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厨妃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到了国公府,苏芙下了马车,君玥忙拉住苏芙的袖角,苏芙回头看了君玥一眼,君玥提醒道:「不要多言,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我在这里等你,你万事小心。」 苏芙心中一震,自从来了这里,这是第一次有人和她说回家,可是逍遥王府真的是她的家吗? 苏芙定定地看着君玥,君玥不由得担心起来,他寻思着自己的话没有错,不知为何苏芙一点动静也没有。 苏芙开口道:「知道了。」 君玥这才放下心来,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向苏芙挥了挥手,手指轻轻地前后动着,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样。 苏芙走到国公府门口,迎出来的管家吓了一跳:「小姐!您这是……」 苏芙冷着脸打断了他的话:「母亲呢?」 管家面上一白,流出几滴泪来,悲痛道:「……夫人,夫人她已经去了。」 「遗体在哪?」苏芙问道。 管家低下头,小声对苏芙道:「请大小姐随我来。」 两人往大厅走去,一路上已经挂上了白布,大厅的门口,一朵雪白的绸缎花挂在上面,苏芙一眼就看到了摆在灵堂中的黑黢黢的棺材,她的心仿佛被一个锤子重重地捶来了一下,苏芙停下了脚步,浑身发抖,耳边一片嗡鸣。 「夫人是在半柱香之前被送来的。」管家沉声道,他算是府中老人了,辅佐王夫人理事多年,王夫人对他有知遇之恩,他的声音低沉而悲伤,若不是顾忌着苏芙还在此,怕是早就嚎啕大哭起来。 苏芙应了一声,缓慢地走到棺材前,她跪坐下来,双臂使劲,一下子推开了沉重的棺材盖子。 管家吓了一跳:「小姐!这不合规矩!」 苏芙没理他,她看到王夫人的面容,王夫人的脸还完好无损,眼睛轻轻闭着,睫毛又密又长,她的面容很安详,好像只是睡着了,只要苏芙轻轻唤一声,就立马能睁开眼睛。 苏芙往下看过去,王夫人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换掉了,从露出来的皮肤上还能看到灼烧的痕迹,最吓人的是王夫人的左手,已经焦黑一片,完全看不出来原来的样子。 苏芙冷静得可怕,她的眼睛干涩,一点流泪的欲望都没有,她打量着王夫人的情况,管家思来想去,还是走到苏芙背后,支支吾吾道:「小姐,还是把棺材板盖上吧,夫人她……她要休息了。」 苏芙皱着眉头,她做过不少的书,其中不乏推理小说,这带着她也知道了一些推理的基本知识,她觉得这尸体太奇怪了,在火灾里的死法占比最大的,一个是吸入一氧化碳中毒,或是被烟雾呛死,另一个是直接被火烧死。 无论是哪种死法,死者面容都会极其痛苦,可是王夫人的神色太平静了。 苏芙退了一步,叫管家合上棺材,她心里冒出一个推论,那就是王夫人在火灾发生之前,就已经被人害死了。 谁会对王夫人下手呢?还能让王夫人坐在轿子里抬至朱雀桥,一路都没有让人起疑。 「这边的事,和阿兄说了没有?」苏芙道 管家道:「已经派人把消息送去别院了,别院离这里有半个时辰的路程,大少爷应该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父亲呢?」苏芙又问道。 管家如实回答:「老爷还在书房。」 「他没过来?」苏芙皱眉道。 管家很是为难,他小心翼翼道:「就……来看了一眼,就走了,说是还有些事要处理,这些布置还是我带着府里的下人做的。」 管家抬眼去看苏芙,被苏芙的眼神吓得浑身绷紧了,苏芙的眼睛里一片怒火,怨恨和愤怒交织在一起,看人的时候,几乎要把面前的人生吞活剥。 「……小,小姐?」 苏芙转身离去,她往书房那边走去,管家怕苏芙一气之下闯出祸来,忙跟着苏芙,不断宽慰道:「老爷肯定是悲痛不已,怕在咱们面前失态,小姐您消消气,莫要和老爷起了冲突。」 苏芙冷笑一声,一个劲儿地往前走,正碰上苏锦从书房的院子里走出来,苏锦今日依旧是一身白裙,清丽脱俗,宛如人间仙子。 「阿姊这般急做什么?父亲正忙着,阿姊动静小一些吧。」苏锦柔声道。 苏芙没心情和苏锦纠缠,她只道了句:「母亲遇害,你去给母亲烧几株香吧。」 苏芙的目光凌厉又冰冷,纵使是苏锦这种死过一次的人看了,也不禁胆寒,她难得没有针锋相对,低低应了一声,生怕苏芙找她麻烦。 第2章 「等等。」苏芙喊住苏锦。 苏锦浑身一抖,停下脚步,强颜欢笑道:「阿姊有何吩咐?」 苏芙狼一样盯着苏锦,冷冷道:「你知道什么吗?」 苏锦背上的冷汗都下来了,就算是在太后面前,她都没有受到过如此威压,她勉强笑道:「阿姊在说什么?」 苏芙凉凉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看的苏锦心里发慌,苏芙头也不回地走了,苏锦站在原地,好半天才缓过来,她狠狠地一跺脚,自己真是越活越过去了,居然会被苏芙吓到! 苏锦冷哼一声,看在王夫人已死的份上,她今日就不和苏芙一般见识了。 苏芙走到书房门前,抬手敲门,身边管家小声道:「小姐,您可千万要冷静。」 门内传来苏国公的声音:「进来。」 苏国公正在批改卷轴,他抬起头来,看到进来的是苏芙,皱了皱眉头,苏芙的衣服还在往下滴着水,一会儿就把她脚下的地毯全部打湿了,一个深色的圆出现在了她的脚下,还有往外扩大的趋势。 苏国公看了苏芙一眼,低下头继续去批阅卷轴,他没有出声,苏芙也就静静地站在原处,两人一言不发,像是在对峙般。 管家在一边看得跳脚,眼见着月上中天,夜渐渐深了,书桌前的烛火慢慢地暗淡下去,苏国公还是没有开口,他好像忘记了苏芙还在这里。 远处突然传来一片嘈杂之声,苏国公皱着眉抬起头来,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跑向书房,他看到站在门口浑身湿透的苏芙时,先是一愣,被苏国公看了一眼后,才跑进了书房想着苏国公跪下来。 「老爷!大少爷回来了,现在正在门口闹着呢!」 「逆子!」苏国公把狼毫笔向地上一摔,墨汁四溅,上好的白狐狸毛地毯算是彻底毁了,「他闹什么?」 小厮颤抖道:「少爷,少爷说此事必有隐情,说要开关查证,还带了仵作过来。」 苏国公气得吹胡子瞪眼:「仵作?他是长本事了啊!」 苏国公怒气冲冲地走到门口,苏芙没有让路的意思,苏国公不耐道:「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没你的事了,你回王府去吧。」 苏芙淡淡道:「母亲的死不是意外,是有人蓄意谋害。」 苏国公冷哼一声:「金吾卫和京兆尹都派人来说是意外了,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这不是妇人能掺和的东西,你不要再待在这里了。」 说着,苏国公擦着苏芙的肩膀走过,拿着竹条,喊人去大门。 苏芙不看苏国公,唤了一声:「父亲。」 苏国公暴躁道:「你还有什么事?」 苏芙转过身来,冰冷的目光直射苏国公:「您就不想知道母亲的真正死因吗?还是说您已经知道了呢?」 苏国公回身冷冰冰地看了苏芙一眼,他的眼睛里充盈着不可言喻的东西:「我是看在你是我亲生女儿的份上,才不和你计较。」 苏国公扔下苏芙,带着人往大门过去,苏芙站在原地,抱着臂膀,手指轻轻敲着胳膊,她也往大门过去,正见到苏玟梗着脖子,和苏国公理论。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我在朝中也有几个朋友,他们告诉我了,这次事件另有隐情!」苏玟怒吼道,「我听闻父亲您明日就要将母亲下葬,停灵都未满三日,您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放肆!」苏国公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个逆子,居然敢这样对我说话!来人啊!把竹条拿过来!」 门口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肖央骑着骏马赶来,他一袭苍色袍子,外面胡乱披着漆黑的衫子,面上苍白,不断喘着粗气,他停下马,从马上翻身下来,几步上到台阶。 「苏国公!还请您冷静!」肖央走到苏玟身边,半挡住苏玟,「大郎这样也是有原因的,我就职金吾卫,也听了几耳消息,您这做法属实不妥,开棺验尸也是为了防止别有用心之人下手,可不能让王夫人含冤而死。」 苏芙从后面跑来,大喊道:「父亲!四哥说的在理!您可千万不要一时气愤,让国公府和您的面子都受损啊!」 苏国公被两面夹击,面上冷色更甚,苏芙走到苏玟身边,手伸过去,从后面拍了拍苏玟的背,苏玟偏头看了苏芙一眼,点了点头。 苏芙转向苏国公,柔声道:「您是洁身自好之人,都说您英明神武,卓尔不群,想来您自有打算,我们也只是好心提醒。」 第3章 苏国公冷笑:「提醒?你看看他这架势,分明就是要威逼!」 「阿兄念母心切,这也是情有可原。」苏芙忙为苏玟开脱。 肖央看了苏玟兄妹一眼,在一边帮腔:「国公,您就让我们进去吧,把事情搞清楚,就不会有人说闲话了,大郎带的这个仵作我认得,是京兆尹下面相当有名的老手,只需他看一眼,就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会让王夫人的遗体受辱。」 场面很是荒唐,父亲带着一群打着火把手持木棍的家丁,和亲生儿女对峙着,双方都像是有滔天大仇般盯着对方,只因父亲不愿意给人看死去发妻的尸首。 苏国公的目光从苏芙的脸上缓缓移到肖央的脸上,他神色松懈了些,三人都提心吊胆地看着苏国公,等着苏国公发话。 「不行。」苏国公冷冷地吐出这两个字。 苏芙脾气最为暴躁,她早就忍不住了,方才耐着性子和苏国公说几句好话时已经是气急,她如今气得恨不得直接出手,带着人冲向灵堂。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苏芙气到极致,声音跟硬邦邦的石头一样,一个字就能砸死一个人,「父亲,您是在心虚吗?还是说母亲其实就是您杀的?」 「媛媛!」苏玟被苏芙的话吓了一跳,他也是生气,只当苏国公和王夫人感情不和,苏国公是在置气,却不曾也不敢想到这方面。 肖央也被吓得不轻,他轻声道:「媛媛,话不能乱说,你小孩子心性,不要乱想!」 苏芙毫不在意,她挑眼盯着苏国公,苏国公面若冰霜,他挥了挥手,毫不犹豫地下达命令:「拦住他们,不要打死就行。」 「父亲!」苏玟不敢相信这是苏国公会说出来的话,苏国公一直严厉,但在他的印象里,绝不是这样毫无感情的人。 家丁得令,举着火把和木棍逼过来,这些家丁个个人高马大,肌肉虬结,一个人站在那里,就像是一座小山,更不要说这里有几十个这样的人,饶是苏芙这样的,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也不敢贸然硬拼。 其中一个家丁高声道:「少爷!小姐!可不要逼属下动手!」 肖央忍不住道:「你们这般,我也是不怕的,你且等我带将军府的人……」 肖央上前几步:「本少爷是大将军府的公子,你若是动了我,大将军府的可不会放过你!」 站在最前面的家丁只是犹豫了一瞬,他把木棍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木棍直指肖央鼻尖,眼见的就要撞上肖央了,肖央逼着自己直视眼前的木棍,步子不曾往后退半分。 苏玟把肖央推到自己身后,冷声道:「不要说了,这和你没关系。」 「你这是什么话,你可是我朋友……」 「够了!」苏玟低喝一声,「我如今不想要你这个朋友了。」 苏芙立马偏头厉声道:「你说什么话呢!阿兄你是人傻了吗?」 「我没傻,」苏玟转头看向肖央,他捏住肖央的手腕,手指发力,「你不过是我玩乐时的一个伴罢了,我与你交好,也不过是看上了将军府的权势,你一个将军府的小公子,连这些都不懂吗?豪门贵族之间哪来什么朋友,不过是利益相关!我现在看你就烦,出了这样的事,你不仅没用,还在这里多嘴多舌,我家里的事,哪里轮得上你插嘴!」 苏芙怒吼道:「你说什么话,你疯了吗?」 肖央不敢置信地望着苏玟的眼睛,他直愣愣地站在那里,他猜自己是在做噩梦,可手腕上的疼痛一直在提醒他,这就是现实。 「……你是气急了,才与我说这种话的吗?」肖央颤抖着嗓子道。 肖央皱着眉,温和的眼睛中泛起一层水光,他的眼眶发红,胸脯不断地起伏,他英俊的面容上怒气和悲伤交织在一起,脸都微微皱了起来。 肖央深吸一口气,他只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他压着心里的叫嚣,一字一顿道:「我说的都是我的心声,你快滚吧。」 肖央猛地甩开苏玟的手,他一巴掌甩在苏玟的脸上,一声脆响,苏玟被打得偏过了脸,白皙的面颊上慢慢地浮现了红色。 肖央冷笑一声,他看了看自己手腕上被苏玟捏出来的红痕,转身离去。 苏芙追着去拉肖央的衣袖:「四哥哥!你莫气,我兄长他多半是脑子犯糊涂……」 第4章 肖央转身来,略带悲伤地看了苏芙一眼,语气里尽是失望:「犯糊涂就能说这种话吗?」 苏芙顿在原处,肖央叹了口气,他伸手摸了摸苏芙的头,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纵马而去。 「四哥哥!」苏芙追着喊道。 她的衣服被人拉住了,她回头一看,拉住她衣服的正是苏玟,苏玟脸上淡定得可怕,若不是那双桃花眼中翻滚的情绪,苏芙还以为苏玟根本就不在意。 「你别追了,以后也不要找他。」苏玟道。 苏芙一脚踹到苏玟的膝盖上,苏玟往后连退几步,苏芙骂道:「你他娘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事情?四哥哥他本就身子不好,你还气他,你是要气死他才满意吗?」 苏芙逼近苏玟,又要去踹苏玟,苏玟喘息着按住苏芙的肩膀,语带哀求道:「别说了,你别说了,我不是要气死他,我真的没有,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你说话啊!」苏芙恨不得把苏玟按在墙角往死里揍一顿,这段时间,肖央对苏玟的好,苏芙都看在眼里,就算是素不相识的人,出了这种事,苏芙都想胖揍那个当事人,更不要说现在做白眼狼的是自己的亲哥哥。 苏芙早就下意识把自己当成这里的人了,只是她自己还没有发觉。 苏玟痛苦地捂住脸,他沉声道:「事情有些复杂,我不能告诉你……」 「不能告诉我?」苏芙被气笑了,她指着国公府的大门,指着那些拿着火把和木棍的家丁,「现在他妈的是什么情况?你知不知道?母亲惨死,可父亲连灵都不给母亲停,明日就要下葬,我都只看了母亲一眼,现在都不知道母亲到底是意外还是被人谋杀!连个公道都讨不到,还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吗?你的事情还能复杂到什么情况?你告诉我啊,你说话啊!」 苏玟头疼欲裂,苏芙的每一句话都重重地砸在他的心上,他退后一步,苏芙挽起袖子就要揍她。 身后传来清凌凌一道男声,那声音如轻纱般柔和,又带着一种奇妙的冷漠高傲。 「苏芙。」 苏芙转过身去,君玥戴着一个狐狸面具,从马车上下来了,长袍半干,直直地垂着,更能凸显出他劲瘦挺拔的身材,他走到苏芙身边,看了看国公府门口的家丁,低声道:「如今是不能再起冲突了,去青玉楼吧。」 苏芙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苏玟皱眉看着君玥:「你是谁?」 君玥挑了挑眉,他没有说话,而是看向苏芙。 苏芙瞥了君玥一眼,暗骂一声,向苏玟道:「这是鹤玉君,青玉楼的楼主。」 君玥满意地笑了,苏玟也知道一些有关于青玉楼的传闻,据说那是被皇室保护的一个消息铺子,他从未去过,更别说见到楼主。 「如今也只能这样了,鹤玉君手中情报不少,我们去那里查找一番,说不定能找出些蛛丝马迹。」苏芙道。 苏玟点了点头,他挥散了带来的人,牵来自己的马,苏芙和君玥则一起向来时的马车走去。 君玥让苏芙踩着凳子先上去,君玥撩开帘子时,苏芙看向他,冷冷道:「你心眼挺多啊?方才也不怕我暴露你的身份?是在试探我吗?」 君玥笑了笑,坐到一边,取下面具,屈指在面具上轻轻弹了弹,一句话也没说。 一行人来到了城外的青玉楼,苏玟骑着马跟在马车后,他环顾四周,晚风吹过,树林中寒光闪闪。 苏玟收回视线,他看着从马车上下来的君玥,心里不由得奇怪,苏芙是怎么认识这个青玉楼楼主的? 苏芙下了马车,向苏玟招了招手,君玥站在苏芙身边,向苏玟道:「我与苏芙先去换一身衣服,待会儿会有人带你去茶室的,你在那里等我们。」 苏玟迟疑地看向苏芙,苏芙点了点头,有青衣的小童子过来,带着苏玟进里面去了。 「我派人送了你的衣裳过来。」君玥道。 苏芙双手握在一起,放在小腹处,她的一根手指轻轻在手背上敲着,她没有回答,而是说了另外一句话:「我们可以合作。」 君玥微惊:「为何如此说?」 「我不会把你的事情说出去,相应的,有些事情,我需要你配合我。」苏芙淡淡道,「再者,青玉楼这边,想来开销不少,我可以拉着徐晟来加入你的生意,给你提供经济上的支援,我救了他妹妹,他是个重感情的,定会尽心尽责。」 第5章 君玥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是合作?」 说得这样生分,生分到他有些听不下去了。 「我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苏芙轻声道。 两人去换了衣服,苏芙的衣裳很是素净,她一袭浅青色的袄裙,裙上暗绿色的枝叶交织,头发用青玉簪子简单地绾了个髻,君玥换了身雪白的长衫,外罩天水碧的纱衣,他的头发也是用青玉簪子绾了一个发髻,只不过这个发髻和之前的都不一样,这次他是把头发全绾了上去,这是渊国已经成亲了的男子才会绾的发型。 苏芙看在眼里,没说什么,君玥一边走一边摩挲着手中的狐狸面具,到了茶室的门口,他还有些不确定。 苏芙没看他,不耐道:「你还是戴上吧。」 君玥挑了挑眉,把面具戴上了。 君玥一进门,苏玟警惕的视线就紧紧地黏在了他的身上,苏玟站起来,走到苏芙的身边,有意隔开了苏芙和君玥。 君玥在心里冷笑一声,他看了苏芙一眼,苏芙面无表情地从后面踢了苏玟一脚,冷冷道:「回你位置上去,我有话问你。」 苏玟见妹妹很是生气,委屈又无奈地坐回了位置上,但他的视线还是紧紧跟着君玥,君玥一有靠近苏芙的趋势,苏玟就立马瞪向君玥,跟怕君玥是个食人魔,一不注意就会把苏芙吃掉一样。 苏芙坐到苏玟的对面,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子,她生得本就与王夫人神似,这个动作做出来,有那么一瞬间,苏玟从苏芙的身上看到了王夫人的影子。 「阿兄,我必须得问你,今日你为何对四哥哥那种态度?」苏芙手肘放在桌子上,伸出手指指着苏玟,脸上尽是严肃。 苏玟眼神躲闪,他闭了闭眼睛,嘴上道:「情况有些复杂。」 「我和你说过,没有比现在更坏的情况,」苏芙一拍桌子,墙上的画差点被震下来,「今日你非得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不可,你是这个环节里的一个关键点,如今你就是突破口,如果你不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那么母亲的冤屈八百年都洗不干净了。」 君玥在一边定气神闲地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了苏芙,一杯自己捧着,他凉凉道:「的确,若是大公子你不说出来,就算我有通天的本事,我也无处查起,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总要给我一个发力的点。」 苏玟在心中斟酌一番,他之前一直保守秘密,就是为了不让家人受到伤害,可如今王夫人已经惨死,凶手并未查明,若他再沉默下去,难保下一个死的不是苏芙。 敌人在暗,他们在明,这是最糟糕的情况。 「好,」苏玟的手指搅在一起,他沉声道,「你们知道蒋宇吗?」 「刑部尚书家嫡子,四哥哥的旧友。」苏芙抿了一口茶。 苏玟看向君玥:「他……」 苏芙道:「他可以相信。」 君玥冷笑一声,在心里给苏玟记了一笔。 苏玟挑了挑眉,他整理了一下措辞,把那日在狱里的事情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 苏芙皱起眉:「你的意思是,你被人污蔑是上面的意思?谁有这么大的能力,能指使刑部尚书之子为其效力。」 「不止,」君玥摇了摇头,「这事参与的人远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幕后之人,怕是要与丞相比肩。」 「如今丞相是太后的兄长,丞相的意思,多半就是太后授意,」苏芙敲了敲桌子,「可太后为何死咬着国公府不放?」 「不,她不是咬着国公府,她是咬着母亲,我,还有你。」苏玟说出自己心中猜测。 苏芙疑惑地看向苏玟。 君玥放下茶盅:「嗯,至少从表面上来看,国公府应该是太后一党。」 「同室操戈?」苏芙问。 君玥摇了摇头:「苏国公和你母亲并不是一体。」 「你这青玉楼被称为天下消息最灵通的位置,只要有钱,可以得到任何消息,」苏芙道,「我给你钱,你能查到当年太后和王夫人有什么矛盾吗?」 「不用给钱,也不用找。」君玥拍了拍巴掌,钰言抱着两个卷轴过来,轻轻放到了桌面上,向三人鞠了一躬,退了出去。 君玥打开其中一个卷轴:「这是王夫人生平,你们看这里,当年先帝还是太子之时,太子妃的第一人选,不是别人,正是宁安郡主,也就是如今的王夫人,后来王家家主遭到刺杀,主母悲痛欲绝,也跟着去了,王家一夜间败落,这才让宁安郡主从太子妃的角逐中退了出去。」 第6章 苏芙凑过去看:「太后当年也是预选之一,当年她本家远远比不上王家,而且她自身还是……庶女?」 「嗯,原本她上面还有个嫡女的长姊,不过在及笄之前落水而亡,她家同辈的只剩下几个兄弟,她便成了府中唯一的小姐。」君玥打开另外一个卷轴,那上面是太后的生平。 苏玟也走过来看,他摸着下巴道:「这嫡女死得蹊跷,我看这上面写着,是太后和长姊带人踏青,长姊是在偏僻处落水的,一个贵女,怎么可能不带着任何人,自己独自前往危险之地,这太不合常理了。」 「是,我当时整理时,便有这个猜想,这长姊会不会是被人叫去的,这不是意外,而是蓄意谋杀。」君玥指了指卷轴,「不过这年代实在是久远,很多消息都无法证实,这已经是第四个版本了,但其中还是有很多位置我无法确定。」 「等等,嫡长女落水后,最大的受益人就是太后,可太后当年才几岁?」苏芙瞪着眼睛,「有十三岁吗?」 「推算下来,应该是刚满十二。」君玥出声道。 苏芙骂了声娘。 「行,咱们如今假定太后从小就是个心狠手辣之人,那么问题来了,她如今已是太后,按理说地位比母亲高出不少,为何还如此相逼?」苏玟问道。 君玥想了想:「我有一话,说出来许是冒犯王夫人了。」 苏芙皱眉:「你但说无妨。」 「有传言,只是传言啊。」君玥抱着臂膀,「王夫人进国公府之前,曾和先帝促膝长谈,一直从傍晚谈到天明,于是就有人说,也许王夫人在嫁与苏国公之前,已经……」 苏芙浑身一抖,苏玟在一边下意识道:「你放屁!」 苏芙一巴掌拍在苏玟肩膀上:「你听他说。」 苏芙和苏玟不一样,苏芙知道君玥的真实身份,他这些话要比其他人说来更让人信服。 「所以说苏国公和王夫人感情不和的原因,一是死去的小妾,二就是此了,所以我前面才说,苏国公和王夫人并不在统一战线上。」君玥把话说完。 苏玟冷哼道:「说了这么多,都是废话。」 君玥也不恼,他笑了笑:「不过呢,太后之所以紧盯着王夫人,我想还有一个原因……」 苏芙忍不住道:「你不要卖关子,你再这样我可揍你了。」 君玥莫名瑟缩了一下,他清了清嗓子道:「胡皇后之死……」 苏芙猛然抬眼,她盯着君玥,心中一阵翻滚。 胡皇后,就是君玥的亲生母亲!难不成…… 「正是苏国公下的手。」君玥道。 他语气里还带着笑,好像说的是和他毫无关系的人和事,苏芙想看看他的表情,可他的脸被面具挡了个掩饰,根本看不到。 光听君玥的声音,毫无变化,但往深处仔细听,还是能听到几分异样的情绪。 苏芙扫了一眼君玥,她不经意间发现,君玥的一只手正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袍,原本整洁的袍子被抓得皱成一团,不成样子。 苏玟早就愣在那里,他往后退了一步,厉声道:「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你可有证据?胡皇后是什么样的人,父亲怎么有机会对她下手?你可不要瞎说!」 苏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问道:「你有证据吗?」 「胡皇后与苏国公算是青梅竹马,」君玥弹了弹卷轴,「那个备受宠爱的小妾,和胡皇后有七分相似。」 「只是因为这?」苏芙皱眉,「这样的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那小妾我都没见过,你那时几岁,你可见过?莫不是从旁人那听来的?」 「这就是秘密了。」君玥道。 苏玟冷哼一声,起身在房间里徘徊,不想再多谈,苏芙则抱着双臂支在桌子上,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君玥看了她几眼,忍着没说。 「那现在怎么办?母亲和太后的恩怨暂且不提,我需要知道的是这件事是谁动的手。」苏芙的声音很冷静,「还有阿兄到底是被谁陷害。」 苏玟转过身来,点了点头:「我觉得对。」 「哦,」君玥往后面一靠,他忘记了椅子没有靠背,差点往后摔下去,他稳住身形,直起身子,把衣襟拉了拉,「我们为什么不问一问当事人呢?」 第7章 月黑风高,正是杀人越货的好时机,蒋府早早就挂上了灯笼,门前被照得通亮,府内灯火通明,青衣的侍女们提着纸灯笼,沉默着排着队从走廊上飘过,像是一群没脚的女鬼。 「大少爷回来了!」下人喊着。 门口有人敲了一声锣,紧接着每隔十米远又有人提着铜锣敲了一下,声音从门口一直传到了内院,邱夫人急急忙忙地从院子里出来,往外张望了一会儿,喊侍女布置房间。 邱夫人不过十九岁,衣服穿得却老成,发髻上叠着重重翠玉,耳朵上坠着东珠,一眼看过去不像是府中的少奶奶,倒像是老妇人。 院子里的侍女忙前忙后,邱夫人站在院子门口伸长脖子等了半炷香的时间,都没见到轿子往这边过来。 邱夫人回身,走回院子里,院门被人敲响了,邱夫人喜出望外地打开门,门外站的却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管家向邱夫人行礼道:「少夫人,少爷回自己院子了,说今晚不来了。」 邱夫人脸上的失望之情快溢出来了,她颓然地合上门,转身靠在门上,头微微垂着。 一边贴身侍女看不下去了,上前到邱夫人身边,一面安慰一面为她鸣不平:「您莫要伤心,少爷许是公务繁忙,少爷也真是的,您都盼他半个月了,他都不曾来派人宽慰一声。」 邱夫人低垂着眉眼,柔柔道:「罢了,是我贪心,本不过是两家联姻,我这吃穿不愁,多少人羡慕都来不及,是我自己陷进去了,怪不了别人。」 侍女心疼不已,扶着邱夫人回了屋。 苏芙蹲在院子外的树上啃嘴皮,她的声音比蚊子还小:「这蒋宇还真是个无情的,这么漂亮的媳妇儿放着不要,天天待自己房里做什么。」 蹲在她身边的君玥总觉得这是在指槐骂桑,他干脆低头装死,想了一会儿又咽不下这口气,为自己挽尊道:「因人而异吧,我可不是这样的,我除非是真的有要事在身……」 苏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又没说你,你自己扯上自己做什么?别看了,做事要紧。」 君玥悻悻然闭了嘴,两人悄无声息地隐入夜色中,一阵风吹过,树叶被吹得哗啦啦作响,树上空无一物,好似方才这里根本就没人来过。 在青玉楼里,三人商量好了,苏玟不会武功,便先回去带人堵在国公府门口,阻止苏国公将王夫人的棺材搬出来,而苏芙前来蒋府打探消息,本来君玥是要留在青玉楼整理卷轴的,听了一耳苏芙说自己轻功不好,梗着脖子非要跟来,苏芙本来是不打算带君玥,无奈君玥的那双眼睛实在是太水灵了,被君玥盯着,苏芙竟生出了几分莫名的愧疚,回过神来时,君玥已经跟在她身后了。 苏芙琢磨,以后若是和君玥吵架,定要先把君玥的眼睛蒙起来,那双眼睛实在是太犯规了,怎么会有男人有这样一双清澈漂亮的眼睛呢? 蒋宇在自己房中休息,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酒香,他看起来心情不错,桃花眼边沿泛着红,嘴角正勾起,哼着小曲脱下了外衣。 他唤来人打水沐浴,他不怎么喜欢泡在桶里,草草洗干净身上的味道后就擦干净身子,准备上床休息,他一向习惯独自睡觉,房屋里没人守着,只燃着一只蜡烛。 蒋宇吹灭蜡烛,正要上床,窗户吱呀一声开了,外面的凉风吹了进来,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撇了撇嘴角,走到窗户前,手刚碰上窗户,脖子间就一凉。 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不敢动弹,冷汗瞬间从他的背上刷刷地往下流。 是谁?谁在他房间里?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难不成这人一直藏在他房间里?就等着他关窗的这一刻? 「把窗户关上吧,我有些事要跟你谈一谈。」说话的是个姑娘,听声音不过十几岁。 蒋宇的身子松懈了些,只是个小姑娘,根本造不成什么威胁,他甚至能闻到姑娘身上淡淡的花香,这一切都让脖子间的刀失去了威慑力。 这样娇弱的姑娘,他只要轻轻一……怎么回事?他为何动弹不得? 背后那人一只手握着刀横在他脖子间,另一只手握住了他的一只胳膊,那只手很娇小,但是力气却不容小觑,那手跟铁钳子一样,紧紧地抓住他,掐着他手臂上的麻筋,叫他一动也不能动。 蒋宇深吸一口气,放缓声音道:「这位侠女,我想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 第8章 那姑娘放开他的手臂,蒋宇趁机想要挣脱,姑娘比他更快,她一下子就在蒋宇的小腹上狠狠地揍了一拳,蒋宇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揍得错了位,他下意识地想要叫出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着帕子,猛然堵住了他的嘴。 屋里还有一个人! 苏芙面无表情地把蒋宇拖到床边,反剪蒋宇的手,把人的手按在他的背上,同时一脚踹到蒋宇的膝弯,蒋宇支撑不住,向着床跪倒下来,上半身被苏芙死死地按在床上。 君玥收回帕子,嫌弃地看了看,叹了口气,无奈地收回袖袋,打算回去后把这一身都扔掉,拿火烧得干干净净。 苏芙和君玥都是习武之人,五感要比平常人灵敏许多,苏芙向君玥递了个眼神,君玥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开口道:「你上面的人是谁?」 蒋宇有意混过去,装傻道:「谁?这位压着我的女侠吗?我也不知道。你知道吗?」 苏芙翻了个白眼,一拳捶到蒋宇背上,一声闷响,蒋宇咬着被子闷哼一声,君玥的目光如同冰雪:「是太后?」 蒋宇低声道:「你们是什么人?你们就不怕我叫嚷出来吗?」 君玥觉得好笑,他一脚踩在蒋宇的后背上,脚下微微用力:「你叫啊,你这一叫,整个府里的人都会被你吸引过来,这件事绝对会被传出去,刑部尚书家大少爷遇袭,这事儿传到太后耳朵去,你说她会不会相信你一点消息都没有泄露?她是个多么多疑的人,不用我明说吧?」 蒋宇泄气道:「你到底想如何?」 君玥垂下眼帘,几根纤长的睫毛盖住下眼睑,带着几分悲天悯人的气质道:「会试之事,可是太后授意?」 蒋宇心中一紧,低声道:「你和苏玟是什么关系?」 苏芙手下用力,她知晓不少人体穴位,知道哪里按下去会让人生不如死却又看不出痕迹,她暗中使力,蒋宇疼得差点背过气去。 「太后授意?」 「……是。」 苏芙和君玥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毫不意外。 君玥继续问道:「朱雀桥大火呢?」 「这可与我没关系!」蒋宇忙为自己开脱,他浑身都痛,恨不得早点结束这样的酷刑,「这事不是我做的!与其问我,还不如去问五皇子!」 苏芙挑了挑眉,递给君玥一个眼神,君玥心领神会,苏芙松开禁锢,往后退了一步,疼痛仍然残留在蒋宇身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跟濒死的鱼一样,浑身无力地瘫在床上。 蒋宇好不容易缓过来,再回头时,屋中早就没了人影。 他一阵后怕,心里气极,却毫无办法,刚刚那个男人说得很对,若是被太后知道他遇袭,第一时间绝对不是关心他有没有受伤,而是关心他有没有把秘密说出去。 今天这场袭击,他只能自己受着,谁都不能告诉,若是被太后知晓,不仅是他,也许整个蒋府都要被灭门。 蒋宇越想越气,他一拳头砸在床上,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他一向自诩渊国第一谋士,这些年来害死人不少,却从没有仇家找到他头上,没想到终日打雁,到头来让雁啄瞎了眼睛! 苏玟到底是从哪里找来了这样的帮手? 苏芙和君玥在屋檐上行走,他们的身影一闪而过,比猫还要轻盈,月亮从乌云里露出一角,朦朦胧胧地勾勒出两人的身形,此时已是月上中天,街道上空无一人,打更的声音也消失了,一时间天地间好像只有他们两人。 苏芙轻功比不上君玥,跑着跑着就有些脚软,她放慢了速度,想休息一下,君玥敏锐地察觉到了苏芙的疲劳,跟着也慢慢放慢了脚步,两人落到一处塔楼之上,远处的街道上依稀可见金吾卫巡逻的火把,那点儿微弱的光在夜幕中不值一提。 晚风吹来,带起了两人的衣角,天水碧和浅青色交织在一起,难分彼此,苏芙眺望着远处的皇宫,君玥站在比她高出一点的位置上,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眼中却没有焦点。 「五皇子那边怎么办?」苏芙收回视线,抬头看向君玥。 月亮从乌云中露出大半张脸,他们离得近,月光的银辉洒下来,给苏芙的面庞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银边,她的五官本是艳丽的,在月光的照耀中显得有几分的柔软。 君玥呼吸一滞,移开视线,他轻声道:「你放心,我有安排。」 第9章 远处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苏芙抱着臂膀靠在墙上,正打着瞌睡,头突然往下一低,从梦中惊醒,睡意全无。 他揉了揉眼睛,环顾一周,他带来的人也都是一脸困意,一个个呵欠连天,有几个已经坐在墙角睡着了。 他在国公府前守了一夜。 他望了望国公府的大门,原本熟悉的家在这一刻显得十分陌生,朱红色的大门在稀薄的晨光下显得十分暗沉,像是干透了的血,他想着得和母亲说一声,叫人来把大门重新上一层漆。 苏玟念头冒出来后,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王夫人已经不在了。 他仿佛活在梦里,脑袋昏昏沉沉的,无法进行正常的思考。 街道尽头奔来一匹枣红色的马,马上坐着个雪青色衣裳的人,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声声,打破了国公府门前的宁静。 苏玟眯着眼睛看过去,立马直起了身子,嘴唇动了动,往前走了几步。 苏芙停下马,从马上翻下来,走到苏玟身边道:「辛苦你了。」 苏玟挥了挥手:「我一直看着,后门那里我直接拿锁链锁起来了……你那边怎么样?」 苏芙左右看了看,凑到苏玟耳边低声道:「是太后。」 苏玟皱眉,他虽早有准备,但心中一片骇然,他又问:「那母亲这边呢?」 「说是这事儿得问五皇子,但我觉得,幕后之人肯定也是太后,就是不知道是用的什么方法,怎么样下的手。」苏芙把自己的猜想给苏玟说了,「我怀疑母亲在大火之前就已经……」 苏玟咬紧后槽牙,他在心里骂了一句,从鼻子里应了声。 「那现在打算如何?」 「不清楚,君……鹤玉君说他自有办法。」苏芙道。 两人正说着话,国公府的大门从里面被打开了,苏芙的手下意识地往腰间的开山斧摸去,苏玟虽不会武功,但也从一边抽了把剑提在手里。 漆黑的棺材被四个仆从从门里抬出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苏芙上前一步,拦在这些人前面,她如今手里有了武器,底气十足,一双凤眼中寒光四射,被她看着,如同被一匹恶狼盯着,叫人不寒而栗。 「这是在做什么?」苏芙冷冷道,她一开口,声音如同凝结了一层霜雪。 打头的仆从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苏国公有令,王夫人今日下葬。」 苏玟上前道:「如今停灵未满三日,这样下葬,可不合规矩!」 仆从道:「国公说了,的确不合当家主母的规矩,但若是下堂妇,那完全没有问题。」 苏芙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她压低了声音,话从嗓子里低沉地挤出:「下堂妇?」 管家从里面匆匆赶出来,手里拿着一张黄纸:「哎呀!你们落下东西了!这可怎么行!」 管家见到苏芙,面上波澜不惊,他几步下了台阶,把黄纸递到苏芙手里:「小姐,这是老爷写的休书,如今王家没人,也只能给您和大少爷了。」 苏芙一把抓过休书,一目十行地看完,她暴跳如雷,直接把休书撕成了碎片:「这是在放屁!」 苏玟站在苏芙身边,也看了几眼,他气得脑袋直发晕,那休书上都写的是些什么莫须有的罪名?什么不孝敬公婆,王夫人嫁过来时,苏国公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再又是什么不理内务,王夫人这些年把国公府治理得井井有条,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苏芙红着眼睛死死盯着管家,低吼道:「我母亲待你不薄,你为何为虎作伥?」 管家被苏芙的眼神看得有些怕,不由得退后一步:「这……这是大势所趋,我也只是讨生活。」 苏芙简直气笑了:「你可记得,你当年走投无路,是我母亲收留了你,后来你能坐上管家的位置,也多亏我母亲提拔!你可还记得前几年你失手打碎了那套紫砂壶的茶具?父亲暴怒,要打断你的腿,可不是母亲拦下来的么?我不求你知恩图报,但你至少不要落井下石吧?如今我母亲去了,你就倒戈相向,你不怕我母亲半夜来找你讨说法吗?」 管家面上流下一层的汗,他支支吾吾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几人正对峙着,忽然从国公府后面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车马滚动的声音,苏芙心中暗叫不好,推开人上前把棺材板一推开,里面什么都没有,就是空荡荡的一片。 第10章 苏芙骂了一句,怒吼道:「我们被骗了!」 苏玟还没反应过来,他看了眼空无一物的棺材,不敢置信,苏芙翻身上马,苏玟也牵了匹马来,立马有人来拦他们,苏芙飞起一脚把人踢开,翻身上马,又有人去拉马的尾巴,马儿吃痛,扬起前蹄,差点把苏芙摔下来。 苏芙面色阴冷地反手一拳,把那捣乱的一拳打翻在地,她转头叫苏玟先走,她留下断后,又有人扑上来,苏芙拿着开山斧,用背面向人劈过去,怒骂道:「反了你们的,不怕死么?」 待苏芙把人打倒,二人紧赶慢赶好不容易绕到了后门,后门只剩下满地的木屑,后门的锁被人砍断了,门也残破着挂在门框上,风吹过来,零落的木板可怜巴巴地钉在门框上摇晃着。 后门是青石板路,车轮压在上面一点痕迹都没有,苏芙气得脑仁生疼,她想起那张休书,更是肝肠寸断。 她早知道苏国公无情无义,却不曾想到,也没料到会到这种地步。 既然如此,那王夫人的死肯定和苏国公脱不了干系! 苏芙冷漠地掉转马头,她沉思片刻,对苏玟道:「你去找徐晟,我去青玉楼。」 苏玟深吸一口气:「不是说夏日再走吗?」 苏芙摇了摇头:「如今这个情况,京都不能久留,不然下次死的就是你我。」 「我大可一走了之,」苏玟转头去看苏芙,担心道,「那你呢?」 「我不知道,」苏芙闭了闭眼睛,「我大概会去找我大师兄。」 苏玟一阵沉默,过了好久才说道:「崆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二人在国公府门口告别,苏芙正要离开,远远地看到一顶纯白色的轿子往这边过来了,轿子的盖顶用的是金线绣的花纹和装饰,四角挂着黄铜铃铛,轿身上绣着青鸟和迎春花的图腾。 苏玟也看到了轿子,他奇怪道:「怎么回事?这上面是苏家的图腾。可这个规格的轿子,不是只有主母才能用吗?」 苏芙退到一边,静静地看着轿子在国公府门口停下,跟着的侍女低着头撩开帘子,一只精致的绣鞋从里面伸了出来,轻轻地踏在青石板地面上。 那是个保养得很好的女人,看起来二十五六的样子,但她浑身的气质都在告诉外人,她的年龄绝对不像她所表现出来的这样小。她皮肤白皙,宛如冬日的雪,身材苗条,好似春日柳条,她的一双柳叶眉配着那秋水剪眸,一副将泣未泣的样子,眉宇间总带着淡淡的忧愁,叫人对她怜惜。 她绾着抛家髻,发间简单地装饰着青玉的首饰,她耳朵上坠着翡翠坠子,配着简单的绣有银莲花的象牙白裙子,像是清水芙蓉般清丽脱俗。 苏芙眯着眼睛打量这人,总觉得她很眼熟,直到门内苏锦出来了,笑着扶着这女人,苏芙才浑身一抖。 这女人的五官和苏锦极为相似! 苏锦也看到苏芙了,她向苏芙露出了一个寓意不明的微笑,柔声细语地和那女人说着什么,那女人笑了起来,更显得柔美无比。 苏芙愣住了,她转头问苏玟:「苏锦的亲娘不是早就死了吗?」 苏玟的面色也很难看:「我不知道,我只记得苏锦是父亲从外面抱回来的,说是在外养的妾室,生下苏锦就死了……」 苏芙恨不得追上去问个明白,她忍住没说,和苏玟告别,两人各怀心思,一个往西一个往东走了。 