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夫人是影后 上》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衣香鬓影、高朋满座。喧闹的鼓乐声盈斥着将军府的每一个角落。 今天是南密国大将军元阙的大喜日子。 不久前,大将军又在北方边境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不仅退敌千里,还逼得北幽国送来公主和亲,真是南密建国以来少有的长脸。 密帝大喜,赏。 可是,赏什么好呢? 大将军元阙:他战功赫赫、他威风凛凛、他仪表堂堂……就是缺个夫人。 于是密帝欣然采纳皇后建议,将皇后义女曲旋儿赐给元阙当将军夫人。 天恩浩荡,十里红妆,婚礼在皇后娘娘的恰当关怀下迅速推进。仅用了十天,曲旋儿就被抬进了将军府。 此时此刻,正是良辰吉时,将军府里所有的宾客都在给元阙敬酒,不是夸新郎官意气风发、就是夸新娘子才貌双全,马屁一茬接着一茬,搞得元阙都有点来不及收割。 殊不知,宾客们夸得天有地无的新娘子曲旋儿,却已经挂了。 ☆☆☆ 将军府洞房内,烛影摇红,本来是很喜庆的。 可是,贝安歌跌坐在喜床上,惊魂未定。 地上躺着一位凤冠霞帔的美人,明明已是气绝身亡,却还瞪大眼睛看着贝安歌,一脸死不瞑目。 这场面喜庆个鬼啊! 摸到腰带里的一排银针,贝安歌才明白过来,自己竟然穿越了。 搞笑伐?睡个觉就穿越了,还穿进了自己睡前看的剧本里。 地上躺着的美人,正是大将军元阙的新婚夫人曲旋儿,也就是今天的新娘子。 不过她已经挂了。 一位武功极高、手段极狠的女细作,夜闯将军府,潜入洞房射出三枚银针。银针没入曲旋儿脖间动脉处,瞬间就叫这倾国倾城的美人儿香消玉殒。 据悉,女细作在神秘的细作组织里排行第三。编剧是个随便的男人,就给她起名叫「小三」。 好巧不巧,贝安歌就穿成了「小三」。好死不死,还正好穿到凶案现场。 就问你,这穿越潦草不潦草?这局面窒息不窒息? 曲旋儿死了,「小三」还活着。 但是,「小三」下一个镜头也要死了。 马上大将军元阙就要冲进洞房,舞动那令人闻风丧胆的破云宝刀,一刀结果「小三」的性命,为他的新婚夫人报仇。 剧本里说,这一刀劈得狠,直接把「小三」的脸都劈花了。 这哪是「破云刀」,分明是「破相刀」。 想到这里,贝安歌猛地一个激灵,立刻摸了摸自己的脸。还好,虽然不知道这张脸长得如何,摸上去还是吹弹得破。 贝安歌,娱乐圈兴风作浪的小姐姐,恃靓行凶的存在,最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容貌。 绝不接受毫无尊严的死法! 为了「脸」,也要冷静下来权衡利弊,寻求活命之道。 虽然剧本里把「小三」写得很厉害,但贝安歌不是纸片人。她没有武功,腰带里的银针也完全不会使。洞房外人声鼎沸,将军府又是守备森严。所以她跑也跑不掉,突围也没可能。 对策还没想出来,洞房门外已经传来喜娘的恭贺声。 元阙来了。 穿着他的大红袍、拎着他的「破相刀」,直奔洞房而来。 要不是喜娘十分恪尽职守,一定要把那套老掉牙的吉祥话说完,恐怕这一刻贝安歌已经命丧刀下。 贝安歌额头已经冒出细密的汗珠。她紧张地回想剧本里这段剧情,期望着找出一丝丝能被利用的缝隙。 惨兮兮。 大将军元阙虽然厉害,但不是剧本里的主角,关于这一段的交代还真不多。 但—— 焦急中,贝安歌脑子里灵光一现,想到了元阙的秘密。 剧本中的元阙,压根就知道有人要来刺杀他的新娘,压根就没打算阻止。 冷眼旁观等「小三」得手后,这个阴险的大将军才会冲进洞房。 腹黑鬼,是做戏给皇后看呢。 不如……在他冲进来之前就先「死掉」!只要元阙没有立刻挥舞他的四十米长大刀,一切就还有转机。 当然,「死掉」之前,她还要布置一下现场…… 贝安歌迅速动手,去扒新娘的凤冠霞帔。 任凭生前多么美目盼兮,死后直愣愣的眼神都叫人不寒而栗。曲旋儿就那样直愣愣地盯着贝安歌。 「冒犯啊曲小姐。不是我杀的你,报仇请找小三。」 贝安歌合掌拜了一拜,然后伸手一抚,曲旋儿的眼皮终于合上了。 也是演过不少古装剧的人,古人的衣裳不难卸。贝安歌三下五除二,一会儿就将嫁衣从曲旋儿身上扒下,自己迅速穿好。 正要戴凤冠,却听门口有响动。 第2章 不好,喜娘一通吉庆屁话已然说完,元阙要进来了。 凤冠来不及戴了。 贝安歌当机立断,索性将凤冠往地上一扔,硕大一颗珍珠掉落下来,滴溜溜滚远,瞬间不知去向。 然后立即往地上一扑,倒下了。 洞房大门轰然洞开,新郎官元阙,挟风而入。 多亏贝安歌倒得迅速,此刻她手臂前伸,窝着小脸蛋,从手臂缝里偷看动静。 只见闯进来的新郎官身形高大,虽是一身鲜艳的吉服、虽是一副极好的相貌,却掩不住浑身散发的暴戾之气。 他薄唇紧闭,一双深墨色瞳仁骤然收缩,手中的宝刀已经抽出了一半。 这特么哪里是新郎官,分明就是死神大人。 死神大人一见洞房内倒了两个女子,显然出乎他意料之外,微微一愣,拔刀的手就凝滞住了。 贝安歌小心脏砰砰直跳。 虽说这「破相刀」只拔了一半,但自己的能不能保住小命还是未知数。也说不定,只是死得慢一点而已。 死神大人神情肃然,缓缓地走近,每一步似有无限的戒备,终于到洞房中央,被曲旋儿的尸身挡住了去路。 贝安歌以为他会先假惺惺地关心新娘,已经做好了被关怀的准备。 谁知元阙看都没看她,而是抽出了他的「破云刀」。斩铁如泥、削金断玉的破云刀,重达百斤。可持在元阙手里,却像是持一杆树枝那么轻而易举。 元阙的大刀缓缓举起,贝安歌的小心脏都要从口腔里蹦出来了…… 好猛的将军! 好狠的心! 可他轻轻一挥,却并没有斩落,而是将曲旋儿的尸身轻轻地挑翻。 曲旋儿早已死得透透的,被刀尖一拨,软软地翻过身去。 亡而未僵之人,每一块肌肉都是松驰的、随势的,活人想装都装不来。 元阙是在试探曲旋儿是真死还是假死。 这厮真是经验丰富,一看就是在战场上挑多了死人。 贝安歌知道,自己只能「假死」,还得是足以让元阙发现的假死。 果然,元阙的刀尖又向贝安歌挑了过来。 该死的,这男人怎么力气这么大。刀尖在贝安歌肩胛处一拨,好痛。 贝安歌顺势「嘤宁」一声,倒过身子,将一张恐惧到煞白的小脸,完完全全毫无遮掩地呈于这个男人。 这煞白,真是恰到好处。 元阙以为她是晕到脸色失血。 此时,贝安歌克服了恐惧,忘却了逼近在自己跟前的刀尖。她影后演技上身,不仅小脸煞白,而且浑身开始微颤,眼中渐渐蓄满盈盈欲泣的泪水,将落未落,惊恐地望向不远处的曲旋儿。 「夫君,有人要杀我……」 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元阙差点信了她的邪。 「不怕……」 两个字还没说完,元阙蓦然收声。他望见了贝安歌脚上的鞋。 死神大人再次上线。 瞳仁再次收缩,射出冰冷的光芒。他握住刀柄的手极为用力,发出轻微的关节响动。 贝安歌正低头撑着地,试图起身。一抬头,陡然望见森冷的刀尖,「嘤宁」一声,双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洞房里的两个女人,一个死了,一个晕了。 死神大人的世界终于清静了。 不知何时,外面的鼓乐之声已经停了,喧闹的宾客们也已经不知去向。 若不是晕在地上的贝安歌还穿着华贵的嫁衣、若不是洞房内的红烛还在不知情地摇曳,这里简直不像是婚礼现场。 黑色中,一名黑衣少年疾驰而来,单膝磕地。 「将军,喜娘已安置。」 元阙收缩如鹰的瞳仁,终于缓缓地恢复了平静。他对黑衣少年道:「送客,清场。」 「是。」少衣沉声回答。 元阙又望着「晕」在地上的贝安歌:「送到嘉丰苑严加看管。等她醒了,本将军要好好审问。」 贝安歌根本没有晕。 想当年某导演为了报复贝安歌不陪他「看剧本」,曾经故意安排她演植物人,「床戏」那叫一个多啊,拢共五十集的戏,几乎有三十集贝安歌都是躺在床上拍的。所以演晕厥她是轻车熟路。 一听元阙的话,贝安歌「昏迷」得更真诚了,而且一时半会儿根本醒不过来。 「苦肉计」居然成功了。 从今以后,「小三」不存在了,只有贝安歌。 「嘉丰苑」三个字,贝安歌不熟。剧本里没有提及,也不知是将军府哪个等级的院落。 但嘉丰苑的床铺不太柔软,贝安歌睡得不舒服。 第3章 但不舒服也得忍着。 显然死神大人并不相信她是新娘,在被逮过去审问之前,贝安歌打算继续装晕,顺便捋一捋已知剧情。 这是个夺嫡剧本。她已经看了三十集。 南密国传到现任密帝手中,历经七帝。现任密帝身体羸弱,搞得皇子们很有想法。 太子刘慎,为已故孙皇后所生。密帝与孙皇后是少年夫妻,感情甚好。孙皇后病重时,密帝为表心迹,册立刘慎为太子,哪怕孙皇后病故多年,依然不悔当初。 相比之下,继后曲氏就有些尴尬。珠玉在前,她很难再闪耀出不一样的光芒。但曲皇后不甘心,她育有皇次子刘惓,很想为儿子争一争前程。 大将军元阙,手握重兵,曲皇后很想拉拢他。 可曲皇后自己没有女儿,曲家也没有适龄的女子,不是垂髫小儿,就是已经嫁人,曲皇后便在宗族女儿里挑中了曲旋儿,认作义女,赐婚给元阙。 这就是婚礼的由来。 但贝安歌作为看过剧本的天选之女,知道不少内幕。比如说,元阙的立场。 曲皇后的拉拢,其实是一厢情愿。元阙表面上只忠诚于密帝,实际上和太子刘慎一条心。故此,他放任「小三」刺杀了曲旋儿。 谁会放心把敌人的眼线留在身边。 既然有细作要来杀她,元阙当然是顺水推舟、将计就计。 不过,这细作是谁派来的?这个叫「胭脂令」的神秘细作组织,其幕后是谁?元阙并不知道。 只看了前三十集的贝安歌也不知道。 但不管怎样,元阙一定很想知道内幕,贝安歌可以顺势给他放点钩子。钩子有多弯,续命功能就有多强。 思定,贝安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打量着这个剧本里没有提及的「嘉丰苑」。 屋子很阔大,但简朴。 一张硬木大床,没有雕花陈设,只挂着一顶青色布帐。靠墙一张条案,也不是什么名贵木材,看着很不起眼。 条案上架着一只牛角军号,却是镶着宽宽的一圈纯金滚边。而架着牛角的紫檀木底座,估计比这一屋子家具都值钱。 这屋子奇怪,和之前洞房里迷乱的奢华像是两个世界。简朴、又透着神秘的份量。 「夫人醒了。」两个丫鬟扑了过来。 不愧是将军府的丫鬟,看人都看得这么紧。 两个丫鬟都是小美人。之前她们在屋子里戚戚绰绰说了不少悄悄话,凭着声音,贝安歌确定,身量高些的叫妙如,长着娃娃脸的叫妙意。 二人的脑袋凑在床前,关切地望着贝安歌,神情像极了看妖精起床的二师兄。 贝安歌凝起懵懂的眼神:「这是哪里?」 声音娇娇柔柔,真是我听犹怜。 这是贝安歌的原音。 从她嘤嘤嘤向死神大人散发魅力,她就发现这身体、这声音,都是自己的。「小三」果然只是个纸片人,只给了贝安歌一个角色,旁的什么都没有。 希望容貌也还是自己的容貌。 两丫鬟显然也被贝安歌的反问给愣住了。 妙如最先反应过来,笑道:「这里是将军府啊。」 又对妙意道:「快去禀报将军,就说夫人已经醒了。」 呵呵,笑得这么甜,上辈子糖贩子吧。没见你关心关心夫人的健康嘛。 贝安歌没有阻止她们去禀报,反而轻叹一声,疑惑:「我是……将军夫人?」 她要确定,自己现在是以什么身份留在将军府。 妙意还没走呢,一听这话,倒是好奇了:「夫人这是撞到了脑子?」 真是个会猜想的小机灵。 这理由,正中夫人下怀哇。 妙如年纪大些,稳重,又堆起糖贩子的微笑:「夫人许是撞晕了,一会儿就能缓过来。」 见她们左一句夫人、右一句夫人,贝安歌放心了。看来元阙对洞房变故秘而不宣,她在将军府,暂时可以过一把夫人瘾。于是挣扎着想要坐起。 妙如赶紧过去相扶,并在她背后塞了个靠垫。 「镜子……」贝安歌又道。 可这简朴的房间,显然不是给女人住的,哪来的镜子。 妙意灵机一动,竟然将挂在墙上的一柄宝刀取了下来:「要不,这个将就将就?」 这娃娃脸有前途,你家夫人记住你了。 虽不如破云刀那般无坚不摧,但能被挂在墙上的,肯定也是天下名刀。名刀抽出一小半,寒芒毕现,锃亮的刀背上,隐隐约约映出一张明媚鲜妍的小脸。 明眸皓齿,生动霸道。 果然是「带脸穿越」。 「真好看。」贝安歌美滋滋。 第4章 两位丫鬟面面相觑。夫人是被自己美到了吗? 欣赏够了,贝安歌将名刀还给妙意,重新挂回墙上。 「我想起来了,我是将军夫人呢,现在应该是洞房花烛,将军人呢?」 妙如赶紧道:「妙意正要去请。」 嗯,贝安歌很满意。当然是她召见将军,兴风作浪、见风使舵、反客为主……都是她的拿手好戏。 元阙还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被安排了。 他正在秘室中围着一张高台转悠,一脸的阴沉深刻。而高台上,曲旋儿尸身横陈,美得栩栩如生。 屋子东北角有一宽大坐榻。坐榻上斜倚着一位白衣少年,生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眉角眼梢尽是风流妖娆。 「洞房花烛夜,你却在研究新娘冰冷的尸身。」少年声音细弱,挑眉望着元阙,神情颇为嫌弃。 元阙挑眉:「你也觉得嘉丰苑那位不是新娘?」 瞒遍阖府,他也不瞒这少年。 少年轻笑:「这位姑娘脸上光洁、鬓角整齐,没有半丝汗毛,一看就是清晨刚刚开过脸。」 开脸是新婚妇人的必经仪式,由全福妇人用细棉线将新娘脸上的汗毛悉数绞尽,故此也叫「绞脸」。 少年的确洞察力颇强,元阙却不懂这些,他道:「你看脸,我看鞋。」 少年好奇:「鞋怎么了?」 「她……」 突然,他停住,提高声音:「何事?」 外头果然传来丫鬟的声音:「将军,夫人醒了。」 坐榻上的白衣少年,手指抵住太阳穴,挑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又是一位夫人……不知道这位夫人命大不大。」 命大不大不清楚,胆大是肯定的。 贝安歌原本坐在床上,等着等着,慢慢就顺着靠垫滑了下去,侧身躺在了床上。 两只小手交叠着,垫在右耳处,眼巴巴地望着门口,像是在等待妈妈回家的幼儿园小孩。 若当真以为她在期盼着元阙到来,那就天真了。只不过是吾们女明星,太明白自己的优势。 她这个角度最好看、最无邪、也最勾人。 门口一阵响动,元阙果然又如先前一样,挟风而来。 吉服已经换了,眼下穿着一身暗绿色锦袍,愈发显得他疏离而冷漠。破云刀依然佩在腰间,玄色刀鞘古朴庄重,压住了他卷进屋里的疾风。 丫鬟已经悄然退出,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个。 「夫君。」贝安歌娇声喊着,眼睛水汪汪的,可怜又无助。 元阙抿了抿薄唇,没有说话。 「夫君的腰还好吗?」贝安歌又怯怯地问。 腰?怎么突然问起本将军的腰? 男人的腰好不好,能随便问? 元阙皱起眉头:「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乱? 呵呵。贝安歌从来不乱,就算乱了,也是乱中有序。 「夫君的刀一定很沉,整日佩在腰间,对腰不好。」 温柔、诚恳、为他人着想。 贝安歌觉得自己简直德艺双馨。 元阙却冷冷地挤出四个字:「与你无关。」 不领情也就罢了,居然也不带口音。 这四个字可是天生带梗,要不抓住发挥一下,贝安歌怎么好意思叫「兴风作浪的姐姐」。 继续一脸迷妹星星眼:「夫君这一口官话,真是天底下最好听的官话,一点儿口音都没有呢。夫君是京城人氏吗?」 元阙不理她,反而仔细看她的面部。 果然这女人脸上有细细的绒毛。用少年的话说,就是未开过脸的。他的新娘可是皇后义女,大礼虽然仓促,却也极隆重,断断不可能忽略「开脸」这一重要仪式。 贝安歌见他死死盯着自己的脸,倒有点娇羞:「夫君是不是觉得我很美?」 元阙猛然惊醒。他还是头一次细看女人脸上的绒毛,竟然就看出神了。 本将军不是来审美的,是来审问的!脸一沉,元阙当机立断,开审。 「你是谁?为何出现在将军府?」 贝安歌惊讶了,缓缓地从床榻上撑起身子,瞪大眼睛:「我是将军夫人啊,是将军您八抬大轿迎娶进府的啊?」 如此当仁不让,有点始料未及。 况且元阙还真不认识他的新婚夫人。曲旋儿是曲皇后临时认来的义女,从赐婚到过聘都极为神速,一直到今天成亲,元阙也不知道曲旋儿长什么模样。 但他非常确定,这个大喇喇躺在床上的女子,绝对不是曲旋儿。 「刷」一声,令人闻风丧胆的破云刀就抽了出来,抵住了贝安歌的脖子。 第5章 「想冒充新娘?」元阙冷笑一声,「可惜,你忘了换鞋。」 我去!这么重要的细节,居然没做到位! 看着脱在床前的那双黑色夜行鞋,土不拉叽,甚至还带着点泥和青苔。贝安歌怄死了。 女明星从来没有这么尴尬。 豁出去了!贝安歌一狠心,抬手就怒解扣子。 元阙惊道:「你干嘛?」 「堂堂一枚大将军,不会没看过女人脱衣服吧?」 「……」 没看过也不能承认啊。大将军不要面子哒。他死死盯住贝安歌,怕她脱衣服脱出什么花样来。 此时的贝安歌,早已抛却了可怜巴巴的小表情,挂上了「视死如归」和「英勇就义」。 一身鲜红嫁衣滑到床上,露出底下的夜行衣。黑色、紧身,裹住她姣好的身体,娇小利落、却又玲珑有致。 她仰面挑眉,望着元阙:「既然瞒不住了,我不妨直说了吧。 「我乃天选之女,落到将军的洞房之中。我的确不是新娘,我落到您洞房时,新娘已经死了。我是老天派来,为将军找出凶手的。」 「天选之女?」 元阙眼中闪过一道锐利的光芒。他驰骋疆场,什么样的细作没见过。双面的,多面的,女谍男谍还有谍中谍,我信你个邪。 贝安歌也没指望他信。 她赌的不是元阙的相信,而是元阙的好奇。 「新娘死了,凶手捉到了吗?将军打算如何向皇后娘娘交待?老天把手无缚鸡之力的我送到将军府,难道不是天选之女、赠予将军?」 元阙墨黑色的瞳仁又猛地缩起,如鹰隼般盯住贝安歌,仿佛要将她刺透一般。 这个女人,身材娇小却颇有张力,鹅蛋小脸因为严肃的对话而绷得紧紧的,但唇瓣却娇艳如春日的花朵。 她的确手无缚鸡之力。 刚刚在洞房里,他用刀尖拨动她时,是暗暗使了内力的,却没有得到一点点回应。后来直接刀尖逼近,她也后知后觉地晕了过去,反应非常迟钝。这不是练武人的样子。 但凡练过武功,面对武器来犯,都会有下意识的回应,不可能控制得这么自如。 当然,「天选之女」这种屁话,元阙半个字都不信。 他只是好奇,这女人究竟是何来历?又怎会知道自己对皇后的戒备? 元阙眯起眼睛,庆幸自己还没有对旁人揭穿这女人的身份。趁着阖府都以为夫人受伤晕厥,不如将计就计? 元阙的视线,缓缓地落到贝安歌捏住嫁衣的小手之上。 那小手如玉葱似的,纤长白嫩、柔若无骨。这样的手,分明连粗活都不曾沾过半点,更别说练武了。 而且冒充新娘,竟然只知道换嫁衣,不知道换鞋子。不管她是谁,都只是个本事一般的寻常女子,不足为虑。 「你叫什么?」 「贝安歌。」 「多大?」 「十八。」 「属什么?」 「属虎。」 当朝十八岁的女子,的确属虎。 见她对答如此流利,不似作伪,元阙终于暂时消除戒心,缓缓地将破云刀收回。 贝安歌这才发现,抵住自己脖子的,是刀背。 当下喜道:「将军果然舍不得杀我。」 「那是你还有用。」 贝安歌吐吐舌头,笑嘻嘻:「将军别客气,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不用白不用哈。」 元阙皱眉。这女人说话,怎么听着就这么别扭呢? 「将军府,两种人不养。话多之人,事多之人。」 贝安歌眨眨眼,觉得自己两项全中。但她没有绝望,还是笑语嫣然:「但将军夫人例外,对不对?」 元阙差点一个白眼翻过去。 走的时候,床上那女人菱角嘴儿红艳艳,不停的叨逼叨逼。 「夫君不多陪陪我吗?」 「夫君您睡哪儿啊?」 「夫君工作别太拼命,熬夜伤身啊。」 「夫君……」 元阙有一百种让人不说话的法子,但让贝安歌不说话的法子,一种都没想出来。 秘室里,妖娆白衣少年指间拈着染血的银针,正对着灯光细看。 见元阙这么快就回来,少年问:「解决了?」 「嗯。」元阙含混应了。 少年惋惜道:「传说中貌美如花的小三,在你破云刀下香消玉殒,可惜啊。」 「小三?」元阙问。 少年将银针伸到元阙跟前:「看见没,夺命无痕的追魂针,小三是胭脂令排名第三的细作,这是她的独门武器。唇齿间发射,防不胜防。」 第6章 「唇齿?」元阙凝神细想,脸色微微一变。 怪不得那女人手指如玉如葱、柔软细嫩,原来她练的是唇齿。 元阙心中恼怒,嘴上还不能流露,怕被少年耻笑了去。再想那女人鲜艳欲滴的菱角小嘴,只觉得「口蜜腹剑」当之无愧,吧叽吧叽一顿胡说,竟然把向来慧眼神断的堂堂大将军都给忽悠了过去。 奇耻大辱啊! 虽然已经气到冒烟,但元阙是个深沉的人。 「我没杀她。她应该不是细作小三。此事尚有蹊跷。」 见白衣少年惊讶地望着自己,元阙还得强装胸有成竹:「那女人毫无内力……」 「身娇体软?」 「那女人也毫无经验……」 「天真无邪?」 元阙气结,瞪住少年:「她说自己叫贝安歌。」 这回,少年愣住:「贝安歌?从未听说此号人物。她是怎么进的洞房?」 「这就是我的好奇之处。自从你传来消息,将军府就布下了天罗地网,这女细作潜入时,一直有人盯着,身手甚是了得。可等我闯入洞房,却逮到一个毫无内力之人,这说不通。她只说自己是天选之女,别的不肯多说。」 少年对那银针顿时失了兴趣,扔到一边。 「有意思,也就是说,细作小三生生地消失在你眼皮子底下,然后有出现了一个什么天选之女贝安歌。怎么可能?」 「是不可能。但却发生了。我留着她,就是要搞清楚她的底细。」 少年伸手,食指与中指又抵住了太阳穴,悠悠地:「贝安歌……三天之内,定将她扒个底朝天。这天下还没有我郎英打探不到的消息。」 郎英,南密国最有名的少年。 据说在南密国,大人哄小孩睡觉不说「大灰狼要吃小孩啦」,而说「元大将军来抓小孩啦」,小孩立刻就会吓得停止啼哭,乖乖睡觉。 而郎英就不一样了。 据说在南密国,媒婆们说亲,但凡说到男方英俊潇洒,女方都会羞涩的问一句:「是不是像郎令主那样好看?」 郎令主就是郎英,年纪虽轻,却是南密国最大的情报机构——「玉枢令」的掌门人。虽然姑娘们见过郎英真面目的极少,但世间传说却甚为惊人。 他五年前从父亲手中接过令主位子,屡破奇案。就算贝安歌是一只鸟,他玉枢令主也能一招「九天揽月」给揽下来。 贝安歌倒是完全不担心。反正她不是鸟。 剧本里,元阙第二天就进宫求见皇后,坦陈了婚礼上的意外。皇后气结,但事已至此,元阙又当场手刃凶手,让人无话可说,她也只能吃个闷亏,还白白搭进去一个义女。 现在情况有变。 既然元阙刀下留人,明天就不会去皇宫求情。既然皇后不知道曲旋儿被害,元阙就需要一个活的夫人。 他演不了独角戏。 所以贝安歌放了一百二十个心,一个香甜的梦,做到了天亮。 清晨的鸟鸣清脆雀跃,贝安歌扭了扭身子,翻了个身,一脚踢到硬硬的床板,被褥还是又薄又硌,才想起自己已经穿到了剧本里。 她睁开眼,印入眼帘的又是妙意那张娃娃脸,跟二师兄看妖精一样看着她。 「夫人醒啦。」妙意欢呼。 贝安歌被她吓了一跳:「你……就一直这样盯着我?」 「生怕夫人醒了,找不着我们。」 还是别了吧,你们的脸没那么小,怎么可能找不着。 妙如端了水进来给贝安歌洗漱。简朴的屋子里没有镜子,贝安歌也不知道妙意给自己梳了个什么头、梳得好不好看。 一黑衣少年过来传话,说将军在怀玉楼,等夫人一同用早餐。 这少年脸熟,昨晚洞房见过。还是他把贝安歌送到嘉丰苑来的呢。 「他是谁?」贝安歌问妙意。 「他是将军的贴身随从,名叫凌云。」 这名字贝安歌有印象,剧本里提到过。凌云父亲曾经是元阙的属下,英勇战死后,凌云成了孤儿,被元阙带在身边,成为了最信任的左右手。 传话这种事都要凌云来,可见元阙即使是在将军府,也并不习惯用小厮和丫鬟。 去往怀玉楼的路上,贝安歌对将军府的宏大终于有了体会。 嘉丰苑只是将军府很不起眼的一个小院落,要穿过曲径通幽的花园、走过雕梁画栋的亭台、又沿着府中的小溪行一段,才能望见那座叫怀玉楼的院落。 怀玉楼在将军府的主轴线上,宏伟高大。一直到踏进院子,贝安歌才发现,怀玉楼就是昨日的洞房所在。 元大将军行事有些莫测,一晚上没踪影,大清早叫新婚夫人来洞房? 第7章 贝安歌不管,盈盈地进去,并幽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元阙正在怀玉楼的东屋,见这女人一进来,不行礼、也不畏惧,反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元阙就皱了眉,暗暗提防着她,看她又耍什么花样。 「将军府太大,我走得好累。」 「夫君能不能给我准备个轿辇,否则我吃过早饭,还没走到嘉丰苑呢,又得饿了。」 元阙盯着她得巴得巴的菱角小嘴,还是那样红艳艳软乎乎的,不像是要射出追魂针的样子。又见她得巴得巴都带着微喘,的确是走累了的模样,又觉得自己可能是多心了。 这怎么可能是昨晚飞檐走壁进来杀人的细作。 要不是她脚上那双脏不拉叽的夜行鞋、要不是后来亲眼看到她紧身夜行衣的装束、要不是她自己亲口承认自己不是新娘,元阙差点就要相信她是曲旋儿了。 「往后你住这里。」元阙冷冷地道。 得,看样子没的轿辇。到底不是正牌将军夫人,交通只能靠腿。 好在贝安歌不是爱抱怨的人,她能从现状中找出好来。 这洞房布置得吉祥喜庆,床铺目测就比嘉丰苑的舒适,更别说靠窗还有个大大的妆案,旁边一个立式镜架,镶着一面磨得锃亮锃亮的铜镜。 高级啊! 贝安歌眼睛一亮,不由自主地走到镜架前…… 又被自己美到了。 元阙冷眼望着她。这女人嘴角笑得弯弯的,露出一排碎玉般的牙齿,不仅对铜镜是发自内心的喜欢,望向妆案上的胭脂水粉时,她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这怎么可能是细作? 训练有素的细作都是无欲无求,不可能被这些俗世之物打动的。 「坐下。」他终于忍不住,开始发号施令。 贝安歌正拿了一盒水粉,想往脸上试试呢,猛然听到他一声喝令,吓得手一抖,粉都差点洒了。 赶紧放好,乖乖地回到圆桌前,与元阙面对面坐下。 「当了将军夫人,就要有将军夫人的样子。」元阙脸色虽然一如既往地阴沉,眼神中却流露出了一丝嫌弃。 「可我本来就不是……」 话还没说完,贝安歌就接收到了能杀死人的眼刀子。 元阙的语气毫无温度:「昨晚没被当成细作杀死,今早也可以吃饭噎死。我并不介意将军夫人什么时候死。」 我去,这红果果的生命威胁啊。 贝安歌扁扁嘴,不说了。 这里好吃好喝地供着,将军长得又这么有男人味儿,贝安歌惜命,不想吃个早饭就「噎死」。 几个脸生的丫鬟送了早饭进来。 白面包子,白米粥,几样精致小菜,意外地,还有一盘水煮牛肉。 元阙也不招呼她,自顾吃了起来。他吃得挺快,但吃相优雅,一点不像个行军打仗的粗人。 眼见着足有一斤的牛肉,被他一个人吃了个干净,贝安歌目瞪口呆。 她连一个包子都还没咽下去呢。 「夫君,你一块都没留给我……」贝安歌嘟囔。 元阙似乎才想起来对面还坐了个人,抬眼道:「没打算留给你。」 看着他那张欠扁的脸,贝安歌想起剧本里的设定,嘟囔着骂道:「注孤生。活该一辈子单身!」 谁想元阙耳朵好使得很:「何谓注孤生?」 「注定孤独一生。」贝安歌气呼呼。 没想元阙脸色微微一变,再望向贝安歌的眼神,就变得莫测起来。 贝安歌的后背陡然升起一阵寒意。 她发现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她戳了元阙的伤疤,很隐秘很痛的那种。 元阙三年前曾经差点娶亲,对方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谁承想,临过门前,表妹一家惨遭灭门。如今密帝赐婚,新娘在大婚当晚又一次死于非命,所以在剧本里,他是被人指戳的克妻命。 跟一个情感上受过创伤的男人说「注孤生」,怎么也有点不礼貌吧。 贝安歌啊贝安歌,你还号称娱乐圈最会见风使舵的女明星呢,带脸穿越时,把智商丢家里了吗? 自我批评结束,贝安歌努力展开甜美的笑颜:「夫君爱吃就都吃了吧,我吃小菜。」 她夹了一块笋尖,夸张地咬了一口,拿出拍广告的功力,挤出职业假笑:「好吃。这是江南的冬笋,又鲜又脆,爆炒雪里蕻、或者煮鱼汤或鸭汤,味道都是极鲜美的,京城很少吃到呢。」 这夸张得……差点大吼一声「买它」! 元阙眼神中让人不寒而栗的光芒,终于渐渐收尽。 回到冷冷的样子,吐槽:「笑得太丑了。」 第8章 「咳咳——」贝安歌顿时涨红了脸,「夫君这样聊天,夫人就真的噎死了。」 元阙没有再说话,快速吃完了自己的早饭。 离开时,元阙说:「将军府有皇后的人,往后开饭都在怀玉楼。」 贝安歌听懂了他的意思。既然装成夫妻,那总没有分开吃饭的道理。怪不得今天要喊她过来一起吃早饭,看来这一夜,将军思虑颇深啊。 望着桌上的早饭,贝安歌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元阙这完犊子男人,只给她留了一盘爆炒笋尖。谢谢你八辈祖宗。 撤了早饭之后,贝安歌终于有机会好好欣赏这间属于自己的洞房。大红喜字还是那么耀目喜庆,床上整整齐齐叠着三条锦被,一条红色龙凤呈祥、一条绿色百子被,还有一条紫色鸳鸯戏水,热闹吉祥。一对红烛还剩大半截,大概是因为烛泪已被清理,看上去没有一丝儿残相。 屋子里铺陈奢华夺目,家具皆是一应的黄花梨木,尤其妆案上各色胭脂水粉和珠宝首饰,实在让贝安歌心心念念。 如果元阙晚上不睡这里,她一个人住的话,好像也不比女明星的生活差。 见妙如和妙意进来打扫,贝安歌问:「昨晚将军住哪里的?」 妙如道:「将军昨晚在书房研究军务。」 军个毛线务,就是住在书房了呗。 想起元阙说,要装得像,贝安歌还是要在丫鬟面前表露一下对这个便宜夫君的关心。 「书房哪能休息得好,真是辛苦他了。」 又不着痕迹地问,「将军常常不住怀玉楼,却去住书房?」 妙如笑道:「将军从来不住怀玉楼,怀玉楼就是给夫人准备的呢。将军一直都住嘉丰苑。」 我去。这便宜夫君打得一手好算盘,压根没打算住怀玉楼,压根没打算好好对待曲旋儿。 等等—— 贝安歌发现了华点:自己昨晚睡了元阙的房间? 那房间也太朴素了吧?他堂堂南密国第一武将,帝王赏赐不计其数,加之边疆打仗收获丰厚,不说富可敌国,起码也是富甲一方,就睡那小木床?贝安歌都嫌硌得慌。 啧啧,真是不会享福之人。 贝安歌哪里知道,这个不会享福的男人,一出怀玉楼就直奔嘉丰苑。 嘉丰苑那简陋的床铺之上,还留有贝安歌的余香。可元阙顾不上这些,他一把掀开薄薄的床褥,赫然出现一张薄如蝉翼的羊皮。 取出羊皮,元阙将其展开,只见上面画着山峦河流,密密麻麻写满了各种标记。 是张兵力布防图。 不仅丝毫无损,就连折痕都还是原来的模样。 凌云跟在他身后,此时也道:「看来夫人没有发现。」 元阙也不解:「这么明显的破绽,她居然毫无察觉。你问过丫鬟没,她昨晚如何?」 凌云道:「方才属下问过妙如,夫人一晚上都睡得香甜,还说了几句梦话,完全没有打探过嘉丰苑的任何一个角落。」 「这么说,她并不是冲着布防图而来?」 元阙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女人了。 以为她是细作,她却没有武力。以为她要来偷布防图,便故意将她安排到嘉丰苑,她却无动于衷。她到底为何出现在将军府,她来干嘛? 信了你的邪的「天选之女」。 她肯定有企图,只是自己还没有发现。 凌云却又想起了一事:「对了将军,妙如说,夫人拿过墙上的摘星刀。」 元阙又惊了:「她不找地图、不问牛角号,却要摘星刀?」 凌云也是一脸疑惑:「可夫人拿摘星刀来,居然是为了当铜镜照。妙如说,夫人还喃喃自语地夸自己好看。」 元阙无语。 不知怎的,脑子里就出现她在铜镜前照得沾沾自喜的样子。 看来这毛病是深入骨髓,治不好了。 贝安歌从来不觉得自己有病。 人家正美滋滋坐在妆案前,认认真真地施着脂粉。 这古代的脂粉,毕竟是人工研制,论细腻和服贴,和女明星平常用的大牌蜜粉有不小的差距。 但—— 贵在天然。 而且香味非常清新淡雅,一闻就知道是上好的佳品。 好在贝安歌有经验,叫妙如拿了一块丝绸帕子,湿了水,在脸上敷过之后再上粉,果然服帖好多。看着妙如惊诧不已,心里想着,夫人果然是皇后娘娘的义女,施粉都跟别的姑娘不同,有自己的一套呢。 正孜孜不倦地学习呢,妙意进来了。 「夫人,柳嬷嬷来了。」 柳嬷嬷?贝安歌不认识。 第9章 但她不动声色,没说自己不认识。又听妙意用的是「柳嬷嬷来了」,而非「柳嬷嬷求见」,便猜到这个柳嬷嬷怕是身份非同一般。 「请她进来。」 说着,转过身,挑出一枚螺子黛,对着妆案上的小铜镜细细地描起眉毛来。 柳嬷嬷进屋,就望见贝安歌袅娜的背影。 「老身见过夫人。」 铜镜里,贝安歌望见了柳嬷嬷的影子。她没有磕头行礼,只是微福作礼,又自称「老身」,可说是相当托大了。 「你们都下去。」贝安歌道。 妙如和妙意立即退了出去。 这下柳嬷嬷果然松了口气,立即上前两步,低声道:「夫人若有委屈,可与老身说,皇后娘娘很是关心夫人。」 贝安歌心中一动。想起元阙说过「府里有皇后的人」。 难道就是她? 可惜曲旋儿死了,这府里到底有多少皇后的人,贝安歌一时也无从得知。 但这柳嬷嬷一定是心腹大患。 显然她是听说昨晚元阙并没有回怀玉楼安歇,打探底细来了。 贝安歌从镜子观察着柳嬷嬷,发现她并没有对自己的样貌表露出好奇,心中微微一动。想起剧本里曲旋儿其实出身低微,在家中也并不受待见,除了进宫给皇后相看过一次之外,鲜少有露面。 这柳嬷嬷,也未见得就是皇后宫中近侍,不一定见过曲旋儿。 贝安歌胆子大了些,决定露些行迹。 反正以元阙的心狠手辣,若柳嬷嬷真的发现了什么,他也不会让柳嬷嬷活着走出将军府,毕竟吃早饭都可以噎死夫人呢。 稍稍转些脸,给了柳嬷嬷一个极小的角度。 「我都好。嬷嬷辛苦了。在将军府可还习惯?」她问得柔柔的,像极了大户人家里不受宠的女儿,有教养、却又怯怯的。 「夫人要不嫌老身聒噪,老身就要多句嘴了……」 得,果然是个讨嫌的货。 但贝安歌要探她的底,自然不动声色:「嬷嬷客气了,皇后娘娘都敬您三分,您是将军府的贵客。」 这一捧,简直棒到柳嬷嬷心坎里去了。 马屁这种东西,要顺着对方的心思拍,是不是实情不重要,重要的是,得把对方架得恰到好处。俗称「给脸」。 此刻柳嬷嬷就觉得自己脸特别大,比洗脚的盆还大。 「老身觉得,这将军府的奴才,实在没有规矩。老身和田嬷嬷桂嬷嬷可都是皇后娘娘派给夫人的人手,可是皇宫里出来的,这府里的人见了我们,也没有丝毫的敬重。方才老身一路往怀玉楼来,颇见几个丫鬟行止轻佻,实在给将军府丢人。」 这控诉,贝安歌还能听不懂吗? 嘴上抬着另外两位嬷嬷,其实重点在她自己。这位柳嬷嬷,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应该在将军府横着走,这不,抬着皇后娘娘的名头,欺负「曲旋儿」见识少,挟制人来了。 贝安歌微微一笑,有了主意。 又将脸稍稍转过了些。发现柳嬷嬷还是神情忿忿,丝毫没觉得眼前的将军夫人有问题。 「嬷嬷说得对。将军好歹是南密国兵院首领、第一猛将,若府邸这些奴才都管不好,实在让人笑话。我年轻,又是新婚,经验尚浅。嬷嬷是从宫里出来的,最懂规矩,别的府里求都求不来,有幸来我们将军府,是将军府的福份。」 古装剧演多了,台词都是张嘴就来,毫不费力。贝安歌这番话一说,柳嬷嬷那张忿忿不平的老脸,顿时绽开了小人得志的花朵。 「不过……」 贝安歌话锋一转:「我也是刚进府,这些奴才们都还不熟悉,等我熟悉两天再与嬷嬷慢慢商议行事。」 「小人得志的花朵」颤了一颤,但随即还是想开了。柳嬷嬷笑道:「夫人说得对,摸清了府里的情况,再一个一个收拾他们。」 现在贝安歌的脸已经转了大半,见柳嬷嬷还是丝毫没有异常,贝安歌心中提着一块石头终于落底。 这柳嬷嬷真不认识曲旋儿。 于是贝安歌索性大大方方转过了身子,堆起一脸真诚而又端庄的微笑:「不管在哪里,有了排面,人家就先敬三分,回头我先挑几个服侍的丫鬟给嬷嬷送去。」 啊呀呀,谁说将军夫人出身低微没见识,瞧瞧这说的话,太上道了! 柳嬷嬷喜出望外、顿时出生「老娘终于也有这一天」的自豪。 「多谢夫人。」柳嬷嬷一激动,粗哑的声音都变得年轻了,简直可以去开挡脸直播骗游艇,「老身不打扰夫人了,请夫人谨记皇后娘娘的嘱托,务必搞清将军的心思。」 大概是得了意外之喜,离开怀玉楼时,柳嬷嬷的老腰扭得如同花园里的歪脖子树。 第10章 贝安歌继续哼着小曲描着眉,压根没把什么「皇后娘娘的嘱托」当回事。 妙意也觉得将军新娶的夫人,着实性格活泼,便大着胆子问:「夫人哼的小曲真好听,不像京城流行的。」 像才怪。 「我家奶娘从小爱哼,大概是她老家的吧。不过我也不晓得她老家是哪里。」 一言遮过,贝安歌扔了螺子黛,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这螺子黛真好用,倒是一点不比女明星化妆箱里的国际大牌差呢。 妙意只当她又被镜子里的自己美到,捂着嘴偷偷笑了。 贝安歌却转头望她:「交给你个事儿,立即给我去办。方才柳嬷嬷一路过来,说有好几个小丫鬟对她不敬,一路乱笑,很不成体统。你去查清楚,是哪几个丫鬟。」 妙意呆住。将军府这么大,虽然跟京城别的府邸比起来,丫鬟算是很少的,但统总也有几十上百个,自己上哪儿找几个乱笑的小丫鬟去。 见她面有难色,贝安歌啐她:「你都能派来服侍我了,不会连这点能耐都没有吧?」 夫人说话也太直接了吧。 妙意脸红了,赶紧道:「奴才刚刚是在想主意呢,这就去办。」 哪有办不成的事儿。将军府可不是柳嬷嬷嘴里不讲规矩的将军府,仆从们各司其职,并不会满园子乱跑。就从柳嬷嬷住处到怀玉楼这点路,这个时刻,哪些丫鬟有可能在这一路出现,其实也不难找。 不到大半个时辰,妙意就回来了。 「奴才打听清楚了。柳嬷嬷来怀玉楼的路上,碰见了四个丫鬟,分别是针线上的杏兰和春露、浆洗上的惜芳、还有望月楼的晴翠。据她们说,当时晴翠正找她们说话,问望月楼的冬衣,可巧看见柳嬷嬷不慎摔了一跤,姿势有些狼狈,就忍不住笑了。不过惜芳还赶紧上去扶了她呢。并没有对柳嬷嬷不敬。」 就说老太太扶不得啊,一扶就有事。 贝安歌记性好,向来记台词都是又快又准,这一下子就把四个丫鬟的名字都记住了。 「柳嬷嬷是皇后娘娘赐给我的陪嫁之人,宫里的老人到了将军府,是得好好供着。你去跟管事的说,给柳嬷嬷安排个单独的屋子,把杏兰、春露、惜芳和晴翠这四个,拨去服侍柳嬷嬷。」 妙意顿时呆住:「夫人……」 夫人可是翻脸比翻书还快啊,她刚刚领教过,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跟夫人解释。 妙如赶紧过来打圆场:「夫人,那三个没问题,晴翠……要不换一个吧。咱将军府能干麻利的丫鬟多呢,奴才看,咱们院里的……」 「等等。」贝安歌打断她。 「晴翠是何方神圣,为啥要用我院子里的人换?」 妙如道:「望月楼住的是表小姐。晴翠虽是将军府的丫鬟,但却是服侍表小姐的。表小姐是客人,动她的人,没的让她多想。」 贝安歌皱眉,这将军府好复杂,又是一个剧本里没有出现过的角色呢。 伐开心。 冒牌夫人也是夫人。 表小姐再尊贵也是客人。 夫人调遣自家丫鬟,还得看客人脸色,哪有这道理。 看来姐姐我太平易近人,是时候端一端夫人的架子了。 贝安歌挑眉:「表小姐又是何许人?」 妙如妙意二人对视一眼,妙如开口:「姑苏宋家是将军表舅家,表小姐芳名宋青瑶,是宋家二小姐。」 姑苏宋家。贝安歌眨眨眼睛,想起剧本里一笔带过的一个细节。 元阙前任未婚妻叫宋青燕,家住姑苏。三年前,宋家打算把她送到京城与元阙完婚,没想到临出发前,一群盗寇闯入宋家抢劫。这群盗寇心狠手辣,抢夺了宋家无数珍宝之后,还见色起义,要沾污宋青燕。宋老爷与宋夫人为保女儿,先后送命,最后宋青燕为免受辱,当场自尽。 早饭时贝安歌一时口快扎了元阙的心,正是因为此事。 不过,剧本里只说姑苏宋家的大小姐叫宋青燕,并未提及其余人。看来这位宋青瑶,应该是生存在剧本之外、却又是剧情之中的角色。 贝安歌本也知道轻重。按理说,拨给客人的人手,出于尊重,是不宜轻易调换。 但刚刚妙如的态度惹到了她。 用怀玉楼的人换……望月楼固然要尊重,可怀玉楼又被你们放在哪里? 贝安歌的脸冷了。 「我想定的事,轻易不改主意。既然望月楼的差事如此重要,那晴翠去服侍柳嬷嬷,妙如你去望月楼服侍表小姐吧。」 妙如大惊,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奴婢说话没有分寸,冲撞了夫人,请夫人责罚!」 贝安歌脸上的寒意稍稍消融了些,她双手交叠于裙上,先前的娇艳明媚如今带上了一丝利落和果断。 第11章 「我这人最好相处,不讲什么尊卑贵贱,从小服侍我的丫鬟,开心起来跟我一个泥地里打滚也是有的。但有一点,我却不能忍,既是我的人,凡事却先想着别人开不开心,这种人我就不留。」 这隆冬里,妙如竟起了一身的汗。 先前听府里的人嚼舌根子,说将军新娶的夫人虽是皇后义女,却是曲家一个庶出的姑娘,在京城的名媛贵眷圈里从未有过名号,所谓才貌双全、温柔贤淑、知书达礼之类的溢美之辞,不过就是不带一点儿真情实感的随手赠予。 所以妙如昨晚见识将军夫人以来,只觉得她亲切活泼,倒的确没有官家小姐架子,只以为当真是个没见过世面的,难免有些轻慢。没想到结结实实摔了一跟头,当下收起轻慢之心,老老实实地伏于地面。 「夫人字字句句,奴婢谨记。若夫人觉得奴婢不能留,奴婢定也毫无怨言。」 说着,眼眶也是湿了,声音也是哽咽了。 贝安歌知道这丫鬟只是缺教训,倒不是捧高踩底之人,便收了肃容,笑道:「起来吧,给个机会你将功补过,赶紧把事情给我落实了。望月楼要补人,不拘哪里的,补一个给她便是,只不能动我怀玉楼的。」 「是。」妙如再也不敢胡乱说话,默默地退了出去。 走到院子里,妙意跟了出来。 「妙如姐姐,虽说夫人是头一天过门,但府里头的管事们是不是也该来见见主母?」 妙如叹道:「从来我都说你孩子气,这回倒是你比我有眼色。很该如此。你赶紧回屋子侍候着,我本来也要去找管事们传话、要屋子要人,我一并去通知了吧。」 妙意点点头,想要回屋,又犹豫了一下,转头道:「但我觉得夫人这性格也好,说开了,咱们不用老是揣度。」 妙如深深地看她一眼:「只怕这府里的人,难免将夫人跟表小姐比较。你若听到有人嚼舌根,务必直接掌嘴,不用客气。不能让那些风言风语污了夫人耳朵。」 「谁还敢嚼我的舌根呀?」 贝安歌娇娇的声音从屋子那边传来。 二人惊恐地回头一看。不知何时,将军夫人已经开了窗,胳膊支楞地窗棂上,小手托着腮,一脸天真烂漫地看着她们。 这种公然听壁角、还要开窗打招呼的行为,实在算不上大家闺秀。 但昨晚到今日,她们的将军夫人已经变了好几次脸,听窗根算什么,她们夫人总是让人出乎意料。 还好,夫人好像没有太生气。 妙如尴尬道:「夫人见笑。这府里谁这么大胆,不想活了。」 贝安歌小手指轻轻点着自己白嫩嫩红朵朵的脸颊:「你说得对,谁敢嚼舌根,务必大嘴巴子扇过去,不用客气。不过……」 她莞尔一笑:「扇完了,回来得告诉我,让我也乐一乐。」 两位丫鬟哭笑不得,对视一下,只得双双行礼称是,这才分头走开。一个去完成差事,一个回屋继续干活。 贝安歌没有关窗,她吐出一团白气,又伸出纤长的手指将白气搅乱,看似玩得随意,心里却在琢磨着两丫鬟说的话。 这宋青瑶就算是个表小姐,也是无依无靠投奔而来的亲戚。按女明星对《红楼梦》的理解,林妹妹如此娇矜,心里也有寄人篱下的落寞。非要对比,荣国府的人也只会拿林妹妹和同样做客的宝姐姐比,谁会脑子坏了拿林妹妹和掌管荣国府的凤辣子比? 不是比不过,是根本不可能比。 除非,这宋青瑶曾经让府中人有过错觉,以为她会是未来的将军夫人。 这就有意思了。究竟是宋青瑶表露过这种意思呢?还是元阙流露过几许柔情? 一想到这里,贝安歌顿时嫌恶地甩了甩脑袋。 死神大人怎么可能有柔情。他可是分分钟盼着新婚夫人吃早饭噎死的冷血动物啊。 ☆☆☆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望月楼的表小姐,竟然没有对晴翠的离去表示半点儿不满。 据妙如跟贝安歌回禀,表小姐一听要将晴翠送去服侍柳嬷嬷,有片刻的愣怔,但随即就拉着晴翠说了好些体己话,夸她干活麻利、为人乖巧、待人和善,很舍不得她离开。但是,夫人一定有夫人的安排,柳嬷嬷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是顶尊贵的,能去服侍柳嬷嬷是晴翠的福分。 然后给了晴翠好大一盒子点心,让她带去孝敬柳嬷嬷。 倒是晴翠有些不情不愿,但她到底只是丫鬟,见表小姐又这么好意劝自己,终究扁了扁嘴,捧着一盒子点心去了柳嬷嬷那里。 贝安歌听得暗暗咋舌。 据她对人性的理解,她不信全家被灭门的姑娘,还会是这么天真纯良的小白兔。 这宋青瑶,高段啊。 第12章 元阙吃完早饭就去了兵院。 他没有啥新郎官的自觉,也不觉得新婚就该柔情蜜意不理军务。处理完军务再回府时,已近傍晚。 一回府,就从总管嘴里听到了新闻。 将军府总管叫马文德,四十多岁,生得矮小黑瘦。早先元阙成为南密军队时最年轻的副将时,他就已经是元阙的属下。