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后的第二人生 卷七》 第1章 【正文开始】 从小到大,萧运还从未这样对她发过脾气。 温怜看了轻尘一眼,心头转了转,似是明白了什么,转头便向萧运道:「小王爷说什么是什么,我没什么可辩驳的。往日在陵城宁王府上,因我曾帮过楚王妃一个小忙,这丫头替主子念着恩,今日碰巧在这昭业寺遇见,她便请过我过来奉一盏茶,也是为着体面,还请小王爷莫要见怪。」 萧运并不说话,只冷冷地看着她。 温怜见此,心知自己不该多待,转头同轻尘打了个招呼,又向萧运福了福身,这便要告辞。 走过他身边时,她听到他问:「这么急着躲开我么? 你若心中无愧,有什么好躲的?」 温怜脱口便想说:我心中有愧。 不只有愧,还有悔、还有恨。 可她知道,若是自己真这么说,萧运回报给她的,大约会是百倍十倍的冷嘲热讽。 她自问没这个勇气,在这双像极了萧还的眼睛地注视下,去听那些针针见血的话。所以,她没有答他的话。 「我一先不知你回京,如今既知道了……这两日我便会搬出岐王府,你若是……在楚王那里住不惯,或是想回家看看,不用怕撞见不想见的人,随时回去就是。」 耳边传来少年倒吸冷气的声音,温怜没再管,举步离开了。 轻尘眼睁睁看着温怜离开,有心拦一拦,宽慰两句话,但想着萧运,这口她又实在没法出。她站在门口愁眉苦脸了半天,身后忽然传来一记扔东西的声响,吓得她一下子回了神,转身就见萧运将斗笠摔在了桌子上,将茶盏都冲到了桌案边缘。 她皱着眉,走过去把茶盏摆好。 「你什么意思?」 他忽然发难,轻尘却是一愣,抬头看着他冰块儿似的脸,这会儿也有了点火气:「我什么意思?我还没问你什么意思呢!」 萧运眯了眯眼睛,将腰上的奇石捞进手里握着,一下下极缓、极用力的摩挲,试图以此稳住情绪。 「我什么意思?」他哼笑一声,朝轻尘逼近:「你同我杀兄仇人坐在一处嬉笑怒骂,你说我什么意思?」 轻尘被他逼得连连后退,眼看后脚跟儿都要撞上承足了,实在忍不住,两手一伸,铆劲儿推了他一把。 「什么杀兄仇人?你别顺嘴胡说行不行!」她问:「我为什么不能同她坐在一处闲话说笑?连殿下都拿她当岐王殿下的遗孀客气对待,偏你——」 「我怎么?」萧运截断她的话,冷声问道:「偏我蛮不讲理,冤了她、屈了她?」 他双目隐隐透着几分红,这般强撑着戾气的模样落在她眼里,弄得她心口憋闷得紧,一时之间张口结舌,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 她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想抓住他的衣袖晃一晃,可萧运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他转身拂袖,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我哥拿她当兄长的遗孀待,那是我哥心肠太好,为着兄长便爱屋及乌了,索性连他养的蛇蝎都能当是没毒的!」 「可我没那么大方。」 「她自己做下的事,她就该负责。」 轻尘看不见他此刻的样子。 自然也不知道,他缓缓睁开的双目里,蕴藏着何等的卓鸷与狠厉。 她垂首思量片刻,还是不死心,悄悄上前,轻声劝道:「小运,当年的事,是皇帝和潘家的过错,你就算要将岐王妃一并算在里头,可你……你是不是也得想一想岐王殿下? 谁都知道,岐王深爱王妃,他若在天有灵,也绝不会愿意见着他最亲近的两个人不死不休啊!」 萧运闭上眼睛,轻轻道:「不死不休都是轻的。」 ——只要想到她曾经对萧邃做的事、想到她曾经为萧逐做的事,想到无辜枉死的萧还…… 他低声道:「我想将她千刀万剐。」 