苏芙到了青玉楼,一个青衣的白团子站在门口张望着,见苏芙来了,看样子是想过来,往前迈了一步,不知为何又停了下来,惴惴不安地偷瞧苏芙。 苏芙翻身下马,一边有人过来把她的马牵走,苏芙拍了拍手,放柔了声音:「你家主子呢?」 钰言小心翼翼地看着苏芙的脸色,细声细气道:「主子在楼上等您。」 苏芙点了点头,往里面走去,钰言艰难地迈着小短腿小跑跟上:「娘娘,您可千万不要生主子的气,主子也是被形势所迫。」 苏芙没说话,钰言心里跟打鼓一样,他咬了咬牙,继续道:「您若是生气,就打骂钰言好了,钰言皮粗肉糙,经得住,您可千万不要生主子的气,主子他……」 「行了,」苏芙打断钰言的话,「我自己心里有数。」 钰言耷拉着脑袋目送苏芙上楼,完了完了,他怎么就这么嘴笨,娘娘一看就不高兴,要是君烨在这里就好了。 第11章 苏芙越往上走,楼道越是狭隘,一路上她都没有遇到人,但每次到一扇门前时,门都会自动打开,想来暗地里有人在操控。 她走到顶楼雕花的小门前,抚摸着上面的玉兰花,她顿了顿,沉默着推开了门。 君玥坐在一堆卷轴里,他的长发乱糟糟的,抬起脸来,眼下一片乌青。 「我来找你要点东西。」苏芙坐到君玥对面。 窗边的风铃响了一声,苏芙看了一眼,转头给君玥说了自己所需。 君玥东西准备齐全,苏芙刚说完话,他就从身边抽出两卷卷轴在桌子上摊开:「这边是全部了。」 「当年苏国公的小妾并未死,而是假死后被苏国公偷偷送离了国公府,在外面的别院居住,你生下半年后,那妾室也生下一女,被苏国公抱回来,」君玥指了指卷轴上的字,「那个女孩就是苏锦。」 苏芙环抱双臂,咬着下唇,点了点头:「苏锦从小没娘,是被我母亲带大,我以为她亲娘早就去世了。」 苏芙很淡定,一点儿怒气都没有,君玥略带惊讶地看了苏芙一眼,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还有人说,这妾室生得和胡皇后有六成相似。」 苏芙掀起眼帘:「你母亲?」 「是,」君玥笑了笑,好像这事儿跟他自己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说起来,你可能不知道吧,我母亲在嫁给先帝之前,与苏国公还算是青梅竹马。」 「那这小妾便是你母亲的替身咯?」苏芙内心毫无波动,她只觉得人很累,但是一点都不困,「他倒是对你母亲长情。」 君玥面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沉默了一会儿,发出一声嗤笑:「长情?」 苏芙往后靠了靠,她不知道为何君玥忽然跟发癫般,明明是笑着,整个人却阴沉不少。 「你会对你最爱的人下毒吗?」君玥一字一顿地问道。 苏芙直起腰板:「你说什么?」 君玥圆润的指尖轻轻地拂过书页,他的指尖在桌角停驻,接着轻轻敲了敲,他抬起头来,看着苏芙:「我母亲,是被苏国公害死的……你知道弥罗草吗?」 苏芙皱眉,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她难得敏锐地想到了什么,出声道:「与苏梓翼有关系吗?」 「当年,弥罗草还没有被大规模地消减,特别是在宫中,种植弥罗草的很多,因为每到夏日,弥罗草就会开出很漂亮的淡紫色的小花儿,当作装饰很不错,而且弥罗草捣碎了混合着珍珠粉用来敷脸,美容养颜的效果非常好,所以宫中很多。」君玥收回手指,「你与徐懿交好,这类草的药性你应当是听说过的,苏国公拿这种草酿酒,以故友的名义,送到我母后的宫里去,我母后良善,长期服用这种酒,身体很快就出了问题,这弥罗草中毒后,症状只像是风寒,当时御医被贵妃,也就是如今的太后收买,只说是普通的风寒,后来越拖越久,我母亲就这样去世了。」 苏芙听得胆战心惊,君玥的母亲可是当年的皇后,胡家当年更是鼎盛,她父亲就这样害死了一位皇后? 苏芙不敢细想,她皱眉道:「你母亲的死,是太后和苏国公合作促成的?」 「苏国公想要权势,太后想要后位,两人一拍即合。」君玥歪着脖子,看着桌子上的莲花琉璃灯,灯中还生着火苗,火焰已经很小了,一跳一跳的,火光在桌子上乱晃。 苏芙一时有些接受不了,既然如此,她和君玥之间不就是有杀母之仇吗?她想起徐懿来,徐懿那样的,都被苏梓翼暗中下手,那君玥…… 她不留痕迹地往后退了退,君玥察觉到苏芙的不自在,笑了一下:「你怕什么,这是上一辈的仇,和你又没有关系,你放心,我拎得清,要动也是动太后和苏国公,你不会有危险。」 苏芙撇了撇嘴角,屋子里有些闷,就算是闻着薄荷的熏香,她整个人还是有些晕乎乎的,她突然不想在屋子里待下去了,她想到外面去看看。 可是她又能到哪里去,如今京都暗潮翻涌,处处隐藏着危机,一个不留神就可能丢命。 「你知道这么多,你为何还放任太后折腾?」苏芙问道,「你如今权势不小,还纵容太后吗?」 她的话里是带着一点责怪的,君玥早就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一些恩怨的来源,可他没有去阻止过,她的心里甚至带上了一点点莫名的情绪,如果君玥动手的话,她的母亲是不是就不会死呢? 第12章 苏芙道:「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呢?」 君玥有些愣怔,他不知道为何苏芙有些生气,他硬着头皮道:「你没有问过我啊。」 苏芙也是一愣,她意识到自己言语的不恰当,清了清嗓子,道:「我不是在责怪你。」 「我知道。」 两人间沉默了一会儿,苏芙先开口道:「我母亲的死因,你可查出来了?」 君玥这次没有翻卷轴,他叹了一口气,琢磨了一下,才斟词酌句道:「按照当时的情况来看……你母亲在大火烧起来之前,就已经去了。」 苏芙听到自己大脑里爆出一声巨响,她扯住自己的袖子,指甲在衣料上划出几道凹陷,她调整着自己的语气,尽量温和道:「国公府里的人下的手?」 「我派人半夜去堵了老五,蒙着麻袋把他揍了一顿,」君玥弹了弹身上的灰尘,「先问了些别的,后来旁敲侧击,算是把事情理清了。他说苏锦向他要了麻药。」 哐当一声巨响,君玥立马抬起头来,苏芙把桌子上的砚台扫了下去,她浑身都在发抖,眼睛瞪得大大的,目光没有聚焦,她的眼球上布满了鲜红的血丝,眼睛珠子几乎要爆出来。 君玥见苏芙这样子,担忧地去握苏芙的手,苏芙毫不犹豫地把君玥的手甩开,嗖的一声站起来,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嘴里喃喃念叨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果真,她也参与进来了。」苏芙自言自语道,「果真国公府的败落是太后手笔,苏锦就是她安插在国公府的一枚棋子,随时随地都能搞垮国公府,好家伙,不愧是女主……那之后的剧情呢?让我想想,是要和男主定下婚约吗?我可不能让她这样好过,我非要杀了她……」 「苏芙,你冷静一下。」 苏芙猛地转过身来,她几步上前握住君玥的臂膀,整个人疯魔了一样:「你要不要杀太后?你和我合作吧,我知道些东西,我能搞死她们,你只要让我亲手斩了她们……」 「苏芙!你冷静一下!」君玥一声低吼,挣脱苏芙的双手,反握住苏芙的肩膀,「你现在有什么能力去和她们对着干?权势吗?还是军队?或者你要夜闯皇宫,直接刺杀?宫廷禁卫森严,你去了只有死路一条!」 苏芙回过神来,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她皱眉道:「那我该如何?让她们继续逍遥吗?」 君玥咽了一口唾沫,他放在苏芙肩膀上的手微微放缓了力气,柔声道:「你和我一起去北疆,秦王一家都在那边,他们有军队,他们会帮助我们。」 「你?太后会放你出京吗?而且秦王虽然掌管着十万大军,但也归朝廷管辖,他们如何帮我们?」苏芙摇摇头,「你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我有办法,你信不信我?」君玥直视苏芙的眼睛。 苏芙撞上君玥的目光,那双眼睛水润又清澈,带着浓浓的诚恳和无穷的柔和,她好像从那双鹿般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眷恋,捉摸不透的暖意又在她的心里翻滚起来。 她觉得自己站在一个赌桌前,赌桌对面站着的也是自己,她再三寻思,终究是把手里的筹码重重地放在了桌面上,向未来的自己推过去。 买定离手,生死有命。 苏芙闭上眼睛,睫毛微微打着颤,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对上君玥的视线,缓缓道:「我信你。」 她好像听到未来的自己笑了一下。 君玥去准备离京的事物,苏芙回了王府,整理东西,她从高高的柜子里找出来之前王夫人给自己的匣子,这匣子被她好好保管着,上面一点儿灰尘都没有,她站在凳子上,打开匣子,里面静静地躺着那块有些旧的木牌。 她拿起木牌,手指轻轻地在上面摩挲着,她温柔地看着木牌,目光有些哀伤。 「娘娘!宫里来了懿旨!」兰雪突然推开了门,大声叫了一声。 苏芙被这一声吓得差点从凳子上摔了下来,她忙稳住身形,手里的木牌却滑落下去,直直落到了地面上,天气转暖,地毯已经收了起来,脆弱的木牌一碰到坚硬的花岗石地板就摔成了两半。 兰雪惊叫一声,她自知闯祸,忙跪下来磕头:「娘娘!奴婢不是故意的娘娘!是因为宫中来了懿旨!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苏芙根本没理她,她从凳子上下来,捡起半边木牌一看,木牌居然是中空的,她心中一动,看向地上,另外一块木牌里掉出来一张叠好的黄色纸张,从背面可以看出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第13章 苏芙捡起纸张,粗略扫了一眼,没有立即打开查看,她把纸张塞进袖袋里,小心放好,转向兰雪道:「懿旨?说什么?」 兰雪吓得小脸煞白,她还没有缓过来,嗓子哽咽着:「说是,说是对娘娘您的封赏……」 也不知道是这段时间见到的鬼事太多了,苏芙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她笑了声:「我刚死了老娘,今儿就来给我封赏,这动作相当快啊。」 宫中来的是个面生的太监,宣了懿旨后转身就走,苏芙手里拿着懿旨,歪着脑袋,没有说话。 兰雪在一边小心翼翼道:「您如今可是正妃了。」 苏芙突兀地笑起来,她放声大笑,几乎疯癫,兰雪被吓得缩在一边,不敢动弹。 「好好好!打了个巴掌又赏颗蜜枣,果真是厉害!」苏芙笑着把懿旨递给兰雪,「来,拿着,拿回去好好贡着,这可是我的正妃封赏。」 兰雪瑟缩着拿了懿旨,苏芙转身离去,回了院子,一进屋,她立马关上门,背靠在门上,展开了之前从木牌里掉出来的纸张,现在一切都不重要了,她就像看看这纸上写的什么。 苏芙一打开纸张,微微挑眉,果不出她所料,这是王夫人写的,纸张泛黄,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看起来时间过去很久了。 「媛媛,见字安。你阅此信时,我多半已不在人世,无论我为何而死,且听我的劝告。王家虽已败落,但门客仍在,朝中亦有忠君之士,若太后威胁,你大可与他们通信,其名姓我已写在后面。我死后,京都水深,你且想方设法离京,若有需求,南下,钱庄中我已安排好人手,有黄金百两,你兑换成金叶子或银票一起带走。若不南下,便往北走,出关八百里有山名为雪封,山上有山庄,乃王家故居,你师父亦是山庄主人之一,大可投奔于此。切记,不可相信苏国公和苏锦,千万小心,你出去后,切莫轻易与人交心,太后多疑,万事当心。不要为我报仇,切记,切记!」 苏芙看见落款处王夫人留的字,捏着纸张的手指微微用力,关节发白,她心里一阵绞痛,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缓缓蹲下,借着门板支撑住身体,翻着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地板。 她不想哭,她只是恨,王夫人一辈子都没有做过坏事,为何这些人一个个的都要置她于死地? 苏芙胸膛拼命地起伏,她死死抿着嘴,一只手指在地上抠着,指甲抠破了,她都没有察觉。 仇是一定要报的,杀人偿命,不然要律法何干?可王夫人又要她不要轻易相信别人,那君玥可信吗? 君玥这人,在文中原本就是个疯子,可现在看来,他不仅没疯,还要比普通人都聪明许多,手腕灵巧,城府颇深,按理说这样的角色,绝对会和女主扯上关系,可为何文中从未点破君玥的伪装,而如今也未曾见过君玥与苏锦来往? 剧情早就偏离主线了,至少在原著中,王夫人的死是很久很久以后了。 苏芙捏着纸站起来,她走到书桌前,研好墨,提笔把纸张上的姓名抄写下来,在等待墨水干涸的时候,她拿起王夫人的信,坚定又不舍地凑到了蜡烛的火焰上。 火舌舔着纸张,眨眼间就吞噬了信,苏芙放开手,把烧着的信扔到一边的火炉里,火炉中没有炭,纸张孤零零地在里面烧着,发出微弱的橘红色的光,苏芙一直盯着那里看,等到纸张烧成了一团黑色的灰,她才收回目光。 外面吹来一阵风,纸灰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有些脆弱的直接变成了青烟,转眼消失不见。 君玥回来时,已是三更,他脸上没有上妆,裸露着清隽的脸微微低着头往里走,黑鹫跟在他身边,手扶着刀柄,一双鹰眸四下扫视,不放过一点儿风吹草动。 两人走到书房前的长廊上,黑鹫忽然拦住了君玥的去路,君玥本来因为困倦而脑仁生疼,见黑鹫这架势,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以为是来了刺客,往后退了一步,只求黑鹫快点把人解决,待会儿把尸体沉湖就好。 黑鹫正要抽刀,手却突然停住了,君玥环抱臂膀,眼睛阴恻恻地直视过去,看到玉兰树下的那一抹雪青色时,人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么晚了,苏芙为何在这里? 君玥推开黑鹫,快步走过去,苏芙穿着雪青色的纱衣,脖子上戴着鲜红的璎珞,臂弯间垂着胭脂色的披帛,她提着软烟罗的灯笼,冷冷地扫视过来,眼尾泛着嫣红,牡丹发髻上的珍珠流苏晃动着遮住了她右边的额角,她生得娇艳,站在开得正灿烂的玉兰花下,像是鬼怪异志里,那些半夜出现的精魅狐女。 第14章 君玥在接近她的时候,放缓了脚步,他调整着动作,让自己的姿态更加优雅,君玥站到苏芙的面前,柔声道:「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 「有点事要你帮忙。」苏芙淡淡道。 君玥向黑鹫递了个眼神,黑鹫进了书房,点起灯,又退了出来,握着刀站在窗户边,向苏芙二人点了点头。 深夜总是格外的宁静,除了蜡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爆裂声之外,书房里几乎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灯笼被吹灭了,放在一边的柜子上,苏芙坐在椅子上,君玥站在她旁边,一只手搭着椅背,另外一只手放在桌面上,形成了一个半包围的姿势。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彼此距离的亲近,苏芙掏出抄了名字的一张纸,这是另外一张,上面只写了两个名字,她把纸张在桌面上摊开,给君玥看。 君玥蹙眉道:「大理寺主簿,翰林院编修,这便是你母亲留的?」 苏芙点了点头:「可我不知道该如何用。」 君玥指着纸张上面的字,他的手指修长白皙,跟玉石一样,在烛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主簿一职,虽官小,但毕竟是在大理寺中,若说起实权,应当超过刑部同级官员,若是能用,我朝主簿管贪污受贿,可由此给那些贪污官员一些好处,是个搜刮钱财的好路子;这编修应当是前几年的探花所受封,手中没有实权,但常伴君王左右,能力不可小觑,待他取得了幼帝的信任,可以暗地里煽风点火,你看不惯哪个官员,就叫他在幼帝耳边多说些坏话,模棱两可些最好,就算追究起来也不坏事。」 苏芙惊讶地看着君玥,君玥莫名其妙地回看她:「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苏芙咬着嘴唇道:「我以为你是个一心为国的清廉之臣,不屑于玩着手段,没想到你还有做奸佞的本事。」 君玥哑然,不好意思道:「其实也没你说的这样,我真不是什么好人,这些年我没少害人,手上早就是一片污秽,我是不择手段之人,虽说是为了活命,但我绝不会掩盖这个事实。」 「你还挺诚恳。」苏芙讪笑一声。 君玥直起身子,收回了放在桌子上的手,另外一只手还搭在苏芙的椅背上:「你来找我,把这样重要的事情告诉我,是出于信任吗?」 「一半一半吧,我只是来表现我合作的诚意,而且你脑子比我好使,」苏芙真诚道,「你好用。」 君玥无语凝噎,他清了清嗓子:「那我就当你是在夸我,好吧?」 苏芙站起来,君玥往后退去,苏芙把纸张留在君玥的桌子上,她拉了拉快要滑下去的披帛道:「我手里还有些东西,不止这点人,你若是真要跟我合作,你也拿出点诚意来,我便把剩下的这些人告诉你,朝中之事,多一个人便多一个筹码,你比我更加清楚。」 君玥把椅子推进桌子底下:「你总是给我带来很多惊喜。」 「不是惊吓你就偷着乐吧。」苏芙冷哼一声,她点燃了灯笼,吹灭了火柴。 「对了,」君玥喊住苏芙,「听说太后封你为正妃……恭喜。」 苏芙扔火柴的手一顿,她抬起头,跟看傻子一样看着君玥,她动了动嘴唇,想要说句什么,终究是没说出口,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皮笑肉不笑道:「我谢谢你啊。」 君玥不知道苏芙为什么又生气了,他摸了摸鼻子,想追上去问问,苏芙早就走没影了,君玥跟着走出去,走廊上空荡荡的,苏芙提着的灯笼已经变成了小小的一个光点,慢慢地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君玥疑惑地转向黑鹫,不耻下问道:「她为何又生气了?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黑鹫回了君玥一个怜悯的眼神。 他这个主子哪里都好,就是在感情方面蠢得人不能直视,丝毫不知道人情世故。 黑鹫干脆装傻,岔开话题:「您说的事已经安排好了,从明日开始,胡家派系会暗中叫人不断上奏,说大战临近,国库空虚,不足以再支撑逍遥王府的奢靡开销,应当把您逐出京都,不要再浪费国库的钱财,并且会夸大您在京都所做之事的影响,拼命地抹黑您的名声,我们已经派了市井里有名的流氓到处散播您的谣言,还请您提前通知王妃一声,免得她误会您。」 君玥点头称是:「嗯,你再去各个青楼散播谣言,叫妙音加点力度,就说我对她动手动脚,甚至要轻薄她,把这件事闹大,闹开,最好让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 第15章 黑鹫有些听不下去了:「您就不怕太后一气之下,剥夺您的身份,把您关进宗人府吗?」 「先帝遗诏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除非我试图谋逆,否则这身蟒袍任何人都不能让我脱下,」君玥拢着袖子,「我只怕我的名声还不够臭。」 「若是太后当真把谋逆的罪名按在您头上呢?」 「一个疯了快十年的傻子,有能力去谋逆?」君玥看了黑鹫一眼,「你信吗?反正我是不信的。」 宫中宴会的传召来得猝不及防,苏芙刚醒,就听兰雪说君玥一早就坐马车去了宫中。 苏芙坐在铜镜前,听了这话回头看兰雪,兰雪拿着熏香给架子上的袍子熏着。 「宫中只叫他去?」苏芙收回视线,翻开匣子,挑选着头面。 「清晨公公来宣的,黑鹫大人专门去把王爷拉起来了。」兰雪道,她放下熏香,翻出素色的袍子给苏芙换上。 苏芙任由兰雪折腾,她皱着眉,透过烟雾,不知道在想什么。 宫中已撤去了树上的棚子,树枝上挂着青铜的六角铃铛,鸟儿落在枝头,要去啄新出的果子,铃铛响了起来,鸟儿顿时吓得飞走了。 君玥坐在步辇上,脸上照旧涂成了花脸,过来的宫人偷偷地看他一眼,都低头凑在一起笑着。 君玥也跟着笑,整个人傻乎乎的,抬着步辇的宫人面上满是不屑,要不是不合规矩,他们现在就放下步辇,叫君玥一个人走过去算了。 这样一个傻子都可以爬在他们头上,换谁都不乐意。 太后在临水的凭栏轩召见君玥,凭栏轩曾是胡皇后最喜欢的宫殿,每到春夏交接之时,胡皇后会搬到这里来住,凭栏轩前有一大片荷花池,池塘上架着九曲玲珑桥,桥上每一个柱子都挂着铃铛,微风吹过,铃铛一个接着一个发出悦耳动听的响声,有时候是独奏,有时候是合唱,这些铃铛的声音很小,不仅不会打扰到人的休息,反而更像是安眠曲。 此时还是早春时节,池塘里只有几点荷叶尖尖,湖上很冷,凉风习习,今日又是阴天,君玥走了没几步就觉得寒气从脚底涌了上来。 太后在正殿坐着,身边烧着火炉,据说是早年生产的时候没注意,落下了病根,身体畏寒,正殿中暖洋洋的,太后下首坐着五皇子君凌,六皇子今日受了风寒,没有出席,大殿里空荡荡的,只有太后和五皇子两人。 君凌脸上有很大一块乌青,一看就是挨了揍,他阴冷着一张脸,抱着双臂,冷冷地看着从底下上来的君玥。 君玥进了大殿,在门槛上绊了一下,他重重地摔在地上,打了个滚,咕噜咕噜滚到台阶下,一额头撞上台阶。 他哭丧着脸,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看着太后,哽咽着道了一句:「母后。」 君凌的嫌弃直接就挂在了脸上,他移开视线,冷哼了一声,太后面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眼中尽是嘲讽。 「玥儿怎么如此不小心?快起来,坐到母后身边来。」太后向君玥伸出手。 君玥委委屈屈地爬起来,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他脸上的粉本来就厚,这几滴泪把他的脸冲出了交错的沟壑,看起来整张脸坑坑洼洼,滑稽可笑。 君玥走到太后身边,太后指了指一边的位置,那是太后左手往下数的第二位,比君凌的位置还要低一级,太后明摆着是在贬低君玥这个王爷。 君玥好像根本没在意,他毫不犹豫地走到那个位置上坐下,太后满意地笑了,她唤人抱来猫,把猫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猫光滑的皮毛,猫儿亮着一双鸳鸯眼,慵懒地叫了一声。 君玥畏惧地瞥了猫一眼,不禁往椅子里缩了缩,君凌看到后不屑地笑了一声。 「今日叫你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太后眯着眼睛,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猫的脊背,她手指上的黄金护甲闪着细碎的冷光。 君玥畏畏缩缩道:「什么事?」 君凌在一边皱眉道:「放肆!怎么这么不懂礼节?你就这样随意地回答?」 君玥被吓到了,他支支吾吾道:「可是,可这不是母后吗?」 君凌还要再骂,太后举起一只手来,君凌愤愤不平地闭了嘴。 「玥儿性情跳脱纯真,哀家不会追究,凌儿,玥儿是你的兄长,他虽痴傻,你也不要太苛刻了。」太后弯着鲜红的唇角,她近来心情很不错,说话的声音都柔软了许多。 第16章 君凌低头称是,狠狠地横了君玥一眼,君玥吓得浑身一抖。 「玥儿,你也不小了,如今也有了正妃,哀家想着,你该出去自己闯荡一番了,」太后笑着,「哀家记得,你的封地是在北疆?」 君玥嘟着嘴抬起头来:「就是北疆那边的一个小城,说是叫苦天城。」 君凌一挑眉,苦天城就在边关处,长年遭受匈奴侵扰,几乎已经是半个匈奴的领地了,没想到君玥这个逍遥王的封地居然是在那里。 「等到下月三日,你就整理行李,去你的封地吧。」太后凉凉地撩下一句。 「不!」君玥站起来,他脸上带着惶恐,身子止不住地抖,「不,不行!我不能去!那里太可怕了!我会死在那里的!」 太后笑起来,她的声音如同鬼魅:「怎么会呢?那里很安全,很富饶,你在那里会好好的。」 君玥吓哭了,他摇着头,要去拉太后的裙摆,太后微微皱眉,立马有侍卫上前来,毫不客气地一左一右抓住君玥的胳膊,把人往下拖。 「母后!母后!珮珮不知道哪里做错了!还请母后责罚!母后不要赶走珮珮!母后!」君玥哭嚎着被侍卫推出宫外,他的哭嚎声几乎响彻了整个凭栏轩。 太后悠悠地站起身来,把猫往地上一扔,猫轻巧地落在地上,回头向太后弱弱地叫了一声,像是在撒娇。 太后抚摸着自己手上的护甲,君凌跟着站起来,太后吩咐道:「这座宫殿,哀家不想再看到了,你带人拆了吧,这里面有什么喜欢的东西,你自己拿走就是,不用向哀家报备。」 君凌高兴地答应了,这时他觉得脸上身上的伤都没有那么疼了,太后走后,他笑着踢了一脚刚才太后坐的椅子,嘴里骂了一声,自己坐了上去。 君玥一路哭喊着,被侍卫一直拖到了宫门前,经过的宫人看都不看君玥一眼,都低头赶路,生怕和君玥扯上关系。 君玥被推出宫门,宫门在他眼前合拢,君玥哭着扑上去拍打着宫门,宫门紧闭,一点打开的意思都没有。 君玥哭喊了半个时辰,终于哭累了,蹒跚着走到了马车前,抽泣着上了马车,门帘放下后,君玥脸上的悲伤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平静。 他掏出手帕,拍了拍身上的灰,马车慢慢地向前行驶,君玥托着下巴,看着自己鞋面上的花纹。 他今日穿的双绣云纹的鞋子,纹路精致,就是耐不住摩擦,方才他被一路拖出来,鞋面蹭在地上,花纹抽丝得一塌糊涂。 君玥有些可惜地弯下身子,摸了摸鞋面,叹了一口气。 他没想到这么容易。 国公府的管家,也是姓王,和王掌柜一样,都是王夫人的远房亲戚,像王家这样的大家族,除了嫡系和几个富裕的分支外,其他旁系的多多少少都已经落败。 王管家靠着王夫人的提携,这么多年积蓄不少,前几年他在京都城东面盘了间两进的小院子,娶了房老婆,如今孩子已经有了两个,一男一女,儿女成双,没什么遗憾。 若真说有什么不满足的,那就是看到隔壁卖肉的屠夫去年纳了一房小妾,他看得心痒痒,他的妻子虽说不算丑,但也没多漂亮,如今年过三十,脸上的褶子眼见多了起来。 王管家于是开始动起了心思,一有时间就出国公府,到暗窑里看看有没有新入的还未开苞的漂亮丫头,想着领一个回来当小老婆。 今日王管家从暗窑回来,家中一片平静,他以为是老婆领着孩子睡了,昨天晚上下了雨,地上潮湿泥泞,他不想弄脏新做的鞋子,绕过花屏后就往抄手廊上走。 他家有两个下人一个厨子,也一点动静都没有,王管家在心里暗骂这群懒惰的下人,往自己老婆的屋子走去。 王管家刚推开屋子门,正见到房屋中央坐着个十几岁的姑娘,那姑娘穿着一袭雪青色的交领长裙,臂弯间挂着胭脂色的披帛,梳着惊鹄髻,她头上发簪多是珍珠装饰,右边鬓角垂着一排的珍珠流苏,在她白皙的面庞上留下鸦青色的阴影。 她的神色很寡淡,看过来的时候,一双丹凤眼尾梢向上飞扬,末梢带着一抹嫣红,她的眉毛很凌厉,看人的时候显得凶神恶煞。 王管家下意识地退后一步,他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王管家回头一看,那是个挺拔的青年,一身紧实的软甲,腰中挂着长剑。 第17章 「燕逸,请王管家进来吧。」苏芙靠在椅背上,染着寇丹的手指交织在一起,像是含苞欲放的花朵。 燕逸掐着王管家的后脖子,把王管家推进屋子,王管家踉跄一下,直接摔到了地上。 「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你最好如实回答。」苏芙垂着眼看着王管家,就像是看着一只蝼蚁一样,「你夫人和孩子正在偏房喝茶,你若是不能让我满意,或者嘴硬不说,那我每隔一盏茶的时间,切下你夫人的一根手指送来,切完了你夫人的,你还有两个孩子,应当是够切的。」 王管家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他颤抖着嗓子道:「小姐,不,王妃娘娘,这一切都是小人的错,请娘娘不要伤害小人的家人!」 苏芙稍稍歪着头,面带讽刺地看着他,想不到一直琢磨着找小妾的王掌柜,对自家夫人孩子还挺上心。 苏芙没有正面回答,自顾自道:「你当初和苏国公狼狈为奸的时候,应当就料到会祸及家人了,你看看你,何必呢?」 苏芙的表情很是阴冷,王管家发着抖看了苏芙的一眼,立马就垂下了头。 苏芙的眼睛里,是如同虎狼般的杀意。 王管家冷汗唰的一下就下来了。 「我先问你,王夫人那日出门,你可在一边服侍?」苏芙居高临下问道。 王管家眼珠子一转,刚要开口,燕逸一脚踩在他背上,冷然道:「你想好了再回答。」 王管家浑身一抖,低下来磕了一个头:「回娘娘,那日夫人出门时,的确是属下服侍的。」 「夫人当时可有什么异常?」 王管家道:「没有。」 「你撒谎。」苏芙抬了抬下巴,对燕逸道,「叫人去砍下他妻子的手指带过来。」 燕逸应了一声,王管家吓得扑向苏芙,手扯住苏芙的裙摆,哭嚎道:「娘娘,娘娘饶命!属下说的句句属实!娘娘!」 苏芙皱了皱眉,燕逸上前把王管家拉回来,按在门口,王管家抽泣着,不停地磕着头:「娘娘,您且听属下细细道来,那日夫人出去时,精神有些不好,说是有些困倦,属下没有在意,本来夫人最近几日夜里都睡不好,叫人开了不少的安寝药,吃了半个月了,属下当时只以为是夫人出门前吃了安寝药,并不觉得异常。」 苏芙笑了一下,露出的牙齿白得阴森森的:「你出门吃安寝药?说谎都不打草稿吗?」 王管家涕泗横流:「属下蠢笨!还请娘娘恕罪!娘娘慈悲!娘娘慈悲!」 苏芙按着太阳穴:「这屋子里闷得很,我不想久待,我再问你,那日王夫人的饮食,是谁在安排?」 「那日夫人并未单独吃东西,几次用餐都是和老爷在一起,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王管家哽咽道。 苏芙揉太阳穴的手一顿,她缓缓睁开眼,目光如同冰凌,她看了王管家许久,看得王管家几乎跪不住了,才缓缓开口:「当真如此?」 王管家急切道:「属下之话,句句属实!句句属实!」 燕逸看向苏芙,眉头微微皱着,苏芙站起身来,从王管家身边走过,裙摆轻柔地滑过地面,王管家眼见着苏芙离开,不禁松了一口气。 苏芙推开门,冷冷道:「燕逸,这些天你看着他,如果他去向苏国公通风报信,那便杀他全家,给我母亲陪葬。」 苏芙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王管家瘫软在地,不停点头:「属下绝对不会说出去!」 「还有,」苏芙转过身来,王管家心里又是一紧,「我母亲的尸骨在哪?」 城外绿草如茵,鸟语花香,正是踏春的好时节,一架低调的马车从官道上驶来,路面坑坑洼洼,凹凸不平,马车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很是颠簸。 马车在一座山的山脚停下来,一个白衣的姑娘从马车上下来,她生得明媚,一袭白衣也遮盖不住她动人的美艳。 苏芙臂弯里挂着一篮子纸钱和元宝,一个人往山上走去,车夫在后面喊了一声:「娘娘,万事小心!」 苏芙走上山去,轻易地找到了王管家时说的地方,她还有些庆幸,苏国公没有把王夫人的尸骨抛尸荒野,好歹还留了块地,安了一块墓碑。 苏芙站在墓碑前,手指拂过上面的字,上面写着祭王氏之墓,碑上无名也无身份,好像葬在这里的就是个孤魂野鬼。 第18章 若不是这墓碑崭新,苏芙还以为自己找错位置了。 苏芙蹲下来烧纸,她惊讶地发现墓碑前竟然有一堆纸灰,她伸手去摸了把,纸灰还温热着,想来祭拜的人不会走太远。 原来还有人知道这里么? 苏芙不再多想,蹲在王夫人墓碑前烧起纸来,火光明灭,照得苏芙的脸忽明忽暗,她一边烧着,嘴里一边喃喃道:「母亲,虽说你一直叫我不要报仇,但是杀人偿命,这口恶气我是咽不下去的,再者,像他们这种人,若是放纵下去,还会有更多无辜的人因此丧命,如今边疆匈奴来袭,大战一触即发,一不留神,我们将会国破家亡,你说叫我逃走,我是不愿的,我不想做亡国之奴。」 苏芙跪着,叹了口气,纸钱烧得正旺,苏芙跪下来,在王夫人的墓碑前叩了三个响头,她的动作很慢,力度却很大,三个响头过后,她的额头已经发红。 「女儿虽不才,但好歹有一身武功,有几分未卜先知的能力,我会与那人一起去北疆,待我归来,定当为您报仇雪恨。」苏芙跪在王夫人墓前,咬牙切齿,拳头死死地握在一起,指甲陷进肉里了都不曾察觉。 她听到身后有人的脚步声,她回头一看,一个青衣的中年男子站在她身后,男子面白无须,五官端正,书卷气十足。 苏芙不曾见过这人,她猛地站起来,正对着这人,警惕地看着他,她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话被这人听去了多少。 男子走向苏芙,他手里拿着一捧花,那是颜色很浅的白色栀子花,花的个头很大,香味很浓,隔着老远,苏芙就能闻到那浓烈的香味。 「你是苏芙吗?」男子的声音很温和,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读书人特有的谦谦君子的气息,他的温和是由内向外散发出来的,不像是苏国公那种特意表现出来的假象。 苏芙皱眉:「你认识我?」 「我是你母亲的故人。」男子走到墓碑前,柔柔地看了墓碑一眼,弯下腰把白栀子花放在墓碑前。 「我叫顾簪。」男子看向苏芙,「你母亲留下的信里面,应该写了我的名字。」 苏芙瞪大了眼睛,顾簪,这是信里面王夫人写在最前面的名字,而且这人的官职不低,是正三品的中书侍郎。 她当初看到的时候也不敢相信,没想到这样的大官也是从王家的门客出仕的,这样看来,那当年王家是一个非同凡响的家族,朝中一般的官职怕都在王家的掌控中。 谁知如今物是人非,王家的嫡长女冤死,连个像样的墓都没有。 「你……」苏芙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话。 顾簪指了指栀子花,柔和道:「你母亲最喜欢的花,你可记住了。」 苏芙愣了愣,说来惭愧,她一直都不知道王夫人喜欢什么,今日若不是顾簪说起,苏芙都不知道王夫人最喜欢的是这平平无奇的栀子花。 「以前还在王家时,每到这个时候,她就喜欢摘栀子花,选出最漂亮的那一朵戴在头上,」顾簪回忆道,「那个时候我还笑她呢,她那艳丽的面容,怎么看和栀子花都是不相配的,可她就是喜欢,为此还在王大人面前告我状。」 苏芙听得有些愣怔,自她记事起,王夫人就是淡淡的,跟一个精致的纯白瓷瓶一样,没想到王夫人还有这么鲜活的时候。 顾簪看向苏芙,他有着一双秀气的眼睛,眼中总是一片宁静,说话的时候才会有轻微的波动:「你母亲是叫你不要报仇,对吧?」 「仇是肯定要报的,我可不能白白便宜了他们。」苏芙斩钉截铁道。 顾簪的目光里带了几分欣赏,他伸出手,抚摸着墓碑,笑道:「她若是有你这脾性,绝不会沦落到今天这种地步。」 顾簪转过身来,双手背到身后:「如果你能从北疆安全回来,我会帮你,六部之中亦有与我志同道合之人,只要你们逼宫,我大可联合上书,逼迫幼帝将太后推出来,事成之后,我亦能昭告天下,为你们洗清名声。」 他的话轻飘飘的,好像这不是在谋逆,只是过家家,苏芙听得心中讶然,顾簪面容清淡,没想到内里的性子如此刚烈。 苏芙如今没有资本去怀疑一个人,但是就像徐懿说的那样,从一个人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的真心,顾簪坦坦荡荡,那份对王夫人的思念不像是作假。 第19章 苏芙向顾簪行了一礼,顾簪没有避让,他一只手撑在墓碑上,向苏芙点了点头。 「那就多谢先生了。」 苏芙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从后面树林里绕出来一个人,这人穿着一身天水碧的纱衣,面上扣着狐狸面具。 「顾先生,辛苦您了。」这人正是君玥。 顾簪抚摸着墓碑,眼睛垂着,他的语气淡淡的:「王爷不必客气,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自己和王妃取得联系。」 「我走后,京都还要请先生多留心,特别是幼帝那边,还请先生多关照些。」君玥向顾簪弯腰行礼,顾簪依旧没有避开。 墓碑前只留下顾簪一个人,一阵微风吹过,卷起栀子花的几片花瓣,风儿夹杂着花瓣在地上打着旋,风声呼啸,像是有人在哭。 顾簪看着墓碑,看了许久,他自言自语道:「你总是这样,当初我叫你和我走,你不同意,非要留在京都,就是舍不得王家的老宅,嫁给苏国公,你也不曾反抗,明明是那样的人,你还为他生了两个孩子,可他还是怀疑你,到了如今,你又不惜和太后对上,弄得苏国公和你那庶女也对你下了手。」 「何必呢?你说你这是何必呢?」 「不过这样也好,你的仇,我会帮你报,你的孩儿,我也会帮你守好,」顾簪偏着头看着墓碑,手指在碑文上划过,「待我百年之后,我就葬在你身边,你到时候可不能嫌弃。」 树林里的叶子哗啦啦地作响,一粒果子从树上掉下来,扑通一声,落进了小溪里。 顾簪仿佛听到当年那个戴着栀子花气鼓鼓的姑娘,凑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声:「好。」 烟波浩荡,海面一望无际,苏芙站在甲板上,苏玟从屋子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个长筒形的东西。 「看,徐晟说是什么望远镜。」苏玟把东西递给苏芙。 苏芙接过来一看,笑了笑,这望远镜做得古朴精致,一看这造型就知道是从西方传过来的,望远镜上盘绕着金色的花枝,望远镜有两个档位,向远方看去时,可以看到海面上海鸥起落,雪白的翅膀尾端有尖状的黑色花纹,一切都带着海洋特有的气息。 海风卷着咸湿的海水味道扑面而来,让人想起晒在沙滩上的鱼干和海带,苏芙把望远镜拿下来,递还给苏玟。 苏玟把玩着望远镜:「这上面的花纹很是奇特,不知道是什么花。」 「是百合花,我们这边没有,西洋那边的玩意儿。」苏芙双手撑在栏杆上,微风吹起她几缕头发。 苏玟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苏芙笑了笑:「我就是知道,我不告诉你。」 徐晟走过来,他穿着浅绿色的长袍,头发在脑后低低梳着马尾:「今天可以出发,从这里到东瀛,路上至少要半个月,水手看了看,说近来都不会有狂风暴雨,这个时候出发刚刚好。」 苏芙转过来,腰靠在栏杆上:「徐老板你跑商多年了,我家这哥哥还得你多关照,我今日下午回京都,以后怕是得过三四年才会看到了。」 徐晟面上没什么表情,自从他妹妹入宫后,他脸上连疏离的微笑都懒得挂着了:「我不会跟着去东瀛,我妹妹还在京都,是死是活,就靠鸣玉自己了。」 苏玟挥了挥手:「我多大的人了,你们放心吧。」 徐晟还有事,先下了船,苏芙惬意地倚着栏杆,一出京都,看着这广阔蔚蓝的海洋,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什么烦心事都忘记了。 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脑子稍微动一动,噩梦又会涌上心头。 「时间不早了,我也得走了。」苏芙直起身子。 船忽然动了,苏芙奇怪地快走几步:「怎么回事?不是说开船之前必须来通报一声吗?」 苏玟跟在苏芙身后,忽然拉住了苏芙的袖子,沉声道:「媛媛,是我叫他们开的船。」 「胡闹,」苏芙回过头,「你这叫我怎么下去?」 苏玟叹了口气:「媛媛,你跟我一起走吧,我手中积蓄颇厚,这次商队里有不少我的人,到了东瀛,我们大可买一座大宅子,到那里落地生根,别去北疆了,我们不需要去掺和。」 「可是母亲的仇呢?」苏芙不敢相信苏玟会说出这样的话。 「母亲也不会想看到你去送命。」苏玟揪着苏芙的袖子。 第20章 苏芙甩开苏玟的手,义正言辞道:「哥,不行,我答应了别人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母亲不能白死,杀人偿命,否则天理难容,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是有些事情,我必须要去做,不然就没人做了。」 「何必呢?媛媛?你这是何必?若是你没有做到,你就死了呢?」苏玟苦口婆心地劝道。 苏芙摇了摇头,坚定地往前走去,苏玟快步上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现在也不用走了,已经离岸有一段距离了,别走了,媛媛,不值得的。」 苏芙沉默了一会儿,眼见着船离码头越来越远,她回头笑道:「哥,你知道,我天生脾气就倔。」 苏玟来不及开口,苏芙跟泥鳅一样从他身边滑走,雪青色衣裳的姑娘几个踏步,脚尖踩在栏杆的柱子上,轻轻一点,身体跟叶片一样,飘向了码头,她的裙摆在阳光下飞舞,折射出半透明的光晕,她在海面上点了三下,身轻如燕地落到码头上,她转过身,向站在栏杆后的苏玟挥了挥手。 「阿兄!此去一别,各自珍重!」 苏玟看着苏芙很久,船向后面开去,码头上的人影越来越小,一直变成了一个小黑点,苏玟的目光都没有移开。 良久,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是真的,一点儿情面也不留给我,真狠心。」 苏玟没有办法,他拿着望远镜,眯起一只眼睛,向海平面看过去,那里一片耀眼的蓝色,前面是未知的旅程,那是一条不知结局如何的航线。 从此他身边就没有人陪着了。 他有点无奈,有点悲伤,又有点兴奋。 苏芙歪坐在马车里,她对面坐着一个一身鸦青色锦袍的青年,青年一脸病容,头发披散在身后,闭着双目,支着自己的下巴。 苏芙放下窗帘,把阳光关在外面,她动了动脖子,对肖央道:「怎么不去送他?」 肖央闭目养神:「怕他难堪。」 苏芙只是笑:「蒋宇又不在这。」 「我怕自己想跟着他走,」肖央叹了口气,睁开眼睛,「他一走,我连个能说话的朋友都没了,也不知道我未来的媳妇儿是个什么性格,愁死人了。」 苏芙摸出刚买的桂花糖,放到小矮桌上,她剥开外面的牛皮纸,甜腻的酥糖味儿混合着桂花香充盈了整个马车。 「不是还有我嘛,我陪你说话啊。」苏芙把桂花糖推向肖央。 肖央笑了笑:「你?你不是马上就要跟着君玥走了吗?你也是可惜了,怎么就嫁给了这样一个人。」 「话可不能这样说,我现在好歹也是一名堂堂正正的王妃,多少贵女羡慕都羡慕不过来。」苏芙见肖央不吃,自己捏了一块放进嘴里,甜得直皱眉,她从一边拿来水壶,喝了一口水。 