君玥,嘴唇动了动:「我能相信你吗?」 君玥直视苏芙的眼睛:「我现在是你唯一能相信的人。」 苏芙冷笑一声:「我知道你的秘密,你杀不了我,所以我信你。」 君玥知道苏芙指的是自己装疯卖傻的这件事,他没有发怒,心里一点波澜都没有。 苏芙从袖子里掏出刚刚捡到的铃铛递给君玥,君玥一接过,眉头就皱了起来,低声道:「火油?」 苏芙点了点头。 君玥看向苏芙:「渊国的火油一直被严加管控,平常人要到官府开的铺子里凭着票买,每一笔火油钱都会被详细地记下来。」 「你能查到吗?」苏芙问。 君玥严肃地翻看着铃铛:「不确定,这无法分辨,再者,若是有些权贵刻意抹去痕迹,那也无法查询。」 苏芙语带讽刺道:「渊国已经成这样了?」 君玥把铃铛还给苏芙:「尸位素餐者不在少数,树冠已经烂透了。」 第73章 「你呢?」苏芙看向君玥,目光泠泠,「你是这树上的哪一处?」 「我?」君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勾起嘴角来,「我哪里都不是,我是种树的。」 苏芙瞥了他一眼:「你想做皇帝?」 君玥先是一愣,随即笑起来:「你倒是敢说这种话。」 苏芙一言不发,阴沉着脸盯着君玥,君玥被她盯得没有办法,他往后靠去,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风轻云淡道:「我没有这个想法,当皇帝很累的。」 苏芙收回视线,冷笑了一下,她只当君玥是在掩饰,谁不想当万人之上的皇帝呢?天下之主的位置有多诱人,光是看自古有多少人为此丧命就知道了。 苏芙的额角还突突地跳着,她揉了揉太阳穴,撩开窗帘向外看了一眼,问道:「你一直都是在装傻吗?」 「我不过是为了活下去。」君玥诚恳地看向苏芙。 苏芙呼出一口浊气,如果君玥在原著里一直是在装傻,那为什么作者没有提起?这样好用的人设,为什么没有和女主发生一段感情?仅仅是在最后为女主挡了刀? 莫不成,现在的君玥和她一样,都是穿越过来的? 苏芙一转头,对上君玥水润的眼睛,君玥疑惑地看着她,苏芙往他那边凑了凑,幽幽的木棉花香味充盈了君玥的鼻子,君玥的后背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奇变偶不变?」苏芙冒出一句。 君玥不明所以,满脸疑惑。 「这是新的诗句吗?」君玥努力想跟上苏芙的节奏。 苏芙打量着君玥的神情,确认这人不是在装傻,默默地收回了视线,坐回自己位置上。 苏芙不再说话,君玥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他刚才是真的没有听懂苏芙的话,他猜苏芙是抛了一句诗叫他对出下一句,可惜他没有听懂。 君玥偷瞄了苏芙一眼,苏芙依旧支撑着额头,面无表情地盯着前面,不知道是不是君玥的心理因素在作祟,他总觉得苏芙的脸色比刚才更难看了。 完了完了,苏芙怕是觉得他是个不学无术没有文化的草包了。 君玥藏在袖子下的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指节发白,面上还是淡淡的样子,心里却早就哀嚎出声。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小厨妃》卷一 作者:永安 02、《小厨妃》卷二 作者:永安 03、《小厨妃》卷三 作者:永安 04、《小厨妃》卷四 作者:永安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