在一次对阵中,马文德受了重伤,是元阙将他从死人堆里救了回来,命虽然捡回来,一条腿却瘸了。打仗是不行了,但他识字,办事踏实,元阙就让他回京,当了自己府中的管事。 从管事到总管,又见证着元阙的府邸从京中一处不起眼的小宅,变成如今浩浩荡荡的御赐园子,马文德已是元阙最信任的人之一。 「夫人早间见过了所有管事。」 元阙微微挑眉。这冒牌货演戏还很真诚,真以为自己是将军府主母了啊。 于是不动声色:「没闹出什么笑话吧。」 马文德也听过府里头的传言,知道这位皇后娘娘的义女出身其实不高,他以为将军这么问,是暗指夫人见识浅。 「夫人只问了问情况,并未对奴才们提什么要求。」 元阙心想:这女人来历不明,却也知道藏拙,想必是提不出什么要求,只能故作大度。 当下也不说得太透:「多留心就好。你心里有数。」 马文德称是,却又道:「夫人今天只下了一道令,却是蹊跷。」 「哦?」元阙深潭一般寂静的眼波流动起来,脸上浮现出警戒。 「夫人见了宫里来的柳嬷嬷,随即下令给柳嬷嬷安排了一个单独小院,并且调了四个丫鬟过去伺候。」 元阙的眼波流动更甚。 曲旋儿一个陪嫁丫鬟都没有,曲皇后却指了三个嬷嬷过来,在元阙看来,三个嬷嬷加一个曲旋儿,足以把这将军府盯得死死的。 有人替他除了曲旋儿,他顺水推舟。 但这三个嬷嬷,却也是三个麻烦。 这个冒牌夫人居然不怕暴露身份,敢去见柳嬷嬷,已是胆大包天。见完后,还公然把柳嬷嬷给供起来,更是匪夷所思。 元阙有种预感,那女人不像表面那样天真烂漫,心里头弯弯绕多得很。 她供谁,很难说是不是真心对谁好。 元阙心中一动,又问:「另外两位嬷嬷呢?」 马文德道:「一位去了厨房,一位管了夫人采买,都是肥缺,但夫人并没有给她们另外安置住处,也没安排人手。都还是府中统一安置。」 元阙暗骂:这女人果然「口蜜腹剑」。 这下他猜到了,她哪里是供着柳嬷嬷,她是把柳嬷嬷放烤架上烤呢。同是一起进府的三位嬷嬷,夫人偏爱谁,另两位一定就针对谁。 如此看来,那四位丫鬟一定也不是等闲之辈。 晚餐照顾在怀玉楼开。 这回贝安歌学乖了,提前叫妙如去厨房看了菜单。一看就懂了,这菜单根本就是为那自私冷酷的男人定制,全是大鱼大肉,一点儿气质都没有。 「再加一道清炒百合、一道小炒鸡脯肉,少放盐,尽量清淡。」 等元阙端着一张保家卫国的脸坐到餐桌前,贝安歌头一件事,就是当着元阙的面,将清炒百合和小炒鸡脯肉拉到了自己跟前。 「这两道是我特意吩咐厨房做的,甚少调料,很没味道,不适合夫君的口味。」 言下之意:没打算给你留。 看着元阙微微有些诧异的脸,贝安歌莫名暗爽,觉得自己终于扳回一城。 虽然有些出乎意料,元阙还是忍住了,自顾自吃了起来。 于是在将军府的饭桌上,就出现了奇葩的一幕。同一张饭桌,将军跟前五道菜,夫人跟前两道菜,中间宽宽的一条「楚河汉界」。 一顿饭,吃出了两军对垒的气势。 「将军府的规矩,吃饭能说话吗?」 「不能。」 「那将军为什么说了?」 「……」 「将军饮食口味太重,不健康。」 「与你无关。」 「我是您夫人啊,您不健康,我怎么能幸福?」 「……」 「以前阖府才您一个主子,您寂寞吗?」 「吃饭时候别说话。」 「将军吃的不是饭,是寂寞。」 「……」 终于,元阙发现自己在说话上边,永远别想赢了这女人。 这女人一张菱角小嘴,得巴得巴太会说了,就不带停。当将军夫人真是委屈她了,去战场上劝降比较适合她。 元阙决定反扑。 第13章 「听说今天你把柳嬷嬷给供起来了?」 「将军果然管理有方,消息好灵通呢。那些人也真是,这点儿小事也拿去烦将军。」 「这不是小事……」元阙终于放下饭碗,抬眼望她。 意外地,又望见了贝安歌脸上一层细细的绒毛。冬夜,天黑得早,屋子里已经点上了通亮的灯烛,映得那层绒毛细细柔柔,反而给贝安歌的娇艳增添了一丝青涩的感觉。 「为何不是小事?」贝安歌问。 元阙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忘记了后面想说什么。 还好,他从来都足够镇定,面无表情半晌,终于开口道:「你要供她,还是治她。得让我心里有个数。」 贝安歌笑了,笑得格外娇媚。 她朝元阙挤挤眼睛:「早说过了。我是天选之女,要来助将军一臂之力。将军想供她,我就供她;将军想治她,我就治她。不过……」 她拉长尾间,故意卖了个关子:「我猜将军是想治她,对不对?」 元阙挑挑眉,佯怒道:「她是皇后的人,我为何要治她?」 贝安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就凭将军府有个冒牌夫人,将军也不想您的冒牌夫人露馅吧?」 元阙低眉,冷冷地不再看她:「露不露馅,在我,也在你。」 这话贝安歌同意:「我自然会努力当好将军夫人,但将军也会为我善后的吧?」 这女人想得可真美。 「不会。你露馅之前,一定会先噎死。」元阙的语气还是那么没有温度。 我去,又是噎死。 贝安歌生气。 「能不能有点好死法了!」 元阙正要说「不能」,妙如走进来:「夫人,柳嬷嬷来了。」 贝安歌立即看到了元阙打成蝴蝶结的眉头。 这回她没请柳嬷嬷进来,而是道:「将军忙了一天,好不容易有机会与我说说话,就别让柳嬷嬷进来打扰了。问问她有什么事。」 元阙差点翻白眼。这女人装恩爱也太有一套了。 不过,不得不说这女人极懂人心,她察觉到了自己并不想见柳嬷嬷,用了个极好的理由给婉拒了。 妙如又进来:「柳嬷嬷说,那几个丫头不服管。因为是将军府的人,她要请夫人的示下。」 贝安歌眼皮都没抬:「既没有规矩,就请柳嬷嬷好好教教规矩吧。」 这一段情节,贝安歌有印象。 曲皇后赐婚时,的确是多管齐下的局面。毕竟她也不知道这个曲旋儿是不是机灵、是不是靠谱,所以安排了几个宫里陪嫁的嬷嬷,一来是帮衬,二来也有些监管的意思。 但曲皇后小器,真正得力的人,一定是留在身边,舍不得放出宫的。所以这柳嬷嬷忠心归忠心,先前在宫里应该地位不高,过不了吆五喝六的生活。 资历够老、却没摸过权力的滋味。这种人最容易飘。 贝安歌就是料定她会飘,所以还给她扇了几下,让她飘更高些。 她还怕柳嬷嬷压不住那四个丫鬟,特意叫妙如一起过去。 将军府的仆人们,除去安排在嘉丰苑、怀玉楼、望月楼这些院子的,都在院子辅屋居住之外,,其余一应将军府西南的隔院。柳嬷嬷当仁不让地占据了隔院里的一大间。 院子里挑着几盏灯笼,四个丫鬟站在灯笼下,脸上忽暗忽明,瞧着不太愉快。一见柳嬷嬷进来,皆是一脸不忿,可再看后面跟着的妙如,倒是吃了一惊。 妙如见到四人的表情,便知道她们被气得不轻。 「你们怎么就惹嬷嬷生气了?」 惜芳怯怯的:「我们不敢惹嬷嬷生气。」 春露也道:「嬷嬷突然就生气了,我们也纳闷呢。」 柳嬷嬷破口骂道:「这会儿一个个装得比兔子还乖,方才是谁连茶都不会沏,我能不生气吗?」 晴翠立刻反驳:「嬷嬷大概是过惯了宫里的娘娘生活,将军府的茶入不了嬷嬷的眼,我们怎么沏你都不满意,又不肯说哪里不满意。大家都是奴才,何必这样为难我们。」 要说晴翠这通怨气,倒是师出有名。 她原本是伺候表小姐的,又是大丫鬟,下头还有一堆小丫鬟伺候着,俨然半个小姐。突然被夫人调派过来伺候什么柳嬷嬷…… 皇宫里来的又怎样,不也是奴才吗?谁还比谁高贵了? 更可气的—— 表小姐那么稳妥大度的人,还特意叫她带了一盒点心过来孝敬柳嬷嬷。 可这柳嬷嬷只瞄了一眼,就冷笑说,这种点心在宫里也只有最下等的奴才吃。 晴翠能不气晕么,就算将军府不如宫里奢华,这盒点心也算很拿得出手。姑苏宋家富甲江南,表小姐也是锦衣玉食长大,何时吃过上不得台面的点心。 第14章 分明就是柳嬷嬷托大,故意给自己下马威。 而且据杏兰说,自己前脚一走,柳嬷嬷就两眼放光扑到点心上,连吃了三块。 这老太婆也太装腔作势了。 所以晴翠抱怨完,还恨恨地看着柳嬷嬷,一点儿也没闪躲。 柳嬷嬷被她一顿抢白,好失面子,涨红了脸道:「姑娘你听听,这几个小蹄子何等猖狂。是夫人委托老身给府里的丫鬟们教教规矩,她们不听老身的,岂不就是给夫人难堪?」 真是挑得一手好拨。皮球一下子踢给了妙如。 如今的妙如对夫人无比忠心,不敢有半点违逆,夫人交待的任务,不管懂不懂、不管对不对,都要不折不扣地完成。 收起爱莫能助的眼神,妙如严肃起来:「夫人说了,柳嬷嬷是皇后亲自挑选的陪嫁嬷嬷,在宫里也是极懂规矩的老嬷嬷。咱们将军府的人,要敬着嬷嬷、让着嬷嬷。嬷嬷教规矩是你们的福分,要好好学着。」 又转对柳嬷嬷道:「既然夫人把她们分给了嬷嬷,就麻烦您教导了。相信嬷嬷的能力,一定能把她们调理得跟宫里出来似的。 「将军和夫人新婚燕尔,小事嬷嬷就自行处理,不用事事汇报夫人了。」 柳嬷嬷喜滋滋。以为这是好大的面子。 只有一直没说话的杏兰心中一动。 怎么听着,夫人其实并不想常见到柳嬷嬷? 妙如回来禀报柳嬷嬷院子里的情况时,元阙已经吃过晚饭离开,贝安歌弯着腰,正将几件崭新的衣裙铺在喜床上,欣赏搭配着。 她藏追魂针腰带时,发现将军夫人竟然有好多好多的新衣裳,顿时就被迷住了,所以拿了几件臭美呢。 听了妙如一五一十的叙述,贝安歌莞尔:「将军府的丫鬟们嘴也很利嘛。」 妙如一凛。 嗯嗯嗯夫人说得是,那你嘴利不利?啊啊啊夫人不是这样,那你就是反驳夫人。 这话没法接。 贝安歌一眼就看穿妙如。 自从早上说了一句重话,妙如就一直小心翼翼。贝安歌是嘻笑怒骂的人,才不要整天板着脸当大佬。 「妙如过来帮我看看,这烟粉色的衣裳,配哪条腰带比较好看?」 见夫人相邀,妙如这才大着胆子走过去。 一条红灰绣着描金如意的流苏腰封,一条紫红色花卉图样的垂绦。 妙如轻指流苏腰封:「奴婢觉得这条腰封颜色与衣裳更配一些。且夫人腰肢盈盈一握,腰封更能显出夫人身姿秀美。」 啧啧,果然女人说到穿戴,立刻就不紧张了,都会适时夹带马屁了。 贝安歌满意地点头:「说得有理,明天就穿这身。」 妙如犹豫了一下,还是细声提醒:「夫人……这件软缎衫子太薄了,奴婢给您找一件夹袄可好?」 「好看就不能怕冷。再说这怀玉楼里地龙烧得暖暖的,一点儿也不冷,横竖我也不出去。」 贝安歌滴溜溜的大眼睛一转,又道:「你看,你的提议我也不是每样都生气的。别因为早上我训斥了你,就觉得啥都不敢说。我这人向来最最和蔼可亲的,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 说得妙如又是一身冷汗。 再想起妙意早间跟自己说的话,倒咂摸出意思来。果然夫人这样事事说开的,却也不难揣摩。 当下汗意隐去,吊了一天那口气,终于长长地舒了去。 看她如释重负的模样,贝安歌心里暗笑。 这将军府的人,她实在是一个都信不得,昨晚到今日,总算觉得这两丫鬟还算不错,不尖酸不油滑。故此才「一推一拿」,收稳了妙如。 「也没别的事儿,我要早点睡美容觉了。」 妙如也不知道啥叫美容觉,只知道夫人要睡觉,她得赶紧上前宽衣。当即上前,替贝安歌除了外衣,又将摊在喜床上的衣衫都收进衣箱里。 动作很麻利。 「柳嬷嬷那边有什么动静,立刻告诉我。另外,别让柳嬷嬷再进怀玉楼院子了,没的影响我和将军。」 其实妙如心中也暗暗纳闷,将军对夫人的态度甚是奇怪,昨天晚上还可以说是夫人受了伤,所以将军在书房呆了一夜,可今天夫人活蹦乱跳的,随时可以洞房的样子,将军怎么吃过晚饭就走了,到现在也没回来。 是打算继续在书房研究军务吗? 但身为奴婢,也不能多问主子们的事儿,只能好心地试探:「那奴婢去和将军禀报,就说夫人累了,先睡了。」 「不用。」贝安歌接得极快,「将军军务繁忙,不要去打扰了。」 话音未落,门口却传来元阙的声音:「今晚不忙,我回来了。」 第15章 大将军元阙,绷着他杀敌四方的俊脸、佩着他上百斤重的破云刀,又一次挟风而入。 除了没有鲜艳的吉服、没有高烧的红烛,一切的一切都和昨晚他闯进洞房时一模一样。 如果说昨晚的贝安歌满是求生的惊惶,今晚的她,就是一肚子困惑。 死神大人的气质,不管怎样的春宵,都适合对着南密国沙盘研究如何筑防、跟粗砺的男人们讨论怎么杀人,来夫人的闺房作甚? 还没等贝安歌回过神来,妙如已经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这局面,真是该死的尴尬。 但女明星的特质之一,就是化解各种尴尬。 贝安歌立即从腰间扯出一块帕子,迅速遮住了自己的俏脸桃腮,娇嗔道:「夫君,你莫过来!」 元阙一愣,不由停住了脚步,眼中放射出鹰隼见到了劲敌的光芒。周身肌肉立即运上了劲,右手摸向了破云刀…… 「夫君!」贝安歌那个气,一跺脚,一扭腰,「你为什么总想砍我呀?」 元阙语气冰冷:「你为何遮遮掩掩?你嘴里有什么?」 「嘴里?」贝安歌有些莫名,可随即一想,立即明白了。 「小三」的厉害,就在于用唇齿射出追魂针,趁人不备、瞬间毙命。元阙以为自己用帕子掩着嘴,是要射银针? 怪不得发现他总看自己嘴巴。 切,姐姐我真要有那等「动嘴」的本事,还做这些妩媚功夫干嘛。 贝安歌装作不知,委委屈屈:「人家刚洗漱过,素着一张脸,怎么好意思见人呀。」 一边说着,一边竟将丝帕翻转上去,遮住了鼻子和眼睛,露出菱角小嘴来。嘴巴上红艳艳的胭脂果然已经洗掉,可那浅粉色的唇瓣湿润水嫩,竟比涂着胭脂的时候更诱人。 元阙纵然周身肌肉备战,见这情景也未免一僵,立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偏那贝安歌还不罢休。 她要么不撩,要撩就撩你个方寸大乱。 贝安歌唇瓣轻启:「夫君怎么知道我嘴巴里有伤口啊,好疼的,夫君是来帮我吹吹的吗?」 说着,张开了小嘴,向元阙轻轻仰着。 现在轮到元阙陷入了该死的尴尬。 他虽有过前后两任未婚妻,却并未真正和女人有近距离的接触。宋青燕虽是青梅竹马,却也只在儿时相处甚多,后来他考上武榜、随军出征,就一直征战沙场,见惯了碧血黄沙,也识破过美人计谋,素来视红粉如骷髅。 加上南密国的女子,多半端庄内秀,哪有像贝安歌这样花招迭出的。 元阙觉得百来斤的破云刀似乎也有点扛不住了。 匆匆朝那张开的小嘴里瞥了一眼,的确不像藏着追魂针的样子,元阙有点为自己的判断失误而悻悻,也没心思再去判断那小嘴里有没有伤口。 「有伤口就上药,我吹有什么用?」 元阙的语气已经不似一开始那么冰冷。 贝安歌轻叹一声,将丝帕又翻了回来,遮出了芙蓉俏面,露出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 此刻,大眼睛里全是对元阙的控诉。 「小孩儿嘴里有了伤口,都要妈妈吹吹才不疼的嘛。」 元阙:「你又不是小孩儿,我也不是你妈。」 贝安歌幽幽的:「可我没有妈妈了,孤苦零丁,也没人疼我……」 本来是演戏,可一想到妈妈,贝安歌不知怎的,就想到自己穿到这劳什子的剧本里,成了一个活在夹缝里的炮灰,也不知还能不能见到自己在现实世界里那个絮叨忙碌的老妈,不由,眼泪就真的盈满了眼眶。 戏假情真啊。 这可怜巴巴的样子,任元阙再怎么杀气腾腾,此刻也只能收了起来。 「别做状了。也不嫌那帕子辛苦吗?」 贝安歌:「可我未施脂粉……」 「那你打算遮一宿?」 贝安歌怔住:「啊,夫君打算在这里一宿?」 不知怎的,元阙竟有些小小的得意。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贝安歌这种吃瘪的表情。 似乎……有点爽? 元阙不动声色,并没有将暗爽表露出来,只是冷冷地道:「我若天天睡书房,早晚传到宫里去。」 贝安歌顿时有点蔫。 她喜欢撩元阙,只不过是想跟他搞好关系,别整天提醒她将军夫人也可以噎死而已。她可不想莫名其妙就变成「真的夫人」。 女明星虽然喜欢「兴风作浪」,却也有底线。 她长得美,演技也不差,却从来演不上女一号,就是因为她不买某些人的账。 她话题多,粉粉黑黑毁誉参半,却也打不倒压不垮,就是因为她其实没有实质性的黑料。 第16章 同理,她也不想为了在这个纸片人的世界活下去,就委屈自己和这个「死神大人」上船。 虽然……这死神大人的身体挺诱人……但也不想上船! 贝安歌以退为进:「我纤纤弱质,不能睡地上,我着凉了很可怕的,会打喷嚏流鼻涕,晚上还会发烧说胡话。」 如果元阙够聪明,应该能听懂她的意思。这绝不是邀请。 元阙瞥她一眼,还是那样冷冰冰的,瞥得贝安歌一哆嗦。 只见元阙走到喜床前,伸手一捞,捞了那条翠绿的百子被,往喜床旁边的一张宽榻上一扔,径自躺了下去。 贝安歌顿时舒了一口气。原来他只是睡这里。 嗯,这宽榻平常坐人,其实真要睡一个人,也是绰绰有余。就是……那席面上只有两个坐垫,直接睡着,是不是有点凉? 贝安歌走过去,讪讪地望元阙:「夫君,这个睡着是不是有点凉,要不要加一床垫被?」 「不用。」 回得冷冷的。 贝安歌一想,对哦,就嘉丰苑的简陋木床,不也硌得慌。看来元阙真是习惯了行军打仗的生涯,不习惯享受的。 不过,一轮马屁没拍到点子上,贝安歌不会罢休的,第二轮马屁立刻跟上。 贝安歌眼珠一转,想起了另一件事。她跑到喜床上,拿了一个枕头,巴巴地送到元阙跟前:「垫被不要,枕头总要吧。不睡枕头,肩膀会不舒服的。」 这回元阙没拒绝。反而轻轻地「嗯」了一声,接过枕头,反手就塞到了脑后。 「不遮了?」元阙突然问。 「啊……」贝安歌这才想起来,遮脸的丝帕早已不知去向。 既飘之,则安之。 贝安歌索性一通马屁拍到底:「这不是着急将军的身子嘛。和将军的健康比,我的美貌不重要。」 说罢,贝安歌还伸手,替元阙将枕头又推了一推。 「嗯嗯,可以了。」她喜滋滋缩回了手,装假没看到元阙不满的眼神。 元阙道:「我睡得短,你不用管我何时醒、何时走。只当屋里没我这个人。」 说罢,他侧过身,背对着贝安歌。破云刀依然没有离身,而是压在右手之下,苍劲的手轻扶刀柄。 睡觉都是随时可以战斗的模样。 看样子是不打算理人了。这也符合他的死神性格。 贝安歌蹑手蹑脚地回到喜床边,脱鞋的时候,不由朝元阙又看了一眼。 他睡觉不解刀、不解衣,连鞋子都不脱啊。 这样不难受吗? 轻轻地缩进锦被中,睡惯了蚕丝被和羽绒被的女明星,细细体会着棉花胎子特有的幽香,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不仅仅是来到了剧本里,而是进入了一个既虚幻又真实的古代世界。 虽然元阙说「只当屋里没我这个人」,可贝安歌到底还不习惯和他共处一室,思想斗争好久,才轻轻起身,吹熄了床前最后一盏灯。 屋子里顿时隐入一片黑暗。侧耳半晌,贝安歌也没听到元阙的动静。 想起以前演过的古装武侠剧,里面说到高手都可以随意控制气息,尤其顶尖高手,更是像猎豹一样悄无声息。元阙还真是做到了「屋子里没我这个人」。 胡思乱想着,贝安歌终于也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天色已经蒙蒙亮,第一缕晨曦已经照在窗棂上。怀玉楼奢华,糊窗的都是上等的细纱,此时,细纱也透过一点点朦胧的光。 贝安歌轻轻揭开厚厚的喜帐,伸出小脑袋去打探。 发现宽榻上已经没有了元阙的踪影。两个坐垫放回了原位,好像元阙从来都未曾出现过一样。 又缩回去睡了个回笼觉,天色大亮时,贝安歌终于醒了。 两个丫鬟进来给她洗漱,妙如好奇:「将军何时离开的?」 她和妙意就睡在外间后侧的小隔间,她们都不知道元阙何时离开,看来元阙自有来去无声的法子。 贝安歌抿嘴一笑,作出新娘该有的娇羞:「将军说他觉短,叫我不用管,自顾睡着就好。往后你们也别在意,横竖他有凌云照顾,怀玉楼不过是他歇息的地方罢了。」 「是。」妙如和妙意齐齐应了。 她们本来也是丫鬟,才不去管主人这些私闱秘事。将军是朝廷重臣,自有重臣的生活,她们是夫人的丫鬟,负责好夫人的起居生活才是要事。 见妙如给自己梳了一个挺漂亮的发髻,斜插了两支羊脂美玉步摇,华美而低调。贝安歌倒想起一事。 「这府上本没有女眷,皇后送了三个陪嫁嬷嬷,也是怕你们不会服侍女眷。但我看你们手倒巧,昨儿妙意梳的头也好看。你们都是从哪儿学的?」 第17章 妙如脸一红,还没说话,妙意倒已经快人快语。 「皇上一赐婚,冯总管就选了我们两个,请了宫里的嬷嬷来上过规矩,不过这梳头倒不是宫里嬷嬷教的,是冯总管请了京城最好的梳头娘姨来教的。就是时间太短,要学的太多,我和妙如也只能每人学了四五种样式,不过都是京城最时兴的样式了。」 这段剧本里也没写。 不过倒让贝安歌对这南密国的京城生出了一丝好奇。看来这里还有很多很多剧本里没有交代的细节,比如发式,这是后期服化道师傅们的活儿,但因为自己一头扎进了这个剧本世界,倒用自己的亲身体验,把这些细节都补全了。 还有个细节,身为「天选之女」也必须要搞清楚。 笑盈盈的,贝安歌开口了:「冯总管果然想得周到。你们一人四五样,加起来也不少了,隔段时间再把梳头娘姨找来,教点儿最新式样呗。」 又托腮遗憾道:「嗨,想我以前不大出门,哪里梳过这些好看的头,你们不管梳哪个,在我看来都时兴。」 这话符合「曲旋儿」的身份。她虽是曲家小姐,却是非常不受待见的庶出小姐,甚至打小就被送到了庄子上养,根本没见过京城里的世面。 这番遗憾,两丫鬟当场就信了。 不仅信了,还展开了真诚的安慰。妙如道:「所以将军一早就说,曲家的陪嫁丫鬟一概不要,将军府不会让夫人受委屈。」 贝安歌暗暗挑眉。这就是她想要的信息。 好歹曲旋儿也是小姐出嫁,怎会一个陪嫁丫鬟都没有,原来是元阙拒绝的。 有意思,看来就算「小三」没有刺杀曲旋儿,元阙也会用手段将她弄走。这将军府,容不下任何与皇后有关系的人。 包括三位嬷嬷。 「夫人,柳嬷嬷来了。」外头一个小丫鬟进来禀报。 贝安歌无奈扁嘴。看来白天不能想人,这还想谁来谁。 妙如知道她不愿意见柳嬷嬷,立刻道:「奴婢出去回了她,就说夫人还在休息。」 「不。」贝安歌阻止,「看看她来意再说。若还是为了四个丫鬟的事儿,你就虚应着,回头暗中叫那杏兰来一趟。」 妙如越发肯定,柳嬷嬷虽然是皇后赐的陪嫁嬷嬷,但夫人和柳嬷嬷并不是一条心。 怀玉楼院子里,柳嬷嬷探头探脑。一见妙如出来,以为是叫她进去,立刻就要提裙迈步。 「嬷嬷何事?」妙如问,「可是几个小蹄子还不安生?」 柳嬷嬷眉头一皱:「倒也没有。老身是听说另一桩事,要来跟夫人问问清楚。」 「何事?嬷嬷不妨跟我说,兴许我也知道。」 柳嬷嬷打量她半晌,才开口:「听说前夜,洞房里出了些变故,将军和夫人没有洞房?」 妙如一脸惊讶:「嬷嬷哪里听来的胡话?」 柳嬷嬷往里闯:「我要自己去问夫人!」 若没有贝安歌那些话,妙如定会碍着柳嬷嬷的身份,不敢多加阻拦。但现在的妙如,是心中有了底的妙如,才不会被柳嬷嬷的声势给唬着。 「嬷嬷使不得!」立刻伸手拦住,妙如的小脸沉了下来,「夫人还在休息呢,您要是硬闯进去,惹了夫人生气怎么办?」 这倒意外。 柳嬷嬷不仅停了脚步,还下意识抬头看了看日头。 这休息时间有点微妙啊…… 妙如将柳嬷嬷拉到一边,低声道:「嬷嬷你也糊涂了,哪里听来的胡话。将军昨夜就歇息在怀玉楼,早上刚走。要不夫人到现在还没起床……」 言下之意,晚上累着了呗。 柳嬷嬷将信将疑地望了妙如一眼,还是保持着最后的倔强:「那前夜咧?就新婚之夜,洞房是不是出事了?」 「……」 妙如无语了。新婚之夜,夫人受伤被抬到了嘉丰苑,按理也只有寥寥几人知道,怎么就传到柳嬷嬷耳朵里去了? 这事儿她不敢随便扯,一时不由语塞。 「嬷嬷好关心我呀。」贝安歌俏生生的声音传来,将二人吓了一跳。 又是窗口,又是开了窗,衣服也没好好穿,托着下巴,笑盈盈将手肘支楞在窗棂上。 看来夫人听墙角的毛病没打算改啊。 妙如惊道:「夫人,小心着凉!」 贝安歌却咯咯笑道:「不怕,将军说了,怀玉楼的地龙要烧得跟春天似的,我都嫌热呢,开窗透气正好。」 柳嬷嬷看傻了眼。 这「曲旋儿」再怎么出身低微,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啊,怎么如此放浪行骸,开窗跟人大声说话已不是淑女所为,就那托着下巴的那只胳膊,衣袖一直滑落到手肘处,露出白玉似的一段胳膊。 第18章 这……也太晃眼了吧? 一定神,柳嬷嬷便要进屋去好好教育一番,却又被贝安歌喊住。 「嬷嬷莫进来。」贝安歌道,「里头跟外头差着起码四个节气呢,进进出出的,倒真会着凉。且嬷嬷年纪大了,不比我们小年轻经造。嬷嬷要是病了,我怎么向皇后娘娘交代啊。」 这话,听着倒也有几分歪理,虽然让人不太舒服,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柳嬷嬷尴尬,只得讪讪地停住脚步。 「这些丫鬟,大清早吵吵嚷嚷的,把我的美梦给惊扰了……」 贝安歌语气不满。惹得柳嬷嬷不由又抬头看了看日头。好吧,如果这也算「大清早」,那真是她柳姓著名嬷嬷没见识了。 贝安歌又道:「嬷嬷莫要担心,洞房没出什么变故啦。前夜我是没住怀玉楼。这里头有故事。 「有高人跟将军说,新婚之夜不能在洞房里过,将军还不信,没当回事儿,果然就把我给摔了,后脑勺上还磕了一个包呢……」 说着,还伸手摸了一下,倒吸一口凉气:「嘶……好疼……包还没消。」 再怎样是皇后娘娘赐的人,也是将军府的奴婢,柳嬷嬷必须要表达对将军夫人的关心,于是问:「磕伤脑袋可大可小,夫人可有请大夫看过?」 「府上就有大夫,将军多紧张我呀,早就叫大夫瞧过了,不碍事,就是外伤。后来吧,将军觉得还是高人说得对,就命人将我搬到嘉丰苑住了一夜。嘉丰苑原是将军的住处,那床也真小,将军怕挤着我,愣是在床边陪了我一夜呢。 「将军真好……」星星眼、陶醉脸。 看着夫人一脸陶醉其中的样子,柳嬷嬷傻眼了。 这没规没矩的……这语言粗俗的……这举止轻浮的……难道,真如传言所言,她是个乡下丫头? 这传言她还是在将军府听见的。 说将军夫人「曲旋儿」虽是曲家小姐,却因为庶出,从小就不招曲夫人待见,直接送到庄子上养。 大户人家将小姐送到庄子上养,要么身娇体贵特意贱养些时日用以辟邪,这种只是名义上的「贱养」,实际上跟在府里一样娇贵,而且住不了多长时间。 还有一种就是被主母厌弃的庶女,多半是犯了严重的错误,送到庄子上惩戒的。这种命运就差不少,碰到主母心狠的,直接被当普通农户闺女那般使唤干活也是有的。 这种,就只能叫「乡下丫头」。身上的小家子气一辈子都抹不掉。皇后娘娘赐婚是要拉拢将军、为己所用。若认个乡下丫头当义女,到了将军府被元阙看出底细,那皇后娘娘的颜面往哪儿搁啊? 没的还要被有心之人故意曲解,说皇后娘娘赐婚没诚意。 柳嬷嬷决定,有机会回宫一定要将这些重要的信息告诉皇后娘娘。 心里转着念头,柳嬷嬷的脸上倒还是强行挤出了笑容:「将军待夫人如此好,老身也就放心了。不然老身在皇后娘娘跟前也没法交代。也望夫人谨记皇后娘娘教诲,谨言慎行,莫让人笑话曲家没有规矩。」 我呸! 何时我轮得到你来教训! 贝安歌懒懒的说了句:「我再眯会儿去,嬷嬷请回吧。」转身就关上了窗户。 柳嬷嬷吃了不软不硬一个闭门羹,心里悻悻的,却也挑不出贝安歌什么毛病,只得恹恹地离去。 今日的早餐,夫人独享。 贝安歌一点一点地撕着包子上的皮,心不在焉。 妙如以为她还为了柳嬷嬷冲撞的话不高兴,好心劝道:「夫人您是将军夫人,柳嬷嬷再怎样是皇后娘娘恩赐,最多也只能算是有头有脸的奴才,夫人倒不必听她胡言乱语。下回她再托大,奴婢替您啐她。」 「不……」贝安歌又撕了一块包子皮,在手里缓缓搓成个小圆,「你一啐她,岂不就是我的意思?」 包子皮被搓成了小面团,贝安歌终于泛起了笑颜:「不过,我本来就是庄子乡野里长大,受不得柳嬷嬷那般管束。整日里拿个皇后娘娘来压我,没的厌气。那么爱宫里的规矩,还是让她回宫里好了。」 妙如愣住,也不知夫人突然说这些,是真心还是假意,一时不敢接话。 贝安歌哪里会乱说,她自然知道,元阙不知道多想让柳嬷嬷滚蛋。妙如和妙意虽然是她的丫鬟,终究还是将军府的人,肯定一转身就把自己这些话汇报给元阙。 元阙肯定会觉得她聪明好用,更舍不得让她噎死了呀。 小面团往嘴里一塞,贝安歌咯咯地笑了起来。却把妙如看呆了。 搓成这样还能吃,夫人果然是无拘无束啊。 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明星,揣摩人心、洞察时局,都是必备技能。 被她一猜一个准。这边贝安歌打扮整齐,打算去逛逛这个名义上自己也有份的将军宅邸,那边书房里的元阙就已经在听小报告了。 第19章 小报告是妙如打的。 其实妙如也没亲自去打,只是照例将夫人的动向告诉了凌云。 虽然她现在一整颗心都给了夫人,但无奈,她一整个人还是将军府的人啊。 凌云又将小报告原原本本搬给了元阙。 他们敬爱的将军大人听取小报告的时候,还是那张死神脸。听完,死神脸才有了一点点生机。 但这点点生机,亦不是欣赏,而是不屑与冷笑:「让人回宫?呵,口气不小。」 凌云也觉得夫人口气不小。 皇后娘娘只给长公主和二殿下赏过人,且那些人都在长公主府和二殿下府上风风光光地当着上等奴才,没听说谁还敢退货的。 但凌云知道,将军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想退货啊。 于是低声道:「要不要让马总管……」 「不要。」元阙摆手阻止,「这点儿小事都做不成,不配当将军夫人。」 小事……凌云暗暗吸一口气,为怀玉楼那个笑语盈盈的小夫人捏了把汗。 不知道配不配当将军夫人的贝安歌,正在「视察」自家产业。 怀玉楼的丫鬟们浩浩汤汤跟了十来个,又有马文德带了几个管事,在一旁给贝安歌介绍将军府内大大小小的院落。 贝安歌果然穿着昨日挑中的那身烟粉色衣裙,流苏腰封将她纤细的腰肢裹得盈盈一握,外头披了一件白狐裘氅子,将她玲珑的身段罩住。行走之时,那轻软的白狐裘竟似波澜流动,袅娜间,烟粉色的衣裙偶露一角,明媚得好似春天。 「这么多院子都空着,真是怪可惜的。」贝安歌一路走着,一路还要指导工作,「虽然不住人,也要勤打扫,最好派专人看着各个院子,久无人气的屋子容易败落。」 「夫人说得是,卑职这就安排。」马文德不卑不亢。 「屋子没看头。我记得北边有个池塘,是不是养着鸳鸯?咱们看鸳鸯去吧?」 贝安歌提着裙子,轻轻一跃,就跳上了跟前的台阶,穿过一扇月亮门,向北边池塘去了。 花墙拐角处,宋青瑶目送贝安歌离开,终于轻叹着摇了摇头。 她身边是一位穿着深青色袄子的中年妇人,虽是仆妇打扮,但头上一支软玉花钿,又显得身份与一般仆妇不同。 妇人道:「我当曲家女儿有多尊贵,看来流言没错,果然是乡野货色,一股小家子气。」 宋青瑶目光闪动,明明流露着不屑,却又偏偏违心地劝着妇人:「嬷嬷这是站偏了,表嫂生得还很美的。至于见识……跟着表哥多见些人,自然也会上去了。」 这妇人是宋青瑶的奶娘,姓徐。宋家惨遭灭门时,小女儿宋青瑶正好被外地亲戚接去小住,徐嬷嬷也跟了过去,二人幸免于难。 徐嬷嬷抿嘴:「没见识,却要去大场面,少不得是要闹笑话的。」 宋青瑶笑着去牵徐嬷嬷的手:「她闹她的笑话,与我们何干。回去吧。」 徐嬷嬷犹自恨恨:「这将军府本该是小姐您的……」 「嬷嬷!」宋青瑶低声阻止,立刻四望,「咱们关起门来说说也就罢了,这里人多眼杂的。」 二人匆匆离开,徐嬷嬷一边走,一边还在嘀咕:「一来就给小姐下马威,调谁不好,调晴翠,府里就缺她一个吗?这是故意给您难堪。」 宋青瑶匆匆行着,任由徐嬷嬷在旁边一派怨言,也是一声不吭。 但手中的丝帕,在隆冬里都绞出了一手的汗。 有人绞出一手汗,有人跑出一身汗。 这将军府也太大了,贝安歌从怀玉楼一路视察到北边醍醐园的池塘,不知不觉走了好多路,白狐裘又是最最保暖之物,竟走了个香汗淋漓。 只可惜,天太冷了,池塘都冻上了,别说鸳鸯,连只野鸭都没有。贝安歌正要悻悻离开,一抬眼,看见一座熟悉的建筑。 「嘉丰苑!」她拍手,「将军在书房吗?我去看看他。」 将军当然在书房,听完小报告后,又来了一位访客,两人正打小算盘呢。 「将军,夫人在外头……」凌云进来禀报,一脸为难。 元阙一惊:「她怎么跑这里来?」 「冯总管带她熟悉一下园子,夫人说要来醍醐园看鸳鸯,鸳鸯没见着,见着了嘉丰苑……」 元阙望向斜倚在旁边座榻上的郎英,皱眉:「见笑。」 又对凌云道:「跟她说,我在书房会客,叫她立刻回怀玉楼,不要在园子里乱跑。」 郎英手指轻扶鬂边:「来都来了,也让我见识见识这位嫂夫人呗。」 元阙还是一脸严肃:「她身份不明,不能让她知道咱俩的关系。」 「呵呵。」郎英笑了,起身正了正衣冠,「便是朝臣,又有几人见过我真容?还怕区区一个细作不成。」 第20章 「她不是细作……」 「她就是细作。」 算了,元阙不跟他争。反正郎英说贝安歌是细作,他也拿不出证据。不如借这机会,让郎英亲眼见见这个女人,说不定能观察出什么端倪来。 贝安歌也没想到,元阙的书房里居然还有客人。 一看那少年白衣胜雪、凤眼温柔,美到如烟如玉的模样,贝安歌就知道,这位定是传说中玉枢令令主郎英。 他在剧本里是一位重要人物,和太子刘慎、大将军元阙,是密不可破的盟友。 听到元阙煞有介事地介绍说:「这位是好友云公子。」 贝安歌差点没忍住笑。 「云公子这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啊,修了这么好听一个姓。我瞧着,云公子风度翩翩、温文尔雅,真的就只有一个‘云’字才合衬,高洁、隽雅,人如其姓。这么一想,旁的姓,竟一个都不能。什么‘元’呀,‘郎’呀,都不行,就姓云最好!」 郎英心中一个咯噔,不由望向了元阙。 贝安歌确定,自己猜对了。 眼前这位俊美少年正是郎英。 而在这个世界,元阙和郎英也和剧本里一样,表面风牛马不相及、实则暗中来往极为紧密。 她眨着一双小鹿般的无辜杏眼,望望郎英,又望望元阙,看他们谁先接话。 元阙的脸色更加冷如冰霜,他心中震惊非同小可。 郎英身为玉枢令主,只听命于密帝,平日甚少露面。关于他的美传,多半也是坊间层层加码,而非亲见。堪称活在传说中的人物。 自家夫人虽来历不明,却也不像什么神通人氏。刚刚那句「姓元、姓郎」,虽未直接揭穿,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她知道眼前这位云公子就是郎英。 若非认识郎英,就是知道自己和郎英的关系。无论是哪一种,都是个危险的信号。 元阙眼神阴晴不定,神情也越加冰冷。盯着贝安歌看了半晌,才问:「你喝什么茶?」 「孟婆汤。」贝安歌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元阙一愣,眉头已经皱起。 郎英不禁泛起神秘微笑:「嫂夫人这爱好别致。」 贝安歌挑眉,叹气道:「将军板个阎王脸,我胆小,吓到了,就只想到了孟婆汤。」 元阙简直无语:「你?胆小?」 「嗯。将军要是如云公子这般和颜悦色地问我,我就能想起来我最爱喝金骏眉了。」 贝安歌笑盈盈,走到元阙身边,当仁不让地在女主人的位置坐下。 人是坐下了,视线却一直落在元阙脸上。元阙并不给她眼神,从贝安歌的角度,只能看到元阙的侧面,挺直的鼻子,斜飞入鬓的剑眉。 这张脸,棱角分明、生人勿近。 贝安歌又叹了一口气,叹得幽幽长长,在书房里绕梁好久。 元阙终于忍不住,皱着眉转脸:「金骏眉马上就来。」 意思是你别这么造作地叹气好不好? 贝安歌像是没有听他在说话,陶醉地、发自肺腑地叹道:「将军就算是阎王,也是最最好看的阎王啊。」 「噗!」郎英一口水没忍住,差点喷了出来。 还好,玉枢令主也不是草包,生生将一口茶憋了回去。 「嫂夫人好有趣。你们曲家人都这么有趣吗?」 来了,明枪暗箭之「暗箭」来了。 这句问话非常狡猾,贝安歌虽然陶醉在死神大人的好看里,但智商没有掉线,第一时间听出了郎英的用意。 郎令主这是开始试探自己的来历了。 施施然一笑,贝安歌道:「我才见过几个曲家人,不敢替他们说大话。不过,但凡与我亲近的,都夸我性子好,好相处,横竖没给我爹我娘丢过人。」 元阙听她吹得神乎其神,已经转脸望着她。 明明不是曲家人,说得跟真的似的。自夸起来脸都不红,这女人的脸皮是什么做的? 好奇。 一好奇,元阙又望见了贝安歌脸上那层细细的绒毛,不知怎的,心里有些陌生的异样,皱了皱眉,悄悄将目光收了回去。 凌云送了茶进来,总算稍解尴尬。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基本都是郎英和贝安歌两个人「嫂夫人」来「云公子」去地说着,元阙冷眼旁观,极少发言。 终于一盏茶喝完,元阙再也忍不住了,叫凌云送夫人回去。 贝安歌跟郎英那叫一个依依惜别,恨不得还要说「下回来吃饭啊」,这才跟凌云出去。 一眨眼功夫,又听到她银铃般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呀,你们一直在等我的啊。多冷啊,也不找个地方,就站风口里,我这不是造孽嘛……」 第21章 书房里,郎英嘴角又泛起微笑:「嫂夫人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 话音未落,郎英突然感受到了来自元阙的眼刀子。赶紧改口:「我是说,嫂夫人身份的确神秘。」 「你说三天之内一定挖出她的底细,今天可是第三天了。」 郎英白皙的脸色微微一红:「但我依然发现了很多有价值的线索。」 「比如?」 「胭脂令的小三是个孤儿,十八年前被她师傅捡到,传授追魂针绝技。我们找到了她师傅的墓冢,极为简陋,也找到了她和师傅生前居住的山谷,看得出,她从小没过什么好日子……」 元阙体会到了什么:「不像。她那双手,别说没练过武,也压根没干过粗活。吃东西嘴刁,胃口小,爱喝金骏眉,这些都是富家小姐的作派。」 「对吧。」郎英笑道,「而且嫂夫人有南方口音。她一口官话讲得极好,常人听,定然听不出来,却瞒不过我。」 元阙想起一事:「昨日早间,她一眼就能认出江南冬笋,还说要爆炒雪里蕻……别说是颠沛流离的杀手细作,就是从小生长在京城的姑娘,也未见得能在这个季节吃到江南冬笋。」 「隐藏着江南口音,又随口说出南方菜,嫂夫人多半是江南人家出身。」郎英道:「但小三从未去过南方,一直和她师傅在北方生活。」 元阙扬眉:「所以我没说错,她不是细作。」 郎英:「她不是曲旋儿,也不是细作小三,那她到底是谁?」 「她是贝安歌。」 「怎么到你的府上,如何成了你的夫人?」 「……」 元阙发现,兜了老大一圈,又回到了起点。 郎英道:「整个南密国,都没有贝安歌这一号人,富家千金中也完全没有对得上号的失踪人口。而且……她居然还认识我……是不是很有趣?」 元阙冷脸:「有趣可以,有兴趣不行。」 「看来将军对嫂夫人上了心。」郎英笑得极有内涵。 元阙还是冷脸:「不是上心,是担心。别误了我们的大事。」 郎英却道:「多虑了。她很聪明,看破不说破,扮猪吃老虎。是个高手。」 「但愿。」 元阙左手轻抚着破云刀乌黑的刀鞘,缓缓道:「我特意在嘉丰苑的床垫下藏了假布防图,整整一宿,她丝毫没有发现。」 「如此说,她也不是冲着布防图而来,也不可能是北幽国的细作……」郎英陷入沉思。 不知如何来,不知为何来。这位嫂夫人,真是一个谜。 而且是个欢快的谜。 贝安歌带着马文德他们浩浩荡荡一行人往回走,走到一个灰扑扑不起眼的小院门口。 小院的青砖墙上爬着好些藤蔓,冬天叶子尽落,藤蔓也枯萎在墙上,加之院门上油漆灰暗,一把铜锁锈迹斑斑,也是许久没开过的样子。这院子如此冷落,和恢弘的将军府格格不入。 贝安歌想起,先前曾经从这里经过。 马文德一路热情地介绍,偏偏到这间小院门口,他就径直地走了过去,完全没有介绍。当时贝安歌一路听了太多,已有些兴致阑珊,故此并没有在意,现在又看到这小院,却觉得奇怪了。 「马总管,这院子是干嘛用的,是不是好久没人住了?」 马文德脸色微微一变:「就是个空院子。将军府人少地多,好些这样的空院子。」 见他表情有变,又是故意忽略,贝安歌猜到这院子一定有蹊跷。 「这院子定然不一样,别的院子都没有爬藤,只这院子有,可见特殊。」贝安歌眼波流转、笑语盈盈,「莫不是养着小狐仙?快开院门让我瞧瞧。」 害,夫人可爱没架子,就是能折腾。 如此不依不饶,马文德只得低声道:「夫人,请借过一步,卑职有话要说。」 二人往前走了几步,马文德用接近耳语的声音道:「将军身为南密国兵院首领,身负军机要务,将军府内也有颇多不宜声张之秘处,望夫人体谅。」 这就很符合贝安歌的认知嘛。 堂堂一国大将军,还是手握重兵之人,府里怎么可能只有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当然要有很多很多的守卫、很多很多的秘密,才配得上大将军的身份。 贝安歌听罢,一脸严肃:「马总管这话见外。我是这么不识大体的人吗?你与我说开了,我自然就能理解,瞒着藏着就不好。」 「夫人英明。夫人最是体恤我们,我们都极为感恩的。」 这下夫人脸色稍霁:「好歹我在府里住着,一头事儿管着,总也得知道府里哪些碰得、哪些碰不得。否则如何以理服人,马总管你说是吧?」 第22章 「是是,夫人说得是。」马文德道,「将军府的下人,个个都是精挑细选,身家清白,也极有规矩,知道府里忌讳多,不敢乱说乱动,这点请夫人放心。至于这间院子,素来都是锁着的,是将军府的禁地。并不是防着夫人您,而是里头机关重重,怕伤着夫人。」 嗯,这也符合贝安歌的认知。 古装偶像剧,虽然是以权谋为主,但也有不少感情戏和武侠戏。这一段可能就属于武侠部分。 贝安歌点头道:「行了,知道了。你们也别乱闯啊,死了也是白死。」 「嗯嗯,谢谢夫人提醒。」 到底谁提醒谁,不重要,反正马文德嘴甜,张嘴就是夫人英明、谢谢夫人。 贝安歌看了看这个瘦小的中年男人,笑道:「你有家室吗?」 马文德道:「前些年娶了亲,家里人在庄子上。也是将军的庄子。」 贝安歌笑:「果然成了家的人,就是比只会打仗的人会哄人。」 咦,这是在影射将军吗? 马文德满腹狐疑,但不敢问。 不远处的小径上,就没这么和谐了,两位宫里出来的嬷嬷狭路相逢。 柳嬷嬷今日一早没能进怀玉楼享受温暖如春的地龙,还被夫人以年纪大不能折腾为由,吃了个闭门羹,柳嬷嬷心里就不得劲。 她不得劲,回到小院里就拿四个丫鬟出气。 一个被拧青了脸,一个被烫伤了手,两个被罚跪在院子里,不到天黑不许起来。 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也得继续为柳嬷嬷服务。 柳嬷嬷带着烫伤手的杏兰去厨房耍了一通脾气,成功升级了晚餐标准,转头回来路上就碰到了桂嬷嬷。 贝安歌新婚收到了诸多贺礼,看得她眼花缭乱,赏玩一柄玉如意时,不小心把底座给碰了一小块。 担任夫人采买的桂嬷嬷义不容辞,替夫人拿到珠宝行去做底座修复。府里给她在西边小门处备了小轿,桂嬷嬷正捧着盒子要去西门呢,就和柳嬷嬷打了个照面。 一见桂嬷嬷手里捧的盒子,柳嬷嬷就妒忌了。 这盒子一看就是好东西啊。 经手好东西,一定有好处啊。 柳嬷嬷突然觉得,自己虽然得了一个小院、有了四个丫鬟,但钱财上好像没得什么好处啊。 有一种人,给她吃馒头、转身就忘了;给她吃个拳头,能记恨你一辈子。 现在柳嬷嬷就忘记了自己得的好处,只惦记桂嬷嬷的油水,并且觉得自己可能错过了好几千万横财。 「这盒子里是什么好东西?」 柳嬷嬷语气蛮横,俨然上级询问下级。桂嬷嬷沉稳,心中虽然不悦,却也没表现出来。 「靖郡王妃送的贺礼,底座有些细微损伤,夫人命我送去修复。」 「损伤?」柳嬷嬷立刻找到了切入点。眉头一皱,「怎么回事,王府的贺礼都能弄伤,你们都怎么当差的?你快去快回,我要去库房好好检验一下将军府收到的贺礼。」 好大的脸,桂嬷嬷倒吸一口凉气。但还是忍着:「还是等我回禀过夫人吧。便是我出入库房,也要夫人同意,由她身边的大丫鬟过来开门。」 柳嬷嬷一听就抓狂了:「什么?你也太没用了,咱们可是皇后娘娘派到将军府的,怎么反而让丫鬟们挟制上了?你这嬷嬷白当了吧,年纪都活狗身上了?」 这下,桂嬷嬷不打算保持礼貌了。 当下沉了脸:「我只知道自己虽是皇后娘娘赐给将军府的,却已是将军府的人,职责就是当好差事,服侍好夫人。别以为夫人给你小院,给你丫鬟,你就什么都可以插一脚,你敢染指库房试试,我也不是好惹的。」 跟在柳嬷嬷身后的杏兰,忍着手上传来的剧痛,满怀恨意地盯了一眼柳嬷嬷,又垂下了眼睛。 柳嬷嬷这两天在虐待丫鬟的过程中,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快感,这种掌控他人命运的感觉,实在太让她畅快了。听到桂嬷嬷这么不客气的回应,她感觉自己的权威被挑战。 不可忍。 「染指?哈,差事当不好,就该让贤,懂不?」 柳嬷嬷翻了个白眼,拂袖而去。 气得桂嬷嬷棒着盒子站在小径上呆愣了半天,而杏兰走过她身边时,也只能给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柳嬷嬷一路走着,一路盘算着该怎么把管库房的肥缺给捞到自己手里。 「将军没娶妻之前,库房都是谁管着?」她问杏兰。 杏兰柔顺乖巧:「将军府的库房一直是马总管在管着。不过将军说了,夫人的嫁妆以及各府送的贺礼,都让夫人自己管,怀玉楼西边整整三间两层小楼,全给夫人当库房用了。」 第23章 柳嬷嬷听得眼睛都直了。恨不能立时三刻就跑进那库房去,搂着奇珍异宝睡觉才好。 「这么大的库房,让桂嬷嬷一个人管,怎么管得过来。」柳嬷嬷嘀咕。 杏兰道:「说不定夫人早有此意。不然怎么没给桂嬷嬷派人手,却给您派了我们四个使唤。