肖央觉得好笑:「羡慕你什么?羡慕你夫婿是个傻的,还是羡慕你马上要去苦天城?」 苏芙倒吸一口凉气:「四哥哥,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这样对我?能不能不要揭别人的伤疤?」 肖央以前不是这样的,他那时候说话都赶着好听的说,最近这段时间,他跟吃了火药一样,一开口就是一个接着一个的鞭炮。炸得人头昏眼花。 肖央沉默了,缓缓道:「对不住,我不会这样了。」 苏芙在一般情况下脾气很好,对于朋友,她一向是没什么底线:「倒不是说你不能说,我只是觉得你变了不少,不过你这样也挺好,有人气味儿。」 「我以前是个假人是吗?」肖央笑了。 两人一路沉默。 肖央先一步打破了寂静:「苦天城那边,也不是特别差。」 苏芙掀起眼皮看着肖央:「怎么说?」 「我家是大将军府,对渊国版图向来深有研究,苦天城虽然地处边关,但在前朝时,是个重要的边塞之城,那个时候苦天城驻扎十万大军,由当时的大将军所镇守,百年来不受匈奴侵扰,那些匈奴每年到边塞掠夺时,都会特意绕开苦天城,那里地处山川,易守难攻,是个实打实的硬骨头,在当年匈奴间可是流传着一句话,」肖央顿了顿,「宁占北渊金宫殿,不入苦天半条街。」 苏芙皱眉:「既然如此,为何在如今,苦天城变为了匈奴的半城?是因为大军已经不在了吗?」 「非也,」肖央伸出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那手指又细又白,但是蕴含着不容小觑的力量,「苦天城县令,也就是北疆太守的羽翼,是叫郑毅,他有问题。如今渊国边疆受匈奴侵扰,一是军权,也就是我大将军府,在当年幼帝登基时,被召回京都,虽说未收虎符,但明升暗降,北疆一带,除了秦王所属,不再有别的军队;二是北疆太守,和匈奴暗中勾结,欺上瞒下,剥削百姓,已有占山为王之意,若不是有秦王在一旁虎视眈眈,如今北疆可能已经是太守的天下了。」 第21章 「太后就不管么?」 「北疆物质贫乏,每年还要救济不少,一直是户部最为头疼的位置,太后垂帘,直接切断了增援,让北疆自生自灭。」肖央环抱双臂,「再者,有人说太后有称帝之心。」 「可君凌仗着太后宠幸在京都横行霸道,六皇子又是条毒蛇,有这两位在,更别说幼帝渐大,正是政权移交之时。」苏芙最怕这些权势之争,若不是必须,她现在根本就不想操心这些事。 肖央笑了笑:「你可知捧杀?京中对五皇子积怨不少,只要有人上奏,那必定是燎原之火,君凌可没有逍遥王的免死金牌,最好的下场就是囚禁宗人府;六皇子,他打娘胎里就一身病,纵使心比天高,一碗药就能要了他的命;至于幼帝,早就是太后手中的提线木偶,傀儡而已,就算是亲政,背后也是太后在操控。」 苏芙眉头紧锁:「照你这样说,先帝的皇子,一个都派不上用场吗?」 「谁知道呢?也许有些事情,是我不知道的,」肖央说累了,他靠着垫子,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你肯定也瞒着我一些事,但我不会问,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若你还想回京都,怕是也只有逼宫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苏芙心中一动,她笑着摇了摇头:「这段时间,这个词我听到了不少了。」 「如今你最好的选择,就是去北疆,和秦王搭上线,先除去太守和县令,再平息匈奴威胁,待尘埃落定,你借来秦王大军,一路南下,入京都直接逼宫。」肖央道。 苏芙讶然:「你对我倒是有信心,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你身边有别人,对吗?」肖央睁开眼睛,眸子柔柔地看着她。 他其实心里很清楚,只是不想问罢了。 苏锦这些日子,心情好得很,王夫人一死,她就是国公府里最尊贵的女人,国公府的内务全都交在了她的手上,这是她前世敢都不敢想的奢望。 她翻看着账本,重生以来,她学了不少东西,看懂账本对她来说,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她惊讶地发现国公府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内里亏空不小。 苏锦虽说对国公府没有什么归属感,但是如果她要嫁给季乐晟,国公府嫡女的身份是必不可少的,待年后县主的封号下来,她的底气更加足了。 苏锦合上账本,去看望她的亲生母亲,她母亲唤作慕白,没有姓,是青楼出身,若不是母亲讨苏国公喜欢,苏锦可不想自己沾上这样的污点。 据说慕白马上就要被晋升为国公府夫人了,她身为慕白的独女,嫡女的位置唾手可得。 如今她只需要好好哄着苏国公和慕白,靖王世子妃的位置指日可待。 她叫心腹做了份莲子羹,提着食盒去了慕白的院子,慕白年近四十,保养得很好,一看就是没有吃过什么苦,这些年来苏国公将她养在外面,从未亏待过她。 慕白如今算是扬眉吐气,她性子本是温婉的,但这段时间的突变让她多多少少带上了点自傲,这在苏锦眼里和小人得志无异。 慕白很喜欢苏锦这个女儿,她不傻,自己能重回国公府,肯定有苏锦的功劳,她忙迎着苏锦进了院子,坐下后,目光戚戚看向苏锦,不由拿起帕子擦眼睛。 苏锦在一边看得直冷笑,慕白眼中半点泪光都没有,段位比她可低了不少。 「你一生下来,就被你父亲带走了,我虽然不舍,但也知道这是对你最好的选择,身为一个母亲,只有孩子的前途最重要,」慕白抽泣着,「这些年我一直想着你,却不敢来看你,生怕给你惹来麻烦,如今我们母女俩总算是见面了,日后,咱们可要把这些年的遗憾好好补回来。」 苏锦在心里冷笑一声,她向来很会做表面工作,她像是真的被慕白感动了,她伸出手,握住慕白的纤纤细手,哽咽道:「母亲,不必伤心,日后您成了国公府夫人,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女儿以后一定好好孝敬您。」 慕白喜笑颜开,哪里还有刚刚悲痛不已的样子,苏锦看出来慕白是个不会装的,只在心里祈祷慕白至少在苏国公面前装得像一点。 国公府里根本没有做丧事的打算,好像之前根本没有王夫人一样,苏锦在国公府里转了一圈,她路过了苏芙还待字闺中时住的院子,在外停驻看了看。 当年她多羡慕苏芙啊,苏芙是国公府的正经大小姐,万千宠爱于一身,从小到大要什么就有什么,王夫人虽然不像别家的主母那样,对庶子庶女苛刻,但待遇终究是比不上亲生女儿的。 第22章 她还记得有一年苏芙生辰,别家的贵妇人托人送来了一柄玉如意,那玉如意是难得的冰种,甚至隐隐有玻璃种的架势,苏锦第一次见到那么好的玉,本想着宴会结束后,借来观赏一番,谁知就因为有个贵妇人和苏芙开玩笑,说这留给她日后嫁人时,给郎君拿来挑盖头用,苏芙一时羞愤,竟然直接当场砸了那柄玉如意。 周围人一点儿惊讶都没有,王夫人也没有出声呵斥她,来的贵妇人都笑了,那开玩笑的贵妇人甚至上前抱住苏芙,叫这小姑娘不要生气,一边赔罪,把自己手腕上的玉镯子脱下来,送给苏芙,那送玉如意的贵妇人姗姗来迟,听说苏芙砸了她送的玉如意,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叫人又去寻了一柄更好的来。 苏锦至今还记得那送玉如意的贵妇人的话:「媛媛是国公府的正经小姐,别说是一柄玉如意了,就算是十柄,一百柄,只要她愿意砸,我就给她送来。」 当年的繁华一瞬间就灰飞烟灭,苏锦站在院子外往里看,院子墙壁上爬满了爬山虎,里面的树木许久都没有修剪了,枝丫从院子里探出来,里面房屋的瓦顶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风吹都吹不动。 曾经被她羡慕的姑娘早就离开这里了,如今苏锦是国公府的嫡小姐,未来的靖王世子妃,前途无量,而苏芙注定要在苦天城那样的蛮荒之地郁郁而终。 谁都不会想到,不过是短短两年,她们之间的境遇就会出现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 夜晚时,苏锦洗了个玫瑰浴,早早地就爬上了床,她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舒心。 迷迷糊糊间,苏锦好像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睁开眼睛,双眼迷蒙地看向窗外,顿时毛骨悚然起来。 窗外站着一个人! 她刚想要叫,却感觉嗓子里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身体也一动也不能动,她想起来话本里那些讲鬼压床的故事,冷汗唰的一下就从她背上流了下来。 这不怪她胆子小,任谁大半夜见到自己窗户前站着个模糊的影子,都会吓得魂飞魄散,更别谈苏锦本来就是重生的,对于妖魔鬼怪要比一般人更相信些。 她看着窗户上的剪影,那看起来像是个衣着华丽的妇人,梳着抛家髻,满头珠翠,她穿着繁复的衣裙,耳朵下坠着水滴状的耳坠,轻轻摇晃着。 苏锦觉得这个身影熟悉得很,她在恐惧中绞尽脑汁去思考,冒出来的结论让她更加惊恐,她恨不得两眼一翻,直接昏死过去算了。 这分明就是王夫人! 苏锦的心肝都打着颤儿,她看到那抹剪影转过头来,细声细气道:「苏锦,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样害我?」 苏锦努力动着嗓子,终于挤出了一点声音:「不,不是我,不是我要害你!」 王夫人的影子在窗户上越放越大,她抬起手,指尖在窗户上敲了敲,震得窗户砰砰直响,窗户微微抖动着,连带着苏锦的心也颤抖起来。 「你撒谎。」王夫人阴冷的声音传进苏锦的耳朵,这哪里是人的声音,分明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的声音。 苏锦快哭了,她本就不是胆大之人,女孩子多多少少都怕鬼怪,更别谈她本就是心中有鬼:「真不是我,我不过是听从了太后的指示,我也是无奈之举,要找,您就去找太后和父亲好了!那麻药虽说是我向五殿下要的,可是亲自下手的是父亲啊!」 王夫人阴恻恻地笑了一声:「你不必急着脱开干系,你亦是害死我的人之一,你等着,我现在就要将你扒皮抽筋,你从哪里来的,就回哪里去……」 苏锦终于忍不住,眼前一黑,就像她期待的那样昏死过去。 苏芙站在窗户外面,弯腰往里面一看,转头对燕逸道:「她昏了?」 燕逸仔细地分辨着房间里的呼吸声,点了点头。 「要杀了她吗?」燕逸低声道。 苏芙摇了摇头:「哪能叫她死这么痛快,我偏要让她日日都活在惶恐里,不得安宁。」 燕逸点了点头,他原以为苏芙今日来主要是诈一诈苏锦,没想到问事是小,吓唬苏锦才是真。 他们家王妃有时候,还挺孩子气的。 君玥一行人离京时,没有一个人来送行,就连和苏芙交好的徐晟都没来,人们暗地里猜测这两人是闹掰了,都说苏芙这辈子算是彻底完了。 第23章 苏芙坐在马车里,在心里暗骂徐晟奸商,她不过是请徐晟帮忙看店,徐晟就狮子大开口要分走她收入的二成,天知道就算她不在,五啖楼还是可以日进斗金,不过是风险稍微大一些罢了。 「我和你不同,我妹妹还在宫里,我得多留点钱给她。」徐晟满脸欠揍。 一路出了京都,一直北上,在傍晚时,完全出了京都的范围,苏芙瘫在马车上,她第一次这样长时间坐马车,差点就吐了。 她正无聊,窗帘被人掀起来了,一枝桃花从外面伸进来,那花骨朵上还带着水珠,花色明媚,暗香浮动。 苏芙的目光移到那拿桃花的手,那双手修长细腻,骨节分明,圆润的指甲泛着温润的光,比她精心护理的蔻丹还要漂亮,那是双男人的手,已经具有了牢实的皮肉,弯曲时线条紧实漂亮。 车马都在一动,花枝抖着,水珠扑簌从花朵上掉下来,有一滴落在苏芙的手背上,清凉的触感仿佛渗透进了她的皮肤,苏芙没有立马去接,外面那人很有耐心,花枝就那样一直举着。 苏芙探过身去,接过花枝,那人的手收了回去,阳光一闪而过,照得那手白得发亮。 她听到君玥在外面说:「你再忍一忍,待进了北疆,眼线都走了,你就可以出来骑马了。」 苏芙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她其实无所谓,不过骑马看到的风景总比在马车里看到的要多,外面的空气也更加好闻,苏芙靠在软垫上,把花枝放到鼻子下轻轻一闻,桃花的香气很淡,但不容忽视,除了桃花的香味,这花枝上还带着淡淡的佛香和白芷的苦香,这是谁身上的味道,不言而喻。 她的心情短时间内好了起来,至少在桃花枝还在她手上的时候,她嘴角是稍稍勾起的。 苦天城地处严寒,不过是秋末,路边的树便秃了,金黄的枯叶落了满地,街边巷尾经常能看到衣衫褴褛的人躺着,面黄肌瘦,裹着破旧的衣服,一动也不动地缩着,不知道是死是活。 街上人很少,偶尔经过几个也是神色匆匆,沈岩抱着一堆卷轴从路的尽头走过来,面色凝重。 眼见着年关将近,朝廷的补助迟迟没有发过来,前些日子匈奴又在城外的村庄扫荡,放言今年若是不出五百石粮食,就要火烧苦天城。 可是城中多少人如今已经穷得有上顿没下顿,吃的都是红薯打底的糙米饭,再去从哪里凑齐五百石的粮食? 沈岩忧心忡忡地进了衙门,刚进门,就见到一个厨娘端着几乎没动的烧鸡走出来,差点撞上沈岩。 「师爷!」厨娘向沈岩一拜。 沈岩指着盘子:「你这是要去哪?」 「老爷说这鸡没烧好,叫奴婢拿去喂狗。」厨娘很馋盘子里的烧鸡,但屈服于县令的淫威,一动也不敢动。 沈岩皱眉:「胡闹!如今城中人多少吃不饱饭,更别说荤腥了,他便如此浪费粮食?这些你拆了炖成肉汤,分给府中人吃了,也比喂狗强!」 说着沈岩就要往里走,厨娘急忙拉住沈岩:「师爷!使不得啊!在您之前的那位师爷也是个心系人民的,他也说过相似的话,第二日就被老爷活活打死在街头了,一家人都被杀了,您是读书人,更是这十里八乡唯一一个举人老爷,您可千万保重自己啊!」 沈岩咬紧牙关,想起家中的妻子和刚满一岁的女儿,拳头捏起又松开,终是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 厨娘这才放下心来,端着鸡肉喂给了拴在门前的狼狗,狼狗被养得膘肥体壮,鸡肉还没落地,就扑上前去,张开血盆大口就撕扯起来,肉沫到处乱飞。 旁边有几个乞儿含着手指咽着唾沫看着大嚼特嚼的狼狗,畏畏缩缩,不敢上前,有个胆大的往前走了一步,那狼狗立马转头恶狠狠地盯着他,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声。 「这狼狗是老爷从北边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就是宫里的皇帝都没有,这狗凶残,你们若是再近一步,怕是要被它嚼碎骨头。」一道娇媚的女声传来。 沈岩看去,那是个一身玫红色衣裳的女人,女人生得妩媚,肤若凝脂,一颦一笑都带着风尘气息。 女人见沈岩看她,轻笑了一声,暗送秋波,手指滑上了自己雪白的脖颈,向沈岩挑了挑眼睛:「沈师爷。」 「六姨娘。」沈岩打了声招呼。 第24章 「老爷昨晚睡在奴家那里,现正等您过去呢。」六姨娘千娇百媚地一笑,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地露出了自己臂膀上暧昧的痕迹。 沈岩没再看她,点了点头,往后院走去。 六姨娘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她阴沉着脸,暗骂了一声:「装什么正人君子,叫人讨厌!」 厨娘在一边垂着头,不敢说话,六姨娘摸了摸自己的珍珠耳坠,瞥了厨娘一眼,扭着细腰走了。 沈岩入院子时,郑毅衣冠整洁,坐在院子里喝茶,郑毅年近四十,留着八字胡,一身肥膘,满脸油光,他见沈岩来,咧嘴呵呵笑着,招手叫沈岩过去喝茶。 沈岩规规矩矩地向郑毅行了一礼:「老爷,逍遥王今日进城。」 郑毅脸上笑容不变,他捋着自己的八字胡,笑道:「嗯!嗯!本官已经叫人去接了!」 沈岩留了个心眼,但不敢明问,只道:「老爷是派了……」 「罗刹领着十来个人,你就放心吧!」郑毅满脸堆笑,一脸谄媚,「来,坐,坐!喝茶!上好的铁观音!用来饭后解腻最适合不过!」 沈岩想起外面面黄肌瘦的人,心中不忍,慢吞吞地坐了下来,他忽然想起来罗刹是何许人也,惊道:「您说的罗刹,可是您身边的那位……」 「喝茶!」郑毅亲自给沈岩沏茶,「这茶难得喝到,就算是逍遥王来了,我也不舍得给他喝!你不必这么惊讶,罗刹下手有度,不会出事,不过是吓吓他们,吓吓他们!好叫他们知道这苦天城到底是谁的地盘!」 苏芙一身火红的骑装,坐在枣红色的大马上,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按理说她还在守孝期,不能穿这样鲜艳的衣服,但她这些日子来,总是一袭红衣,她不说,也没人敢去提醒。 君玥完全就是随她,怎么高兴怎么来,这可苦了宫里派来的随行嬷嬷,那嬷嬷几次想上前劝告,还没近身,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黑鹫吓走了。 车队停下来休息,嬷嬷瞅准时间迈着小碎步到苏芙身边,苏芙正喝着水,嬷嬷尖声尖气道:「娘娘!虽说您如今是正妃,火红色您的确穿得,可夫人走了不到三月,您这……怕是不合适吧?」 苏芙起先没理她,待水喝完后,苏芙塞上塞子,转向嬷嬷,勾唇道:「你知道我这红色是怎么染的吗?」 嬷嬷不知道苏芙为何要问这样的话,她本是看不起苏芙的,她被太后从宫里派出来的时候,内心抱怨了许久,要知道宫中嬷嬷的日子可比一般的秀女都要好上很多,跟了这痴傻王爷的正妃,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京都呢! 可这苏芙的眼神实在是可怕,不像是一个普通贵女该有的,她以前听闻过苏芙的蛮横脾气,只当是小女儿家的撒泼,可今日一见,不像是女儿家家的无赖,倒像是装成正常人的疯子,压抑满腔的怒火,眼波流转间流露出几分狠戾来,随时准备着咬断别人的喉咙。 「这是我母亲的血染红的。」苏芙把水囊挂回马鞍上,她拍了拍马背,马儿从鼻子里喷出气,也回头看向嬷嬷。 这枣红马也是个暴脾气,看人的时候鼻孔不停地收缩,蹄子在地上刨着,嬷嬷被这一人一马看得胆寒,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领头的喊了声出发,苏芙撂下嬷嬷,翻身上马,她的身姿潇洒自然,衣摆的金纹带起一圈金色的光晕,她坐在马上,头也不回地笑道:「嬷嬷还是快点上马车吧,待会儿可比把您落下了。」 嬷嬷这才缓过来,低头耷脑地回了马车,她就想不明白了,她服侍了几十年宫中贵人了,如今怎么会被一个小姑娘吓到。 一定是她老了。 嬷嬷摇了摇头,出来时太后还叮嘱她,叫她多盯着苏芙,看现在这架势,她可不敢去触苏芙的霉头,那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苏芙依旧打头阵,沿着这条官道再走上一个时辰,就到了苦天城,苏芙身边有侍卫跟着,也不怕带错路。 一行人继续前行,车队浩浩荡荡地拖了半里,苏芙晒着太阳,外面裹着件雪狐的大氅,正恹恹欲睡,耳边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一声轻微的拉弦声。 苏芙猛地睁开眼睛,大喝一声:「停下!」 身边侍卫不知发生了什么,停马下来,就在同时,一支羽箭从林子里射出来,正钉在侍卫马前,几乎挨着马蹄钉在地面上。 第25章 侍卫出了一身冷汗,倒吸一口凉气,同时又无比佩服苏芙,他这个习武几十年的,都比不上苏芙这个年纪未满二十的耳朵聪敏,真不知道苏芙是不是习武的天才。 黑鹫纵马上来,停在苏芙马边,低声道:「娘娘,出了什么事?」 苏芙抬了抬下巴:「林子里有人。」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皮甲的大汉从林子里钻出来,他身后跟着十来个小山似的壮汉,起先苏芙还以为这是一群山贼,可看着这一帮人装备优良,倒像是有钱人家里养的私兵。 苏芙知道他们这一来是拦了某些人的路,这是上来给下马威了,可真不知道这幕后主使是太蠢还是太自傲,连个伪装都不弄一下,看起来倒有几分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坦荡。 苏芙刚要发问,其中一人人一刀劈了过来,林中寒光四射,苏芙他们这次来,本就是被逐出京,根本没带几个侍卫,光是看这来势汹汹的样子,若是有旁观者,多少要给苏芙他们捏把汗。 苏芙冷冷地看着冲上来这人,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她干脆一拉缰绳,马儿嘶鸣一声前蹄抬起,两蹄子跟炮弹一样,狠狠地撞上了来者的胸膛,直接把人踢飞出去。 那人飞到一丈开外的位置,在地上连着打了几个滚,闷哼了几声,没了动静。 侍卫一脸惊异地看着苏芙,他没想到苏芙下手这么狠,怪不得黑鹫一直站在一边,刀都没有出鞘。 黑鹫毕恭毕敬道:「剩下的您还亲自动手吗?」 苏芙望了望天色:「算了,我饿了,你们来吧。」 领头的软甲男人就是罗刹,他自诩打遍苦天无敌手,哪里受过这样的轻视,他把郑毅的命令忘到了九霄云外,大喝一声就带着人往这边冲来,一心只想搞死这帮人,好叫他们瞧瞧他的厉害。 黑鹫在心里叹了口气,他带的侍卫也到了前面,他就想不明白了,本来是想放他们一马的,为什么总有人上赶着来找死? 他听领头的说苏芙一个女人,惹了事就只敢躲到男人后面,黑鹫简直要笑了,他出手,这些人还只是断胳膊断腿,苏芙要是出手,这些人的命直接就没了好吗? 郑毅正喝着茶,听见外面一片喧哗,他皱着眉,一个仆人连滚带爬进来,大喊道:「老爷!老爷!逍遥王来了!」 郑毅呵斥道:「多大的事,没见到本官正在品茶吗?吵吵嚷嚷成何体统?不就是逍遥王来了吗?」 仆人正要说,外面一片兵戈之声,一个一身火红骑装的姑娘打头进来,这姑娘生得明媚,头戴金冠,比郑毅后院里最好看的六姨娘都要美上不少,那六姨娘相貌不说,光是气质与这姑娘比起来,那都是天差地别。 郑毅眼睛都看直了,沈岩在一边咳嗽了一声之后,郑毅才回过神来,他站起来,面上滴水不漏,向这姑娘行了一礼。 「这位姑娘是从何而来?为何不通报一声,就闯进了本官的院子?」郑毅一边行礼,一边色色迷迷地盯着姑娘,目光跟蛇一样在姑娘露在外面的雪白皮肤上游走。 这姑娘正是苏芙,苏芙看到了郑毅的眼神,眉头一挑,她背着双手,手上握着马鞭,她暗地里扯了扯,免得自己一鞭子抽过去。 她一路走来,街上饿殍遍地,车队的干粮泡在水里,根本就不够救济,可她一进这县令府,入眼的都是雕梁画栋假山流水,就算是在这严寒之地,县令府中也开着姹紫嫣红的花朵,花朵边围着屏风,生着火炉,这东西换算成粮食,够整个苦天城的人民渡过这个冬日了。 「路上有人来接,本妃委实高兴了一下,」苏芙拿着鞭子,一下一下地打着自己的手心,「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大的……惊喜。」 郑毅一愣。 苏芙笑着回头:「把人带上来吧。」 侍卫带了一堆人上来,这些人手腕被麻绳束缚着,一个接着一个,踉跄着进了院子,郑毅看得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都是他派出去拦截逍遥王的人,各个都是人中翘楚,怎么这样狼狈地被带了回来? 更何况,他刚刚听到这姑娘自称……这就是那位苏王妃吗? 苏芙抬了抬下巴,燕逸上前,一脚踹在领头人的膝弯,罗刹被踹得跪在地上,绳子是连在一起的,其他几个也被牵扯着跪了下来,罗刹面上不满,咬着牙冠,苏芙幽幽地扫了他一眼,罗刹愤恨地低下了头。 第26章 「原来是王妃娘娘,娘娘前来,有失远迎啊!」郑毅讪笑着又是一礼,光从面上看来,他还是很好相处的,一张胖脸上永远挂着笑容。 「闲话少谈,」苏芙走到罗刹身边,拿马鞭指着她,「这可是你的人?」 郑毅眼珠子一转,过了一会儿,他一拍手掌:「哎呀!我想起来了!这家伙以前就是个作奸犯科的,下官看他拖家带口,于心不忍,就给了他一口饭吃,今日的确是下官派他去迎接各位,没想到他这家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居然敢对贵人出手,还在这里连累我,叫下官吃了挂落,娘娘您英明神武,肯定是懂得其中缘由!各位千里跋涉,想必已经累了,王府荒废多年,若是不嫌弃,各位就委屈一下,住在县令府,下官一定好好招待各位,来弥补这些下人的过失!」 郑毅这话说的,半是服软,半是威胁,换一个心思缜密的,也许就领会了他的意思,可苏芙向来不搞这弯弯肠子,就算她有心去琢磨,懂了之后也不会给这郑毅面子,她虽然不是这里的人,但向来厌恶鱼肉百姓之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自古为祸乡里的官绅数不胜数,今天叫她碰上一个活的了,她没有当场打死已经算是脾气好了。 苏芙冷笑一声:「是你的人,却不听你的话,你说这是不是你办事不力,治下不严?到头来,不还是你的错?本妃一路来,街上乞儿不少,百姓房舍破败不堪,你这县令府倒是人间仙境般,这也是你下人做的不好,曲解误会了你的意思,靠着你的名头去搜刮钱财,叫你享受其中咯?」 郑毅没想到苏芙软硬不吃,他在苦天城横行霸道十年了,从未见到有人这样直接地给他下面子,别说苏芙只是个王妃,就算是皇帝老子来了,也得好声好气跟他说话! 郑毅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的笑意淡了很多,他腆着肚子,双手背在后面,往前进了一步:「王妃教训的是,可不知王爷在哪?再者王妃这样贸然冲进下官府里,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妃是来找茬的,架势再大点,怕就是来免去下官的官职的?可惜下官这官职是陛下所给,王妃一个人怕是做不了主!」 苏芙笑道:「早知道你会这么说,刚好,本妃把封妃懿旨带来了,而且,陛下那边的圣旨,你要不要也看一看?」 郑毅低声道:「圣旨?」 苏芙一挥手,底下人呈上了金黄的卷轴,卷轴两头是金镶玉,龙纹锦布为纸,一眼就知不是凡物。 郑毅强撑着,嘴硬道:「谁知道你这是真是假?」 苏芙笑了笑,拿过圣旨,展开道:「苦天城县令郑毅接旨!」 苏芙的声音不大,威慑力十足,郑毅当场差点跪下来,身后心腹见状不好,忙去扶住郑毅的胳膊。 郑毅两耳嗡鸣,赖着性子听完了,他只觉得这圣旨里字字句句都在放屁,什么叫他玩忽职守,什么叫他忽视百姓?十年了都没管,今日这逍遥王的王妃一来,倒是知道找他头上了? 「……至此,从今日开始,苦天城一切事务,皆由逍遥王及其王妃接手,钦此。」苏芙念完最后一句话,笑眯眯地卷起圣旨,往前一递,「郑大人,接旨吧。」 郑毅嘴唇哆嗦着,他终究是这么多年地头蛇当惯了,强打着精神,背直挺挺的:「这可是真的?」 苏芙眼睛微眯:「郑大人是要抗旨?」 沈岩在一边小声道:「大人……谁敢伪造圣旨?」 郑毅气得脑袋生疼,他双手向前一摊,高声道:「微臣郑毅,接旨!」 这女人!倒是嚣张跋扈!待他联系上了北疆太守,非要把这女人制服,送到自己床上,好好折磨,叫她懂得什么叫服软!什么叫尊卑! 苏芙也不是咄咄逼人之人,她指着以罗刹为首的刺客,对郑毅道:「这些人,就看大人你怎么样处理了。」 郑毅压着脾气,吱了一声。 苏芙带人离开,马车就在外面,苏芙上了马车,君玥递了一碟子糕饼来,柔声道:「辛苦了。」 苏芙看了眼糕饼,推开来:「不辛苦,你这糕饼待会儿混在水里,发给那些乞丐吧,眼见着这天一天天凉了下来,那些人露宿街头,却连一口水都喝不到,更别提食物了。」 君玥点了点头,把糕点放到桌子上,他也没料到苦天城会是这样的情况,再贫穷的城镇,也有集市,可这苦天城的街头巷尾,却是连个卖馒头包子的铺子都没有,路上空空荡荡,街道两边也门扉紧闭,根本不像是一座活人生活的城镇。 第27章 「我按照你的意思,去郑毅面前可劲嘚瑟了一番,他怕是已经把我恨之入骨,过不了几日就要对我下手,」苏芙靠在垫子上,她骑了一天的马,小腿肚子有点抽筋,解开靴子上的扣带,自己捏了起来。 君玥不留痕迹地看了她好几眼,苏芙下手没个轻重,看得君玥都觉得疼,君玥终究是忍不住,出声道:「我来吧。」 苏芙一下子没听懂,一脸迷惑地望着君玥,君玥深吸一口气,轻轻搬起苏芙的右腿,放到自己的大腿上,手法轻柔地捏着。 苏芙毕竟是现代人,对男女之别没有防得那么重,她开始还有些不适应,随着君玥的按压,慢慢地也放松了下来,君玥应当是练过,手法娴熟,轻重缓急把控得很好,被他揉捏腿,就是一种享受。 明明是君玥先提出来的,占便宜的也是他,可他的耳朵却红了起来。 苏芙没瞧见君玥的羞涩,她自顾自地玩着自己衣服上的挂坠:「照这样,我这段时间,就多在外面晃荡,当个活靶子,你就在背地里安排,只不过你可动作快点,我怕我这个靶子都被戳成筛子了,你还一动不动。」 君玥一边按压一边道:「你大可放心。」 「你心里有数就好,说起来,咱们今日住在哪里?」苏芙问他。 君玥手上不停:「先住在城中客栈,我已经叫人搬行李过去了,至于王府那边,我来之前就拜托君烨暗地里派人修缮,外面虽然破败,内里已经差不多了,虽然比不上京都的王府,但也不算寒碜,再拖上三日,我们就可以搬进去,这几日先委屈你了。」 「委屈谈不上,」苏芙活动了一下肩膀,「这苦天城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我都不知道今天晚上吃不吃得到肉,就算吃得上,看着外面这些穷苦之人,我也多半食不知味。」 君玥笑了一下,说实话,他比苏芙的共情能力要差很多,更别说他生来就是皇族之人,一出生就高高在上,之前苏芙分干粮给那些穷苦之人,已经有人颇有微词了,还是君玥暗地里压了下来,惩戒了几人才消停,但是既然苏芙担忧,他肯定是要安慰一番的。 「你大可不必如此,你不吃,也不见得那些人可以吃上,你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你自己照顾好,这才有足够的精力去对付郑毅和那些匈奴,等这些人都处理好之后,你才有机会造福百姓。」君玥轻声劝解,拍了拍苏芙纤细的小腿,「来,换一换。」 苏芙不解。 君玥叹了口气,他早就习惯了苏芙有时候聪慧有时候木讷的性子了。 他柔声细语道:「我说,叫你换一只腿。」 客栈是在来之前就联系好了,店家把客栈后面的一栋小楼拿出来给一行人住,苏芙他们人不多,就是物件有些占位置,东西都堆在院子里,派着几个忠实肯干的侍卫守着,倒是不怕丢。 郑毅那天后沉寂了两日就忍不住了,派人送帖子上门,说是请苏芙一聚,好好赔罪。 苏芙帖子都没接,掏了枚铜板打发这人:「我刚死了亲娘,正守孝,这宴会便不去了。」 下人带着铜板回去回复了郑毅,郑毅气得吹胡子瞪眼,什么守孝?这苏芙一身火红的衣裙,可没见着她半点守孝的意思,她无非就是不想给这个面子,要打定决心和他郑毅作对到底了。 郑毅气得把铜板抓过来往湖泊里扔去,他扯过心腹的衣领,压着嗓子,胸膛剧烈起伏:「快,快去联系那位大人!请他派几个好手过来!」 心腹吓得直抖,出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倒,六姨娘一身藕粉色的裙子,香肩半露,她好像根本不怕冷,外面的天青色纱衣薄得几乎透明,她捏着把团扇,靠在院门上,瞥了眼连滚带爬出去的心腹,千娇百媚地对郑毅暗送秋波。 若是放在往日,郑毅说不定就气消了,可他如今已然是见到了苏芙那样的姑娘,这六姨娘在苏芙面前宛若萤火之于明月之辉,到了郑毅眼里真的是哪里都比不上苏芙。 他这样的人,府里最漂亮的也就六姨娘这样的胭脂俗粉,可那痴傻王爷君玥,却有个那样少见的美娇娘,这叫他怎么不嫉妒得发疯。 更何况在他面前没个好脸色的苏芙,在夜晚说不定是那傻子身下的一汪春水,这样一比,郑毅更是怒发冲冠。 六姨娘被郑毅如珠如宝宠了三年,郑毅对她可谓是有求必应,一时失了眼力见,没瞧见郑毅面上的怒气,只当是郑毅拉不下面子,她扭着水蛇腰走到郑毅身边,半依在郑毅臂膀上,伸出小手要去摸郑毅的胸膛。 第28章 郑毅拍开六姨娘的手,也不管六姨娘还靠着他,他起身拍了拍衣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头也不回地走了。 六姨娘愣在原地,一阵凉风吹来,枯叶在她面前打着旋儿,一时间还有些凄凉的味道。 六姨娘愤恨地一跺脚,把手中团扇狠狠地摔在地上,她的侍女从外面进来,她怕六姨娘受寒,拿着大氅要给六姨娘披上,六姨娘一巴掌把侍女推倒在地,上去对着她的小腹就是一脚。 「小蹄子!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说了不要过来吗?好家伙,是不是你勾引了老爷?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今天就发卖了你!」六姨娘是青楼出身,说话做事要比一般姑娘更加泼辣些,六姨娘一边骂着一边踹着,她嘴里冒出的词都不堪入耳。 侍女不敢还手,只抱头沉默着,哭都不哭一声,她若是哭了,只会招来六姨娘更加重的打骂。 「这是在做什么?」一道温和清冷的女声传来。 六姨娘动作一顿,她不高兴地抿着红唇,冷哼一声,看了门口一眼,来者是个三十岁的妇人,一声千岁绿的圆领长袍,外罩墨绿大氅,她梳着十字髻,戴着绿翡翠的头面,面容清秀,肤白胜雪,姿态丰腴,仪态端庄。 侍女颤抖着爬起来,向妇人磕了磕头:「夫人。」 戚夫人带着两个侍女,其中一个名为银珠的侍女受到了戚夫人的指示,上前去扶起来六姨娘的侍女,银珠不满道:「六姨娘,夫人不止一次告诫你,莫要在府内放肆,这县令府多有人来往,若是后院不和的消息传出去,丢的可是老爷的脸。」 六姨娘一甩手,冷冷一笑,她自诩比戚夫人年轻貌美,又深得郑毅宠幸,在戚夫人面前多有放肆:「妾身教训自己的侍女,夫人就别管了,免得别人说闲话,说您嫉妒妾身,就连妾身的身边事都要掺和一脚!」 戚夫人是大户出身,家中算得上是书香世家,她的侍女多是家生奴仆,从小耳濡目染,比旁人要清雅些,银珠听了六姨娘的话,险些没绷住,恨不得和这六姨娘理论。 戚夫人淡淡唤了一句:「银珠。」 银珠顿时熄了火气,推到戚夫人身边,托住戚夫人的臂膀,戚夫人看都没看六姨娘一眼,好像六姨娘根本就不值她生气一样,带着侍女又走了。 戚夫人的无视在六姨娘眼里比辱骂她还叫她难受,戚夫人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眼里,在戚夫人眼中,她就是个跳梁小丑。 六姨娘扯过侍女的耳朵,指桑骂槐道:「不就是早服侍了老爷几年?出身个劳什子世家?不过是个妾室生的庶女,也在老娘面前装模作样!等哪日老爷不要了,这黄脸婆不知道上哪儿哭去!该千刀万剐的!」 戚夫人没走远,六姨娘的声音又大,银珠把这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她心里愤愤不平,刚要张嘴,她姐姐金珠就警告性地看了她一眼。 银珠噘嘴,戚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吩咐道:「王妃来了苦天城,她便是这苦天城最尊贵的女子,我们不能失了礼数,你待会儿去库房里看看,我记得我嫁妆中有套莲花足金头面,样式新颖,我戴着没那活气,你找出来包装一下,明日我带着礼物去拜访王妃。」 金珠在一边柔声道:「您那头面不是说用来换米面的吗?今年匈奴可是要了五百石粮食。」 戚夫人浅浅笑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王妃不同凡响,这头面送给她,可要比拿去换粮食有用得多,说不定今年,甚至是往后,我们都不用再给匈奴送粮食了。」 身后又传来六姨娘的叫骂声,接着一声巨响,戚夫人微微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带着人走了。 县令府这边闹得天翻地覆,苏芙这边还算是岁月静好,她支着下巴,一只手拿着狼毫笔,一脸苦大仇深地盯着面前山一样的卷轴。 君玥披着雪白的狐狸大氅,在一边极有耐心道:「以前你不管府中内务,都是管家一手操办,如今新开辟了府邸,你也要学着做一做了,这些账本,还有库房物件,以及吃穿用度,你要尽快熟悉,争取早日上手,你若是觉得麻烦,我也在一边帮衬着你,减轻你的负担。」 苏芙委实不懂这玩意儿,她看得焦头烂额,原身在家时也是千娇万宠的大小姐,这些事情王夫人也很少叫她接触,她看着这些玩意儿,只觉得比高数还难。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放下狼毫笔:「我觉着时间还早,我如今正拉仇恨呢,这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是叫管家先弄着吧。」 第29章 「何为拉仇恨?」君玥又听到了这种他完全不理解的词。 「就是所有仇恨都集中在我身上。」苏芙摸了摸下巴,她手上沾着墨汁,一个不留神,墨水蹭在了她的下巴上,看起来有些滑稽。 君玥站起来,把帕子在热水里浸湿,拧干后递给苏芙,苏芙不解,君玥指了指她的下巴,轻声道:「墨水。」 苏芙伸长脖子探头看了眼摆在一边的镜子,恍然大悟,她接过君玥的湿帕子,道了声谢,地上铺着毛茸茸的地毯,苏芙没穿鞋,懒劲上来了,直接爬过去,跪坐在镜子前擦拭。 君玥看着她爬行时那微微晃动的细腰,那细腰不盈一握,他一只手臂就可以圈起来,君玥心中一热,连忙移开视线,耳根通红。 不行,他一定要找个机会隐晦地跟苏芙提一下,以前没有多接触,他不知道私底下苏芙是个这样随性的,被他看到还好,若是被其他人见着了,那可怎么办? 他自己为什么会有那样奇怪的触动?他何时变成这样了?明明之前在和妙音操办金玉阁时,美貌女子不少,他可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感情。 君玥在一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苏芙爬了回来,盘腿坐回书案便,她把帕子还给君玥,内心一阵感叹,这儿子没白养,终于懂得照顾人了。 她扭头看君玥,君玥自从来了苦天城后就没有再上过妆,素白的脸上清俊的五官看得人心驰神往,特别是那双水光潋滟的杏眼,一动不动时都荡漾着满眼的星光,更别说眼波流转时,那星河便流动了起来,直教人恨不得陷进去,在星河里沉浮。 苏芙在君玥还是青黛的时候,就对青黛抱有好感,她一直把君玥和青黛分开对待,君玥相当于她照顾的晚辈,而青黛是她爱慕的青年,现今两人变成了一人,苏芙一时间还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 她咬了咬下唇,在心里暗暗祈祷,若是王夫人有在天之灵,可否能指点她一二。 两人心思各异,心中感情倒是一致,苏芙腮帮子微微鼓起来,君玥身上的佛香和白芷的苦香跟个小钩子一样,不时把她的心钩得一抖,她心里直痒痒。 君玥比苏芙更快地稳定心神,他不自觉地靠近了苏芙一点,指着卷轴,半是妥协道:「你压力不要太大,你哪里不懂,我可以教教你,你只管问我就好……其实你若是真的不喜欢,不做了便是。」 苏芙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做的,你教我便好。」 外面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黑鹫在外低声道:「王爷,娘娘,县令府传来帖子了,说是郑毅的正室戚夫人,明日要来登门拜访。」 「戚夫人?」苏芙疑惑道。 君玥先是应了黑鹫一声,转头向苏芙解释:「郑毅的正妻,从消息上来看是个中规中矩的大家闺秀,性子有些古板,待字闺中时颇有善名,出身于书香世家,写着一手好字。」 苏芙脑中已对这位戚夫人有了雏形,她回想起郑毅那模样,不禁皱眉道:「郑毅居然能娶到她。」 君玥叹了口气:「我都能娶到你,为何郑毅不能娶到她?」 说完君玥又觉得自己这话怎么听都不对劲,苏芙本是太后逼着嫁给他的,不知道苏芙内心观感如何,他这话一说出来,若是让苏芙回忆起不痛快的事,那可得不偿失。 苏芙就没听出弦外之音,她郑重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那我明儿见她吗?」 君玥松了口气,苏芙这样信任他,让他颇为受用:「见见也无妨,到时候我就在屏风后坐着,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新的消息。」 苏芙应了,喊来兰雪叫她去准备明日待客的布置,兰雪还不知道君玥的真容,君玥未提起,苏芙也不想多事,隔着门就把事情安排妥当了。 苏芙回头时正见到君玥看着她,她摸了摸鼻子,坐回去问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君玥道:「你还说你不会处理内务,你方才那番话说得不是很好么?」 苏芙汗颜:「什么话,我不过是会使唤人罢了。」 「内务的处理,说到底就是你去考虑如何使唤人,」君玥招招手,叫苏芙坐过去一点,「你说你擅长使唤人,这就好教了。」 苏芙见君玥是不打算放过她了,无意识地嘟着嘴,垂头丧气地凑过去看卷轴。 第二日戚夫人是在午膳过后到访的,苏芙有小憩的习惯,这个点她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她就不明白了,为何这些贵族来访,都挑着这种时间,君玥看不下去了,给她点了提神的薄荷香,苏芙闻得后颈脖子直发凉。 第30章 戚夫人和苏芙对坐着喝茶,苏芙准备的是从京都带回来的大红袍,戚夫人呷了一口,人有些恍惚,自从来了苦天之后,衣食住行虽说不差,但这样的茶,算一算时间,她已经有十几年没有喝到了。 金珠站在戚夫人身后,垂着头,眼睛却不时扫一下苏芙,她第一次见到这样漂亮的人,就像是院子里开得最娇艳的牡丹一样,美得几乎是咄咄逼人,她看了眼苏芙头上的珍珠发饰,那一圈帷幕般的流苏在苏芙的鬓角晃动着,在室内泛着圆润的柔光,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王妃的衣着这般华贵,不知道看不看得上她们带来的头面。金珠在心里担忧不已,早知如此,就换个礼物了,拿着那头面去换点米面不好么? 