这份恨,深究起来,远比对潘整更甚。 「你……」 轻尘脑中嗡的一下,脚步不稳,堪堪退了半步。 萧运又说:「宿轻尘,你也别说我心狠手辣。你从没被亲近之人背叛过,是以,无论如何,你都不会理解我的心情。」 第2章 自然了,就算我这会儿气你与她走得近密,但终究,我也不愿你理解我,他想。 这日过后,萧运将宿轻尘从昭业寺带回了王府,轻尘难得没有在此事上与他对着干,老老实实地跟人回去,也不说什么剃发明志的事儿了。 只是回去是回去,一路上,她话少得可怜,萧运才见过温怜,也提不起兴致主动与她搭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回了家,到合璧殿去请了安,裴瑶卮见着他俩这副模样,逗人的话到了嘴边,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出口了。 她回了回神,象征地训斥了轻尘几句,说她小小年纪好的不学,竟学起了离家出走,也是出息。轻尘恭顺听着,嘴里咿咿呀呀地应着,虽瞧不出有什么悔改之心,但这蔫头耷脑的模样,便叫她不忍深说了。 「这会儿如何?」裴瑶卮喝了口梅子汤,慢悠悠同萧运问:「运儿,你是不嫌弃这丫头调皮,仍旧带她回去赎罪,还是……」 萧运适时出口,也是没什么精神的模样:「罢了,强扭的瓜不甜。如今人既平安回来了,还是叫她跟在您身边伺候吧。」 他说着,拱手一拜,「时候不早了,不耽误嫂子用午膳,小弟便先告辞了。」 裴瑶卮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 萧运走后,她正盘算着要如何问一问轻尘,没想到,倒是这小姑娘自己先开口撒起了娇,只说自己昨日在寺中没睡好,如今身上不大舒服,想回房歪一歪,请娘娘恩准。 裴瑶卮斜着眼打量着她,轻呵了一声,笑道:「你这丫头,还真会顺杆爬,我还没问你离家出走的罪呢,你倒是愈发得寸进尺了?」 「娘娘……」轻尘凑到她身边,扯着她的袖子,说了一箩筐的好话,裴瑶卮听到发腻,才哼了一声,甩开她的手。 「罢了罢了!」她一指头戳在小丫头脑门上,道:「总归是人在心不在,我要副行尸走肉在面前晃什么!你且去罢!」 轻尘眼睛一亮,谢了恩,便径自去了。 裴瑶卮起初还当是轻尘不乐意同萧运回来,俩孩子闹了些脾气,又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大抵过不了几天也就好了,却没想到,往后一连数日,这两人半点好转的迹象没有不说,轻尘的意志,也跟着一日消沉过一日。 这日下午,在轻尘第三次给她拿错书后,裴瑶卮终于按捺不住,手中笔杆子一搁,将人叫到了眼前。 「你过来。」她招招手,道:「跟我说说,运儿去昭业寺找你那天,你俩到底怎么了?」 一听这话,原还有几分精神的人,登时一改面目,臊眉耷眼地垂下了头。 「娘娘……」轻尘巴巴凑过去,一双爪子轻轻搭在她肩头,虚虚地摇晃着起腻:「咱能不能不提这事儿啊……好伤感情的……」 裴瑶卮随手翻弄着她不知从哪淘出来的《士族谱》,十分不给面子地哼笑道:「你少跟我来这出儿,以为说两句撒娇的话,我便能饶过你了?我耳根子有那么软么?」 轻尘仍不死心,哼哼唧唧地就要耍赖皮。 「小姑娘,别说我不给你机会,你自己算算,我这都忍了你几天了?」说着,她把《士族谱》拎到她眼前抖了抖,「今儿个光拿错书就拿错了三回,昨儿晚上侍膳,我要的糖你给我上盐,前天呢?让你叫花匠来培培土,你给我叫来的是干什么的?画匠!画什么?画你这化不开的苦瓜脸啊?」 「娘娘……」 「怎么着,到底说不说?」裴瑶卮有些丧失耐心了,「你要是不好意思同我说——也成,那就去浴光殿,找你正经主子说去。」 