都知道嬷嬷您是最会调理人的,把我们调理出息了,自然是要给嬷嬷当差用的。」 这话真是说到柳嬷嬷心坎上去了。 「你说得有理。我怎么就没想到。」 杏兰又道:「早上嬷嬷还抱怨夫人有些怠慢您,小的瞧着,却不是怠慢。夫人纵然有心重用嬷嬷,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毕竟桂嬷嬷也是皇后娘娘的人,若她回宫告一状,夫人那边也吃挂落。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当然是这个理。柳嬷嬷觉得云开日出,一眼就望到了夫人公正高尚的内心。 「看来,我得帮夫人搬掉这个绊脚石。」 柳嬷嬷叉着粗腰,眼中放射出睿智的光芒。 ☆☆☆ 傍晚时分,怀玉楼里传来将军夫人咯咯的娇笑声。 「这个杏兰,果然是作妖高手,哈哈,妙人儿啊。」 妙如:「那也是夫人提点得好。」 「害,我可没提点啊。是你去提点的。」贝安歌才不认账,人家是清清白白小天真。 「是是是,是奴婢自作主张。」 贝安歌滴溜溜转了下眼珠子,想到妙如形容的杏兰伤势,心下也很同情:「去找大夫要点上好的治伤药,私下给杏兰送去。」 她本来只是觉得柳嬷嬷讨嫌,想捏个错送她回宫。可现在瞧着,这柳嬷嬷何止讨嫌,她不仅是皇后的眼线、威胁着将军府的安全,为人还歹毒贪婪,送她回宫太便宜她了。 让她带一份大礼回宫才好。 ☆☆☆ 晚饭时,元阙的胃口一如既往地好。虽还是两军对垒的架势,但贝安歌今晚公然越界了。 她将罪恶的筷子伸到了炖乳鸽的汤罐里,当着元阙的面,夹走了一只鸽腿。 元阙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忍了。 晚饭结束,几个小丫鬟收走了餐具,马文德来了。 一来就是诉苦。 「夫人,柳嬷嬷进府才三日,生了不少事。虽是皇后娘娘派来的人,却也太过张扬了。」 贝安歌不由望向元阙。 将军大人表现出了难得的饭饱慵懒之态,已坐到他昨晚睡的那张宽榻之上,斜倚着,一脸看戏的表情。 懂了。马文德这么会挑时机,怕也是这男人指点的吧? 贝安歌不动声色,对马文德道:「柳嬷嬷干啥了,说来听听?」 她一边问着,一边索性起了身,走到宽榻边,挨着元阙就坐下。 这举止委实有些亲密,把元阙惊得猛地坐直,破云刀猝不及防被带动,磕在宽榻边上,弄出一阵声响。 贝安歌笑得柔柔地:「夫君真是,就不能卸会儿刀,不心疼这紫檀木榻,我还心疼您的宝刀呢。」 可不心疼,心疼得贝安歌都伸手安抚了一下破云刀呢。 当着马文德的面,元阙竟有些尴尬起来,扶额道:「你们说正事儿。」 马文德也只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一五一十地开始控诉。 「夫人给柳嬷嬷拨了个单间儿、调了四个丫鬟,这是夫人对她的敬重,旁人皆没话说。但她未免有些倚老卖老,将军府虽行事严格,却从不苛待下人,柳嬷嬷只花了两天,就将四个丫鬟全都打伤,还谓之惩罚。 「去薪火上要炭,比同等嬷嬷多要了三倍不说,还要怀玉楼用的银炭。 「去针线上转了一圈,硬是拿走了一匹上好的绸缎,那可是给夫人您准备的…… 「又嫌厨房的伙食怠慢了她,要求顿顿有鱼有肉为她单独开小灶。 「尤其过分的,刚刚厨房替她将晚饭送去,竟嫌不好,将送饭的小厮都给泼了。」 啧啧,简直罄竹难书。就两天功夫,咋就没忙死她。 「最过分的,柳嬷嬷还暗中打听……」马文德顿了顿,「暗中打听,将军平日和哪些朝臣来往……」 本来还笑盈盈的贝安歌,终于微微变色。 这才是柳嬷嬷最最找死之处。 也不用管元阙什么反应了,贝安歌知道,元阙在看自己的反应。 女明星会让你这么悠哉悠载看戏?不可能的。 拉元阙下水的机会来了。 贝安歌转身,拉住元阙的手,扭身推了推:「将军,您在宫里有啥要好的公公吗?」 这一拉手,又是猝不及防。 元阙差点跳了起来,要不是马文德在场,他一定立刻甩开这女人。拉拉扯扯,像什么样子。 第24章 虽没甩手,元阙脸色也不好看,戒备地望着她:「我堂堂一员武将,怎么会跟公公交好?」 呃,将军您是不是想多了?我也没怀疑你什么啊? 贝安歌心中狂笑,手却丝毫没有松开,身子还向元阙侧倾过去:「总也有说得来的、走得近的,请到府中走动走动呗。就当我这个将军夫人请将军宫里的朋友来做客啊?」 「你想干嘛?」元阙一脸的生无可恋。 他身体僵直,旁边就是宽榻扶手,已经避无可避。 「请神容易送神难,而且还是王母娘娘送来的神。要将这下凡的妖孽收回去,也只有让天宫的老神仙亲眼看看她在人间是怎么作孽的。」 马文德的眼睛亮了起来。 夫人不是草包,还挺有想法啊。 元阙也活了过来,顿时对人间充满了生活热情。 「能不能把三个都送回天宫?」 贝安歌一推他:「将军贪心了吧。王母娘娘不要面子的吗?那两个不作妖,留就留着呗。」 马文德心中已是了然,又见将军与夫人好像很亲密的样子,也实在有点没眼看,赶紧说了句「卑职先告退,将军与夫人商量好了,交代给卑职即可」。 说完,拔腿就溜了。 终于不要演戏了! 马文德一出怀玉楼大门,元阙当即就抽出了自己的手。 「还是商议正事吧。」 贝安歌也不见怪:「夫君手上好多老茧哦,心疼。」 「走得近的公公有好几位,你要怎样的?」 「夫君手上的老茧,都是磨破之后的血泡变的吗?」 「有一位是曲皇后跟前的,你看如何?」 「所以夫君没有云公子生得白,是因为日晒雨淋的缘故吗?」 「贝安歌!」元阙终于忍不住,怒吼出声。 「在!」 这该死的女人,竟然甜甜地应了,一点没有察觉他的怒意。 元阙的怒意就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被晾在了半空。 看到元阙眼睛还是盈满了锐利的光芒,贝安歌一脸歉意:「呀,我一想到夫君吃过那么多苦,心里就绞着疼,竟忘记在跟夫君说正事儿了。」 「夫君别生气啊。」 她软软的、绵绵的,说得元阙纵是有脾气,一时也不好意思再发作。 「咱们就请皇后跟前的那位吧。」 元阙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明知道这女人花招迭出,却好像还是被她的关心感染到,一瞬间,内心竟有一些些的暖意。 只是他脸还冷着:「按规矩,七日之后你要进宫谢恩。明日就以商议谢恩为由,请葛万春公公前来,倒也不突兀。」 进宫谢恩? 那岂不是要见到皇后娘娘? 自己这个冒牌新娘就要露出马脚啊? 贝安歌甩甩头。不管不管,横竖要七日之后,先解决了眼前之事再说。 「这个葛万春不认识曲旋儿吧?」贝安歌问。 元阙皱眉:「我怎么知道?」 再一想,却回过神来:「他被皇后派出宫办事半月,前两日才回。豆_豆_网。」 贝安歌舒了一口气:「那就好办了。只要我这张脸骗得过去就行。」 不知怎的,元阙心里却突然冒出四个字——「骗人的脸」。 「我得给这个葛公公准备一份厚礼,夫君……」 尾音拖得长长的,贝安歌满怀期待地望向了元阙。 元阙心中又是一动。这女人,何止生了一张骗人的脸,还生了一张骗人的嘴。 「我会叫马文德准备好。」 贝安歌又拉住了他的手,开心地晃着:「夫君最好了。」 一个嫌弃的眼神,又扔了过来。贝安歌嘿嘿一笑,却没放开,反而追着他的眼神,半是撒娇半是解释:「我不是舍不得我东楼库房的宝贝。那些都是各府送的贺礼,这么快就转送别人,怕被原主人知道了不太好呢。 「我不小气的呀,夫君你信不信?」 碰到这么不怕生气、不怕嫌弃、脸皮比他攻过的城墙还厚的夫人,元阙委实有些无奈。 「我将军府还不至于要女人的东西。说过给你,就都是给你的。」 「 不,我的也是夫君的。就是过段时间再用比较好。」她笑嘻嘻地将自己的脸怼到元阙跟前,「我才不跟夫君分得那么清楚,咱们是一家人。」 贝安歌这么说,倒并不是违心。一来她虽爱财、却有道,将军府富甲一方,她犯不上为了钱财斤斤计较。二来她太清楚将心换心的道理,多少女人就落在一个贪婪上头,其实元阙这样骄傲的人,你越对他大方,他也才会越对你大方。 第25章 可元阙哪知道女人心中这么多的弯弯绕,只贝安歌柔柔地一句「家人」,又一次拨动了他的心弦。 家人……他不知道什么叫家人。 他最亲近的家人,也就是被灭了门的姑苏宋家。 哪怕是宋家,也不过就是儿时住过一段时间的亲戚家而已。 晚上,元阙依然睡在那张宽榻上。 贝安歌吹熄了灯,正要入睡,黑暗中传来元阙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 声音低沉而平缓,像是深潭中缓缓流动的水,蓄着张力。 「我真的叫贝安歌。」 「哪里人?」 「江南人。」 「家中做何营生?」 「父亲教书,母亲行医。」 元阙沉默了。这样的回答,显然不在他的认知范围内。 父亲教书尚说得过去,说明她出身书香人家,但母亲行医? 南密国的女人,怎会抛头露面去行医?更别说还是读书人的夫人,就更不可能。 贝安歌却是一阵心酸。 她说的都是实情。她出身于良好的知识分子家庭,原本凭着过硬的文化成绩,她考个名校也不成问题。偏生就喜欢演戏,怀着一股子劲入了娱乐圈。 她学习能力强,为人刻苦,所以才演技过硬、台词扎实。虽然闹出很多新闻,却也让观众有迷之滤镜,不能动她根本。 现在穿到剧本里,也不知道女明星世界现在是什么模样,她的父母又在经历着什么。 元阙已经从沉默中清醒过来,继续问。 「如何进的将军府?」 「我明明在家好好睡觉,醒来就已经在洞房。」 「你父亲叫什么?家在何郡何县?」 「父亲叫贝敬廷,家住……」 贝安歌轻叹一声,「夫君,我就是说了,你也找不到我父亲。」 「为何?」 贝安歌道:「因为我生活的那个国家,不叫南密国,叫大华国。我们的京城也不是这里的模样。」 「大华国?」元阙喃喃地念着,却道,「没听过。据我所知,天下并没有大华国。」 当然没有。是我编的。 但女明星,编也编得诚恳。 「我们大华国所在的天下,也没有南密国。」 元阙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难道你是另一个世界来的?」 「我觉得是。」 「可你对南密国并不陌生,甚至还知道不少隐秘。」 「嗯……」贝安歌低低应着,「自从我在洞房里醒来,就发现自己脑子里平添了很多记忆。」 「将军……」她喊。 「嗯?」 「上苍真的是派我来帮助你的呢。」 黑暗中传来些微的撞击声,元阙终于将他的破云刀卸下,但并未离身,刀柄还是在他手掌之下压着。 「我看你胡扯到几时。睡吧。」 贝安歌却拥着锦被笑了。 为什么「胡扯」中,她听出了一点点不同以往的宠溺? 「夫人——」妙如急匆匆从外头跑进来,气喘吁吁,「将军派人回来传话,葛公公午后就来。让府里派轿子去宫里接。」 贝安歌正拿个小锤子砸小核桃,一听,锤子都停了,很是意外:「午后就来?这么快?」 「马总管那边也已经接到话儿了,正准备轿子。」 「幸好将军把厚礼安排妥当才去兵院……」贝安歌起身,将沾了碎屑的手快速在裙子上拍了拍。 一抬头,见到妙如盯着自己的手,贝安歌就笑了:「别这么瞧着,显得我挺罪恶的。」 「不不,没有……」妙如赶紧解释。 「放心吧,葛公公来我自然就收敛了。」贝安歌只是不爱时时端着。 虽然演过古装剧,但毕竟不是古人,更多的时候,她喜欢随性自然地过日子。 妙如红着脸,不敢接话。 早上她亲眼见到夫人又去摸将军的破云刀。听说将军从来不允许旁人碰破云刀,先前有位贵族子弟不信邪,在酒桌上逞强斗面子,非去摸了一把破云刀,被将军当场剁了一只手。 夫人就不一样了,她横摸竖摸,一双白嫩小手还是长得牢牢的。 可见夫人很有几把刷子。妙如一百个相信,她搞得定葛公公。 「你去把桂嬷嬷叫来,我得问问宫里的忌讳。」 瞧,搞定第一招,开始了。 「再去问问马文德,我关照他的事儿务必办周全了。」 妙如道:「奴婢这就去。夫人放心,将军府招待宫里的人,从未丢过面子。」 第26章 贝安歌「噗哧」一笑:「不,该丢的面子一定要丢。你就这么去传话吧,马文德比你聪明。」 桂嬷嬷转眼就来了,贝安歌在怀玉楼的正堂见了她。 桂嬷嬷先禀报了修复如意底座的事儿,贝安歌静静听完,只觉得这位桂嬷嬷很是沉得住气,一进来有事说事,完全没有提到她和柳嬷嬷的冲突。 于是指了指下首的椅子:「嬷嬷坐吧,我有事问你。」 桂嬷嬷忐忑,连说不敢。 贝安歌笑道:「那我怕嬷嬷站到脚麻。 桂嬷嬷看她诚恳,这才战战兢兢坐下,却也没敢全坐,只沾了椅子前沿一点点,坐得规规矩矩。 贝安歌道:「大婚后七日,我与将军要进宫谢恩,今日特请了宫里的葛万春公公来府里,商议谢恩事宜。我年轻,又在庄子上长大,很多规矩并不晓得,怕出错,先请嬷嬷指点一二。不苟想到什么,就随便聊聊。」 「葛公公来府里?今日何时?」桂嬷嬷的神情有些意外。 「午后派人去宫里接。」 桂嬷嬷点点头:「是了,午后是皇后娘娘歇息时间,葛公公这时候得空。」 贝安歌笑了:「看来我请嬷嬷来说话,请对了人,果然是宫里的老人,什么都懂。」 见夫人谦逊又和蔼,桂嬷嬷倒也对她平添几分好感。谁还不是宫斗老手呢,最会玩的就是揣摩人心这一套。她和柳嬷嬷一样,在宫里都是看着资历老,其实捞不着什么好的那种,还不如在将军府过得有头有脸呢。 桂嬷嬷也是很会权衡利弊的,当下就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贝安歌还叫人上了茶水和点心,像模像样地开了一次「茶话会」。临了,还叫人将桂嬷嬷爱吃的那几样给装了盒子,让她带走慢慢品尝。 桂嬷嬷那叫一个感动啊,自己不过是有几样多吃了几口,夫人就留意了呢。 贝安歌还笑眯眯道:「将军府的吃食简陋,和宫里不能比,委屈嬷嬷了。」 桂嬷嬷立即想起了一件事,气道:「夫人言重了。都是柳嬷嬷胡说八道,咱们府里头厨子的手艺不比宫里差。再说了,奴婢也不怕夫人笑话,就奴婢几个先前在宫里,也不够格吃御厨的手艺。柳嬷嬷这是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这是忍耐已久啊,终于被这盒点心勾出了怨气。 贝安歌心中暗笑,脸上却没显露,反而微微蹙眉:「你们都是皇后娘娘赏的人,是将军府的宝贝,我是敬你们的。可柳嬷嬷为人行事,着实有些看不懂。回头葛公公前来,少不得叫你们都出来叙叙旧,她嘴上没个把门的,在葛公公面前丢了丑,将军府的颜面可往哪儿搁。」 桂嬷嬷顿时想起自己管的库房…… 那婆娘对库房虎视耽耽呢,要不趁这机会将她弄走,倒是除了一个心腹大患。 当然,桂嬷嬷不会直接说。桂嬷嬷也是有道德有手段的人。 眼皮一垂,老脸上泛起一些阴谋的味道,桂嬷嬷说话声音也低弱了:「她来了咱们府上才三四日,不懂事也不是咱们府上的责任。葛公公才是最要面子的,他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贝安歌咯咯地笑:「葛公公是个什么样的人,肯定还是嬷嬷最清楚。」 桂嬷嬷前脚捧着一盒点心离开,后脚妙意进来。 「桂嬷嬷捧得小心翼翼,也不枉夫人特意吩咐厨房做的这些点心。」 刚刚在桂嬷嬷跟前,贝安歌还端坐得挺像样,现在人家一走,她已经支起胳膊托起腮,跟刚刚端庄的样子判若两人。 「懂得珍惜之人,必也懂得适时收敛。」 贝安歌吐露了一句女明星箴言,由衷的那种。 妙意似懂非懂:「夫人所言总是对的。」 这马屁,深得贝安歌精髓啊。 ☆☆☆ 午饭后贝安歌没有休息,女明星要拿出参加发布会的劲头,来迎接葛万春的到来。 坐到宝镜前,妙如问:「夫人今天还是如意双髻吗?」 当然不,今天夫人不要扮可爱。 「梳个雅致的,就是……」贝安歌想了想,「也不出挑、也不出错的那种,能领会吗?」 妙如皱眉:「任是怎样不出挑的发式,夫人梳来,都是出挑的。这可难煞我了。」 我去,贝安歌乐了:「你和妙意是不是参加了彩虹屁培训班,张嘴就来啊。」 「夫人,何谓彩虹屁……培训班?」 「害,夸你们呢。拍马屁都拍得七彩斑斓的,长进了。」 这下轮到妙如似懂非懂,眨巴眼的功夫,旁边的妙意说话了:「害,妙如姐姐别深究,夫人英明就完事儿了。」 了不得,连「害」都学会了,将军夫人诲人不倦啊。 第27章 终于还是梳了个低调的发式,妙如深刻领会夫人精神,挑了一身墨绿色的袄子。可说来也奇妙,明明已是很老气的颜色,让贝安歌穿来,竟也不觉得沉闷,反而衬得她肌肤胜雪,一双眼珠黑白分明,另有一种别样的动人。 所以说,妙如的彩虹屁非常正确。任是怎样不出挑的服饰,夫人穿来,都是出挑的。 两个小厮匆匆跑到怀玉楼:「葛公公的轿子已经到了东门大街……」 呃……贝安歌哪知道什么东门大街,不由望向妙如。 妙如立即道:「那还有半炷香功夫就到了。」 「去怀玉堂迎接。」 怀玉堂和怀玉楼都是中轴线上的主建筑,怀玉堂为前厅,怀玉楼为后宅,也是整个将军府最恢宏的一个院落。 贝安歌带着一应丫鬟仆从,站在怀玉堂的前院廊下迎接葛万春。 和女明星的古装剧里稍有不同,葛万春作为宫里一个得势的太监,派头还不小,前头有人引,后头有人垫,浩浩汤汤来到怀玉堂前,竟满满当当站了一院子。 亏得贝安歌早上跟桂嬷嬷一退长谈,心里有了准备,早早地组织了「应援」,身后的丫鬟仆从也非常可观地站了里三层外三层,总算气势上没输,也没给将军府掉价。 迎了葛万春进了怀玉堂正厅,宾主入座,上茶。 贝安歌缓缓开口:「葛公公亲自前来,将军府蓬荜生辉。将军方才叫人带话回府,说他本该赶回来,陪葛公公一叙,无奈军务缠身……」 无奈个毛线。贝安歌心里门清,元阙是故意不露面,就等着看贝安歌怎么闹腾。 葛万春精瘦精瘦的,看着没甚精神,反应倒挺快。 「咱家过来传个皇后娘娘的话而已,不劳将军特特赶一趟,与夫人说也是一样的。」 于是将进宫谢恩的时辰给定了,又说了些准备事项,贝安歌一一记了。 当然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没忘。贝安歌叫马文德送上礼单:「这是将军府给皇后娘娘准备的谢礼,请公公过目。」 这种事也办多了,一般都是老一套,也礼不出什么新意来。葛万春认真地翻着,除了觉得将军府出手阔绰,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但翻到最后一页,葛万春凹陷的小眼睛突然放出了光芒。 两页之间,夹着一张略小些的礼单。 这也是朝中的老一套,给经手人送礼,常常会将礼单夹在正式礼单中间。葛万春一接到将军府的邀请,也是心知肚明肯定有油水,这才会马不停蹄地当天就赶来。 毕竟收礼也讲究个热乎,万一将军府联系上别人,那就不好了。 所以翻到礼单,他不意外。 但将军府的出手,还是让这位见多识广的老太监变了色。 见到葛万春眼中的光芒,贝安歌微微一笑。 时机已经成熟,该安排点别的戏份了。她向马文德使了个眼色,马文德悄悄从正堂退了出去,神不知、鬼不觉。 葛万春也老辣,短短一瞬,已经压制住了激动,克制着略略有些变调的声音:「咱家看过了,很满意……咱家是说,皇后娘娘一定会很满意。」 贝安歌稳重得像门口的石狮子、端庄得像佛堂里的观音菩萨。 只听这尊「菩萨」又缓缓道:「谢礼在将军与我进宫谢恩时一同送达,不过小清单上的,要麻烦公公跑一趟金吉源。」 这也是送礼常规。 这些宫里的得势太监,送了礼也带不回宫中,他们多半在京里另有宅子,礼单也是提货单,各自方便、心照不宣。 葛万春将礼单收好,尖声道:「不麻烦,咱家份内之事。」 贝安歌又道:「也请公公替我谢谢皇后娘娘恩典,她赐我的三位嬷嬷,个个能干又老道,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三位嬷嬷都站在正堂上,听闻此话,却脸色各异。 柳嬷嬷最得意,喜形于色:「夫人说哪里的话,夫人也待我们极好。」 桂嬷嬷挑了挑眉,没说话,表情却有些鄙夷。田嬷嬷则眼睛盯着脚尖,一脸事不关己的样子。 大概是觉得另两位嬷嬷不上了台面,柳嬷嬷又道:「麻烦葛公公回去跟皇后娘娘带个话,将军府的事儿,老身会当自己的事一样上心。」 葛万春眼皮抬了抬:「到了将军府,你就好好当自己的差,别惦记宫里了。」 这话是警告。 就算你受了皇后娘娘什么特许,要你在这儿干点眼线的事儿,也不能如此明目张胆。进府才几天,未免飘得也太厉害。 柳嬷嬷犹未听得出警告,还要再争辩两句,外头突然一阵喧闹。 葛万春皱起眉头,不解地望向贝安歌。 第28章 「谁这么没规矩,不知道府里有贵宾?」贝安歌沉着脸,望向不知何时又悄然回来的马文德。 马文德一脸茫然:「小的这就去处理。」 还没等他挪步,外头一个小太监已经沉着脸匆匆跑了进来,凑到葛万春跟前悄悄说了几句。 葛万春的脸顿时拉了下来,好似挂上了两个秤砣。 「柳嬷嬷,皇后娘娘将你赐给将军府,是来当奴才的,还是来当主子的?」 柳嬷嬷一愣,察觉出了不对:「是来辅佐……」 「我呸!」葛万春一口啐在她脸上,「就你,也配用这两字儿?」 外头吵吵嚷嚷,有尖叫声,有咒骂声,也有马文德的喝斥声:「闹什么闹,小心夫人揭了你们的皮。不知道里头有贵宾吗?」 葛万春翻了个白眼:「得了,他们可不就是闹给咱家这贵宾看的。」 看在厚礼的份上,葛万春忍了将军府的混乱,转眼瞥向贝安歌:「夫人真是好心性,亏你刚刚还夸得出口。」 贝安歌一点儿也不嚣张,拿出演大家闺秀那种忍辱负重的气派。 「总念着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比府中别的奴才都要金贵,不忍苛责。」 说话间,马文德竟带了几个人进来,噗通噗通跪在了院子里。 「闹得最凶的三个,小的带来了,请夫人发落。」 葛万春缓缓地端起了茶,索性将身子向靠背仰去。他也看明白了,带进来发落是借口,带进来控诉才是真。 怀玉堂的炭烧了很久,整个正堂都暖暖的,隔着保温的棉帘子,只听得见啼哭声,也见不到人。 贝安歌欠身,向葛万春抱歉道:「葛公公见笑。我年轻新妇,没管好府上奴才,叨扰公公,必得当面重罚。」 说着,又提高声音道:「带进来,让我瞧瞧是谁这么大胆。」 还能是谁。 双手烫伤的杏兰、大冬夜跪在院子里耳朵都冻裂的惜芳、还有被泼了一脸的热汤、至今脸上还红红的厨房小厮。 三人跪伏在地,其状甚惨,开始桩桩件件地控诉。从嚣张霸道到恶意伤人、从贪婪财物到不敬主母,每一句都直指柳嬷嬷。饶是葛万春刚刚已经被小太监咬了耳朵,也听到皱了眉头。 听得柳嬷嬷脸色煞白,连连喊:「不要听她们胡说,她们乱攀咬的。」 杏兰热泪滚滚:「嬷嬷好会做戏,都是奴才而已,我们为何不攀咬田嬷嬷,不攀咬桂嬷嬷,偏要攀咬你。仗着自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仗势欺人!」 「住嘴!」贝安歌喝斥,随即又一脸不忍之声,叹道:「我只当嬷嬷拿大些,竟不知出手如此狠辣,下次断断不可……」 话还没说完,杏兰已经叫了出来:「夫人,不能给柳嬷嬷下交。嬷嬷心狠手辣尚在其次,她还居心叵测,暗中打听将军府机密。」 「什么?」贝安歌倒吸一口凉气,惊惧地盯着葛万春,「葛公公,旁的事我可以忍,这件事可断断忍不得。将军身为兵院首领,府中自然有诸多机密之处,我都避之不及,这柳嬷嬷怀的是什么心?」 此时的葛万春,脸色也相当尴尬。 他是曲皇后跟前最得意的大太监,管着多少皇后的私秘之事,自然也知道皇后赐了三位嬷嬷到将军府,其实另有目的。只是没想到这柳嬷嬷竟然蠢到如此境地,当眼线都当得阖府皆知。 他只当眼前的将军夫人还是曲旋儿,也只当曲旋儿是为了避嫌,才要将这其蠢无比的柳嬷嬷给撇清掉。曲家之人都要撇清,他自然更有义务,要替皇后娘娘撇清。 葛万春阴沉着脸:「这种心怀叵测之人,省得她累及主子。夫人您看着发落,皇后娘娘那儿咱家去禀报,断不会有半点儿偏私。」 柳嬷嬷一听,这是皇后娘娘要抛弃自己啊,这怎 刺探将军府机密一事已经败露,在将军府没混头了,她要回宫,她要回到皇后娘娘身边去。 柳嬷嬷当即大叫起来:「不是这样,不是这样。葛公公您带我回宫,我有事要回禀皇后娘娘。」 蠢货!葛万春暗骂,恨不得一口将她咬死。 偏柳嬷嬷还在叫:「我知道夫人的秘密,大婚晚上,洞房出事了!」 满堂皆惊。连马文德都愣住了。 葛万春疑惑地望向贝安歌:「洞房出事?这是怎么回事?」 「哎……」贝安歌扶额,重重叹了一口气,「我摔伤了。这……有点儿尴尬,将军为这,都心疼死了。」 「摔伤?」葛万春这老狐狸,似乎听出了些端倪,又转向柳嬷嬷,「我倒要听听你的解释……」 眼见着柳嬷嬷竟要起死回生,桂嬷嬷不干了。 她原本以为众人会锤死了柳嬷嬷,这样自己不用出手,就能除掉个心头大患。可没承想,这姓柳的还惯会厮咬,别给她撕出一番别开生面,自己这库房总管、夫人采买的肥活,还稳不稳了? 第29章 「葛公公,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桂嬷嬷还是那么沉稳。 葛万春似乎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也怕出更大的丑,挥手道:「都出去、都出去。」 贝安歌又是一个眼色暗暗使出,马文德不仅将所有闲杂人等带出,还叫了两人将柳嬷嬷也一并拖了出去,等候发落。 拖出去时,柳嬷嬷还在大叫:「别听她的,葛公公你别听她的,她都是骗你的!」 可惜留给她的表达机会已经结束,喊破了嗓子也没人搭理她。 偌大的正堂,终于只剩了委委屈屈的将军夫人、气到爆炸的葛公公、和准备踩死对头的桂嬷嬷。 桂嬷嬷先是向贝安歌微微作福:「奴婢接下来要说的话,会对夫人有所不敬,还请夫人宽恕,这绝非奴婢本意,只是逼不得已。」 「无妨,我身正不怕影子歪。」贝安歌大义凛然。 桂嬷嬷这才转向葛万春:「皇后娘娘赐我们三人给将军府,原是各有分工。柳嬷嬷管丫鬟、我管夫人采买和库房、田嬷嬷管厨房,本各不相干。夫人对柳嬷嬷甚好,独给了她单间及四个丫鬟,但柳嬷嬷犹不满足,对夫人没让她管理库房和采买怀恨在心。 「昨日她来撺掇我,叫我别受府中大丫鬟挟制,务必将库房钥匙独揽,又对我说了许多夫人的怀话……」 桂嬷嬷顿了一顿,望一眼贝安歌,见她没有生气,这才继续往下说。 「她在府中四处散布流言,说夫人出嫁前不过是庄子上的野丫头,哪里懂什么管家,连洞房都不端庄,还把自己搞摔伤了。惹得府中流言纷纷,夫人不胜其扰。她所说夫人的秘密,恐怕也就是这个。倒是夫人谦逊,早就私下跟我说过,她从小在庄子长大,怕自己行差踏错,叫我时时提醒。 「她不过就是看着夫人好拿捏,想坏夫人的名声。」 「其实……」柳嬷嬷垂头,「她忘了,夫人是皇后娘娘的义女,坏了夫人的名声,也就是坏了皇后娘娘的名声。」 葛万春已是脸色铁青,牙齿咬得咯咯响。 贝安歌叹道:「我倒不是觉得庄子上的出身就低人一等,只是皇后娘娘都没明说,倒也不必故意挑出来散布。也亏得将军是个粗人,没有多想,若再有个不怀好意的去挑拨,将军还当皇后娘娘看轻了他,随便庄子上找了个姑娘唬弄他。你说这是不是很膈应。」 说着,将桌上的一盆果子推过去,柔柔地道:「公公也吃点果子,消消气。」 那口吻、又诚恳又关怀,听得葛万春恨恨地一跺脚:「又恶又蠢。」 贝安歌对桂嬷嬷道:「辛苦嬷嬷,你先出去,我有事和公公说。」 等桂嬷嬷一出去,贝安歌为难道:「这事儿,我就要和公公商议了。若将她留下处置,将军是断断见不得这种人,回来宝刀一挥,传出去难免两种说法,要么说皇后娘娘派的人不妥当,要么说将军为人暴戾。我都不愿意…… 「可要让公公把人带回宫,似乎更让皇后娘娘脸面过不去。您说这为难不为难?」 为难,太为难了。 为难到贝安歌又悄悄递过去一锭金子。 没错,是金子,在库房里随便拿的。别的珍宝流出去太扎眼,金子都长得差不多,送礼的收礼的、彼此都没有负担。 「要不麻烦公公呆会儿悄悄将她带走,找个人把她发卖了吧。」 果然葛万春非常没有负担地将金锭子塞进了袖笼中:「这的确是最好的法子,两边颜面都不伤。看在夫人的面子上,我就当一回恶人吧。」 柳嬷嬷就这样从将军府消失了。 不,准确说,柳嬷嬷就这样从人世间消失了。 元阙跨出兵院大门,刚刚翻身上马,凌云「飞」了过来。 「将军,前方来报,葛公公将柳嬷嬷从将军府带走了,四名随行小太监带着柳嬷嬷走了小道,直接将她扔下了岱山悬崖。」 面无表情的元阙,极为难得耸起了眉。 那女人居然真的做到了。 而且一点儿都没要自己出马,她单枪匹马地,就做到了。 经过马文德的刻意渲染,加上本身自带流量,柳嬷嬷的「离去」成了将军府当天的头条。 讨论度甚至超过了葛公公的来访。 谁还关心葛公公啊,都在打听柳嬷嬷到底是被卖了啊,还是被带回宫了啊? 讨论半天,大家都觉得不管是哪种,柳嬷嬷都挺惨的。将军府不差呀,钱多事少待遇好,还给你上好的点心吃,桂嬷嬷都说了,宫里的点心再好,你一个奴才也吃不到哇。 幸灾乐祸之余,也有人猛然醒悟。 望月楼里,晴翠跪在地上呜呜地哭了半晌,宋青瑶也陪着掉了几滴眼泪,说了几句「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苦了」之类的马后炮,又嘱咐晴翠先不必惦记活计,让她先好好养伤。 第30章 晴翠一走,宋青瑶脸上的怜惜之色就消散了干净。 「小看她了。」宋青瑶幽幽的,眼神投向远方。 徐嬷嬷问:「小姐是说……将军夫人?」 被宋青瑶盯了一眼:「她哪门子夫人,最多不过是个填房。」 徐嬷嬷一凛,立刻领会到小姐不喜欢称那人为「将军夫人」。赶紧改口。 「小姐说得对,是我糊涂了。要不是大小姐命苦,怎么轮得么姓曲的,就算是八抬大轿进府,也就是填房。」 宋青瑶轻轻摩挲着手炉,叹道:「虽说没见过世面,倒也有几分手腕。愣是把柳嬷嬷给捧杀了。」 「捧杀?」徐嬷嬷疑惑着,没有听懂。 宋青瑶微微一笑:「你都没看出来,可见她隐藏之深。赏住处、给丫鬟,就是让那柳嬷嬷得意。你瞧晴翠,受了委屈也只敢跟我们哭,怎么那些人就敢去怀玉堂闹,还在宫里的贵客跟前闹,这是将军府的作派吗?这里头说没人挑唆,你信不?」 徐嬷嬷恍然大悟:「还是小姐看得透彻啊!」 说罢,又撇嘴:「小姐说得对,这哪是大户人家的作派,拿些乡野争斗的伎俩,没的给将军府掉价。将军肯定讨厌死她。」 ☆☆☆ 将军好像没讨厌死某人。 夜色降临时,天空开始飘起点点雪花。转眼间就落大了,团团簇簇地往廊下钻。贝安歌最爱看雪景,开心地跑到院子里,伸手去接一团又一团飘落的雪花。 将军府的建筑很快被蒙上薄雪,在暗夜中放出奇异的光芒。 贝安歌站在硕大的庭院里,搓圆一个雪球,指着屋檐上的瑞兽喊道:「你们说我能不能砸到它们?」 怀玉楼可是将军府最宏伟的建筑,那屋檐多高啊。 妙如急道:「夫人别闹,小心冻手。」 妙意就孩子气,跟着跑到院子里,抬头望那瑞兽:「奴婢觉得夫人可以。夫人最厉害了……」 「噗」一声,雪球砸在了廊柱上,离瑞兽十万八千里。 真是实力打脸,当场现演啊。 但贝安歌无惧打脸,人生贵在总结嘛。贝安歌超会总结的。 又抓了一把雪,一边搓着,一边道:「姿势不对,重来。想当年我扔实心球可拿了优秀……」 「噗」又是一声,这回离瑞兽只有九万八千里了。还是有进步的。 没关系,目标太高远,那就换个目标,贝安歌不是一成不变的死脑筋。 转身,望见西边抄手游廊的一角坠着一只铜铃,被风吹着,发出悦耳的「叮当」之声。 「就你了!」 贝安歌猫着腰,重重地将雪球砸了过去…… 「夫人!」廊下的妙如一声惊叫,变了脸色。 元阙带着凌云从嘉丰苑往怀玉楼而来,刚穿过游廊尽头的小门,迎面就飞过来一团白乎乎的东西。 有人偷袭! 元阙下意识侧身,右手猛地举起破云刀…… 却见那暗器砸在刀鞘上,顿时四散坠落,竟是软绵绵毫无劲道。 是个雪团。元阙哭笑不得。 再一看,那个冒牌将军夫人已经咯咯地笑弯了腰:「夫君接到了我的雪球,以后就是我的人了。」 夫人真是……豪放啊。 凌云忐忑地望着将军,却见他抿紧双唇,半天憋出五个字:「三脚猫功夫。」 「喵——」贝安歌学着猫叫跑过来,拖着娇俏好听的尾音,一点没有生气,「夫君饿了吧,我叫他们开饭。」 嗯,元阙来怀玉楼只有两件事,吃饭和睡觉。 「喵——今天我特意让厨房做了一道水晶肴肉,夫君要不要试试?」 「喵——如果夫君觉得有些淡口呢,那就对了,因为这是夫人菜单,不是将军菜单。」 自从贝安歌学会了加菜,就美其名曰搞了「夫人菜单」和「将军菜单」,分在楚河汉界的两边。 元阙夹了一片放进嘴里,默默地吃完,一言不发。 「喵——配上美酒食用,口味更佳哦?」贝安歌讨好地望着他,那意思,要不要来点儿美酒。 元阙面无表情:「吃饭是为充饥,喝酒是为何?」 贝安歌惊了:「夫君不会没有喝过酒吧?」 「喝过。跟喝水没区别。」 「哎。」贝安歌叹道,「夫君你也太不会生活了。」 元阙还是面无表情:「战场上只有生存,没有生活。」 「可你现在是在家里啊。」贝安歌生气了,「吃饭像行军、睡觉还抱着你的破刀,你有把这里当成家吗?」 「破云刀……」元阙纠正。 第31章 「破刀!」贝安歌坚决不改。 见她凶巴巴的,元阙突然有点怀念刚刚她喵来喵去的可爱。皱了皱眉头,没有说出口。 贝安歌站起身,将早就准备好的一壶美酒端过来,倒了两杯,将一杯端到元阙跟前,又端起自己的一杯。 「我想起来了,咱们大婚那天,连合卺酒都没喝。」 元阙心中一动,嘴上却依然很不给面子。 「我们又不真夫妻。」 「这我不管。反正不喝合卺酒,我这将军夫人当得就名不正言不顺,我就不能心安理得坐拥三间楼的奇珍异宝,我就不能坦然自若管将军府的闲事……」 「麻烦……」 元阙皱眉,伸手夺过贝安歌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这大概是史上最敷衍合卺酒。 贝安歌呆愣数秒,等回过神来,终于给气笑了。 「总算明白夫君怎么在战场上活下来了。」 她端过元阙跟前的酒杯,同样一饮而尽,然后抹了抹嘴,嗔道:「哼,我怎么可能给你下毒。把你毒死了,我上哪儿过吃香喝辣的生活。」 元阙盯着她的嘴看了半晌,扬扬眉,把更欠抽的话儿按回了肚子里。 「这水晶肴肉也是江南菜,我吃过。」他淡淡地,难得说了句有烟火气的话。 贝安歌这才想起,这府里还住着一位姑苏来的宋二小姐,所以将军府对江南菜不陌生吧,所以元阙是懂江南的吧。 懂得江南的精致,却依然选择战场上惯有的粗砺,他是怕被磨灭了心志吗? 向来没什么心肝的女明星,极为难得地,对元阙起了一丝真诚的同情。 端起壶,贝安歌又斟满两杯酒。 白色玉盏温润柔和,酒色清莹透底,散发出迷人的醇厚香味。 「江南的菜,配江南的酒。」贝安歌笑语吟吟。 元阙难得配合,语气简洁:「十年花雕、入姜丝、温过。」 贝安歌笑得更加灿烂,雪白的小手托着腮,眼睛亮亮地望着元阙:「原来夫君什么都知道。」 说着,双手端起白玉盏:「我敬夫君一杯。」 元阙无惧地迎上她晶亮的目光:「这杯又是什么酒?」 「第一杯是合卺酒,第二杯是庆功酒。」 「庆功?」 「感谢夫君请来了葛公公,成功赶走了柳嬷嬷。」 元阙眼中光芒微微一闪,想起被扔下山崖的柳嬷嬷。看来这女人不知道真相,就让她以为自己只是「赶走」了吧。 她……好像又天真又聪明。 「于将军府亦是隐患,除之而后快,不用谢我。」 嘴上说着不用谢我,身体很诚实,一仰头,将那杯「庆功酒」一饮而尽。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夫君一定要跟我一条心,咱们联手干点大事……」 得寸进尺,惹来元阙冷冷一瞥。 好在贝安歌脸皮厚,自带化解尴尬的能力,趁着「大事」二字余音未消,又托了腮,悠悠地接上一声:「……喵……」 元阙哪想到喵言喵语又突然袭来,冷冷一瞥顿时就冻在了那里。 盯着贝安歌的嘴唇看了好久,元阙方才收回目光,冷然道:「以后不要学猫叫,免得别人以为本将军养了猫。」 这个粗砺的男人,脸上从来只有两种表情:冷漠、暴戾。 为什么说到「养猫」二字,却有着奇怪的温柔? 贝安歌越来越觉得,这个便宜夫君有点意思,跟剧本里的人设不太一样。 剧本里,元阙杀人如麻、荡寇如入无人之境,永远的冷静深沉,永远的冷酷无情。他和他的刀,都只有一个使命,砍掉一切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眼前的男人,却让贝安歌在死神大人的气息之中,闻出了一点点异香。 他已经两天没说让夫人噎死的狠话,贝安歌那颗不安份的心,蠢蠢欲动。 这样的死神大人好惹人撸啊。 贝安歌侧过一点点脸,用自己最好看的角度对着元阙,语气柔媚:「猛虎都能轻嗅蔷薇,将军为何不能养猫?我就是夫君的三脚猫。」 元阙哪里听过这么肉麻的话,浑身一激灵,一时竟不知是被寒到,还是被暖到。 一个赶紧撇清:「本将军从不养活物。」 一个不以为然:「将军的马怎么说?」 将军被噎死:「……」 夫人不罢休,还送来追魂猫叫:「喵……」 我去,又发动三脚猫攻击。 将军卒。 好在今晚将军没有军务,也没有什么副将参将之类的来煞风景,他可以在怀玉楼里好好卒。 第32章 为了表演恩爱夫妻,二人煞费苦心、装模作样。一个灯下看兵书,一个对镜卸脂粉。 看兵书的那个半天没翻一页,卸脂粉的那个却着镜子却大叫起来。 「呀!」 「怎么了,夫人?」妙如端着水进来,被吓了一跳。 只见贝安歌指着自己的小嘴。 原本嘴唇上涂着红艳艳的胭脂,眼下却已经抹花,这模样哪里还是「三脚猫」,是「小花猫」。 贝安歌气呼呼地问元阙:「我吃晚饭时候就这样了吗?」 像是猜到她要质问什么,元阙眼皮都没抬:「喝完第一杯酒,你自己抹的。」 呃……贝安歌想起来了,是合卺酒时元阙防毒,故意夺了自己的酒喝,自己便只能喝元阙的酒,喝完,还忿忿不平的抹了抹嘴。 也就是说,自己得巴得巴喵喵喵的时候,敢情就一直顶着这张小花猫的脸啊。 「你也不提醒我!」贝安歌娇叱。 元阙还是没抬眼皮,甚至情绪也毫无波澜:「最终都是要洗掉,涂在哪里不重要。」 气结。 这男人真是神一般的思路。 贝安歌这才想起来,晚饭时候元阙盯了自己好几眼,都是盯的嘴巴,亏得自己还误以为他在释放什么信号,呸啊,自作多情啊,原来是自己抹花了嘴上的胭脂啊。 必须报复。女明星的报复心是很强的。 在娱乐圈里,只有功成名就的殿堂级人物才有资格云淡风轻。报复心是保持战斗力的一项重要指数。 洗漱完毕,两位丫鬟识趣地退出了卧房。 走到廊下里,妙意终于忍不住,轻声问:「夫人生气了?」 妙如望了望漫天的飞雪,感慨万千:「我却看不出来,究竟是谁气着了谁。」 妙意眨眨眼,不解:「夫人气急败坏,将军气定神闲啊。」 妙如:「那得看将军能定多久了。」 ☆☆☆ 她说得没错,将军大人在卧房里已经快定不住了。 他终于放弃了手里看不进去的兵书,皱着眉头问贝安歌:「所以你能回床上去了吗?」 贝安歌瘫在宽榻的坐垫上:「最终都是要起床,睡在哪里不重要。」 终于把这句话还回去了,爽! 见她占了自己睡觉之处,不仅以牙还牙,而且老神在在,完全没有起身相让的意思,元阙扬眉,二话不说,起身就往喜床走去。 贝安歌一看不妙啊,这是反将自己的一军,元阙反而上床睡觉? 那可是软席锦被、高枕重帘,那是贝安歌的安乐窝啊。 怎么可以被他占掉! 「不能穿衣服上我的床!」贝安歌大叫着,腾地从宽榻上弹起,要冲过去阻止元阙。 贝安歌还没冲到床前,元阙纵身一跃,瞬间在贝安歌跟前晃出一道白影。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元阙已经跃回到了宽榻前,冷漠脸上竟然有了得意之色,在贝安歌的愣怔之中,不仅慢悠悠躺上宽榻,还将两条腿交叠,翘在了宽榻扶手上。 嚣张。极为嚣张。极为幼稚的嚣张。 这还是睡觉都要抱着破云刀的死神大人吗?分明是抢座成功的小学生。 贝安歌不认输,小手一挥,气象万千:「算了,姐姐大发慈悲,就把这宽榻让给你睡。」 「记住,是我让给你的!我要抢回来也是分分钟的事。」 「什么叫分分钟?」 「……」 「什么叫实心球?」 「……」 贝安歌语塞。这人到底听到了多少,居然攒着一起用,毫不留情地对自己发动死亡攻击。 正要继续斗两句嘴,外头突然穿来凌云的声音。 「将军,宫中急报。二皇子遇刺。」 元阙猛地从榻上跃起,脸上的得意之色一收而尽,换上了杀气腾腾的暴戾神情。 未及向贝安歌交代一声,已经夺门出去。 一直到翌日清晨,元阙才悄然回府。跟他一起回将军府的,还有宫里的几位神秘人物,一起去了嘉丰苑商议大事。 贝安歌从睡梦中醒来,望见雪光映在窗纱上的白亮。 剧本里没有提到这场雪,但却写到了二皇子刘惓的遇刺。这在剧本里是个重要情节。 究竟是谁,派了一个极为业余的杀手,搞了一次极为业余的刺杀,剧本前三十集还没有揭开谜底,但曲皇后却不由分说将锅甩给了太子。 自此之后,太子刘慎与二皇子刘惓的夺嫡之战就摆上了明面。 不过根据贝安歌阅本无数的经验,以及对编剧心理的把握,她觉得这事儿肯定不是太子干的。 第33章 太子没这么蠢。 但这事儿应该也不是曲皇后这一方干的。 剧本里的曲皇后虽然戏多,但演技不算好,识人也一塌糊涂,不然也不会瞎到派了个柳嬷嬷来将军府。 二皇子遇刺后,曲皇后数次在公开场合见到太子,都会劈头盖脸地骂。 那痛骂是发自肺腑的。 所以根据贝安歌对后面剧情走向的猜测,在太子和二皇子之外,还有一股神秘的力量。 这神秘力量的主人,很可能就是「小三」的主人——神秘组织「胭脂令」的令主。 密帝只有这两位皇子已成年,其余几位皇子年龄尚小,母妃也甚是卑微,还不足以参与到夺嫡戏份中。 所以这神秘力量也不可能是任何一位未成年的皇子。 到底是谁,贝安歌也不知道,她只能跟着剧中人一起去探寻真相。 好在前三十集的内容她记得非常清楚,比如二皇子刘惓是诈伤。他遇刺是真的,受伤是假的,为的就是挑皇后的怒火,搏众臣的同情,打击太子刘慎的形象,让密帝对太子刘慎的为人生疑。 贝安歌很清楚自己的处境,既然已是「将军夫人」——哪怕是冒牌的,她的命运也和将军府休戚与共。 更何况,贝安歌虽然只看了三十集,但知道结局。 演太子的演员已经选好了,是当下最红的顶流小生,他不可能给人作配,所以太子一定是最后的赢家。 元阙是太子的人,这条大腿错不了。 她必须毫不犹豫地和大腿站一边,并且不遗余力地把大腿养壮。 思定,懒懒地起身,懒懒地梳妆。虽然贝安歌很爱这银装素裹的世界,却没有去欣赏园景,她知道今天将军府一定暗流涌动,故此不往远处去,免得撞见来客。 睥睨众生的女明星,今日要当个稳重的将军夫人。 贝安歌披着白狐皮斗篷在怀玉楼的院落里走了走,静静地堆了个雪人。那雪人矮墩墩、胖乎乎,笑容可掬。贝安歌犹嫌素净,非让小厮去找了块木头,削成大刀模样,穿了根绳子挂在了雪人腰间。 满意,现在它再也不是雪人甲,而是个有故事有身份的雪人了。 元阙过来怀玉楼吃饭时,迎面就看到了立在院子里的雪人。天空犹在飘着细雪,雪人又被铺上一层,愈加圆润可爱。而那木头刀也因盖上了薄雪,而显得隐约有些生动起来。 出来迎接的妙意,见将军认真地望着雪人,大着胆子道:「是夫人堆的。」 就知道是她。 除了她,还有谁这么大胆,敢给雪人挂一把木头刀影射本将军? 虽然元阙来晚了,但饭菜却是热乎的。将军菜单和夫人菜单依然分在餐桌两边,但乌鸡却只炖了一只,装在大煨罐里,香味扑鼻。 吃饭时,元阙突然道:「以后我有事,你可以先吃。」 贝安歌没在意,顺口道:「你也没晚很久,一家人肯定要一起吃饭啊。」 元阙的筷子顿时停下,在碗里寂寞地划了两个圈,才扒了一口饭。 这下贝安歌注意到了。 不知怎的,她总觉得元阙冷漠的外表下,藏着难以言说的孤独。女明星会搞事,也会察人,她知道自己不会看错。 微微一笑,贝安歌道:「有时候父亲学堂有事,母亲就会将菜热了又热,等父亲一起回来吃。但母亲医馆有事,父亲虽也会等,就笨拙多了,他不会热菜,只会傻乎乎守着,还叫我不要偷吃。」 这是真实的记忆,贝家父母就是这样生活。所以在贝安歌的概念里,一家人就是要等齐了,一起吃饭。 元阙不说话,认真地吃着。半晌才抬起头:「三天后进宫,你打算怎么办?」 这话题转得快,贝安歌一愣:「二皇子都遇刺了,皇后还有心情见我们?」 「就算她不见,我们也要进宫谢恩。这是规矩。」 好像的确是,古装剧里、包括贝安歌看过的一些文献里,常常是进宫谢恩的跪在某宫门口,或者运气好些跪到了殿内,但隔着帘子也见不到正主儿,对着那方向磕头谢恩,完事儿。 她可以不在,你必须磕头。 「那我不是露馅了?」贝安歌眼珠子转了转,「有啥办法让她没功夫见我呢?」 「你吃饭噎……」 话音未落,贝安歌威胁的声音已经传来:「夫君,说话考虑清楚哦。」 元阙扬了扬眉,冷漠脸抖了抖,改口:「……噎半死。」 「夫君啊,你可让我安心吃顿饱饭吧,啊?」贝安歌嘀咕着,恨恨地举起筷子,到大煨罐里夹了条鸡腿,「动不动就要被噎死,这个夫人不当了!」 这下元阙有点委屈:「我是说真的。你要不装个病吧。想来能唬弄过去。」 第34章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没想出一劳永逸的法子之前,装病要留着关键时刻用。」 贝安歌缓缓啃着鸡腿,眼珠滴溜溜地转。 突然,她眼睛一亮,笑容在俊俏的小脸上绽开:「夫君,咱们搞一把大的,怎么样?」 「大的?」元阙心想你都敢冒充将军夫人了,你还有「小的」吗? 你把把都是玩大的。 「夫君先告诉我,二皇子伤势如何?」 元阙顿时警惕:「你问这干嘛?」 贝安歌知道他疑心重,尤其事关重大,他更有戒心。越是元阙有戒心,她越是放轻松:「你夫人可是天选之女,夫君不说,我也知道二皇子的伤势。」 「那你说我听听?」