「听闻王妃前来,臣妇惶恐不已,臣妇对王妃仰慕已久,今日特地带了礼品前来拜访,还请王妃莫要嫌弃。」戚夫人回首唤银珠,「银珠,把东西带上来给娘娘过目。」 银珠应了一声,带上来个红木匣子,匣子上花纹古朴,面上已经出了一层蜡,银珠把匣子放在桌上,打开匣子,苏芙被匣子里的头面晃了一下眼睛。 这金光闪闪的头面,苏芙在京都从未见到过,说句不好听的话,这头面看起来,委实俗气得很。 但这好歹是别人送的礼物,苏芙不好拒绝,面上做出欣喜的表情:「本妃喜欢得很,有劳你了。」 戚夫人看了苏芙一眼,下巴微收,浅浅笑了,她虽生得不算顶漂亮,笑起来却别有一番恬静的韵味,像是幽谷中的一朵兰花。 两人带着笑闲谈几句,戚夫人起身告辞,苏芙坐在原处,并未去送,待人走后,君玥从屏风后转出来,坐到苏芙身边,往匣子里看了一眼。 是真的挺俗气的,金灿灿的金子就简单地打了几个莲花的造型,流苏都没有,更别说镂空的花纹,这套头面除了是足金,别无所长。 君玥性子傲,对于苏芙以外的人和事务说起话来向来不怎么客气:「挺丑的。」 「好歹是一番心意,而且这可是黄金。」苏芙拿起一根簪子,簪子是实心,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这一套要是真戴在头上,怕是要把脖子压进腔子里去,「我应当回礼,我看她一头的翠玉,刚好我出京时徐晟跑来送了一堆东西,里面就有一套叫我以后用来换钱的翡翠头面,我就拿那套头面送过去吧。」 君玥眉头微蹙,语气里带了点酸味儿:「徐晟?他又送东西你了?我怎么不知道?」 苏芙摆弄着簪子,对着光转动着,看着上面的碎光道:「好歹我把酒楼的入账分了他不少,这点东西都不给我,我可不服气……对了,你那安神香还有没有?你派去的人可靠吗?」 君玥想起苏芙的鬼点子,不禁笑了出来:「你放心,按照你的意思,每晚都会在苏锦的香炉里放上一些,那味道淡,若是不知道的,根本闻不出来,午夜梦回时只当是鬼压床,每到月初三,也就是王夫人去世那日,我都会派人扮成王夫人的样子在她窗前站一站,叫她时时刻刻都记得自己做的那些事。」 苏芙点了点头:「你办事我放心么,不过可千万小心点,被发现了就前功尽弃了。」 苏芙一边说着,一边把匣子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她敲了敲匣子的底部,声音沉闷,她在底部摸索着,手指一曲一伸,底板被她抠了下来。 「这里面有东西。」苏芙把匣子递给君玥看。 这匣子里有个隔层,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叠好的纸。 「你手法挺熟练的。」君玥道。 苏芙有些不好意思:「以前我母亲还在时,她最喜欢用这种方法给我送钱,我习惯了。」 苏芙伸手去拿纸,她展开纸张,君玥托着下巴在一边看着,苏芙的面色微变,把纸张递向君玥,压低声音道:「你看看。」 君玥接过,扫了一眼,他微微挑眉:「我预料到会动手,没想到这么忍不住。」 苏芙双臂放在桌子上,上半身趴在桌面上道:「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这看来这戚夫人和郑毅也不是一条心。」 「这种事多了去,你以为谁都像我俩一样吗?」君玥叠好纸张,递还给苏芙。 苏芙忍着没有反驳,她接过纸:「你有没有什么安排?」 君玥点了点头。 原定是翌日搬进王府,苏芙今日便早早歇息了,到了午夜时分,她在梦中听到了房顶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她耳力灵敏,在听到的瞬间就睁开了眼睛。 第31章 苏芙躺在床上,屏住呼吸,侧耳聆听,这不是她的错觉,房顶上的确有人。 她翻了个身,正对着门窗,窗户外划过了一个影子,影子一闪而过,看身形是个成年的男性,苏芙默不作声地把手伸进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苏芙悄无声息地从床上坐起来,夜凉如水,人从被子里出来后,冰冷的空气刺激得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苏芙呼出一口白气,轻手轻脚地踏在地板上,从衣架上拿下一件大氅披在身上。 黑衣人站在外面,手中握着长剑,他身后立着十来个黑影,院子中一片寂静,今夜无月,黑夜成了他们最好的伪装。 黑衣人做了个手势,其他人默不作声地逼近苏芙的房间,黑衣人伸手正要去推开房门,一声巨响,一把斧子从里面穿过门板,牢牢地钉在门板上,开刃处闪着冷光,离黑衣人的鼻尖不过一指的距离。 黑衣人暗叫不好,连忙往后退去,下一刻门板四分五裂,木屑纷飞,一道纤细的身影从房间里走出来,手中提着一把半臂长的斧子。 「快走!」黑衣人低喝一声。 郑毅怎么没有告诉他,这苏芙是个会武功的,而且还功夫不浅! 「来都来了,还走干什么?留下来喝口茶吧。」一道温和清淡的男声在院子里响起。 一时间院里灯火通明,几十个侍卫举着火把将这些黑衣人包围了起来,火焰照亮了黑夜,一切都无法遁形。 领头的黑衣人咬牙切齿,他的舌头碰了碰后面的智齿,和几个同行对了个眼神,正要下咬,一阵风吹过,黑鹫忽然出现钳住了他的下巴,狠狠一扭,只听咔吧一声,这人的下巴脱臼,软塌塌地垂下,口水从嘴里流了下来。 后面的几人也被其他侍卫用相同的办法制服,一张紧密的大网把他们罩住,网的各个角都由身强体壮的侍卫紧紧抓着,再用沉重的铁秤砣将角压在地上,叫这些黑衣人动弹不得。 君玥走到苏芙身边,将身上的白狐大氅接下来,披到苏芙肩头,苏芙只觉得身上一暖,一股热意从身上一直窜到脸上,她别过头,偷偷拿手背贴了贴自己的脸颊,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现在肯定脸红成一片。 好在周围都是火光,人的脸多少都被映照成橘红色,她的脸红不会被人看出来。 苏芙换了一只手拿斧子,她心里有些焦躁,站到了君玥的背后,君玥沉声安排事务,中间回头看了苏芙一眼,他顿了顿,以为苏芙是怕风吹得冷,他在身后伸出一只手,握住了苏芙空着的那只手。 苏芙的脸顿时更红了,她呆愣愣地任由君玥牵着自己的手,感受着那只手的温暖,君玥的手比她的要大上一圈,能把她的手完全包住,一点缝隙都不留。 夜风很冷,寒气顺着脚底蔓延上来,又很快被心里的暖意驱赶了下去。 郑毅算着时间,换好了衣服,他刚穿好鞋子,想了想又换了一只颜色不同的,他对着镜子把头发抓乱,看着镜子里衣冠不整的自己,满意地点了点头。 这才有忧心忡忡的样子嘛。 马匹已经准备好了,郑毅在侍卫的帮助下翻上了马鞍,他许久没有骑马,动作有些笨拙,但在他眼里他简直就是玉树临风风流潇洒。 他带着人不急不缓地往客栈走去,快到门口的时候才加快速度,做出心急如焚的样子,院子里血腥气扑鼻,郑毅一抹眼睛,哭嚎了一句:「王爷!娘娘!」 院子里有几间屋子点着灯,主屋的台阶上放着一盏纸灯笼,一个白衣服的身影坐在地上,靠在柱子上,一动也不动,那白衣服上有几点红色,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显得鬼气森森。 郑毅脚步顿了顿,那身影很纤细,看起来应该是个女人,难道那些刺客没有听他的话,把苏芙失手杀死了? 郑毅气得直拍大腿,哭嚎的声音带了点真情实感,那些刺客怎么想的?还说是太守座下优良精兵,连个女人都捉不了,他还没碰过呢,怎么就死了呢? 郑毅几步上前,看清楚了那女人的脸,明媚动人,果真是苏芙,苏芙一动不动,垂着脸闭着眼,衣服宽大,看不出她的胸膛还有没有在起伏。 「娘娘!娘娘您死得好惨啊!」郑毅哭喊着,要去握苏芙的手,算起时间来,苏芙死了没多久,那令他朝思暮想的小手应该是没有凉透,还是柔软的,他摸着解解馋也好。 第32章 郑毅刚伸出手去,这尸体突然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吓得郑毅直接往后摔倒在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苏芙,半天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苏芙睁开眼睛,看了郑毅一眼,幽幽道:「喊什么呢?本妃没死,看月亮看得累了,就睡一会儿,你吵得本妃耳朵都要聋了。」 什么月亮?今天天上黑压压一片,半点光亮都没有。 郑毅不敢置信,苏芙没死?那院子里这些血都是从哪来的?那些刺客呢?下人不是来报已经把事情解决了吗? 苏芙慢悠悠地从台阶上站起来,拢了拢袍子,垂下眼睛,有几根上睫毛落到了下眼睑上,看起来神色清冷,她拢着双手,笑道:「我的确是遭了刺客,不过郑大人,您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我这儿人刚埋呢,您就跑过来了,也不是我说你,你这样叫外人看来,可是可疑得很啊。」 郑毅语无伦次,他勉强从地上爬起来,他一身的肥肉给他增添了不少阻碍,他带来的家丁忙上去一左一右扶着他,免得叫他再摔倒。 院子外走来十几个侍卫,黑鹫领头,堵在郑毅一行人后面,苏芙身后走出来一个黑衣的侍卫,正是燕逸。 黑鹫在郑毅背后沉声道:「那些刺客已经招了,郑大人,谋杀皇室可是要被判满门抄斩的啊。」 郑毅双腿一软,家丁好悬没扶住,郑毅满头大汗:「这这这,这我可不知道啊!这些人又不是我派来的!大人明鉴,大人明鉴!」 苏芙秀眉微皱,疑惑道:「何时说是大人动的手?大人可千万别这样说,不然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郑毅险些晕过去,他百口莫辩,只能喘着粗气,他脑子里晕乎乎的,终于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苏芙看着家丁手忙脚乱地怕打着郑毅的胸脯,大声喊着郑毅的名字,瘪了瘪嘴,嫌弃地拍了拍袖子,走到郑毅面前,微微弯腰,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家丁不敢之声,颤抖着转向苏芙,跪在地上向苏芙行礼。 「行了,起来吧,把你们老爷送回去,你家老爷这样子,多半是有些癔症,实在是不适合再处理政务,」苏芙直起身子,「明日本妃亲自带人去县令府交接事务,叫你们老爷多休息吧。」 郑毅被送了回去,六姨娘被外面的喧哗吵醒了,她脾气娇蛮,披着件纱衣就往外冲,她走到门口,手按着门框,皱眉往外看,府中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这大半夜的,不睡觉,是要做什么!」六姨娘嘴里骂骂咧咧,她抓住一个疾步过来的侍女,「出了什么事?吵成这样!」 侍女一脸焦急:「回姨娘,老爷被送回来了,听说是昏倒了,奴婢正要去请大夫呢。」 六姨娘眉头紧蹙,推了侍女一把,叫侍女快滚,侍女踉跄几步,快步向前走去,六姨娘叉着腰,摸了摸下巴。 郑毅四十出头,正是壮年,但因为被酒色掏空了皮囊,身子一向虚弱,今天更是直接昏倒了,再这样下去,怕是离死不远了。 她才二十出头,可不能这么早就守寡。 六姨娘担忧地回身去房中,翻出了自己一直珍藏的首饰珠宝,这些年来她也攒了不少财宝,待她去某个城镇盘间铺子,足够她活下辈子了,拿着这些钱,她还能找个健壮的汉子,虽说生活不会有在县令府这么惬意,但肯定要自由得多。 她打算观望一段时间,若是郑毅命不久矣,她便卷铺盖走了算了。 郑毅醒来后,只觉得半边身子都是僵硬的,他试着活动活动手指,却怎么都动不了,他的左手一点知觉也没有,不管怎么努力,都是一动不动。 郑毅发慌,好在他嘴还能动,他扯着嗓子大喊:「来人!快来人!」 门外进来一个大夫,身上还背着一个药箱,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给郑毅把脉,他沉吟片刻,站起来,向郑毅一拜:「大人,您这是中风啊。」 郑毅气得脖子上青筋暴起,目次欲裂:「你说什么胡话!本官身体一向强硬!一定是你医术不精!来人啊,把他给本官赶出去!」 大夫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自己走了,他是苦天的原居民,这些年来苦天城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和郑毅脱不开关系,如今郑毅中风,这消息比什么都要来得叫人兴高采烈。 大夫那边,一回去就向家人说了,家人也不瞒着,一传十十传百,转眼间郑毅中风的消息举城皆知。 第33章 郑毅又请了三四个大夫,他们的话相差无几,郑毅中风已是板上钉锤,他再怎么狂怒,也无能为力。 郑毅被人架着,坐在轮椅上,他的右手拍打着扶手,骂道:「这一定是苏王妃的诡计!本官被那贱人暗算了!快去联系太守,借来一百精兵,本官这就叫她好看!」 心腹在一边轻声道:「大人,那位再怎么说,也是皇室中人。」 郑毅一巴掌扇过去,心腹挨了一耳光,郑毅半边身子瘫痪,手上没有什么力气,这耳光并不疼,更多的是羞辱,以前郑毅也是不可一世,但从未动手过,郑毅一直觉得亲自动手打人是一件很掉价的事情。 「什么皇室中人?天高皇帝远,本官才是这里的主子!」郑毅这么多年来的威势已经在人心里扎了根,心腹虽心中略有不爽,但很快就按照吩咐去联系太守。 北疆太守在聚剑关居住,守着聚剑关,之前和外族勾结的聚剑关将军就是他的手下,聚剑关离苦天城不远,不过是三百里的路程,快马加鞭一日就可以赶到,为保证不出差错,心腹带着十来个侍卫和信物前去,预计在后日就可以带兵回城。 城中虽有守卫,却多是酒肉皮囊,剑都拿不稳,苏芙他们人虽不多,但各个都是以一敌十的好手,守卫在他们眼里根本不够看。 苏芙站在城楼之上,冷风卷起她的斗篷,君玥侧身,掀起自己的大氅,给苏芙遮风。 苏芙脖子缩在白狐狸毛的围脖里,闷声闷气道:「你打算怎么做?他们这一去,得带多少人来,我以为你会慢慢来,不曾想你一来就要和郑毅撕破脸皮。」 君玥道:「时间已经不够了,算算时间,不过半个月,北边草原落雪,匈奴会来侵扰,到时候苦天城边沿的村庄都要被匈奴占领,接着首领会派人来讨要粮食,今年说是要五十石,还有布匹和牛羊,以苦天城现在的情况来看,根本就拿不出这些东西,若是拿不出,匈奴就会进城烧杀抢劫,苦天城生灵涂炭,我想你也是不愿意看到的。」 「解决了郑毅就有方法抵御匈奴了吗?」苏芙不解。 君玥点点头,耐心地解释道:「我与君烨有联系,你只管放心就好。」 苏芙应了一声,她放眼望去,远处地平线上有几点白点,那边应该是已经落雪了,北疆落雪总是要比京都快些,风也要更刺骨一些。 「说起来,你那些内务熟悉得如何?」君玥完全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芙一口气哽在嗓子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她挺想揍君玥一拳的,可就君玥这小身板,她这一拳下去君玥怕是能直接完蛋,她还不想当寡妇,只好悻悻然握住自己的手腕,免得拳头弹到君玥脸上去。 苏芙一脸痛苦:「我已经看了一半了,你再催,我就把那些玩意儿全扔到河里去。」 两人又在城楼上站了一会儿,苏芙身子发冷,她跺了跺脚,和君玥一起往城楼下走去,她忽然有些想吃黄焖鸡,看了看窝在城楼边一身破布的乞丐,她又把心思收了回去。 她总是这样,同情别人责备自己,这样实在是不适合做一个皇室中人。 士兵入京是在两日之后,苏芙正在院子中浇水,她喜欢木棉,君玥就派人去移植了六棵来,这些木棉看起来已经在王府里种了一段时日,原来出京来北疆一事,君玥早就打算好了。 她又想起那日拿出来的圣旨,不知真假,若是真的,幼帝怎么会站在他们这边?莫不是要从太后手里夺权,只是兔死狗烹,不知道到头来幼帝羽翼丰满了,会不会将他们赶尽杀绝。 苏芙想了想又觉得头疼,她干脆把一切抛到脑后,拿着水瓢直起身子,捶了捶后腰。 兰雪在一边看了许久,欲言又止,苏芙望着她:「你想说什么?」 兰雪咬了咬下唇,支支吾吾道:「虽说奴婢之前一直期望娘娘受宠,如今看娘娘是宠过头了,还是身体重要,不要贪图一时欢愉,让身子不适。」 苏芙忍着没一水瓢敲在兰雪头上,她羞愤难当:「你这小脑瓜,一天天都在想什么?我看你是不甘寂寞了,就成日在这里编排我,你年岁差不多了,我得赶紧给你相个夫家了,免得天天在我身边待着,耽误了你的姻缘!」 兰雪急忙求饶:「娘娘,可不能这样说,奴婢才不嫁人,奴婢一辈子都守在您身边!」 第34章 「得了吧你,别急着表忠心。」苏芙把水瓢扔进水桶里,抬眼时正见燕逸神色匆匆地走进院子里。 黑鹫向苏芙行了一礼:「娘娘,郑毅请的救兵回来了。」 苏芙倒是不慌,反正君玥有办法,她把手往旁边一伸,兰雪把湿帕子递给苏芙,苏芙一边擦手一边道:「王爷那边呢?」 「王爷说他一切都有安排,请娘娘放心。」 苏芙点了点头,把帕子还给兰雪:「那就这样吧,我看日头也起来了,我回去休息一会儿。」 兰雪小跑着跟上,她听得云里雾里的,又不敢出声询问,她憋了许久才道:「娘娘,真的没事吗?」 苏芙只顾着往前走,挥了挥手道:「不慌。」 郑毅一早就坐在轮椅上,在县令府门口翘首以盼士兵的到来,他从早上等到中午,其间被人扶着去上了两次茅房,接着就一直等着,他心急如焚,终于在午后时,等到了从街角转过来的一列骑兵。 心腹骑马在最前面,见到郑毅后忙挥臂大喊:「大人!人给您带回来了!」 郑毅大喜,身子往前倾,险些从轮椅上掉下来,他催促着身后的人快点把自己推过去,心腹在郑毅面前停下马,从马上滚下来,单膝跪在郑毅面前:「属下不辱使命!」 郑毅忙将人托起来,看着心腹身后一百个装备精良的士兵,他满意地点点头,他今日非叫苏芙那帮人好看不可! 郑毅行动不便,没有前去,他叮嘱心腹,一定要留下苏芙的命,心腹自是满口答应,他对郑毅太了解了,他想起那娇媚明艳的姑娘,心中暗暗可惜,郑毅在那方面的手段可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这样尊贵高傲的姑娘怕是要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心腹带着骑兵包围了王府,心腹大喊道:「我们家大人说了,交出印章和王妃,可以饶你们一条性命,其他的既往不咎!」 他喊了一声,里面没人应答,王府大门紧闭,心腹顿了顿,又大喊了一声。 黑鹫在心腹喊第一声的时候,以为自己听错了,怎么会有人公然蔑视皇权,违抗圣旨,还叫嚣要掠夺皇室中人?直到听到第二声的时候,才确定自己耳朵没有问题,心腹的话就是这个意思。 有时候敌人恰到好处的愚蠢举动,会让人一时间分不清楚,他到底是敌是友。 燕逸在一边压低声音请示道:「他都这样说了,我们动手不过分吧?」 黑鹫惊异地看了眼外面,又看了看燕逸,点了点头。 心腹见一直没动静,大手一挥,直接叫人放箭。 箭如下雨般落进王府里,暗卫们顶着盾牌,在墙根底下蹲了一排,他们看着落下来的箭矢,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沉默。 这里又没人,现在放箭不是浪费吗? 黑鹫摇了摇头,他对燕逸道:「通知世子。」 燕逸转身,掏出一枚鸣镝,向天空射去,鸣镝破空上天,尖啸之声不绝于耳,像是一只猛冲的雄鹰,在冲刺的时候放声高呼,一时间呼啸之声传遍了半个苦天城,刺得人耳朵嗡鸣。 心腹大惊,他大喊一声:「撞门!」 可为时已晚,一队黑甲骑兵从街西杀将过来,他们满身的萧杀之气,身披铠甲,手中长矛闪着熠熠冷光,马蹄声震耳欲聋,地面上尘土飞扬,与此同时,街东也冲出衣着相同的骑兵,骑兵浩浩荡荡,行动起来地动山摇,一转眼就将郑毅的这些救兵围了起来。 这些忽然冒出来的黑甲骑士算起来竟然快要有一千人,把整条街都占得满满当当,一百个救兵被围困其中,一时间不敢动弹。 打头的是个银白铠甲的年轻人,他骑着雪白的骏马,从黑甲骑兵中走出来,和周围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人面容英挺,猿臂蜂腰,肩胛宽阔,一把青龙戟衬得他威风凛凛。 来者正是许久未曾露面的君烨,他长戟一挥,直指心腹鼻尖,心腹吓得僵在马上,不敢动弹。 君烨从牙缝里挤出道:「你就是郑毅的走狗?」 心腹身体打着摆子,硬着头皮道:「你是谁?谁许你带兵闯进苦天城的?」 君烨冷冷一笑,咧开嘴,露出森森白牙,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这人刚刚的狂言他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好家伙,敢把注意打在他兄弟媳妇头上,不把这人千刀万剐都对不起他和君玥的交情。 第35章 「其他人都杀了,把这个留下。」君烨冷冷吩咐。 苏芙醒时,鼻尖有一丝丝的血腥之气,她在榻上躺了一会儿,转头见兰雪在一边的墙角坐着,偏着头打盹,她从榻上起来,将毛毯盖在兰雪身上,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 到了院子里,血腥气更浓了,苏芙皱起眉头,捂住鼻子,她往外走去,随着越来越靠近门口,那腥甜之味越来越浓,她裹着狐狸毛的大氅站在门口,外面站着十来个黑甲的士兵,一个个都提着装满水的木桶,冲刷着外面的青石板路。 看这架势,他们清理了很一会儿了,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头上都泌出了细细的汗珠,他们先将清水泼在地上,接着拿刷子去死命地刷,地板都被他们刷得光亮,跟镜子一样,往上一凑都能照出人影。 苏芙眼尖地看到石板缝隙里还夹杂着一丝血迹,每次清水去冲洗的时候,都会有淡淡的红色从缝隙里跟着清水流出来,苏芙心知肚明这是个什么情况,她看了一眼,打算去找君玥。 其中一个黑甲士兵看到了苏芙,他立马站直,向苏芙抱拳道:「参见苏王妃!」 其他士兵也看到了苏芙,他们跟着站直身子,声如洪钟道:「参见苏王妃!」 苏芙差点向士兵挥手致意,的亏她压了下来,她微笑道:「各位好。」 士兵整齐一致道:「王妃娘娘好!」 苏芙笑了笑:「各位辛苦了。」 士兵们面面相觑,还是其中一个机灵的先回答:「不辛苦!一切都是为了王爷和娘娘幸福!」 苏芙满意地点了点头,都还挺上道。 她背着手拐到君玥的书房去,迎面走来个身披银甲的青年将军,她远远地瞅了一眼,认出来是君烨。 君烨也认出来苏芙,他放声一句:「哎!嫂子下午好!」 君烨的这一声嫂子喊得太自然了,自然得苏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过了一会儿苏芙才意识到君烨这是在喊自己,她不知道怎么回答,毕竟在她心里,等尘埃落定后,她是要和君玥和离的。 苏芙踌躇了一下,还是回应了君烨:「世子殿下,是从王爷的书房来?」 君玥把苏芙的事情都和君烨说了,自家兄弟难得对一个姑娘这么上心,君烨当然也将苏芙时时刻刻都放在心上,他一拍大腿放声笑道:「可不是嘛!嫂子你就安心吧,我这次来可是带了一千的骑兵,过段时日,我家老头子还要派人来,如今这苦天城就属咱们手里兵力最多,你以后横着走都不用怕,有弟弟我给你撑腰呢!」 苏芙倒有些不好意思,她尴尬地笑笑:「那是,那是。」 君烨一点头:「那行,我先去安顿军马了,郑毅那死贪官那边也要去处理,三郎就在书房里,你去找他吧。」 苏芙送走君烨,进了君玥的书房,房中染着佛香,君玥戴着单边的西洋玻璃镜,桌上摊着卷轴,正拿着狼毫笔在上面写写画画。 苏芙进来后,没出声,君玥头也没抬,淡淡道:「又回来做什么?我不是和你说清楚了吗?」 苏芙这几日休息不错,脾气好了不少,她笑道:「不是世子,是我。」 君玥笔顿了顿,墨汁险些掉到纸上,他忙把狼毫笔放到砚台上,抬起头,站起来拿帕子擦着自己手上的墨汁,擦完后他取下自己的玻璃镜,放到一边,走到苏芙面前。 「你怎么来了?」 苏芙道:「我还不是看世子来了,他说带了不少兵来,如今郑毅算是一败涂地,我就在想,之前准备好的那些粮食是不是可以拉进苦天城了。」 县令府前要开粥铺救济,这个消息在一夜之间传遍了苦天城。 也不知道消息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反正街坊四邻都在这样说,有些人觉得不信:「之前可从未有这等好事,往年更苦的时候,也没见着县令赈济,可别是什么陷阱。」 那说消息的人却振振有词:「你不懂!那郑毅已经死了!现在苦天城掌权的是从京都来的王爷!这次赈济可是王妃娘娘主持,王妃娘娘可不一样!是个心善的。」 夜里打更的看到士兵打开了门,从城外驶进来一列车队,车队上都装着鼓鼓囊囊的袋子,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车上东西沉重,车队行驶了很久才全部入城,到了路口时,车队分成了两小队,一队进了县令府,另一队往逍遥王府去了。 第36章 经此一遭,消息就又真了几分。 有不信的一早就去县令府前蹲着,真的看到了一早就有一些黑甲骑士在县令府前布置摊子,锅里翻滚着沸水,一个士兵抱着一大袋子米出来,往沸水里倒,热气上涌,熏湿了棚子。 半个时辰后,士兵又往里加了一袋子玉米粒,焖了又半个时辰,再揭开盖子时,米香和玉米的甜香一下子涌了出来,半条街都是食物的香味。 粥铺前挂上了一个牌子,这些人不识字,等到士兵站在粥铺前吆喝,他们才知道,这真的是免费的粥铺。 大部分人不敢上前,还是一些乞丐先聚了过去,士兵没有赶人,反而拿出洗干净的碗,满满当当地盛了一碗玉米粥,又在玉米粥上洒了一点不知是什么叶子的碎片。 有人看在眼里,私底下说坏话:「这肯定是戏弄人的,好好的粥,加碎叶子干嘛!」 旁边立马有人反驳:「你懂个屁!这是王妃娘娘提出来的,就是为了不让那些不是真正需要粥的人去争抢,而且这粥滚烫,放了碎叶子,也会叫人喝得慢点,免得烫伤,你还是个秀才呢,你连这都不懂!」 苏芙在中午时亲自过来布粥,她还做了不少白菜馅的饺子,也下到锅里,汤水是拿肉干煮的,肉干被切得薄如蝉翼,几乎要融化在汤水里,她特地把油花都弄了出来,免得这些人因为许久没有吃到荤腥,吃了油汤后拉肚子。 每碗水饺里有一片肉和三个白菜饺子,想吃的人要凭着之前喝完玉米粥的碗再来加,饺子的味道十分鲜美,明明是素馅的,却比肉馅的还要好吃,一时间粥铺前人满为患,有些人拖家带口地来这里求粥和饺子吃。 苏芙忙着分粥和饺子,光洁的额头上出现了细细的薄汗,她用袖子擦了擦脸,递了一碗粥给来的人,笑道:「大娘,您慢点吃,小心烫。」 老太太穿着破旧的棉袄,棉絮都从缝合的针脚处露了出来,她脸上皱巴巴的,咧嘴接过碗,枯树般的手握住苏芙的手腕,老泪纵横道:「谢谢娘娘,谢谢娘娘!」 中午时来的人不算多,还算有次序,到了下午,消息传开了,几乎整个城的人都来了,粥铺的火一直生着,粮食一点也不见少,于是有的人就开始动起了歪心思,想趁机抢走堆在粥铺边的几袋粮食。 汉子刚趁着苏芙转过身去,身边的士兵去维持次序,就偷摸地向袋子伸出手去,他的手还没有碰到袋子,手上忽然一疼,重重地挨了一下,汉子一低头,发现自己脚边骨碌碌转着一粒红皮花生,正是这花生打的他。 他忙直起身子来,四下里探看,周围都是一心扑在粥铺的人,没有可疑之人。 汉子不信邪,四下观瞧,见没人注意他,又向袋子伸出手去,这下他不是手疼,是腿弯忽然一酸,直直跪了下去。 这光天化日的,闹鬼了! 汉子吓得魂飞魄散,也不顾粮食了,瘸着腿溜之大吉。 苏芙其实用余光看完了全程,她笑了笑,往县令府里看了眼,有抹天水碧的衣角在门边一闪而过。 布粥一直到了傍晚,铺子才撤了,苏芙带着人收拾东西,一天下来,她忙着做事,滴水未进,她进了县令府,君玥端着碗八宝粥和一碟肉末炒的酱菜过来,看着苏芙吃了,才放她去休息。 沈岩听说自己顶头上司死了,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王府的人登门拜访,才将他请了过去。 沈岩时隔五日再次进了县令府,这一切都物是人非,县令府里的摆设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假山流水还在,不过那些火炉屏风都撤走了,如今的县令府变得肃穆端庄,和书中描述的府邸一模一样。 他一路上心里惴惴不安,他虽说有兼济天下之心,可因为怕连累家人,做师爷的这几年来,虽说没有帮着郑毅做坏事,可也没有阻止过,在外人眼里,他也算是郑毅的党羽,如果王爷王妃要拿他开刀,那也情有可原。 不过可千万不要连累家人,不知道可不可以让王爷王妃宽限几天,让他回家和妻子女儿告别,和妻子和离后,再给妻子寻个夫家,这样他走得也安心。 沈岩进了院子,树下站着个天水碧衣裳的人,这人外面裹着白狐狸毛的大氅,青簪束发,背对着沈岩,自有一番清雅俊秀的气质。 君玥听到脚步,转过身来,向沈岩微微抬了抬下巴,淡声道:「坐。」 第37章 沈岩不知道这人是谁,可是这人话语里有着不容置疑的气势,贵气逼人,叫人不得不听从他的指令。 沈岩在石凳子上坐了下来,之前他在这里见的人是郑毅,如今换成了君玥,这物是人非的感觉叫沈岩不由得心生惆怅。 「沈岩是吗?本王听说你是这苦天城三十年来,唯一一个举人。」君玥没有走过来,远远地站着,审视着沈岩。 沈岩被君玥看得不敢抬头,他意识到这气势非凡的青衣男子就是逍遥王君玥,可是坊间传闻,这逍遥王不是有名的傻子吗? 莫不成逍遥王的痴傻都是装出来的?他知道了这个秘密,会不会被君玥杀人灭口? 沈岩担忧归担忧,他起身,向君玥深深行礼:「是,下官沈岩,见过王爷。」 君玥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沈岩,他查过沈岩,这人家世清白,能力出众,是个极为可靠之人,而且不知为何,当他和苏芙说起苦天城得换一个县令的时候,苏芙毫不犹豫地推荐了沈岩。 苏芙完全是因为剧情,在剧情里,有提到过几笔,苦天城饱受匈奴侵扰,一年冬日,匈奴在苦天城外面的村庄里没收够粮食,把注意打到了苦天城中,便是沈岩这个文人带着人与匈奴浴血奋战,最后战死沙场,可惜苦天城还是没有保住,县令郑毅干脆和匈奴勾结,投奔了匈奴的可汗。 君玥其实有些吃味,在他眼里,苏芙和这沈岩都没有见过面,怎么就觉得这沈岩可以担当大任了? 他比着自己和沈岩,这人没他高,没他白,没他好看,看看那头发,都没有他君玥的乌黑,更别提那身上的气质,一看就是穷乡僻壤出来的,和君玥这种皇亲国胄不一样。 君玥放下心来,苏芙又不瞎,怎么会对这个样样不如他的有妇之夫动心,肯定是苏芙收到了什么消息,才觉得这沈岩可用。 在君玥对比的空当,可把沈岩给折磨坏了,君玥不说话,晾着沈岩,让沈岩心里七上八下,沈岩面上看不出,背里冷汗湿透了里衫。 「本王看卷宗,说你当初是可以留在江南一带任职的,怎么就回了苦天城了?」君玥双手交握,自然地垂在小腹处,食指缓缓地拨动着另一只手上大拇指戴的青玉扳指。 「回王爷,下官大言不惭,自觉读书就是为了回馈家乡,得了举人后,下官便匆匆回乡,想着能帮助家乡人民,不曾想……」沈岩又是深深一拜,「是下官意志不坚定,胆小怕事,跟着郑大人鱼肉乡里,实在是罪该万死。」 君玥敲了敲手背,悠悠道:「这倒不算什么,你也有自己的苦处,只不过日后可别再畏手畏脚了,你毕竟是苦天城的父母官,过于瞻前顾后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话落在沈岩耳里跟惊雷般,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虽说努力压着,可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激动,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王爷的意思是……」 君玥从袖子里抽出一卷卷轴,走过来放到石桌上:「这边是你的就职案卷了,明日你就上任,算算时间,匈奴马上就要来了,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差错。」 「可这不是必须朝廷任命……」沈岩紧紧地抓着衣角。 君玥面上神色寡淡:「苦天城是本王的封地,一切都由本王说了算,你与其在这里纠结真假,还不如快点接手事务。」 沈岩紧着嗓子:「下官何能何德,居然担此大任。」 君玥笑了笑,这一笑如同春风拂面,面色柔和不少,他伸手,拍了拍沈岩的肩膀,一字一顿道:「本王说你能,你就能。」 君玥走了,留着沈岩在原地呆愣愣站着,沈岩看着君玥的背影,深吸一口气,他跪下来,向着君玥的背影深深地磕了一个头。 沈岩抬起头来,君玥的背影已经消失,他擦了擦眼睛,站起来,握住了卷轴,他的手微微抖着,他连忙握紧了拳头。 人生在世,难得遇见贵人,不管君玥为何选他,这都是给了他实现抱负的机会,他定不负所托。 聚剑关比苦天城还要偏北,深秋时节,便下起了小雪,聚剑关笔苦天城要繁华一些,即使天下小雪,街道两边的商铺也早早地挂起了红灯笼,照得街道上红彤彤一片。 太守府中温暖如春,府中后院有一靶场,并着六个靶子,一个玄衣人站在屋子里,拉门双开,手中握着弓箭,箭头直指靶心,弯弓射箭,羽箭正中红心。 第38章 穿着襦裙的侍女跪在拉门边,见状又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捧于手心,毕恭毕敬地呈给玄衣人,玄衣人接过羽箭,搭弓射箭,又是一记漂亮的红心。 「大人的箭法越来越准了。」一个身披雪狐大氅的男人走进来,侍女为他脱下大氅,男人自顾自走到矮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今年比往年要冷一些,往年都是十一月了才翻出大氅的,今年却是十月就拿出来了。」男人抿着茶,呼出一口白气。 玄衣人名为贾义,正是北疆太守,这进来的男人是他的心腹,现任聚剑关的将军,名为程枫,两人算是同窗,关系不错,所以程枫才敢这样放肆。 贾义放下弓箭,侍女将弓箭接过,退了下去,贾义将拉门拉起,门上画着水墨丹青,是前朝著名画家所作的红鲤墨莲图,画边还题着诗,可惜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分辨不出写的是什么了。 下雪的傍晚没有晚霞,天光惨白,照进屋子里,把一切都照得冷冷的,所有的物件都支棱出了尖锐的棱角,一不小心就会刺破人的皮肤。 「你来了。」贾义这才回复,他生得温和俊秀,一看就是个读书人,谁知他的箭术那么好。 程枫一口气把杯子里剩下的茶喝干,长出一口气:「如今我在这聚剑关活得自在,可多亏了你下手,把之前的那个将军给解决了,他一直压在我头上,又是个亲皇的,终究是死在了尊太后手里,秦王也是蠢,忠心耿耿跟了他这么多年的部下,说抓就抓,博仁,你这一手借刀杀人倒是妙。」 「方才还叫我大人,现在就叫我表字了。」贾义坐到程枫对面,「秋水,你今日来不会只是来拍我马屁的吧。」 「你且听我慢慢说,」程枫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手掌,「郑毅死了。」 贾义倒茶的手一顿,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他面上波澜不惊,浅笑道:「逍遥王下的手?」 「什么逍遥王,那个傻子能做什么?还不是秦王世子去了!」程枫挥了挥手。 贾义皱眉道:「他何时跟逍遥王有关系了,郑毅也没有招惹他啊。」 「谁知道,不过我的军师和我说,君烨怕是看上了苦天城的优良地势,想要占为己有,当成秦王军的一个据点呢。」程枫敲了敲桌子,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思,「再者,苦天城那边,不是还有一条玉脉吗?他多半也是在打那里的主意,之前郑毅在苦天城独大,郑毅又是我们这边的人,君烨不好和我们撕破脸皮,如今逍遥王一去,他立马按捺不住,借着逍遥王的名头,解决了郑毅,探子传来消息,说如今苦天城巡逻的都是秦王军的人,他现在俨然就是那里的土霸王了。」 贾义没有立刻发话,他沉吟片刻,手中的茶水微微凉了,才慢悠悠道:「我怎么觉得,这是事情没那么简单。」 「你就是疑心病犯了,叫你少想点有的没的,不然偏头痛又要犯,这还能是什么?难不成是逍遥王在后面一手操控?那个傻子?」程枫快要笑了。 「也不是不可能。」 程枫终于忍不住,拍桌大笑,笑得泪花都出来了:「哈哈哈,你何时学会开玩笑了?若君玥真有这么大的本事,如今坐在皇位上的人就不是幼帝,而是他了。」 程枫点了点头,看起来没什么主见道:「你说的也有道理。」 「行了,你不用敷衍我,我就是来问一问,往年这个时候,匈奴都会向苦天城讨要粮草,我们都会派兵去交涉,也算是保护了苦天城,今年是这个情况,你打算怎么办?咱们还派兵吗?」程枫收起笑,趴在桌子上看贾义。 「不了,我想看看他们到底有多大的本事。」程枫淡淡道,他喝了一口茶,茶水在雪天里凉得总是要快一些,他没了胃口,放下了只抿了几口的茶水。 「行,我听你的。」程枫来去都风风火火,贾义话音刚落,他就起身抓住自己的大氅,一边往外走,一边披上大氅。 贾义站在小轩前,望着琉璃窗外的院子,入夜后雪渐渐大了,房檐上覆满了皑皑白雪,孤寂寒冷一直都是聚剑关的主旋律。 他敲了敲窗框,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拉门外,修长的影子印在拉门上,像是一道瘦长的鬼影。 「派人快马加鞭,把苦天城的情况传达给尊太后。」贾义沉声道。 人影行了一礼,消失在拉门上。 雪下得更大了。 第二日清晨,一匹快骑从太守府中出来,扎入了茫茫大雪之中,行到苦天城附近时,被一支羽箭射中,连人带马滚下了山崖。 第39章 贾义收到消息后,浅浅一笑:「果真是秦王军的羽箭?」 程枫骂道:「可不是嘛!那羽箭箭头是特制的,只有用配对的弓发射才能有这么大的威力,这弓箭秦王军可是严格记录,都有备案,不可能被别的人拿了过去。」 贾义手里站在走廊上,向院子里洒着饭粒,几只麻雀从树上飞下来,围在他身边啄食地上的米粒,有只不怕人的还飞到了他的肩头,去啄他耳边的一缕头发。 「小坏蛋,」贾义柔柔笑了笑,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麻雀的小脑袋,「既然如此,那就和可汗那边说一声,今年苦天城,就随他掠夺了,那里已经不是我们的东西了。」 苏芙这几日连着布施了三日粥,到了第四日,便停了下来,无限制的付出只会养出一帮好吃懒做之人,于是她招募那些无家可归之人去修建王府,给他们饭食吃,还有遮风挡雨的地方给他们居住。 「王妃娘娘这段时日得了不少人心。」燕逸站在书房外报告。 君玥和在京都时没什么区别,还是花了大部分时间在书房里,他总是有批不完的卷轴,看不完的案卷,对于他来说,京都和苦天城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换了个位置工作罢了。 君玥从一堆卷轴里抬起头来,桌子上到处都是行兵布阵图和北疆的地图,还有些讲北疆风土人情的,他连着几日每日都只睡了两个时辰,精神有些不好。 君玥放下狼毫笔,揉着太阳穴,书房门忽然被人大力打开,君玥吓了一跳,皱着眉看去,正见到气喘吁吁的君烨。 君烨一身戎装,面色憔悴:「今日早上刚来的消息,离苦天城最近的一个村庄被人袭击了,来的应该是匈奴十一营,为首的是小将军胡克,他们不仅抢了粮食、牲畜和女人,还杀了村子里的男子,甚至在走之前一把火烧了村庄。」 「他们居然屠村?」君玥蹙眉站起来,「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事。」 「对,他们这回像是毫无顾虑,格外放肆。」君烨从小在北疆长大,对这边有着深深的归属感和眷恋之情,在他家乡中出现了这样毫无人性的祸端,他恨不得把那些蛮子剥皮抽筋。 君烨紧紧握住拳头,又松开:「可是老头儿那边的军队一直被那狗太守盯着,不能随意调动,暂时苦天城就这一千多黑甲骑士,这都是我的私兵,按往年的情况来看,匈奴来时最少带五千人,最多带一万人,无论是哪一种,我们对付起来都很吃力,我们是绝不可能和他们硬碰硬的,三郎,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 君玥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步:「有是有,匈奴想要进入北渊,最快的路是渡过天女河,春季时匈奴来得少,无非是因为天女河融冰,水流湍急,他们得绕道东边的群山处南下,而冬季他们来得多,是因为天女河河面结冰,直接就可以骑马过来。我的打算是在引他们渡河时,派人去炸了上游的冰面,这样河水急流而下,完全可以把他们全部卷走,可是……」 「可是现在找不到去引诱的骑兵,对吗?」君烨挠着脑袋,「必须是轻装上阵,速度极快,又不怕大军威胁,最好是一队善于骑术又精通弓箭的骑兵,可是我的私兵里多是重甲骑士,虽说骁勇善战,但是灵活和速度都差了些,我最多只能凑出十来个人来,而且还不能选出谁来当领头人。」 「而且按照这个作战方式,如果没有把控好时间,那这些轻兵也有可能一同被卷入河中,风险实在是太高了。」 君玥叹了口气,他虽足智多谋,可计划出来,没有人可以去实施,那这个计谋毫无用处。 千钧重负,谁能承担? 「我觉得我可以去。」一道清亮明快的女声响起。 两人一起转过头去,门外站着个红衣的姑娘,她的长发用金冠束起,珍珠耳坠在她脸颊边一晃一晃的,显得十分俏皮可爱。 「不好意思啊,我偷听了你们的谈话。」苏芙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不过我可是认真说出这话的,我骑术好,力气大,准头也不错,这种事派我去,再适合不过。」 「胡闹。」君烨比君玥还要先出声,「你一个姑娘家家的……」 「君玥,」苏芙打断了他的话,转向君玥,「不,三郎,你相信我吧?」 君玥没想到苏芙会开口问他,他打心里不愿意让苏芙去冒险,可是情况紧急,苏芙的能力他早已知晓,的确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人。 第40章 君玥沉吟片刻:「那些人会服气吗?」 君烨在一边急道:「你怎么回事,三郎!嫂子胡闹就算了,怎么你也跟着胡闹!这可不是什么有趣的游戏。」 「不必多言,你先回去选出十个人,我保准把他们治得服服帖帖!」苏芙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君烨倒吸一口凉气,他就不该在这个时候来找君玥!