闻言,原还装疯卖傻的人蓦地一僵。 裴瑶卮感觉到,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双小爪子,也慢腾腾地移开了。 轻尘惊忡着退了几步,好半天才颤巍巍地试探道:「娘娘,您这是说什么呢?这正不正经,奴婢不是都只有您一个主子么?」 「啧……」裴瑶卮拍了下桌子,一眼朝她斜过去,「说谁不正经呢?」 轻尘苦着脸,一副急相,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奴婢哪敢说您!您最正经了!」 第3章 「哦。」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半晌佯作恍悟道:「那你就是说楚王殿下不正经喽?」 轻尘顿时生出一股百口莫辩之感。她原地无措地站了半天,进退维谷,最后实在撑不住了,一下子扑到裴瑶卮腿边,哭号道:「……娘娘诶!我的好娘娘!您可饶了我吧……」 裴瑶卮被她震得头疼。 「哎呀,行了行了……我什么时候说怪你了?」她道:「这话听着都新鲜!」 边说,她一边伸手捞了这丫头一把,生没捞动,索性便由她去了。 轻尘装哭装了半天,见主子一副坦然之色,看样子当真没有发落自己之心,便稍稍放心了些。 这会儿她大概也猜到了,娘娘对自己的身份这样确定,十有八九,背地里,人家夫妻两个早就互通过有无了,就只瞒着她一个人,有事儿没事儿逗傻丫头玩儿呢。 想到这里,她就地盘膝一坐,头一歪,枕在裴瑶卮膝头,吸了吸鼻子为自己谋长远:「那您现在是没说,可谁知道有没有秋后算账这一说啊……」 裴瑶卮都给气笑了,手里的书差点没扔出去,「诶你个臭丫头,我在你心里就这是这么个小肚鸡肠的模样?还秋后算账……」说着,她心头一动,语气慢了下来,含沙射影地感叹:「我倒是有这心啊,别的不说,您那位小王爷能同意么?」 一听这个,轻尘更委屈了。 「他肯定可同意了……」她叹了口气,凄凄切切地呻吟:「娘娘,我要怎么办呀……」 她将昭业寺意外相逢岐王妃,与之茶叙之际,却意外被找上门来的怀安王撞上的事,通通都与裴瑶卮说了,越是说到后面,她便越是心慌,还没怎么着呢,都要急哭了。 「您说这要怎么办么……」 裴瑶卮原还好生听着,此刻觉得她动静不对,低头一看,正见到小姑娘揉了揉眼睛,倒像是个擦泪的动作。 她吓了一跳,勾过轻尘的下巴一看,果然见她眼圈红红的,虽未流泪,但情急之意却是十足的。 她无奈一笑,在她脸颊上抹了一把,问:「哟,咱们小姑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就给急成这样了?」 「唉……娘娘,事到如今,奴婢也就不瞒您了!其实真说起来,我与小王爷也算是自幼的交情,磕磕绊绊一起长大的铁哥们儿!」 裴瑶卮差点笑出声,心说:你倒是想瞒,你能瞒住谁啊! 「……他心里一直为早年两王争位时,岐王妃的所作所为生气,更觉得若非岐王妃助今上登基——若是登基之人是咱家殿下的话,那岐王殿下当年,也就不会惨死了……」 小姑娘说着说着,脑袋和声音都越来越低:「我也知道,岐王妃不是全然无辜的,但……」沉吟片刻,她仰起头看着裴瑶卮:「娘娘,我,您说我要是没办法与他同仇敌忾,那我是不是很不义气?」 「他是不是……要恨死我的?」 萧运会不会恨她另说,可看着她这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又仔细回想了一遍这丫头与温怜相识以来的种种,一粒怀疑的种子渐渐在裴瑶卮心底生根发芽,弄得她好不别扭。 片刻,她收敛心神,暗自一忖,出口先问:「那日在昭业寺,运儿对岐王妃很无礼么?」 