元阙的眼神,阴晴不定。 面对元阙莫测的眼神,贝安歌却扬了扬嘴角:「让我把这鸡腿吃完再说。」 吊胃口? 元阙不吃这套。 就算心里吃了,嘴上也不能吃。 元阙:「吃完也不必说了。」 一个鸡腿而已,而且还是细瘦细瘦的乌鸡。就算女明星吃相优雅,三两下也优雅地啃完。 贝安歌轻轻用帕子掖了掖嘴角,这回不能让嘴上的胭脂给糊了。然后道:「二皇子伤的是左臂吧?」 元阙眉头突地一跳,声音却冷冷的:「都说不必说了。」 「太医赶到时,二皇子侍妾已经替他包扎好了,是不是?」 元阙不说话。 「说伤情不重,不必小题大作了是不是?」 元阙眉头又是一跳,紧盯住贝安歌,一言不发,眼神里却满是狐疑。 贝安歌依旧笑意盈盈:「二皇子神情甚为痛苦,但却让太医回去了是不是?」 这番描绘,仿佛她置身现场。元阙再也忍不住:「你怎么知道?」 贝安歌扬了扬眉。她怎么知道?她看剧本知道的呗? 但她不会这么说。 贝安歌缓缓道:「天选之女,自然能预知很多事。有些情节,我仿佛在前世是遇见过的。」 「来人!」元阙突然高声喊道,语气极为冷峻严厉。 妙如和妙意一脸惊惶地跑进来,只看到将军和夫人对面坐着,将军一脸「出了大事」的严肃,夫人却一脸「我到底做错了什么」的委屈。 「将军……」二人颤抖着。 元阙戳人的眼神扎到二人眼前:「昨晚到现在,夫人去过哪里,见过谁?」 妙意吓得瑟瑟发抖,不由望向妙如。 妙如虽也颤抖得厉害,却要胆大些:「将军……昨晚将军不是就在怀玉楼,和夫人一起么?」 「……」 元阙冷静下来,想起自己每晚都是悄悄溜走的。但贝安歌没练过武,没这「悄悄溜走」的本事。 再说将军府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守卫森严,也不可能有人凭空出入。贝安歌应该一晚上都在怀玉楼睡觉,没见过什么人。 嗯,这段掐了,不问了。 「起床之后呢?」他的语气稍稍温和了些。当然,死神大人的温和,依然是零下,也就是极寒和普通寒的区别。 「就在怀玉楼院子里玩了会儿雪,没出去过,奴婢和妙意陪她玩了会儿……哦,对了,夫人叫阿贵寻了块松软的木头,说要削一柄刀,就是外头雪人上那个,阿贵就寻了块木头。除了这三人,夫人没见过别人。」 妙意生怕自己没出力,赶紧跟着点头:「对,就见过奴婢们这三个。」 「出去吧。」 元阙「普通寒」的眼神终于回到了贝安歌这里。 两个丫鬟不知就里,又担心夫人,退出去时忐忑地向夫人望了一眼,却见她还是一脸委屈的样子,好像没有被将军吓到。 终于屋子里只剩了元阙和贝安歌二人。 贝安歌「哇」地一声就哭了:「夫君你干嘛吓我,我做错什么了你就这样凶巴巴的。」 元阙也是始料未及,这女人怎么说哭就哭了?下雨还得先打个雷呢,你哭也不打个招呼,这叫本将军怎么应付? 「本将军……不信什么天选之女……」 语气已是弱了一阵。 贝安歌的哭戏是极好看的,五官不扭曲、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大颗大颗掉下,要哭就哭,要收就收,要挂到腮边绝不会流到下巴。也因为哭相太美,有位大名鼎鼎的苦情戏女编剧指名要她演自己的戏,并因此一炮而红。此后,她的哭戏就经常被网友制成动图,放在「最美的哭戏」那种话题里。 此刻在元阙面前,她只要动用演哭戏的五成功力,就足以让元阙这种只会在战场上打仗的粗人手足无措。 第35章 「夫君……呜呜……你信不信不打紧,可是……你不该吼我啊……呜呜……还在丫鬟面前不给我面子,我以后……呜呜……怎么有脸见人啊……」 哭得抽抽答答,泪珠儿挂到唇边,把胭脂都给化开了一小团。小表情委屈万分,长睫毛颤颤的,还时不时给元阙投去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 「我只是证实一下,现在……证实过了,我信你了。」 元阙僵硬地说了一句软话,发现半点用处都没,贝安歌好像哭得更伤心了,眼圈都开始红肿了呢。 真是……元阙知道如何让对手死亡,但真不知道如何让夫人不哭。 正愁着,看到桌上那只吃了一半的乌鸡,还有一只腿呢!元阙双眼一亮,这可是救命大腿! 赶紧掰下鸡腿,往贝安歌碗里一放:「这只也给你,别哭啦!」 我就缺你一只鸡腿哦!亏这个粗人想得出来。贝安歌又好气又好笑,又恨恨地盯了他一眼。 不过,心里到底是领情的。 抽泣的力度小了点,声音却还是委屈的。贝安歌低声道:「人家……真的是天选之女,人家……大华国来的,人家……真的仿佛身临其境。」 小肩膀随着抽泣,还一耸一耸的,真是我见犹怜。 再怎么不相信「天选之女」,元阙也不敢再招惹她了。更何况问也问过了,从昨天二皇子出事到现在,贝安歌的确哪里都没去,见过的三个人也都是府里信得过的下人。难道……她真的有些灵通? 虽然心里已经后悔,但元阙嘴上还是不能太认输,有些疑点还是要问问清楚。 「你不是最爱在府里瞎跑,怎么今天就没出院子?」 贝安歌眼泪汪汪看着他:「二皇子出事,今天夫君在府里见好多重要的人,所以我才没乱跑,不想给夫君添麻烦。」 哦哟哟,元阙你罪恶不啦。人家这么为你着想,你还凶得出来? 元阙是凶不出来了。 不仅凶不出来,声音还越来越温柔了。 自己都没发现。 「那你说说,还见到二皇子什么现场了?」 「伤心。没面子。说不出来。」 「……」 元阙一头汗。女人太难搞定了,这是什么世界级大难题,还是让本将军去打仗吧。 当然,身为智勇双全的将军,元阙也不会就此认输。 硬着头皮道:「那我等你消气。坐这里等。」 不把元阙这肉眼看不见的愧疚,放大十倍来利用,贝安歌就枉为女明星。 她哭了很久,元阙也坐了很久。 元阙抱着他的破刀,看似老僧入定,其实一直在密切观察贝安歌,盼着契机赶紧出现,好让他「趁虚而入」。 贝安歌才不给机会。哭着哭着,她声音越来越小…… 元阙以为她终于气消了,心底石头落地,长舒一口气道:「贝……」 才说了一个字,发现不对。贝安歌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元阙陡然紧张起来,豁地起身。却见贝安歌枕着胳膊,脸色苍白、双目紧闭,睫毛上还挂着泪。被泪水浸润的睫毛,显得又黑又长,密密地挤挨着。 元阙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女人,只有她除外。 她苍白得好似晕厥,又安然地好似沉睡。元阙轻轻地喊:「贝安歌?」 没有回应。连沾了眼珠的睫毛都没有动一动。 这女人哭晕了?她气性这么大的吗? 对待晕厥的人,元阙只有一个办法——掐人中。他不由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拇指,他的手很漂亮,手指纤长,但却有着练武特有的老茧。说实话,他很怕自己一个不慎,将贝安歌掐死…… 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四根手指托住贝安歌精巧的下巴,拇指伸到她人中处,均匀的鼻息温温地呼在他手指上,如兰如馨。 这是杂念。 元阙稳住心神,鼓起勇气,将拇指按下…… 「嘤宁」一声,贝安歌身子一动,缓缓睁开了眼:「夫君,你在干嘛?」 吓得元阙赶紧缩回了手:「醒了?醒了就好!」 心里却嘀咕:本将军手指还没发力,这女人怎么就醒了?还好还好,她这样温软,本将军要真发力,会不会把她掐破?她这么爱惜自己的容貌,万一掐破了…… 元阙浑身一凛,万一掐破了,后果不堪设想! 万幸万幸啊! 贝安歌根本没晕,她也听到了元阙喊她的那一声贝安歌,但她就不回答,她要看看元阙急不急。只是贝安歌也没想到,一喊不应,元阙居然就直接动了手。 元阙带着老茧的粗砺皮肤碰触到她上唇的一瞬间,贝安歌突然有一种遭遇了电流的感觉,让她再也装不下去。 第36章 此刻,她幽幽地「醒转」,抬眼望着元阙。 死神大人好像脸红了呢。 「往后可不要气我了,我会晕的。」贝安歌娇娇柔柔,声音弱得像蚊子哼哼,反正只要元阙听得清就可以。 元阙当然听清了,他竖着耳朵呢。 女人这种东西如此娇嫩,比嫩豆腐还吹不得拍不得,他也是始料未及。 毫无哄人经验的大将军,本着家宅安宁的原则,下定决心,付出最大努力。他指了指掰给贝安歌的那只鸡腿,很有诚意地道:「气消了吗?气消了就吃鸡腿吧。」 就缺你这只鸡腿哦!贝安歌内心又吐槽。 但是又能怎样,算了吧。对死神大人不能指望太多,一只鸡腿用了两次,也是死神大人最至高无上的歉意了吧。 再说了,自己这场哭戏,要搁电视剧里,也能撑一集了,该收手了。 贝安歌左手手背擦着眼泪,右手将那只鸡腿夹到了元阙碗里:「虽然夫君气我,但我不能一个人吃两只鸡腿。母亲说过,一家人应该分享。所以咱们一人一只。」 这又懂事又委屈的样子,把元阙看得心里说不出的异样。 看着那只回到自己碗里的鸡腿,元阙坚硬的内心突然有了一丝柔软。鸡腿虽然已经凉了,可这女人的话是暖心的啊。 就冲着这暖心的话,也该把凉鸡腿吃掉。 此时,屋外的两丫鬟也嘀咕。将军和夫人不喜欢吃饭时候有人伺候,所以她们平常都是等着里头吃完喊她们,她们才进去收拾。 但今天吃得也太慢了吧? 妙意提心吊胆:「这菜早就凉了吧,怎么还没吃完?」 妙如朝房门口望了望,里头一片安静,也不像吵架的样子:「稍安勿躁。将军虽然有点生气,但没有拂袖而去,就说明没闹崩。」 这猜测得有几分道理。 妙意又生出了希望:「将军追问夫人去向,好像是紧张夫人的样子。」 妙如点头:「嗯,前几日夫人和将军的菜单都是分开的,说是口味不同,今天那鸡汤,将军特意吩咐厨房烧清淡些,我瞧着,是迁就夫人口味。将军就是脸凶凶,倒是对夫人好的。」 妙意点头就更用力了:「对的呢。先前还听到一点点夫人的哭声,后来就一点动静都没了,说不定将军正在赔礼呢。」 二人觉得这一定就是真相。终于放下心来,耐心等待召唤。 将军赔礼比她们猜想得快多了。 元阙用最猛的吃相啃完凉鸡腿,表达了自己的悔意。贝安歌哼哼:「看在夫君没有掐死我的份上,我大人不计小人过,翻篇。」 得,南密国兵院首领、第一勇士、带兵大将军,在冒牌夫人面前,只有当「小人」的份。 还不敢反驳。 「咱们继续说二皇子吧!」贝安歌又绽开了笑颜。 见她睫毛上还沾着泪,眼睛还肿肿的,居然又毫无芥蒂地笑得这么乖巧,元阙也是叹为观止。女人真是神秘莫测,比兵书还变幻多端啊。 不过只要她不生气就好,元阙这口气,终于可以放下了。 「说吧,我听着呢。」元阙态度好极。 贝安歌眼珠滴溜溜一转:「二皇子其实没有受伤,他是诈伤。」 「这不可能!」元阙惊呼,「二皇子身边的贴身侍卫因为护驾不力,已经被关进了大牢,当场处死了两个,还有两个在受刑审问。皇后震怒,此事不会善了。若是诈伤……」 说到这里,他猛然停住,似乎从自己的叙述中发现了什么。 贝安歌道:「夫君说不下去了吧?要审问,四个一起审,干嘛要处死两个啊?」 元阙默然,此事不能细想,越想,果然疑点越多。贴身侍卫当场处死是一桩,没让宫中太医插手医治,是另一桩。 若真如贝安歌所说,二皇子是诈伤,那背后就有好大一盘棋。 贝安歌不紧不慢:「三日后进宫,让皇后没空见咱们才好,要不,就安排二皇子三日后暴露吧。」 「安排?」元阙难以置信地望着贝安歌。 她一个连大门都没出过的将军夫人,居然在讨论怎么安排皇后和皇子。 真是大言不惭啊。 元阙未置可否地看着贝安歌,贝安歌却勾了勾小手指:「夫君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安排。」 元阙:我是小狗吗? 心里反抗着,行动却没拒绝,身子不由自主地倾过去。 贝安歌凑上前去,在他耳边悉悉索索、吐气如兰,吹得他耳朵痒痒的。听着听着,元阙原本阴冷深邃的眼神渐渐亮了起来。 终于,元阙罕见地有了表情。 他挑挑眉:「都哪里学来的歪招,你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吧?」 第37章 贝安歌振振有词:「我们大华国的书香门第,崇尚自由,可不像你们规矩这么大。重要的是结果,手段嘛……不太离谱就好。」 元阙看了看她,终于没有再反驳:「我再考虑考虑,毕竟风险不小。」 「进宫隔夜开搞,成功的把握最大。还有两天给你考虑,嘿嘿。」 刚刚还哭到肝肠寸断的女明星,一说起搞事情,那张煞白的小脸终于又生动了。 元阙走时,几次看了看贝安歌尚且微红的眼睛,终于还是欲言又止。 雪花依旧纷纷扬扬地飘着,没有要停的意思,天地皆素,漫天漫地。凌云打了伞过来,要替他撑,被元阙摆手拒绝。 他的视线落到院子中央的雪人上。 雪人又胖了一圈,更加憨态可掬,木头刀上也落了一层雪,快要看不出本来的样子。 走出怀玉楼,元阙突然问凌云:「哪个是阿贵,叫他过来。」 这个最低层的小厮,突然被将军召唤,忐忑不已。一遛小跑前来,行过礼,紧张地望着元阙。 「木头刀是夫人叫你削的?」元阙问。 阿贵以为要被问罪,吓得扑通跪在雪地里:「回将军,木头是小的去厨房寻的,小的怕夫人削不动,特意寻了最松软的木板。」 元阙微微一怔:「夫人自己削的?」 「夫人说要自己削。小的不敢啊,夫人金贵,小的怕夫人受伤,所以先削了个形,跟夫人说这块板天生就这样……」 阿贵一边颤抖,一边留意着元阙的反应,发现他在认真听自己说话,好像没有生气,胆子便稍稍大了些。 「最后还是夫人自己削的,削了好一会儿,极仔细。不得不说,夫人出手非凡、化……化什么为神奇啊。」 这小子,拍上马屁了。 元阙面无表情:「去把那刀拿来。」 「是!」阿贵领命,立刻滚回怀玉楼。 凌云已经收了伞,陪主人一起立在大雪之中。「看不出来,夫人还会干这样的力气活。」凌云低声道。 元阙沉默,脑海中却浮现贝安歌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十指纤纤,肤若凝脂,这是轻拈螺黛的手、这是细挑胭脂的手,反正不会是干活的手。居然去会削木头…… 再松软的木头,也不好削啊。 一会儿功夫,阿贵已经捧着木头刀跑了出来,双手奉给了元阙。 木刀不到一尺长,小巧可爱,上面的积雪已被阿贵掸了个干净,看得出是一把笨拙的木刀,刀身上都是雕琢的痕迹,沾了雪、吸了湿气,木头变得钝钝的,似孩童的玩具一般。 元阙拿手上掂了掂,微微一笑:「若夫人问起,就说是我拿走了。」 阿贵只顾着捣蒜般点头,凌云却惊呆了。 刚刚将军是笑了吗? 将军杀敌四方时满脸暴戾;将军大胜而归时一脸骄傲;将军被大赏时冷静沉稳;将军被赐婚时面无表情。 可是将军拿到这柄笨拙的木头小刀,竟然笑了。 凌云不解。他以前听马文德说,男人成了亲很多想法就变了。但他没想到,娶个冒牌新娘也会让将军变化这么大。 他是亲眼目睹了洞房里真新娘丧命、假新娘受伤的一幕,原以为这位冒牌夫人在府里呆不过三天就会被将军处理掉,谁知道现在不仅呆过了三天,好像还有扎根将军府的趋势。 还好自己惟将军马首是瞻,从未对「夫人」不敬。 嗯,看来以后要更敬才是。 元阙今天的心情真是跌宕起伏。先是被二皇子遇刺惊到,立刻与太子刘慎秘密会面,但没商讨出什么结果。回府又把冒牌夫人给惹哭,一身冷汗、一团乱麻,本来是不太顺畅的。 但不知为何,手里握着这柄小木刀,竟觉得神情气爽,比先前畅快多了。 正要穿过醍醐园向嘉丰苑而去,迎面碰到了宋青瑶。 「表哥。」宋青瑶娇滴滴喊他,走过来行了个礼。 元阙问:「大雪天怎么跑出来?」 宋青瑶披了一件蜂蜜黄锦纹鹤氅,尖瘦的小脸白白的,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元阙:「整日在望月楼呆着也闷,出来看看醍醐园的雪景。」 元阙点点头:「出来走动走动也好。」 又对跟着宋青瑶的丫鬟道:「照顾好表小姐,不能叫她受凉生病。」 想了想,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表达关怀的话,便道:「我还要事先走了,表妹也早些回去。」 宋青瑶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表哥总是来去匆匆,也不能和青瑶多说几句话。」 语气幽幽的,带着些哀怨,视线却落到了元阙手中的小木刀上。 只一眼,宋青瑶就察觉了什么,心中一凛。这小木刀倒象是孩童的玩具,制作也很粗糙,表哥向来没有什么情趣,怎么会拿这么个小玩意儿在手里? 第38章 「这是……」宋青瑶问。 元阙完全没有察觉宋青瑶的心思,很坦然地道:「这是你表嫂做着玩的……」 咦,表嫂两个字,说出来好像还蛮顺口的? 元阙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了,你要是在府里觉得闷,可以和你表嫂多亲近,她个性活泼,很好相处。」 这话简直是给宋青瑶当头一棒。 那个乡野出来的小村姑?竟然被表哥形容为「个性活泼,很好相处」! 女性的直觉告诉宋青瑶,元阙好像对那个「姓曲的女人」很不坏啊。一股强烈的妒意雄雄燃烧,炙烤着宋青瑶的内心。 凭什么?那女人长得有我好看吗?那女人家世有我富贵吗?那女人不识大体还心思歹毒,表哥你是瞎了眼吗? 不过,心中妒意再盛,宋青瑶还是强忍了下来。 她乖巧地笑着:「谢谢表哥。先前听闻表嫂受伤,一直未敢前去打扰。如今表嫂是痊愈了吗?」 何止痊愈……呵,能哭能闹,能笑能跳。本将军都差点扛不住啊。 「不得了,咱们府里有小偷!」贝安歌叉着小腰,气呼呼站在院子里。 雪人已经被覆盖得只有个囫囵的人形,腰间的小木刀却已不翼而飞。那可是贝安歌亲手削的小木刀啊。 「咱们将军府不可能有小偷的。」妙如悄声提醒贝安歌。 也对哦。当初「小三」这样的绝顶高手潜进来,都被盯了个明明白白。将军府就算飞进一只苍蝇,元阙也会将这只苍蝇的祖宗十八代查清楚。 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贝安歌一咬唇:「难道是哪里来的野狗或者野猫?不然小木刀怎么会不翼而飞呀。」 妙如又低声提醒:「夫人,将军府也从来没有小狗小猫,将军不喜欢。」 想起元阙的确说过他不养活物,贝安歌鄙夷,「小狗小猫哪里不好,明明很可爱。」 又低头望着雪人,百思不得其解:「不是人偷的,不是小猫小狗叼走的,小刀怎么就不见了呢?」 正纳闷,阿贵从雪地另一头跑了过来:「夫人,夫人……」跑得太急,噗通一下摔了个马趴,磕了满脑门的雪。 「呀,不要行这么大礼。」贝安歌被逗笑。 阿贵爬起来,也顾不上羞愧,急道:「夫人,不是小猫小狗,是将军……」 「将军?」贝安歌一愣。 「将军听说是夫人亲手削的,就把小木刀带走了。」 贝安歌心头突地一跳,不知怎的,望着雪人就走了神。 她身为女明星,擅于搞事情是真,嘴上商业吹捧也没问题,真要掏心掏肺伏低做小去讨好,她做不到。 所以她亲手削这小木刀,并不是为了讨元阙欢心。 她只是望见雪人,想到现实世界里当老师的父亲。 某年,江南的冬天突然下了少见的大雪,小区广场上都是举家出来堆雪人的大大小小。贝安歌怕冷,小手抱着热水袋,指挥父亲这样那样,父亲好脾气,冻红了双手堆了一个贝安歌最爱的天线宝宝。 可贝安歌最爱的天线宝宝小波,有个滑板车。父亲为了让雪人小波不寂寞,就找了一块小木板,削成滑板的形状,上面竖一根小杆子,就是维妙维肖的滑板车。 雪人小波实在太可爱了,小区里好多小朋友都来和雪人小波合影,那是贝安歌童年记忆里的高光时刻。 贝安歌来到剧本的世界,内心何尝不寂寞,又怎会不思念现实世界的父母。 所以她才削了那柄小木刀,像父亲那样,让雪人生动起来。 阿贵顶着一脑门的雪滚走了,妙如打着伞撑着贝安歌走回廊下。 妙如早就看出来夫人的眼圈红红的,显然哭得不轻,这会儿将军把木刀拿走,肯定是心怀愧疚啊。便道:「将军把小木刀拿走,是心里在意夫人呢。」 贝安歌将信将疑:「也可能是将军爱刀如命,不管见到什么刀都要占为己有?」 「噗。」妙如笑出声,「才不是。之前表小姐寻得一把据说是很名贵的宝刀,送给将军当礼物,将军都没收。」 还有这事儿? 又是剧本里没有的情节呢。 想起嘉丰苑卧房的墙上就挂着一柄宝刀,想起元阙每晚都要抱着破云刀睡觉,贝安歌以为元阙看到宝刀,应该像贝安歌看到大牌包包一样占有欲爆棚,居然还会拒绝。 一定有内情。 贝安歌笑道:「宝刀赠名士,良驹伴英雄,这不是挺合适嘛。将军干嘛不收呢?」 一直到进了怀玉楼,只有贝安歌和两个丫鬟在场,妙如这才开口说话。 「将军说,刀和人也讲缘分,表小姐赠的那把刀太过奢华,镶满了各色珍宝,贵气太重,就折了宝刀该有的杀气。」 第39章 这还真是元阙的风格。无论是破云刀,还是贝安歌当镜子照过的嘉丰苑那把宝刀,都是外表沉重古朴,一出鞘却杀气腾腾。 宋青瑶啊,你用女人的心思去猜度男人,真的会走偏。 贝安歌叹息:「害。将军也真是,怎么可以拒绝女生,人家会好没面子的。」 「女生?」妙意又好奇了。 夫人说话,总和京城的女子有些不一样呢。 「你们管未出阁的叫姑娘家,已成亲的叫妇人。可像我这样的,虽然成了亲,却还是这么好看这么年轻,对不?」 「对对。」两个丫鬟忙不迭点头。 「我们庄子里就不一样,什么成不成亲的,只要是年轻好看的、都叫女生。」 两个丫鬟又忙不迭点头:「对对,这么称呼果然更亲切了呢。」 话音未落,外头来了个丫鬟:「夫人,表小姐前来拜访。」 真是说到女生,女生就到了啊。 宋青瑶还是那件蜂蜜黄锦纹鹤氅,上头落了些雪花,一进屋,温度高了,雪花立即消融,从鹤羽氅子上滑落。 好物。贝安歌暗暗赞叹。 脱下鹤氅,里头是一件蜜色古香锻的小袄,隐隐露出桃红撒金罗裙。宋青瑶生得也美,自有一种楚楚可怜的情态。只是叫看尽了娱乐圈风浪的贝安歌看来,这身打扮跟她的表情一样,克制之下隐藏着暗暗的挑衅。 跟着宋青瑶一起前来的,正是刚脱离柳嬷嬷魔爪的晴翠。 晴翠将鹤氅接过,又交给妙意时,终于有机会看清了将军夫人的模样。艳丽、明媚,却又带着孩童的天真,以及一种说不清的张扬。 她有些被惊怔到。总以为宋二小姐已是百里挑一难得的美貌,却原来夫人竟比宋二小姐更加夺人。 「之前听说表嫂身体微恙,一直未敢前来打扰。今日听表哥说,表嫂已经康复,青瑶赶紧就来了,果然表嫂气度非凡,令人折服。」 别的客套话,贝安歌都略了,没往心里去,唯一这句「今日听表哥说」,听着有些扎耳。 你真有心,我就是躺床上只剩一口气,也该来探望不是?而且这句话,说你没有用意,一千一万人信,贝安歌也不信。 明刀暗箭中穿梭出来的女明星面前,谁也不要躲躲藏藏。你抬个眼,就知道你双眼皮是哪个医生拉的。 贝安歌掠了掠晃动的耳坠:「害,还不是将军气我。否则我病早好了。」 「气您?」宋青瑶惊讶,「表哥的确冷漠些,但也不气人的。」 别来跟我显摆你们熟。姐姐我看了三十集,比你熟多了。 贝安歌嘟了嘴:「那你是不知道,今天还把我气哭了,给了我两个鸡腿都没哄好。呵,我很难哄的。」 宋青瑶脸色煞白。 再看贝安歌果然眼圈还有些微肿,倒真是哭过的样子。可先前碰见元阙,手里拿着贝安歌的小木刀,一点不像生气的样子,难道……难道这气人哄人的,竟是他们夫妻间的闺趣? 宋青瑶不仅脸白了,嘴唇也咬了起来。 但要宋青瑶认输,那是不可能的。 人家在将军府住了三年,时时刻刻想的就是将军夫人的位置。好不容易等到元阙从边疆归来,正打算发动魅力攻击,居然被皇帝赐了个婚。 措手不及之余,宋青瑶内心生出一个伟大梦想,翻盘,把表嫂搞走。 搞走第一招,离间他们的感情。 「表嫂千万不要生表哥的气。他就是这样的人,粗心些,但为人很有责任心。既然将您娶回家,就不会让您受委屈的。」 宋青瑶柔柔地说着,听似劝解,实则挑拨。这意思不就是,娶了你对你负责而已,别以为表哥就真的宠着你了。 这种潜台词贝安歌如果听不出来,女明星可就白当了。 本着「你来挑衅我,我就要把你恶心回去」的原则,贝安歌开始了她的表演。 她望住宋青瑶,眼神中满满的好奇:「听说你姐姐曾经和将军有婚约,可惜有缘无份。你在将军府也三年了,将军怎么没娶你啊?」 这话像个炸雷一般,轰得宋青瑶身子一晃,咬着嘴唇的牙齿开始打战。也轰得屋子里伺候的几个丫鬟都惊呆了,妙如妙意忐忑地望着二人,晴翠更是想冲过来护主。 「表嫂……」宋青瑶未语泪先流,像受了伤的小白兔,惊恐地望着贝安歌。 那表情明明白白地告诉旁人:本姑娘被欺负了啊。 这种绿茶手段,贝安歌也就见过百十来个吧。 心里不为所动,脸上却立时堆上了歉意:「哎呀,瞧我这鲁莽,勾起了青瑶的伤心事。」说着,立时褪下手上一只金胎珍珠手镯,拉起宋青瑶的手就往上套。 第40章 宋青瑶的手比贝安歌要大些,这手镯本来是套不上的。 但贝安歌不管,一边强行套,一边嘴里还道歉:「表嫂说错话了,青瑶莫生气,表嫂给你道歉啊。这是表嫂最爱的手镯,珍珠最合青瑶淡雅出尘的气质。你一定要收下,不收下就是不原谅表嫂。」 「不要……表嫂不要……」宋青瑶挣扎着。无奈她整日弱柳扶风的娇喘模样,哪有贝安歌力气大,根本挣脱不了。 「啊——」宋青瑶痛呼一声,手镯终于套上了她的手腕。 一只雪白的小手,已被手镯生生地蹭出了一片红肿。 宋青瑶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哪知道这表嫂不光动嘴,竟然还会动手,庄子出来的果然不按套路,太野了。小手被金胎边缘刮着,没破皮已经是万幸,特喵的谁痛谁知道啊。 贝安歌丝毫未觉,还拍着宋青瑶红肿的小手:「真好看,我们青瑶就适合戴珍珠,以后表嫂见着好看的珍珠,一定给青瑶留着。」 宋青瑶。想反抗,屋子里还有两边的丫鬟看着,懂事乖巧的形象还是得保持啊。 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憋了一肚子气,委委屈屈道:「谢谢表嫂,青瑶有些不舒服,先告辞了。」 是得回去了。再不回去,贝安歌就给你套项圈你信不信? 见宋青瑶披着她的鹤氅、带着现在已经属于她的金镯和伤痕落荒而逃,贝安歌差点仰天长笑。 就是可惜了那只镯子,还是挺漂亮的,舍不得镯子,套不到宋青瑶啊。 摸着空空如也的腕子,贝安歌道:「再拿点镯子出来我挑挑呢?」说着,走到了怀玉楼的内室。 奢华的宝镜前,梳妆台上放得满满当当。 就知道将军府有钱啊,「拿点镯子」而已,桂嬷嬷就送来了十几盒子,一眼扫过去,也就百十来个吧。 桂嬷嬷还说,这也就是头几个箱子顺手拿的,库房别的箱子里还有不少,若夫人没相中的,她就再去开别的箱。 可别了,就这些,已是琳琅满目,把贝安歌的眼都耀花了。 「来,咱们人人有份。」贝安歌的视线在一堆手镯手串上逡巡,像是飞在万花丛中的小蜜蜂。 「这个适合妙如。」 一对云纹白玉镯塞到了妙如手里。妙如惊得张大嘴巴,半天没有闭上。 「这个适合妙意。」 一对赤金长命镯又递了过去,这回还有说道,「你还是个宝宝,要长命百岁镯压一压的,快戴上啊。」 桂嬷嬷的眼睛已亮得可以当灯点。接过夫人手里的镶绿宝足金缠枝镯,桂嬷嬷激动得语无伦次:「奴婢也有?奴婢谢谢夫人!」 「害,我才两只腕子,一天换一副,只怕一年也不重样吧。你们戴着,我也一样能饱眼福嘛。」 说得真叫人暖心。 贝安歌自己挑了一对别致的宝石链子,上面坠着足金铃铛:「我就戴这个。」 三人皆夸夫人有眼光,跟别人不一样,这链子配合着夫人轻盈的脚步,流光溢彩、丁零当啷,一定是整个京城最靓的女生。 嗯,现在她们三都学会说「女生」了。 就冲夫人对她们这么好、出手这么大方、为人这么直爽,她们很快还会学会说「女神」。 ☆☆☆ 这场雪时急时缓,整整下了两天。 雪势终收的那天晚上,天空深蓝幽邃,明月初升、清辉洒向人间,与满京城的洁白遥遥响应。 第二天清晨,京城的百姓们走出家门,望见天清地朗,洁白开阔,本来心情很好…… 咦,雪地里好像还混着点什么东西? 百姓们捡起一看,是好多小纸条啊,上面还写着极小的字。 「天眼明亮,皇子诈伤」 识字的聚在一起,一遍一遍地读。 「这什么意思?」 「不知道啊。没听说哪个皇子受伤啊?」 「说的是皇子,那就不是太子?」 「皇子也有好几个啊,这是哪个?」 一时间,京城好些地方的百姓都捡到了这样的小纸条。没人知道这纸条是怎么来的,好像是跟着雪花一起从天上飘落似的。 消息传到宫中,把曲皇后从睡梦中惊醒。 「什么?这是阴谋!一定是阴谋!惓儿明明就受伤了,这消息哪来的?」 曲皇后气得光脚下床,冲着宫女们大喊:「本宫要见皇上!惓儿不接受这样的恶意中伤! 「快派人去惓儿府上,叫他不要轻举妄动。本宫一定替他讨回这个公道!」 将军府的马车,从皇宫的西角门而入,在越胜门外广场停下。马车帘子掀开,漫天晴光涌上前来。 第41章 贝安歌站在广场上,宏伟浩大的皇宫似是接连天地,她从现世而来,成为此时此刻天地乾坤的见证。 「走。」元阙只说了一个字,已迈开脚步向前而去,留给贝安歌挺拔如松的背影。 「夫君等等我。」贝安歌踩在雪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上去,拉住元阙的手,「夫君,咱们能见到母后吗?」 穿着青袍的太监在前面引路,听闻贝安歌问得娇俏,不由悄悄抬了眼睛端详这位传说中的皇后义女、大将军夫人。 夫人可能是怕冷吧,白狐裘连帽披风裹得紧紧的,滚了白狐毛的帽子合在头上,小脸隐在毛绒绒的帽子里,着实看不清长相,只觉得一双眼睛亮亮的,格外动人。 被贝安歌牵了手的元阙,终于感觉到手上传来的踉跄。 转头看,发现贝安歌走得辛苦,这才想起她本就是南方生人,没有掌握在厚厚的积雪中行走的窍门。于是手腕一转,用自己的胳膊牢牢地扣住贝安歌,给她支撑。 贝安歌摇摇晃晃,陡然感觉到胳膊上传来一股雄浑的力量,稳稳地托住了自己。 害,来自死神大人的相扶呢。 贝安歌转头望望他,突然觉得死神大人不苟言笑的样子让人好有安全感。几天前,他还满脸暴戾冲进洞房,差点就要把自己砍成两半,现在却与自己执手走在雪地里。 攻击时如猛兽,执手时如高山。这个男人还挺有魅力呢。 贝安歌努力跨着大步,终于跟上了元阙的节奏,开心地笑了起来。 「夫君,咱们能见到母后吗?」她又问。 元阙知道她是问给前头引路的太监听的,很笃定地回答:「当然能。」 贝安歌甜甜地笑了:「对哦,母后都派葛公公来约定了时间,定然是能见到她的。夫君,我好看吗?这样见母后会不会失礼?」 太监在前,元阙只能配合:「好看……」 甚至为了增加可信度,还重重地加了一句:「非常好看!」 元阙嘴上吹着无可奈何的彩虹屁,却狠狠地瞪了贝安歌一眼,表达自己被挟裹的不满。 贝安歌才不怕他。 在将军府都不怕他,到了皇宫更不怕他。贝安歌调皮地向他吐了吐舌头,还仗着他不敢反抗,大胆地挠了一下他的掌心。 元阙像被电到,顿时扬起了眉,眼神里的不满却消失了,变成了莫测的凝视。 好一会儿,他才恢复了生人勿近的模样,缓缓地将脸转了回去。 贝安歌从他眼中看出转瞬即逝的慌张,这是被撩到的慌张啊,贝安歌心中得意地笑,脚步更雀跃了,连厚厚的积雪也难不住她了。 看到贝安歌毫无心事的样子,元阙却是暗暗担心。这女人的歪招真的那么灵吗?虽然早上已接到消息,刘惓府上已乱作一团,宫中一大早就派人前去打探,但曲皇后有没有乱了阵脚,会不会在宫中等候,谁也不知道。 皇后的寝宫坤德殿已遥遥在望。 贝安歌的确没有心事,有了元阙的搀扶,她再也不用担心脚下,一路将宫内的景致尽收眼底。 必须说,这南密国的皇宫,比她在大华国第一影视城拍戏的仿古皇宫更加宏伟巍峨。经过的几栋建筑窗户甚至装上了少见的琉璃作为采光,可见南密不仅国力强盛,而且科技也在一个相对发达的阶段。 偶尔经过的宫女和太监们,衣饰有点类似明朝,却又有某些说不清的区别,似乎更精致更悦目一些。贝安歌演多了古装剧,听多了服装师傅道具师傅聊天,很确定南密国和她那个世界的任何一个历史朝代都不一样。 嗯,这些都要当成重点记下来。以后穿回去,都要说给剧组的师傅们听,好给他们参考呢。 走到坤德殿外,葛万春已经在等候。 「葛公公,我们进宫谢恩来了。」 贝安歌没有摘帽子。虽说宫里的人都是大气不敢喘、眼皮不敢抬,但万一婚前曲旋儿进宫时,有哪个胆大的记住了她的长相呢? 还是安全第一。 「将军,夫人,请进。」葛万春将他们引进坤德殿的偏殿。 偏殿是专供觐见的王公命妇们休憩等候之处,将他们带到这里,莫非皇后不在宫中? 元阙和贝安歌对望一眼,心中希望升腾,不由更加紧张起来。好在元阙天生冷漠脸、贝安歌演技上乘,心中的紧张都没有表现出来,按着葛万春的引领,在偏殿的椅子上稳稳地坐下。 宫女上了茶,又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偏殿里再无旁人。 被将军府的礼单砸过,葛公公表现得非常好相处,既有宫里大太监的威严,又有细节处的亲近。他低声道:「皇后娘娘去了乾勤殿,请将军和夫人在这儿等候片刻。等皇后娘娘一回宫,咱家立刻就领将军和夫人前往谢恩。」 第42章 乾勤殿是密帝的寝宫。 自从密帝龙体不佳,就一直是最受宠爱的幸贵妃在乾勤殿照顾,皇后忙着统领后宫,本就和密帝感情一般般。今日早就安排好了谢恩觐见,将军府的谢礼一长遛抬进了坤德殿,皇后娘娘却突然去了乾勤殿。 要说和二皇子的事没关系,也没人信啊。 元阙暗暗舒了一口气,转眼去望贝安歌。这回,眼神却落了空。 贝安歌没有看他,也看不出紧张,正笑吟吟地和葛万春说话:「无妨,我和将军就在这儿等着。葛公公您也是个忙人,不用顾及我们。」 「谢夫人体谅。这坤德殿一脑门子事儿,皇后娘娘不在,都没人压着,只能咱家担了。」 贝安歌道:「能者多劳。葛公公这身份,您不担着,还有谁担得住啊。您就忙去吧,咱不用见外。」 葛万春听着这话,心里又舒坦又得意:「那咱家忙去了,皇后娘娘回来,一准立刻就来回禀。外头就有人,将军和夫人有什么事儿,喊一声就成。」 等葛万春出了殿,走了没影。元阙终于扬了扬眉:「我家夫人真会说话。」 「那也是将军教得好。跟着将军,又有皇后娘娘赐的嬷嬷在旁边提点,我长进可快呢。」 贝安歌一边说着,一边向殿外努嘴。 只见殿外飘过一片衣角,元阙太阳穴微微一突,明白了贝安歌的用意。 「我有点紧张,将军牵着我的手呗?」贝安歌说着,主动牵起了元阙的手。 元阙一愣,正要皱眉,发现贝安歌捉着自己的手,手指却正在自己掌心写字。 元阙眼神清亮如星,深深地向贝安歌望了一眼。他们身后就是窗户,窗纱上透过日光,像晕润过的水色,映在贝安歌脸上。 他又看到了那层细细的绒毛。 贝安歌细嫩肌肤上的汗毛,和她永远涂得红艳艳的菱角小嘴,是元阙关注最多的部位。最初是因为戒备,观察她是否「开脸」,防备她嘴巴里会不会吐出「追魂针」。看多了,戒备之心已荡然无存,只莫名地感觉到被这种青涩的艳丽所诱惑,就忍不住偷偷多看几眼。 谁知,贝安歌慢慢划完了两个字,猛然抬眼,和元阙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元阙吓得立刻收回眼神,眼观鼻,鼻观心,开始回想刚刚贝安歌在自己掌心到底划了哪两个字。 还好他素来都可一心二用。在战场上真正做到眼观四路、耳听八方,靠的就是这本事,也曾救他于千钧一发之际。这回,这本事又一次救了他。 不过不是救他性命,是挽回了大将军的尊严。 元阙脑中飞速复盘,回想着贝安歌在自己掌心中划动的触觉。蓦地,他眼睛一亮,像解锁了什么新技能。 贝安歌划的是:装——病—— 这女人天生会装,当初她倒在洞房,元阙就疑心她是假装。可装着装着,又觉得她也颇有几分真诚。身为大将军,又何惧这无伤大雅的真真假假,元阙不带怕的。 于是元阙也在她掌心缓缓地划了一个字:可。 贝安歌甜甜一笑,另一只没有被元阙握住的小手举起,圈起拇指和食指,比了个ok。元阙微微一怔,但配合着贝安歌的表情,居然也看懂了。 稍过一会儿,贝安歌进入状态,开始了表演,扶额:「夫君,我好像又头疼了。」 一个「又」字用得妙啊,元阙顿时心领神会。 「嗯?」元阙的语气虽然听不出关心,但也足够努力,「路上不是说好多了吗?」 这段找补得好,毕竟来坤德殿的一路上,贝安歌还鲜活,不像生病的样子。 「可能是……下了马车又吹风了。」 贝安歌的台词功力是业内年轻演员中的佼佼者,这短短一句,又柔弱又强撑,一听就是发烧到三十九度的声音。 「再忍一忍吧,皇后应该很快就回。」元阙认真地配合。 贝安歌扶着脑袋,狠狠地等了……也就不到两分钟吧,又娇呼:「更疼了,不行我撑不住了。」 元阙豁地站起,大步冲到殿门口,果然外头站着好几个人,有太监有宫女,看似垂手侍立,其实不知道耳朵竖多长。 「内子头疼得厉害,去把葛公公叫来。」 元阙的死神脸吓不到贝安歌,这些宫人看着却是很颤抖的,立刻就有个太监跑去将葛万春叫了过来。 葛万春也是脑补高手,一看脸色苍白的贝安歌,急上了:「哎哟,怪不得进宫时裹得严严实实,夫人身子不适啊!要不咱家立刻去找太医?」 贝安歌反正是「痛晕」了,靠在元阙身上,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元阙脸色铁青:「就是太医来了,这儿也不方便,她得立刻回去躺着。烦请葛公公转告皇后,改日一定再进宫谢恩。」 第43章 他身份贵重,说话极有份量,葛万春也不敢违拗。再说今日皇后娘娘事出突然,估计就算回来了也没心思再见他们两个,不如顺水推舟。 「哎,行哎。夫人都病了,赶紧回府歇着。皇后娘娘那儿,咱家帮将军转告。娘娘最宽厚仁慈,不会怪罪的。」 「谢了。」 元阙再多说一字都不能。手下极快地替贝安歌扎紧帽子,贝安歌苍白的小脸完全陷入厚厚的白狐毛中。 葛万春还在旁边唠叨:「哎,这样好。这样夫人就不会被风吹着了,外头风大,凉气也重。来人啊,快送将军出宫。」 在宫人们的前呼后拥中,元阙横抱着贝安歌,快步走出了坤德殿。 一路上颇有经过的宫人偷偷关注。这就是元将军的夫人吗?长成什么样的美人才配得上年轻有为的元将军啊? 可惜夫人被将军抱在怀里,看不清长相呢。 坤德殿的宫人也暗暗传说:将军夫人扶着进来,抱着出去,身子好像有点弱啊? 凡此种种,元阙和贝安歌都顾不上,他们只想赶紧离开这个皇宫,回到最安全的将军府去。贝安歌要自由,元阙也想知道关于京城传单一事的最新进展。 可是越胜门好远啊。 贝安歌紧紧地挂住元阙的脖子,将已经被白狐毛团团包围的小脸,努力地埋进元阙的怀中。 「夫君累吗?」她用旁人听不见的极细声音问。 元阙不理她,脚下也没停。 「破云刀就有上百斤,我也……」转念一想,自己的体重是秘密,不能透露,「我也挺重,夫君吃得消吗?」 吃得消?这女人说话怎么总这么撩拨呢? 多亏将军大人有定力,没有动邪念,他无比清纯地道:「别动。就快到了。」 潜台词:别说话。 送他们出来的太监,那叫一个感叹。真没想到啊,杀人如麻的大将军元阙,这么疼爱自己的小娇妻啊,听听那声「别动」,哎哟喂,回去可以模仿一百遍。 眼见再过一条夹道就是越胜门,突然前面出现两队引路的太监,拥着一顶极尽华丽的朱色轿辇,迎面而来。 是皇后的凤辇! 元阙暗暗一惊,当即停住了脚步。 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好不容易从坤德殿脱身,眼见着就要成功出宫,居然在这里被皇后撞个正着。 这也不是从乾勤殿出来的路啊。 旁边送他们的太监已经跪伏在雪地里,元阙无奈,也只得抱着贝安歌跪到一边。只盼着皇后没有看到自己,大队伍浩浩汤汤走过,也就完事儿了。 贝安歌小脸虽然埋在白狐毛里,但听得见车辙吱哑压雪的声音,又见元阙都已下跪,显然是帝后。而密帝身体不好,不会在大雪天出行,那就只有皇后了。 当下也是心中一叹,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跟元阙一起面对呗。 裹着小脸的白狐毛在风中猎猎飘扬,贝安歌从狐毛的缝隙里偷偷望出去,凤辇已经越来越近,朱红色的垂帘随着凤辇的行走,微微地晃动。 突然,一片帘子掀开,曲皇后的样貌赫然出现。 是个美貌的中年妇人。 她望着跪在路边的元阙:「元将军?」 凤辇应声而停,太监上前将帘子打开,曲皇后没有下车,只望着元阙,眼中没有光采,颇是意兴阑珊的样子。 元阙心中一沉,知道这回是躲不过,只盼怀里这人乖一点,不要露小脸,就能蒙混过去。 「臣携内子进宫谢恩,皇后娘娘不在宫中,未能得见。内子身子不适,臣正要带她回府休息,请皇后娘娘恕臣无礼。」 曲皇后此刻的确也没心情接见他们,但「曲旋儿」好歹也是自己的义女,眼下又身子不适,总也要关心关心。 「身子不适?回头本宫派个太医去将军府吧。」 「是染了风寒,进宫时又吹了风,谢皇后娘娘好意,不劳烦太医了。」 元阙刚说完,只觉得怀里的人动了一下,似要挣脱。 这女人想干什么?元阙心中暗怒。 想干什么? 想挣脱下来给皇后娘娘行礼啊。 贝安歌哑着嗓子,努力挣扎:「请将军……放我下来,我要……见过母后……」 这声音,嘶哑得像吹了一夜的寒风,哪里还听得出半点儿往日的娇俏。挣扎也是有气无力。 但诚意足够啊! 元阙心中一动,发现贝安歌声音虽然嘶哑,但这嗓门却不大不小,在空旷的夹道里传出去,既听得出病弱,又足够让凤辇里的曲皇后听见。 心机。 果然,曲皇后听闻,紧绷的脸略略有了些松动,挑眉望着元阙怀里正在扭动的贝安歌。 第44章 元阙骑虎难下……不,是被抱着的这个女人坑得没台阶下,只得躬了身,轻轻地将贝安歌放下。 贝安歌歪歪斜斜,从元阙怀抱里出来,双腿刚刚沾到积雪,就身子一软,伏倒在雪地里。 别说坐在凤辇里还隔着帘子的曲皇后,就是旁边咫尺之遥的太监,还没看清将军夫人的脸色,就只见那一坨白狐毛,重重地栽进了雪地。 这头磕得大啊。 将军夫人明明已经支撑不住身体,还扯着嘶哑的嗓子请安:「恭请母后……圣安,儿臣和夫君……进宫……谢恩……」 几个字说得气喘吁吁,真是听者伤心、闻者落泪。 曲皇后有心事,虽然有些感动,眼泪还是没落得下来:「本宫正好有急事,没能如约见你们。既然你身子不好,也不留了你们了,下回吧。」 说话间,曲皇后的视线却不经意地落到元阙身上。 元阙淡然:「谢皇后娘娘体恤。」 曲皇后眉峰微微一挑,又道:「怎么就病了?将军府是不是亏待我家旋儿了?」 「母后……」贝安歌艰难地想要抬头,试了两次,都没能抬得起来,只得埋着头继续嘶着嗓子道,「将军……待儿臣甚好,儿臣……昨夜已有不适,将军衣不解带陪伴……一夜未眠。」 可怜的人啊,伏在雪地间,一番话说完,何止气喘吁吁,身子也跟着瑟瑟发抖。 曲皇后心有不忍:「病这么重还进宫,可见你孝心。元将军快带旋儿回去休息吧。」 「是。」元阙应着,突然又想起伏在雪地里颤抖的贝安歌,不由伸出手去扶住她。 看起来的确感情不错啊。元将军也并非传说中那般冰漠阴沉。曲皇后又想起葛万春说「曲旋儿」端庄大方、为人聪明,在将军府也很受尊重,一时间,倒也生出一点点积了德的庆幸、和投资成功的欣慰。 不过此刻曲皇后急着回坤德殿,这庆幸和欣慰也不足以使她停留,适当的关怀结束,便转头对太监道:「回宫。」 然后放下了帘子。 凤辇的车撤声,又吱吱嘎嘎压过雪面,向前而去。 终于等到凤辇走远,元阙立即抱起伏在雪地里的贝安歌,疾步冲向不远处的越胜门。 一直到将军府的马车行出皇宫,元阙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贝安歌将风雪帽解开,一张俏生生的小脸终于从一堆沾了雪花的白狐毛中钻了出来。 「成功过关!」贝安歌的声音娇娇脆脆,跟刚刚栽倒在雪地里的嘶哑判若两人。 元阙瞥她一眼:「简直胆大包天。」 贝安歌嘻嘻一笑,歪着脑袋端详着元阙:「夫君是担心我吗?」 元阙沉着脸:「装病就装到底,逞什么能,多事。万一皇后看清你的样子,本将军也难脱干系。」 「真无情。」贝安歌撅撅小嘴,「当然是料定她看不清我的模样,而且我还换了声音呢。今天皇后娘娘那张脸,冷得都能下冰雹了,不好好尊重她一番,事后难保她不寻你事端。」 这么说,还是为了我?元阙扬扬眉,不想搭理她。想到她装病装嘶哑的功力那么炉火纯真,万一被她巧舌如簧又说动了,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没气场。 可这气场只坚持了一瞬间。 元阙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就算我们提前走,皇后也不至于寻事端,她没这么闲。」 「哎。我说的不是这个事,是二皇子诈伤一事。她现在肯定吃准是太子干的,也难免不迁怒于你。」 所以她辛苦冒险,都是为了我? 元阙心中一动,发现贝安歌的洞察力远远超乎自己的预料。曲皇后为何偏偏在凤辇经过的那一刻,掀起帘子望见了他? 就算是当时车帘摇曳,她从缝隙中望见了元阙,以她当时心乱如麻的状况,也应该忽略掉,直接让凤辇走过去才是。可她偏偏停驻了,还跟他打了招呼。 她对元阙有疑心。但凡元阙有一丝闪躲或不安,他就露了怯。 就连她问元阙待夫人好不好,也并非是真的关心「曲旋儿」。皇后是在和「曲旋儿」打暗号,而贝安歌参透了皇后的心思,不动声色地传递了一个信息。 元阙整整一夜都在将军府,都陪伴在生病的「曲旋儿」身边。 这女人不仅看出曲皇后的疑心,还巧妙地为自己开脱。 而自己,竟然现在才察觉。 想起这前前后后,从撒纸条到搏皇后的同情,都是这女人的鬼主意,元阙竟然有些佩服她了。 他可从来没有佩服过谁。 本来还有些佩服郎英,但自从他三天之内没能揪出贝安歌的底细,郎英的光辉形象都有点打折扣了。 不过元阙性冷,不屑于表达佩服,也不善于表达感谢。