他想反驳,君玥看了他一眼,君烨背上一凉,悻悻闭嘴。 「行吧,我可提前说了,我那些士兵可不是轻易服气的主儿。」君烨无奈地叹了口气,反正君玥总是对的,既然君玥都同意了这件事,想来他自己心里有数。 君烨出去后,君玥看向苏芙,轻声问道:「你怎么想着要去?」 「这不是没人嘛。」苏芙挠了挠后脑勺,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我刚好有这个能力,我不去谁去?这可是保家卫国的大好时机啊!」 君玥不客气地拆穿她:「你何时这般爱国了?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苏芙被揭穿后也没有躲闪,直接了断道:「我看不惯他们那些人草菅人命,恨不得锤爆他们狗头。」 君玥被苏芙这样豪放的言论吓了一跳,他不是没见过苏芙发脾气,但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苏芙直接了断地骂人,按理来说他是不喜欢出口成脏的姑娘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听着苏芙骂人,非但没有觉得反感,反而觉得苏芙这样挺有味道,骂人也好听,想叫苏芙再骂几声。 也许爱情会让人变得盲目吧。 「你有十足的把握吗?」君玥问道。 苏芙其实心里没有底,她刚才也是一时冲动,现在冷静下来后,倒没有后悔,只是开始认真思考起来。 君玥很有耐心地等苏芙的回答,苏芙摸着下巴静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好,既然你有把握,我就让你去,」君玥顿了顿,「万事小心,一切以自己为重。」 苏芙立马答应了,没想到君玥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她的要求,她原本以为君玥也会跟着君烨一起阻止,毕竟这好歹是在古代,她又是个姑娘,还是个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姑娘。 苏芙站在屋檐下,抬起胳膊,对着光拍了拍自己的大臂,手感很不错,摸起来很有弹性,满满的都是肌肉。 她不知道她摸着自己的小细胳膊的样子有多有趣,君玥站在门口看着苏芙揉自己的胳膊,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意,苏芙就像是一朵向阳开的娇艳玫瑰,又像是灿烂鲜艳的木棉树,总是蕴含着无限的活力和生机。 君玥本是冷情的人,可是一遇见苏芙,他那颗冰封的心就化成了一滩春水,在胸腔里荡漾。 谁能拒绝这样的姑娘的请求呢? 君烨那边选好了人,叫苏芙去校场看,苏芙牵着自己脾气暴躁的枣红马,正打算出发,君玥匆匆赶了出来,叫她进去换套衣服。 苏芙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骑装,感觉没什么问题,但还是跟君玥回了房,君玥从一个匣子里拿出一套玄甲,玄甲上雕刻着祥云,腰间的腰带上是张着血盆大口的虎头,玄甲看不出是什么质地,在阳光下闪着油润的光,光像水流一样在玄甲上流淌,美丽得令人惊叹,与其说是一套铠甲,还不如说是工艺品来得贴切。 「这是胡家流传下来的宝贝,胡家往前数四代,出过一位女将军,她属虎,单名一个云字,这是她当上将军后花大力打造的玄甲,我拿去叫人改造了一番,你穿上试试,看看合不合身。」君玥把玄甲递给苏芙。 苏芙很是欢喜地接过,她当即就要脱下外袍换上玄甲,腰带解了一半觉得不对劲,她握着扣子,抬起头看着君玥。 君玥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怎么了?」 「我要换衣服,就穿件单衣试,你确定还要留在这里?不过你要是不介意,我也不介意,我现在就脱?」苏芙一边说着,一边解开腰带放到桌子上,随即她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衣领。 君玥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他红着一张俊脸,带着几分恶狠狠道:「什么话!我才不想看呢!我走了,你换好了就叫我一声!」 随即君玥跟后面追着什么猛兽一样,匆匆地走了出去,还不小心被门槛绊了一下,他泄愤般地踢了门槛一脚,把门给苏芙合上了。 苏芙看着君玥的背影,不由得笑出了声,今日晴朗,屋子开着窗,还算亮堂,她换上玄甲,玄甲很容易穿上,她用了半盏茶的功夫就收拾好了。 第41章 这玄甲的确神奇,穿在身上比普通的盔甲要轻上许多,而且冬日穿着也不觉得寒冷刺骨,手摸在上面还有一点点暖意,跟一块黑色的暖玉一样。 这玄甲当真是按照她的身材改的,和她的身体十分契合,她对着镜子看了看,镜子里映照出一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女将军身量高挑,腰肢纤细,一身玄色戎装更是显得人英姿飒爽。 苏芙喊了君玥一声,君玥推开门,只觉得眼前一亮。 「很适合你。」君玥真情实意地夸赞道。 苏芙喜欢被人夸奖,谁不喜欢被人夸赞呢?她笑了起来,漂亮的脸上染上浅浅的红晕,君玥看着苏芙,也跟着笑了起来。 苏芙到校场时,君烨已经等在门口了,他脚下一地的瓜子皮,见苏芙来,他站直了身子,拍了怕手上的碎屑,向苏芙点点头。 「嫂子这身挺好看的,真像个女将军。」君烨道。 苏芙笑道:「这就是女将军的铠甲,我不过是借来穿穿。」 「是旧货?」君烨有些担心,「可仔细些,别生了虫,这甲片之间的绳子好容易被虫子咬掉的。」 君烨这么一说,苏芙也多了份心眼,她摸了摸玄甲,底气有些不足:「君玥准备的,应该不会出问题。」 「哦,他准备的,那的确不用担心。」 苏芙下马,牵着马跟着君烨往里走,听了他这话后有些好奇:「我看你很信任君玥,方才你还忧心忡忡的,一提到君玥你就放心了。」 「三郎从小就是个沉稳的,他从不出错,」君烨跟着苏芙说闲话,「我小时候见过他几次,他总是冷着一张脸,跟个小大人一样,古板得很,说话又不好听,成日就知道膈应人,而且他聪明得跟个妖怪一样,学什么都很快,他样样都做得好,小时候我家老头子经常把我和他比,为此可没少揍我,先帝在时也很喜欢他,可惜后来胡皇后……唉,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 苏芙有意打听:「君玥装疯卖傻,可有瞒着你?」 「他本来就是在我家老头指示下装傻的,不然他根本不可能在那老女人手里活下来,现在他算是终于解脱了,谁知道他在京都过的是个什么破日子,刚开始的时候,为了让那老女人不怀疑,他甚至去和狗抢食,装傻一装就是八年,」君烨说得有些气愤,他往地上啐了一口,「呸!不得好死的老妖婆!」 苏芙听得心往下一沉,这个世界,不完全像是那本书里面的世界,在小说里,君玥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傻子,就算是有再多的隐情,君玥装傻的事情,作者不可能一点伏笔都不写出来,既然如此,她所在的这个世界,到底是个什么位置? 苏芙就这样一路思考着到了校场,校场上站了一排黑甲士兵,各个都壮得跟头小牛犊一样,胳膊几乎有苏芙的大腿粗,他们整整齐齐地站立着,腰杆笔直,一动也不动,像铁铸般矗立在校场上。 君烨带着苏芙来到这些人的面前,士兵整齐划一地向君烨抱拳行礼:「属下参见世子!」 君烨介绍苏芙:「这边是你们的什长,也是逍遥王王妃,苏芙。」 苏芙先向这些人抱拳:「还请多多关照了。」 其中一个黝黑的汉子抿了抿嘴,不满道:「世子,这次行动可是关系到苦天城,甚至是北疆的命运,您派一位……这样的人来,是想锻炼我们吗?」 「这位曾是百夫长张昔,现在加入了十人队,」君烨也很无奈,他一直很听君玥的话,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她不是一般人,很厉害的,若是不服气,你们可以和她比试一下。」 士兵面面相觑,张昔上前一步:「世子这次挑选人是有两个考核项目,一个是骑术,还有一个是箭术,张某不才,若是王妃能在其中任选一个胜出,我便认了王妃这个什长。」 张昔称呼的是王妃,而并非什长,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君烨听得头疼,这张昔能力优秀,可是一身牛脾气,他又是这九人里声望最高的,他代表着九人的意志,只要他做出的决定,就是这九人的决定。 张昔从军十年,大大小小的战役参加过二十几起,一般的老兵都比不过他,苏芙被他盯上了,可有苦头吃。 君玥到底在想什么啊! 苏芙倒是风轻云淡,她早就料到了有这一遭,她从京都出来时,带上了龙腾弓,如今就挂在马上,她去拿来龙腾弓,站到张昔面前,仰头微笑着,看起来人畜无害。 第42章 「咱们先比弓箭吧。」苏芙提议道。 君烨心头忽然冒出了不好的预感,他回想起一年前的夏苗夜宴,苏芙拿着龙腾弓,直接射穿了木桩。 他心有余悸地看了看校场上的靶子,开始在心里计算着换靶子需要多少银两。 事后很多人回忆起那天,苏芙连着六把射碎了靶子,次次都是正中红心,君烨的面色从惴惴不安到最后的风轻云淡,他看了看碎了一地的靶子,又看了看活动手腕的苏芙,露出了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容。 苏芙收起龙腾弓,对着张昔道:「咱们接下来比骑术吗?」 张昔还沉浸在苏芙的神力中,一时没有回过神来,他身后的一个士兵拍了拍张昔的背,张昔如梦初醒,点了点头。 苏芙的力气很大,准头也是数一数二,的确不容小觑,张昔自诩百发百中,但刚才有一把中稍微偏离了红心,更别说苏芙连着六次射碎了靶子,中间没有休息一刻,这若是放在战场上,只要准心够,一箭射穿一人的头颅不在话下。 他开始热血沸腾起来,上马利落了很多,若是苏芙骑术也十分优良,那么这次行动可以说是有九成的把握。 张昔看向一边稳坐马鞍的玄甲姑娘,姑娘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偏头对他笑了笑。 两人在白线前准备好,一声令下,两匹骏马如同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沙土飞扬,一群人聚集在校场外面,伸长了脖子,眼睛一眨也不眨,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们听说今日苏芙要过来和人比试,顿时一个个起来好奇心,怎么说也要来围观一番,北渊已经有几十年没有出过一位女将军了,若是苏芙骁勇善战,凭借着她的身份和地位,有可能在短短三年间就成为一名举世闻名的女将军。 苏芙骑着她的枣红骏马,张昔骑着一匹黑马,两匹马都是优良品种,一时齐头并进,难分胜负,马道上立着三个跨栏,张昔瞅准时间准备拉缰绳跨过去,苏芙抢先一步拉紧缰绳,一夹马腹,枣红骏马飞跃而起。 众人看了都可惜地摇了摇头,苏芙的骑术的确不错,可是性子太急切了些,不够沉稳,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就敢叫骏马起跳,待会儿多半是跨不过去的。 君烨在一边看得干着急,苏芙怎么就抢先起跳了?这又不是谁先起跳谁就能快一步,搞不好连人带马摔出去可怎么办! 他想起君玥那冷冰冰的眼神,一阵胆寒,完蛋了完蛋了,君玥的媳妇儿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了,苏芙要是摔断了一条腿,君玥肯定会把他君烨的两条狗腿也打断,叫他陪着苏芙一起养伤。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儿啊,君烨欲哭无泪,他当初就该义正言辞地拒绝苏芙,至少这样他不会挨打! 君烨蹲在地上双手抱头:「不行,我完蛋了,我不想一年早逝,她这………嗯?她她她,她怎么过去了?」 众人提心吊胆看着,那道红影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一声马的嘶鸣声,马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立即继续向前冲去。 张昔因为苏芙的反常举动,不由得放慢了马术,跨过栏杆后,已经和苏芙差了半个马身,苏芙回头对着张昔灿烂一笑,她的笑容比阳光还要明媚。 张昔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跟着笑起来,这小丫头倒是古灵精怪,她其实根本没有提前多少,毕竟马儿起跳还需要一个时间蓄力,苏芙是故意做出这反常举动去吓张昔,叫张昔不由得放慢速度,看起来他们起跳时间差很多,不过是因为一个快了一个慢了罢了。 有这一遭,张昔和苏芙的距离一直保持在半个马身,一点儿都没变,苏芙在最初跨栏时耍了点小心机外,后面的几次都是规规矩矩地跨栏,到最后,苏芙以半个马身的超前胜过了张昔。 围观的人欢呼起来,他们振臂高呼,比自己赢了都要开心。 两人从马上下来,额头上都流出了细密的汗珠,苏芙豪放地举起手臂一擦额头,笑道:「多谢百夫长让我。」 张昔朗声大笑来:「可不要这么说,你箭术马术都是一绝!如今我也不是什么百夫长,而是你这位什长手下的一个小兵罢了。」 张昔向苏芙一抱拳:「属下张昔,拜见什长!」 苏芙忙笑着回礼。 君烨赶过来,咬牙切齿地看着苏芙,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苏芙笑着看了君烨一眼,一只手扶着马鞍,一只手叉着腰:「怎么?吓着了。」 第43章 「差点吓死了。」君烨现在还心有余悸,他内衫已经湿了,感觉自己是在鬼门关走了一次。 三人走到之前的位置,剩下八人见苏芙来,一起抱拳,真情实意道:「见过什长!」 苏芙呵呵直笑,回礼后用手肘碰了碰君烨:「我这算不算走后门?」 君烨无奈道:「像你这种人才,若是真要走后门,现在你都已经是将军了。」 此番比赛过后,苏芙每日过来和小队的人一起训练,君烨排兵布阵时,他们就在一边看着,他们的训练比普通士兵要特殊得多,骑射更是重中之重,每天的训练下来,别说苏芙了,就是这队里其他的大老爷们儿,都累得瘫坐在地上,恨不得变成一滩烂泥。 君烨以为苏芙受不了这么高强度的训练,很快就会放弃,毕竟这事关战局,他未曾手软,谁知苏芙居然咬牙坚持下来了,以往在他心里,苏芙就是个漂亮姑娘,性格有些不好,不知为何,君玥很喜欢她,到了如今,君烨也对苏芙刮目相看起来,这的确是个值得人敬佩喜欢的姑娘。 这段时间,苏芙每日回府都要吃三大碗饭,她忙于训练,没时间做饭,干脆就教了府里厨子一些手艺,厨子做出来还像模像样,一起吃饭时,苏芙都是叫君玥先把喜欢的菜夹一些放在盘子里,她再动筷,毕竟她饿得慌,吃饭速度委实快了些,吃起饭来如同风卷残云,君玥又习惯于细嚼慢咽,还没吃五分饱呢,一个不留神桌子上的菜就全部落进了苏芙肚子里,特别吃亏。 每日晚上君玥都会给苏芙按摩双腿和双臂,有时候也会去按摩腰,君玥手法不错,苏芙很是享受,君玥算是痛苦与快乐并存,每次按摩时都得在心里念清心咒,回去后还要灌一肚子凉水,搞得近来有些闹肚子,可他又不放心苏芙的身体,怕不做按摩,苏芙会抽筋酸痛。 爱情两个字,好辛苦。 说来也奇怪,君玥实打实是喜欢苏芙,可是不知是害羞还是不愿意,君玥未曾开口表明心意过,苏芙也没往那方面多想,白天的训练几乎要了她的命,谁还有那些旖旎心思,故此两人之间的关系没什么改变,只是有暧昧的暗流在中间流动着。 一转眼间十天过去了,匈奴派了使者来,说要在苦天城外,天女河对岸的匈奴地界交接粮食,不然就举兵攻打苦天城。 使者来时,苏芙也在县令府里,县令换成了沈岩,使者只是怔了一下,很快脸上又带上了高傲的神情。 苏芙背在身后的拳头硬了,她垂眼冷冷地看着这个使者,若不是还要留着这人回去报信,她现在已经把这人的头盖骨给掀起来了。 使者在县令府住了一晚上,第二天还带了县令府中两个漂亮侍女走了,那是郑毅留下来的,沈岩不住在县令府,后院里的人没管,那些侍妾走的走留的留,特别是那位六姨娘,一听郑毅出事就连夜卷着钱财跑了,听说是半夜走得急,马车从山崖上翻了下去,尸骨无存。 戚夫人已经从县令府搬了出去,她原本是要回娘家,但君玥不许,叫沈岩出面去拦下来她,戚夫人知道这多半是怕她回去后泄露消息,她倒是脾气好,便留在了苦天,自己盘了间两进的小院子,安安静静地住了进去。 到了约定的那天,苏芙带着人伪装成送粮食的,赶着车过了天女河。 匈奴那边果真来了不少人,一眼看去,乌压压一片,看不到尽头,为首的是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青年,满脸络腮胡,看起来要比他的真实年龄大上许多,他穿着老虎皮做的衣裳,外罩铠甲,露出双臂,手臂上肌肉虬结,他身上有许多苏芙看不懂的花纹,应该是某种图腾。 「这就是十一营的小将军胡克,统领匈奴大军的将军胡斯是他的父亲。」张昔在她耳边低声道,「这里少说也有五千人,看这架势,十一营的人是全来了。」 苏芙低着头,装出畏惧的样子,私底下却是在和张昔窃窃私语:「这五百石粮食,可是他们这些人一冬天的量?」 「应当是,每年都是如此,之前苦天城不在我们的管辖范围内,为此不值了许久,最后都不了了之。」张昔这几日跟苏芙混熟了,也带了点苏芙身上的那种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不知道待会儿他们检查粮草的时候,会是个什么表情。」 苏芙压低声音嘿嘿一笑,她也很期待。 胡克说了句匈奴话,苏芙听不懂,低下头装死,十人中那个唯一会匈奴语的上前去交涉,大意应该是说把粮食带来了,请胡克检查。 第44章 苏芙一帮人虽低着头,但手上紧紧拉着缰绳,身体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出手。 胡克大手一挥,底下人上前去掀开板车上盖着的布,他原以为这里面是一筐一筐的粮食,却不曾想这里面全都是石头。 胡克大惊,他一脚踢翻自己身边的一筐盖着布的篮子,篮子倒在地上,从里面滚出来大把大把的石头。 「你们居然敢骗我!」胡克气得吹胡子瞪眼。 胡克抽出弯刀,就要向最近的那个士兵劈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苏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板车里抽出龙腾弓,弯弓搭箭,直指胡克的头颅。 胡克的副将在一边大喊道:「小将军小心!」 为时已晚,一声呼啸过后,苏芙的羽箭已经直中胡克的头颅,正中眉心,胡克瞪大了眼睛,鲜血成股流下,他直挺挺地从马上倒了下去。 「快走!」苏芙一声令下,十人翻身上马,掉头往天女河冲过去。 板车都被带翻,布全落在地上,从板车上滚下来的全部都是石头,连一粒米都没有。 「小将军!」副将扑过去扶着胡克坐起来,胡克早已没了气息。 副将抬起头来,目次欲裂,从喉咙里挤出一句:「给我追!扒了他们的皮!今日一定要攻下苦天城,放火烧城,叫全城的人都给给小将军陪葬!」 冰面光滑,马儿跑太快了,蹄子打滑,苏芙一边控制速度一边拉紧缰绳,她的余光紧紧盯着后面的追兵。 追兵离他们不过十丈,苏芙扭过头看向前方,河岸还在前方二十丈的地方。 母亲保佑,苏芙在心里默念道,她摸了摸胸前,心口那贴着半块木牌,正是王夫人留给她的那块令牌的一半,她出来之前,把另一块放到了苦天城里,她听说把母亲送的物件分成两半,身上带着一半,家中放一半,这样无论你身在何处,遇到什么危险,你最后都会平安无事地回到家中。 这只是个传说,苏芙和王夫人拜状元府一样,只是讨个安慰。 但是只要这样一想,她身体里就会有无穷的力气,胸膛中荡漾着满腔的勇气,自觉有逢凶化吉的力量。 苏芙咬了咬牙,反手摸出鸣镝,弯弓搭箭直指苍天,鸣镝呼啸而上,响彻云霄。 君烨带着人一早就守在上游一里的位置,草原上的风很大,鸣镝的声音被风卷了过来,清晰可见,君烨在听到鸣镝的一瞬间就下令点燃引线。 火药顷刻被引爆,火花四射,浓烟滚滚,厚重的冰面被强大的冲击里破开了一个口子,窟窿四周密布着密密麻麻的蛛网般的裂痕,眨眼间,冰面破碎成一块一块的碎冰,沉默已久的河水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从冰面下冲了出来,汹涌澎湃,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滚滚而下。 苏芙听到远处的浪潮声,眼见着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苏芙从箭筒中抽出一枚羽箭,低喝一声:「低下头。」 张昔原是压阵,听后想也没想就低下了头,苏芙瞄准离她们最近的骑兵,一箭射了过去,骑兵心口中箭,直接倒了下去,失去了骑手,马匹也失去了控制,它摔倒在地,挡了不少人的路,后面有人没有看到,险些摔倒,苏芙又是连发三箭,不断有人倒下去,这引起了小小的骚动,追兵离苏芙他们的距离又拉开了一些。 副将怒火中烧,指着苏芙怒喝道:「一定要活捉那个女人,我要亲手扒了她的皮!」 苏芙扫见远处的河面上已经出现了雪白的浪花,浪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湍急而来,这里离对岸不算远,若是这些人注意到了危险,掉头而去,也还来得及。 苏芙心一横,打算赌一把,她放慢了马速,让张昔超过了她,张昔回头道:「什长,可是不舒服?」 苏芙摇了摇头,继续放下速度,张昔不敢跟着降速,怕影响到苏芙的计划,苏芙在心里算着自己和敌军的距离,牙冠紧紧咬着,打头的副官以为她是受不住了,心头大喜,长鞭一甩,加快了马速。 眼见着苏芙和副将的距离越来越小,张昔吓出了一声冷汗,他终是忍不住,急切地大喊一声:「什长!您做什么!」 追兵都被掉队的苏芙吸引了,他们都紧紧咬在苏芙身后,就算有几个人注意到了河面上的动静,声音也很快被马蹄声和叫喊声压了下去。 枣红马的尾巴就在副将眼前晃来晃去,他咧开嘴,抽出弯刀,一刀劈向枣红马的臀部,枣红马吃了一记,血涌而出,嘶鸣起来,它后蹄狠狠地向副将一踹,踢中了副将的马,马颠簸了一下,差点把副将摔出去。 第45章 苏芙背上冷汗下来了,她反手去摸箭筒,却摸了一个空,箭筒里面一根箭都不剩了,方才枣红马受了一击之后,摇晃颠簸得厉害,将箭筒里面的箭全都甩了出去。 苏芙无奈,抽出开山斧回身向副将砍去,副将弯刀相迎,兵刃相撞,火星四散,副将收回弯刀,舔了一口弯刀上的马血,牙齿上染上了鲜红。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快得人看不清。 河水越来越近,君烨不止在一个地方安了火药,越是到了苏芙这里,河水越是汹涌,副将终于注意到了澎湃而来的河水,他一刹那慌了神,手上的刀没有再进行下一步的攻击。 苏芙瞅准时机,一鞭子抽在马身上,枣红马吃痛,它身上本就带着伤,疼痛激怒了它,它撒开蹄子加快了速度,向着张昔奔了过去,张昔一直关注着苏芙这边,看苏芙策马而来松了一口气。 打头的人已经上了岸,岸上不知何时已经聚集起百来个黑甲骑士,君玥一袭雪狐大氅,目不转睛地盯着奔驰而来的苏芙,手中紧紧攥着缰绳,直接发白,他的指甲陷进了肉里都没有察觉。 快点,再快点!君玥在内心催促道,第二个人上来了,接着是第三个……张昔也上来了! 如今十人队里,就只有苏芙还在河面上,可河水几乎就在她身边,下一刻就要将她吞没。 就在这时,副将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向着苏芙掷出弯刀,苏芙侧身避开,回身一击,竟然切去了副将的一根手指,副将悲鸣一声,从马上摔了下去,就在同时,那弯刀却击中了枣红马,枣红马再也撑不下去了,它重重地摔在地上。 苏芙跟着马摔了出去,她是往前摔的,虽说只离河岸不过一丈的距离,但是苏芙从马上摔下来时伤得不轻,她只觉得自己被一个巨大的锤子重重地捶了一下,五脏六腑都要被这一下给挤出来,她鼻子嘴巴中都是腥甜的气息,她头晕目眩,动了动腿,右腿猛地一疼,怕是已经摔断了,她根本就不能爬起来。 君玥再也忍不住,驾马向河岸冲去,君烨在他身后大喊一声:「三郎!回来!」 君玥头也不回,他的眼里只有那个卧在冰面上的姑娘,他的动作比张昔还要快,张昔刚要调转马头,君玥已经驾着马冲了过来,张昔张了张嘴,还没有等他发出声音,君玥从马上滚了下来,向着苏芙扑了过去。 苏芙耳边嗡鸣,她已经能闻到河水湿润的味道,冰冷的水珠飞溅到她的脸上,一直渗入了皮肤,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枝带着露水的桃花,和送桃花的那个人。 那个人有着俊秀的面庞和温和的声音,他性子算是温和,可有时候还是有几分傲气和别扭,他总是喜欢穿天水碧色的衣裳,他穿那个颜色好看极了,这世上再也没有人能比他穿着还要好看,那个人现在在哪儿啊? 苏芙迷迷糊糊地想着,若是自己死了,哥哥肯定会伤心的,这不能让哥哥知道,如果那个人知道她死了,会不会伤心呢? 大概是会的吧,苏芙有些不确定。 一双有力的手握住了她的双臂,把她提了起来,紧接着她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被人死死地抱在怀里,她的脚还垂着,脚尖下是浩浩荡荡的河水,浪花打湿了她的鞋子。 君玥在最后一刻带着苏芙上了岸,河水在他背后咆哮而过,几千个匈奴士兵在眨眼间被河水吞没,河面上只剩下翻滚的冰凌和浪花,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差一点,就差一点,苏芙就要成为葬身于河底的一具残破不全的尸骨了。 君玥抱着昏迷的苏芙,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他的头皮还在发麻,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气息,他腿一软,几近虚脱地跪在地上,双手依旧牢固地抱住苏芙,他大口大口地吸着冰冷的空气,肺部像是要燃烧起来,他的眼泪流了下来,糊了一脸,他把脸埋进苏芙的衣服里,嗅到了满满的木棉花的香气。 这是浓郁的,鲜活的,属于苏芙的气息。 他的身体抖得更加厉害了。 谁都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嘲笑君玥毫无形象,四周静默无声,只剩下河水翻腾。 君烨上前几步,单膝跪在君玥面前,想了想,还是伸手去搭在君玥的肩膀上,君烨轻声劝道:「一直待在这里也不是回事,嫂子刚刚摔了一下,不知道伤势如何,应该尽快就医,可千万别拖出什么事情来。」 第46章 君玥很快就冷静下来,君烨说得在理,君玥试了几次才站起来,抱着苏芙走向自己的马,他先把苏芙安置到马上,再自己翻身上马,把苏芙圈在怀里,免得苏芙掉下去。 君烨指挥着收队,一行人向苦天城进发,冷风刀子一样吹过来,吹到君玥的脸上,他的脸上还带着泪痕,风吹在脸上格外地疼,像是刀割一样,每一次疼痛都让君玥更加清醒,也更加高兴。 苏芙还活着,就在他怀里。 他后悔随了苏芙的意,可是不同意又能怎样?苏芙不是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也不是攀附于别人的菟丝子,她是展翅高飞的雄鹰,是傲然挺立的灿烂木棉。 苏芙要去冒险,他拦不住,那他只有陪着她一起去,保护她的安全。 首战告捷,这一次以苏芙一人的伤换来了五千匈奴士兵的全军覆没,这些士兵中还有小将军胡克,这无疑是鼓舞士气的最好消息。 捷报一夜之间传遍了苦天城,人们奔走相告,多年死寂的苦天城在今天沸腾起来,他们欢声笑语,载歌载舞,赞扬着军队,也赞扬着苏芙。 外面的喧哗热闹和王府一点关系都没有,王府里一片寂静,室内点着昏黄的油灯,君玥静静地守在苏芙的床边,握着苏芙的一只手。 苏芙还没有醒来。 苏芙醒时,感觉到自己的手被紧紧握着,她的手已经僵了,稍微动了一动,那只握住她的手像是怕她逃走一样,立马就收紧了。 苏芙眨了眨眼睛,等视线没有那么模糊了,才偏过头去,她床边趴着一个人,正是君玥,君玥一只手握住她的手,另外一只手垫在脸下,他睡着了,眉头微蹙,梦中不太安稳。 苏芙盯着君玥看了许久,忽然觉得小腹胀胀的,她小声道:「三郎,三郎,你醒醒。」 君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他还没有完全清醒,以为自己还在梦里,他对着苏芙微微一笑:「怎么了?」 「我要起来,我小解。」苏芙有些脸红。 君玥糊里糊涂道:「你解啊。」 苏芙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怎么解?到床上?你给我起开!」 君玥这才如梦初醒,他惊得险些跳起来,松开了苏芙的手,按住她的肩膀:「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都睡了三天了!」 怪不得她觉得小腹这么胀,原来她睡了这么久了! 苏芙挥开君玥的手,起身打算去找便桶,她刚爬起来,只觉得右腿一疼,又倒了下去。 君玥忙扶住苏芙,在她腰后放了一个枕头,让苏芙坐起来,君玥柔声细语道:「你腿受了伤,虽不是骨折,但是有了淤青和拉伤,不可乱动,不然怕是要留下后遗症。」 苏芙摸了摸自己的右腿,指头在大腿上轻轻一按,就觉得钻心地疼,苏芙心里没有底,古代的医疗水平不太发达,不会是她轻微骨折了,但是大夫诊断不出来吧? 苏芙心里惶惶的,她试着活动了一下右腿,还好,不是骨折,就是拉伤了,她一路摸下去,脚踝处鼓起了一个大包,应该是脚崴着了。 「一直坐着也不是回事,你去把兰雪给我叫来,我得小解。」苏芙总觉得自己再不小解,这床铺就得遭殃。 君玥去外面喊来了兰雪,兰雪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她扶着苏芙去屏风后小解,再扶着苏芙坐回到床上。 苏芙想起来方才君玥出去的时候,兰雪见到的是君玥的素颜,她不知道君玥有没有和兰雪说他的真实身份,苏芙怕自己说漏嘴,她琢磨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可知方才从我房间里出去的是谁?」 兰雪点了点头,她帮苏芙掖好被角,点了点头:「奴婢没想到王爷居然那么的……」 苏芙心里明白了个七七八八,没再多问。 到了吃晚膳时,君玥又来了苏芙房间,他出去时下巴上还有一圈胡茬,回来时下巴上已经干干净净了,他还换下了方才穿的皱皱巴巴跟咸菜一样的衣服,换了身干净整洁的,现在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好闻的皂角香气。 苏芙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闻了闻自己的胳膊,没什么异味,还带着淡淡的想起,但是她一想到自己三天没有沐浴,就觉着自己背上有虫子在到处乱爬。 君玥坐到苏芙床边,那边桌子上已经布置好了菜,苏芙伸长脖子望了一眼,君玥绞着双手,没有说话,苏芙刚醒没多久,也不觉得特别饿,难得有耐心地等君玥开口。 第47章 「我……明日要去边塞一趟,秦王那边需要我。」君玥迟疑了半天才开口。 苏芙点了点头:「你一路平安。」 君玥有些呆愣,他以为苏芙会拉住他的袖子叫他不要去,留下来陪她,他都想好了怎么哄苏芙了,甚至做好了挨打的准备,毕竟女人不都是这样吗?可苏芙这样平淡,都让他怀疑这是不是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平静。 君玥瞪着眼睛:「你没有别的要说的?」 苏芙沉默了一会儿,试探道:「呃……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君玥开始怀疑君烨跟他说的那些话了,君烨不是说病中的女人最需要陪伴吗?苏芙这腿受伤了,也算是在病中,可为什么苏芙不哭也不闹,甚至都没有挽留? 难不成他在苏芙心里没那么重要? 君玥沉默不语,苏芙不耐烦道:「吃不吃饭的?我饿了。」 君玥过了好半天才回应了一声,他拿来给苏芙准备好的拐杖,苏芙自己下了床,杵着拐杖顺利地走到了桌子边坐下,留着君玥在床边呆愣愣地张开双臂。 「你干嘛呢?」苏芙把拐杖靠在桌子边,回头问君玥。 君玥默默地收回双臂,走到苏芙对面坐下,苏芙奇怪地看了君玥一眼,这人刚才还兴致勃勃,现在怎么就垂头丧气了? 君玥夹着菜,没什么胃口,他恨苏芙是块木头。 君玥和君烨一起离开,把士兵都留在了苦天城,由苏芙掌管,他们走后没多久,苏芙能下地走动了,苦天城比她来之前要好了许多,沈岩的确是能担当大任之人,苦天城被他治理得井井有条,街上渐渐有了人气,只不过之前毕竟还是造孽太多,一时半会儿无法完全扭转,只能平流缓进,不可操之过急。 玉脉的消息是君烨走之前告诉苏芙的,苏芙当即找来了沈岩,派他和张昔带人去探查,果真如君烨所说,苦天城外三里的山中,有一处玉脉,玉脉不深,产量奇多,苦天城中的一些人的工作算是有了着落。 只不过现在毕竟是冬日,没有商队过来,挖出来的玉也没地方卖,好在苏芙和徐晟的商号还有联系,最近的商铺在三十里外的一个城镇里,从那里买的粮食至少可以撑过这个冬天。 苏芙在苦天城后,很少再像在京都时盛装打扮,华丽的首饰和衣服都收了起来,在京都时,有时候衣裳是穿给别人看的,她虽然喜欢奢华的东西,但是穿着难免遭罪,在苦天城,可没人管她穿什么,也没人在她背后说闲话。 她偶尔翻一翻自己的梳妆匣,到了最底层的时候,她看到了一张纸条,上面是君玥的字迹,说是他把珍珠木簪拿走了,等她到了边关再换给她。 苏芙不知道君玥是个什么意思,后来和沈岩聊天的时候,无意间听到沈岩说这边的风土人情,说是已经婚配的战士出征前,都会带着妻子的发簪走,这样就算死在了外面,魂魄也能回到妻子身边。 说着沈岩从自己袖袋里拿出了一根木簪,木簪朴素,看起来已经用了很多年了,沈岩说这是他妻子的,说话时语气还带着几分炫耀和骄傲的意味。 苏芙听得愣怔,那君玥这样做,是做好了不回来的打算吗? 远在边关的君玥忽然打了个喷嚏,一旁射箭的君烨搓了搓手,向着自己冻得通红的手呵了一口气。 「风寒吗?怎么不多穿点?」君烨把冰凉的手揣进自己怀里,他的鼻尖也冻得红彤彤的,他脖子缩着,鼻尖在毛领上蹭了蹭。 君玥摇了摇头,摸了一下鼻子:「不是风寒,许是有人在想我。」 君烨跟他打哈哈:「谁会想你?那个老妖婆吗?她肯定天天盘算着怎么样让你死在这里。」 「不是太后,」君玥把手伸进大氅里,摸索出了一根珍珠木簪,他把木簪举起来,对着阳光看,「应该媛媛。」 君烨被君玥的这个称呼恶心得抖了一抖,他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昨晚刚下了大雪,外面冷着呢,咱们进屋去,真是啥事儿都能扯到你媳妇身上。」 君玥把簪子收了进去,贴着心口放好,看了君烨一眼,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摇了摇头:「你没有媳妇,你不懂。」 君烨难受得五官都皱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口腔里散发着一股子酸味:「好好好,我没有,我不懂行了吧?我的好王爷,我的好兄弟,咱们进去吧!」 第48章 君烨放下弓箭,揽住君玥的肩膀,两人进了屋,拉上了拉门,屋檐上落下几捧雪花,扑通扑通砸进院子里,院中白雪皑皑,松针从雪堆里伸出几根来,带着点雪后特有的静谧,静默无言。 临近十一月的时候,从边关传来了大捷的消息,说是秦王军中多了一名军师,那位军师多智若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据说是谪仙下凡,所以这场战役秦王军才会胜得这般轻松。 苏芙喝着银耳汤,她听了这个消息后笑着问沈岩:「这个军师叫什么名字?」 沈岩摇摇头:「就只有一个名号,说是名为鹤玉君,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苏芙差点把嘴里的银耳汤给吐出来,她笑着拿帕子擦擦嘴,点了点头:「知道了。」 沈岩不解道:「娘娘认得?」 苏芙没有点破,只神神秘秘道了一句:「你也认得。」 大捷的消息传来的第五天,沈岩又来拜访苏芙,这次他带来了两个黑甲骑士,黑甲骑士一见苏芙,就抱拳问好,送上了一封信。 苏芙当场拆开信来,看了一会儿,折起信,问道:「秦王殿下要本妃过去?」 士兵垂首道:「正是如此,外面已经准备好了车马,明日便出发,还请娘娘置备需要的物件,殿下发话了,说是短时间内,您应该不会再回苦天城了。」 沈岩在一边担心道:「娘娘……」 「我知道了,」苏芙把信折叠好,抬起眼来,「那就明日出发吧。」 苏芙走到县令府后院,沈岩匆匆追上来,压低声音道:「娘娘,这些人不像是秦王军。」 苏芙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着,她淡淡道:「怎么说?」 「秦王军为了容易分辨,都会在脖子上纹上印记,是狼头,就算是在冬日也会把那块皮肤露出来,可刚刚这两个人脖子上包裹得严严实实,像是在隐藏什么,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们还是留个心眼比较好。」沈岩解释道。 苏芙没有立即回答,她往前走了几步,才慢悠悠道:「我倒是想知道,他们假扮成秦王军,到底有什么目的。」 沈岩惊异,他急促道:「娘娘您千金之体,千万不要以身试险!」 「以身试险犯不上,我只是好奇。」苏芙握住自己的手腕,轻轻活动了一下,「郑毅倒得太容易了些,我一直好奇,太守怎么还不出手,说不定这就是个机会。」 沈岩还要再劝,苏芙一抬手,制止了他的话:「好了,你不用多言,我心里有数,我有些东西需要你去准备。」 第二日那两个黑甲士兵又来了,他们带着十来个骑兵,一起同行,苏芙一个人上了马车。 苏芙踏上车辕,想了想,回头吩咐道:「后面板车上的可都是本妃的衣裳和首饰,你们可要看好了,若是出了什么事,本妃可饶不了你们!」 其他护送的骑兵低头不语,只有先前来送信的两个士兵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苏芙转过头去笑了笑,没有说话。 车队缓缓向前行驶,沈岩在后面目送,面上忧愁满面,张昔拍了拍他的肩膀,沈岩被他这一巴掌拍得直接两腿一弯。 「沈大人,不用担心,娘娘一向都能逢凶化吉,不会出事的。」张昔粗哑着嗓子道。 沈岩叹了口气,他的心还是吊在嗓子眼。 苏芙坐在马车里面,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马车行驶到山路上时,忽然停住了,苏芙安静地坐在位置上,手摸上了一边捆得严严实实的包裹,慢条斯理地解着上面的绳子。 外面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里面的可是逍遥王妃?在下程枫,乃聚剑关将军,仰慕娘娘已久,此去边关路途遥远,不知娘娘可否赏脸,去下官府中喝口茶,歇歇脚?」 苏芙一心一意地解绳子,懒散道:「多谢你的好意了,只是时间匆忙,多半是没时间去了。」 她心中暗笑,这程枫可真是懒得演,她去边关是秦王的亲笔手书,算得上是密信,这程枫又是如何知道的? 程枫一袭紫色的袍子,穿着银灰色软甲,外罩银狐大氅,他脸带微笑,一眼就让人心生好感,看起来不像是恶人。 程枫继续劝道:「府中已经备好了茶点,听闻王妃喜欢江南的点心,特意请了厨子做了莲花酥,娘娘还是赏脸移步吧。」 第49章 马车里传来苏芙的声音:「若本妃说不呢?」 程枫的声音温和柔软:「那就只能请娘娘暂时受点儿苦了。」 他抬起手,身后的士兵上前把马车围住,马车帘子被掀开,一只寒光闪闪的箭头从里面伸出来,直直地指着程枫的头。 「程将军,」苏芙拉着弓弦,随时都准备着射箭,「您肯定知道,本妃这箭术,可不是吃素的吧。」 程枫面上的微笑没有变化,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还是知道的,没想到下官不过是发个邀请,就被娘娘拿着弓箭指着,实在是叫下官寒心。」 苏芙也笑了:「程将军,都是千年的狐狸,你在这儿跟我玩什么聊斋?本妃谢绝你的好意,还有事呢,先走了。」 「你今天真不能走。」程枫的笑容冷了冷,他抬起手,士兵手中的长矛直接刺入了马车,苏芙腹背受敌,一时不好脱身。 苏芙简直气笑了,看这架势,程枫是真不打算放她走了,不知道程枫抓她有什么用,拿来威胁秦王,威胁君玥吗?虽然不想承认,但她自己心里清楚,她苏芙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抓了也是白抓,浪费时间。 苏芙的话音冷了下来:「你就不怕我一箭射穿你的脑袋吗?」 「你敢吗?」程枫高傲地笑道,「无缘无故谋杀聚剑关将军可是重罪啊,就算是你皇室中人,也不能逃开惩戒。」 苏芙在内心骂了句娘,她从没见过这么讨人厌的家伙,这程枫就跟一只笑面老虎一样,面上笑着,背地里给人捅刀子,到头来还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委实恶心人。 苏芙收了弓箭,士兵的长矛也往后收了收,毕竟谁也不想伤害到一位皇族。 「你说得对,」苏芙像是服软了,「我的确不敢杀你。」 「那请吧。」程枫向苏芙伸出手。 「但我真不想去,」苏芙挠了挠头,「虽然你很热情,但我敬谢不敏。」 程枫向来讨厌敬酒不吃吃罚酒之人,而且他讨厌女人,他刚要下令,只见苏芙忽然缩进了马车,帘子晃了一下,接着车厢后面忽然破了一个大口子,木屑乱飞,苏芙背着弓箭手提开山斧从车厢后跳出来,三步并作两步上了后面的板车。 「还愣着做什么?」程枫冷然道,「快追!大人说了,不缺胳膊断腿就行!」 士兵举着长矛追上去,苏芙跳过了三辆马车,她一斧子砍断连接马和板车的身子,翻身上马,她反手一斧子挡下向她背后刺去的长矛,铁器的腥味夹杂着灰尘直往人鼻子里钻,苏芙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型的火折子,点燃之后向板车扔过去。 程枫惊觉不好,他调转马头,跑出三丈外才大声喊了句:「快退下!」 说时迟那时快,火折子刚落到第二辆马车上,马车瞬间就炸裂开来,士兵被强烈的气浪震开,有的被重重地拍在山壁上,有的直接掉下了悬崖,熊熊大火顷刻间燃烧起来,直接割断了山路,程枫眼睁睁地看着苏芙纵马而去,却无能为力。 他咬牙切齿,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模样,他看了眼所剩不多的士兵,没有什么表示。 副将踌躇了一会儿,上前问道:「将军,这件事……」 程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回去向大人禀报吧。」 贾义收到消息时,嘴角还带着笑,他射出一箭,没中红心,他放下弓箭,转头对程枫道:「我的箭术,肯定是比不上王妃的。」 程枫盘腿坐在矮案前,手抠着桌子上的雕花,气得浑身发抖,他在外面收敛的怒气全部散发在这里了。 程枫骂了一句:「也不知道这个苏芙是哪里来的妖精,居然这么有心机,还知道在板车底下放火药!我带出去的五百精兵只剩下了不到十个!此仇不报,我程枫就不是人了!」 贾义呼出一口白气,他觉得有些好笑:「你能算计别人,就不许别人算计你了?不过这个苏王妃的确是个妙人,我从未见过女子有她这般的手段,实在是令我佩服不已。」 「你喜欢?」程枫没什么好脸色,「喜欢也没用,她早就是个残花败柳了,你也不嫌脏!」 「你今天脾气很大啊。」贾义凉凉地瞥了一眼程枫,语调凉凉的。 程枫悻悻地闭了嘴,他憋了没一会儿,又道:「怎么说?就这样吃亏吗?秦王在边关已经胜了一战,他那里就是民心所在,这对我们可不利,要是太后问起来可怎么办?」 第50章 「是个麻烦,我父母还在她手里呢,」贾义拄着弓箭,在拉门前望着院子,沉默了一会儿,「这样吧,你派人去给可汗送信,西边的那座清源城,我送给他了。」 程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站起来,快步走到贾义身边:「你疯了?这毕竟是北渊的土地!」 贾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何时这么爱国了?」 「不是,清源城离聚剑关不远,若是可汗撕破了协议,要攻打聚剑关怎么办?」 贾义拿起弓箭,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弯弓搭箭,对准靶心:「那也得看他吃不吃得下,能不能消化得了啊。」 程枫忽然想起了什么,他一拍脑袋:「哎!你不是说你每次写过去的信……」 「嘘,」贾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隔墙有耳,你放心,他活不了几天了。」 边关今夜又下起了大雪,帐篷上面盖满了厚厚的雪,远远看去,像是一座座小型的雪山,雪山密密麻麻,挤在一起,一直绵延到天边,每个帐篷都亮着灯,灯光发出昏暗的亮光,照亮了飞舞的雪花。 主帐的灯从上一次战争结束后就没有熄灭过,秦王日日夜夜都在里面,雪夜寂寥,虽说是夜晚,天上不像是全黑,还带着点浅浅的玫瑰色的烟雾,白雪亮堂,一点光就能把四下都照亮,天地间都是白花花一片,远方传来若隐若现的马蹄声,守着军营的士兵起先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侧耳认真倾听后,那似有似无的马蹄声渐渐清晰了起来。 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抹光亮,守卫对视了一眼,箭楼上的弓兵也来开了弓弩,等着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 马灯摇晃着,越来越近,守卫看清楚了,那是个骑着雪白骏马的青年,青年一身雪狐大氅,戴着斗笠,斗笠上满是洁白的雪花。 「来者何人!」守卫在来人不到五丈的时候放声问道。 那人从怀里掏出一个令牌,高高地举起来,守卫接着军营门前的火把光,眯眼一看,立马叫上面的人收起弓弩。 「派人去禀报殿下,鹤玉君回来了!」 秦王身高八尺,身形魁梧,虽年近半百,但身体依旧硬朗,一眼看去就觉得此人不好接近,君烨算是他老来得子,他也只对君烨有点好脸色。 君玥撩开帘子,取下斗笠,他大氅上全是雪,帐篷中烧着火炉,他肩膀上的雪一会儿就化了,大氅湿漉漉的,显得更加沉重,几乎要压塌他的身子。 君玥的脸冰冷,鼻尖微红,头发凌乱,一双眼睛亮如寒星,他眨了眨眼睛,睫毛上的雪粒子融化了,一颗颗圆润细密的水珠挂在他的睫毛上,在烛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他本来就是眼角带红,这样一看,像是哭了一样。 但他的面色很严肃,全身上下都带着寒气,他直直地看着秦王,嘴角微微下压。 秦王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无所谓地低下头,在行军图上圈点:「把大氅脱了吧,小心着凉。怎么连夜赶回来了?烨儿没有留你?」 君玥脱下大氅,他身上本就带着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在脱大氅时,有几粒冰渣子从大氅中掉落下来,落到地毯上,被君玥踩得嘎吱嘎吱作响。 君玥把大氅挂到衣架上,拿着鸡毛掸子拍打上面的雪,漫不经心道:「我听闻程枫假借你的名义,去给苦天城送信?」 秦王头也没抬:「是有这回事,那边的探子送了消息过来。」 君玥的声音又冷了几分:「我的王妃遇险,这个计划你很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若我去阻止,那个探子就暴露了,这不是个好办法。」秦王回答道,「而且苏王妃不是毫发无损,还反将了程枫一军吗?」 君玥冷然道:「若是出了事呢?」 秦王抬起头,君玥背对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大氅上的雪,君玥的声音只是和他正常的声音比起来要冷些,落在别人的耳里,基本听不出他是在生气,但秦王毕竟是看着君玥长大的,对君玥熟悉得很,他在君玥开口的时候,就知道君玥已经气极。 只是为了一个女人,君玥就可以气成这样? 「你变了很多。」秦王看着君玥的背影。 「博叔,」君玥转过身来,「那是我的妻子。」 君玥原是有一双杏仁眼,像极了女子的翦水秋瞳,总是盈满了温柔的水光,可此时那水光化成了寒光,那里不是一潭明媚的春水,而是刺骨的出鞘利刃上的泠泠刀光。 第51章 秦王皱起眉头:「果真如同烨儿所说,你是真的把这个女子放在了心上,青黛,我当初是怎么和你说的?如果出现了一个会影响你心情和判断的人,你的第一时间应该是杀了她,而不是留着她,甚至爱上她。」 「如果因为一个苏芙,就可以影响大局,那就说明是我自己能力有问题,我担当不起这个重任!」君玥毫不留情地反驳,「如果我的事业必须需要牺牲一个无辜的女人才能实现,那我这个事业从根本上就是错的!」 「青黛!」秦王怒道,「你何时变得如此妇人之仁了?你现在是在逼问吗?是在谴责吗?向我,向你的长辈,向你最大的助力?」 君玥语调冰冷语速飞快道:「助力?既然是助力,那就不应该伤害到我重要的人,我也没有谴责你的意思,我只是来讨要一个说法罢了,博叔,我明日启程,回苦天,亲自把我的妻子接过来。」 「胡闹!」秦王一拍桌子,「一个女人来军营做什么?你要是真的担心她,大不了我派三千骑士过去,保证她的安全!」 君玥摇了摇头:「她的性子我知道,太莽撞了,我不放心。」 君玥把大氅清理干净,披上大氅,向秦王点了点头:「我就是来和您说一声,我明天要走,可能六日后再回来,边关这边,还需要您多费心了。」 「青黛……」 没等秦王说完,君玥就披上大氅,戴上斗篷,走进风雪里去了。 秦王跟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些泄气,他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笔,背着手走到书柜前,看着书柜上的一个白玉摆件,那是个怀抱莲花的女子,眼帘微垂,嘴角勾起面容恬淡宁静。 「莹妹妹啊,」秦王看着摆件,目光带着些许怀念,「你这儿子,一点都不像你。」 苏芙回了苦天后,被沈岩拉着说了好久,她听得头昏脑涨,只好胡乱答应,以后再也不乱来,一定保护好自己,珍惜自己的这条狗命。 她垂着脑袋听着沈岩的说教,眼睛胡乱瞟着,正见到张昔多在侧门那里,向苏芙比了个大拇指,苏芙回以一个微笑,两个人就在沈岩的眼皮子底下做小动作。 沈岩终于放苏芙走了,苏芙踏出大厅,张昔过来,对苏芙道:「娘娘可是真勇士,居然敢这样做,可惜没有炸死程枫那个王八羔子,便宜他了,居然敢把主意打到您头上来。」 苏芙知道自己不是真勇士,她不过是觉得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自从离开了京都,她的性子一日比一日暴躁了起来,懒得工于心计,只想拿起武器直接对着干,有时候她自己都一阵后怕,觉得自己怕是真的疯了。 苏芙在王府里混吃等死了好长时间,每当她想要外出的时候,蹲守在府门前的衙役就会飞快地跑去和沈岩报信,沈岩又会带着他的长篇大论来,苏芙一见他张嘴,就跟孙悟空见了唐僧念紧箍咒一样,头疼欲裂。 苏芙房间里生着火,苦天城贫瘠,有钱也买不来银炭,大雪封路,苏芙也无法出城去采购,只好把火炉搬到靠窗的地方,把窗户拉开一条小缝,叫兰雪拿着小扇子往窗外扇烟,兰雪起先很不熟练,经常把烟扇得满屋子到处都是,两人一边咳嗽一边抢救,却是越搞越乱,后来兰雪渐渐掌握了技巧,苏芙也能安心地在房间里待一待了。 这日又下起了雪,兰雪去厨房端甜点,苏芙拿着本鬼怪异志,歪在美人榻上看,她漫不经心地翻着书页,琢磨着在卧房底下挖条地龙,不然转年春日最冷的时候,只靠着烧炭怕是熬不过去。 苏芙这才怀念起京都来,在京都时,每到冬日,她的房间里都是整日整日地烧着地龙,外面的天寒地冻与她一点关系也无,来了这苦天城之后,居然连个银炭都搞不到。 苏芙手上拿着书,沉思了很久,卧房的门忽然被人推开了,苏芙眼皮子一跳,抬眼看去,兰雪站在门口,面颊发红,兴高采烈道:「娘娘!王爷回来了!」 「君玥?」苏芙直起身子,君玥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一点消息都没有,今日也是毫无征兆就回来了,她起身穿了件大氅,把兜帽戴上,正要出门,院门前多了个雪白的高挑人影。 来者一袭雪狐大氅,用翠玉簪子绾着发髻,撑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伞面画着玉兰花,郁郁葱葱的一片,光透过那些花纹照下来,在露出的下巴上投下交错的阴影。 第52章 这人把伞举高了一点,露出了整张脸,正是君玥。 苏芙看着君玥,只觉人瘦了不少,下巴都变尖了,她算是比较冷静的,但一时间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她抿着嘴慌乱了一瞬,干脆把手藏进了大氅下面。 「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苏芙问道。 君玥走上前,苏芙给他让了个位置,君玥抖落伞上的雪,收了油纸伞,站在苏芙身边,和她并肩而立,兰雪过来接去伞,乖觉地拿着伞退了下去,一时间院中只剩下苏芙和君玥两个人。 「我听闻你被程枫算计了,险些遇险,我心里担心,就回来了。」君玥直接了断道。 他没说秦王其实早就知道这个计谋,但是不出面阻止,君玥不想让秦王和苏芙心生间隙。 苏芙笑君玥小题大做:「你何必如此,我好得很,那程枫的士兵可是被我一车火药炸得七零八落了,他在我这里可是吃了大亏。」 君玥听了这话,不怎么高兴,他垂下眼帘,看着台阶边的一株小草,草叶泛黄,在寒风里发着抖,叶片轻微地颤动着,不管被风吹得折腰多少次,最后这株草都会立起来。 苏芙没听见君玥的话,知道君玥情绪低落,开口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也多谢你专程回来看我,据我所知,边关战事吃紧,在年关时多半还有一次战役,你毕竟是军师,大局需要你去把控,你还是早日回去比较好。」 君玥咬着下唇,眉头皱着:「我怎么觉得,你如今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命了。」 「怎么就不在意了?我怕死得很,」苏芙环抱双臂,顺着君玥的视线看去,也看到了那株在北风中顽强挺立的小草,「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若是瞻前顾后浪费了时机,那我这辈子都回不到京都了。」 君玥收回视线,看向苏芙,苏芙比她矮半个头,从他的视角看去,刚好能看见苏芙发中的珍珠点缀,苏芙就像是一个天生就该被精心保护的工艺品,漂亮得让人舍不得从柜子里拿出来,怕让工艺品受到伤害。 可如今苏芙却要自己去面对那么多危险,受那么多伤,甚至还可能死去,这一切的一切,都和他的无能脱不开关系。 明明已经是重来一世了,为何还是这样的令人憋屈? 「你就算再不在意自己,也可怜可怜我吧,」君玥突然冒出低声的一句,「你的一切我都在意。」 苏芙听得心中一颤,君玥这话说得暧昧不清,难不成是在跟她告白吗?古人含蓄,从不轻易表明自己的心意,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说出一个爱字。 转念一想,苏芙又觉得是自己自作多情,自己对于君玥来说,应该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他只是关心一下合作者的状况罢了,毕竟逍遥王妃的这个名头还是可以做很多事的,就算是推出去当挡箭牌,那也是绝无仅有的优良挡箭牌。 两人心思各异,君玥以为自己表露得已经够清楚了,可是苏芙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叫君玥看不透,许是苏芙心里不喜欢他,又不好明确拒绝他,在这里装傻。 想了想君玥觉得不服气,他这么好的人,苏芙为什么不喜欢啊?一定是之前他装疯卖傻让苏芙还心有隔阂,可是那是为情势所迫,他也是情非得已啊。 他们站了一会儿,话还是没有说开,晚上君玥留下来吃了饭,饭桌上君玥问苏芙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去边关。 苏芙咬着筷子:「去那边做什么?军营里可不欢迎女人。」 君玥努力组织语言:「你一个人在苦天城,我实在是不放心。」 苏芙松开筷子,把筷子头在自己碗里的米饭上蹭了蹭,伸手去夹炒牛肉:「边关还危险一些,若是敌袭,我怕是要葬身在马蹄之下。」 「不会的,你在我身边很安全。」君玥斩钉截铁道。 君玥的语气这么坚定,让苏芙觉着奇怪,她抬起头看了君玥一样,眉尾微微上挑。 「你这么有自信啊?」苏芙知道是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让君玥担忧了,可边关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她细细琢磨,在原著里,这场战事打了足足三年,那时没有什么鹤玉君,如今君玥插手,不知道结局会是如何。 君玥定定地望着苏芙,点了点头。 「行,那咱们什么时候出发?」苏芙爽快地答应了。 这次换君玥惊讶了,他以为自己要磨苏芙许久,苏芙才会松口,没想到苏芙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答应去了,这是信任他吗? 第53章 君玥情绪瞬间高涨,他分明乐滋滋的,还要装成神色冷淡,他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放在苏芙碗里,苏芙看了君玥一眼,默默吃掉了。 苏芙在短时间内就做出了决定,她若是去边关,无论是面对太守,还是面对匈奴,说不定都是她抢占先机,但若是留在苦天城,那就是坐以待毙,被动挨打。 为了达成目的,人总是要去犯险,这本来就是和命运的博弈。 两人在翌日中午出发,赶在晚上会在客栈住一宿,兰雪不放心,非要跟着,苏芙也随她去了,沈岩坐镇苦天城,苏芙很是放心,至于苦天城的兵力,苏芙全交给了张昔代管,临走前张昔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不负重任,等着苏芙凯旋。 既然兰雪要跟着,那就赶了两辆马车,又并了两个士兵护送,苏芙和君玥坐着前面一辆,兰雪坐着后面的,顺带看护行李。 几人在三日后到达了边疆,君玥先是把苏芙送去了君烨那里,毕竟军营的条件赶不上君烨的府邸。 君烨派人收拾出了一个院落,卧房里燃起了地龙,苏芙见了久违的地龙,身心舒畅,她这人怕冷也怕热,一向难照顾。 君玥交代了几件事就匆匆赶往军营,君烨也有事要处理,君烨临走前告诉苏芙,说府邸后院的假山那边有一处温泉池子,若是苏芙想去泡澡,就和管家说一声,管家会给她带路,苏芙婉拒了他的好意,她对冰火两重天可没兴趣。 房间里又只剩下苏芙和兰雪了,苏芙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觉得这和自己在苦天城也没什么区别,也是天天在房间里当米虫嘛,不过是离边关和君玥近了一点。 人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就容易出事,做些有的没的找乐子,苏芙就是典型的这种人,她闲得骨头发痒,一下子忘记了外面天寒地冻,披上大氅打算到外面转转。 这边的屋子构造和京都的府邸不太相同,像是那些东瀛的和屋,建造得又矮又胖,每个房间里都有一个拉门,拉门上画着清雅的丹青,拉开门后对着后院,后院中多是假山和结冰的潭水,白花花一片,没什么好看的。 苏芙暂时就在自己院子里看,她发现后院里居然有一排靶子,数了数,有三个,整整齐齐地贴在后墙上,她顿时来了兴致,终于是找到了打发时间的办法了。 她正想练练手,控制一下自己射箭的力道,可不能每次都把靶子射穿啊。 君烨在书房里整理书籍,忽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令人胆寒的破裂声,他背上汗毛倒竖,后知后觉想起来,苏芙住的那个院子,是君烨小时候住过的,那后院里有三个靶子,虽然每年都会更换新的,但肯定是遭不住苏芙一箭的。 君烨眼泪都要下来了,为什么,为什么每次破财的都是他?也没有消过灾啊。 他干脆找来两坨棉花塞进两边的耳朵里,打算装聋作哑。 总有一天他要把这些钱从君玥手里讨过来。 晚膳是炖鹿肉,没有多的调料,吃的是原汁原味,鹿肉鲜美,肉质弹牙,苏芙这种口味重的都吃了半锅。 她是第一次来边关,睡觉时还有些兴奋,她在床上辗转到子时才入眠,一夜无梦,第二日一早,她就在门的敲击声下醒了过来。 一晚上后地龙已经灭了,房间里还有残留的暖意,倒不算冷,她披了一件外衣,下床去开门,外面站着一脸凝重的君烨。 苏芙往他背后看了看,没有人,就只有君烨一个人过来,她问道:「什么事。」 君烨道:「三郎今早带兵巡视,本该是今日卯时回军营,可是一直到现在了都没有消息,我就是来和你说一声,叫你有个准备。」 在这种雪天里,一旦失联,怕是凶多吉少。 苏芙一听,立马道:「他是在哪一带失去联系的?我跟你们一起去找。」 「你?」君烨皱了皱眉,又点了点头,「你来也好,我分两个士兵给你引路,他若是出事,军中怕是要大乱,匈奴那边得了消息肯定会攻打过来,如今知情人不多,兵力也不能调出来,你愿意帮忙,算是解了燃眉大急。」 其实君烨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他无非是想看苏芙这个人,值不值得君玥这般用心罢了。 群山之间,白雪皑皑,入眼处尽是一片雪白,天空是纯净的蓝色,天地之间,只有蓝白二色,景色虽美,但若是看久了,人的眼睛会酸痛不已。 第54章 君玥收回视线,他环顾四周,十来个士兵围绕着他,真闭目养神,他们是在寅时四刻迷失的方向,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片寂静中,会忽然雪崩,等他们逃离雪崩之后,却不知身在何处。 四下一片雪色,君玥就算有天大的本领,也无可奈何,他只能等着夜幕降临,靠着北斗星来找寻方向,君烨现在应该会派人来找寻他们,若是运气好,说不定可以不用等着夜晚,毕竟这样的天气里,夜晚就代表着死亡。 好在他们出来时都留了后手,马鞍上都挂着水囊和馕,今日的饭食不用担心。 君玥靠着马站着,闭目养神,保存体力。 无聊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缓慢,君玥觉得已经过去了一整年了,睁开眼,看了一下天上的太阳,几乎一动也不动。 他收回视线,在寒风中裹紧大氅,望向远方。 一望无际的雪原上出现了一点红色,在那蓝色与白色的交界之处,有一朵火红色的花在摇曳着,君玥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他抬起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去看,那朵花越来越大了。 他猛然直起身子,那不是花,是个身着红衣,骑着枣红马的人,那人身后还跟着两个骑着黑马的人,正在向这边奔驰而来。 那人越来越近,君玥认出了那熟悉的身影,他几乎不敢确认,一袭红衣的姑娘骑着马,双目灿亮,面带笑容,向他挥着手。 君玥往前走了几步,心脏砰砰直跳,他感觉有一股热流从心里涌出来了,流满了全身上下。 苏芙在君玥面前停下马,她从马上翻身下来,还没开口,就被君玥一把抱住了,苏芙瞬间被佛香和白芷的香气包裹起来,香味里还带着雪的冰冷,刺得鼻子发酸。 苏芙轻轻拍了拍君玥的背,笑道:「我说你没事吧,我来的路上看见一处雪崩的位置,就知道你们多半是往这边来了。」 君玥抱着苏芙舍不得放手,他低低应了一声,把脸在苏芙的头发上蹭了蹭。 「行了,放手吧,这里还有别人呢。」苏芙提醒道。 君玥不舍地放开苏芙,这才发现身边的几个士兵一直看着他们,露出了了然的微笑,有个和君玥关系不错的大着胆子开玩笑道:「军师大人,这位是令夫人吗?夫人生得可是真绝色。」 君玥喜欢听别人夸苏芙,他揽住苏芙的肩膀,稍稍抬起下巴,傲气道:「嗯哼,是我夫人,可不是真绝色么。」 众人在大雪来临之前赶回了军营,苏芙没跟君玥进去,而是打道回府,回去泡澡了。 之后时日没什么危险,到了年关,君玥回来待了十天,过了新年才回了军营,苏芙觉得自己跟古代妇女真没什么两样了,就像是古籍里那些妇人,独守空房,盼着觅封侯的郎君早日归乡。 苏芙在君烨府里待得快发霉了,几个月下来,腰都粗了一圈。 苏芙惊觉自己不能再这样懒散下去,吵着要君烨帮她把院子里的靶子修好,君烨一气之下把三个靶子都换成了铁的,任由苏芙折腾去,苏芙的确消停了不少,可没过几日苏芙又来找君烨,说是铁靶子也射坏了。 君烨那天对着坏了的铁靶子泪流满面,他为了君玥和苏芙已经付出太多了,总有一天他要双倍讨回来。 这对夫妻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这日一早,苏芙坐在窗前翻话本,春日将近,外面冰雪消融,屋檐下还挂着一排冰棱,冰水顺着冰棱流下来,落在窗台上溅起几瓣水滴,有一滴飞到苏芙的话本上,留下了一个深色的圆点。 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苏芙转过头去,看到君烨倚在门框上,神色凝重,见苏芙望过去,他走了进来。 「嫂子。」君烨一点也不见外,坐到八仙桌边,拿起茶杯给自己倒了盏茶。 苏芙出声制止:「哎,那水是凉的,你仔细喝了肚子疼,我叫兰雪给你烧去。」 说着苏芙就要站起来,君烨忙道:「别别别,我不过是润润嗓子,免得麻烦。」 苏芙把话本一放,转身看过来,奇怪道:「你往日可是精细的,今日怎么回事?可是遇见什么麻烦事儿了?」 「匈奴那边说要和亲。」君烨摩挲着瓷杯子的杯壁,稍稍冷静下来。 「和亲便和亲么,这不好吗?再这样打下去,两边都讨不到好,就算渊国赢了,怕是也大出血。」苏芙道。 第55章 「可那公主过来,原本说是要嫁给我的。」君烨一拍大腿,「虽说我也不知为何不是送去京都,偏是要嫁与我这个世子,我见都没见过她,更谈不上喜欢她,蛮族的女人剽悍得很,我多半是受不住。」 「为了渊国和匈奴间友好往来,你牺牲自己一下呗。」苏芙完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君烨咧了咧嘴:「可现在的情况是,那公主被送过来后,人家看不上我,看上了另外一个人。」 苏芙虽说对八卦没什么兴趣,但是好歹可以打发一下时间,她拿着话本,敲了敲桌子,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那你说说,什么人能把你给比下去?」 「他看上三郎了。」 苏芙险些把话本扔出去。 「怎么就看上三郎了?」苏芙的心中莫名泛起了一股子酸味,那酸味直往上冒。 君烨也是一脸生无可恋:「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那公主名为殷丽,是大可汗的小女儿,前些日子就到了军营,原本老头子是叫我去见见我这未来的媳妇儿,但不知怎么的,殷丽公主一眼相中了君玥,说什么非他不嫁,反正也是和亲,君玥亦是这边的人,嫁给他也行。」 苏芙早就知道在古代,一生一世一双人完全就是笑话,更何况君玥根本就不喜欢她,就算喜欢她,君玥这样的身份,纳妾也很正常。 可那位公主愿意做妾吗?就算愿意,苏芙愿意和一个异族的女子分享自己的夫君么? 苏芙光是想想就觉得恶心。 苏芙的指甲紧紧地抓住话本,在话本上留下四道深深的指痕,她闭了闭眼睛,缓缓开口道:「君玥那边怎么说?」 「他倒是没有什么表示,」君烨挥了挥手,「只不过那个公主每日都缠着三郎,烦人得很,我就来跟你说一声,你要不要去露个脸?」 苏芙来了脾气,她往坐垫上一靠:「那我以什么身份去?鹤玉君的正妻,还是逍遥王的王妃。」 君烨听出苏芙话里的火气,他苦不堪言,不知道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君烨在心里扼腕流泪,面上还要做出为了苏芙好的样子:「当然是鹤玉君的正妻了,你去和三郎说一说,三郎肯定听你的,叫那公主滚蛋。」 苏芙听着觉得不对劲,她冷笑一声:「这和亲的公主,怎么说滚蛋就滚蛋?世子,你明确告诉我,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隐情啊?」 君烨听得背后冷汗直流,好家伙,不是说苏芙驽钝么?这驽钝个奶奶的腿,这不是挺敏锐吗? 君烨在心里把君玥骂了几千遍,这破计划明明是君玥提出来的,可挨打挨骂的却是他君烨! 君玥叫君烨过来的时候,语重心长道:「你要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若是你起了相反的作用,你就不必回来了。」 好家伙,不就是逼着苏芙吃醋然后幡然醒悟,知道自己的心思么?你有种你直接表明心意不行么?你再这样造作下去,苏芙若是跑了怎么办? 君烨眼泪都下来了,他真的里外不是人。 苏芙已经把事情猜出了个七七八八,她把话本往桌子上一扔,点了点头,站起来:「那你先出去吧,我准备准备,一个时辰后就启程。」 君烨还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没有回过神来:「昂?」 苏芙没理她,叫来兰雪,给自己梳妆,君烨一步三回头,关上门站在屋檐下挠头。 苏芙这是同意了?那他这算是成功完成了任务? 君烨实在是想不明白。 苏芙看着镜中的自己,少女拥有一张明媚的脸,一颦一笑都带着妩媚的风情,这不是渊国推崇的美人类型,却是苏芙喜欢的种类。 她向着镜子侧过脸,珍珠流苏在她脸颊边晃来晃去,她想,君玥喜欢这张脸吗?喜欢她的性格吗? 苏芙有时候很讨厌爱情,人在陷入爱情的时候总是容易患得患失,这让她感到自己很卑微。 「殷丽公主还在外面吗?」君玥问书童。 书童小跑到帘子边,偷摸撩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迅速放下帘子,向君玥点了点头。 君玥叹了一口气。 殷丽公主今年不过十七岁,比苏芙要小上一两岁,她穿着一身绚丽的袍子裙,长发编成细密的辫子,垂在胸前的两根辫子上系着小铃铛,她漂亮得就像是天山上的雪,带着一种孩童般的纯洁之美。 第56章 她拿着马鞭站在帐篷外,无聊地在原地走来走去,有时候转一个圈,她穿着小牛皮靴子,在草坪上踢来踢去,翻起草皮,露出底下黝黑的土地。 「公主,要不咱们先回去吧?」阿冽轻声道。 「不行,我说了今日要鹤玉君带我去外面骑马的,这点事情都做不到,那怎么叫鹤玉君娶我?」殷丽公主撅起嘴,红唇圆嘟嘟的。 阿冽忧愁地一跺脚:「公主!世子都说了,这鹤玉君已经有了妻子,您非要找他吗?奴婢看他也不愿意娶您啊!」 殷丽公主眼睛一瞪,一鞭子就甩到阿冽身上,气呼呼道:「你说的什么话!他有没有妻子,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们草原上的姑娘可不管这些,喜欢上哪个男人了,就非要嫁给他,给他生娃娃的,我们可大方了,共享一个男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们中原不也是这样吗?各凭本事罢了,又不是成了亲,就不能再娶别人了。」 阿冽挨了殷丽公主一鞭子,委屈极了,她是君烨的侍女,从小就在秦王府里长大,秦王一家从不打骂下人,她这还是头一遭挨打,她眼泪在眼睛里打着转,差点就掉下来。 殷丽公主见阿冽快哭了,脾气更大了,她双手叉腰,怒气冲冲道:「你装可怜给谁看呀!我又没有用多大的力气!我可是一鞭子可以抽死一匹狼呢!你这不过是轻轻挨了一下,就这样委屈了?你比我这个公主都要娇嫩啊!」 阿冽低头抽泣,胡乱地擦着眼泪,她不敢哭出声,怕殷丽公主脾气上来了,再打骂她。 有个士兵匆匆走来,先是向殷丽公主行了一礼,再进了君玥的帐篷。 殷丽公主伸长脖子了去看,过了一会儿,她朝思暮想的如意郎君总算是出来了,君玥今日一袭天水碧的长衫,外面裹着薄雪狐皮大氅,他的长发用青簪绾起,更显得面如冠玉,清隽秀丽。 殷丽公主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她小跑上去,笑着道:「鹤玉君!你可算是出来了!我要去骑马,你和我一起去吧!」 殷丽公主说话的语气总是高高在上的,这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她看来,她是草原上的明珠,是大可汗最宠爱的小女儿,她天生就是高人一等的,就算是她喜欢的人,也不配叫她放下姿态去讨好。 君玥身边的士兵的脸色变了变,君玥倒没什么怒意,他神色寡淡,垂下眼帘,眼尾几根纤长的睫毛落到下眼睑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漠视和傲然。 「多谢公主的好意了,可是在下夫人来了,在下必须现在去迎接夫人,还请公主回去吧。」 殷丽公主脸都青了,君玥说这话不就是在打她脸么?她堂堂大可汗的公主,居然被一个军师这样忽视? 王庭虽不如中原的皇宫那样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但也相差不多,只不过他们的手段要更加直接一些,殷丽公主能获得大可汗的宠爱,也和她自己会察言观色有很大联系。 殷丽公主深吸一口气,她努力让自己的脸不那么扭曲:「是鹤玉君的夫人?我听闻夫人是位绝色美人,不知道有多美,鹤玉君能让我去看看吗?」 君玥道:「公主想去就去吧。」 殷丽公主跟在君玥身后向军营大门走去,她倒要看看,这所谓的绝色美人,有没有她十分之一的姿色,她可是清楚,这中原的漂亮女人多是嫁入富贵人家,像君玥这种军师,一没有爵位二没有钱财的,怎么可能娶得到能和她殷丽旗鼓相当的女人。 一辆素净的马车停在军营门口,那马车一眼看过去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顺着光去看,能看到马车上绣着繁复的暗纹,像是某种绽放的花和缠绕的花枝,马车的车辕上系着一只铁马,微风拂过,铁马发出清脆的声音。 殷丽环抱双臂看着,车帘被人掀开,一个雪白裙子的清秀姑娘从上面跳下来,这姑娘生得机灵,大眼睛水灵灵的,算得上是个小美人,但在殷丽眼里,这可算不上能和她争斗的女人。 殷丽瞥了君玥一眼,这样平庸的姿色,也配让君玥念念不忘? 只不过说来奇怪,君玥都说来是来迎接夫人的,怎么他夫人都从马车上跳下来了,君玥也不上前去扶一把? 那白裙子的姑娘跳下车后,从车辕上搬下一个红漆凳子,向着马车里道:「夫人,您小心些。」 殷丽眉头一皱,这不是君玥的夫人,只是个侍女。 第57章 先伸出来的是一只雪白的手,那双手上染这蔻丹,十指纤纤,抚上了车帘,接着一张美人脸从车里探了出来,她额前鬓角都垂着珍珠流苏,在她发中轻轻摇晃,珠玉之声不绝于耳,那重重叠叠的阴影映照在她的脸上,让那明媚动人的脸添上了一丝神秘瑰丽的气息。 她身着四层华服,最外层是雪青色,往内渐渐变浅,外袍的裙摆上绣着火红色的木棉花,她胸前挂着璎珞八宝链,臂弯间垂着胭脂色的披帛,腰间悬着鸾鸟样式的翠玉,美人抬起眼帘,那双凤眼中闪着寓意不明的光,看得人心神摇曳,又不由得心生警惕。 这不是个好惹的美人,更可能是一个蛇蝎美人。 殷丽收回目光,她被震得有些发蒙,她看向君玥,君玥嘴角挂着笑,早就快步上前去,在美人的脚踏上红漆凳子之前,就扶住了她的手臂。 苏芙幽幽地看了君玥一眼,低声道:「我为了帮你赶走这烂桃花,可是把最贵重的东西一股脑儿都穿在身上了,你可要好好报答我。」 君玥一只手扶着苏芙的小臂,另外一只手虚虚地圈在苏芙身边,护着她,生怕她踩空:「这不是帮我赶,可是在帮你自己啊,你难不成还想要我纳妾回去?」 苏芙在心里冷笑一声,又觉得胸口闷闷的,嘴里发酸,君玥心思沉,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可不会让君玥轻易骗了去。 可是扶着她的手臂和护住她的臂膀又不像是作假,那温柔和煦的声音也不像是在作假,那目光里的眷恋和柔软也不像是在作假。 苏芙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你若是敢,你便不用回来了,我定写封和离书给你,从此天高海阔,你爱娶谁纳谁,全都随你。」 这话说得这么顺,顺到苏芙都没有察觉到不对,好像他俩本来就是互相倾慕而成的亲,而不是因为一份懿旨。 君玥笑道:「好,那我肯定不敢。」 苏芙没有反驳,她落到地上,遥遥地望了呆立在一边的殷丽公主一眼,这殷丽公主不愧是草原勇士心头的白月光,生得的确是娇俏可人,眉目间风情万种。 可她和苏芙终究是差了一些,苏芙出来之前可是打理了一个时辰,她这种京都的贵女,从小就用各种珍贵的香料沐浴,皮肤光洁如同刚剥壳的鸡蛋,殷丽虽算得上白皙,但是和苏芙一比,那皮肤粗糙暗淡了不少。 苏芙暗暗唾弃自己,多大的人了,还和小姑娘置气做什么?算上前世的年龄,她都大这小姑娘十几岁了。 苏芙莲步轻移,她从来都没有走得这么优雅过,她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君玥一顿,面上却露出得体的微笑,停到殷丽面前,柔着嗓子道:「你便是殷丽公主吧?生得可真是漂亮,你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般,我还从未见过你这样好看的女子。」 殷丽毕竟年纪小,就喜欢听别人说好话,她一下子忘记了自己要抢苏芙的夫君,小尖下巴一抬,自傲道:「那可不是么!父汗说了,我可是草原上百年难遇的美人。」 苏芙学着后院里那些说话阴阳怪气的女人掩唇一笑:「那这就奇怪了,公主这样的美人,想要什么卓越的男子要不到,怎么偏偏就看上了有妇之夫呢?」 殷丽再傻也听得出苏芙这是在讽刺她,她不甘示弱道:「那又如何?凡是本公主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过,本公主就是看上鹤玉君了,我非他不嫁!本公主千金之躯,愿意与你平起平坐,那是你的荣幸。」 苏芙到不觉得生气,这小公主生起气来跟个炸毛的猫儿一样,不仅不觉得畏惧,反而还显得好笑。 「可是咱们渊国可从来没有出现过平妻这种事,若是公主非要嫁进来,那便是妾室了,毕竟还有我这个正室在这里,我并无七出之过,夫君不可能休妻,我也不可能与他和离。」苏芙眨了眨眼,「妹妹当真愿意来我府中为妾室吗?倒是可惜了,堂堂一位公主,也是要屈居人下的。」 苏芙这话算是踩中了殷丽的痛点,她气得跳脚,拿鞭子指着苏芙气道:「你也不要太嚣张了,我可是大可汗最宠爱的女儿,只要我愿意,父汗立马就会下令,叫鹤玉君休了你,迎我为正妻,否则他就会向渊国开战!」 苏芙往后退了一步,柔柔笑道:「方才公主还说是因为仰慕我夫婿,才说的非君不嫁呢,这样看来,公主您也不是真的喜欢我夫婿,不然怎么这么在意这正侧之位呢?」 第58章 殷丽火冒三丈,还从未有人这般下她面子过,这在她眼里和羞辱无疑,殷丽拿起鞭子,打定决心要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好看。 她鞭子刚扬起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一边伸过来,紧紧抓住了鞭子,殷丽用力地扯了扯,鞭子纹丝不动,殷丽怒气冲冲地瞪向抓鞭子的人,直接对上了一双冷若寒潭的眼睛。 君玥冷冰冰地看着她,面上绷得很紧,他眉头微微皱着,目光里带着深深的威胁。 殷丽手一抖,不由自主地放开了鞭子。 「殷丽公主,在下之前因为你是客人,所以对你百般忍让,可如今你居然变本加厉向在家的爱妻出手,您不觉得您有些过分吗?」君玥冷声道。 什么爱妻?苏芙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殷丽被君玥吓到了,她不服气,强撑着嘴硬道:「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说着,她鞭子也不要了,转身就向军营里跑去。 君玥嫌弃地看了一眼握在手里的鞭子,把鞭子往地上一扔,掏出帕子来擦手:「没想到你会来,我命人去帮你准备帐篷,军营中也有些好玩的位置,你留几日吧。」 这话落在苏芙耳里就是鬼话,还没想到她会来,真以为她不知道君烨就是君玥派来的说客吗? 她不明白了,君玥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是喜欢她吗?可是他又不说,就暗戳戳地招惹她。 苏芙瞥了君玥一眼,君玥面上一点儿心虚都没有,简直比白莲花都要纯洁无辜。 这放在现代演艺圈里,就是妥妥的影帝啊。 殷丽公主在苏芙这里吃了亏,回了帐篷,就把脾气发在下人身上,她从王庭过来,身边也带了几个奴婢,都是负责她日常起居的,奴婢在王庭成员眼中跟牲口没什么两样,不过是可以沟通的畜生罢了。 殷丽摔碎了一个花瓶,拿起一块碎片就向一个女奴婢的脸上划去,女奴疼得浑身抽搐,不敢躲避。 殷丽一边划着一边骂道:「不过是长了张还不错的脸蛋,就在本公主面前耀武扬威,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本公主今日就划花你的脸,看你还怎么放肆!」 她在女奴脸上划了足足十个口子才罢休,殷丽一脚踢翻跪在地上满脸鲜血的女奴,向着帐顶长出一口气,阿冽端着饭食进来,看到帐篷里的惨案,吓得双手乱抖。 殷丽心情好了一些,她看了一眼饭食,没什么胃口,这毕竟是在军中,阿冽放下饭菜,转身就走,殷丽出声喊住了她。 阿冽吓得浑身一抖,回身看向殷丽,殷丽向她招了招手,甜甜地笑着道:「来,你去给我把莫尔卡找来。」 阿冽连声答应,如遇大赦般跑出帐篷。 莫尔卡是王庭中的医师,这次也是跟着殷丽前来,殷丽坐在铺着虎皮的凳子上,小手支着下巴,笑眯眯道:「我听闻你手中有种毒药,不仅隔两个时辰才会发作,而且是银器检查不出来的?」 莫尔卡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掩盖在雪白胡子下的嘴唇微微勾起,向殷丽深深地鞠了一躬。 火盆里的黑炭哔哔剥剥地烧着,不时炸出一个细小的火星,帐篷里有些闷热。 苏芙坐在铺着皮毛的椅子上,君玥坐在她身边,翻看着兵书。 「那殷丽公主你打算怎么办?」苏芙百无聊赖地玩弄着皮毛,「这可是和解的大好时机。」 「和亲不是长远之计,更何况她要嫁的不是皇帝,而是君之明。」君玥放下狼毫笔,拿帕子擦了擦手,「你要不要吃点葡萄干?这东西在京都算得上是稀罕,这里倒是很多。」 苏芙没搭茬,她明知道君玥不想回答她的问题:「你不愿意和亲?为什么?」 君玥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些蛮子,若不是将他们打怕了,一直驱逐出北疆,日后定会卷土重来,这殷丽公主虽说是大可汗最宠爱的女儿,但不过是个公主罢了,和君之明成亲后又如何呢?纵观历史,和亲的多半没有好下场,说是联姻,不过是为了得到苟延残喘的机会,待恢复过来,他们定会撕破合约,再次向北渊发起进攻。」 「那你是要继续发起战争吗?可是这公主都送过来了,」苏芙不解,「我听世子说了,京都的意思是若不是匈奴先行挑衅,秦王军就不能出手,否则就是有谋逆之心,匈奴议和,你如今没有继续攻击的由头啊。」 第59章 「没有理由,就制造理由。」君玥站起身来,拉开门帘往外面看了看,转过身向着苏芙,「快到晚膳时间了,我去叫人把饭食端过来,还有,秦王的意思是殷丽公主来时没有举办宴会欢迎,近来天气好了不少,要找个机会补上,约莫就是后日了。」 「你们军营的宴会有什么好玩的。」苏芙撇了撇嘴,「我也不大想见到那殷丽公主的,她活泼得很,我人老了,经不住她折腾。」 