望着贝安歌不甘心撅起的小嘴,元阙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他认为极度示好的话。 第45章 「你不重,我吃得消。」 这没头没脑的,把贝安歌怔在当场。但片刻,她就反应过来,这不是元阙抱着自己、自己埋在他怀中时说的悄悄话吗? 她问他:「我也挺重,夫君吃得消吗?」元阙这超长的反射弧,原来反射在这里呢。 红艳艳的小嘴再也不撅了。 贝安歌忍不住捂着小嘴偷笑起来:「夫君难道在回味着什么?」 元阙刀削般冷峻的脸庞微微抽了一下,墨黑的瞳仁跳出一簇火焰,又转瞬即逝。 「再来三个你,本将军也吃得消。」他将示好又翻了三倍。 贝安歌饶有兴致地望着元阙,死神大人一本正经的样子竟然无比诱人。 逗他:「夫君是在开车吗?」 何谓开车?元阙不懂。 元阙认真地回答:「本将军在坐车。」 贝安歌笑得滚在了元阙身上,半天没能直得起腰。 剧本里,太子刘慎才是男主,元阙是帮刘慎打天下的一员猛将,除了英勇善战、多疑机敏之外,描写并不很多。难得涉及感情的部分就是青梅竹马的宋青燕,还早早的在故事开始之前就被灭门。 就这么一个无情的纸片人,一旦鲜活起来,竟如刀尖上生出了小花,奇妙地动人。 笑完,贝安歌倚着元阙的肩,渐渐安静下来。元阙没有避让,就让她倚着,一切都那么自然。 「夫君,你说二皇子到底有没有受伤?」 「不是你说他诈伤?」 「之前当然是。现在就难说了。」 元阙嘴角泛起难以察觉的笑:「你把他架上了烤架。」 贝安歌不以为然:「是他自己把自己逼到了角落。要么承认诈伤,要么自己给自己来一刀。」 「若是你,你怎么选?」元阙突然问。 贝安歌眼珠一转:「若是我,诈伤也要诈个内伤,看不出来那种。还臂伤……知道猪是怎么死的吗?」 「屠夫杀死的。」 太不会聊天了,元阙遭到贝安歌一记横眼。 「笨死的。」 「……」元阙无语。 有谁能叫这女人吃一次亏么?本将军出一百两银子。 贝安歌还在苦苦思索,分析局势:「不管伤势怎样,二皇子的确遇了刺,出手的到底是谁呢?」 元阙:「别看我,我也想知道是谁。」 这回贝安歌没有反驳。她相信元阙也不知道,毕竟她看了三十集的人也不知道。这个剧本世界里的未来,莫测而神奇,等着贝安歌去一一体验。 说话间,将军府到了。马车徐徐缓行,从将军府东门而入,一直行至怀玉堂附近的开阔处,元阙和贝安歌下了车。 白狐风雪帽遮住了贝安歌大半张脸,但一回将军府,她终获自由,倒不用元阙再抱着了。 见马文德已经在旁候着,元阙问:「可有人来过?」 「尹相、徐相、顺国公家都送来了年礼。」 「快过年了……」元阙喃喃了一句,却也没在意,「礼单给夫人。」 「啊嚏!」贝安歌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夫人好大的动静,惹得元阙也回头看她。但也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并没有说话,又将头转了回去,示意马文德继续。 马文德又道:「长公主府上来送请贴,本月二十六长公主生辰宴,邀请将军和夫人、以及表小姐前往赴宴。」 「啊嚏!」贝安歌又是一个响亮的喷嚏。 元阙再次看向她,这回的眼神中多了一点点温暖:「怎么了?」 「无妨,鼻子有些痒。」贝安歌悄悄吸了吸鼻子,感觉有些涩涩的。但她无暇照顾鼻子的感受,她听到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长公主。 「是哪位长公主?」贝安歌问。 元阙也习惯了她「大华国」的来历,没对她这种格格不入的问话感到惊讶,只是淡淡地回答:「本月二十六生辰的,是姝仪长公主。」 姝仪长公主,芳名刘容,密帝最小的妹妹。剧本里没写她的具体年龄,约摸二十六七岁,十年前招了当时的新科探花为驸马,可惜不到半年,驸马病亡,从此以后她便没有再嫁。 所以刘容其实就个单身姑娘。 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长公主刘容,正是贝安歌求而不得的角色。 虽然三十集之后的内容贝安歌还没看,剧本大纲也尚在调整之中,但有一点很肯定,刘容是本剧最重要的女性角色。 无他,地位耳。 刘容的生母是斯兰国公主。斯兰国占据南密国之北的广袤沙漠,与同在北方的北幽国交恶。 第46章 斯兰国地广人稀,论打仗不是北幽国的对手,要不是背后有南密国暗中支持,早几十年就要被北幽国吞并。 大约八年前,越来越强大的北幽国终于一举攻下斯兰都城,斯兰王族尽数被杀,刘容生母闻之,献血喷了一地,郁郁而终。临终前,刘容生母留给刘容一份契约、一册金印,是她南嫁南密时,斯兰国陪嫁的三州封地。虽然斯兰国已灭,但这三州辖地却在南密兵力掌控之下,没有被攻陷。 故此,刘容是南密国所有公主之中,唯一和皇子一样,手握封地之人。也因其身份特殊,在朝中很有威望,抵得上重要的诸侯王爷。 太子和皇次子都在争取她,但她并没有明显偏向。若从私人感情来看,和太子似乎更亲密些。 就是这么个格局。 这样大气与杀气兼备的大女子形象,是古装剧中难得的角色,演好了一定出彩。不光贝安歌,好几个一线明星都在争取这个角色,其中不乏下凡的电影咖。 本来贝安歌在网友票选中,支持率很高。但导演那个天杀的,说贝安歌生得太美、年龄太小、气场不够……总之,是个好看的小姐姐,但不是杀伐果断的御姐。贝安歌送他一个呸,贝安歌演御姐的时候,这位导演还在别的剧组里给大导演提鞋。 明明是资方另有打算要安排自己人,说得这么好听跟真的一样。 「啊嚏!」贝安歌又打了一个喷嚏。 摸了摸鼻子,女人的好奇心被严重勾起。 这个自己没有演成的姝仪长公主刘容,在剧本世界里到底是什么模样?贝安歌跃跃欲试,要去现场别别苗头。 一场进宫谢恩的大戏,终于有惊无险地过去。下午,宫里曲皇后命人送了些药过来,都是医治风寒极有效的名贵药材,算是给这场谢恩落了幕。 望着这些药材,贝安歌挥了挥手,让妙如给收了起来:「说来也奇怪,我在宫里病得可厉害了,一回府又好了呢。」 「我一定是跟皇宫八字不合。」贝安歌郑重地下了结论。 整个下午,她都很忙,她在认真学习当将军夫人。各色礼单看到头昏脑胀,这是徐相家的年货礼单,这是回礼清单;这是顺国公家的年货礼单,这是回礼清单……哦对了,顺国公世子夫人刚刚生了小公子,还得另备一份满月礼。 诸如此类。 贝安歌只有一个想法:这么频繁的礼节往来,养活了多少伙计啊。 嗯,也算解决了就业。 到太阳西斜,贝安歌终于撑不住了,又连打了三个喷嚏,眼泪都掉了下来。 「是谁思念我?」她喃喃地,「妙如,我头疼,先睡一会儿,将军来了你就喊我起来啊。」 也不待妙如回答,躺床上睡觉去了。 外头屋子里,元阙踏雪而来。妙如立刻道:「夫人刚睡下,奴婢去通传。」 「睡了?」元阙下意识望了望外头西斜的夕阳。 贝安歌向来精力充沛,连午歇都甚少,怎么会这个点睡觉?元阙心中突地一跳,想起她跪伏在雪地里,沾了一脸一身冰冷的雪珠子,又想起她不停地打喷嚏,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 「别吵醒她。我进去看看。」元阙阻止妙如,自己奔进了卧房。 卧房里,大红喜帐依然喜气洋洋地张挂着。蜜月未出,将军府依然是新婚之喜,这喜帐还得张挂十来天。 重重帷帘中,贝安歌脸冲里、合衣侧躺着,鲜红的龙凤锦被拉开一角,随意地搭在她盈盈一握的腰间,正睡得安静。 元阙笔挺地立在喜床前,保持着一手扶刀、一手握拳的姿势,也是他身为一名将领、素来站立的标准姿势。 但是细看就会发现,他握拳的那只手,在悄悄地、不自然地张合。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他无措。 稍久,元阙像是鼓足了勇气,终于俯下身子,探头到喜床里厢,去望贝安歌的模样。 却见贝安歌脸色泛红,双眉紧锁,一只小手紧紧地拽着被角,睡得沉沉的、也睡得恨恨的。 元阙还没见过有人是这样的睡法,一时也不知她是累了还是病了。犹豫片刻,他还是伸出手去,探了探贝安歌的额头。 还好,虽然鼻息沉重,额头却不烫。 或许不是病了。 元阙肚子里憋了一个笑话,虽然他说出来可能一点都不好笑,但还是想第一时间和贝安歌分享。于是他轻轻将锦被拉起,替贝安歌盖好,然后走到宽榻边,想要坐下看书等她。 书是现成的兵书。 每晚在怀玉楼,这对假凤虚凰就寝前的画面,常常就是元阙坐在宽榻上看兵书,贝安歌在梳妆台前对镜卸妆。偶尔,元阙会偷看她几眼。 施了脂粉的贝安歌艳光四射、素面朝天的贝安歌清纯娇美,在元阙看来,其实都一样好看。但贝安歌很介意。 第47章 偶尔发现他偷看,还会小嘴一撅:「没看见没看见,夫君快忘掉我的丑模样。」 元阙心里好笑,但脸上从不表露,只会冷冷地收回视线,装作什么都没瞧见,继续看他不知看了多少遍的兵书。 今天看书,却一页都看不进呢。元阙不耐地动了动身子,破云刀碰在榻边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元阙怕吵醒贝安歌,略一犹豫,终于还是解开系刀的扣子,将时刻不离身的破云刀卸下,放在了宽榻上。 天色越来越暗。妙意进来,给卧室里点灯。 元阙竖起一根食指,示意她不要吵醒贝安歌。妙意点头,手脚越发地轻灵,心里却着实羡慕。以前哪见过这样有人味儿的将军啊,将军一直都是神一样的存在,来去如风,从不给别人一个眼神。 可现在呢?为了让夫人睡个好觉,他晚饭也不吃,灯也不点,竟然在这儿生生坐了大半个时辰。 几处的灯都点上,卧房里已是明亮如昼。妙意悄悄退了出去,一到外头,就被妙如拉住。 「天都黑了,饭点已经过了一阵,夫人还在睡觉?」 「夫人睡得沉,将军在旁边守着呢。还不让我出声,也没有传饭。」 妙如困惑:「也不过就是进了一趟宫里,按理累不着,怎么夫人就如此嗜睡?」 妙意眼睛一亮:「我看将军和夫人感情超好,该不会是有喜了吧?」 顿时被妙如啐了:「小孩子家家懂个什么,这成亲才十来天,哪有这么快。」 妙意不服:「那人家还有坐床喜咧。」 好像也道理哦?妙如被说服了。但随即她又清醒过来:「什么坐床喜,新婚头一夜夫人都是在嘉丰苑睡的。」 「……」妙意被打败,但还是有些不甘,嘟囔,「那就第二晚坐床喜了。」 第二晚也能叫「坐床喜」? 妙如懒得再跟她争辩,开始认真考虑夫人有喜的可能性,她想得很远,甚至想到了以后身为大丫鬟,如何跟公子或小姐的奶娘相处的问题。 卧房里,元阙倒是坐在床榻上,但一点儿都不喜。 贝安歌已经睡了很久,完全没动静。元阙实在有点担心,看了无数眼,终于忍不住又站了起来,走过去看看贝安歌有没有事。 这一看,元阙暗暗一惊。 贝安歌的小脸红得像是熟透的苹果,眉头锁得更紧,额头上汗涔涔的,虽然闭着眼睛,却看得出眼球在慌张地转动。先前还紧拽着被子的小手已经放开了被子,手指在床单上胡乱地摸索,不知在寻找什么。 她在做噩梦吗?元阙担心起来。 「贝……贝安歌?」他低喊着,虽然有些不熟练,但还是头一回喊出了她的名字。似乎还挺顺口。 贝安歌像是听到了呼唤,开始低声呻吟,身子在床上不安地扭动翻转,衣领被这扭动给扯开,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脖颈。 「夫君……将军……」低沉的呻吟中,她迷迷糊糊地喊着。 元阙一惊,伸手去推她:「贝安歌,你是不是做梦了?豆_豆_网。」 「夫君!」贝安歌大喊一声,猛地睁开眼睛,身子一挺,双手无助地伸向空中。 元阙赶紧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握住:「贝安歌,醒醒。」 贝安歌散乱的眼神缓缓集中,怔怔地望着元阙,意识一点一点从梦境中抽离,她终于清醒过来。 「夫君?」她喃喃地喊着,终于从元阙有力的手掌感觉到了真实。 刹那间,贝安歌有点羞愧,做个噩梦也吃人家豆腐,还被人看到了自己的慌乱。害,小姐姐面子都没了。 「你……梦见了我?」元阙不确定地问。 贝安歌只觉得头疼,四肢百骸都疼,但还是保持了镇定,努力淡然地胡说八道:「梦见夫君想噎死我。」 「……」 元阙无言以对,开始反省自己之前凶巴巴的,是不是真的对贝安歌造成了极为严重的心理伤害。 心中一生出惭愧之情,元阙的手感都变得敏锐,顿时察觉到,被自己紧握的那双小手似乎烫得离谱。 「你发烧?」他问。 贝安歌可怜巴巴:「难受,不知道是不是发烧。」 元阙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防,反正手都握着呢,防不住了。腾出一手,去摸她额头。 这一摸还得了,烫手哇! 「真的发烧!明明之前还不烫的。」元阙皱眉。 贝安歌高烧之下,依然能准确抓住华点:「夫君之前摸过?」 「……」 这问题太尖锐。回避,不搭理,转移视线。元阙大喊:「妙如,夫人病了,叫大夫!」 外面顿时一阵忙乱。妙意和杏兰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端水的端水,拿巾子的拿巾子,神情凝重。 尤其妙意,那个失望啊。原来夫人不是坐床喜,是发高烧啊。 第48章 元阙已经放开了贝安歌的手,让丫鬟给她擦汗更衣,自己走到宽榻边,趁人不注意悄悄将破云刀佩回腰间。 这佩刀,多少有点声音。即便是在高烧中,贝安歌也还是听到了一丝动静。 丫鬟们正在给她擦身折腾,贝安歌偷偷转过头去,望见元阙背对着喜床,果然正从宽榻上拿起破云刀,扣回腰间的佩带上,紧紧地固定住。 所以他怕吵醒自己睡觉,把破云刀卸下了吗? 这可是睡觉都不卸刀的将领啊。来到这剧本中的世界十来天,贝安歌已经明白了宝刀之于将领的意义,这是统帅的象征,也是元阙的符号。 他、元阙,居然为了贝安歌,悄悄卸了刀。 人在病中,内心最是温柔脆弱。一思及此,没心肝的贝安歌也生出了感激,她轻叹一声,对元阙莫名的心疼起来。 她闭上眼睛,又一次想起让她慌张的梦境。 梦境里根本没有元阙噎死夫人这种情节,这是她为了让元阙内疚,故意随口乱说的。 她的梦境很凌乱,梦境中似乎这剧本已经开始拍摄,而她贝安歌却是拍摄现场的一对上帝眼,没人知道她的存在,她却能看到好多场景。 她梦见长公主刘容的生辰宴。生辰宴上,车马隆隆,衣香鬃影,宋青瑶跟在元阙身后,小鸟依人,痴痴缠缠。 她梦见一名衣着朴素的妇人原本被冷落在宴会的一角,阴阴地望着环佩丁当的诸人,一见元阙出现,立即冲过去跪下,扯住元阙的袍摆大喊「还我女儿」。 她还梦见一位衣着华丽、面目模糊的贵族女子,端坐在置满了奇珍异宝的秘室中,扔出一枚小小的符,朱唇轻启:「姑苏宋家,一个不留。」 最惊悚的是,她梦见元阙鲜血淋漓地被钉在十字木架上,手脚困缚、武力尽失。依然是那名贵族女子,拔出一柄镶满珠宝的短刃,在元阙的颈边轻轻一划。鲜血喷涌而出,元阙目眦欲裂、困兽般嘶吼,那女子却扔了短刃,咯咯地笑到珠翠摇曳。 这场景真实到可怕,贝安歌甚至忘记了这是在拍戏,情急之下大喊着「夫君」想要去阻止。那贵族女子似乎听到了贝安歌的声音,缓缓地转过身子…… 没有脸! 这女子,在贝安歌的梦境中没有脸。 虽然这只是一个梦,可不知为何,贝安歌却总觉得真实得过分,似乎这样的梦境并不会无缘无故地侵袭,它会不会是某种暗示?贝安歌不得而知。 但这并不妨碍贝安歌对元阙的心疼。无论梦境中的一切预示着什么,在这个剧本的世界里,元阙都是真真切切地孤独。 换了身干净舒适的小衫,杏兰又将绞得冰凉的帕子放在贝安歌额头,贝安歌终于感觉舒适了些。 「给我换一床薄被子。」贝安歌低声道。 杏兰一愣:「夫人您要发一发汗才好得快。」 自从柳嬷嬷消失,贝安歌相中杏兰为人机灵,调到了怀玉楼,杏兰感激,如今死心塌地的。 「我……我要散热,这被子太厚了。」贝安歌声音孱弱,口吻却坚持。 杏兰正要再劝,一旁的元阙发话了:「听夫人的。」 将军开口,谁还敢质疑,杏兰用眼神向妙意求助,妙意立即带着她去喜床后的箱子里取薄被去了。 贝安歌感激地望向元阙,突然察觉到,这个男人好像接受了自己来历不明的身份,并且在默默纵容自己按以前的习俗生活。 大夫很快来了。一番诊治,倒也不是什么疑难杂症,的的确确是在雪地里受了凉、感染了风寒。 曲皇后送来的药材立刻就派上了用场。喝药时,贝安歌想哭,装什么病,装着装着,就真病了。虽然不是什么致命的毛病,可这古代的医学到底不是那么发达,药材再名贵,也不如女明星的世界里挂个盐水降个体温来得快。 而且良药苦口啊。一碗药喝下去,贝安歌可怜巴巴:「我想吃糖……」 将军府没有小孩,也就没有糖果,好在还有待客的蜜饯。妙意拿了好多蜜饯果子,都堆在夫人床头的小柜上,就怕夫人不够甜。 晚上,两个丫鬟期期艾艾半天,看着元阙那张死神脸,鼓起勇气问:「将军,今晚夫人怕是睡不好,要不……奴婢们值夜吧?」 元阙想都没想,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用。」 两丫鬟傻眼。顿时开始心疼夫人。 夫人还生病的哇,就算半夜不用吃药,但总要喝个水啊、起个夜啊,将军确定你晚上可以照顾? 而且夫人生病,晚上肯定经常翻身,确定不会打扰到将军休息? 但是看着元阙那张没有表情的脸,两丫鬟谁也不敢再开口,只得和夫人依依惜别,出了卧房,回到外间的后厢待着去了。 第49章 终于没人了,元阙松了口气。 他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在人前跟贝安歌相处,亲近了不自在,疏远了也不自在,横竖就是一个不自在。还是两个人的世界比较自在。 元阙起身搬了一张宽躺椅,往床前一放。先前屋子里还有人,他就已经暗暗打量好,看中了这张平常贝安歌用来躺着小憩的宽躺椅,眼下往床前一放,高短合适,躺下也能瞧见床上贝安歌的动静。 贝安歌喝了药,情形比先前好了些,侧卧在床上、无力地望着元阙。 「夫君晚上睡这个,不舒服的。」 「打仗时候土丘泥地都睡得,没这么讲究。」 「夫君对我真好。」 「皇后药都送来了,你不赶紧痊愈,我没法跟皇后交代。」 害,这人,又把天聊死了。说几句甜言蜜语会死啊。 继续攻击。 「夫君能给我拿个软枕吗?」贝安歌又柔柔地问。 这有什么不能。元阙环顾卧房内,一眼望见那张宽榻上两个座垫,两个扶手软枕,当即就决定过去拿。 「夫君把坐垫也一并拿过来。」贝安歌又发动柔弱指令。 元阙一声不吭,又顺手拿了个坐垫,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这个统帅千军的将领、此刻被自家的假冒夫人支使得心甘情愿。 但假冒夫人却是真心的暖心。 一把抱过元阙递来的软枕,却不再接坐垫,只朝着躺椅努了努嘴:「垫在躺椅上,夫君睡着就不硌了。」 原来这坐垫并不是她要的,是她替元阙着想呢。 元阙心中微微一动,顿觉屋里又暖了几分。 「为何睡觉要抱着软枕?」元阙问。这些天他晚上都睡在怀玉楼,倒也从没见过贝安歌睡觉要抱什么东西,所以看到贝安歌蜷缩抱着软枕的样子,莫名感觉好奇。 贝安歌下巴抵着软枕,一双眼睛因为了生了病,更加显得水汪汪的。 「这样就不是一个人。」她嘟囔。 元阙想都没想,就接:「不是还有我吗?」 「你又不能让我抱着。」 「……」 屋子里的气氛顿时有些暧昧。 不过,元阙这冷场王也是名不虚传,尴尬啊、暖昧啊,这些情绪他都可以用零度以下的态度来化解。 「平常也没见你要抱软枕。」一句话,顿时又将暧昧气氛拉回学术讨论。 「平常我也没生病啊。生病的时候最脆弱了。哼,你都不懂的。」 太不解风情了,贝安歌闭上眼睛,决定还是早点睡觉,养足精神再来暖他,一定要把这禁欲的死神大人给暖回来。 至于暖回来之后干什么……还没想好,反正就是无聊,想暖。 其实这话还是有点用的。死神大人也不是永远都死神。见好好的气氛被自己搞到零度,元阙也有些忐忑。谁了解这些女人啊,万一她心情不好,病情加重,我可怎么向皇后交代? 元阙给自己找个最冠冕堂皇的台阶。 「其实……我有个笑话,憋好久了。」 咦,死神大人还会讲笑话?贝安歌眼珠子转了三圈,没忍住,偷偷睁开了水汪汪的眼睛。 「说呗,不好笑就罚你。」 「二皇子真的割了自己一刀。」 「……」贝安歌愣住,没想到他憋了好久的笑话竟然是这个。 见贝安歌没笑,元阙更忐忑了。他知道自己的战斗力满分、机警度满分、决策力满分,但讲笑话的能力……可能就真的零分吧。 「不好笑吧……等你病好了,就罚吧。」 「哈哈哈哈……咳咳咳咳……」贝安歌爆笑,又被自己呛到,扒着软枕剧烈地咳嗽起来,原本就烧到红红的小脸蛋,更加咳得通红。 元阙从躺椅上站起,情急之下,伸手在贝安歌背上拍了两下:「也没这么好笑吧,你至于吗?」 「咳!咳!住手!」贝安歌被他拍得直翻白眼。 元阙又赶紧住手,紧张地望着她。贝安歌气若游丝:「夫君……你出手也太重了……」 毕竟是佩着破云刀、身上还能再挂三个贝安歌的将军大人啊。 所以你对将军大人的出手有什么误解? 还给贝安歌留了一口气,已经是将军大人最缱绻的温柔。 元阙是扶着刀柄,再也不敢出手了,还是他的破云刀跟他比较心心相印,怎么秃噜都不会被拍死。 「你……背上不疼了吧?」 这问得——大将军何曾这么小心翼翼,还不是被这女人给吓的。 贝安歌已经一口气缓了过来,哀怨地刮了元阙一个眼刀子。 第50章 元阙误会成媚眼,脸一红,讪讪地笑了。 说也奇怪,被元阙这么没有轻重地拍了两下,那四肢百骸的酸痛似乎消散了不少。贝安歌幽幽地道:「夫君你也躺着吧,咱们说会儿话就睡觉好吗?」 元阙还敢说不好? 乖乖地,让躺下就躺下,让说话就说话。而且还得垫着假冒夫人让垫的座垫。 「二皇子真下得去手啊,太搞笑了。」 搞笑?元阙微怔。可能又是这女人的「大华国」语言吧,听着前后文意思倒也不难理解,就是说二皇子刘惓的行为荒唐呗。 「这还不算搞笑。是我不会说笑话。」 贝安歌侧卧着,紧紧抱着软枕,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巴地望着元阙,有点儿来劲:「还有更搞笑的?」 「知道曲皇后今日为何从越胜门过来?」 「她出宫了?」 「嗯。她跟着太医去了二皇子府。据说早上曲皇后气冲冲去了乾勤殿,皇上为表关切,立即派太医前往二皇子府邸治伤。二皇子……伤倒的确是伤了,但却是新伤。太医说,看伤口,最多也就是两个时辰前的伤口。」 「这……」贝安歌将脸埋进软枕,吃吃地笑了起来,「太蠢了,这也太蠢了。岂不是弄巧成拙?」 元阙道:「曲皇后还不知道二皇子的把戏,太医是密报的皇上。」 拍了不少古装剧的贝安歌,突然听出了其中的隐秘:「所以皇上并不全是关切,派太医,也有验伤之意?」 元阙扭头看了看她:「这么聪明,不怕折寿?」 「……」 又把天聊死了,说点甜言甜蜜夸夸你家夫人会死吗? 「聪明不会折寿。生病会。生病了还熬夜,就是打到骨折的折寿。」贝安歌翻了个身,拉上被子,将背影留给元阙。 元阙很久都没有合上眼。在思考着两个非常令人费解的难题。 一是:袭击二皇子刘惓的到底是谁?是北幽国细作卷土重来?还是幸贵妃起了非分之想? 二是:和女人说话有什么特殊技巧吗?为什么这女人跟郎英聊天时眉飞色舞分外投机,跟自己说话就老是无言以对,还拿背影对着自己? 他盯着贝安歌的背影良久,直到渐渐进入梦想,两个难题都没有找到答案。 翌日,元阙早早地醒了。醒来头一件事,就是去看贝安歌。 贝安歌一夜睡得安稳,已经将身子转了过来,薄被也被踢到一边,整个人趴在软枕上,睡得沉沉的,不成个样子。 元阙伸手探探了她额头,凉凉的,看来是退烧了。终于松了口气,轻轻地离开了卧房。 怀玉楼外,星空浩瀚、雪色清亮。元阙消失在黎明前的暗色中,彼时,曙光未至。 贝安歌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妙如和妙意正蹑手蹑脚地端水进来。一眼望见床前空空如也的躺椅,贝安歌怅然若失。 「将军何时走的?」她问。 妙如道:「不知呢。将军是出了名的早起,也不让奴婢们过问。不过听凌云说,将军但凡上衙门,都是头一个,天不亮就到了。兵院里流传一句玩笑话,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将军来点兵。」 果然都是一群无聊的人,编的玩笑话都一点不好笑。 贝安歌揉着软枕:「应该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将军讲笑话。」 「咦,将军还会讲笑话?」妙如好奇。 「害,人家讲笑话最多不笑,咱们将军讲笑话……」贝安歌背上一紧,「听得人内伤。怎么说呢……重金求一双没有听过将军讲笑话的耳朵。」 妙意乐了:「那奴婢们的耳朵可都值钱了呢。」 洗漱完毕,大夫已经来了。大夫姓段,本是军医,因医术高明出了头,如今元阙班师回京,他便也跟着回了京城,平时就在将军府住着,照应府中上上下下数百号人。 段大夫瞧过之后,感叹夫人到底年轻,身子骨强壮,昨日看着病势汹汹,今日倒已好了大半。又开了个方子,让继续调养巩固。 那边药炉刚刚煎上新药,这边煨了小半宿的晨药已经端了过来。 「又喝药……」贝安歌愁眉苦脸。 妙如哄着,端来蜜饯果子:「这个甜。」 「这个不甜,我想吃糖。」 妙如道:「马总管一早就派人出去买糖果了,只是这会儿糖果铺子都还没开呢,夫人把这顿药喝了,很快就有糖果了。」 贝安歌虽然作,但也不忍心折腾这些下人,谁还不是娘生娘养的,都不容易。 一捏鼻子,打算视死如归地灌下去…… 杏兰进来:「夫人。马总管求见,说将军送糖过来给夫人。」 第51章 「糖!」贝安歌豁地,眼睛放出光芒,「快让他进来?」 只见马文德两手各举一支麦芽糖做的小糖人,兴冲冲进来:「夫人,将军命人送回来的糖官人。」 糖官人。贝安歌只知道古代把麦芽糖叫饴糖,却还是头一次听到把麦芽糖吹制而成的小糖人,居然叫「糖官人」。好听,比小糖人好听。 「将军命人送回来的?」贝安歌接过两支糖官人,兴奋地端详着。 一支是憨态可掬的大公鸡造型,一支却是圆墩墩的宝葫芦造型,蜜蜜黄黄的颜色煞是诱人。 马文德道:「将军天没亮就奔了西市的糖官人铺,把掌柜从被窝里揪出来,现烧的炉子,现做的糖官人。」 贝安歌倒吸一口凉气。 就凭元阙背着破云刀、一脸杀气腾腾地冲进人家铺子,这可怜的掌柜都要吓尿了吧。所以…… 贝安歌脱口而出:「将军给钱没?」 「将军出门急,没带钱……」 看吧,就知道!鱼肉百姓啊!贝安歌痛心疾首。 正要批评,马文德又道:「不过将军传话,吩咐卑职立刻送十两银子过去。」 好吧,十两银子。够大方。 掌柜的从此以后可能天天都盼着有人去被窝里揪他了吧。 有了糖官人,贝安歌喝药就爽快多了。大公鸡那根一时没舍得吃,叫妙如插在了一个小花瓶里。宝葫芦一口就咬掉了半个,美滋滋,甜蜜蜜。 贝安歌再也不怕喝药了呢。 养病的贝安歌不能出门,只能隔着窗子看看满院的雪景。天色虽然放了晴,却依然非常寒冷,那没了小木刀的雪人没有化,孤单地立在院子里。 元阙也很忙,整整一天都没有回府。但中间几次差人回来问贝安歌的病情,听说有了糖官人,夫人都愿意吃药了,大将军表示十分欣慰。 贝安歌甜蜜过后,心里却有些沉沉的。 她想到了昨天那个梦。 她梦见的那些拍摄画面,在剧本前三十集里都不曾出现。梦里的导演,正是现实中的导演;梦里的摄影,也是现实中已经签了合约的摄影。 但梦里的元阙,却是如今身边的这位元阙。 所以这仅仅是一个梦?还是和那个现实世界有所关联?贝安歌不得而知。 如果按照她看过的三十集剧本、和对剧本已知的大纲来看,太子刘慎是最后的赢家,曲皇后和二皇子机关算尽,也没能最后翻盘。所以元阙也该是赢家一方的,不可能被什么贵族女人杀死。 但万一…… 贝安歌很担心这个万一。 要知道,现实世界里的编剧没什么话语权。一边拍戏一边改戏的情况多的是。 经费不够大场面拍不成了,改。 某大咖对自己的戏份不满了,改。 制片人安排的资源咖想和哪个大咖演对手戏了,改。 甚至哪个领导来视察,眉头一皱说这场戏不能传递正能量啊,改。 所以自己看过的三十集剧本,也不一定做数,最后拍成什么样更是难说。万一,自己身处的剧本世界,会跟着现实世界的剧本改动而发生变化…… 太可怕了! 贝安歌甩甩脑袋。希望不要啊,原来的剧本蛮好的,千万不要魔改啊。 可是,万一真的魔改呢?贝安歌想了想,也只能静观其变。 傍晚时分,元阙临时被召进宫面圣。 密帝虽在病中,但精明丝毫不减。虽说二皇子刘惓诈伤一事让他不满,但堂堂南密皇子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遇刺,而且还找不出幕后主使,这事儿还是很丢面子。 跟元阙将北防的沙盘推演了好几次,终于确信北幽国起码在十年内已经不可能再进犯南密。但这不代表对方不使阴招,比如这一回刘惓遇刺,就有可能是北幽细作使的阴招,目的是挑拨太子与二皇子,让他们兄弟阋墙。 元阙低头倾听着密帝的分析,表情一贯冷峻,心中却不以为然。 这对兄弟还需要挑拨吗?早就阋墙了啊。 所有的父亲都觉得自家儿子要兄弟和睦、同心协力。只可惜,兄弟们一般都不这么觉得。 出宫回府时,已是星夜。 先前遣人回府问过几次,都说夫人病情好了大半,午饭能吃下半头牛,晚饭又能吃下半头牛。元阙也稍稍心安,回府就先去了嘉丰苑,打算先和几位副将碰碰头,再去怀玉楼见那女人。 毕竟那女人比副将们难将太多,他得打起精神来对付啊。 谁知走到嘉丰苑门口,却见到了另一个女人。 他的表妹,宋青瑶。 「表哥总算回府了,青瑶等一天了。」宋青瑶柔柔弱弱。 第52章 元阙对她从不大声,一是因为她是宋家唯一幸存的亲人,二也是因为宋青燕的关系。宋家于他有恩,他娶宋青燕既是为了报恩,也是因为除了宋青燕,他根本没有和其他女人有过接触。 见宋青瑶立在雪地里,执着地等自己归来,元阙有些不忍。 「表妹有事让下人过来说一声,不必立在雪地里等。你表嫂昨天在雪地里受了凉,病了一夜。」 头一句就提表嫂,没把宋青瑶给气死。 但还是要装出小白花的样子:「青瑶也听说表嫂病了,心中担忧,但未敢前去。」 元阙奇怪:「未敢?」 「嗯。上回表哥让青瑶没事去找表嫂说话,青瑶去了,表嫂好像……不太喜欢青瑶。」宋青瑶低声道。 元阙不信,替贝安歌解释:「不会的。你表嫂连小猫小狗都喜欢,怎么会不喜欢你?」 这话要跟贝安歌说,又得打到骨折。但宋青瑶不会,宋青瑶从不违拗元阙,她喜欢暗暗搞事。宋青瑶低着头,故意伸出受伤的那只手,轻轻地掠了一下头发。 手上原本的红肿已经变成了淤青,而且淤青散了两三日时,最为触目惊心。宋青瑶是故意算好了时间来的。 元阙果然一眼看到她手上的伤痕:「手上怎么了?」 宋青瑶赶紧将手一缩,缩回了袖子里:「没什么。表哥千万不要去问表嫂。」 元阙的脸色变得冷峻起来。 不知怎的,他不太喜欢宋青瑶这种暗示。叫自己千万不要去问,不就是暗示这伤痕跟贝安歌有关系。 元阙上辈子不是猪,不是笨死的。这种小伎俩,他看得出来。 点点头,元阙道:「不会问的。你来究竟何事?」 听元阙明确说不会去问,宋青瑶的眼中闪过失望。但她还是掩饰住了,道:「听说长公主府送来请贴,也请青瑶前去赴宴,青瑶好生荣幸,却也惶恐,不知长公主为何会想起青瑶。」 说起宋青瑶,三年前被元阙带到京城之时,还是未成年的小丫头。慢慢在将军府长大,锦衣玉食的日子过着,却也无趣。元阙一直在边疆打仗,其实顾不上她。虽也有几个江南的手帕交如今在京城,但宋青瑶心中嫌她们都是商户,不太愿意来往。 商户再富,也不如表哥这样的朝廷重臣来得光鲜。她不想作为宋富商家小姐出面,她只想作为大将军元阙的表妹出面。她向往的也是京城的贵胄圈,她要让京城的人见识见识自己的美貌,她梦想着与王公贵眷们笑谈。 为这一刻,她等了很久。 元阙虽觉得她有小心思,却也没想太多,听她问起端由,便道:「之前长公主曾问起过你。可能是怕你在府里寂寞,到时候我和你表嫂都会去,你跟着表嫂便是。」 又是表嫂。看不出我跟表嫂不对付吗? 宋青瑶咬碎小银牙,又想着,就表嫂那种野性子,到了宴会上也只有丢人的份。于是委委屈屈扭扭捏捏:「是,等表嫂病情痊愈,青瑶就找表嫂去商议。」 商不商议的,你表嫂根本不在意。你表嫂正在怀玉楼里忙着呢。 要说贝安歌,真是一刻也闲不住。 下午她喝完药,不知怎的,嘴里留了一根药渣。她随口一吐,噗一下,竟然吐出去一丈远。 这可把妙如给惊到了,赶紧请罪,说一定是负责煎药的没有将药渣滤干净,望夫人海涵。贝安歌摆手,不不不,这不是海涵的事儿,你没觉得夫人我吐得特别远吗? 妙如愣住,好像真的是啊? 贝安歌叫人弄了一碗药渣过来,挑差不多大小的梗,叫妙如和妙意一起来吐。她发现,妙如和妙意使劲吃奶的力气,也只能吐出去数尺,但自己就不一样了,随便舌尖一挑、朱唇一启,噗一声,就是丈把。 这是生了一场病,「小三」的功力要在自己身上慢慢复活了吗? 一想到自己即将成为一个身负绝世武功的人,贝安歌兴奋极了。还有什么穿越能比现在更好吗? 有钱,有地位,有美貌,马上还会有武功。 贝安歌搬了一只花瓶,放在一丈远的地方,没事就吐药梗。她不仅要练功力,还要练准头。当然现在她的准头还很差,花瓶旁边一地的药渣,没几个能准确地吐进瓶里。 就这么吐了一个傍晚,药渣都快不够用了。 元阙和副将们谈完,匆匆赶到怀玉楼,看到的就是一只花瓶、一地药渣的惨状。 「这……」元阙懵逼。 「夫君快来,瞧我厉不厉害!噗……」 厉害个毛线,跟你扔雪球一样歪! 但—— 居然吐得很远? 元阙惊呆了,她不是没练过武功吗?怎么这招式,有点像那个无端消失的细作小三? 第53章 见元阙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贝安歌挥手:「夫君,关门,关门,我要跟你说事儿。」 元阙返身关了房门,一脸疑惑地望着她。 「之前我不是跟你说过,我是天选之女?」 「嗯。」 「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到的洞房对不对?」 「嗯。」 「来,夫君,我给你看这个。」她拉起元阙的手,绕到喜床后面,小心翼翼地打开其中一个衣箱,从夹层里掏出一条黑色腰带。腰带上密密一排银针,正是小三的绝门暗器「追魂针」。 元阙吃惊:「哪来的?」 元阙不问「这是什么」,却问「哪来的」,可见他认识此物。 贝安歌更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对于元阙这样生死中打过无数滚、心中已有千壑的将领来说,对他隐瞒越多,自己反而越有可能露出马脚。 虽说眼下元阙对自己的态度已经大有改观,但若哪天他发现贝安歌可能心怀叵测,依然会狠心让她「噎死」。 她从不怀疑元阙对于国家的忠贞,这是绝对赤诚的、超越任何男女情爱的忠贞。 但元阙也有死穴,这是来自于古人的天然死穴。他们敬畏鬼神,他们会将当下认知无法解释的超自然现象,统统归到鬼神之说。这就是贝安歌从一开始就坚称自己是「天选之女」的原因。 她要利用当前的境况,彻底解决自己来历不明的困境。 贝安歌抽出一枚银针,纤小,闪着寒芒。她看一眼,浑身哆嗦一下,又赶紧塞了回去。 「还记得我掉落到你洞房那天,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吗?当时就捆着这根腰带。我也纳闷,不知道这是干嘛的,但肯定是武器……」 她朝元阙幽幽地盯了一眼:「我怕夫君看见我有武器,会杀了我,所以我就藏起来了。」 这心理活动太鲜活,元阙毫不犹豫就信了。 但这故事逻辑还没理顺,元阙若有所思地望着贝安歌,缓缓地道:「这是‘追魂针’,真正的曲旋儿就死于追魂针之下。」 「啊!」贝安歌目瞪口呆,立即将腰带扔到元阙手里,「原来是凶器啊。」 影后遗珠级别的演技再一次奏效。 元阙斜睨她:「当初不是说,你是‘天选之女’,要帮我捉拿杀害曲旋儿的真凶,敢情连凶器都不知道?」口吻居然带着几分嘲笑。 贝安歌讪讪:「这也是……想苟延残喘多活几天嘛。不过我真的是‘天选之女’,虽然不知道凶手是谁,但还是知道不少别的秘密嘛……」 那是,你不仅知道元阙最隐秘的立场,你还知道二皇子诈伤,甚至你很可能还认识从不露面的郎英,的确挺「天选」的。 至于「苟延残喘」……那真是差点把元阙都给逗笑了。 挑了挑眉,元阙道:「本将军似乎知道凶手是谁了。」 「谁?」 「你!」 「啊!」贝安歌慌了,「冤枉啊,我哪会使这个什么针。」 「那你为何要带本将军来看这个什么针?」 好吧,将军大人脑子非常清醒,一眼识破贝安歌的小伎俩。 贝安歌撅着小嘴:「因为人家生了一场病,突然嘴巴变得好厉害,吐个药渣都那么远。人家就想着,是不是掉落到洞房里,变成了一个超级厉害会武功的人啊?就想起原本是有这么个武器。所以……」 她抬眼望着元阙,一双小鹿般的杏眼写满了无辜:「……所以,人家就决定要向夫君坦白,请夫君帮人家一起分析分析嘛。」 一口一个「人家」,元阙听得心神荡漾。 看来这女人很需要自己,一有困惑,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啊。元阙颇有点感动,头一次感觉到被人需要和信赖的感觉,似乎还挺美好。 其实最近元阙也常常在思考贝安歌的来历,从她迥异于南密女子的言谈举止,他已经渐渐相信她来自大华国的说法。 唯一不能解决的,就是她来了,那小三去了哪里? 他不是没考虑过另一种大胆的设想,但这种设想实在太离谱,离谱到他觉得不可能发生。但在看到这条腰带后,元阙觉得,似乎一切都开始变得合理。 元阙道:「你是凶手,你又不是凶手。」 「我当然不是凶手!」贝安歌委屈。 元阙又问:「你是怎么到的洞房,第一眼看到了什么?」 「我在大华国的家中好好地睡觉呢,醒来就在洞房了。第一眼就看到新娘死了,还瞪眼睛看着我,吓都吓死了。」贝安歌说着,不由拉住了元阙的手,似乎回忆真的非常惊惧,「后来我的脑海里就涌进了很多很多关于南密国的记忆,知道这是大将军的新婚之夜,新娘死了,我又在现场,大将军可不得杀死我嘛,所以……所以……我就只好冒充新娘了。」 第54章 这番说辞虽说新鲜,但真的合理,跟元阙的推测不谋而合。 元阙点头道:「这就能合上了。凶手不翼而飞,你又从天而降。凶手是唇含银针夺人性命,你今日突然唇齿间也有了莫名的力量。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夺舍吧。」 夺舍。贝安歌听说过,这是古代还魂的一种说法。用来解释自己穿进剧本,倒也说得通。 贝安歌愁眉苦脸:「我不管夺不夺舍,反正我不要当凶手。」 元阙:「所以本将军有你把柄了,当不当凶手,本将军说了算。」 贝安歌倒吸一口凉气:「夫君,你这叫趁火打劫!」 素来冷静得要死的元阙,头一次把得意写在了脸上,将腰带还给贝安歌:「继续藏着吧,打不打劫,就看本将军的心情了。」 贝安歌却将得意藏进了心里。 她知道自己今天是胜利了,她终于消解了元阙心头最大的质疑,从此以后给了自己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但她也知道,此刻必须哄托氛围,让元阙的得意有所归处。她悻悻地将腰带藏回夹层,假装给自己壮胆:「不怕,我和夫君是一家人。夫君有我把柄,我也有夫君把柄,不怕不怕。」 「嗯?」元阙扬起了眉。 贝安歌盖上箱盖,嘻嘻一笑:「我才不是有了把柄就乱说的人。一家人,咱是一家人。」 说着,亲热地挽起元阙的胳膊,一边往外走,一边还自言自语:「夺舍还带身子的吗?为啥我还是大华国的长相,好奇怪。夺舍都和别人夺得不一样,我好与众不同啊。」 元阙听得好笑,心想,这女人真的与众不同,难道因为她来自另一个世界? 晚上睡前喝药时,贝安歌终于对大公鸡下手了。一边小心翼翼舔着仅剩的公鸡脑袋,一边叹道:「大华国也有这个,但不叫糖官人,而且都快失传了。」 「失传?」元阙心中一动,「看来大华国和南密不尽相同,以后给我细细说说。」 「嗯。」贝安歌又伸出舌头,无比贪恋地舔了一口。 元阙望她一眼:「你若喜欢,明天我再去买。」 说实话,贝安歌心里是暖的。元阙千冷万酷,还是个死亡聊天法,但他想对贝安歌好,贝安歌感觉到了。 深夜,怀玉楼的灯熄了。 不知为何,贝安歌迟迟没有睡着,在床上翻来翻去。 元阙睡回了宽榻上,听到她的动静,不由问:「不舒服吗?」 「没有,就睡不着。」 「那就数星星吧。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夫君,你知道了我的秘密,会当我是妖怪吗?」 「是妖精。」 不知怎的,元阙脱口而出。幸好没有灯,黑暗掩饰了他的窘涩。 「夫君,我数了几十颗星星,还是睡不着。」 元阙听着,心更乱了。本将军就睡得着吗?也睡不着啊,不也还是要努力睡? 「想练武吗?有空我教你练武吧。」他想说点儿正经的,阻止自己旖旎的幻想。 黑暗中贝安歌却问:「追魂针那种吗?不想练。」 「为何?」 「练成铁嘴,以后男人都不敢亲我了。」 我去。我才是你夫君!元阙怒了,还有什么男人能亲你? 贝安歌从沉默中感觉到了危险:「夫君?夫君?」 没声音。 「夫君,我又数了几十颗星星……」 宽榻那边响起了脚步声,向喜床这边走来。 贝安歌顿时紧张起来。姐姐我不会引火上身了吧?我是不是撩过头了?我去,虽然他是死神大人,可他也是男人啊! 而且还是体力非常好的男人! 「夫君……我是个病人!」她试图提醒对方不能乱来。 突然,一件东西从帐幔外塞了进来。是软枕,昨天她抱着睡了一夜的软枕。 脚步又回去了。元阙回到宽榻上,再无声息。 贝安歌长舒一口气,却又莫名地怅然。扭了扭身子,紧紧抱住软枕,终于沉沉地睡去。 ☆☆☆ 京城又下了一场雪,前雪未消,后雪又至,京城百姓都说这是瑞雪兆丰年,明年的南密,定然又是风调雨顺的一年。 皇宫里亦是即将过年的喜庆,大臣们开始放年假,二皇子遇刺一事不再被提起。将军府里也张灯结彩起来,应着夫人的提议,还给京城的养生堂捐了五百两银子。 养生堂里全是孤寡老人和弃儿,贝安歌也谈不上多么喜欢小孩,她自己还是个大半孩子呢。但身为女明星,她知道社会形象的重要。且元阙是武将,杀戮太多,她私心里觉得很有必要多做善事,给元阙的光辉形象再加点儿分。 第55章 元阙对她又是刮目相看。也知道她虽然平常爱作,大事上却是极有主意,便也放心地把将军府的管理大权交予了她,自己一心扑在了兵院。 转眼就到了年脚下,二十六这日,正是姝仪长公主生辰。 将军府早早地安排了车马,一辆朱顶华盖的大马车是将军与夫人的驾乘,后头一顶小轿,则是宋青瑶乘坐。 一出门见到这样的安排,宋青瑶的小银牙又差点咬碎了。她还以为自己会跟表哥表嫂同乘一辆马车,早就想好了一路上怎么恶心表嫂,顿时没了用武之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元阙将贝安歌扶进马车,自己悻悻地进了轿子。 马车里的贝安歌,却也是暗自心惊。 她望见了宋青瑶。宋青瑶披着一件浅蓝团花纹灰狐披风,上轿时露出的披风里头的银蓝色雨花裙,上次贝安歌梦境曾经出现过的宋青瑶,正是这样一身装扮。 难道说,自己的梦境果然是个预示? 一阵凉意悄然爬上贝安歌的背脊。她终于明白,现实里的剧本已经被改动,有人往里头加了角色,这个角色就是宋青瑶。 而自己的梦境,就是现实世界里的拍摄现场。 这个穿越有意思,难度竟然还会升级啊。贝安歌扬眉,这是逼姐姐跟着升级当王者啊。 一路上,贝安歌都在回忆着梦境里的内容,考虑着对策。 元阙有些纳闷,这可是贝安歌头一回以将军夫人的身份出席京城贵胄圈的聚会,以她的性子,应该是又好奇又兴奋,今天这样安静实属反常。 预见战场风云诡谲元阙是高手,猜测女人心中所想他实在是菜鸟。 元阙会错了意,以为贝安歌担心在人前露出马脚,便寻话安慰她:「我派人调查过曲旋儿的身世,父亲曲同和是皇后远房表哥,早年家里捐了个八品闲职,家境一般。曲旋儿庶出,生母早亡,在家中地位几近奴仆,从无在京城社交圈中露过面。十二岁时得罪了曲夫人,被送到庄子上。所以你尽可放心,除了皇后宫里的人,无人知道曲旋儿长什么样。」 贝安歌微声嗟叹:「曲夫人却知道啊。」 元阙望了望她:「长公主的生日宴,不会邀请三品以下的家眷。除非是新贵。」 贝安歌没有反驳,笑吟吟地回望他。心里却想,要真是这样的就好了,只怕天不能遂人愿。 「你紧张?」元阙问。 贝安歌扬眉否认:「我怎么可能紧张。我是听了夫君说的,觉得这曲旋儿也怪可怜的。」 「可怜?」元阙似是反问,脸上却又有一丝讥诮,「也许吧。她不死于追魂针,也会死于皇后灭口。从她被选中赐婚那一刻起,她就只有一个结局。」 贝安歌倒是说了一句真心话。 「所以我不要当南密的女子,我要当大华国的女子。」 「你回得去?」元阙追问。 贝安歌摇摇头:「目前没有办法。」 元阙似乎安心了些:「你可以在南密国当大华的女子。」 哇哦,贝安歌惊喜地望着他。死神大人会聊天了哎,这句话多诱人啊,比昨天那句「是妖精」还要动人。 长公主府离得不太远。没多久,马车轧出冰雪的吱嗝声渐渐消失,走上了一条平坦的大道。又过了一会儿,外头开始热闹起来。贝安歌知道,这是长公主府要到了。 姝仪长公主府今日人声鼎沸,门前车水马龙,皆是京城各王公贵族家的车马,奴仆们在门外往来迎接,好不热闹。 不远处又有一辆马车缓缓行来,有眼尖的一眼望见马车上挂着大将军府的铭牌。原本正要进府的贵宾,也不由停下了脚步,迟迟不愿挪步。 要知道最近京城传言还挺多。说将军夫人听着是皇后义女,其实却是在乡下庄子上长大的野丫头。 这多带劲。京城的名媛圈,还没出过这种野丫头呢。 谁不想一睹为快啊。 只见马车停稳,长公主府在门口伺候车马的小厮们立即上前垫好车凳,然后小心翼翼掀开车帘,恭迎贵宾。 率先下车的自然是大将军元阙,一身暗绿色团花锦袍,一张俊美而又冷漠的保家卫国脸。哪怕是只在传说中听过他大名的女眷,一看到他腰间佩的玄色宝刀,便知道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破云刀、和鼎鼎大名的大将军元阙。 他和他的宝刀,一刻也不能分隔。 众人翘首以盼,期待看到「野丫头」隆重登场。 却见元阙下了马车后并没有离开,而是转身,向马车内伸出一只手…… 长公主府门前一片安静,无人敢相信,这位以杀人如麻、暴戾成性著称的猛将,竟然会亲自扶夫人下马车。 「丁零当啷」,一阵细微的铃铛声在寂静中清晰地传来。掀起的帘子中,伸出一只雪白娇嫩的玉手,轻轻搭在元阙苍劲而又粗砺的手掌中。赛雪欺霜、宛若凝脂的玉腕上,一串珠翠铃铛发出悦耳的响声。 第56章 人未见、声先至。 数位少年已经暗暗挑眉,饶有兴致地相望;而女眷们则交换着眼神,对将军夫人的长相更加好奇起来。 元阙沉默着,表情冷峻,却伸出另一只手,搭上了夫人的腰身。 将军夫人身披一件火红的流金氅子,从马车中出来,如一团跳动的火焰,顿时照亮全场。 众人暗赞:原来夫人竟如此美貌! 只见她俏生生笑盈盈,美目流转,毫不畏惧地将周遭看了一圈,终又将目光锁定在将军身上,眼神中洋溢着满满的崇拜,脸上亦荡漾出新婚的幸福光环,全然没有女子该有的娇羞与娴雅,大大方方地牵住将军的手,并肩走进了公主府。 几位女眷对望一眼,悻悻道:「果然没什么规矩。」 「美倒是美的,却也野性。」 「不是大家闺秀。」 与她们一同走进府的几位少年,像是她们的世家子侄,并不同意她们的话。 「舅妈此言差矣。娴雅端庄固然为女子美德、大方坦荡亦是魅力。」 「将军夫人自有日月生辉般浑然天成的灵性,与寻常女子不同。将军好福分。」 「深有同感。」 几位贵妇不屑地撇嘴,等那几位少年向男宾区去了,这才冷哼:「呵,瞧瞧这些不成器的。所以啊,男人不管什么年纪,都喜欢狐狸精。」 嗯?确定?刚刚不还觉得人家是「野丫头」,转身就成「狐狸精」了? 「狐狸精」不在意别人怎么说。早就是大风大浪里过来,黑到极致、红到翻天的人物,还会在意这些闲言碎语么? 没空,「狐狸精」忙着跟夫君分手呢。 宴席设在长公主府的正殿——天香殿。南密国虽也是封建王朝,男女之防倒也不是十分讲究,加之长公主刘容为人豪爽,颇有江湖之风,她每年的生辰宴并不分设男女席。已婚者,夫妻同席;未婚者,或与父母同席,或与兄弟姐妹同席,安排得井然有序。 但在开宴前,男宾区和女宾区却是分开的。并非为了男女之防,而是话题各不相同,男人谈家国、女人谈闺阁,各分一处,各有意趣。 于是贝安歌就在半道上腻歪。 「夫君咱们只分开一会会啊,马上就能见面了。」 (元阙:我好像没表现得特别思念你……) 「夫君不用担心,我手炉里的炭足足的,不会冻着。」 (元阙:我没担心……) 「夫君待会儿见!」 (元阙:好多人朝这边看,本将军能走了吗?) 「哟,到底是新婚,瞧这依依不舍的。」一名中年贵妇打着趣过来,「元将军,可放心将夫人交给我?」 元阙顿时像遇见了救星,满怀感激,赶紧向贝安歌介绍:「这位是顺国公夫人,最是可亲,你和青瑶就跟着她去玩吧。」 又对顺国公夫人道:「让夫人笑话了,内子和表妹就拜托您了。」 宋青瑶已经顺着元阙的介绍,乖乖巧巧地见了个礼。 刚刚贝安歌的表现在宋青瑶看来,完完全全不是南密国淑女该有的行为,别说是堂堂大将军夫人,就是她们商贾人家的小姐也不会如此张扬。 所以她更要好好表现,让大家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贝安歌根本没在意她这番小心思。她的注意力完全在别处。 其实贝安歌知道这一番「依依不舍」已让元阙如芒在背,但她必须表演给不知躲在哪个角落的某人看。刚刚与元阙腻歪时,她暗暗观察了四周,却没有见到梦境中那位衣着朴素的妇人。 料想着若真有这么一号人出现在此,那她应该也去不了男宾区,于是贝安歌笑盈盈地跟元阙挥了挥手,跟着顺国公夫人往女宾区走去。 见元阙那个出了名的猛汉竟然被小娇妻逼出一头汗,顺国公夫人也啧啧称奇,不由向贝安歌多看了几眼。 「皇后娘娘的义女,果然风姿丰凡、美貌超群,端的是极为出众呢。」 咳咳,这个嘛……论美貌,贝安歌当然是不输了,就是放美人当道的娱乐圈,人家也是恃靓行凶的存在。 贝安歌笑吟吟道:「再好看也是个大人了,变不了啦。听说您刚添了小孙子,倒是极为可爱,若像了奶奶,往后才叫越长越英俊,越变越潇洒,想想都开心呢。」 「哎呀元夫人你还别说,真有点像我!」顺国公夫人眉开眼笑,拉着贝安歌的小手就开始滔滔不绝说小孙子多么聪明活泼可爱漂亮,吐个奶都是爱心的形状,跟别人家的小孙子都不一样呢。 这一番深入交流,顺国公夫人非常确定,将军夫人就是个小可爱啊,人家不仅有傲人的美貌,还有极好的性格。 第57章 将军好福气哦! 有了顺国公夫人的引见,贝安歌很顺利地跟贵妇们打成一片。虽说之前很多女眷对她存着偏见,但元阙在朝中地位显赫,这些女眷也不敢当面给脸色,加之贝安歌又活泼聪明,倒也极易亲近,很快就自带光环、自成中心。 宋青瑶原本还存着跟贝安歌别一别苗头的念头,无奈她走的是纤弱端庄路线,在这样的场合下很难发挥,抓不来眼球,不由恹恹的几度望向贝安歌,眼神哀怨。 她不愿意去当贝安歌的陪衬,便自顾退出了热闹圈子,走到一边孤芳自赏、暗自嗟叹。却见花丛边一位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神神秘秘地向她招手。 鬼使神差地,宋青瑶走向了她。 妇人约摸四十岁左右,披着一件灰色鼠皮氅子,行动间露出里头的豆沙色金玉锻小袄,看得出年轻时颇有几分姿色。 但宋青瑶是巨富家出身,颇有见识,到眼即知这妇人衣着成色都不太新,一看就是箱子里压了很久的存货。 在今天这衣香鬓影的富贵场里,她这身打扮委实十分不起眼,倒像是误闯进来的小吏家眷。 宋青瑶缓缓走到花丛边,在离那妇人还有半丈远的地方停下,不敢再向前。 「您是……」宋青瑶低声问。 妇人看看四周无人,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我瞧你是跟着元大将军一起来的?你是元大将军什么人?」 宋青瑶不知她所谓何意,警惕地回答:「我是元大将军的表妹。」便不愿再多说。 元大将军第一任未婚妻遇难,就将姑苏宋家仅剩的二小姐接到了京城,这事儿很多知道。这妇人一听,自然也就明白了宋青瑶的身份。 「原来是宋家二小姐,那咱们说来还是亲戚啊。」 「亲戚?」宋青瑶迷惑了。不知这亲戚为啥要躲在花丛后等着自己,而不去前头抱表嫂的大腿。 「我是曲同和的夫人,曲旋儿的嫡母,你说咱们是不是亲戚?」 宋青瑶吃惊,这不是表嫂的母亲吗?再讨厌表嫂,她也知道不能缺了礼数,赶紧行礼:「原来是曲夫人。表嫂就在那边,您怎么不过去啊?」 曲夫人却追问:「刚刚跟元大将军一起,穿着一身大红袍子的就是你表嫂?」 宋青瑶一愣,不解地问:「曲夫人连自己女儿都不认识?」 「怎么可能!」曲夫人手一招,咯咯地笑了起来。笑了几下,又收住,低声道,「不过好像跟在家里时候变化挺大,将军府养人啊……」 这话透着古怪。 宋青瑶脑子飞速地转了起来。她知道这位曲夫人不是表嫂的嫡母,从小把表嫂放庄子上养,肯定也谈不上母女之情。但庶女在这样的场合见到嫡母,没有感情也会恭恭敬敬地孝顺着,何止于曲夫人要躲在这里找自己说话、却不敢出去找表嫂? 直觉告诉她,这里头一定有隐情。 宋青瑶笑起来,柔柔地道:「是曲夫人太谦虚了,表嫂一直这么美,要说养得好,也是曲家养得好。」 「元将军对旋儿怎么样?」曲夫人问,暗暗观察着宋青瑶的反应。 果然见着宋青瑶眼中闪过一丝不悦,语气也不如刚才客气:「表哥管着兵院,不知道多忙,曲夫人回头也可以劝劝表嫂,别整天缠着表哥。」 曲夫人终于心中得意起来。她没有看错人。 从先前在外头看到那个并不是曲旋儿的将军夫人,她已是吃惊不小,又发现将军夫人身后跟着的这位姑娘,一直用充满敌意的眼光盯着将军夫人,她就知道,这个将军府……不简单。 从这位宋家二小姐口中,曲夫人得到了不少信息。 将军夫人不是曲旋儿,有人冒名顶替。 元大将军对这位冒牌夫人甚为迁就,感情看来也颇好,不然宋二小姐不至于嫉恨极此。 而将军府似乎没人发现曲旋儿是假的。 曲夫人琢磨开了:曲旋儿去了哪里?这冒牌的新娘又是谁?都说元大将军最能杀敌识奸,断断不可能新娘换了人都看不出来。 只有一种可能,曲旋儿被元阙给杀了,为的是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捧上夫人之位。 一想到这层,曲夫人觉得自己应该是洞悉了天机。 那冒牌女人头上一件步摇就要好几百两银子,一看就锦衣玉食,是条大鱼啊。自己无力跟元阙较量,但可以去跟这个冒牌夫人讹点好处。毕竟元大将军是皇帝赐的婚,她冒充的可是皇后义女,这是欺君之罪!还怕她出手不大方? 她仿佛见到了一大堆金灿灿的元宝在向自己招手,差点当场就流下了幸福的口水。 见曲夫人眼神定定的,宋青瑶更不悦了:「曲夫人您可听见了没,让您劝劝表嫂呢。大丈夫要建功立业,岂可纠缠于儿女私情。」 第58章 呵,这也不是个省油的丫头。曲夫人从金山银山中回过神来,打量着宋青瑶。不过,这个丫头不省油才好,可以用一用啊。 于是曲夫人叹道:「人家现在是皇后的义女,又与我隔着肚子隔着心,我说话哪里还管用。其实我一直都是疼她的,想知道她在将军府过得好不好,所以才来找表小姐问问。」 宋青瑶不动声色:「曲夫人也不必过于卑微了。就算表嫂是皇后娘娘义女,您这个嫡母也没假,往后也多来我们将军府走动走动,将军府定然十分欢迎您。」 「表小姐也住将军府内?」曲夫人问得直白。 「嗯。」宋青瑶有种预感,只要这曲夫人常常来将军府,定然可以让将军府鸡犬不宁,到时候她就可以稳稳看戏。 于是宋青瑶浅浅一笑:「我先过去了。曲夫人也过去跟表嫂亲热亲热,否则被人知道母女同场都不相见,对谁都不好吧?」 「还是表小姐考虑周全,你先去吧,我等会儿就去。」 宋青瑶也不愿让人知道自己和曲夫人有瓜葛,施施然点头告辞。一边走着,心里总有一种将要出事的预感,莫名的兴奋。 园子里的贵妇名媛们也怕冷,赏完雪景,一个个捧着小手炉进了屋。早有长公主府的仆妇们在前头引路,女眷们三三两两地落座。 自从夸过了顺国公家的小可爱乖孙,贝安歌就成了顺国公夫人最疼爱的小宝贝。 咳咳当然,也因为元阙格外受到皇帝的器重,顺国公早就跟夫人咬过耳朵,要跟元大将军的夫人套套近乎,顺国公夫人就更有理由对她另眼相看。 落座时,顺国公夫人、贝安歌、宋青瑶三人就自然而然地坐在了一处,时不时地跟来往的人打着招呼,说些各府女眷间的家长里短。 而那些中年贵妇们也少不得在年轻姑娘中寻找目标,看看有没有合适顺眼的人选,可以拐回家当个儿媳妇。 说笑间,贝安歌突然发现门口走进来一个中年妇人,穿着件半新旧的鼠皮氅子,身后只跟着一名丫鬟,也是衣着普通,跟这争奇斗妍的周遭显得格格不入。 厅堂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丫鬟上前替那女人卸下鼠皮氅子,然后退了出去。 贝安歌暗惊,拈着果子的手顿时停了下来。 终于来了。 这妇人正是她梦中出现过、扯着元阙袍摆大喊「还我女儿」的那位妇人,身上的豆沙色小袄与梦境中如出一辙。而她站在角落里默默地观察着厅内众人的情景,也正是梦境中的情景。 一模一样。 她在等什么呢?等元阙吗?可这里是女宾小憩之处,男宾不可能前来。所以梦里那个冲上去扯袍摆的行径,似乎不大可能实现。 贝安歌笑吟吟将果子扔进嘴里,缓缓地嚼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妇人,等她发现自己。 果然那妇人并没有立即坐下,而是默默环视着满屋子三五闲谈的贵妇女眷。渐渐地,她的目光终于扫向了贝安歌,并且死死地盯住了她。 贝安歌根本没打算将眼光避开,与妇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短兵相接。 那妇人显然也很意外,微微一怔。 她不知道自己已经在贝安歌的梦中出现,她以为贝安歌不认识自己,只是恰好野蛮无礼地回望自己而已,于是假装不经意地将目光转开,寻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只是周边的女眷们都不认识她,也无人与她寒暄说话。这一坐,也是坐了个寂寞。 贝安歌见她安之若素地坐下,居然与梦中的情景有了偏离,更加好奇起来。如此说来,在这厅堂里的确不可能出现她扯着元阙袍摆哭闹了。 这偏离耐人寻味。 贝安歌低头略一思忖,顿时心中敞亮。 是了!因为这个厅堂里的人变了。梦境中的拍摄现场没有将军夫人,不管是正牌的曲旋儿,还是冒牌的小三,皆不存在。 但现在不一样。所有女眷已经结识这位娇媚动人的将军夫人,她的「女儿」就在现场,如何再去跟元阙讨女儿? 这妇人眼神阴恻恻,十分不善。 她不是不想搞事,她应该是换了搞事的对象。好荣幸啊,贝安歌柔弱的双肩终于要开始承担剧本里的一切反派。 叉腰!两米八! 就在贝安歌两米八的当口,一米六都有点水分的宋青瑶凑过来,拍了拍贝安歌的肩。低声道:「表嫂,那边是不是曲夫人?」 真棒!「低声」得恰好整桌都听见。 贝安歌心中鄙夷,脸上却堆笑:「没听说邀请了我母亲啊?」 宋青瑶指向靠近大门的角落:「那位是不是?」 数位贵妇女眷都顺着她的指点向那边看去,果然见到一位明显衣着寒酸的妇人,顿时好奇起来。 第59章 有人已经在窃窃私语。 「你们谁见过曲夫人吗?」 「没见过。曲同和不是只有八品吗?怎么会请他夫人?」 「难道长公主是看在将军府的面子?」 「倒也不无可能,长公主和元大将军一直都惺惺相惜。」 得,这是被架上了。 贝安歌不慌,笑道:「还真是,我都没发现。青瑶你居然认识我母亲?何时见过的?居然不让我知道。」 顿时反将一军,把宋青瑶噎了个当场,脸都涨红了。 贝安歌也没继续追打,将小手炉递给身后的妙如,缓缓起身:「我过去一下,诸位失陪。」神情自然,毫无尴尬。 贵妇们都是千年人精,一听将军夫人这句反问,就知道这里头有多少戏码。再看宋青瑶,那眼神就非常耐人寻味了。 见那冒牌的将军夫人居然主动向自己走来,曲夫人莫名地一阵慌张,不由地站起身来。 贝安歌笑语盈盈:「母亲也来了啊!」 旁边几位贵妇一听,顿时惊了,原来这位貌不惊人的寒酸妇人竟然是元大将军的丈母娘,赶紧打招呼,又说曲夫人也太低调了,坐这儿都不出声,搞得大家都不知道她是谁。 曲夫人被这招先发制人给搞懵,半天才缓过神,正要说话,贝安歌已经发动了第二轮攻击。 「母亲也真是。既然来了,就该先找女儿说话才是,怎么反而去找青瑶。您也太不疼女儿了。」 曲夫人脸色红红白白,打起精神:「咱们娘儿俩好久未见,找个安静处说话去?」 拉着贝安歌就往院子里走。 院子里白茫茫一片,积雪勾勒出假山树丫,府内的仆妇们穿梭忙碌,训练有素。 曲夫人将贝安歌拉到一处僻静亭台处,这才停下脚步。脸上已换了神情,充满了即将惩恶扬善的正义感。 「明人不说暗话,你是谁?」曲夫人问。 「呀,奇了。我嫁到将军府不到一个月,母亲就忘了我?」贝安歌眨着无辜的大眼睛,天真地望着她。 曲夫人眉头一挑,厉声道:「你冒充旋儿居心何在,最好还是老实交代。」 「母亲不认女儿,又是居心何在,母亲最好也扪心自问。」贝安歌毫不示弱。 「你……」曲夫人咬牙道,「信不信我呆会儿在长公主面前当场揭穿你,让皇后来一辨真伪?」 「皇后?」贝安歌咯咯笑了,「女儿前几日刚和将军进宫谢恩,皇后见女儿身子不适,还赏了好些药材,母亲觉得,皇后信谁?」 曲夫人一愣,狐疑地望着她,似乎在分辨真假。 贝安歌又道:「也不知母亲是不是最近手头又紧了,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想来跟我讹钱。只是未免思虑不周,若想咬定我不是曲旋儿,刚刚在殿内就不该与我相认,如今再回去告状说我不是曲旋儿,那一屋子的人会怎么想你? 「再者……」 贝安歌顿了顿,冷笑道:「当初为何将我送到庄子上,母亲心里没点数?你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来要胁我?」 曲夫人脸色顿变:「你分明不是曲旋儿,你又如何知道?」 「呵呵。也不过是进了将军府,日子比庄子上好过多了。将军疼我、阖府人都宠我,自然是比庄子上粗养时变得多了。但母亲也不该拿着这个由头,胡编说我不是曲旋儿吧,不觉得太可笑了吗?」 贝安歌斜睨她,缓缓地、压了声音。 「闹开去,旋儿也是不怕的。旋儿就将实情说出去,告诉大家,曲家这位夫人与自己表弟有染多年,明里暗里已经贴了数千金出去,因为旋儿不懂事,撞破了这位夫人的奸情,所以才被送到庄子上。 「可惜旋儿命大,没死在庄子上,反而被曲家当作一枚棋子送到了将军府。如今这位夫人见不得旋儿过了些好日子,想来讹钱填补手上的亏空,旋儿不依,这位夫人就胡言乱语说旋儿不是她女儿……」 「胡说!哪来的小贱人,满嘴胡言!」曲夫人听得牙齿格格打战,大冬天里,额上竟然迸出了汗珠。 这假冒曲旋儿自己从来没见过,不知何方神圣,怎么会知道自己当年的隐秘之事?曲夫人难以置信地瞪着贝安歌,却不敢再反驳,生怕她抖出更多秘密。 其实贝安歌也就知道这么多。 关于曲夫人的过去,那个很随便的编剧就写了一句话——「曲夫人表弟在曲府当帐房,曲旋儿因撞破曲夫人与其表弟私情,被寻了个借口打发到庄子上,从此与曲府离得远远的。」 这句话应该是编剧为了给曲旋儿在庄子上长大的身份按一个背景,信手编了一句。好在贝安歌看剧本认真、领会人物也用心,才会记住这旁人都不会在意的话,才会在这里正确运用,发生奇效。 第60章 数千金云云,是贝安歌胡诌,但在当前的对峙下,是不是真的补贴了这个数目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彻底打击了曲夫人的自信,让她不得不考虑后果。 果然曲夫人已经慌张得不行,脸上早已没了一开始的大义凛然,变成了恼羞成怒,重复地低吼着:「胡言乱语,胡言乱语!」 低吼就说明她害怕。贝安歌趁胜追击。 「旋儿是见过皇后的,又是以皇后义女的身份从曲府嫁了出去。若由曲家夫人出来作证,说旋儿不是曲家的亲女儿,不知道皇上脸上好不好看,会不会追究曲家的欺君之罪啊。」 贝安歌扣上重重一击,终于锤得曲夫人彻底灭了气焰。 「要么一开始就说,要么永远不说。将军脾气不好,你要惹到他,我也拦不住。」 贝安歌悠悠地扔下一句话,扬眉道:「怎么说,咱们母慈子孝地回去?」 还能怎么说,全京城谁不知道元大将军的勇猛和无情?他削起人来,从不管对方是谁,某位不信邪非要摸破云刀的贵族子弟,到现在都没娶上媳妇,谁让他只有一只手呢?后来听说这家府上还闹到了皇帝跟前,非但没有落着好,还连累父亲被降了爵位。 谁敢惹元阙? 送曲夫人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 于是只好乖乖表演母慈子孝,被贝安歌扶回厅堂,颤抖的脸上还要堆满苦涩的微笑,真是考验演技啊。 一回厅堂,却发现气氛变了。 大厅中央的主座上,已经坐了一位明艳照人的姑娘。二十多岁,生得一副英姿飒爽的俊美相貌,虽是一身华丽的宫装,却毫无宫廷女子的拘谨,笔直地坐在中央,与四周的贵妇们谈笑风声,气势迫人,自带气场。 「来了来了。说到元大将军的夫人,人家就来了。」围绕着她的贵妇们咯咯咯。 贝安歌一看这情形,便知道这位定然是久闻大名的姝仪长公主刘容啊。自己和曲夫人是最晚进来的,自然要上前见过。 长公主刘容倒是可亲:「终于得机会见一见元大将军夫人,期盼已久啊。」 贝安歌心想,真巧,我也期盼已久啊。 于是她笑盈盈走上前去,也是丝毫不怯场:「不知长公主殿下前来,拉母亲出去说了一会儿悄悄话,殿下勿怪。」 刘容道:「见外了,本宫不讲究俗礼。」 又望向曲夫人:「曲夫人,本宫特意邀请你前来,就是让你们母女有机会说说话。」 曲夫人诚惶诚恐:「谢长公主殿下。」 贝安歌心里却一个咯噔。怪不得曲夫人出现在这本不该出现的场合,原来是长公主刘容特意邀请。这算是对自己另眼相看? 贝安歌一点没觉得兴奋,反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微妙感受。 宴席时间到,诸人起身,跟着长公主刘容往天香殿大宴席厅而去。 宋青瑶不说话,垂着头跟在贝安歌后头。自从被贝安歌当众发难,她算是领教了厉害,收了尾巴,不敢随便乱舞。 而曲夫人和元大将军夫人根本不算一个档次。 将军夫人有诰命在身,她却只是八品官吏之妇,曲同和眼下又不在京中,她只能和其余两位同样落单的官吏夫人同桌,离得元阙贝安歌远远的,再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元阙丝毫不知贝安歌经历了什么,他径直走到贝安歌面前,算是与她们会合,一起入了座。 每桌是一张宽宽的长案,若坐满可四人,长边两人,短边一人,背靠主桌方向则不坐人。将军府来了三人,元阙稳稳坐下,顺手摆好了破云刀,贝安歌则当仁不让坐在他身边。 宋青瑶正要在元阙那侧的短边坐下,贝安歌微微一笑,开口了:「青瑶坐我这边吧。你表哥怪闷的,咱俩倒可以说说话。」 元阙一脸冷漠,没有表态,似乎是要印证夫人说的「怪闷的」。 宋青瑶唯一的靠山也没了,却又要在元阙面前表现乖巧,只得强颜欢笑,走到贝安歌那侧坐下。 贝安歌似乎一点都没注意到她的委屈,还在接着说:「这边角度也好,方便你看长公主。」 「青瑶不敢唐突长公主。」宋青瑶终于寻着机会,给贝安歌一个钉子。 可惜贝安歌自带锤子,你就是颗钉子,也给你当场锤到木板里去,断不会让你有机会硌应人。 微微一笑,贝安歌道:「也方便你看歌舞。坐你表哥那头,一抬头迎面全是下首的世家子弟,你不唐突别人,别人还唐突你呢。咱青瑶大家闺秀,不叫他们随便看。」 真是话都让贝安歌说完了,宋青瑶还能说啥,只能默默垂首,等待宴席开始。 丝竹声起,一队舞伎鱼贯而入,随着音乐舞起,身姿曼妙婀娜,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元阙的确是个超级大闷怪,坐在那里也不喝酒,偶尔上了新菜也像是完全任务似地吃两口,辛苦贝安歌,又要扯着元阙说话,又要扯着宋青瑶说话,实在是个调节气氛的小能手。 第61章 先敬了今日的寿星姝仪长公主,长公主豪爽地一饮而尽,又与元阙说了几句要派人去北幽国边境迎接和亲公主之类的公事,贝安歌除了对公主有兴趣之外,其余的都听得甚是无聊。 敬完长公主,贝安歌想起这屋里还有一人,倒是要做一做表面功夫,便凑过去对元阙低声道:「夫君,我母亲曲夫人也来了,在那头坐着。」 元阙顿时一惊,瞳仁猛地收缩,眼神深不可测。 他想起贝安歌在来时的马车上,曾经深深地担心曲夫人的出现。他以为八品官吏家眷完全不可能出席在这样的场合,谁知道,贝安歌的担心才是正确的。 而且—— 他们抵达长公主府已有小半日,进了天香殿宴会厅都已有小半个时辰,这么长时间,曲夫人居然一直没有出声。她明明一眼看到贝安歌就该知道她是冒牌的将军夫人啊。 这里头一定有隐情。 但宋青瑶在旁边,好奇地望着他们,元阙什么都不能问。 他迅速恢复了冷漠神情,淡淡道:「那我们夫妇也该去敬曲夫人一杯。」 「我们夫妇」四个字一出,便是将宋青瑶撇在了一边,他起身,很自然地拉着贝安歌的手向曲夫人那席走去。 天香殿中觥筹交错,又有丝竹乐曲盈满大殿,热闹非凡。 一离席,元阙低声问:「不怕她揭穿你?」 贝安歌比元阙矮了一个半头,牵着他的手,仰脸甜甜地笑着:「搞定了,不怕。」 搞定……元阙想了想,搞笑、搞定,看来大华国很喜欢用「搞」这个字,真是有意思的语言,简单特别还易懂。 「有点厉害……」元阙点点头,赞许地望了望贝安歌。 大殿里好些人都看愣了。 多完美的一对璧人啊。一个高大冷峻,一个娇美依人;一个仰脸甜笑,一个低头凝视;一个眼神如清澈湖水,一个眼神如浩瀚深海,一番对望,能淹死一众人的那种甜蜜。 歌舞已经不吸引人了,反而是不苟言笑的元大将军更有看头啊。 在众人的注视下,贝安歌拿出了女明星走红毯的劲儿,既旁若无人,又将光彩给到四方,赚够了十足十的眼球,终于来到曲夫人面前。 一加一,大于二。贝安歌加元阙,比两个人加起来的气势更加震慑。 曲夫人哪里还敢作妖,紧张地站起身,接受「女儿女婿」敬酒。 众人见她哆嗦,也只以为她是小门小户,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只待元大将军伉俪敬完酒,众人便陆续又去敬这位朝廷重臣和他的新婚小娇妻,曲夫人被扔在角落里吃灰,再无人关注。 一场生辰宴,终于让贝安歌见识了长公主刘容的风采。 得空时,贝安歌遥遥望着主桌上的刘容,和现实世界里任何一个争角色的女明星都搭不上边。她生得艳丽,却又略带英武的男生之相,身材高挑却不纤弱,一双美目不管扫向何处,都带着毫不掩饰的犀利。 贝安歌由衷觉得,就算导演当初同意让自己演刘容,自己只怕也演不出天香殿这位长公主兼具双性之美的微妙气息。 席散。回将军府的路上,贝安歌问元阙:「长公主这样的女人,什么样的男人才能娶她?」 元阙波澜不惊:「北幽国君求娶过,她拒了。」 「哦?」贝安歌想起剧本中的北幽国君。他和密帝不同,不是年长的男人,大约三十余岁,当年发动宫变杀死了兄长夺位,是个狠辣的角色。 「倒是会挑,一下子就相中了南密最优秀的女人。」贝安歌道。 元阙意外地望了望她,欲言又止。 「夫君想说什么?」贝安歌歪头问。 「居然没说自己最优秀,我还是有点意外。」元阙回答得一本正经。 贝安歌不以为然:「我是大华国的女人。」 言下之意,人家没参与排名。太骄傲了,比参与排名压人一头还要骄傲。元阙服了。 「你是怎么搞定了曲夫人?」元阙现学现卖,完美运用了「搞定」二字。 贝安歌嘻嘻一笑,显摆道:「谁让她当场不揭穿我,还想来讹我。本冒牌夫人就让她知道什么叫‘现在不说,以后就再也别想说’。」 「想讹你?」 「对啊。她以为自己掌握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不敢讹你,就来讹我了。可惜啊,姐姐我天选之女,恰好知道她的一点儿苟且之事,吓得她不敢再言语。今日大庭广众认了我是曲旋儿,她往后想要翻供,怎么也得治她个欺君之罪。」 元阙眼中闪过一道寒芒:「那就治她个欺君之罪吧。」 贝安歌吓一跳:「夫君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意思。」元阙瞥她一眼,发现她眨着眼睛似乎没领会,又解释,「她自己不揭穿,却难保不跟别人说。只有死人才最安全。」 第62章 贝安歌又吓一跳。虽然她爱兴风作浪,但也没到动辄要人性命的地步。元阙这意思,是要取曲夫人性命? 「这……夫君倒也不用如此兴师动众……」 元阙面无波澜:「也有道理。那就让她自取灭亡。跟我说说,你知道她什么苟且?」 ☆☆☆ 三日后,京城出了一件案子。曲皇后家族的远亲曲同和之妻,被人状告伙同家中账房在外放水钱逼死人命。 那账房骨头也软,还没上到第二种酷刑就全招了,一口咬定是曲夫人王氏威逼自己顺她的意思去办事,至于放水钱那是王氏的意思,逼死人命也是王氏逼迫自己干的。 总之,他虽然有错,但王氏才是大错。 包括王氏平时不守妇道啦、嚣张跋扈啦、虐待庶出儿女啦、苛扣下人银钱啦、出门不守南密交通规则啦…… 于是官差哥哥们又扑到曲同和家中。曲同和出公差还在外地,只有王氏一人在家,却在梁上吊死了。 一问家中仆妇才知道,早上官里来人,说账房在牢里全招了,让王氏午后卷卷铺盖也去官里报到。 又说账房被上了十八种酷刑,每一种都比地狱还可怕,现在眼珠只剩了一只,牙齿一颗一颗全部揪了下来,满身都是血窟窿,死也死不脱,活也活不成,惨不忍睹。 还说他是好意,让王氏提前有个心理准备,该带的药带上,说不定牢里还能用得上,减轻点痛苦。 前脚官里的人一走,后脚王氏就在梁上挂了条白绫,蹬腿死了。 官差们乐了,我们才是官里的人,哪有什么官里的人会比我们还来得早? 还告诉你谁招了谁没招? 还让你带药? 想多了吧! 仆妇们也懵逼了,不知道啊,上午来的人就是这么说的啊,我们几个都听见了,就在这正堂里说的,现在夫人也死了,怎么办啊? 官差们大手一挥,还能怎么办,犯人畏罪自尽啦! 太好了。本来还愁着这案件涉及皇后家族,不太好办呢。现在主犯都畏罪自尽了,从犯判个问斩,结案结案,赶紧回家过年去。 不过京城这府尹还是很谨慎,派了自家夫人以送年礼为由,去了一趟将军府。 一听曲夫人悬梁自尽,贝安歌好生意外。 但意外之余,她立刻收拾心情、暗暗思忖了一下形势。府尹夫人前来拜访,肯定不是送年礼这么简单,是来探路的,甚至可以说,是来赔罪的。 毕竟曲夫人是「将军夫人」的嫡母,自家夫君手上判了人家嫡母的案子,哪怕是个畏罪自尽,也要对将军夫人有所交代。 想通了这一层,贝安歌知道该怎么做了。 京城中早就有关于曲旋儿是在庄子上养大的流言,这样的庶女,跟主母关系必然不好,故此倒也不必假惺惺作出悲伤之态。 况且京城府尹,看起来官不大,但在太子脚下,关系网却也非同一般,自己也犯不上为了个曲夫人、下了人家的面子。 于是贝安歌稍稍显了些悲戚,却愣是没挤下一滴眼泪,叹道:「不瞒夫人说,我从小顽皮,没在母亲跟前长大。本想着回了京城,可以好好跟她亲近。唉……谁想她这般糊涂,却也是辜负了我的敬爱之心。罢了,从此不提这个人。」 府尹夫人顿时了然。 看来京城流言非虚,将军夫人果然和王氏感情甚薄。又听着将军夫人话里话外一点儿没有责怪府尹之意,府尹夫人心中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一番劝慰倒也真心:「好在案子速速办了,曲大人也不在京城,倒是免了尴尬。这曲家真是无妄之灾,被这个妇人给坑了。」 也不要贝安歌接话,府尹夫人又从送来的年礼中挑出一个朱红盒子,送到贝安歌跟前。 「前几日姝仪长公主生辰宴,我是上不了台面、去不得,但听好些夫人们背后都夸元将军夫人,说是年轻媳妇中一等一的漂亮,尤其是牛奶一般的肌肤,又白又嫩,把宴会上那些年轻轻的姑娘家都比下去了……」 咦,这话听着真顺耳。 不管真的假的,贝安歌都爱听,已经喜滋滋地摸了摸脸颊,毫不谦虚:「我每天晚上都要敷脸的,我家将军还给我准备了一架宝镜,说女人怀孕时多看漂亮的人,生的宝宝就会漂亮,让我多照镜子,宝宝就一定漂亮呢。」 府尹夫人大喜,声调都提高了:「夫人……有喜了?」 有个鬼的喜哦,只是恰好到了贝安歌说话没有上缰绳的时刻。这下即夸了自己、又装了可爱,还拉近了与府尹夫人的距离,一举三得而已。 贝安歌惭愧一笑:「没有呢。但就算暂时没有,也要多照镜子啊,不定什么时候就有了呢?」 第63章 「对对,夫人说得对。」府尹夫人咯咯地笑,已经完全没有了初来时的拘谨。 元将军夫人多随和啊,虽然人家是乡野庄子出来的,不似京城大户人家小姐端庄,但人家可爱率真,是非分明,就是很招人喜欢啊。 府尹夫人知道自己这礼算是送对了,笑呵呵打开盒子:「所以呢,这个椰子油为主料炼制的香膏最适合夫人了。」 「椰子油?」贝安歌奇了,南密国还有椰子油制作的香膏? 只见府尹夫人从打开的盒子里取出一个小瓷罐,贝安歌满心欢喜地接过来,轻轻打开,果然里头是浅蜜香的膏体,香味淡雅、浓稠适中,跟将军府那些所谓上好的面油完全不同。 府尹夫人见她面露喜色,便知道她是个识货之人,笑道:「这香膏南密国少见,是我弟弟在南海那边行商带回来的,我这张老脸是配不上喽,夫人国色天香,才配得上这椰子油。」 贝安歌挑了一点点,抹在手背上,放到鼻子下轻嗅,果然有着轻微的奶香和植物香。 不由叹道:「将军府什么样上好的脂粉都有,我都嫌其香味太浓郁,其实不高级。这下完美了,晚上睡觉前涂上一点儿,幽香一整夜。将军也一定会喜欢,将军品位可高级了呢。」 吹元阙的彩虹屁是贝安歌的日常,府尹夫人却听呆了,原来夸自家老爷也可以这样行云流水。 当下拍胸脯保证道:「既然夫人喜欢,下回让我弟弟多带些过来,夫人这张漂亮的小脸,我包了。」 「咦?」贝安歌捧起小脸,眨眨大眼睛,「我漂亮的小脸是我家将军的,我家将军包了。」 「呸呸,瞧我不会说话!」府尹夫人一挥手,「回头让我家老头子带给元大将军,再让元大将军来包夫人这张小脸,可好?」 「好!」贝安歌嘻嘻地笑了。 院子里孤单的雪人随着冰雪消融,渐渐的越来越瘦,终于在府尹夫人来的这天早上,和其他积雪一起消失无踪。 送府尹夫人走了之后,贝安歌在绕着将军府偌大的园子,缓缓地散着步,顺便看看府里的年味儿准备得如何。 今天已是小年夜,府里一片喜气洋洋,丫鬟们都换了新的冬衣,颜色是贝安歌亲自挑的。娇黄、果绿、水粉,全是漂亮的马卡龙色系。 色彩好看了,样式就得简洁,束腰束袖,方便活动。每人三套,一个颜色一套,把丫鬟们开心得不行。 也没欺负嬷嬷和男仆,换了稳重些的颜色,也是一人三身袄子,皆大欢喜。 挑颜色时,马文德倒是犹豫了一下,问是不是颜色太浅,太容易脏。贝安歌却说,咱将军府还在意这个?三套换得过来,赏心悦目才第一重要。 马文德先还不以为然,没几天,发现丫鬟们穿得桃红柳绿的,果然将军府的春天来得比以前早多了,大伙儿心情都变好了,干活也更勤快了呢。这才明白夫人的良苦用心,又对着将军大人夸赞了一番。 将军大人倒是喜怒不形于色,只淡淡地道:「小钱而已,夫人开心就好。」 夫人当然很开心。 夫人现在带着丫鬟们视察工作,心情美丽到爆棚。 关于王氏那事儿,她眼珠子都没转,就料到了是元阙的手笔。元阙用刀杀人、借刀杀人,都不奇怪,但居然没杀人,而是让曲夫人抹脖子自尽,这就很奇怪了。 他是怎么办到的?得回来问问。 元阙回来时,已是满天繁星。贝安歌在磕瓜子,那只曾经用过接药渣的花瓶又立在了一丈开外,贝安歌「噗」一下,又「噗」一下,认真地往花瓶里吐着瓜子皮。 元阙进得怀玉楼,迎接他的正是一地瓜子皮。 贝安歌立即从椅子上跳下:「夫君回来啦,夫君工作好忙啊。」 工作……又是大华国的贝言贝语,元阙也习惯了,知道就是差事的意思。 怀玉楼里地龙向来烧得暖暖的,元阙卸下虎皮氅子,往后一扔,凌云稳稳接住,抱着虎皮氅子退到外间去了。 「有进步。」元阙瞥了一眼地上。瓜子皮不再是满天飞舞的样子,明显紧紧围绕在花瓶周围,比药渣的范围要小得多了。说明贝安歌对准星的把握有了长足的进步。 这女人要是愿意接受自己的训练和教导,假以时日,又是一个小三。 可惜,她好像志不在此啊。 果然贝安歌对元阙的表扬只开心了一会会,牵着他的手兴奋地喊了三声「真的吗?真的有进步吗?夫君不是逗我开心吧?」 也不待元阙回答,就拉着他去了饭厅。 「夫君工作太辛苦,一定饿坏了,快开饭吧。」贝安歌乐呵呵的,还主动接过妙如手里的一碗白米饭,端端正正地放在元阙跟前。 小年夜的晚饭终于没有了「楚河汉界」,满满当当一桌,既有合元阙口味的,也有贝安歌爱吃的。 第64章 「夫君,曲夫人自尽了。」贝安歌道。 「嗯。」元阙显然不想居功,淡淡地道,「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往后不用再提心吊胆。」 「夫君是怎么让她自尽的?」 元阙眉头微蹙:「我没让,是她自己的选择。」 「好吧,说错说错。」贝安歌咯咯一笑,「那我重说,她为何要自尽?」 元阙悠悠的:「缺德事做多了,老天也看不过去。我不过是派人把天牢里的实情跟她说了说,她可能自忖熬不过,不如先行了断吧。」 贝安歌听得瞠目结舌:「看来天牢里很可怕啊,是啥样啊,也跟我说说呗?」 元阙深深地望她一眼,差点望穿她的灵魂。 「你不宜听,听了会……」他停顿。 「会怎样?」 「会变难看。」 变难看?这理由鬼扯得……竟然让人莫名快乐啊! 贝安歌眼睛都亮起来了:「所以夫君觉得我是好看的吗?」 逻辑鬼才,不服不行。元阙其实原本想说,听了你会吃不下饭,可是临到话要出口,鬼使神差地换了一句。 不过元阙也不在意,你要这么理解……那就这么理解吧。 小话而已,夫人开心就好。 「明日就是除夕,夫君还要去衙门吗?」贝安歌问。 「衙门二十六就开始年歇了,要正月初六才开。但城防却不可一日不顾,所以这兵院歇不歇的,跟我关系也不大。」 「嗯嗯,当然是正事儿要紧。南密百姓安居乐业,全靠夫君这样的将士舍身取义、保家卫国呢。」 小嘴挺甜,说得元阙心里暖暖的。 「夫君,有没有觉得咱府上人太少,没有过年的喜庆?」 元阙并不爱热闹,但想了想,贝安歌说得也有道理,便道:「明天团年饭,叫上青瑶吧。她来京城三年,我倒有两年在外打仗,每年除夕她都是一个人。」 其实只要宋青瑶不作妖,贝安歌也并不讨厌她。毕竟她年纪小小的姑娘家,一家子被灭门,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想想也是怪可怜的。 可她偏偏行事总是一股莲味儿,还疑似跟曲夫人勾勾搭搭,显然心思不善。 身世悲惨,可不是心思不善的理由啊。 贝安歌平常就不愿意搭理她。 但贝安歌也知道,平常不搭理可以,但除夕这种重要的日子,自己还是得拿出将军夫人的气度来。 便道:「不止要叫上青瑶呢,我想在将军府办个游园会,把养生堂几十口老老小小接过来,一起吃个团年饭。」 元阙一愣。 这个委实有点意外。他知道贝安歌给京城的一家养生堂捐了五百两银子,但他以为那就是贝安歌一时兴起,像其他贵妇那样,施舍穷人啊、捐修寺庙啊,算是给将军府积德行善,却没想到她挺当真。 小事而已,夫人开心就好。 虽然元阙平常怕吵,但过年这种特殊时候,他倒也不介意府上热闹点。元阙立刻把马文德叫了来,用最简洁的语言,表达了最直白的想法。 第一,夫人牵头,立即操办。 第二,不吝花钱,务必热闹。 第三,划定范围,严格执行。 这三条都非常好理解,马文德立即、马上、当场就和贝安歌商量了起来。 其实究其三条,第三条最重要。将军府颇多机密之处,事涉南密机要,不宜外人进入。马文德建议从醍醐园往北、所有门户全部关闭。席设怀玉堂东厅,以怀玉堂往南为界,加上东边一个大花园,作为游园场所,足够养生堂几十号老老小小游玩。 这个建议得到了贝安歌的认可。无论是元阙日常办公的嘉丰苑书房和秘室,还是上回所见的神秘小院,都在醍醐园内,其实是将军府最早的一个园子。 现在作为主建筑的怀玉堂和怀玉楼一整个中轴线建筑,其实是扩张了地盘之后新建的。 怀玉堂东厅十分阔大,最多可以设上十桌,养生堂的几十号人完全不成问题。几桌宴席的食材对将军府来说也是小菜一碟,贝安歌甚至还提议明天索性搞一场焰火会,让平常孤单的老老小小们彻底玩个开心。 焰火会……马文德被夫人的异想天开给震惊了。 眼神递给元阙,却只见将军大人嘴角略一抽搐,语气平静地道:「小打小闹而已,夫人开心就好。」 夫人真的很开心。 想到明天将军府即将迎来大婚后最热闹的一天,贝安歌格外期待,更别说这场热闹还是自己的提议、自己的心血,贝安歌坐在宝镜前,一边往脸上涂着椰子油香膏,一边嘴里愉快地哼着小曲。 元阙又去嘉丰苑见了一位来访的神秘人物,回到怀玉楼,恰好就听到贝安歌的小曲。 第65章 「大华国的曲子?」他问。 「是呢。」贝安歌回过头来,「夫君,明天要跟大伙儿一起吃团年饭哦,你怕不怕?」 元阙沉默片刻,再开口竟有些尴尬:「害怕的可能是他们。」 「……」贝安歌眨了眨眼,没明白元阙的意思。 不过不要紧,很快她就知道她夫君的功力。八岁到八十岁通杀,不是虚的。 只不过,这个「通杀」,就真的是「通杀」的意思。 ☆☆☆ 贝安歌来到南密国的第一个除夕,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碧空清澄怡人,阵阵微风吹来,竟有些萌春的暖意。 昨晚将军府连夜派人去了养生堂,一听说要来将军府过吃团年饭,养生堂顿时炸了锅,就连腿脚不便的老人都声称自己还是可以努力走几步的,希望能和大家一起去将军府吃团年饭。 将军府的下人们也觉得新鲜。 「刚刚我跟着田嬷嬷出去买菜,街上的人都问,听说将军夫人要请养生堂的可怜人吃饭啊?」 「他们消息倒很快。」 「外面传说可多了,最近我们出去办差事,总有人盯着瞧,哟,将军府的人换新冬衣了,夫人真阔气啊。」 「夫人来了,咱们的确更好过了呀,以前洗衣裳哪有热水,还不是夫人关照的。」 「听你们这口气,就是怨以前将军怠慢你们了?」 众人一看,是望月楼的晴翠。 「呸,有你这么理解的吗?」 「你倒一直跟着表小姐没吃苦,但别忘了你也就是个下人,还看不得别人有点好了。」 众人立即三三两两地散去,把晴翠晾在那里,气得脸都白了,当场决定回望月楼再告一状,让表小姐知道夫人在下人中间挑拨离间,败坏将军的名声。 午后,申时过了些许,怀玉堂外头响起了叽叽喳喳的喧嚣。 「养生堂的人来了。」杏兰进怀玉楼通传。 贝安歌正在换衣裳梳头,笑道:「都是小猴子精变的吧,隔这么远我都听到声音了。」 「孩子们觉得新鲜,闹个不停。张主事桂嬷嬷他们都在,前头人手足足的,看着他们不让翻天呢。」 贝安歌好生感慨。 这场景好熟悉,又好遥远。在女明星的世界里,这不就是熊孩子们春游或者参观的场景吗? 换了一个世界,原本不喜欢孩子的贝安歌,都开始怀念熊孩子的喧嚣了。 除夕按理是要隆重些的,但考虑到今天一起吃团年饭的是养生堂的孤寡,贝安歌没有戴那些耀目华丽的珠翠。 她穿了身石榴红绣着多福莲花的半长袄,下边一条石榴裙,梳了个简单的发式,发髻间点缀几颗珍珠,家常又温柔。 养生堂的几位管事看得紧,孩子们虽然吵闹,但主人不在,却也没让他们进怀玉堂胡闹。年纪大的笼着袖管,排成一排蹲在墙根晒太阳,二十多个孩子正在东边园子里捉迷藏,晒太阳的就望着他们嬉闹,一边唠嗑。 「将军府可真大啊。比我年轻时讨生活的县太爷家大多了。」 「县太爷……那才几品。元大将军可是咱们南密国一品镇国大将军。」 「不知道今天元大将军会不会跟我们一起团年饭。」 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正好跑过,「哇」一声就哭了:「不要,我不要跟元大将军吃团年饭……」 养生堂的一个女管事赶紧一把扯过她,小声骂道:「不许哭!这是元大将军家,别给我丢人!再哭元大将军把你抓走!」 「我家将军不抓小孩。」 贝安歌俏生生、笑盈盈,从怀玉堂旁边的走廊过来。 怪不得昨天元阙说不知道谁怕谁,搞半天,京城里的人都这么吓唬小孩啊。 「夫人!」满园子的小厮仆妇们纷纷行礼。 这可把养生堂诸人吓了一跳。他们接受过人家捐助,也知道今天将军夫人请他们吃团年饭,可他们谁也没见过将军夫人。 原来将军夫人竟然是如此美貌的女子,而且好年轻啊,根本还是个妙龄的姑娘家。 他们都望呆了,连那个小女孩也忘记自己还在哭,挂着泪水,呆呆地望着将军夫人。 咳咳,这反应夸张了啊。 还是管事率先反应过来,招着手:「快快,在家怎么教你们的?」 一边说着,一边自己跑到贝安歌跟前,直挺挺地磕了个头,伏在地上大喊:「小的拜见将军夫人。」 老老小小终于都反应过来,挤挤攘攘地也都奔了过来,纷纷磕头,七嘴八舌地喊:「草民拜见将军夫人。」 有几个年纪大的,腿脚不太方便,抖抖索索一时没跪得下去。 第66章 贝安歌赶紧道:「老人家快起来。我年轻,经不住你们拜,快起来。」 桂嬷嬷和杏兰最是眼尖又机灵,分别从不同的方向跑过去,将几个老人家扶了起来。 妙如对领头的管事道:「夫人请诸位进屋,外头冷。」 在将军夫人面前,顽皮的孩子也不敢顽皮了,都乖乖地按管事的安排,大牵着小,小扶着大,先后进到怀玉堂。 只有那个挂着泪水的小女孩,害怕地看着怀玉堂敞开的大门,直往后躲,好像怕里边就有个元大将军,一进去就会被吃掉一样。 贝安歌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向她招招手:「来,到我这儿来。」 管事立刻将小女孩拉过来,送到贝安歌跟前。 小女孩怯生生望着她,不敢说话。 「姐姐叫贝贝,你叫什么啊?」 小女孩「哇」地一声又哭了:「我才叫贝贝,我是贝贝……」 呃,人家从小就被同学小伙伴喊贝贝啊,你这小丫头片子,还不许姐姐我叫「贝贝」了? 主管尴尬极了,小声训斥小女孩:「不就是个名儿,你争什么。」 又陪着笑对贝安歌道:「夫人恕罪,小孩儿不懂事。她乳名贝贝,小女孩儿也没起名字,就这么混喊着。」 「姓啥啊?」贝安歌问。 「被人扔在雪地里,也不知道父母是谁,不晓得姓啥呢。」 贝安歌心中一动。自己在这剧本世界,大概是很难恢复本来姓名,要顶着曲旋儿的名字过下去了,倒不如让这孩子姓了贝吧。 于是牵了贝贝的手,弯腰问:「贝贝姓贝,叫贝小雪好不好?」 