君玥笑道:「你老?你可年轻着呢!你放心,虽说算不上好玩,也不算无聊,军中有些北疆的土著,能歌善舞,说不定你喜欢。」 苏芙想了想,大发慈悲地挥了挥手:「那便去吧,我可事先说好了,若是那殷丽公主找我麻烦,我可不会给她面子。」 君玥心神一动,走到苏芙面前弯下腰,凑近道:「你莫不是在吃醋?」 君玥温暖的鼻息喷到苏芙的脸上,让她的皮肤微微发麻,她的脸上好像有上百只蚂蚁爬来爬去,那股子痒劲从脸皮上顺着脖子往后爬,一时间她后脑勺都是一阵阵麻。 苏芙拿起身边的书,隔在她和君玥中间,挡住了君玥呼过来的气息,对着君玥翻了一个白眼,君玥也不恼,直起腰,笑着走掉了。 宴会那日很热闹,宴会在傍晚举行,草原上的夕阳染红了整片天空,天上的云朵全都变成了火红色,像是一片浩浩荡荡的红色波涛,宴席中央燃着一堆篝火,一些身材健壮的男人围着篝火跳着异族的舞蹈,他们身上戴满了银饰,随着舞蹈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苏芙和君玥同坐,面前摆着一张案子,不时有人瞥他们一眼,苏芙今日穿的是刚来军营时的那套衣服,兰雪今日特意给她多别了几根簪子,说叫苏芙艳压群芳。 可这哪里有什么群芳,坐在席上的女人只有苏芙和殷丽公主两个人,这明明就是她们的擂台。 苏芙的耳力不错,底下人轻声的议论都传进了她的耳朵里,她听到有人夸她和君玥是天生一对,苏芙挑了挑眉,瞥了君玥一眼,君玥今日内着天水碧圆领袍,脖子上挂的翠玉珠链一直垂到胸口,他裹着雪狐大氅,气质绝尘,真像是传说中九天之上的谪仙,举手投足间都带着矜贵的气息。 谁能想到这样的人,装疯卖傻了近十年呢? 一想到君玥骗了她,苏芙就有些生气,她放下酒杯,伸出一只手指,借着广袖的遮掩,戳了戳君玥的腰。 君玥转过头来看着她,底下脑袋:「怎么了?」 苏芙带着警告道:「你以后不许骗我。」 君玥不知道苏芙怎么忽然会这么说,他当然一味地答应下来,苏芙剐了他一眼,转过头去继续喝酒。 秦王坐在上首,北渊以左为尊,他左手下一座便是君烨,再往下就是殷丽公主,右手下一座是苏芙和君玥二人,他们的身份并未表露,所以位次比殷丽公主还要低一些。 苏芙和殷丽公主刚好正对,她原以为上次那样羞辱了殷丽之后,再见到殷丽时,殷丽肯定不会给她好脸色看,没想到今日殷丽公主神色淡淡的,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看起来乖巧恬静得很。 苏芙本来不了解殷丽公主,这个人都没有在原著中出现过,许是这公主私底下是个飞扬跋扈的性子,但是在明面上还是端着公主的端庄姿态。 这样也好,也免得殷丽公主找她的麻烦。 酒过三巡,说过祝词,底下的人们闹得欢腾,军中本是禁酒,怕酒后误事,这次是因为来了客人,才破例一次,喝的也是低度的米酒,就是三岁小孩也能舔上几口。 可惜苏芙是个酒量小的,她也不大喜欢喝酒,一杯酒拿在手里过了快半个时辰了,也没见着少一半。 苏芙待得无聊,想着先回去,这时候殷丽公主站了起来,她往银杯子里倒了一杯酒,款款走来,送到苏芙面前。 她用黄鹂般婉转的声音道:「殷丽之前不懂事,冲撞了夫人,这杯酒算是赔罪,若是夫人愿意原谅殷丽,便喝了这杯酒吧。」 殷丽是宴会上的主角,她这一系列举动都落在了旁人眼里,众人一时间都看过来。 苏芙瞟了一眼殷丽手中的银杯子,那杯中酒液清澈,银杯子上也没有乌黑,这酒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但她总觉得不对劲,她皱了皱眉,柔声道:「我一向不怎么喝酒的。」 第60章 殷丽的笑容不减,带着点委屈道:「夫人是不愿意原谅殷丽吗?殷丽此次前来,也是代表着父汗前来,父汗有意与北渊结交,不曾想夫人却是不愿意的?还是说夫人觉得这酒有问题?这可是银杯,若是有毒,这杯子早就黑了。」 秦王在一边看得皱紧了眉头,若是苏芙不接,就是不给殷丽面子,也就是不给大可汗面子。 他厌恶地扫了殷丽公主一眼,沉声道:「苏夫人,殷丽公主年少无知,你多担当些吧。」 苏芙没有办法,她只好伸出手,去接了酒杯过来:「我从未生过公主的气。」 这殷丽公主再蠢,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向她下剧毒吧?她先喝了这酒,再回去吐出来就好了,只不过催吐实在是难受,若不是为了大局所想,她真的不愿意做这种事。 苏芙端起酒杯,刚要送到唇边,旁边伸过来一只手,从苏芙手中拿走了酒杯,苏芙看向君玥,君玥握着从苏芙手里拿过来的酒杯,向殷丽公主抬了抬。 「我夫人不胜酒力,我来代她。」说着,不等殷丽公主回答,君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殷丽公主一下子变了脸色,她往后退了半步,很快就冷静下来,这不要紧,这毒药发作还要两个时辰,不会立即置人于死地,大不了等会儿她再敬一杯酒,把解药放到那杯酒里给君玥喝就行了。 忽然,君玥捂住胸口,嗓子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苏芙猛地瞪大了眼睛,握住君玥的臂膀,厉声道:「你怎么了?」 君玥刚想抬起手安慰苏芙,说自己没事,可是下一秒,他喉头一腥,直接喷出一口血来,那些血落到桌案上,也有些飞溅到了雪白的地毯上,苏芙脸上也落了几滴,血迹在地毯上蜿蜒成一幅触目惊心的血梅图,红艳艳的一大片,看得人犯晕。 苏芙吓得都说不出话来了,殷丽公主跌跌撞撞地后退几步,秦王立马站起来,指着殷丽公主道:「来人!把她抓起来!」 殷丽公主崩溃地大声喊道:「不可能!不可能这么快!」 「居然谋杀军师!把她打入大牢!」秦王怒喝道。 殷丽被士兵带下去的时候冲着苏芙声嘶力竭道:「明明该死的是你!是你!」 苏芙听不到别的声音,她只看到君玥吐血的样子,她的脑子里嗡嗡直响,手脚冰凉。 总是一身天水碧的俊秀青年苍白着一张脸,嘴角挂着一抹嫣红,那双一直温柔地看着苏芙的眼睛失去了光彩,目光也许再也不会在苏芙的身上停留。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这不过是吐血罢了,君玥不会死的。 「大夫!大夫在哪里?」苏芙尖声叫喊道,她的嗓子几乎要被她自己撕裂了。 君玥吐完血,睁着眼睛往后倒去,苏芙险些托不住他,君烨从座位上冲下来帮忙,从另外一边扶着君玥,他急促地轻声呼喊:「三郎,三郎?」 君玥先是睁着眼睛看着天空,他的目光渐渐涣散了,接着,君玥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苏芙的脑袋里轰的一声炸开了,她整个人如坠冰窟:「三郎?三郎?青黛!你不要吓我,你千万不要吓我!我求求你,你把眼睛睁开,你不要睡,青黛!」 君玥没有一点反应。 苏芙手指乱抖,她的脸上湿漉漉一片,她把耳朵贴到君玥的胸口,她在内心祈祷着,她从来没有这样慌神过。 没有声音,没有起伏。 不可能的,这不可能的,君玥不会这么早死,他们不是约好了要一起回京都,去找太后复仇吗?怎么可以在这里倒下?苏芙想抓着君玥的衣领问他,不是说好了要帮我母亲报仇吗?不是说好了要给你母亲翻案吗?不是说好了从北疆回去后,就杀死太后吗? 你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做,你还有那么多话没有说。 你甚至从来都没有对我说过一句有关于情爱的话。 你就要这样……你就这样死去了吗? 连你也要离我而去吗? 苏芙如同一个木头人那样坐在原地,她的脸还贴着君玥的胸口,君玥天水碧的衣襟上染了一大片血迹,血液的腥甜味和温暖的气息全都涌进了苏芙的鼻孔,他的身上没有一点活人的气息,苏芙抓住君玥的手,那只手渐渐地冷了下去。 君玥死了。 第61章 门吱呀一声开了,苏芙从外面走进来,带进半个走廊的雪,她举着火把,火光照亮了黑漆漆的地牢。 地牢尾端的铁栏杆里,关着一个女人,那人蓬头垢面,手腕一左一右被两个手铐钉在墙壁上,她垂着头,不知是死是活。 苏芙走到铁栏杆前,轻声道:「你的说辞,还是没有改变吗?」 那个女人抖了一抖,她缓缓抬起头来,她的脸上血污和灰尘凝结成块,她咳嗽了一声:「我没有说谎,那药本来是要给你吃的,而且是两个时辰之后发作……是莫尔卡骗了我。」 「莫尔卡已经死了。」苏芙冷冰冰地看着殷丽公主,她的眼神里一片寒意,像是看着一个死人一样,「无论你怎么说,都已经死无对证了。」 「那你还来这里做什么?是来看本公主的笑话吗?你还不如直接杀了我!」殷丽嘶哑着喉咙。 「那真是便宜你了。」苏芙对于这个恶毒的女人没有半分怜悯之心,她偏头叫后面的人过来,士兵拿来了一些器具,一个身材纤瘦,留着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走来,向苏芙俯了俯身子。 「孟医师,得麻烦你了。」苏芙凉凉道。 孟医师发出老鼠一样尖利的笑声,他连声答应,士兵解开了门锁,孟医师走了进去,殷丽看到这个人后,尖声大叫起来。 「不要靠近我!给本公主滚开!」殷丽吓得直往后面缩,可是她身后是墙壁,她无处可逃。 孟医师在她面前蹲下来,打量了一下殷丽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满意地笑了:「看来公主也听说过鄙人的名号,真是万般荣幸啊。」 「你这个魔鬼!你不配行医!」殷丽没有半点公主该有的仪态,跟个疯婆子一样抓挠着,铁链被她带得哗啦啦直响,「你不要碰我!」 苏芙冷眼观瞧,孟医师站起来,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抽出一根银针,他钳住殷丽的一只手,毫不留情地将银针缓缓地从殷丽的指甲壳中插了进去,殷丽爆发出凄惨的哭嚎,孟医师嘴角还带着笑,他捏着那根银针,轻轻地转了转,殷丽疼得几乎昏死过去。 一边有士兵都看不下去了,苏芙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等孟医师把殷丽一整只右手的指甲里都插满了银针,苏芙才收回视线。 苏芙转身离开,君烨在外面等着,他一看就是没有睡好,眼睛底下一大片乌青,他的下巴上刺出不少胡茬。 「父亲已经着手起兵攻打王庭了。」君烨沉着声音道,「你……先回苦天城去吧。」 春寒料峭,倒春寒来得毫无征兆,从昨日晚上,就忽然下起了大雪,苏芙站在大牢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天上飘下来的雪花,自从君玥在她怀里咽了气后,她的身子一直都是冰凉凉的,一点儿热气都没有,君玥一死,把她身上的活气也一并带走了。 回苦天城,她回去能做什么呢?君玥已经死了,她这辈子都难得去京都找太后报仇,难道她就在苦天城里孤独终老吗? 苏芙沉默了许久,她看向君烨:「有说什么时候起兵吗?」 君烨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你要跟着去?」 「你知道我的能力,」苏芙调转视线,她的目光望向远处,可她的眼睛中没有焦点,不知道她到底在看向何处,「我会是你们的助力。」 「若是三郎还在,他绝对不会允许你上战场。」 「可他现在已经死了!」苏芙忽然暴起一声厉喝,她从来没有觉得这样愤怒过,她现在只想找一个可以发泄的渠道,无论是殷丽也好,匈奴也罢,又或者是太后,这些人都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她先跟着秦王军攻下匈奴,再连夜南下回京都,单枪匹马闯进皇宫,大不了死在乱箭之下,也比她自己一人苟活要好上千百倍。 反正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哥哥也在遥远的东瀛,这辈子怕是都不会回来了。 也许她可以去崆峒找师兄帮忙,可是谭静柏是江湖中人,是崆峒下一任掌门,他不该被牵扯进来。 苏芙从来都没有想到,君玥死后,她是如此的孤立无援,她孤孤零零的,没有一个人站在她这边,没有一个人可以帮她。 君烨不敢直视苏芙的眼睛,她的眼睛里仿佛有烈火在燃烧,叫他不敢去看,他叹了一口气,妥协道:「我先去问问父亲吧。」 第62章 君烨留下这句话,快步离去,苏芙一个人在原地站了许久,风吹过来,卷着雪花飘进屋檐下,寒冷的冰渣子落到苏芙的脸上,冷得她的脸一点感觉都没有,她伸出毫无知觉的手,摊开来,去接那飘落的雪花。 她突然捏紧那只伸出去的手,猛然回身,一拳打在大牢的门上,木质的大门应声而裂,破了一个大口子,支棱出来的木刺扎进了苏芙的拳头里,鲜血从她的手上流下,顺着白皙纤细的手腕蜿蜒而下,像是一条血红的小蛇,血液滴在地上,开出一朵朵小小的红花。 君玥死的那日,血也是这样绽放的。 苏芙收回手,有听到动静的士兵赶来查看情况,见到这个情景吓得不敢靠近,苏芙收回手,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破裂的木门上还留着苏芙的血,士兵面面相觑,沉默着相视摇了摇头。 秦王帐篷里的灯整夜亮着,君玥死后,他帐篷里的文件就都送到了秦王这里,这都是君玥已经整理好的卷轴,里面还有详细的战略。 外面传来士兵的通报声:「王爷,苏夫人来了。」 秦王皱着眉抬起头:「让她进来。」 苏芙这是第一次私底下和秦王见面,秦王看起来比之前宴会上要苍老了很多,君玥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我听烨儿说,你要参战?」秦王审视着苏芙。 苏芙站在那里,任由秦王打量,她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是,请让我加入。」 「你?你能做什么?你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女人。」秦王不屑地一笑。 「女子又如何?巾帼不让须眉,北渊历史上,也出过女将军,最出名的那位胡云将军,您一定是知道的。」苏芙按住自己的胸口,「我的能力有目共睹,苦天城一战虽说没有引起大规模的战争,但也异常惊险,我不敢把所有的功劳都包揽于自己身上,可我的作用不可小觑。」 秦王放下手中的狼毫笔:「胡云将军从小就饱读兵书,十五岁就替父参军,是百年难遇的天才,你呢?苦天一战,若不是烨儿的配合,以及玥儿的及时抢救,你就和他们一起死了,这样的你,还想要我把你带上战场?」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苏芙笑起来,带着点疯魔的味道,「我不怕死的,秦王殿下。」 秦王看了苏芙许久,久到苏芙快要睡着了,秦王才说了一句:「你可以担任我的副将,但你要能服众。」 「这不是什么难事。」 第二日,苏芙当着全军的面,一箭射穿了校场上迎风飘扬的五丈旗帜,那些嘈杂之声瞬间就消失了。 人们的目光都聚集在这个一身玄甲的漂亮姑娘身上,她面上不悲不喜,只是淡淡地看着那面被她射穿的旗帜,随即提着弓箭,下了校场,一个人离开了。 她的背影纤弱修长,却蕴含着蓬勃的力量,她是钢铁做的美人。 渊国顺帝五年,秦王以匈奴公主谋杀军师为由,起兵攻打匈奴,直捣王庭,大败匈奴,因是早春时节,史称塞春之战。 苏芙骑马站在山坡之上,底下人在打扫战场,君烨从后面骑马过来,他递给苏芙一个水囊,苏芙接过喝了一口,她抬起手,擦去脸上的血迹,冰凉的铠甲贴在她脸上,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我没想到你杀敌这么凶猛,你原本是个贵女,可现在跟个杀人如麻的刽子手一样。」君烨瞥了一眼苏芙挂在马鞍边的两把斧子,那斧子还往下滴着鲜血,龙腾弓就放在苏芙的身前,她背后的箭筒已经空了。 「先开始的确不适应,后来就好了。」苏芙把喝了一半的水囊塞上木塞,挂到马鞍边,她解下背上的箭筒,往君烨的怀里一扔,吩咐一句,「最好的箭,装满,回程路上,说不定还会遇见残兵。」 说完,苏芙一拉缰绳,向秦王那边跑去,君烨目送着苏芙的背影,垂着眸子,叹了口气。 苏芙越是冷静,他越是担心,暴风雨在来临之前总是格外平静,当苏芙实在是忍不住了,所有的怒气全部爆发出来的时候,不知道谁能承受住这样的雷霆之怒。 苏芙在秦王身边停下马,秦王瞥了她一眼,这段时日,他对苏芙改观不少,有些战略上的事情还主动和苏芙谈论。 「苏副将,你来看看,我们从这里回去,路上若是遇见匈奴的残兵,你有什么办法么?」秦王面前摆着一张桌子,上面铺着图纸,他们就在尸体堆里讨论着,一点儿顾忌都没有。 第63章 苏芙翻身下马,走到桌子边,看了看地图,伸出手指在上面点了点:「我们此次让大可汗跑了,捉了小可汗,王庭那边乱成一片,大将军胡斯绝对会过来救人,这里有个盆地,我们可以把人引入盆地,山林中不可放火,不然会波及到己方,我们可以从山上滚下巨木,再一拥而上,让这里成为他们的葬身之地。」 秦王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摊开一张卷轴给苏芙看:「你的计划和玥儿差不多。」 卷轴上是君玥留下来的战略,他把每一种情况都想好了,并且详细地写下了应对的方法。 卷轴上的字迹铁画银钩,颜筋柳骨,正是君玥的字迹。 苏芙看着这些令人熟悉的字迹,她眨了眨眼睛,飞快地撇开了视线,淡漠地应了一声。 胡斯的一双鹰目紧紧地盯着前方,他的目光如同蝎子一样,淬了毒。 王庭被攻陷是始料未及的,小可汗被捉走,更是奇耻大辱,他想起自己的孩子胡克,在苦天城时被那群狡猾的中原人用奸计杀死,他气得几乎发疯,却无可奈何,只能鞭打那些该死的奴隶,以解心头之恨。 探子来报,秦王军在离此处十里开外,胡斯带着大军,打算从一边包抄,救出小可汗。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大将军!」副将从不远处纵马而来,声音急切如同奔雷,「大事不好了!大可汗在回王庭的路上突发急症,如今已经去了,王庭群龙无首,如今已乱套了!王族那边一致让您回去!」 「胡闹!」胡斯吹胡子瞪眼,「本将军还不知道他们吗?他们哪里是为了王庭,纯粹是希望得到本将军的支持,好登上大可汗之位罢了!想也不要想,能登上大可汗之位的只有小可汗!不救出小可汗,谁都别想回王庭!」 匈奴大军往前行了五里,前方忽然拉起了绳索,最前面的马匹纷纷被绊倒,匈奴勇士从马上滚了下去,有几人被慌乱受惊的马匹践踏至死。 胡斯未来得及下令,旁边树林里射出一支羽箭,擦着胡斯的脸颊而过,牢牢地钉在对面的树干上。 胡斯觉得脸上刺痛,他一抹脸,把手放在眼前一看,手上鲜红一片。 一骑玄衣人从树林里纵马而出,那人身形纤瘦,手中握着红底金纹的弯弓,她从背后的箭筒里抽出一支羽箭,弯弓搭箭,直指胡斯。 胡斯面前立刻围起士兵,举着盾牌,胡斯一巴掌拍在离他最近的那个士兵身上,破口大骂道:「丢人的东西!不过是一个弓箭手,也这么畏惧吗?」 副将提醒道:「大将军,这好像就是那位苏副将。」 「就是那个女副将?」胡斯冷笑一声,「她可杀了我们不少人啊。」 就在说话间,羽箭呼啸而来,一个士兵忙举起盾牌,盾牌被羽箭射了个对穿,箭头离士兵的鼻尖不过一寸的距离,寒光熠熠,铁腥味扑面而来。 苏芙放了这箭后就转身纵马而去,副将在一边道:「大将军,咱们要追上去吗?」 胡斯道:「这一看就是引诱我们前去,前面一定有陷阱,我们先原路返回,走二里地了再扎营。」 胡斯一声令下,大军调转方向,往原路而去,胡斯脸上的伤口一阵阵地发麻刺痛,让他本来就不好的心情雪上加霜,他在心里把苏芙骂了个狗血淋头。 大军行至盆地一带,副将眼尖地看到山上有些不对劲,他也说不出来是为什么,总觉得山上树木太过密集了,那些影子重重叠叠,好像背后藏着什么东西。 副将刚要出声,一阵地动山摇,震耳欲聋的声音从山上传下来,副将抬头一看,大叫不好,不知何时,从山上滚下来了许多巨木,巨木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翻滚而来。 顿时天地为之色变,胡斯吼了一句,叫全军后退,却被忽然冒出的黑甲士兵拦住了去路,黑甲士兵最前排是一群手持盾牌的士兵,后面三排弓箭手,方才纵马离开的苏芙就在第三排的中央,她眼中寒光闪闪,弓弦已经拉满。 苏芙一声令下,万箭齐发,密密麻麻的羽箭铺天盖地,带着排山倒海的声势而去,巨木亦从山上滚下,一时间灰尘四起,宛如天崩地裂。 胡斯在最后一刻,看到的就是那个一身玄甲的女人,她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弯弓射箭,羽箭眨眼间就来到了他的面前,他的额头一凉,脑袋被羽箭贯穿,剧烈的疼痛只出现了一瞬,接着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64章 苏芙放下弓箭,抹了一把脸,她的脸上本来就沾上了一层灰,这一抹简直让她跟花猫一样。 终于要结束了。 秦王军凯旋,消息快马加鞭,一直送入京都,皇宫内接到了消息,太后喜笑颜开,接着面色又沉了下去。 「秦王军这般勇猛,虽说是我大渊之福,但难免功高盖主,如今幼帝根基不稳,怕是会出事啊。」太后抚摸着自己保养得细腻的手,她已经起了卸磨杀驴的心思,转念一想,又觉得不适合。 君凌在一边道:「母后,儿臣听闻苦天城一战,秦王世子可是带兵过去了,要不我们说他们暗中勾结……」 太后摇了摇头:「哪有这么容易?如今秦王军声望正高,若是现在就出事,朝中的那些老匹夫肯定要借题发挥。」 「那便叫北疆太守暗中使力吧,」君凌出主意,「他的父母不还在我们手中么?」 太后把玩着玉如意,她掀起眼帘,看了窗外一眼,随即她笑起来,轻柔道:「毒杀秦王,再把罪名安在他头上,你觉得如何?」 君凌自是行礼道:「儿臣并无异议。」 秦王军回了军营,苏芙从马上翻身下来,早就等在军营门口的兰雪翘首以盼,终于等来了苏芙,她眼中热泪盈眶,小跑到苏芙马前,轻轻拉住缰绳,梗咽着望着苏芙。 苏芙的目光柔和了一些,她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兰雪的头:「哭什么,我回来了。」 兰雪涕泗横流,她胡乱地擦着眼泪,呜呜地哭了起来。 大军入营,苏芙一路上收到了不少问候,这段时间她在军中的威望极高,只在君烨之下,回到帐篷后,兰雪给苏芙烧了一桶热水,服侍苏芙沐浴。 苏芙脱下里衣,露出不再光洁的身体,最骇人的是她背上一条半臂长的疤痕,那道疤痕宛如蜈蚣一样,爬在苏芙白皙的后背上,看得兰雪不由得泪流满面。 苏芙毫不在意,她早已麻木,滚烫的热水浸泡了她的身体,她发出一声长叹,她叫兰雪出去,自己一人泡在热水里,她抬头望着帐篷顶,上面挂着五颜六色的装饰,有珠玉,有绸缎,所有的装饰交织在一起,形成不可言表的图案。 苏芙一直盯着那些装饰,看着看着,她感觉帐篷顶好像旋转起来,彩色的漩涡把她的神志全都吸了进去,世界翻转着,旋转着,连带着她整个人也被卷了进去,她像是在跳着舞,跳着螺旋的舞,裙摆一层一层地包裹,又四散开来,热水不再是热水,而是温暖的丝绸,她穿的裙子是有生命的,是活着的,在旋转中,她这温暖的裙子把她一点点地吞没,直至她失去呼吸。 她渐渐地沉进了水中,只不过这一次,不会再有天水碧色的人影把她从水中拉起来。 她试图把自己溺死在水里。 哗啦一声水响,苏芙的臂膀一紧,被人从水里拖出来,她缓缓睁开眼睛,她看到了一张脸,那是她朝思暮想的脸,那张俊秀的脸上带着急切,灿若繁星的眼睛里只有她,全都是她。 苏芙伸出手,触碰到了那张脸,温暖的,湿润的,带着鲜活的气息,指尖触碰到的位置,能感觉到脸的皮肤下潺潺流动的血液。 「媛媛,你没事吧?」 苏芙浑身一抖,她推开这人,站直身子,从浴桶里跨出来,她拉下搭在屏风上的衣裳,迅速地穿好。 「你没死?」苏芙的声音很轻柔,带着一点有气无力的疲惫感。 君玥垂下眼帘,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他掀起眼帘,上前一步,握住苏芙的手:「媛媛,我实在是没办法了,秦王也同意我这样做。」 苏芙系着腰带,点了点头:「除了秦王,还有人知道吗?」 「君之明也知道的,除此之外,就没人知道了。」君玥道。 「那他们还演得挺好,」苏芙穿好衣裳,「行了,我知道了。」 苏芙根本就没有一点儿要发火的迹象,君玥心里跟打鼓一样,他看着苏芙,苏芙受了很多,她的腰身不盈一握,明明之前她还跟君玥说笑话,说她的腰比水桶还要粗了,一捏小肚子,全是软软的肉。 君玥试图辩解:「我也是怕你知道了会不同意,媛媛,对不起,我没有和你说。」 「其实你可以给我留张纸条的。」苏芙摸了摸鼻子,「我这段时间过得不太好。」 第65章 「我也不太好,我很担心你,可是我……」 话音未落,君玥被苏芙攥住了衣领,苏芙一拳头揍过来,君玥的脸上重重地挨了一记,他的鼻血从鼻孔里流出来,滴滴答答落在他雪白的衣襟上。 君玥脸上生疼,鼻子又酸又痒,鼻梁疼得叫人发疯,鼻血不停地流着,他眼冒金星,一时间天旋地转,站立不稳,他只觉得自己脑子里有成千上万的蜜蜂振着翅膀,嗡嗡直叫,他没有反抗,这一拳下来,他心里竟然还放心了许多。 苏芙打了他,这实在是太好了,若是不打他才真是出了大问题。 苏芙面无表情地扯着君玥的衣领,拖着人来到了浴桶边,毫不留情地一把将君玥的脑袋按进了热水里。 君玥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双手死死地抓着木桶,指甲在木桶上留下了深深的抓痕,苏芙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揪着君玥的头发让他抬起头来,等他缓过劲来后,再次一个猛按,君玥又一头扎进了水里。 如此过了五次,君玥已经虚脱无力,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丝毫反抗,也没有出声大喊,他沉默地忍受了所有。 苏芙扯着君玥站起身子,一把将人推到墙角,她身上全都是水,衣裳早就湿透了,君玥咳出几口水,他的肺里像是有火在燃烧一样,几乎不能呼吸。 他的衣领上全都是血污,额发湿漉漉地垂在他的脸上,君玥双目迷离,不停地喘息着,他像只落水的无助小兽,向苏芙伸出手,可怜兮兮道:「媛媛……」 苏芙看也没看他,转身就走。 「怎么忽然说要回苦天城?」兰雪收拾着行李,询问坐在一边喝茶的苏芙。 已入初夏,北疆却不怎么热,苏芙穿了件火红色的胡服,领口开得有些低,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那肌肤上有一道疤痕,从衣领中露出来,一直爬到锁骨上。 「这边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我该回去了。」苏芙放下茶杯。 本来来的时候就没有带什么东西,收拾起来很快,不出半个时辰,兰雪就已经把东西都收拾好了,她清点着包裹,看到了一边桌子上摆着的玄甲。 「娘娘不把这个带走吗?」兰雪问道。 苏芙稍稍愣了一下,她转过头去看那套玄甲,这几个月来,这玄甲一直陪着她,替她挨了无数次刀,受了无数次伤,若不是有这玄甲在身,她怕是早就死在了战场上。 她很舍不得这套玄甲,但她一看到这玄甲,就想起来君玥假死骗她这件事,这把她心里对玄甲的最后一丝眷恋也消磨干净了。 在那日过后,君玥也来找过她,她直接拉上了帐篷门,态度非常明确,帐篷门前扎着一把开山斧,苏芙说了,君玥若是敢跨过开山斧一步,她就把君玥先揍死再自己自杀。 君玥倒是不怕死,他主要是怕苏芙出事,苏芙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君玥也只好离开了。 苏芙的离开和谁都没有提起,到了军营门口时,不出意外,马车被拦下了,苏芙冷着脸挑开帘子,军营门口站着一个人,那人一袭白衫,正是君烨。 「嫂子怎么都不说一声,这就要走了?」君烨上前几步,站到马车的窗边。 君烨脸上带着戚戚然,像是顾忌什么,不用说苏芙也知道他打着什么主意,苏芙看到他就烦,耐着性子没有拉上窗帘。 「我为什么要走,你自己心里清楚。」苏芙其实已经没有那么生气了,人在暴怒之后总是会陷入一种浑身无力的状态,苏芙现在身上一点儿力气也没有,她现在不想吵架,只想快点回苦天城,到自己那连个地龙都没有的简陋房间里好好睡一觉。 什么秦王啊君玥的,就叫他们见鬼去吧,爱谁谁去,反正她苏芙是不想招待了。 「这事另有隐情,嫂子你何必如此动气,三郎这不是没有死么……」 还不等君烨说完,苏芙唰的一下拉上了窗帘,给君烨吃了个结结实实的闭门羹。 这些人都不知道她在气什么,苏芙咬着牙想,她最恨有人瞒着她,还打着为她好的借口,这是在把她当傻子一样戏弄么? 君烨还想说话,苏芙生硬的声音从帘子后面传出来:「我走了,世子别送了。」 君烨没有办法,只能目送着马车远去,他叹了一口气,往主营那边走。 主营中已经撤下了火盆,帘子被卷起来,外面站着值守的侍卫,侍卫见了君烨纷纷行礼,君烨点头回礼,他刚走到帘子边,就听到了里面秦王和君玥的争吵声。 第66章 「我明明是叫博叔您把纸条给她,您到底把东西放到哪里去了?」 君烨听得身子一抖,他从来都没有听到君玥这样气急败坏的声音,在他的印象里,君玥总是那样游刃有余,什么事情都不会激起他过激的情绪,他冷静得不像是一个人,而是没有感情的花草树木,或者是神仙一类的,与凡人大相径庭。 「如果告诉她了,她嘴巴不严实,或是叫人看出了端倪,这如何补救?」秦王冷冽道,「再者,人在极度悲痛中会激发无限的能力,这次战役她勇猛无敌,毫不畏惧,这便是你在她心中已经死了的缘故,每一次战争,对于她来说都是背水一战,你放心,青黛,我不会忽视她的帮助,待回京后,我会向幼帝禀报。」 「你能给她什么?金银财宝吗?这些我都有,不需要她去冒险!」君玥气得几乎发疯,「博叔,我是因为相信你,才会在这段时间把全部事情交给你,我原以为我在外面隐藏过这段时间就可以了,谁知你居然会隐瞒我的计划,一点儿也不告诉她,如今她对我极其失望,这便是你想看到的吗?我的妻子,她以后再也不会相信我!我和苏芙离心,这就是你的用意吗?」 「青黛!你这是和我说话的态度吗?」秦王厉声呵斥,「你以前从不这样,你如今仪态全无,看来那个女人实在是不能留!」 君玥的声音蓦然低沉下来,他从嗓子里挤出阴森森的话语:「你若是敢动她一根汗毛,我亦不会让你好过。」 「为了一个女人,你要和我反目?」秦王不敢置信。 君烨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每次他扮演的都是和事佬的角色,他已经释然了,他忙咳嗽了几声,走进了帐篷。 帐篷中的两人停下了争吵,一齐看向他,君烨被看得冷汗直冒,他转移话题道:「那什么,殷丽公主昨夜一头撞死在牢里面了,现在该怎么办?」 秦王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一个公主而已,现在大可汗都死了,她死不死无所谓,叫人把尸体拖出去埋了吧。」 一边的君玥冷冷道:「好歹也是匈奴王室,为何不在放还小可汗的时候,以他国公主殉葬之礼一起送回去?人已经死了,至少尸体要回归故土。」 秦王看了君玥一眼,君玥刀子一样的目光毫无畏惧地迎了上去,秦王被他的这一眼看得心中一跳,但秦王面上依旧铁青一片。 「就按三郎的话做。」秦王低声道。 这是妥协的信号,君烨心中大喜,他忙看向君玥,君玥的脸色依旧冰冷,目光宛如淬了冰般,看人一眼就叫人遍体生寒。 君玥的确是气极。 「小可汗在我等与匈奴谈好条件后再归还,」君玥的声音十分平缓,「好了,现在,让我们继续讨论有关于我妻子的话题。」 秦王的怒火一下子就上来了:「我已经退让给你台阶下了,你还想如何?」 「一码归一码,这件事今日必须理清楚,我给你的那张纸条呢?」君玥丝毫都不动摇。 眼见着这两人又要吵起来,君烨连忙打圆场:「好了好了,此事稍后再议,咱们来说说那个莫尔卡吧,他虽说是跟着殷丽公主的医师,但是有探子来报,那莫尔卡私底下和北疆太守贾义有联系,说不定他并非是效忠于大可汗,而是效忠于贾义,所谓的医师身份不过是一个幌子。」 「贾义?那个毒蛇一样的家伙。」秦王骂了一句,「若你这事确有其事,那这是个起兵围攻贾义的好由头,与匈奴勾结,刺杀军师,这个罪名足以叫他掉脑袋了。」 「贾义在北疆盘踞得太久了,是时候清剿了。」君玥道,他的手无意识地摸上自己的胸口,那里摸着凹凸不平,借着衣服上突起的形状,能看出那是个簪子。 君烨眼尖地认出那是君玥给苏芙做的珍珠木簪,没想到君玥一直带在身上。 他感到一阵头疼,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啊。 聚剑关迎来了春日,野花漫山遍野地开放,太守府中也是春色满园,一枝夹竹桃从院子里伸出来,带着清晨的露水,安静地垂着,像是面色微醺的美人。 程枫从夹竹桃下走过,蹭了一脸的水,他骂了一句,推开了院门,向里面喊着:「博仁!我给你带了探子的消息!还有你这夹竹桃是不是得修一修啊?这玩意儿可是有毒的,我每次从这里过都提心吊胆!」 第67章 主屋的拉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青衫的青年人站在门边,肩上披着浅灰色的外袍,向程枫招了招手,伸出一只白皙伶仃的手来。 「你还真是大爷。」程枫笑着把信塞进贾义的手里。 贾义拆开信,一目十行,他挑了挑眉,把信交还给程枫,程枫一接过信便读了起来,他读着读着不由得破口大骂。 「那个鹤玉君就是逍遥王?」程枫大力地捏住信件,差点把信纸撕成碎片,「他骗了我们这么久?殷丽公主那边的莫尔卡毒死的军师就是逍遥王?他现在是真的死了?」 「他是假死。」贾义靠在门框上,他环抱双臂,清淡地一笑,「他对自己是真的狠得下心来,拿自己的命去换攻打匈奴的理由,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这事尊太后知道吗?」程枫本来是想把这信直接撕掉,他想了想,又把信纸折叠起来,放进信封里装好。 「我待会儿派人去给太后送信,就算是快马加鞭,也要半个月。」贾义有些头疼地按着太阳穴,「哎呀,等太后下令,那都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其间秦王肯定要对咱们下手,这可怎么办啊?」 「你这话是看不起聚剑关的地势,还是看不起我?」程枫一甩信封,「你就放心吧,我一定保你周全。」 贾义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他一拍巴掌,轻声叫了一声:「与其等太后的指令,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吧,一下子去毒杀秦王不太可能,毕竟秦王身边可是有鬼医孟千艺,那个逍遥王更是天天被人严密守护,不过我听说那个苏王妃倒是一人回了苦天城?」 「说是苏王妃在军营里发了好大的脾气,第二日就走了,」程枫道,「你要对她下手?杀她有什么用处?」 「这次匈奴一战,苏芙带队轻骑,在战争中取得了决定性的作用,她的杀伤力不容小觑,无论是武功,还是心智,她都是万里挑一,不可局限于她的性别,而忽视了她的能力。真是可惜了,这样的人才,不是我们这边的。」贾义摇头叹气地从台阶上走下来,他提起水桶,在水桶中舀了一瓢清水,浇到花丛中,「既然得不到,还是毁掉比较好,她实在是太危险了。」 苏芙是在傍晚时进的苦天城,她的马车很是低调地驶入了城门,一路悄无声息,静默地在王府门口停下,有注意到马车的人多看了几眼,随即就抛之脑后,去做自己的事了。 苏芙回来的消息,沈岩是第一个知道的,他处理完事务后便登门拜访,他看了苏芙良久,只叹了口气,道:「您平安回来就好。」 张昔紧接着过来,肩上扛着一块火腿,他挠着脑袋,笑呵呵道:「什长总算是回来了!我都待得发霉了,来来来,这是特意给您留的熏火腿,在军营没啥好吃的吧,来,快叫人炖了这火腿,好好地补一补!」 苏芙先受了沈岩的一顿唠叨,后又拿了张昔的火腿,那火腿散发着干肉和盐巴的气息,苏芙本是不喜欢吃这种风干的食物的,但她破了个例,晚上就把这只火腿给炖了。 待门前的木棉花开的时候,苏芙算了算日子,发现原身的生辰快要到了,说起来也好笑,她刚来的时候,不知道原身的生辰,便没有过,到了去年,因为王夫人一事,更是把生辰抛之脑后,一直到了今日,她闲下来,才意识到这个身子已经十九岁了。 苏芙半靠在躺椅上,脸上盖着一本书遮挡阳光,木棉花的香味从树上轻柔地飘下来,宛如纱一样,笼罩了苏芙。 「娘娘,王爷回来了。」兰雪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苏芙一动也没动,兰雪以为她睡着了,正要转身离开,苏芙的声音从书底下幽幽地传出来:「知道了。」 兰雪在原地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苏芙的下一句话,她踌躇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您没有别的吩咐吗?」 苏芙嗤笑一声:「我暂时不想揍他,你去把门关上,他要是往这边走你就跟我说一声,我拿着弓箭趴围墙上等着。」 兰雪终究还是站在苏芙身边的,她不知道君玥有什么了不得的计划,她只知道君玥假死后,苏芙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浑浑噩噩,有时候她还看到苏芙一个人坐在窗边,一坐就是一天,也不见她哭,就是那样呆呆地坐着,好像魂儿都没了。 可现在君玥又活过来了,说之前的都是计划,其中另有隐情,兰雪就不明白了,为何君玥不告诉苏芙呢?这样骗着苏芙,看得人真觉得君玥一点儿良心都没有。 第68章 兰雪瘪了瘪嘴,她本觉着君玥好看得紧,人又沉稳温和,和苏芙乃是绝配,如今君玥让苏芙伤了心,这日子不过也罢,和离了也好。 这小姑娘心里转了一圈,抱着一篮子葡萄,跑后院去洗葡萄了。 苏芙静静地躺在躺椅上,正打算小憩一番,院门忽然被人敲响了,兰雪在后院,没人去开门,苏芙没有办法,她叹了口气,拿下书,起身去开门。 她一边走一边问道:「谁啊?」 没有人回答,她也不怕,这世上能伤害到她的事物寥寥无几,她打开院门,外面空无一人,她四下观瞧,在门槛边发现了一个小匣子。 这个小匣子有苏芙的一个巴掌大,是用金玉打造,盒子通体雪白,是上好的和田玉做的雏形,外面用繁复的镂空金纹盘绕着装饰,那些金纹看起来和她院子里的木棉花有几分相似,这匣子用的是精致的银扣子,扣子上还镶着一颗滚圆的珍珠。 苏芙拿起匣子,匣子入手有些沉,她把匣子放到耳边,轻轻晃了晃,里面传来轻微的碰撞之声,听起来应当是珠玉之类的东西。 匣子正上面是一幅美人图,那是个雪青华服的女子,头戴珐琅翠羽珍珠流苏冠,臂弯中垂着胭脂色的披帛,在木棉花树底下回望,那脸只是寥寥几笔,但神韵跃然纸上,栩栩如生,苏芙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画的自己。 她面无表情地打开匣子,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九颗夜明珠,这些夜明珠通体发绿,每个都有她的大拇指那么大,这珠子虽说有些小,但颗颗滚圆漂亮,没有半分瑕疵,每一个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苏芙看了一眼夜明珠,她心里清楚是谁送的,这礼物精致得很,她的确很喜欢,但是这个送礼的人她不喜欢。 她合上盖子,弯腰把小匣子放回原处,她退回院子,毫无留恋地关上了院门。 过了许久,一道天水碧色的人影从树后走出来,这身影修长,带着几分落寞。 君玥走到院子门口,像是要敲门,他抬起手,手在半空中晾了一会儿,他又收回了手。 他蹲下身子,把小匣子拿起来,他沉默地看着匣子上的美人图,大拇指从美人的那张脸上轻柔地滑过。 没关系,他们还有的是时间。 翌日清晨,一列车队进了苦天城,为首的是一辆纯白绣着金纹的马车,车队声势浩大,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苦天城的百姓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大阵仗的车队,他们猜测着这是哪里来的人。 车队到逍遥王府停下,从马车上下来一个衣着花里花哨的男子,男子生得昳丽,硬是看愣了跟着看热闹的人。 人群中有个人冒出一句:「这人……怎么生得和王妃娘娘有几分相似啊?」 兰雪刚好从府门出来,她一见这男子,吓了一跳,又惊又喜地叫嚷起来:「苏大少爷?您何时回来的?」 这人正是苏玟。 苏玟掏出一把扇子,潇洒地抖开,他踩着红漆凳子下了马车,一边打量一边道:「前段时间回来的,直接走水路来了北疆,一路紧赶慢赶才到了苦天城,你们这地儿可是真的不好找,我在外面好一阵打听才找到路子,不然我早几日就到了,好在没错过媛媛的生辰,不然我非骂娘不可。」 兰雪搓着手:「来了好来了好,怎的也不派人送封信来?这跋山涉水的,快快进屋,快快进屋,奴婢这就去通报娘娘,娘娘听到您来的消息,怕是高兴得要从椅子上蹦起来!」 苏玟轻轻晃着扇子,微风带起他胸前的几缕头发,真是个翩翩公子的气质,他回头吩咐人把车队上的东西卸下来,兰雪给他引路,苏玟四下打量着着个宅子。 苏玟越看越觉得不满意,这宅子虽说重新上了漆,但这样式古旧得很,怕是前朝的遗物了,这宅子本身就是个古董,宅子虽大,但格局也不大好,人家院子都是坐北朝南避暑防寒,这宅子完全就反过来了,院子里假山流水修得也不漂亮,空空荡荡的,若不是有几棵开得正好的木棉树,这院子里就死气沉沉的,每一处都透着古板陈旧的气息。 唯一可圈可点之处,就是这宅子的确大,能看得出来是事后又扩建了的,这样的宅子,住上一百人也绰绰有余。 苏玟一收扇子,摇了摇头,就这种玩意儿,也配叫自己妹妹住? 到了苏芙的院子,兰雪没来得及进去,苏玟倒是抢先一步进去了,苏芙依旧是躺在木棉树下的躺椅上装死,苏玟向兰雪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嘴角带着坏笑,蹑手蹑脚地走到苏芙身边。 第69章 苏芙早就知道院子里来了人,她耳力敏锐,听出来的是两个,那其中一人自以为是无声无息的步子,落在苏芙的耳朵里,却格外清晰。 苏芙正要动手,忽地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是桂花头油的味道,里面还夹杂着淡淡的檀木香,闻起来骚包得很。 