可能是被名字打动了,也可能是被贝安歌温柔的声音打动了,小女孩眨巴着眼睛,望着贝安歌,终于重重地点头。像下了重大决定似的:「谢谢贝贝姐姐,以后我不叫贝贝了,叫小雪。」 这孩子也太懂事了,贝安歌心中揪得紧紧的。 「姐姐怎么能跟你抢名字呀,姐姐开玩笑的。」 贝小雪却凝着一张小脸,格外郑重:「不,小雪有名字了,是贝贝姐姐给起的,小雪喜欢这个名字。」 她才四五岁,表情却像个大人。瘦得可怜巴巴的小脸上,两只眼睛显得大得惊人。 这孩子没养好。 若生个好人家,好米好水地养着,明明会是个粉雕玉琢的小萌娃。 不喜欢小孩子的贝安歌都有点心疼她了。 「贝贝姐姐是将军夫人,是不是一点不可怕?」 「不可怕。贝贝姐姐好漂亮。」 小嘴真甜,一夸就夸到贝安歌心坎上。 贝安歌笑道:「贝贝姐姐每天都跟元大将军在一个屋里,将军很好的,一点不可怕,也从不抓小孩。管事是吓唬你的。」 「……」管事膝盖中箭,又尴尬了一次。 「走,咱们进屋里,里头好多糖果点心,都是将军命人给大家准备的呢。」 贝安歌这粉丝头子,当得真是称职,时时不望树立元阙的高大形象。 贝小雪终于没那么害怕了,轻轻点点头,牵着贝安歌的手进了怀玉堂。 怀玉堂摆了好些小方桌和长条凳子,小方桌上放满了各色点心、瓜果、糖果,老人们还知道掩饰一下口水,孩子们是半点都掩饰不住。好不容易在丫鬟们的带领下一一入座,眼睛已经死死地盯住桌上的食物,跟粘上了似的,再也挪不开。 好几只黑乎乎的小爪子已经伸到了点心上,被旁边的老人「啪」一下拍了手,小爪子又缩回去,白玉糕上留下个「爪印」。 「无妨,让他们吃吧。」贝安歌笑道,「不过东厅呆会儿有团年饭,你们别吃太饱了,呆会儿团年饭都吃不下。」 话音刚落,无数小爪子已经伸向了点心糖果,吃了个不亦乐乎。 贝安歌看着有趣,宋青瑶却从门口走了进来。府里宴请养生堂的孤寡,她自然也要来露露面,不能让贝安歌独美。 可她和贝安歌不一样。 贝安歌随性,一边嘱咐丫鬟嬷嬷们准备水盆给孩子们洗手擦脸,一边和养生堂的主事聊着天,听他说还教孩子们背些诗文,贝安歌就更来劲,连问能不能当场表演一个。 当然能啊,今天在养生堂揪着这帮熊孩子练了好久,不就等着晚上讨将军夫人欢心来了嘛。 不然主事怎么会主动提。 这边被点卯要表演的孩子依依不舍地离开可口的点心,往正堂中间站。那边宋青瑶在贝安歌下首的位置坐定。 一脸嫌弃。 孩子们站得非常不整齐,念得也非常不整齐,导致贝安歌完全没听懂他们在背啥。 毕竟她对南密国的诗词也不熟啊。 第67章 但她始终笑盈盈的,一脸「我虽然不懂但你们的确朗诵得非常好」的陶醉表情。 宋青瑶却皱着眉头。 她看到了某个孩子流下的鼻涕,又看到了某个孩子好多天没洗的头发。一想到等会儿还要跟这些邋遢的人一同吃团年饭,宋青瑶一阵反胃,当即垂下了眼,不愿再看这些人一眼。 因为贝安歌亲切,场上的老人小孩渐渐也没了拘束,尤其是这些孩子,好看些的小时候就被领养走了,年龄略大还留在养生堂的,多半有些问题,其中顽傻的不少,最是不好管。 尤其表演结束,有几个根本就没回自己位置,直接去了别人桌上拿吃的。更有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两手抓满了小糕点,偷偷跑了出去。 宋青瑶眼睛一眯,觉得机会来了,使了个眼色给晴翠。 晴翠不动声色,悄悄退到门外,果然见到那小女孩蹲在走廊那儿,地上铺了一块脏兮兮的布,小女孩正将手里抓的小点心往布里包。 「小妹妹,你在干嘛啊?」晴翠过去,和颜悦色地问。 这小女孩正是贝小雪,先前被贝安歌安抚过,又见现场果然热闹又开心,心中的戒心已经一扫而空。看到这个漂亮的姐姐跟自己说话,她也分不清什么主人丫鬟,只知道是将军府的姐姐,要好好回答姐姐的话。 「这个糕好吃,王奶奶没牙齿,要吃软的。我带给王奶奶吃。」 「王奶奶没来吗?」 贝小雪摇摇头:「没来,她不能走路。」 「好可怜的老人家啊。你也是好心肠的小孩。姐姐喜欢好心肠的小孩,送你一个礼物吧。」 说着,晴翠掏出一个精致的小荷包,塞到贝小雪手里。 贝小雪摇头,又推回给她:「主事说,来将军府不能拿别人东西。」 晴翠笑道:「这个荷包不值钱,姐姐有好多呢,喜欢你,送你玩的。拿着吧。」硬塞给了贝小雪。 贝小雪捏到荷包里有东西,好奇地打开看。却是一块晶莹的美玉。 「这是什么呀,好漂亮。」贝小雪从没出过养生堂,根本不认识这东西。 「这个是姐姐捡到的石头,漂亮吧。」 一听是石头,贝小雪放心了,她知道石头不值钱,养生堂院子里好多石头,不过都没这个好看。看来将军府不仅姐姐漂亮,连石头也比别处的漂亮。 贝小雪开开心心地收下,怕把这漂亮的石头和漂亮的荷包丢了,还小心翼翼藏好。 晴翠又低声叮嘱:「不要跟别人说。姐姐虽然有好多个荷包,但这么漂亮的石头只有一个,万一别的小孩知道了,都来要,姐姐也拿不出来了。」 贝小雪点点心,乖巧地说:「知道了,小雪谢谢姐姐。」 真好,原来她叫小雪,连名字都知道了。 晴翠起身离开,却没有回怀玉堂,而是从走廊另一头离开,向望月楼的方向而去。 夕阳西下之时,街上已是人影渐稀,偶有行人也是匆匆往家赶。一年到头,谁不盼着吃顿团年饭呢。 南密的除夕夜,要等团年饭过后,街上才会渐渐恢复热闹,打鼓的、嬉戏的、张灯的、舞龙舞狮的,皆会在华灯初上之时熙熙攘攘地上街。 大将军元阙终于在也太阳落山时赶回了将军府。 好在贝安歌事先功夫做得足,孩子们一看到元阙,虽然有好几个还是扁了扁嘴,终于还是没有哭出来。 元阙也是松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在京城婴幼儿界的「盛名」,若非不想让贝安歌失望,他本是装都不想装的。 横竖都是个哭嘛。 但是居然一个都没哭,委实也太给大将军面子,这是新春新气相,吉利啊。绷了半天、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凶恶的元阙,终于得以安心地面对贝安歌。 大将军回府,团年饭终于得以开席。 宴席设在怀玉堂的东厅,元阙和贝安歌二人在中央高阶主桌,旁边单独设一小席,是宋青瑶的位子。 养生堂一众老老小小则围在几个大圆桌旁,养生堂的主事特别会来事,举着酒杯站起来,大声地称颂镇国大将军和将军夫人,言辞虽然没啥文采,但贵在情真意切…… 废话,这可是金主爸爸,能不切嘛。 称颂完,那些老人啊、孩子啊,都大声地跟上,又是歌颂,又是鼓掌,好不热闹。 团年饭、团年饭,当然他们重点还是在饭。桌上层层叠叠放着十来道菜,道道都让他们垂涎欲滴,虽然刚刚都吃了好多点心,但一看这丰盛,顿时觉得肚子里又空出了一半。 还能再吃! 贝安歌殷勤地给元阙夹了一块蒸鹅:「夫君除夕还要巡视城防,真正是最辛苦的人,多吃点。」 第68章 元阙不由微微侧头,端详着贝安歌。 这女人平常吃饭跟自己都是楚河汉界,也就昨天小年夜才算和谐共晋,今天居然在众人面前如此殷勤。是自己顺了她的意、办了这场与众不同的团年饭吗? 若真是如此,好像她也不算难哄。 元阙觉得自己好像开始掌握某种特殊技能,让夫人开心的特殊技能。 至于为什么要让夫人开心?他压根没思考到这么深刻。 「宫里这会儿也热闹,以往我若在京城,都是在宫里守备,今年皇上特许我回家过年。」 这番话让贝安歌有些意外。 元阙是在向她解释什么吗?是在暗示这样的团圆来之不易吗? 贝安歌歪着头,亮亮的眼睛望着他,问:「夫君是在想明年吗?」 明年?元阙愣住。他根本没想过明年怎样过年。甚至没想过明年府里还会不会有贝安歌。 他提起以往,不过是想和贝安歌提一下皇恩浩荡。 可如今被贝安歌一问,他像是被提醒了。望着贝安歌凝视自己的眼神,元阙心中一阵莫名的悸动,慌乱地避开了眼神。 元阙暗暗心惊,几曾何时,自己竟然开始柔软? 不能。一个优秀的将领、一名真正的勇士,不能拘于小情小意,他应该是无情无欲、冷血铁面的。 他低声道:「谁也不知道明年会怎样。希望国泰民安,北疆无战事,明年我就可以继续在京城过年。」 他只说了京城,没有说家人。虽然贝安歌常常说我们是一家人,可元阙第一感觉到,「家人」二字太重,他不宜奢望。 像是察觉到了元阙的沉重,贝安歌转了话题:「军营里怎么过年?」 「就像今日这样热闹,喝酒、骂人,围着篝火烤羊肉……咦?」 元阙的视线落在右边第二桌。一桌半大孩子中间,坐了一个扎眼的黑衣少年。 是凌云。 顺着他的眼光,贝安歌也看到了凌云。 凌云也还是个半大孩子啊,平常在元阙身边装成小大人的模样,可终究他也还有少年心性。 他被一群孩子用崇拜的眼神望着,问他在战场上打仗的故事。凌云的眼中闪出少有的光芒,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流利地跟那些孩子说着北疆的金戈铁马。 「挺好的。他也找到伙伴了。」贝安歌笑道。 望着凌云意气风发的样子,元阙脸上终于泛现出一丝笑意。这个孤苦伶仃的孩子,终于过了一个开心的除夕,不用再憾对星空、遥忆亲人,他收获了属于自己的熠熠星光,今晚他一定是微笑着入睡。 这一切。是身边这个女人给的。 呵,这个爱折腾的女人。 同样孤苦伶仃,有人主动入席,寻找属于自己的光芒。有人无心融入,只等着时机一到,开始搞事。 晴翠已经回来了,伺候在宋青瑶身后,眼睛时不时望向贝小雪那一桌,看着贝小雪乖乖地吃饭,又乖乖地和其他人一起去给将军和夫人敬酒,又乖乖地回到桌前,甚至还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口袋。 那口袋鼓鼓囊囊,放着她包的点心、和那只放着美玉的荷包。 团年饭吃得快,敬过了酒,又上了「年年有余」和「金玉满堂」,团年饭近到尾声。很快天色已黑,远处隐隐约约有隆隆的鼓声传来,爆竹声也此起彼伏,街上的欢庆已经拉开了序幕。 马文德进来:「将军、夫人,焰火已经准备好,请移步东院花园。」 东院花园景致不及醍醐园,但胜在阔大。元阙先行起身,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贝安歌牵住了手。 「要表现恩爱啦。」贝安歌给元阙咬耳朵,「这样他们才会更喜欢将军。」 「我为什么要他们喜欢?」元阙没懂。 「因为你是大将军。你声誉好了,南密将士的声誉也会好。你威望高了,带兵打仗才会更有凝聚力。」贝安歌说得一套一套的。 元阙斜睨她一眼,见她涂得红艳艳的小嘴还在得巴得巴地说,真是有点佩服。 这些话,说得比朝堂上那些只会甩书袋的文官好听多了。要是文官们也能说得这么接地气,元阙就再也不怕上朝了。 马文德可能把京城没卖完的焰火全搜罗来了。 孩子们一看到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焰火,齐齐地发出了一阵惊呼。 只有贝安歌一惊,妈妈说不能去危险的地方!赶紧叫主事把孩子们都带到旁边的长廊里,大家在长廊里看焰火,这才安全啊。 元阙和贝安歌站在最前头。宋青瑶立得远远的,无心看焰火,但看表哥表嫂又闹心,小脸煞白。 小厮们点起爆竹,震耳欲聋的响声让孩子们都欢乐地捂起了耳朵,而飞升上天的焰火却是炫丽多彩、照得夜空忽红忽绿,美不胜收。 第69章 众人一边捂耳朵,一边还要大声欢呼,配合着爆竹与焰火的表演。 宋青瑶的脸被焰火照得一片惨绿,她望见表嫂躲在表哥怀里,张大嘴巴高声尖叫着,可此等失仪的行为,表哥却一点儿都不在意。 甚至,他还面带笑意,用自己苍劲的手替那女人捂着耳朵。 宋青瑶心中一阵悲凄。 且让你再得意一晚。明日,我就让你知道这场宴会办错了。 ☆☆☆ 送走养生堂一众孤寡时,有些年龄小的孩子已经在大孩子怀里睡着。马文德终于松了一口气,总算没出什么岔子,这下夫人肯定开心啦。 夫人开心,将军也就能更全心当差。将军府就等着在来年蒸蒸日上吧。 贝安歌回到怀玉堂,美美地泡了个澡,香料在水面上荡漾沉浮,让她四肢百骸的疲累一起泛了上来。 好适意啊。 贝安歌披散着乌黑的长发,穿着白色中衣回到卧室,元阙还没回来。也好,她还不太适应这浴后的姿态被元阙看到。 长发湿漉漉的,妙如拿了一块宽大的棉布过来,替贝安歌将长发包上,包成一个好看的小山堆。 这也是夫人教的,据说这样头发会干得比较快。 正美美地伸了个懒腰,坐到宝镜前打算涂椰子油,元大将军进来了。 丫鬟们已经识趣地退了出去,元阙看了看贝安歌,并没有被她古怪的发型给惊倒。 这可能又是大华国的发型吧。 「今天,很好。我还从来没见凌云这么高兴。」元阙向来不甚在意别人的悲喜,但凌云,他在意。 贝安歌转过身,柔柔地望着他:「来到这里一个月,我也从来没有这么高兴。」 「你也孤单吗?」元阙这问话,突兀。可配合他素来冷漠的表情,又有意外的细致,戳到内心。 夜深人静时,贝安歌的心很柔很柔。 所有关于女明星的面具,都卸在了怀玉楼之外的世界。灯下,她内心那些敏感纷纷翻滚上来。 来到这个全然陌生的世界,赤手空拳地博取生存的空间,努力让自己和身边的人过得更好。在一场轰轰烈烈的热闹际会之后,陡然回到幽静的夜晚,而且是除夕的夜晚,贝安歌的孤单只有她自己能体会。 她原本是要强的,从不表现脆弱。可是,人心在空荡的那一刻,会很容易被侵袭的情感填满。被元阙这样一问,她隐藏的孤独便冒了头。 「有点……」她只说了两个字,翻涌上来的情绪瞬间堵了喉。 于是她低下头,转身子转了回去,默默地挑了些椰子油,用手指一圈一圈地往脸上打转。 随手,就擦掉了眼角的一点点晶莹。 「你哭了?」元阙细致入微,将她身子扳过来,认真地望着。 「没有啦!」贝安歌说得斩钉截铁。 她一身白绸子中衣,秀发又被棉布包裹,露出光洁的一张小脸,未施脂粉,原本清亮的眼睛蒙上了层水光,像极了出水微颤的芙蓉。 这女人向来神采飞扬,何曾有过此等柔弱。即便是嘴上否认得硬硬的,元阙也从那水蒙蒙的眼睛里望见了她的内心。 他想保护这女人。 他不仅想让她开心,亦想让她更加无忧无虑地张扬。 元阙缓缓道:「虽然你我……不是真夫妻。不过今晚特殊,你若孤单,便当我是亲人。」 他鼓起勇气,说了一番自认为很有诚意的话,又怕贝安歌小嘴得巴得巴把自己给埋汰一通,紧张地望着她。 「夫君本来就是我的亲人。」 贝安歌没有得巴得巴,只是噘起小嘴,有些微微的不悦。 以前她小嘴涂蜜似地哄着元阙,是为了想活下去。可现在,她与元阙朝夕相处,渐渐地生出了依赖。 这世界,元阙已是她最信任的人。 除夕夜,她格外脆弱,想借元阙的身子靠一靠,不过分吧。 「夫君给我抱抱好吗?」贝安歌小声问。 元阙意外,却又不想拒绝。他站着,贝安歌坐着,上回他抱她,是在宫里装病,贝安歌小小的,实在很好抱。 他是男人,贝安歌孤单求抱,他觉得自己应该主动给抱。 也不问贝安歌,元阙一弯腰,一把就将坐着的贝安歌横抱到胸前。 「啊——」贝安歌猝不及防,尖叫一声。已经到了元阙的怀里。 这……好像跟设想的剧情不符啊? 「夫人!」妙如听到惊呼,情急之下推门冲进来。一眼望见将军抱着夫人,夫人正吊住将军脖子。 人家在亲热! 「啊——奴婢该死。」妙如落荒而逃,顺便还带上了房门。 第70章 贝安歌原本苍白的小脸涨得通红,紧张地望着元阙。 哪知元阙比她更慌张。见鬼,这女人单枪匹马,可在元阙内心掀起的波浪,却比千军万马更加激荡。 偏偏在此时,包住头发的那块棉布,吸满了水份,再也承受不住那份量,蓦地滑落在地。 贝安歌一头湿漉漉的长发,顿时四散垂落。 一股热血涌上元阙的脑后,他毅然低头,吻住了那双唇瓣。他凝望了无数次、偷窥了无数次、也渴望过无数次的唇瓣。 在她还未能吐出「追魂针」之前,早已悄悄地摄走了他的魂魄。 烛光跳动,时光亦羞涩地静止。 不知过了多久,元阙才松开她,哑声道:「我给你盖过了章,你就是我的人。」 这是承诺吗? 贝安歌嘴唇上烫烫地,肌肤依旧一阵一阵的战栗,像是触电一般的感觉。她久久不敢抬头,半晌,才低声道:「放我下来。」 挣扎着逃离,却还是被元阙勾住了小手指。 「若不喜欢我这样抱你,下回可以换个姿势。」 我去,将军大人,你真的是粗砺的死神大人吗?这骚话听得贝安歌心慌意乱,光着小脚连鞋都没穿,咚咚咚跑开,一下子钻进了帐幔,再也不敢出来。 元阙立在那里,错愕地望着奔跑的女人。片刻回过神来,竟然微笑起来。 这女人看似天不怕地不怕,其实还是怕羞的啊。 这一夜他们都睡得出奇得好。元阙头一回梦里不是金戈铁马,而是帐幔里那个女人的眼波流转。 鸟鸣声中,贝安歌从甜梦中醒来,想起昨晚的吻,羞涩而留恋地抚了抚自己的嘴唇。元阙的味道似乎还在,没有消失。 她悄悄地掀开帐子,将小脑袋伸出去想要观察元阙的动静,却被逮了个正着。 元阙早已醒了,正似笑非笑看着她。 「夫君新年好!」 呵,睡了一觉,得巴得巴的功夫恢复了呢,小嘴更甜了呢。 元阙扬眉:「新年好。不过……没有红包。」 煞风景。贝安歌转转眼珠:「夫君要不要回避一下,我要起床了。」 平常元阙都会在她起床前先行离开,新春头一天,睁眼就看到元阙的清晨,还怪不适应的。 元阙正要说话,外头传来妙如的声音。 「夫人醒了吗?」 贝安歌立刻和元阙交换一个眼神。以妙如的稳重,绝不可能在大年初一的清晨来打扰他们,莫非是有急事? 「刚醒,何事?」贝安歌高声问。 「表小姐天未亮就等在怀玉楼外,说是哭了一宿。」 元阙的脸色顿时没有了先前的春意,虽还说不上暴戾,却已经有了挂满冰霜的寒意。 贝安歌一听是宋青瑶,头就大了。真是大年初一都不让人安心啊,也不知道这哭了一宿,是谁惹了她伤心。 「赶紧叫人带她进屋,先暖暖身子。你进来给我梳头。」 直觉告诉元阙,宋青瑶天没亮就来怀玉楼,不像是普通的孤苦,倒像是专门来堵他们二人。于是他也不想出去,妙如和妙意进来,伺候二人洗漱。 原本贝安歌想着大年初一要梳个好看的髻,坐在怀玉楼正堂,给府里的下人们一个一个派红包。这下也没心思了,匆匆让妙意梳了个简单的头。 「青瑶有没有说是何事?」贝安歌问。 「表小姐不肯说,但眼睛哭得肿肿的,很是憔悴。徐嬷嬷和晴翠陪着,听外头管门的说,天没亮就来了,就立在外头哭,也不让通传,说怕打扰了将军休息。」 贝安歌不由瞥了一眼元阙。 元阙当即吸口气,把冷漠演绎得淋漓尽致,满脸都写着「关我屁事」。 以最快的速度搞定,贝安歌立即去了外间,元阙还是一言不发跟她一起出去,但远远地就站住了,右手已经不由自主地抚上了破云刀。 事实证明,站得远没用。 早就等在外间的宋青瑶,一见二人出来,一改抽抽泣泣娇娇弱弱的样子,舍近求远地扑到元阙跟前,眼见着就要扑通跪下。 「表哥,青瑶走投无路了!」呜呜呜哭得还好大声。 元阙尴尬,但见她要跪下,却也担心,赶紧将她扶住:「有话好好说,出什么事了?」 宋青瑶摇摇欲坠,却还不忘挑衅地望贝安歌一眼。好像在说,瞧吧,我一哭,表哥还是得扶我。 这二十七八级的段位,差点把贝安歌给整笑了。 敢情男人扶你一把,你就获得了精神胜利?姐姐我都不稀得跟你玩这套。当下掸了掸裙子,大喇喇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第71章 这戏,要能搭配二郎腿观看就畅快了。贝安歌遗憾地想。 只见宋青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当初表哥给姐姐的定情信物……不见了!」 定情信物? 贝安歌的耳朵顿时支楞起来,她倒没吃醋,纯属八卦之心熊熊燃烧,眼珠滴溜溜地就望向了元阙。 正正迎上元阙的疑惑。 元阙也望着她,那眼神有求助,也有无奈,还有一丝不明所以。 「将军府遭贼了?」贝安歌幽幽地开口。 元阙总算有了抛开宋青瑶的理由,立即松开手,紧紧握住破云刀,自信地道:「不可能!」 是不可能,野猫野狗都跑不进来。 「多大东西?若搬不走,那就是内贼。」贝安歌不望元阙,望宋青瑶。 她从元阙的眼神里察觉到,元阙似乎对这所谓的「定情信物」也颇为不确定。虽说男人普遍渣吧,但元阙的属性只是无情,却不是渣。 所以贝安歌开口替元阙问了完事儿。 表哥不说话,表嫂又犀利地盯着自己,宋青瑶知道,只能自己说了。 她小声啜泣着:「就是订亲时,表哥赠的那块玉佩。姐姐一直随身佩戴,后来……」她嘴唇颤抖,似是不忍回忆那凄惨的一幕,又开始摇摇欲坠。 可惜这回元阙离得远了,不可能去扶她,晴翠无奈,只得咬牙上前搀扶,给宋青瑶一点继续作妖的力量。 宋青瑶「充了电」,嘴唇的哆嗦似乎真的减轻了些,继续道:「后来……我就将玉佩带在身边,算是对姐姐的一点念想。昨日我给玉佩换穗子,就顺手放桌上,等看完焰火回去,就不见了……」 她又抽泣起来:「表哥、表嫂……青瑶真的不想这么早来打扰你们,实在是找了一夜,都没有踪影……呜呜……」 贝安歌心中的阴影渐渐扩大,她想到昨日养生堂那些人。 怎么就这么巧,将军府头一次宴请外人,就发生了失窃事件? 元阙的神情看不出是怒是愤,平静得让人难以捉摸。他缓缓在贝安歌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我知道了,是订亲礼中的一件……」 他将「订亲」二字咬得特别重,还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贝安歌,似是在强调,这是「订亲信物」,而非「定情信物」。 即便是「订情信物」,贝安歌也不至于去吃一个已故人士的飞醋。 「那真是可惜。」贝安歌附和了一句。 元阙道:「丢了固然可惜,但表妹也不要太过悲伤。」 「怎么能不伤心,这是姐姐留给青瑶的遗物,是姐姐一直随身佩戴的遗物啊。」宋青瑶悲愤,眼泪汹涌澎湃。 一想到惨死的宋家夫妇和宋青燕,元阙亦是凄然。但他从不会因为凄然而失去理智。 「将军府向来守备严密,绝不允许任何失职。失窃事件不能忍,既是放在望月楼,就从出入望月楼的人查起。」元阙阴着脸,吩咐守在一边的凌云,「命马文德立即将望月楼所有下人都关起来,严加审问。」 贝安歌挑眉补充:「包括徐嬷嬷和晴翠,她们两个对望月楼的物件最熟。」 这招直指果然有效。徐嬷嬷立刻惊叫起来:「夫人,老身冤枉啊!老身昨日一直在望月楼守着,一直到小姐回屋,哪儿都没去。老身可以让你们搜身!」 「不急,一个都跑不了。」贝安歌斜睨晴翠。 晴翠再也忍不住,也争辩道:「奴婢昨日一直跟在小姐身边,哪儿都没去。而且……而且昨日府里人口混杂,又不是只有望月楼的人出入。奴婢回望月楼帮小姐换手炉炭时,就看到有养生堂的小鬼偷偷跑去望月楼!」 果然在这儿等着呢。贝安歌顿时心雪亮。 亏她早先还有一丝同情,以为宋青瑶真的丢了什么命宝。原来这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冲着她贝安歌来的。 这下不能看戏了,贝安歌要出击。 「当时为何不说?」贝安歌也冷了脸,盯着晴翠。 宋青瑶却还要揽事,作出小姐护短状:「晴翠当时就与我说了,可当时只以为是那些小鬼顽皮,谁也没料到望月楼会偷东西。况且……」 她幽幽怨怨地望着贝安歌。 正要继续,被贝安歌截了话头:「况且,你考虑到这是我提议张罗的团年饭,不想扫了我的兴致,也不想在将军面前让我下不来台,对吧?」 宋青瑶一愣,没想到台词被贝安歌抢了,支支吾吾:「的确是……当时大家都高兴,青瑶不想破坏了气氛。」 「难为你了,才十七吧,想得这么周全。」贝安歌站起身,冷笑着走到宋青瑶身边,狠狠盯了她一眼,将宋青瑶盯得一个哆嗦,更加柔柔弱弱小娇花一朵。 第72章 「晴翠跪下!」贝安歌厉声喝道。 这一喝前所未有的凌厉,将元阙的兴趣也挑起,极想看看她怎样耍将军夫人的威风。 晴翠吓了一跳,当即噗通跪下,眼神里却满是不服,盯着贝安歌。 贝安歌冷笑:「表小姐是客,你是什么东西?哪家丫鬟站着跟夫人当面争辩?这是将军府的规矩,还是望月楼的规矩?」 宋青瑶脸色煞白,泪水涟涟地替晴翠说话:「表嫂,丫鬟也是人,您可……您可要善待下人啊!」 呵,绝世白莲这话说给谁听? 姐姐我莲言莲语时,你都不知道在哪里挖淤泥。 贝安歌笑了:「我只善待善人,从不善待恶人。这晴翠从前在别处还老老实实,到了望月楼,跟了青瑶妹妹,这几年竟变了一个人,是青瑶妹妹失察了?还是青瑶妹妹放纵了?」 宋青瑶哪里吵得过贝安歌,被噎得愣在那里,只有掉眼泪的份儿。 晴翠伏在地上直发抖:「夫人明察,是马总管调了奴婢去服侍表小姐,奴婢自然要对表小姐忠心勤恳,总不能见到身份不明的小鬼去望月楼胡闹还隐瞒不说吧?」 发抖还这么嘴硬。贝安歌扬眉:「叫杏兰进来。」 杏兰就在廊下,转眼功夫就来了。 「前日里,晴翠跟浆洗上的惜芳她们说了什么,你说给大家听听吧。」 杏兰可是贝安歌当初从柳嬷嬷身边意外发现的宝藏丫鬟,心态超强大,领会能力超强,大场面也一点不怵。 「夫人给府上的下人添置了新冬衣,又给各处都添了柴伙让多烧热水,免了好些下人的手裂之苦。前日里浆洗上惜芳她们几个聚一起感念夫人的好,给晴翠听到了,一口咬定大家这是在抱怨将军先前不好。大伙儿心里,将军娶了妻,夫人的意思也就是将军的意思,谁又会生那种荒唐的谁好谁不好的念头,只有这晴翠,总爱无端生事,听不得别人说夫人半点好。」 元阙铁青着脸不说话。 这些女人间的争执,繁琐杂乱,但他不傻,一听便知道其中是非。心中已是大大的不悦。 贝安歌脸色虽不铁青,却也冷峻:「你是什么人,我早就清楚,不过是看在青瑶习惯了你服侍,没有动你。但若对我也不敬……我才是将军夫人,倒也不必看青瑶的脸色。」 晴翠哪知道夫人会在这时候给自己来一刀,没爽快捅死,却又痛苦不堪。 她似乎已预感到前景不妙,哆嗦着望向宋青瑶。 宋青瑶又开始哀哀地哭:「表哥,青瑶只是想找回姐姐的遗物,却不知表嫂为何扯东扯西,莫非表嫂看不得表哥和姐姐曾经订亲,压根不想替青瑶找回玉佩吗?」 「找啊!谁说不找?」贝安歌朗声道,「你也不必句句拉上将军。一边是夫人,一边是表妹,将军处境难为,真为将军着想,就该直接找我,而不是把将军也拖到你这泥巴糊眼泪的大坑里。」 这几句,说得又嘹亮又清脆,句句掷地有声,句句说到了元阙的心里。 谁聪明、谁糊涂,元阙心里已是明镜似的。 贝安歌步步紧逼:「我且问晴翠,你看见的是哪个小孩,什么模样,何时去了望月楼,为何去了望月楼?」 事到如今,晴翠也只有一条道走到黑。 一咬牙,她道:「小女孩四五岁,极瘦,大眼睛。那时候将军还没回府,他们在怀玉堂嬉戏,奴婢回望月楼替小姐换炭,望见那小孩从望月楼里门里出来,鬼鬼祟祟的。但奴婢未作他想,只当是小鬼乱走迷了路,给了她几块点心,又指了回怀玉堂的路给她。对了,她说她叫小雪。」 「小雪?」贝安歌低呼。 「对。当时她塞点心时,怀里鼓鼓囊囊,我以为小孩子藏了糖果,也未在意,现在想来,应该就是顺手偷了桌上的荷包。」 宋青瑶又嘤嘤地哭了:「我倒也不怪小孩子偷玉……呜呜……那荷包精致,小女孩爱美就顺手拿了。只是这事从头到尾就是表嫂欠考虑,将军府军事重地……呜呜……表嫂为了她自己开心,弄了一群来历不明的人胡闹。面上看,只是偷了荷包……可……可谁知道背后安了什么心?」 这罪名重了。 贝安歌转头,望向元阙,以从未有过的郑重语气道:「看来,今日不查个水落石出,我就是将军府的罪人。」 元阙一惊,正要安慰她。却见贝安歌向自己拱手行了个军中之礼:「妾身恳请将军作壁上观,让妾身亲自将此公案了断。若真是妾身引来的祸端,任凭处置。但若有人故意栽赃,那妾身……一个不饶。」 贝安歌当着众人把话说到这份上,宋青瑶也没了退路。 不过她自认将事情做到十分圆满,即便将那养生堂的小鬼带来对质,只要晴翠将此事一口咬定,贝安歌也捉不到她什么错。 第73章 于是宋青瑶委委屈屈地在元阙下首位子坐下,又委委屈屈地表态:「青瑶并不是要摘表嫂什么错,只是想找回姐姐的遗物而已。」 这指向还不够明显吗?当别人都眼瞎心盲吗? 贝安歌懒得理她。 贝安歌用行动告诉她,谁才是将军府的主人。 凌云立刻被派去养生堂,用最快的马车将主事和贝小雪一起接来。马文德责则将望月楼余下的丫鬟和嬷嬷一起带到了怀玉楼。 还关啥关,直接审。就不能给他们串供的机会。 人都跪着,贝安歌眼光一扫,指了年龄最小的一位丫鬟。 「你出来。」 那丫鬟约莫十二三岁,见夫人指到自己,哆哆嗦嗦地向前爬了两步。 贝安歌记性好。先前马文德花了几天功夫,带她认识了将军府里所有的人,走过了将军府里所有的地。她一一用心记了。 这是她在将军府求生的重要技能。 眼前这小丫鬟看似普普通通、毫不起眼,但她父母却是将军府重要的管事。当初她父母将宝贝女儿安置到望月楼,也是图那里住的是表小姐,活儿轻,吃住用度也好,去那里当丫鬟,自然要比在别处娇贵些。 她这样的身份,说话就要考虑父母。断不会像晴翠那样,无原则地维护宋青瑶。 这就是贝安歌第一个将她从人群中指出来的原因。 她眼中闪着明亮的光芒,一张未及梳妆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格外严肃:「庄管事之女,春姐儿。半年前派到望月楼。没错吧?」 这是反问。贝安歌很确定的知道自己记忆没错。她只是要让在场的所有人害怕她,不敢糊弄她。 果然春姐儿服气得五体投地:「夫人好记性,奴婢正是春姐儿。」 「昨日表小姐前往怀玉堂吃团年饭,望月楼跟了几个人前往服侍?留在望月楼的,谁负责门户?」贝安歌问。 春姐儿人虽小,说话倒也利索。 「回夫人,昨日晴翠和鸣翠跟去怀玉堂服侍团年饭,其余人皆在望月楼留守,看守门户的是张嬷嬷。」 跪着的人群里一个粗壮的嬷嬷不安的挪动了一下。 贝安歌又问:「从表小姐离开到回来这段时间里,有没有陌生人进入过望月楼?」 春姐儿摇摇头。 「可想清楚了。现在表小姐丢了东西,若不是外人偷的,那就是内贼,你每一个都脱不了干系。」 春姐儿还是摇摇头:「奴婢一直都在望月楼,没有望见外人,也不知道其他姐姐们是否见过?」 好嘛,深谙父母工作的精髓,很会转移矛盾。 贝安歌正中下怀,望着众人:「昨日谁见着了外人,现在赶紧说。」 众人凝神摒气,谁也不敢说话,也没法说话。就算把他们都打成内贼,他们也的的确确没有见过外人。 贝安歌犀利的目光将跪了一地的嬷嬷丫环们悉数扫遍,最终落到了晴翠头上。 「你一口咬定在望月楼见到了养生堂的小孩,可望月楼一众人却都瞎了。马文德,按咱们将军府的规矩,没看好门户得怎么罚?」 马文德正色道:「负责门户者打十个板子,罚半年例银。其余人等罚三个月例银,知情不报情节严重者直接发卖。」 众人当即变了颜色,齐齐高呼冤枉。 尤其是张嬷嬷,一张胖脸已经激动得涨成了猪肝色,大声赌咒发誓:「昨日奴婢守门户,不可能有人从奴婢眼皮子底下溜进去。奴婢是将军府开府就在的奴才,在望月楼也已三年,从未偷懒犯错,若奴婢知情不报,出门就被马车撞死,过桥就掉进河里淹死!」 她嗓门贼大,发完誓还指着晴翠骂:「你这小蹄子。整日跟着表小姐前前后后的,表小姐的东西你最清楚,是不是你弄丢了,来胡赖我们?」 晴翠早已横了心,反手一个撕咬:「你们一心过年,只顾着吃点心看焰火找乐子,心里哪里还有望月楼。那娃个子又小,可不就是钻了你们的空子。现在一个个怕受罚,死不承认了。」 春姐儿年纪虽小,脾气倒也倔,这一听就不乐意了。 「我们怕受罚不承认?没看到就是没看到,叫我们承认什么?夫人都说了,若没外人进就得疑心是内贼。我们说没见着什么小孩,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吗?」 宋青瑶听她们吵得不像话,也是脸色十分难看,想摆出小姐的威风,喝道:「别吵了,一个个还不够丢人吗?」 贝安歌立刻道:「别啊,我瞧着,总有一方说的是真话,吵吵才见真章。」 真是的,不撕咬,贝安歌怎么发现口子? 贝安歌又悠悠笃笃地问:「方才晴翠说,你们只顾吃点心找乐子。我就问问,昨儿晴翠在宴席中间回了一次望月楼,可有跟你们一起吃点心?」 第74章 春姐儿不敢贸然回答,她也没有一直在点心桌前,不由回头去望其他人。 几个丫鬟相互对视,终于很确定地,都摇了摇头,其中一个道:「晴翠走前,吩咐奴婢备好手炉炭,奴婢不敢怠慢,提前烧得热了装在手炉里,晴翠回来时急匆匆的,从奴婢手里拿了热手炉就走了,没跟奴婢们一起吃点心。」 「是吗?」贝安歌瞥向晴翠,「那你说的,不仅在望月楼见着了鬼鬼祟祟的孩子,还给了那孩子几块点心。这点心是哪来的?」 晴翠顿时脸色尴尬,不知该如何解释。 另一个丫鬟也积极发言:「奴婢也瞧见了。晴翠从外头进来时急匆匆的,跟叶儿换了个手炉就走了,临走还说我们就知道玩儿,一群蠢货。」 「对,晴翠就是这么说的。」 「是的夫人,奴婢也在旁边,她就是这么骂人的。根本没跟奴婢们一起吃点心。」 「奴婢才不信她会给孩子吃什么点心。她向来惯会仗着表小姐的宠爱辱骂奴婢们,哪会那么好心。」 贝安歌摇摇头,所以平常做人要积德啊,你看别人是「一群蠢货」。关键时刻,「一群蠢货」可以用大实话淹死你。 宋青瑶已经看出形势大大不妙,当即落下泪来,颤抖着嘴唇:「你们……你们这是在指摘我吗?我素来对你们不好吗?」 见她这么一落泪,丫鬟们顿时一凛,又伏在地上,没人敢再发言。 贝安歌才不给面子:「青瑶何苦把事往自己身上揽。揽多了小心担不住。横竖马上养生堂的人就来了,到底拿没拿那个玉,一问不就清楚了?」 正说着,凌云风风火火进来:「将军,夫人,养生堂主事到了。」 来的是养生堂的大主事,就是昨日说了一通文绉绉吉祥话的那位,一见到怀玉楼里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就心惊胆战的。 贝小雪就更害怕了,小尖脸上的大眼睛惊惶地望着众人,直往主事身后躲。 主事拉着贝小雪走上前,给元阙和贝安歌行了礼:「大年初一,小的给将军和夫人磕头,祝二位新春吉祥、福寿盈门。」 哎,贝安歌真是叹啊。 好好的大年初一,头一个给自己正经拜年的,居然是养生堂的这两位。 贝小雪磕完头刚刚起身,宋青瑶就带着哭腔问:「是不是你拿了我的东西?」 贝小雪本就胆小,哇一声又哭了,又躲到了主事身后。 「别吓唬孩子。」贝安歌不满地瞥一眼宋青瑶,朝贝小雪招了招手,「过来,到姐姐这里来。」 贝小雪战战兢兢走到贝安歌身边,一拉上贝安歌的手,立刻就靠住她,喊了声「贝贝姐姐」,然后就怯生生地望着宋青瑶,好像宋青瑶会吃人。 那个终于洗脱了「抓小孩」罪名的元大将军,听到这声「贝贝姐姐」倒有些意外。 说实话这场显而易见的栽赃案他心里已经有了数,还在耐心看戏,不过是想看看贝安歌到底会以何种方式胜利收场。一声「贝贝姐姐」,才终于将他昏昏欲睡的情绪给调动起来,饶有兴致地望了一眼贝安歌。 贝安歌正「断案」呢。 她问贝小雪:「小雪莫怕,姐姐叫你过来吃果子的。」一个眼神过去,妙如已经端了一盘糖果过来。 贝安歌早就望见贝小雪里似乎有些鼓鼓囊囊,像是有东西。贝小雪极瘦,又没有厚棉袄穿,很难藏得住东西。 她不动声色,抓了一把糖果塞到贝小雪手里:「来,给你,放兜里慢慢吃。」 贝小雪的小薄棉袄哪有什么正经衣兜,就怀里那点儿兜东西的地方。她先是乖乖地说了声谢谢,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放在桌上,然后将糖果往怀里塞。 这荷包鲜艳精致,正是望月楼之物。 所有人勃然变色,晴翠已经叫起来:「就是……」 「住嘴!」贝安歌厉声喝止,顿时将睛翠吓了回去。 贝小雪也被这两声吼给吓到,呆呆地立在那里,动也不敢动。 贝安歌堆起笑,温柔地替贝小雪将糖果藏好,又拿起荷包端详,手一捏,已经捏到了里头的玉佩。 她柔声道:「这个荷包真好看,小雪哪来的啊?」 贝小雪道:「昨天将军府的一个姐姐送我的。里头还有一块漂亮的石头。贝贝姐姐也看看,是不是很漂亮。」 贝安歌打开荷包,掏出那块玉。 当然漂亮了。就算三年前元阙还没有今日的地位,将军府的订亲礼也差不到哪里去。 宋青瑶的脸色已经变得灰败。 晴翠更是伏在地上瑟瑟发抖,想出言分辩,却又没那个胆子。 「的确很漂亮。是哪个姐姐送你的?」贝安歌问。 第75章 贝小雪犹豫了一下,还是指了指晴翠:「这个姐姐送我的。不过……她是不是想要回去?」 真是个会观察的孩子,一眼就看出这位姐姐不是真心送她漂亮石头啊。 晴翠已经疯了,大叫:「臭丫头,明明是你偷的!昨日你去望月楼偷东西,见着玉佩漂亮就偷走了,亏我昨日还给你指路,没想到你是个贼!」 「哇——」贝小雪又哭了,「我不是贼。真的是姐姐送我的,她说她有好多好多这么漂亮的荷包,还让我不要跟别人说,说漂亮石头只有一个,别人知道了都会跟她要。贝贝姐姐,小雪不是贼,哇——」 哭得那叫一个伤心,眼泪滚滚落下,一边哭一边说,倒也听了个清清楚楚。 晴翠还在挣扎:「小姐,小姐快救我。他们一定是对好了词来诬赖我们啊,小姐——」 贝安歌不理她,拿绢子替小雪擦了擦眼泪,对妙如道:「把主事和小雪带到东厢去。」暴躁场面不宜给孩子看到,对小孩成长不利啊。 主事也看出来,这是将军府出了事。似乎还跟贝小雪有关。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乖乖地跟着妙如出去了。 前脚人一走,贝安歌的脸顿时虎了起来。 她站起身,走到宋青瑶跟前,晃了晃手里的玉佩,问:「看清了,这是不是你丢的玉?」 宋青瑶眼泪又扑簌簌下来,激动道:「正是,终于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这是表哥给姐姐的……」伸手就要去接。 「啪!」一声脆响。 贝安歌将手里的玉重重砸出,一下子砸到了门外。那玉落在外头青砖地上,顿时摔了个粉碎。 「姐姐的玉啊——」宋青瑶尖叫着,伸到半空的手顿时僵住,抓了一手失败、和一手丢人。 众人皆惊,包括元阙。 贝安歌冷笑:「惹是生非的东西,还留它作甚。」 怀玉楼正堂里,满满的人,却一片寂静,连空气都凝固了。 只有摔完了玉的贝安歌,拂袖转身,坐回到椅子上。她脊背挺得笔直,小巧的下巴扬出好看的弧线,脸上挂着讥诮的冷笑。 「不许捡、不许扫。我要看着它踩成泥、碎成灰、掉进青砖缝,从这世上消失个干净!」 「啊——」宋青瑶又是一声尖叫,竟然晕了过去,软软地瘫倒在椅子上。 徐嬷嬷算是奶妈,身份有所不同,并没有跟着其他嬷嬷一起跪下。见状立刻上前,想搀扶宋青瑶。 「回去!」贝安歌这回声音不大,却是简洁,毫无商量余地。 这下徐嬷嬷不干了,也哭了起来:「小姐晕了都不让搀扶,将军府就这么霸道吗?夫人这么欺负人,将军您倒是说句话,当初把小姐从姑苏接来,我们宋家只当是将军照应,早知道是来受罪,不如我带着小姐还是回姑苏罢了!」 嗯,将军会说话的,保证不让你失望。 元阙的脸比夫人还冷。他不好意思啐宋青瑶,难道还不好意思啐你徐嬷嬷? 轻轻抚了抚破云刀柄,元阙冷冷地开口:「可以。青瑶也成年了,对付得了姑苏那些虎视眈眈的族叔族兄。过了年,我命人送你们回姑苏。」 徐嬷嬷惊了,惊到连哭都忘记哭了。 果然是冷血无情的元大将军,她在将军府住了三年,竟也没能掐准这位大神的脉。这回答让她始料未及,尴尬了。 姑苏不是不能回,可元阙这意思,送她们回去,也意味着从此对宋府就摞开手去。宋家只剩个宋青瑶,又不会做生意,这些年若不是元阙派人在江南照应宋家产业,宋家偌大的家业早就被狼心狗肺的族兄族弟们分了个干净。 就连宋青瑶,说不定也会被他们强行胡乱嫁了,那时候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徐嬷嬷心知自己逞一时口舌之快,闯了大祸。还好小姐没有苏醒,还能装听不见,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 当下气势也弱了,徐嬷嬷讷讷道:「此事等小姐苏醒之后再行商议。」 贝安歌扬扬眉。当即判断宋青瑶短时间是不打算苏醒了。 那就给她点刺激吧。 贝安歌瞥着晴翠:「晴翠,你偷取玉佩、栽赃嫁祸,图什么?」 晴翠已慌得涕泪横流,又不敢攀咬宋青瑶,便求饶道:「奴婢糊涂,求夫人恕罪。夫人将奴婢调到柳嬷嬷那里,柳嬷嬷待人狠辣,奴婢受伤于是怀恨在心……呜呜呜……奴婢就想搅局,让夫人过年也不安生。」 「呵。」贝安歌一声冷笑,「当我三岁半?柳嬷嬷之歹毒的确出我所料,但事后四人皆有丰厚补偿。你心胸狭窄我信,说偷个玉佩就能让我过不好年?你也未免太高看了自己。」 她挥手叫来马文德:「这贱婢不说实话,拉下去把偷玉的手打断,找个牙子发卖了吧。」 第76章 晴翠大骇。 打断了手,人就废了,正经人家不可能买个残疾不能干活的下人。真要去了牙子那里,她就只有一个下场,被卖进青楼,而且是最最低等的那种青楼。 那种地方,女人去了根本没有活路,下场极为凄惨。 晴翠心胆俱裂,大叫道:「奴婢说实话,夫人不要卖奴婢,奴婢说实话!是表小姐让奴婢干的!奴婢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偷表小姐的玉佩啊!」 徐嬷嬷惊到瞪圆了眼睛:「贱人,住嘴!居然敢诬蔑小姐,你不想活了吗?」 贝安歌冷冷的目光扫向徐嬷嬷:「将军府的事儿何时轮到嬷嬷指手划脚?一边呆着去,否则别怪我不顾亲戚情分。」 又向晴翠道:「继续说。表小姐为何要监守自盗、载赃嫁祸。」 晴翠只求活命,加之宋青瑶自顾晕着,也没有了靠山,当下哭着道:「表小姐说……说将军身份贵重,夫人请养生堂这些下贱人是自降身价。表小姐说……说自从夫人进了门,就把将军府搞得一团乱。若能生个事,让将军……」 「贱婢!」宋青瑶可能是听不下去了,突然醒了过来,「明明是你记恨表嫂,怎的全部推我头上。表哥……」 「得了!」贝安歌打断她,「劝你装死到底,还能留些颜面。」 晴翠见宋青瑶竟然一口否认,已是心寒。她知道宋青瑶就算干尽坏事,她也是将军府的亲戚和贵客,不会拿她怎样,但自己不一样。若这事全由自己担了,想想那最低等的青楼,晴翠不寒而栗。 「表小姐,您要真为奴婢好,就容奴婢说句实话吧。明明是您说要生个事,让将军感觉到夫人办这团年饭是错的,让将军厌弃夫人。又说除了订亲这玉佩,旁的东西可能没份量。表小姐,您要不给奴婢这玉佩,奴婢还能从您身上摘下来不成?」 贝安歌都听笑了:「这细节,真是想编都编不出来。青瑶,听表嫂一句劝,做个人吧。」 又指指晴翠,对马文德道:「对小孩子下手,非良善之辈。左手打断,送到庄子上去。能不能改过自新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晴翠瘫成一团,被人拖了出去。 余下众人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尤其是张嬷嬷,一想到自己总算出门不用担心被马车撞死、过桥不用担心掉下河淹死,生出劫后余生的虚脱,狠狠地抹了一把汗。 真对得起这个冬天。 贝安歌讥诮地望向宋青瑶:「现在是你比较恶心,还是我比较恶心?」 宋青瑶脸色煞白,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起。徐嬷嬷心虚地望了贝安歌一眼,见她没有阻止,这才敢抖抖索索上前,扶住摇晃的宋青瑶。 「你……欺人太甚。」她已经想不出反击的词,只希望自己还能打动一下元阙。 「表哥,青瑶嘴笨,说不过表嫂,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总之,只要表哥相信青瑶,青瑶就不怕。」 元阙却没给她眼神,反而转向贝安歌:「说好了给府里的人派红包呢?」 「早就准备好了。」贝安歌甜甜一笑,旁若无人。 宋青瑶「中箭」,脸皮再厚也呆不下去,和徐嬷嬷面面相觑片刻,灰溜溜地离开了怀玉楼。 事实证明。贝安歌的确一点不恶心。 非但不恶心,还很有大年初一的欢欣。待宋青瑶一滚蛋,马文德带着早就守候在怀玉楼外的各路主事进来拜年领红包。说了一大堆的吉利话,什么早生贵子、三年抱两、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把严肃的元阙都给听得有点脸红。 在东厢等消息的养生堂主事和贝小雪也被带了过来,一人领了一个大大的红包。 贝小雪的「漂亮石头」没了,贝安歌送了她一个银锁项圈,不很贵重,但却很精致漂亮,衬得贝小雪越发冰雪漂亮。 一直到送走所有拜年的人,元阙憋了半天的话终于问出了口。 「敢问,你何时成了贝贝姐姐?」 贝安歌拉着他就进了卧室。 卧室是他们的二人世界,丫鬟们也不敢轻易进来。关于「贝贝姐姐」的秘密,可不能让丫鬟们知道。 关上门,贝安歌才松了手,往软乎乎的宽榻座垫上一倒,一阵娇呼:「累死了,将军夫人太累了,不想当!」 「这是我的榻……」 元阙是想提醒她,占了本将军的地方,你让本将军坐哪里? 哪知贝安歌一点不介意,扭着身子往边上缩了缩,留出一块空地:「垫子软软的,就让我躺躺呗。夫君坐这里嘛。」 元阙也只能随她,侧身在榻上坐下,望着卧成一团的贝安歌:「你怎么就成了贝贝姐姐?」 贝安歌就将昨天的一幕说给元阙一听,一边说,一边还取笑他,说京城的小孩子听到他的名字就会哭,自己是牺牲了爱称来博取小孩子的好感呢。 第77章 元阙却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反而重复了一下:「贝贝,是你的爱称?」 「对啊,我在大华国的同学啊,同事啊,都这么叫我。」 同学……虽然南密没有这说法,他们一般叫同窗,但顾名思义还是好理解;同事就难理解了。 元阙问:「何谓同事?」 贝安歌道:「就是一直当差的同僚啊。」 元阙惊讶:「你还当差?还有同僚?」 「我们大华国,女子也一样当差,当然就有同僚。我母亲在医馆当差,就有好多好多的医馆同僚啊。」 元阙惊叹道:「如此多的医女,你母亲是在医女营当差吗?」 「不啊。大华国的医馆有男有女,不分男女都叫同僚嘛。」 「……」 这个大年初一,对元阙的冲击太大了。 他不仅发现小娇妻其实是个小悍妇,还发现小娇妻来自一个大胆到匪夷所思的世界。真是天天有新知,夜夜有惊喜。 小娇妻大胆归大胆,还挺在乎自己的想法,这让元阙颇是欣慰。 比如,贝安歌问他:「夫君会不会觉得我今天太凶了?」 「你是将军夫人,要镇得住场。」 「我砸了夫君的订亲礼物,夫君生气吗?」 「我想青燕泉下有知,也不愿意被人拿来作文章。」 「那……真的要送宋青瑶回姑苏吗?」 这回元阙没那么冷静了:「回姑苏,宋家就真的要被吃个干净。但留在将军府,也实在不方便。」 原来他跟徐嬷嬷说的是狠话啊。贝安歌开始觉得他可爱了怎么办? 贝安歌逗他:「那你刚刚说要送她回姑苏,说得跟真的似的。我都差点信了呢。」 「说给宋青瑶听的,想在京城呆着,就少生点事。」 「她不是晕着的吗?」 「装晕。」 「夫君怎么知道?」 「被你练出来了。有一说一,她装晕没有你逼真。」 我去,原来夫君早就看出来了,还每次都配合我装晕。贝安歌眼睛一闭,嘻嘻地笑了。 「笑啥?」 「不告诉你。」 贝安歌内心在发贴:被夫君甜到了怎么破?挺急的,在线等。 随后的几日,将军府真正有了过年的样子,王公大臣们带着家眷来来往往、相互拜年。 元阙在家休了两日假,终于忍不住:「将军府这热闹,本将军扛不住了,头疼,今日我进宫陪陪皇上,偷一天清静。」 贝安歌一翻「日程本」—— 没错,夫人搞了一个小本子,把每日的安排都记上,美其名曰「日程本。」 「今日还挺忙哩,宁国侯家、太常寺刘少卿家、京城府尹家、檀州王守备家,都要来拜年。」 元阙更头大了:「那我现在就走,别给撞见了走不脱。」 贝安歌给他慌不择路的样子给逗笑:「夫君,你崩人设啦。」 「啥叫崩人设?」 「夫君是盖世英雄、刀枪不入,任凭千军万马如潮涌来,我自巍然。这就是夫君的人设。怎么能被区区几个来拜年的给吓跑,你说崩不崩?」 元阙:给捧得有点舒服怎么办? 再舒服,他还是跑了,也不管什么人设崩不崩的,把一应的拜年俗礼留给了贝安歌去应付。不得不说元阙识人,他知道这些事儿贝安歌不仅能应付,而且应付得比他好。 想当年他不在疆场的那些年节,也没见将军府这么热闹啊。 还是大家都爱将军夫人啊。 果然几家先后就来了,一听元大将军进了宫,几位老爷率先拍马走人,上街与民同乐去了,留下几家的女眷继续关怀将军夫人。 府尹夫人是轻车熟路,一坐下来就羡慕地望着贝安歌的肌肤:「元夫人真是惹人看,光这水嫩嫩的肌肤,就叫我羡慕得不行。」 饶是宁国侯夫人年长些、见的世面多些,也羡道:「我年轻时候算是人人羡慕的肌肤,跟元大将军夫人比起来,还是稍逊一筹啊。」 王守备夫人是跟着老爷从檀州回京城过年的,平常跟这些贵妇们不怎么接触。 闻言,摸了摸自己的脸:「哎呀,我本来也还行,到檀州那地方被风沙吹着,还没成老脸,先成了粗脸。」 贝安歌笑盈盈地,知道这时候应该给府尹夫人搭个桥。 「哪里啊。这是府尹夫人送了我好东西,每晚涂着,才这么白嫩呢。」 「什么?府尹夫人还藏私?」 另三位夫人不依了,立刻盯住府尹夫人,将她的椰子油秘方给挖了出来。 第78章 贝安歌还命妙如将自己的那盒拿出来给几位夫人试试,又教她们怎么拍,还说每晚要用泡了几种香料的水,浸湿了糥纸敷脸。 女人们一说这些还得了,当即叫身边的丫鬟去跟妙如和妙意取经,一一记录下来不说,还缠着府尹夫人讨椰子油。 几瓶椰子油算什么,就是京城贵妇们人手一瓶椰子油,府尹夫人也送得起。 关键是这脸面。 地位不同的贵妇,原本要攀也不一定攀得上,居然在将军府里头,靠着几瓶椰子油结交了朋友。 府尹夫人喜不自胜,心里更爱这娇美动人的将军夫人了。 几位夫人说着说着,宁国侯夫人就说到了一桩事。 「元夫人,听说将军府的团年饭,是请了养生堂的孤寡们一起吃的?」 咦,这消息居然传到了宁国侯夫人那里? 贝安歌按下好奇,还是那样笑语嫣然:「是的呢。我家将军说,往年除夕都在边疆,跟一群兄弟将士们一起过,今年在京城,家中也只有我和将军二人,未免冷清,倒不如请了那些可怜人一起来吃团年饭,也是我们的一点儿心意。」 府尹夫人啧啧:「我只道夫人是个好性子,没想到元大将军看着清冷,倒也是有心之人。」 王守备夫人也是武将之妻,倒深有同感:「说到这个,我家老爷也是,在军队里跟将士们热闹惯了,每年过年,我家那守备府就热闹得人都站不下。今年这回京,反而冷清了。」 刘少卿夫人年轻内向,不爱说话,总是抿嘴浅笑着。听到这儿,也不由开口:「听说皇上还夸元大将军,说身为朝廷重臣宴请孤寡,是给朝廷竖立威信,也是拉近和百姓的距离,要重重地赏元大将军呢。」 还有这事? 贝安歌扬眉:「皇上都知道了?」 宁国侯夫人笑了:「我们都知道了,你还不知道?这元大将军也真是,这样的好消息也瞒着你,这操办团年饭,你肯定费了不少心神,也该当夸夸你才是。」 「我家将军啊,就是这样的人。定是皇上夸了他,他不好意思说,怕我笑他显摆。回来看我揪他耳朵,让他原样一个字一个字说给我听,让我好好得意得意。」 「哈哈哈哈。」几位夫人顿时被她逗得哈哈大笑。 笑完,宁国侯夫人还开始取经,问请的哪家养生堂啊,办了几桌啊,每桌几个菜啊,老人怎么安顿啊,孩子怎么安排啊……诸如此类的细节。 贝安歌这才知道,原来短短几天,京城里已经兴起了请各家养生堂孤寡回家过年的风潮。 哪家贵族王公要没动这念头,简直就是不给皇上分忧、不能体恤皇上爱民如子的心情,就是不懂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总之,你就落伍了!不善良不仁慈不可爱了! 宁国侯夫人把细节打听完毕,甚至还弱弱地问:「听说这家养生堂之前就是将军府在资助着,关系应该挺密切吧。要不,夫人也帮我联系一下?」 贝安歌惊呆了。 她听出来了,京城的养生堂已经不够用了!为了都赶在这个年节结束之前「给皇上分忧」,养生堂去贵族家吃饭都要排期了! 这些人……让贝安歌说什么好? 不过,就算是为了面子、为了潮流、为了让皇上高兴,能让这些醉生梦死奢侈无度的贵族们给人间洒点儿爱,总算也是一桩美事。 一想到贝小雪这样的孤儿,能多吃几顿好茶好饭,贝安歌觉得自己还是做了件好事。 五位夫人从护肤聊到慈善,又从慈善聊到首饰,终于进入了贵妇聚会最终一定会聊到的话题——婚嫁。 宁国侯夫人参加过姝仪长公主的生辰宴,对将军府席上的三人印象颇深。 「我记得你们府上还有一位姑苏来的表小姐?」 贝安歌心中微微一动。 果然宋青瑶打扮得漂漂亮亮、做出一副淑女的样子出席生辰宴,很有效果。这说亲的要上门了? 只是年初一的闹剧之后,宋青瑶就称病闭门不出,到现在也没见过她的面。 贝安歌道:「青瑶啊。难为夫人还记着她。除夕那天放焰火,吓着了,病了好几天,正瞧着大夫呢。」 其实关于元大将军府这位宋家二小姐,京城贵妇圈里也是传过十七八轮流言了。 都知道姑苏宋家是江南首富,也是元大将军的舅家。宋家惨遭盗寇灭门,大小姐无福嫁为将军妻,躲过一劫的年幼的二小姐被元大将军接到京城居住。 贵妇们以为元大将军大概是想续娶妻妹,可掐指算着,这位二小姐满了十五,又满了十六,直到满了十七,元大将军也没动这念头。贵妇们又想,这元大将军怕是这辈子不想娶妻了。 第79章 真是没想到来了个「皇后义女」,还是如此娇媚可爱。大家又亲眼见着元大将军在长公主的生辰宴上,眼神就粘在这位小娇妻身上。 这才明白,姻缘天定啊。 不是你的,就是住一个屋檐下也结不成夫妻。 那么表小姐岂不是就没了着落? 宁国侯夫人拥有大部分中年贵妇的美德——见不得优秀的青年男女单着。 「哟,这大过年的生病,也怪可怜的。我家新买了个园子,景致不错,等表小姐病好些,我请大家一起去聚聚。听者有份,都要来啊。」 反正到时候王守备夫人可能回檀州了,刘少卿夫人原本也打算请,府尹夫人手里有椰子油呢也得请上。 众人说定,欢欢喜喜地散席。 将她们送到门口,各上各轿时,府尹夫人特意走得慢了些,低声道:「宁国侯家除了世子,还有三位儿子没订亲呢。」 懂了,这邀请,其实是相亲啊。 晚上元阙回来,贝安歌将此事跟他一说,元阙就觉得这机会不错。 「宁国侯家教甚好,虽没见过他家公子,但想来都是青年俊彦,配得起青瑶。」 又道:「宋家产业,我也不能替她看一辈子。早些寻个靠谱的夫婿,就让他们自己经营去。」 贝安歌批评他:「你啊,就是什么都不放手。为何非要等她有了夫婿才能经营。早些让她也学学打理家业,也不至于一直要你替宋家看着。」 元阙瞥她:「你怎知我不愿放手。早在她及笄之年,我就请了师傅来教她打理生意,她完全不肯学,把师傅也赶走了,说宋家的生意,以后自有她夫婿能经营。」 「我去,自己管理家业、当江南女首富不香吗?为何总要攀附男人过日子?」 元阙伸手,极为自然地点掉贝安歌下巴上一颗饭粒。道:「这是南密国,不是大华国。」 贝安歌不服:「南密国也不是个个小女人,不也有长公主这样女英豪吗?」 元阙笑了笑,未置可否。 又吃了两口饭,贝安歌猛然反应过来:「啊,我知道了。她就是怕自己学会了,你就不替她打理家业了。嘿嘿,这位表小姐啊,眼神只围着她的表哥转。」 元阙挑眉,眼神中突然跳跃出一团陌生的火焰。 「你在吃醋?」 吃醋? 贝安歌微微一怔。她还真没有吃醋。 不是她对元阙没有占有欲,而是……除了个别方面,她已经完完全全占有了元阙,她是名正言顺的将军夫人,她为啥要吃宋青瑶的醋? 可是,元阙那样热烈地望着自己,如果说没吃醋,他会不会很失望? 贝安歌可是彩虹屁专家啊,怎么能让夫君失望呢? 她垂下眼帘:「夫君心里只有我,我就不必吃醋。」 说完,她简直要给自己打满分。这话简直太模棱两可了,太适合发散思维了。可以理解为「我没吃醋」,也可以理解为「夫君你心里是不是只有我啊?」 果然,元阙就按后边一种理解了。 他低下头,掩饰着自己早已隐藏不住的笑意。半晌才抬起头,故作冷静:「倒也还有皇上、还有宝刀。」 呵,男人。 贝安歌心里一阵甜蜜,却又想笑。 「那我就吃宝刀的醋。」贝安歌故意撅起小嘴。 没想到元阙认真了,还真的伸手抚了抚破云刀:「我倒也不会娶它……」 「哈哈哈哈——咳咳咳咳——」贝安歌实在忍不住了,刚喝的一口汤差点喷出来,怕喷到桌上的饭菜,生生憋回去,却呛到了自己。 看她咳得面红耳赤的,元阙急了,冲过来就要给她拍背。 才提起手,突然想起上一次自己也是这样给贝安歌拍背,差点没把她拍死。手顿时就僵在半空。 倒是贝安歌,咳得喘不过气,一伸手捉住元阙的手,用力地握住,让自己咳得更加气沉丹田。 元阙索性将她抱起,自己坐下,让贝安歌坐在自己身上,像哄孩子那样抱着。 「我……我见别人这样拍孩子的背,是不是好些?」 他轻轻地拍着贝安歌的背,果然觉得这样的姿势比较好控制力道,拍几下,贝安歌都很受用的样子。 终于贝安歌在死神大人的拍打中,渐渐地顺过了气。只是小脸还红红的,一时缓和不了。 她软软地倒在元阙怀中,颇是贪恋这样的温暖。哪怕气顺了,也完全不想离开。 元阙的手已经停了,不拍了,但还是停留在贝安歌的背上。这姿势很暧昧,元阙也很享受,但……他不愿意承认。 他必须给自己的贪婪找个借口。 第80章 「我见过马文德的媳妇,就这么给她孩子拍,拍完,还得抱一会儿……才能好。」 贝安歌幽幽地:「人家孩子那是呛奶。」 「……」 将军大人卒。 室内静谧,只有桌上的罪魁祸首鸡汤默默的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半晌,贝安歌轻声道:「吃饭吧,再不吃都要凉了。」 元阙哑声:「你是热的。」 猝不及防的,元阙擒住了她的唇。 天地浑沌,只有彼此的心跳,与辗转的温存。娇软与粗砺纠缠,呢喃与喘悉交织。 直到元阙双目微红,松开她,贝安歌才得已凝望这张早已入梦的容颜。 曾经的冷漠,不过是勃发前的寂静。如山雨欲来前的低沉,如花开荼蘼前的沉睡。元阙低下头,用挺直的鼻梁轻轻蹭着贝安歌的额头。 「不要回大华国了吧,明年……我还想和你一起过年。」 元阙轻声说着,滚烫的气息吹在贝安歌的脸颊上,让人心神荡漾。 刹那间,贝安歌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我便留在这剧本的世界好了,我不要当女明星,我就当这个永远没有姓名的将军夫人,我来融化这个剧本里冷酷无情的死神大人,我来…… 她猛地想到曾经的梦境。想到被绑在木架上、备受折磨的元阙。 我来改变他的命运,我也来改变自己的命运。纵使剧本里没有这个人,纵使那个世界的剧本随时可能改变,但这破戏总有拍完的一天。我一定能找到剧情中的缝隙,让我和眼前这个男人,能在剧情之外生生世世地活下去。 ☆☆☆ 丫鬟们进来收拾残羹时,菜早就凉了。 等屋里的人都走了,元阙不解地问贝安歌:「为何妙如刚刚欲言又止,我脸上有东西?」 「夫君随我来。」 贝安歌拉着他,穿过垂幔进了卧室,径直走到镜架前,捂嘴偷笑:「脸上有没有东西,有什么东西,夫君自己看?」 那立式镜架本是按贝安歌的身高设置,元阙略略弯下腰,凑近一看,顿时惊得竖起了眉。 镜子里的元大将军,嘴唇红红的,一看就是偷吃了娘子的胭脂。 也难怪丫鬟们要欲言又止,这一看就是将军和夫人吃饭都不老实,还躲在屋里偷偷亲热。怪不得吃饭也不要旁人照应,碍事儿啊。 「这……」元阙尴尬,扯过袖子就要擦。 贝安歌一把按住:「我替你擦呗。」于是拿起一块洁白的丝绸巾子,在旁边的脸盆架里沾了些水,抬头细细地替元阙擦拭干净。 「谁让夫君不好好吃饭,丢人了吧。」 元阙嘟囔:「还不是因为你呛奶……」 夜间入睡时,元阙望着那张充满诱惑的大床,终究还是没好意思说出口,讷讷地抱着自己的破云刀,还是睡在了宽榻上。 贝安歌吹熄了灯,缩回重重帐帘中,也是若有所失。 将军都说了,他心里有三样:皇上,宝刀,和夫人。 皇上在宫里,宝刀和夫人都在屋里。看来早晚要习惯跟他的宝刀共存,这是个问题。 黑暗中,元阙听到贝安歌在床上翻身,知道她还没睡着,便道:「皇上夸你了。」 「皇上是夸你吧?」贝安歌的声音听上去脆脆的,似乎很高兴。 元阙道:「夸将军府,就是夸咱们俩。不过……你已经知道了?」 「嗯,今天几位来拜年的夫人说了,还说如今京城好些贵户都在请养生堂去家里吃饭过年,还有请他们听戏的。」 元阙似乎没有因为皇帝的表彰而格外兴奋。 沉默片刻,他终于问:「我总说,夫人高兴就好。其实我想知道,为什么请他们来吃团年饭,你会特别高兴。」 仅仅是因为孤单吗? 元阙觉得,或许不完全是这样。虽然他们都是本质孤独,但贝安歌的内心比她娇软的外表要强大得多,她有一种将孤单也化为力量的本事。 她的高兴,不是花钱、搞事、热闹排场可以完成的。 重重帐帘阻隔了二人,但在黑暗中,这样的阻隔或许更容易让人敞开心扉。 贝安歌道:「还记得我们初识,我说你活该注孤生吗?」 「嗯,那是注定孤独一生。」 「我不想让夫君孤独一生。你不仅要有夫人、有兄弟,还要有很多很多的朋友,你的生命中不应该只有杀戮和战场,不应该只有敌人和细作,还应该有芸芸众生,有人间的烟火与焰火。」 「谢谢你,贝贝。」 元阙的声音很低,但在寂静中,贝安歌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我喜欢你叫我贝贝。」贝安歌闭上眼睛,拥住了软枕。 第81章 自从她生病痊愈之后,每晚睡前,元阙都会将这个软枕从帐子缝里递给她,已经成了习惯。 他们终于习惯了彼此。 ☆☆☆ 广缘酒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 严格来说它不是一栋楼,而是一个园子,园子里有多个小院,来客消费,皆在单独小院,或三五小酌,或呼朋唤友摆上几桌。又热闹又私密,完全不用担心像普通酒楼那样相互打扰。 但这酒楼不仅豪华,习惯也奇怪。虽名为「广缘」,其实一点儿也不广结善缘,反而门槛非常高。来这儿消费,并不是有钱就可以,还得有酒楼挂上号的贵宾信物,方能入内。 而信物的级别,则决定了他能到广缘酒楼的哪个小院。 今日广缘酒楼最清雅的小院,被一名贵客包了。 一名黑衣的中年人持信物前来,跑堂的一看,心领神会,将他带入园子,在重重叠叠的树影竹影中来回穿梭,终于带到那间神秘的清雅小院内。 「公子,贵客来了。」 只听屋子里「叮」的一声,算是应答。 那跑堂一躬身:「贵客请进,公子已在内等待多时。」说着,悄无声退了出去。 黑衣中年人走进屋子里,却见垂着好几重帘子,里头影影绰绰似有一个高挑人影,却看不清楚。 「参见令主。」黑衣人跪下。 里头那人端详着他,却不知为何,隔着帘子亦能端详这么久。 半晌,里头的人问:「小三就这么没了?」 「回令主。一个多月了,属下多次试图与小三联系,均如石沉大海,毫无回音。」 令主声音冰冷:「将军府现在的夫人,不是曲旋儿。」 黑衣人顿时紧张起来:「难道小三贪恋将军府荣华富贵……」 「不。」令主打断他,「将军夫人也不是小三。」 黑衣人愣住:「不可能。小三那夜明明进了将军府,而且将军府也并没有发生打斗。若将军夫人已非曲旋儿,说明小三已经得手。她去了哪儿?现在将军府这位夫人又是哪来的?」 令主:「样样都来问本令主,本令主还要你作甚?」 黑衣人一凛,伏得更低:「属下办事不力,请令主责罚!」 令主一挥手:「给你三天,将那位冒牌的将军夫人绑到这里来。」 三天。 南密国最神秘的组织「胭脂令」,悄悄地对镇国大将军元阙的新婚夫人拉开了一张网。 次日午后,将军府的马车踏踏归来,马车刚刚拐过街角,眼见着不远处就是将军府大门,一名黑衣人踏足飞来。 骑着马护守在马车旁跟随的凌云立即勒住缰绳,接过那人手里的一枚手指粗细的小竹筒。验过封蜡之后,凌云将小竹筒递进马车内。 元阙和贝安歌在车内。他们应邀去顺国公家做客。贝安歌终于有幸看到了顺国公家的小孙子,的确是虎头虎脑、十分可爱。但平心而论,宝宝更像母亲、而不是奶奶。 但顺国公夫人不管,贝安歌之前说的那些誉美之词已经深入人心,虽然在儿媳妇跟前不好直说,背后却没少给贝安歌使得意的眼色。 甚至还说了不少「你们什么时候也生一个啊」,「一看元夫人就是能生养的面相」,「三年抱两不成问题」之类叫人尴尬的话题。 要不是贝安歌脸皮厚,早扛不住了。 元阙为了掩饰心中很想「三年抱两」的罪恶想法,在马车里一本正经地给贝安歌普及顺国公家的光辉历史。 其实剧本里的顺国公,也是背景板一样的存在,现任的顺国公也是袭的父亲的爵位。当年他父亲是先帝爷跟前的重臣,所以才赐了爵位。现任顺国公在朝中的影响比他父亲要弱些,元阙才是当朝新贵。好在顺国公很会做人,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也并不嫉恨新贵,反而拿出非常谦逊的合作态度,两家关系就显得十分和睦。 贝安歌听着元阙讲述朝中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也替他暗暗捏一把汗。 二人正说到顺国公往后会站太子还是皇后的问题时,小竹筒递进来了。 打开封蜡,竹筒里卷着一张极小的纸条,元阙一看,眼神中一丝惊讶瞬纵既逝。 他低声对贝安歌道:「我有事。凌云送你回府。」 贝安歌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没事吧?」她担心地问。 「兵院的事,别担心。」 元阙喊停马车,骑上了凌云的骏马,瞬间就疾驰而去。 凌云坐到马车夫旁边,转过头对马车内的贝安歌道:「夫人莫慌,将军素来都是这般繁忙。」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贝安歌越发觉得可疑。 凌云可向来话少,何至于元阙解释过一遍,凌云还又解释一遍?反而说明不仅事有紧急,而且是凌云都看得出来的紧急。 第82章 马车不一会儿就到了将军府,众小厮和丫鬟上前,将贝安歌接进府中。 贝安歌想想不放心,转身走到马车边,低声对凌云道:「你还是去找将军吧,有你在,我也放心些。」 凌云虽是个半大孩子,却沉稳得很,他垂目,语气冷静:「将军武功高出凌云不是一星半点,向来都是将军保护凌云,凌云何德何能保护将军。」 见他半点儿口风也不露,贝安歌倒也暗暗赞叹。 元阙待她再好,终也有自己隐秘的一块角落。他是南密国的重臣,就注定要有连家人都不能知晓的机密。而且——她成为将军夫人也才一个多月,就算想搞清剧本里的好多迷团,也还需要更多时日才行。 于是贝安歌点点头:「终究是你与将军相处了多年,我信你。」 凌云那张少年的脸微微一红,没有再说话。 后来贝安歌望见他一直守在怀玉楼外,身边还有数名将军府护卫跟随。护卫偶尔巡逻换防,也都让贝安歌看在眼里。 将军府素来有重重暗卫。这一点贝安歌心中有数。 只是她从来不问元阙,也刻意与府中那些副将们保持距离。她是将军夫人,管内务、但不管防务。 但她还是头一次看到,将军府如此明目张胆地防务,而且就是守自己这怀玉楼。 「你们以前也见过凌云这样带着人巡逻吗?」贝安歌问妙如和妙意。 妙如道:「以往将军都甚少在府中,一年倒有三百天在前线,这府中素来都安静得很,也就这回北线大捷,夫人您又嫁进将军府,将军府才热闹了起来。」 贝安歌不想让丫鬟们也跟着自己紧张,便笑了笑没有再问,可心中的不安却越扩越大。 突然觉得,自己若能把「小三」留给自己的那点儿功夫好好练练,说不定关键时刻还能派点用场? 「把那花瓶拿来,放窗户边上。再给我……」 药渣一时也没有,瓜子壳太不严肃,茶叶梗又细软。贝安歌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她看过的那本著名武侠小说。 那个关在鳄鱼潭里的裘千尺,四肢尽废,正是靠着口吐枣核击退鳄鱼,苟且活了下来。 「再给我拿一碗枣。」 丫鬟们顿时忙开了,夫人要吃——哦不,夫人要吐枣! ☆☆☆ 京城郊外一间不起眼的园子,没有门楣,没有匾额,青砖围墙围出一方幽静天地,人迹罕至。 园中水榭旁,一位青年男子身着紫色锦袍,拈着鱼食往水里投。冻了一个冬天,终于融了冰雪的水池里,锦鲤们争相游来,你争我夺地抢着鱼食,嘴巴一张一合。 神仙鱼,争食时也一样贪婪。 元阙站在水榭另一角,也看着鱼,却无心投食。右手下意识地抚着破云刀的刀柄,一下又一下。 郎英依旧一身白袍,少年俊美,斜倚在水榭栏杆上,凤目挑起,望着元阙。 「破云刀很久不噬人血,渴得很了吧?」郎英笑问。 「她与世无争,又手无缚鸡之力,胭脂令追缉她干嘛?」元阙终于出声,语气阴沉,眼神中出现了久违的暴戾。 还是郎英懂他。 死神大人的刀,好久不饮人血,渴了。 郎英一只脚翘在扶栏椅子上,手托着腮:「因为小三消失得奇怪,因为将军夫人来历不明。」 喂鱼的那位紫袍青年终于缓缓转过身来,生得一副清雅的好相貌,举手投足十分优雅,气质也是温润和煦,与元阙的暴戾、郎英的不羁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青年,正是南密国太子、刘慎。 他笑道:「胭脂令派了个重量级杀手,想陷元将军于不忠不义,谁知石沉大海、有去无回。换本殿是那幕后主使,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难免要怀疑是不是那个杀手一见我们元大将军相貌堂堂、英勇无敌,就此留下当了将军夫人。」 元阙扬了扬眉,没有说话。 倒是郎英笑得坏坏的:「又有谁能想到,我们元大将军的新婚之夜,还有本令主也在现场呢?可怜的元大将军,春宵一刻,是对着新娘的尸首过的。」 元阙横了他一眼:「你该知道我夫人并非细作。」 郎英正色:「严格来说,我只知嫂夫人没有武功、不可能杀害曲旋儿。但小三究竟去了哪里,也并非元将军的夺舍之说可以解释。」 的确,元阙与贝安歌朝夕相处,亲眼见过她迥异于南密女子的言行举止,所以才能相信夺舍之言。但太子刘慎和郎英皆未亲见,又如何能完全相信。 不过,郎英也还有话:「但若非夺舍,亦无法解释洞房里的变故。尤其是嫂夫人的来历。玉枢令查过所有江南的学堂和医馆,没有一个姓贝的先生,也没有年龄符合的女医士。我与嫂夫人交谈过,她颇有见识,不似小户人家。」 第83章 太子刘慎缓缓开口:「只要不是北幽国的人,一切都好说……」 元阙心中一凛,知道太子终究会猜到北幽国。 「布防图就在我身边,她唾手可得,但从未下手。非但没有下手,就连问一句、关心地看一眼,都没有。」 刘慎笑了:「看出来了。不管这位将军夫人是何来历,倒是让元将军入了心了。」 元阙居然没有脸红。反而扬了扬眉,转眼望向水池:「我也不能只会杀人打仗啊。」 「真想见见元夫人。」刘慎笑得和煦。 元阙很自信:「可以。听她说说大华国的见闻,你们也会惊讶的。」 「前提是,先躲过这三天。」郎英提醒。 元阙自信的神情又变得凝重起来:「三天……这胭脂令到底是何方神秘组织,为何至今没有露出半点儿马脚?」 刘慎终于不再是温润如玉的笑容,变得冷峻起来。 「快了,郎令主的下属已经在京城发现一处可疑地点,或许是胭脂令的联络之处。」 「哪里?」元阙不禁问。 郎英嘴角泛起玩世不恭的微笑:「广缘酒楼。」 「广缘酒楼?」元阙惊住。京城这些王公贵族、朝廷重臣,哪个不知广缘酒楼,哪个没去光顾过几个小院,就是元阙自己也去过好几次。 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广缘酒楼还是…… 元阙望向刘慎:「这酒楼的背后,不是太子吗?」 刘慎幽幽道:「我听说时,比你现在还惊讶。就算京城无人知道这酒楼是我的产业,但胭脂令未必不知道,联络点设到广缘酒楼,这是对我的挑衅啊。」 元阙摇摇头:「未必是挑衅。在战场上,这一招叫‘灯下黑’。」 灯下黑…… 刘慎沉吟片刻,微微点头。明灯看似照耀,实则灯下会有一片阴影,这阴影往往被人忽视,所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便是如此。 元阙眉头紧锁,道:「郎英你不觉得此事蹊跷?」 「是蹊跷。从胭脂令在你婚礼上出手开始,一切都变得格外蹊跷。」 郎英起身,走到元阙身边:「你我辅佐太子,乃暗中奉了圣命,便是朝中最有权势的重臣,也不知道这层关系。表面看来,你我就算不是太子党,却也不是皇后党,胭脂令对曲旋儿下手,想借机加深你与皇后的嫌隙,总觉得理由太过牵强。」 「胭脂令即便怀疑小三叛变,也只须在你嫂夫人出门时,派人远远看着,一瞧长相,便知不是小三。何苦要出动二级令缉拿?」 在胭脂令中,一切都以数字排序。 细作按能力排,令主为首,往下则是小二、小三、小四……至小九,是顶尖人物,其余皆为令从,各有协手带领。 任务也按主次排,最紧急的是特级令,往下一级令、二级令……依次排序。 到目前为止,没有出现过特级令,而小三刺杀曲旋儿动用的是一级令。元阙何其荣幸,一人之力,承担一二两级重令,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郎英细细咀嚼元阙之言时,刘慎缓步走了过来。 「或许,胭脂令之意,就在将军夫人,而不在她是小三或小四?」 元阙的脸色逐渐变得冰冷:「太子殿下说中了我心里疑惑之处。三年前,姑苏宋家那场劫掠,就已经十分蹊跷……」 郎英也敛容:「元将军倒是提醒了我,或许可以换个角度入手。胭脂令去调查曲家,我们玉枢令可以调查宋家。他们目前重头在缉拿将军夫人,或许宋家那边会有机可趁。」 元阙想起宋家之惨,眼中寒芒闪动:「宋家好歹江南首富,家中养着一批护卫死侍,盗寇如入无人之境,杀到那番惨况,没有内应我不信。宋家的产业,目前由我的人在打理,回头我修书一封,郎令主手下可直接去找我元府的人,从宋家那些族兄族弟入手,谁对宋家产业最为虎视眈眈、最是横加阻挠,谁就最是可疑。」 刘慎垂着眼帘,脸色平静宛若老僧入定一般,沉吟半晌,终于点头。 「那就这么决定。郎英派玉枢令暗探前往江南,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京城这边……三日后不是要在广缘酒楼交人?本殿就给他来个瓮中捉鳖,敢来本殿的灯下,就让你知道什么叫被黑。」 元阙先是微微点头,忽尔又一惊:「太子殿下,我夫人寻常妇人一个,断不能让她以身试险!」 刘慎表情古怪,望向郎英。郎英已经哈哈笑了起来。 「没想到京城小孩的恶梦、我们的元大将军,也有这般铁汉柔情的一面,真是说出去,谁信啊!」 「本殿信。」刘慎忍着笑意,「虽还未见过将军夫人,传说却听了不少。在姑姑的生辰宴上,咱们元大将军已经粘在夫人身上了。」 第84章 「哪来的谣言……」元阙有点窘。 「姑姑亲口说的。你说是不是谣言?」刘慎斜睨着他,一脸看笑话的表情。 元阙不安地抚着破云刀:「没想到长公主也如此八卦。」 「八卦?」刘慎和郎英齐齐反问,不解何意。 「就是爱说闲话,爱打听,像巷子口磕瓜子的。」元阙努力镇定,还怕不够严肃,又补充道,「这是我夫人说的,她说话就是这么搞笑。」 「搞笑?」刘慎和郎英又齐齐反问。 不过这回他们立刻反应过来:「知道了,一定又是将军夫人说的。」 刘慎扬眉:「本殿都快要信了将军夫人的鬼话了,别真是大华国来的吧?」 ☆☆☆ 大华国来的将军夫人,正在努力练习吐枣核。 元阙才走到怀玉楼廊下,就听到屋里传来「叮」的一声,听着像是花瓶被敲击的声音。 那女人又在练吐药渣还是吐瓜子壳?似乎都不像,她的功力还吞不出这么雄浑的撞击声。难道换了练习物? 元阙不动声色,悄悄走进屋里。 站在内屋门外的杏兰正要行礼,被元阙摆手阻止。杏兰机灵,立刻发现将军大人蹑手蹑脚的,手还扶着腰间的破云刀,显然是不想发出动静。 将军大人要给夫人一个惊喜吧?杏兰会意,微笑着低下头,装作没看见。 元阙隔着掀开一半的门帘子,果然望见贝安歌坐在凳子上,窗边放着一只花瓶,她正在向花瓶吐……枣核? 服气,亏这女人想得出来。枣核的确又尖又硬,用来当暗器还真的不错。 不过前提是,她嘴里得有深厚的内力。 她有吗?有。 深厚吗?拉倒吧。 她继承了小三的功力,但完全不会使。她的舌头和牙齿只会吃东西和说话,她的嘴唇只会涂得红艳艳的诱惑人。 不过虽然她练得不得法,比起之前完全不会控制的惨状,还是进步了很多。 起码……元阙已经从枣核与花瓶的撞击声中,听出了一丝破壳声。很细微,贝安歌也许都没察觉,但元阙是能听风辨形之人,一听就知道,贝安歌的内力比先前又恢复了一两成。 若有高手好好指点,凭她现有的内力,应该抵得上半个凌云了。 元阙觉得,不管她同意不同意,自己都应该强行收徒了。 思定,元阙一掀帘子就进了屋。 贝安歌含着一枚枣核,正要吐出去,听见门口有动静,忍不住就转头去张望,这一转头,枣核就向门口喷了过去…… 「啊——」 一见是元阙,贝安歌失声尖叫。 元阙一个侧身,连破云刀都没用,两根手指一捏,捏住了从耳边呼啸而过的枣核。 贝安歌「啊」一声尖叫还没结束,立即转了调,尾音向上扬去:「啊——哈哈,夫君好厉害!夫君的功夫总是这么出人意料,就连姿势也叫人耳目一新呢。」 这女人又在借屁开车吗? 元阙已经被贝安歌普及过叫「开车」和「彩虹屁」,一听她这胡言乱语的彩虹屁,捏枣核的姿势都有点不潇洒了,心想,女人你可别再作妖了,小心本将军立刻让你知道什么叫耳目一新。 咳咳。元阙收了势,一脸严肃,原本捏住枣核的两根手指微微一曲,将枣核弹向花瓶。 「叮」一声,花瓶应声而碎。 「哇哦。」贝安歌张大了嘴,「夫君就连小手指都这么厉害。」 她走上前,欢喜地拉住元阙的手,不停地绕他的手指:「贝贝我何德何能,能牵上这么厉害的手,我要给夫君的每一根手指都起一个厉害的名字……」 她点了点元阙右手的拇指:「这叫威震天!」又点了点食指:「这叫惊破天!」 「起的名不错啊。」元阙扬扬眉。虽然名称很奇怪,但听上去很威风很好听啊。 贝安歌嘻嘻地笑:「因为我真心觉得夫君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我就什么肉麻的名字都起得出来。」 元阙又牵了牵嘴角。 不愧将军夫人,你也什么肉麻的话都说得出来。 元阙突然心中一动,既然自己每次听了肉麻的话,都心中暗喜,想来这招对贝安歌也有用? 为了哄骗贝安歌跟自己练武,元阙觉得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 「嗯……贝贝?」 「哎!」贝安歌喜滋滋地应着,心中却有些奇怪,这可是将军大人第一次在丫鬟们面前这么亲昵地称呼自己啊。 「你……」话到嘴边,元阙还是说不出口,不由望了望旁边的丫鬟。 妙如和妙意立即接收到信息。自己好像碍眼了啊。将军好像又要吃胭脂了啊。 第85章 对望一眼,立即悄悄退了出去。 而且还将门口的帘子都放下了,门都顺手关上了。 就问你贴心不贴心! 这下将军大人豁出去了,为了收徒也是拼了。 「其实……贝贝的嘴唇也很厉害。」元阙尽量用一种骗徒弟的语气,来给贝安歌吹彩虹屁。 贝安歌以为他又想亲自己,红了脸:「夫君,现在还是白天呢……」 元阙沉浸在彩虹屁学术境界中,没有意识到贝安歌的暗示,还在笨拙地夸:「本将军也想给贝贝的嘴唇起个名字,很厉害的那种。」 「哦?」贝安歌乐了,脸都不红了。 将军大人这是干嘛呢?好奇怪啊,是来而不往非礼也?还是另有企图? 「不知道将军想起什么命?」 元阙一本正经:「夺命红唇。」 「……」贝安歌憋愣半天,终于没憋得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好听?」元阙有点尴尬。觉得自己起名的水平好像的确不如贝安歌。不过本将军是武将嘛,文学水平是差一点,夫人也不用笑成这样吧? 本将军其他方面很厉害啊,不行吗? 贝安歌笑得前仰后合,终于缓缓收住,蹭蹭元阙的「威震天」和「惊破天」,笑道:「夫君你有什么企图,还是直说吧,我怕被你笑死。」 元阙脸红了,心一横:「行,我就直说了吧。我要教你练功夫。嘴唇里吐枣核的那种功夫。」 不就是想收个徒嘛,这师父也太卑微了。 偏生这徒弟也是坏坏的,明明「师父」的提议也是正中下怀,还非要做出一脸的不情愿。 「我学了这个,除了那个不是很好听的名字之外,还有什么好处吗?」 元阙还当真很用力地想了想。 「强身健体、消闲耍乐,皆是可以的。」 嫌弃。贝安歌的眉头皱了起来:「听上去一点都不威风。」 不知怎的,望着她不太满意的表情,又听到「威风」二字,元阙突然就开了窍。 「还有个极大的好处,往后你就是京城这些王公贵族女眷中、最有本事的一个。往后京城百姓提起元大将军的夫人,就不止是天生丽质,不止是聪慧过人,还有武功盖世。」 这下真是把贝安歌的心摸得透透的。 天生丽质的贵妇挺多的,聪慧过人的就要少一大半。若再加上武功盖世……啧啧,还没听说哪家女眷会武功呢。能把三样集齐,贝安歌岂不是京城女眷中最靓的崽? 只见贝安歌的眉头舒展了,小脸也绽开了,仿似拨云见日,将军府的天都晴朗了。 「我学!现在就学!」 元阙这提了半天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原来这样才是正确的彩虹屁,恕本将军先前没吹好啊。 不过,元阙倒也不想现在教。 刚刚贝安歌一通胡言乱语,把元阙搞得有点心神荡漾,就有了些别的想法。 需知认真的师父教武功,讲究个「言传身教」,元阙能教出凌云这样的高手,还带出南密有名的「元家军」,当然是个优秀的师父,言传身教都不成问题。 但这「追魂针」这功夫就很特别了。跟拳脚刀剑功夫都大不一样。 他不知道小三的师父是怎么教的,但元师父有自己的想法。教拳脚刀剑,元师父要「手把手」;教「追魂针」,元师父只怕要「嘴把嘴」……咳咳…… 所以元师父怕「嘴把嘴」传授武功秘笈的场面太过香艳,放在白天会被屏了个蔽,觉得还是睡前教比较稳妥。 这样就不怕教着教着……咳咳……对吧。 反正元师父心怀鬼胎,贝徒弟蒙在鼓里,还心心念念要当京城最有本事的贵妇。 一个花瓶破了,千百个花瓶在库里等着。 「妙如,快拿花瓶来。多拿几个。呀,别拿贵的,捡便宜的拿。」 「夫人,将军府没有便宜的花瓶。」 「……」 元阙一本正经:「无妨,咱们先放过花瓶,从基本功练起。」 「那妙如,多装些枣来,一大盆那种。」 「知道了,田嬷嬷已经叫人送了一百斤枣过来。」 「我只要核……」 「奴婢这就带人立即取核。」 夫人这习武之心,甚急啊。 元阙一本正经看了看天色:「也不早了,要不先开饭吧。」 「不行,先习武。」 「她们取枣核也得费一番功夫,不急这一时。且练武也讲究时间,时间对了,事半功倍。」 元师父开始了无耻的蒙骗。 第86章 贝徒弟认真地想了想,好像是有道理,古代不是有个成语,叫「闻鸡起舞」,讲的就是练功。莫非得天不亮就起来练? 贝徒弟有点不开心:「我不想练太辛苦的武功,早起那是不成的……」 正中下怀啊。 元师父脸上却没有一丝得意,反而作体贴状:「我已考虑到了,每天早上我离开时,你都睡得特别香,便知你不是能早起的人。」 「夫君太会观察了,简直细致入微。所以,还有其他合适的时间吗?」 元师父抬头望着窗外:「明月东升,天地之气便开始慢慢聚集。待夜深之际,万籁俱寂,此时极宜练习吐纳,吸取日月精华。对,就睡前练习一个时辰吧。」 对着月亮吐纳? 贝安歌想了想,总觉得这场面有点像水塘里的青蛙。 但练武这方面,肯定是元阙最权威啊,贝安歌不疑有他,虽然觉得自己有青蛙的嫌疑,还是高高兴兴地接受了。 一顿晚饭吃得心不在焉。 贝安歌还担心得挺多:「夫君,练功之前是不是不宜吃太饱?」 「你也没打算一吃完就睡吧?」 「这倒没有。」 「那不用急,多吃点,离睡前还有些时候呢。」 「哦。」 「夫君,要不要叫她们准备热水,练功会不会出很多汗,要不要洗个澡?」 「咱们今天练……基本功。」 「练完就直接睡?」 「若不想睡,我陪你说会儿话也行。」 「哦。」 一切如旧。 该看书的看书,该洗漱的洗漱。 洗漱完,贝安歌换了一身浅蓝色纱裙,宽松方便活动。 「夫君,这个适合练功吗?」贝安歌在元阙跟前晃着。 元阙看了一眼,点头:「适合,很适合。」 反正你练的嘴皮子功夫,穿什么又不重要。 几个丫鬟将花瓶一一搬了进来,沿着窗下墙根放了一排。的确每一只都不便宜。 枣核也取了整整一盆。据说枣肉剔了一木桶,田嬷嬷说回头晒干了做枣干,是极好吃的零嘴,倒也不浪费。 终于等到月牙儿挂上了树梢,贝安歌将脑袋从窗外缩回来,喊元阙:「夫君,我感觉到精华了,咱们可以开始吐纳了吗?」 青蛙马上就要成精啦! 元阙终于放下手里那本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兵书。 「来吧,坐这儿,咱们开始。」 贝安歌很开心,终于离京城最有本事的贵妇又近了一步。她小跑到元阙身边,脱了鞋爬上宽榻,在另一个垫子上坐好。 「是要盘腿打坐吗?」她问。 只见元阙也慢悠悠脱了鞋。刚刚洗漱过的元阙,换了一身浅蓝色丝绸束腰袍子,看起来整个人都闲适了不少。只是玄黑的破云刀还是佩在腰间,跟丝绸袍子格格不入。 「夫君也换了一身浅蓝,是想跟我穿情侣装吗?」 情侣?元阙问:「是情深之眷侣的意思吗?」 贝安歌点头。「嗯?就是眷侣穿的衣裳,相配的颜色,相配的式样。」 元阙心想,本将军那点小心思,怎么这么快就被你识破了? 嘴上却说:「那也不及相配的人。」 贝安歌坐坐好:「等我练好功夫,我就跟将军更相配了。」 元阙心中一荡,掩饰着将破云刀往后挪了挪,虽还是佩着,但刀身已经轻轻地搁在了宽榻席面上。 吐纳的基本功倒也不难,贝安歌学过瑜珈,跟着元阙的口令只做了几遍,就感觉到有一股难以控制的气息往口舌处奔流。 「夫君,我感觉到你说的气息了,正在往我嘴巴里撞。」贝安歌不敢乱喊,怕气息乱掉,压低了声音跟元阙说话。 元阙道:「这就是小三留给你的内力。你要学习如何控制它。」 「有点难……」 「不着急,你依着口诀心法多练几次,慢慢就能控制。」 元阙教了她几句口诀,倒也好懂。按照口诀练了几次,贝安歌果然觉得那股气息不再东奔西走,而是能随着自己的控制,偶尔集中在嘴唇,偶尔集中在舌尖。 「噗、噗。」贝安歌发出轻微地爆破声。 元阙奇怪地转头望她:「你在干嘛?」 「我现在可以将气息集中到嘴唇了,夫君看我现在喷出气息时,是不是比以前迅疾多了?」 气息是用「看」的吗? 元阙叹气。虽然夫人有了强劲的内力,可她还是对这内力一无所知啊。 他伸出「惊破天」,轻轻按在贝安歌唇上:「你再试。」 第87章 「噗」 贝安歌噗完,期待地看着元阙,等待师父的表扬。 「气息还是很散乱。」师父一点不留情面。 贝安歌有些微微的失望:「我已经很努力了啊……」 可一看到元阙认真地望着自己,她又不想让元阙这个师父有挫败感,于是捉住他的「惊破天」,笑吟吟道:「不过今天才头一天,我是不是已经好厉害了?」 「嗯。」元阙手指被她捉住,好不容易凝住的心神,如贝安歌的气息一样,开始变得散乱。 「有什么办法能让气息不那么散乱呢?」好学的贝徒弟问。 元阙努力维持着师父的尊严:「将意念集于一处。若嘴唇不好把握,那就集于舌尖。」 贝安歌粉色的小舌头已经调皮地伸了出来,两只眼珠集中在舌尖上,生生一个斗鸡眼,然后自己被自己逗乐,咯咯地笑了起来。 「贝贝……」元阙的声音已经变得有点嘶哑。 贝安歌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斗鸡眼上,丝毫没有注意到元阙的变化。 「贝贝,让你集中意念,不是让你集中视线。」元阙好无奈。 舌头终于缩了回去,贝安歌笑道:「不行啊,我一伸舌头、一集中意念,就忍不住集中视线。」 既然如此,别怪师父我心生邪念。元阙道:「那你闭上眼睛再试。」 这法子似乎不错? 贝安歌乖乖闭上眼睛,然后将舌尖抵了一点点,伸出两排贝齿之间,专心地感受着那股神奇的气息。 突然,舌尖被擒住。 「夫君……」贝安歌不及缩回,整个人已被元阙抱入怀中。 「练功……夫君,练功……」她在元阙的进攻之下,用尚存的一点点理智,好艰难地提醒。 元阙声音嘶哑,胡乱地说着:「贝贝功力好强,夫君抵不住了。」 他一把抱起贝安歌,向那张诱惑了他很久的床榻冲去。 这是本该属于将军的喜榻,已经被将军夫人独霸很久,是时候让它见识见识将军的厉害。 帐帘落下,掩住两个纠缠的身影。 元阙抵死吻住贝安歌,什么「威震天」,什么「惊破天」,已经开始不安分地探索未知领域。 贝安歌迷乱,师父的气息好强大,徒弟被融化了,怎么办? 箭在弦上,哪怕冬雷阵阵也不可能阻止一场荼蘼。 偏偏—— 「咚」一声,近在咫尺,将二人都惊到。动作顿时一滞,贝安歌羞涩,元阙惊惶。 再细一看,居然是破云刀。 「破刀……」元阙懊丧地嘟囔一声。果然是破刀,贝安歌没有骂错啊,还真会找存在感,难道真是刀和夫人不能共处吗? 不,别忘了夫人可是贝安歌。 她悄悄地抬起玉腿,从元阙的小腿上撩蹭而下,轻声问:「夫君怎么选?」 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自然是——要你! 元阙已迅速解下破云刀,臂上肌肉一鼓,指尖一推,破云刀已贴着床面向里滑去…… 完球,元阙这臂力,床要散架! 贝安歌扭过脸,紧张地盯着破云刀,只等大床散架时,她准备紧紧抱住元阙,一同落地。 却见玄黑的宝刀在撞向床内侧挡板的最后一刻,竟然蓦地收势、稳稳地停下。大床没有散架,破云刀也没有撞壁,而是安静地躺在了大床的最里沿。 这等拿捏,贝安歌惊呆了。转回脸,羡慕地望了望元阙结实的肌肉,蛮力不稀罕,控制得当才是能力。 贝安歌由衷叹道:「夫君真厉害啊。」小脚又蹭了起来…… 嘴上吹、脚下撩,元阙哪里还扛得住,当即吻住了贝安歌的小嘴,攻城拔寨,势不可挡。 床角的破云刀「哇」地一声就哭了。 我还是个孩子,你们就逼我看这些!不行,我要捂眼睛! 要说将军着实厉害,站着时,百来斤的破云刀佩挂在身,如若无物;躺着时,战况激烈,百来斤的破云刀在床上也呆不住,有节奏地叩着床沿挡板,发出「咚咚」的响声…… 同样如若无物。 那响声孤寂,无人再搭理它。 破云刀终于收声时,已不知夜深几何。贝安歌躺在元阙的臂弯里,轻轻地拈着他的发梢。 元阙长发披散,与他健美的体魄交织出一副绝美的画面,汗涔涔的身子充满着勃发的力量,宛若战神降临人间,刚毅雄浑。 「夫君,你头发真美,又乌又亮。」 「贝贝也是。」 「夫君,你身材真好,增一分嫌多、减一分嫌少。」 「贝贝也是。」 「夫君,你眼睛真亮,里头有星辰大海。」 「贝贝也是。」 笨拙的元阙,彩虹屁也只会跟着夫人吹,偏偏二人还都极为满意。 什么叫天生一对,这就是。 一个爱巧,一个喜拙。 「累吗?」笨拙的人低声问。 「嗯。」 「那快睡吧。」元阙翻过身子,宠溺地将贝安歌拥入怀中,二人尽欢,相拥而眠。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将军夫人是影后》上 作者:无色 02、《将军夫人是影后》下 作者:无色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