苏芙一把扯下脸上的书,和苏玟来了个眼对眼,苏玟一笑:「怎的就被你发现了呢?你何时变得这么厉害了。」 苏芙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她一拍苏玟的胸膛,确认这不是在做梦,她一下子从躺椅上跳起来,伸出双臂勾住苏玟的脖子,跟个猴子一样吊在苏玟的脖子上,嗷嗷地哭起来。 「哥!哥你啥时候回来的!我可想死你了呜呜呜呜……」 苏玟从没有见到妹妹哭得这么伤心过,他家宝贝妹妹从小就是受的大家闺秀的教育,哭起来也是垂着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就只掉着眼泪,嘴角抿着,偶尔会发出轻微的呜咽声,这样惊天动地的嚎啕大哭他委实是第一次见。 苏玟心疼得差点背过气去,他一只手抱着苏芙的腰,另外一只手拍着她的背,嘴里道:「好了好了,哭什么,都要十九岁的人了,可是在这里吃得不好?还是睡得不好?可有谁欺负你了?」 苏芙把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在这一声声哭嚎里发泄了出来,她抱着苏玟的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没什么,就是想你,我昨儿晚上还梦见过你呢,说你要回来看我,我起床的时候愣了好半天,总觉得怅然若失的,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来了!」 「咱们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我这在路上呢,你就梦见我了。」苏玟道。 「屁心有灵犀,这是形容男女之间的爱情的好不好!」苏芙抹了一把脸眼泪,她松开苏玟,双手拍了拍苏玟的双臂,上下打量一番,感叹了几句,「我见你瘦了,不过气色挺好,面色红润的,看来东瀛的日子很是不错,这也没过多长时间,你便跑来这里了,那边的生意怎么办?」 「你就放心吧,做生意这事儿,我没想到我也挺在行的,我在那边的事儿,我待会儿给你慢慢说,这次我回来,可以待十日,刚好给你过生辰,你的礼物就在外面呢,」苏玟说着自己的计划,揽着苏芙进屋去了,「等你生辰一过,我便要去一趟江南,添置一些丝绸布匹,东瀛的贵族很喜欢咱们北渊的丝绸,丝绸在那里简直笔黄金都要珍贵。」 苏芙含笑看着苏玟,自从来了苦天城,她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亲人之间的血缘关系总带着一些神秘的力量,叫人一见着亲人了,就能感觉到那种油然而生的熟悉感和归属感,那就是家的感觉。 兄妹俩高高兴兴地进了屋,兰雪转身要去准备茶水,瞥见了站在门外的君玥,兰雪看了看屋子里,又看了看君玥,细声细气道:「王爷……」 君玥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白玉镶金的匣子,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苏玟回来,苏芙自是高兴,生辰当天,她亲自下厨,置办了一桌子菜肴,苦天城如今物质贫乏,不能像在京都时材料应有尽有,素菜就那几样,肉菜更别谈,苏芙使出浑身解数,硬是把最普通的食材做到了极致,她把没吃完的火腿拿来炖了锅汤,里面下了鲜肉饺子,汤里放了红椒和麻椒提味,吃得苏玟连声叫好。 苏芙举着筷子笑道:「我生怕不合你口味,这里不是京都,好些食材买都买不到,你回来本该是安置一顿大餐,委屈你了。」 苏玟大口大口扒着菜饭,吃得满嘴油光发亮:「什么话!你是不知道我去东瀛了有多惨,那里一块豆腐滴几滴酱油了就是一道下饭菜,吃得我嘴里淡出个鸟来,我都不知道这一年来是怎么熬下来的,好在带了些咸菜过去,不然我怕是要死在那里。」 「你喜欢吃就好,」苏芙给苏玟夹了一大筷子火腿,「多吃点,你瞧着是真瘦了不少。」 兄妹俩正吃着,兰雪轻轻敲了敲门,苏芙叫她进来,兰雪手上捧着个金镶玉的小匣子,畏畏缩缩地看了苏芙一眼,支支吾吾半天也没道出个所以然来。 苏芙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上次君玥放在她院门前的匣子,苏芙的好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她放下筷子,眉头微皱:「君玥送的?」 兰雪急忙点头:「王爷说是给您的生辰礼物,今日他还有事,不便过来。」 「怎的你生辰他都不来,说起来我来王府也有几日了,也没见上他一面。」苏玟招了招手,叫兰雪把匣子拿过来。 第70章 兰雪小心翼翼地捧着匣子,送到苏芙面前,苏玟在一边看着,苏芙不好表露出来对君玥的不满,免得苏玟担心。 苏芙接过匣子,这君玥倒是挺会找时间的,知道她不会在苏玟面前发作,瞅准这个时候把东西送了过来,叫苏玟看见了,之后她就不好拒绝或是退还了。 苏玟凑过来仔细观瞧,嘴里连声赞叹:「这匣子真是精美,看这做工,都是上好的材料,这美人图画的是你吧,这神韵实在是太像了!这样的东西,可不是小工程,怕是早半年就开始做了。」 苏芙拿着匣子的手一抖,半年?君玥从半年前就开始给她准备生辰礼物了?那个时候他们刚来苦天,君玥从哪里找的工匠做的?整个北疆,可没有这么好手艺的工匠。 这样一想,这个匣子怕是早就做好了,肯定不止半年,许是他们还在京都时,君玥就开始着手准备这个匣子了。 她没想到君玥会在她身上花这么多心思,她被冰封着的心里涌出一股暖流来,苏芙忙把匣子塞进苏玟的怀里,怕再看下去,她就原谅君玥了。 这样的东西,不过是君玥随口一句吩咐罢了,又不是君玥亲手做的,她怎么就如此心软,如此好骗,只是一个匣子,就把她的怒气消除了大半。 苏玟以为苏芙是不好意思了,叫他帮忙打开,苏玟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心谨慎地拨开扣子,生怕损坏这精致的匣子,匣子啪嗒一声轻响,苏玟看清楚里面的东西后,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是十九颗夜明珠!」苏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说只有大拇指指甲盖这么大,可这么多合在一起简直是价值连城,若是打造成头面,用翠羽珍珠为装饰,这一套头面那便是无价之宝,就算是皇室怕都寻不出来三件可以与之比拟的宝贝!」 苏芙喜欢宝石珠玉绫罗绸缎,但这些夜明珠在她眼里就是君玥的赔罪,君玥瞒着她假死,看她为了他悲痛欲绝,自己躲着偷偷看她的笑话,看够了利用够了,才施施然从暗地里走出来,拿着这匣子和夜明珠做补偿,就这样打发她了。 简直跟训狗一样。 苏芙的嘴角往下一撇,苏玟正好抬头,看到苏芙面色不虞,出声道:「媛媛,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我么?我没有的,」苏芙忙露出笑容,「我不过是方才不小心吃了一粒花椒,现在浑身不舒服。」 「这般不小心,你喝些水吧。」 两人约好第二日去城外骑马,苏玟听说苦天城外有条玉脉,说什么也叫苏芙带他去看看,苏芙一想也觉得挺好的,苏玟本就是在东瀛做生意,因为丝绸和瓷器,他还和那边的皇室牵上了线,若是把品质最好的玉卖到那边去,不知可以赚多少黄金来,如果运气好,苏玟说不定会成为东瀛的皇商,若是他愿意,娶那边的贵族小姐也绰绰有余。 晚上就寝时,不知是白日里吃多了还是怎么的,苏芙总觉得胸口发闷,有些难受,怎么都睡不着,她披着衣裳起身,走到院子里,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夜凉如水,月亮静静地挂在漆黑的夜空中,它静谧地散发着纯白而冰冷的光辉,把它周围的夜幕照成了深蓝色,天地之间,好像就只有这一点亮光,纯白的,皎洁的,高高地挂在天上。 微风吹来,苏芙忽然嗅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暗香,这股香气隐藏在木棉花的香味之下,若不仔细去闻,根本就闻不出来。 苏芙顺着香气推开院门,门外隔着一条小道的那边,有一棵玉兰树,如今四月天,已经过了玉兰花的花期,树上只剩下零星几朵恹恹的花儿,耷拉着头,裙摆一样的花瓣有气无力地垂着,象牙般洁白的花儿在月光下被镀上了一层银边,像是美人垂泪,又像是清晨时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看得叫人心疼。 玉兰花下站着一个天水碧色衣裳的人,那人垂手而立,见院门打开,一双湿润漂亮的眼睛便望了过来,他没有笑,又或者是微笑着,树下实在是太暗淡了,苏芙看不清楚。 「你来做什么?」夜晚总给人带来宁静,苏芙的声音比在白日的时候轻柔了很多。 「我想来看看你,有几天没有见着你了。」君玥的声音从那边飘过来,他的声音很轻柔,虚无缥缈的,让苏芙在一瞬间分不清楚这是现实还是在做梦。 苏芙没再说话,两人就那样隔着一条小路对望着,苏芙身后是开得正灿烂的木棉花,火红的花朵一直烧到天上去了,而君玥身后是已经临近凋谢了的玉兰花,雪白的花朵低垂着,马上就要落进土里。 第71章 他们对视了很久,君玥最终出声打破了沉默:「时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不是说明日要和大公子去巡视玉脉吗?」 苏芙轻声应了一句,君玥向她挥了挥手,没再说话,苏芙眨了眨眼睛,确认君玥没有话要讲了,才转身进了院子,关上了院门。 她靠在门板上,双手背在身后,她看着自己的脚尖,绣鞋上用金线绣着蝴蝶,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金光,她动了动脚尖,上面的蝴蝶像是要飞出来一样。 君玥就这样走了?他没有别的话要说吗?他什么也不解释一下吗? 其实如果君玥要向她辩解,无论是多么荒唐的谎话,她都会相信君玥的。 可是君玥现在连慌都不说了,也不跟她讲讲那个匣子的事情,这不是缓和关系的最好时机吗? 真不知道君玥在想什么。 君玥独自走在长廊上,前面的柱子边靠着一个人,正是君烨,君烨环抱双臂看过来,向君玥点点头:「你去找她了?」 「嗯。」 「她居然没打你?」君烨道。 君玥冷冷地瞥了君烨一眼,君烨连忙站直身子,走到君玥身边,苦口婆心道:「你说不能告诉她是我家老头儿作的妖也就罢了,毕竟这若是叫她和老头产生间隙,吃亏的是老头,好歹是长辈,但你怎么都不找个说辞哄哄她?你不是最有计谋的吗?怎么连谎话都不会说了。」 「那日宴会上她说了,我不许再骗她。」君玥道,「你以为我不想蒙混过关吗?毕竟她一向心肠软,但是我已经答应她了,就不可能反悔。」 「哎,你这个人,怎么就这么死脑筋!你不知道夫妻之间是需要善意的谎言的吗?各个都像你这么实诚,那完蛋了,日子过不下去了,干脆和离好了。」君烨一摊手,好像他自己是情场高手一样,在给君玥这个有妇之夫传授纵横情场的技巧。 君玥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你连个未婚妻都没有,来我面前教我夫妻之道?谁给你的勇气?」 君烨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那什么,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君玥一点儿也不客气地冷笑了一声,君烨的脸红成一片,他恼羞成怒,撂下君玥往前气冲冲地走了几步,君玥抱着臂膀风轻云淡地看着他,不为所动,果不其然,君烨没走几步,随即又转回身来,垂头丧气地站到君玥面前。 君烨痛心疾首道:「也就只有我受得了你这破脾气,换一个人来早就和你割袍断义了!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儿吗?」 「别说这些有的没得了,太守府那边如何了?」君玥问道。 「黑鹫方才回来了,说探子来报,太守府那边一片宁静,贾义天天在府里处理公务,浇花除草,看不出来有什么奇怪之处。」君烨正色道。 「若是叫人看出来,他也不是贾义了。」君玥面色沉了沉,「我总觉得他在谋划着什么,之前莫尔卡的事情,就和贾义脱不开关系,大军还需要一段时间休整,在这个期间里,一定要时刻关注太守府,一旦有风吹草动,我们就得做好起兵的准备。」 玉脉在城外,兄妹二人都是活泼性子,打算骑马去,走之前兰雪送了盒团子过来,叫苏芙中午吃。 到了玉脉,苏芙下马去见负责人,苏玟在一边转悠,苏芙回来后,带着苏玟去看了一圈,苏玟瞅见一块玻璃种的玉石,眼睛都直了。 「这是有我脑袋大吧?」苏玟上前去比划,「这够打一柄玉如意并上四个镯子了,边角料磨圆了还能做不少珠子,串到头面上也好看。」 「我之前也没有想到成色都这么好,真是捡到宝了,」苏芙笑着站在他身边,「苦天城虽说不宜种地,这玉脉倒是实打实的好,我寻思着用着玉脉,都可以建一条商道出来了,这玉脉眼瞅着十年八年都挖不完,以后就算是挖完了,靠着商道,也能成为北疆的一个大型交易之地,是个长久之道。」 苏玟连连点头,他看着这块玻璃种简直爱不释手,苏芙在一边看得好笑,开口说要送给他。 苏玟连连摆手:「什么话?你自己也需要用钱,怎么能白给我?我按照市场价给你,这块玉石我便带回去了。」 「你送我的东西可不少,合起来比这块原石的价值还要高,你与我客气做什么?」苏芙笑着摇头。 苏玟说什么也不肯白拿,苏芙实在是没办法,随口报了一个数,苏玟硬是往上又提了提。 第72章 苏芙笑道:「你这回来可出血不少啊,又是送我东瀛的手信,又是赶着来买玉石,你这一年来赚的钱可别全在我这里用了。」 苏玟摆摆手,毫不在意道:「你小看我了,这点儿钱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苏玟看好了玉石,待回程时再来取,一转眼就到了午膳时候,两人骑马下山,这一带本是荒郊野岭,人烟稀少,行到中途了,放眼望去是一片广阔无际的田野,群山在远处起伏,像是黛色的丝绸一般。 两人并肩而行,苏芙走着走着,忽然听到有轻微的拉弦之声,她立即一拉缰绳,停下了马匹,苏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看着妹妹凝重的样子,也跟着停下了马。 苏芙侧耳倾听了许久,她再三辨认,耳中只有风吹过草地的声音,最多有三两声鸟叫虫鸣,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音。 难不成是她多疑了?这也情有可原,在战场上时,刀剑无眼,你永远不会知道危险会在哪里突然来临,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有时候自己甚至都紧张得神经兮兮,她从战场上下来没多久,许是还没有调理过来。 苏芙对苏玟歉意地一笑:「许是我听错了,我方才还以为是有人在拉弓……」 话音未落,破空声蓦然响起,苏芙立即向自己的腰间摸去,却摸了一空,她此次出来不过是陪着苏玟游玩,根本就没有带开山斧,更别说龙腾弓了,如今她手中的武器只有靴子里藏着的一柄匕首。 羽箭飞速而来,眼见着就要射中苏芙,苏芙大喊一声:「往后退!」 苏玟心知不可添乱,忙把马往后退了一步,苏芙抽出马鞭,双眼盯着羽箭,手腕发力用力一甩,一鞭子抽断了羽箭。 在羽箭落地的一刹那,苏芙低声飞速道:「快跑!」 两人顿时纵马狂奔起来,隐藏在暗处的刺客穷追不舍,从后面向着苏芙射箭,这些人明显是朝着苏芙来的! 苏芙牙齿都要咬碎了,她没想到在苦天城的地界内,还有危险来临,她实在是大意了,如今匈奴虽然已经败落,可是北疆太守贾义和太后可好好活着呢! 她就想不明白了,为何这些刺客要来杀她?杀了她有什么好处? 苏芙来不及细想,一个劲儿地策马向前,风跟刀子一样刮在她脸上,她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血液全涌上了脸上,红成一片,她的手死死的勒住缰绳,白皙的手上被勒出了一道深深的红痕,红痕红得几乎发紫,像是要流出血来。 苏芙一边策马还要一边回头关照苏玟,苏玟虽会骑马,但马术比不上苏芙,他在东瀛时又多乘坐轿子,长时间没有骑马了,双腿内侧都已经磨破了皮,一碰到裤子布料就钻心地疼。 苏玟一刻都不敢松懈,生怕拖了苏芙的后退,他倒是不怕死,但他若是中招了,苏芙肯定要回身来救他,到时候他们两个人都会死在这里。 羽箭不断地从后面射过来,刺客也骑上了马,他们的马明显优良些,速度要比苏芙二人的快上不少,马蹄声渐渐地近了,苏芙心跳得如同打鼓,她远远地往了一眼,苦天城还在很远的地方。 「你回去搬救兵。」苏芙忽然冒出一句。 她心下一横,干脆调转马头,往刺客来的方向策马而去,苏玟吓得魂儿都飞了,他扯着嗓子大喊道:「媛媛!你做什么!」 苏芙矮下身子,一边控制着马匹躲开羽箭,一边从靴子里抽出匕首,刺客也被苏芙的一转攻势吓了一跳,他们以为苏芙疯了,但他们好歹是训练有素的刺客,只愣了短短一瞬,又立马恢复了状态。 羽箭贴着苏芙的耳边划过,苏芙猛地一扯缰绳,马儿嘶鸣一声,高高地扬起前蹄,一支羽箭刺入了马的腹部,苏芙趁机从马背上翻滚下来,滚进了草丛之中。 受伤的马儿暴怒地踹向一个刺客,刺客被它从马上一脚踹飞,落进了草丛里,紧接着一泼鲜血月牙般飞溅出来,染红了周围的杂草。 苏芙提着滴着血的匕首从草丛中站起来,刺客们的箭头一齐指向她,苏芙看了一眼这些人,算上刚刚被她杀死的那一个,这次来刺杀她的明面上有六个刺客,而且各个武艺不错。 花这么大架势来杀她一个没什么用的王妃,还真是看得起她。 苏芙只看了一眼,转而又缩回了草丛里,她其实也不想这样跟老鼠一样躲藏,可是情势所迫,她不得已而为之。 第73章 刺客向着草丛中射箭,只见草丛浪花般翻滚,不见有鲜血飞出,眨眼间,苏芙从后面神不知鬼不觉地冒出来,一刀子抹了一人的脖子,接着又没入了草丛里。 苏芙根本分不出神去注意苏玟,她从草丛里又一次站起来,这次她运气没有那么好了,或者说她的运气一直很差,这次刺客们发现了她的踪迹,四箭齐发,苏芙使出浑身解数,才勉强躲过。 接着羽箭又向她射来,一个刺客放下弓箭,提着刀下了马,直逼苏芙,苏芙挥舞匕首从上至下砍中刺客的刀,震得右手发麻。 她趁着二人角力,一脚踹到刺客小腹上,这一脚直接把刺客踹飞出去,刺客飞出去老远,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直发出低低的呻吟。 「她果真厉害,不要用弓箭了,直接上吧。」其中一个刺客道。 苏芙被剩下的三人包围起来,一时间腹背受敌,分身乏术,三人的刀舞地密不透风,配合得相当紧密,苏芙的衣裳已经被划出了一道口子,就差一点儿,刀子就要扎进她的皮肤了。 正当她四面楚歌之时,一支羽箭射过来,没入了一个刺客的后背,刺客浑身一抖,苏芙瞅准时机一刀封喉,从空隙中逃了出去。 苏玟拿弓的手微微颤抖,这是死去的刺客遗留下来的武器,他眼见着妹妹受到威胁,想也没想就拿起来了,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他的心砰砰直跳,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苏芙飞快地跑到苏玟身边,一把把他推上马:「我不是叫你回去报信吗?」 苏玟急道:「谁知道我带人来后你是死是活,与其把你一个人置于危险之中,还不如我自己来帮你。」 「真是的,你能做什么?」苏芙刚说出这句话,又觉得有什么不对,方才的确是苏玟的这一箭救了她,好在这时两个刺客从后面逼近,没有给苏芙尴尬的机会。 苏芙一脚踢到地上的长刀,她脚尖一勾,刀面落到了她的脚尖上,随即她轻轻一踢,刀被她踢起来,她伸手握住刀柄,反手就是一刀,正撞上刺客砍来的刀。 两刀相撞,火星四溅,苏芙一个没留神,另外一个刺客从她身后绕过来,一刀刺向苏芙的后背,苏芙来不及躲,正咬牙打算受了,一个身影一闪而过,硬生生帮她受了这一刀。 苏芙瞪大了眼睛,她听到了苏玟的一声闷哼,苏芙挑开对面刺客的刀,忙转头去看,苏玟的胸口上被划出了一道大口子,鲜血从伤口里涌出来,染红了他的衣裳。 苏芙心里一阵发抖,她生怕苏玟出事,她飞速向前踏出一步,一刀捅向对面的刺客,这一刀贯穿了刺客的心脏,她一边抽出长刀一边急忙回身,苏玟手中也有一柄刺客落下来的长刀,就是这柄长刀挡住了刺客的第二击。 「哥哥,你没事吧?」苏芙转身过来,长刀向前刺出,刀尖挑开了刺客的刀,刺客眼见着大势已去,收刀横在自己脖子上,当场自刎。 苏玟这才放松下来,他蹲坐在地上,按了按胸口,摇摇头道:「没事,伤口不深,我方才来时出刀虽然慢上半步,但还是挡下了大部分的力度,不过是伤了些皮肉,看着叫人害怕罢了。」 苏芙松了一口气:「这就好,我们快点回去,找大夫给你包扎伤口。」 苏芙身上也有些细碎的伤口,都是在草丛中翻滚时被石子划伤的,她叉着腰呼出一口气,晃了晃脑袋。 苏玟捂着胸口站起来,他觉得头晕,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苏芙忙过来扶住苏玟。 「失血过多可不好了,我会点止血的法子,你把手放下来,我看看能不能先给你止血。」苏芙道。 苏玟听话地放下手,苏芙看见了伤口的全貌,心中一沉。 伤口的确不深,肉都没有翻起来,只是看起来流了不少血,血肉模糊的,有些吓人,可是从伤口中流出的血不是红色,而是黑色的。 刀上有毒。 屋子里门窗紧闭,苏芙在屋子外焦急地踱步,君玥站在一边,担忧地看着她,没有上前。 黑鹫从门外走进来,低声报告道:「主子,应当是太守府派来的人。」 君玥眉头紧锁,点了点头。 房门开了,孟千艺从门内走出来,苏芙急忙迎上去,急切道:「孟医师,我兄长怎么样?」 孟千艺一脸为难,他搓了搓手,叹了一口气:「不是立即致死的毒,但是也不好过,这种毒被名为百日散,本来是西域的蛊毒,中了这毒的人,起先不会有严重的病症,最多是头昏脑涨,这毒慢慢地遍布全身,中毒之人的血也会跟着慢慢变黑,等到全身血液变黑之后,人就会从内到外开始腐烂,无法逆转,唯一解毒的办法,就是在中毒的五十日之内寻来崆峒天南星,一旦过了这个期限,神仙都救不回来……只不过这崆峒天南星在崆峒山禁地,传说中里面有先祖布下的幻术,寻常人进不去,必须由人带领,崆峒一派一直独立与尘世之外,对外十分抗拒,多少人去求药,最后只能丧气而归,要得这崆峒天南星,简直比登天还难。」 第74章 崆峒天南星?苏芙略微一想,谭静柏还真和她提起过,说是不同于一般的天南星,这药与天山雪莲配比后外敷,有生死肉骨的功效,是世间少有的神药,只不过这崆峒天南星少之又少,只在崆峒禁地凤凰柏方圆一里内有生长。 她是崆峒派掌门座下弟子,若是去求药,肯定要比一般人容易许多,能解毒的灵药刚好就在崆峒,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吧。 「这你不用担心,我与那边有点儿联系,我连夜过去求药回来,五十日绰绰有余。」苏芙在心里算着时间,「苦天城本就是北边偏西,我只需要一路南下,快马加鞭,十五日便可以到达平凉崆峒山,路上来去花三十日,剩下二十日在崆峒,足够我讨到药草。」 孟千艺点头道:「那便只等这崆峒天南星取回来了,不过娘娘得再快些,毕竟你回来后,我还需配药,能把留在崆峒的时间缩短到十日再适合不过。」 苏芙向来风风火火,她确认孟千艺只需要崆峒天南星这一味药,便立马着手准备马匹和路上的干粮,君玥在一边看着,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苏芙临走前进了趟苏玟的屋子,苏玟坐在窗边,裸露着上半身,右半边身子扎着一根根银针,跟刺猬一样。 「这鬼医的手法真是鬼,说是减缓毒性的扩散,直接把我右半边身子扎满了。」苏玟伸出左手向苏芙招了招,叫苏芙过去。 苏芙心疼地看了苏玟一眼,刀伤已经被绷带捆起来了,透过绷带,还是能看到隐约的黑色血迹,苏玟只需要稍稍动一下身子,那黑色就变得更加明显一些。 苏芙按下苏玟的左手,免得他乱动,她吩咐道:「孟千艺是江湖有名的鬼医,早年间因为受了秦王的恩惠,如今在秦王军里做军医,他以前是神医谷的大弟子,因为受到神医谷夺位的牵连才流落在外,他的一些手法与寻常医生的确不同,有些略微吓人奇怪了些,但你大可放心,这些年来,他救活过不少濒死的人,颇有口碑,你一定要谨遵医嘱,不要胡乱来。」 苏玟笑道:「到底谁才小的那个?你还教训起我来了。」 「唉,你难得来一次,就遇上这种事,是我大意了,牵连了你,实在是对不起你……」 「千万别这么说,这我自找的,怎么说也怪不到你头上,你这次去崆峒,路上小心,莫要出事了,不要太着急,我命硬,死不了,你缓缓去,缓缓回便很好了。」苏玟看着苏芙,他伸出左手,刀伤被牵动,钻心地疼,苏玟面上一点也没显,他依旧是笑着,像小时候安慰苏芙那样,轻轻地捏了捏苏芙的手腕。 苏芙知道苏玟是在宽慰她,她抿着嘴笑了笑,神色有些哀伤,她怕自己再在这里待下去会哭出来,她吞了一口唾沫,强颜欢笑地和苏玟说了几句,道别后就走了。 苏玟目送着苏芙远去,一直到苏芙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口,他才收回了视线,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右手上,上面也扎满了银针,他试着动了动手指,手上一点知觉都没有。 「真没用啊。」他看着自己的手,喃喃自语,「你又连累她了。」 苏芙翻身上马,兰雪小跑着出来,一脸担忧,她扬起小脸,伸手握住苏芙的缰绳:「娘娘,您路上千万小心。」 「你放心就好了。」苏芙抬头望了望天,夕阳西下,天边一片火红,本来为了安全起见,应当今日晚上休息后,第二日再出发,但是苏芙实在是等不及了,她停留一会儿,苏玟的危险就会加深一分,她实在是不敢拿苏玟的身体来冒险。 兰雪松开缰绳,她又帮苏芙把所有物件都检查了一遍,不厌其烦道:「沈岩大人说了,出城二十里有家客栈,叫您还是在那里休息半夜了再走,那里的掌柜是他多年的朋友,已经打好招呼了,您去了直接报名字就可,千万不要强撑。」 「你倒是和沈岩一样啰嗦了,我走了。」苏芙拉起缰绳,调转马头。 兰雪轻声叫了一句:「王爷。」 苏芙身子一震,她不想回头,拉紧缰绳打算纵马而去,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轻轻地拉住苏芙的缰绳,苏芙低着头,目光停留在这只雪白修长的手上,这手白得几乎透明,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见,像是一只易碎的艺术品一样,看得人心里一紧。 「你来做什么?我不想和你说话。」苏芙硬邦邦地丢下一句。 第75章 君玥没有说话,他伸过来另外一只手,那只手上拿着一支珍珠簪子,正是他亲手给苏芙做的那一支,簪子已经做出来快两年了,上面已经被摸得包浆,珍珠白皙圆润,檀木柄上滑动着水一样温润的光,淡淡的檀香气息从簪子上飘出来,宛如春日里柔软的柳条。 簪子的黑与手的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苏芙一时间不知道该看簪子还是手,或者说簪子和手早就融为一体,不可分开。 「带上吧。」君玥的声音又轻又软,里面还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苏芙忽然觉得自己跟个负心汉一样,伤透了君玥的心,可转念一想,苏芙又骂自己心软,明明是君玥先假死欺骗她的,怎么到头来还是她心怀愧疚呢? 可是君玥的声音那么好听,叫人不忍心拒绝。 苏芙不想也不敢去看君玥的眼睛,她知道,如果自己对上君玥的眼睛,一定就是丢盔弃甲,落荒而逃,输得彻彻底底。 苏芙沉默地从君玥手里抽出那支簪子,簪子的尖头已经被摩挲得圆润了,她看着簪子的尖头一点点地从君玥的手里滑出来,最后尖头在君玥泛着粉红的指尖轻轻一点,彻底地脱离了君玥的手。 君玥收回手,他眼带微笑地看着这个一袭雪青色骑装的姑娘,柔声道:「走吧,路上小心。」 苏芙应了一声,她扬起马鞭,抽了马臀一下,喊了一声:「驾!」 马儿嘶鸣一声,扬蹄而去。 苏芙行到城外,她放缓马速,拿起簪子,对着光看着,火红的夕阳发出木棉花颜色的光,给墨色的簪子染上了一圈橘红的暖光,苏芙看了路边的草丛一眼,她握着簪子,对准草丛,高高地扬起手,她的手忽然在半空中停了下来。 她在原地愣怔了好久,最后缓缓地收回了手,她看了簪子一眼,终是把簪子放进了袖袋里。 茶室中轻烟缭绕,身穿黛蓝色道袍的青年道士身板挺直,端端正正地跪坐在矮桌前,青年生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浑身上下带着一股子世外谪仙的清冷气息,他眉间一点朱砂痣,眼中两潭琥珀光,纤细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枚漆黑的棋子,他的手宛如白玉,衬得黑棋格外显眼。 与青年对弈的是个头发花白的雪衣老者,老者鹤发童颜,仙气飘飘,像是传说中的老神仙,他留着齐胸的雪白长须,不同于青年紧抿的嘴角,就算是处于劣势,老者的嘴角一直是往上扬着的。 茶室内悄然无声,只有博山炉中香料燃烧的时候发出的轻微响动,青年沉思许久,落下一子,老者笑着摇了摇头,捏起一枚白棋,落下一子。 「柏儿,你又输了。」老者道。 谭静柏长眉微皱,他看了一眼棋盘,轻轻地叫了一声:「没想到还有这个法子,是我考虑不周。」 「你心思缜密,可惜你的对手是老夫。」老者收回手,站起身来,捶了捶自己的腰,伸了一个懒腰,「哎呦,人老了,坐不久了,日子也没多久了。」 谭静柏摇摇头:「您说的什么话,日子还长着呢,您不是一直说要等着抱小师妹的孩子吗?」 「哎,你一说这个我就来气,媛媛这丫头,成亲这么久了,都没有生个一儿半女的,我已经不指望她了,亏她以前还在我面前说,要早些成亲,生个白胖的孩子,叫她孩子认我做阿翁呢。」老者正是崆峒掌门,白鹤仙人,他现在的样子却不像是传说中超凡脱俗的仙人,倒像是个老顽童。 「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您要是真的想要收孩子,多少人上赶着来呢。」谭静柏收拾着棋子。 白鹤仙人挥了挥手:「你不懂,这不一样。」 白鹤仙人的右手大拇指掐着食指,接着五指稍稍动着,他望着窗外,外面群山峻岭,绿色一直绵延至天边,远处天上白云飘飘。 「她来了。」白鹤仙人忽然冒出一句。 谭静柏疑惑地抬起头:「谁?」 「你的小师妹,苏芙。」白鹤仙人回过头,对着谭静柏一笑,「她已经在路上了。」 茶铺前挂着红色的幡子,上书一个歪歪扭扭的茶字,这茶铺处于山野之间,往来的都是些行商赶路或是江湖中人,这儿的茶水与其说是茶,还不如说是带着点茶味的水,一大海碗收一枚铜钱,也没人说什么,这儿的茶水就着老板娘亲手做的馒头和浆水面,吃得饱足最多需要三枚铜钱,虽说味道差点儿,但分量足,久而久之也有了点名气,客人眼见得多了起来。 第76章 可最近老板一家各个面上都毫无喜色,最忧心的便是那小女儿,名唤作桂娘,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张俏脸上总带着惶惶的神色,平日里利落的手脚也笨拙了许多,早上还摔碎了一个茶碗,一直严厉抠门的老板娘见状也没骂她,只叹了口气,叫她把地上的碎片收拾干净,仔细别把客人划伤了。 有常客看在眼里,就问身边那人这是出了什么事,被问到的那人摇了摇头,唏嘘一句:「那顾老爷看上这家的小女儿了,说是要纳她做十八姨娘呢。」 常客听后,也不由得唏嘘一声,顾家老爷是个举人,是这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恶霸,平生最喜欢漂亮女人,也喜欢折磨女人,除了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剩下的几个姨娘在顾家简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已经生下儿女的还好,没有怀孕的,那便是没日没夜地被折腾,凡是被他看上的姑娘,不管怎么反抗,最后都是要被抬进顾家大院的,就算是死,也得死在喜堂前。 这顾家老爷前不久刚死了个姨娘,这是又要往后院充人了,连李秀才家中的独女都逃不过顾家老爷的魔爪,更别说这小小茶铺的女儿了。 午后时,那顾家人又派了几个壮汉来了茶铺,为首的是个皮包骨头的中年男子,生得贼眉鼠眼,下巴上长着颗带毛黑痣,正是顾家的许管家。 许管家一来,桂娘立马躲到了后院里,这家茶铺前面院子作为铺面,后面院子是一家人住的地方,这样一来方便不少,但出了什么事,这家人也逃不了。 「十八姨娘这是害羞了?」许管家呵呵一笑,露出一口黄牙,他对茶铺夫妇俩道,「二位可没忘记吧?今儿就是黄道吉日,十八姨娘怎么还没有打扮好?傍晚时轿子可就来了。」 夫妇对视一眼,那男人一脸尴尬,他嗫嚅道:「咱们家丫头是个烈脾气,怕触了老爷霉头,您看这事儿……」 「什么话!咱们家老爷可是相当看重你家姑娘的,这娶姨娘用的礼仪都快赶上正室了,那大红的喜袍,那烧蓝的凤冠,还有三抬彩礼,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咱们老爷能看上桂娘,是桂娘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若是再这样敬酒不吃吃罚酒,可别怪咱们不客气!」 许管家眼睛一瞪,吓得男人倒退一步,女人忙拉住他的袖子,扯了一扯,坚定而迟缓地摇了摇头,男人看向女人的目光里带了几分诧异,紧接着那诧异褪了去,只剩下满眼睛的平淡。 老板娘笑起来,这笑就是讨好的意味:「东西都准备好了,桂娘这不就是回去换的么?」 许管家这才又笑起来,他点了点头,嘴唇上的两片胡子抖动得跟苍蝇翅膀一样。 桂娘窝在自己卧室里哭着,她看着床上的那件大红色的喜服,喜服上绣着凤凰,领子处压着璎珞,顺着床边往梳妆台看去,梳妆台上摆着一枚铜镜,铜镜下是一顶烧蓝的凤冠,凤冠前垂着一排红珊瑚珠子流苏,半截珠子从桌子上落下来,静静地挂着。 她知晓这些东西的贵重,光是喜服上的璎珞,就够他们一家五口人三年的粮食了,可这是用她的命换过来的,进了顾家,谁知道她还能不能活着? 桂娘心里恨了起来,她不仅恨顾家老爷,还开始恨自家爹娘起来,若不是娘模棱两可,一直拖着不拒绝,至于到如今这个地步吗? 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该恨爹娘,这顾家是什么家世,他们家又是什么家世?爹娘怎么敢和顾家对着干呢? 到头来,只怪她投错了胎,若是生成了个儿郎,万万不会受这样的苦楚。 桂娘正哭着,外面的窗子被人敲响了,她胡乱地擦干了眼泪,咳嗽了一声,哑着嗓子问道:「谁呀?」 外面传来个好听的女声,这声音清清淡淡的,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贵气,那人说:「屋子里的可是桂娘?你开窗户,我来帮你。」 桂娘是不信的,如今谁还能来帮她,可毕竟已走投无路了,她没办法,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拉开了窗户。 外面站着个带着帷帽的女子,她一袭雪青色的骑装,身材高挑,站在窗户外面,比桂娘高出半个头,这女子掀起帷帽,露出一张明媚动人的脸,桂娘一下子看呆了,她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好看的女子,就算她自己是个女人,也不由得为这个女子心动。 这人正是苏芙,她本是打算在这儿用了午膳再走,谁知听到了这样一件事,她本不是爱管闲事之人,可这小姑娘不过十五岁,不知有没有及笄,她实在不忍心见到这小姑娘羊入虎口。 第77章 「你若是逃走,可有去的位置?」苏芙等桂娘看清楚她的脸后,又把帷幕放下了。 桂娘可惜地看了苏芙被帷幕遮盖住的脸一眼,垂下头,细声细气道:「有的,我有个青梅竹马,在武威那边做生意,本是约好了年后回来便娶我的,谁知遇到了顾家这件事,我不认字,也不敢找人写信给他。」 苏芙点了点头:「那好,我替你嫁,之后的事情你不用管,你现在收拾东西,快点从后门逃出去,一路上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要停下来,知道吗?」 桂娘懵懂地点了点头,苏芙把自己身上的骑装脱下来给她,苏芙身量比她高,桂娘穿着袖子长了一小截,她只好把袖子折过来,拿绳子绑紧了,苏芙把帷帽也拿给桂娘戴,在桂娘走之前,苏芙摸了一把炉灶灰在这姑娘脸上,接着打开了后门,叫桂娘走。 桂娘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拉着苏芙的袖口道:「恩人,我这一走,不知我的爹娘……」 「你不必担心,他们不会有事的。」苏芙安慰道,她拍了拍桂娘的肩,叫她快走。 桂娘道了句谢,叮嘱苏芙多加小心,她自身难保,拉下帷幕,背着行囊快步走上了乡野小道。 苏芙回身进了屋子,对着镜子穿上喜服戴上凤冠,她笨手笨脚地把头面戴好,拿上喜帕盖在自己头上,坐到了床上,静静地等待着。 过了许久,外面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阵仗的确不小,光是看这热闹劲儿,真的以为顾老爷是对这新姨娘上了心,老板娘推门进来,见到自己女儿穿戴整齐坐在床沿,一直吊在嗓子眼儿的心也放了下来。 老板娘走了过来,握住苏芙的手,柔声道:「桂娘,你也不要怪娘狠心,娘实在是没办法,你哥哥到了成亲的年纪,需要用钱,你弟弟也到了上学的年纪,他从小聪慧,日后定能当个大官,也能保你平安。我听说了,外面把顾老爷传得这样凶,不过是那顾夫人的计谋,就是为了防止再有姑娘想嫁给顾老爷当姨娘,顾老爷是个会疼人的,你这一去,可是比嫁给普通人家当正妻要好多了。」 苏芙在喜帕下冷冷一笑,没有说话,老板娘见女儿不说话,以为她还在闹脾气,老板娘现在也顾不上这么多,她只想快点把这女儿推上喜轿,免得顾家老爷降罪。 不过是纳妾,顾老爷肯定不会出面,来接新娘子的还是许管家,许管家一袭绛紫色的袍子,看到老板娘扶着新娘子出来,脸上都笑开了花。 他抬起下巴,傲气地看了新娘子一眼,惊讶地发现面对面时,自己要踮起脚才和新娘子一样高,他眯眼一看,没想到这桂娘穿上喜服后,身段这样好看,果真是人靠衣装,顾老爷算是有福气了。 新娘子上了轿子,迎亲队伍一路上敲锣打鼓,好不热闹,顾家老宅建在半山腰上,占地极大,晚上亮起灯来整座山都沐浴在火光之中,从茶铺到顾府去,一路上得翻过两座山。 上了山路,右边就是万丈深渊,许管家骑着马护在轿子的左边,他心知这桂娘本是不愿意嫁的,这多半是被她亲生母亲给逼上来,以前不是没有出现过新娘子半路上从喜轿上跳下来逃跑的先例,这次他多了个心眼,时刻留神轿子。 轿子一直没有动静,许管家都怀疑里面有没有人了,他拉起窗帘往内一看,里面的确规规矩矩地坐着一个新娘子,从那双露出来的纤纤玉手可以看出,这的确是个女子。 许管家放下帘子,暗道自己多疑,他放松了身子,正要扬鞭到队伍前面去,马儿忽然一抖,发疯了一样一头撞向轿子。 许管家大惊失色,他拼命地抽打着马臀,拉紧缰绳,想要马停下来,却取得了适得其反的效果,他身下的马简直是魔怔了,顶着轿子往山路边走。 轿子里传出女子的惊叫声,迎亲队伍乱成一锅粥,有去牵发疯的马的人,有去顶住轿子的人,有去试图把轿子里的新娘救出来的人,这一切都是无用功,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管家的马将轿子顶下了山崖,接着带着管家从山道上翻了下去。 等有人回过神来往下看去的时候,轿子和人影马匹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下面只剩下茂密的树林,黑黢黢的一大片,什么也看不到,看得人心惊胆战。 一个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完了,这不过是迎个亲,谁知道新娘子居然从悬崖上落了下去,始作俑者还是来迎亲的管家。 第78章 「什么话!你们都是吃白饭的吗?还不赶快给我去找!」顾老爷一拍桌子,怒骂道。 底下跪着的人瑟瑟发抖,连声答应,连滚带爬地出去了。 顾老爷回身,一脸谄媚地对身边坐着的人道:「将军,可惜了,草民留您来本是为了请您喝个喜酒,没料到居然出了这种事情,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 程枫挥了挥手,放下茶盅站起身来,轻轻敲了敲桌子,道了一句:「好茶。」 话音未落,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顾老爷小跑跟上去,一身肥肉跟波浪一样颠簸着,他挤出一个笑容:「将军这就要走了?」 「不必送了,本将军要去抓狐狸了。」程枫淡淡道。 顾老爷一愣,狐狸?什么狐狸?这程将军莫不是要去打猎? 顾老爷一知半解,忙讨好道:「狐狸什么时候都有,将军还是再歇一歇吧,草民寒舍之中尚有良弓利箭,将军若是不嫌弃,草民给将军呈上来。」 几十个铠甲士兵骑着马立在门外,见程枫出来,都从马上翻身下来,向程枫抱拳行礼。 程枫脚下步伐不停,他翻身上马,一拉缰绳,居高临下笑道:「那可不是拿弓箭就能捕获的狐狸,她狡猾得很啊。」 顾老爷呆愣在原地,望着程枫一行人远去的背影,狠狠地跺了跺脚,这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贵人来的时候出事!他原本打算待着程将军喝醉之后,把自己最漂亮的女儿送去侍寝,好攀上聚剑关将军这根高枝,谁知道出了差错! 顾老爷怒气冲冲地进了顾府,顺手打了身边下人一耳光,那下人跪下来,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小厨妃》卷一 作者:永安 02、《小厨妃》卷二 作者:永安 03、《小厨妃》卷三 作者:永安 04、《小厨妃》卷四 作者:永安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