轻尘苦笑:「小王爷‘可有分寸’了! 一句句都是客气的冷刀子,嗖嗖往人家心里戳。」 裴瑶卮心下微沉,不觉叹了口气。 轻尘又说了:「倒是岐王妃,是当真客气得很,连句重话都没说,临走反而还说要把岐王府给他腾出来,奴婢昨儿抽空出去打听了一下,您猜怎么着?岐王妃还当真搬了!——就在昭业寺那日之后,转天人家就从岐王府搬到温家在南城的府宅去了!」 裴瑶卮听到这些,想着温怜搬离岐王府的模样,不禁心疼得紧。 「这人,也真是……」她眉头皱得死紧,转眼看向轻尘,又问:「看你的样子,倒是很为岐王妃不值?」 轻尘扁扁嘴,想点头,却又没动。 裴瑶卮笑了一声,「以前在酹昔台,楚王殿下常提起岐王妃么?」 第4章 轻尘回忆片刻,茫然地摇了摇头,「没有吧……奴婢在酹昔台住得也算长了,可统共也没听殿下提过几回。无非是逢年过节,预备节礼时会问上一句……」 裴瑶卮又问:「那运儿呢?」 轻尘愣了愣,才道:「平日里不会,但…… 每逢岐王殿下生辰死忌时,小运就会……」 她想了半天,方选定了一个词:「很生气。」 「那你不会陪他一起生气么?」裴瑶卮顺势道,「——毕竟你们俩是‘铁哥们儿’。」 轻尘脱口便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被她生生给咽了回去。 「奴婢……不敢。」她道。 裴瑶卮默默翻了个白眼儿,心说,那就出鬼了! 「……行了,」她沉吟片刻,拍了拍轻尘的肩膀,道:「这事儿你且宽心,这两日抽空,我帮你探探他的心思,如何?」 轻尘一听,满布阴霾的心口忽地裂开一条小缝儿,隐隐透了些光进来:「娘娘,您说真的?」 「我几时骗过你?」 她咂摸咂摸嘴,暗自想道:真要细数,估计那还是有几回的。 不过眼下有求于人,这话她自然是不敢出口的。顿了顿,她从地上窜起来,便紧着殷勤地去给她捏肩,「嘻嘻,娘娘,您真是活菩萨!奴婢多谢您救命!」 「呵,」裴瑶卮嫌弃地拂开她的手,「您这谢我可不敢当,只盼姑娘高抬贵手,别将砒霜当糖粉,添进我碗里也就是了!」 轻尘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一时恢复了些精神,人就又活泛起来了,忙这忙那,屋里待了没一会儿,又说怕娘娘饿了,一步一蹦地就往小厨房去给她弄点心了。 小姑娘一出门,裴瑶卮便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徐徐靠上了椅背。 为什么,轻尘会在萧运与温怜之间,左右为难呢? 原先在宁王府时,轻尘与温怜初识,两人便处得很好。后来猜到这丫头的身份,她便一直以为,这是因着萧邃善待温怜的缘故,轻尘便也与她主子一心,与温怜和睦,也是情理之中。可现在看来,这情理却是十分说不过去的。 如轻尘所说,往日里,萧邃并未过多提过温怜,反而是与她一起长大、年岁相当的‘铁哥们儿’萧运,将对这位亲嫂的深沉恨意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能把义气当饭吃,再加上温怜本身的理亏之处……这怎么算,她都应该是站在萧运身边,安心与他同仇敌忾的呀! 她怎么会像现在这般,夹在两人之间左右为难呢? 裴瑶卮想不明白。 还有适才两人说话时,那丫头的欲言又止……她此刻细细想来,总觉得轻尘还是有事瞒着自己。 可能是什么事……有什么原因,能将她与温怜牵扯到一起? 她正梳理着自己满心的疑问,此际,一阵大风忽起,穿窗而过,将书案上纸稿吹得散乱。 裴瑶卮眉头一蹙,紧着上前整理,不期,桌上那本《士族谱》也被强劲的风力给吹开了,她刚要伸手将书收起来,可目光落到某一页上时,整个人却猛地定住了。 「这是……」 那一页,刚巧是记载着北境士族的。 更巧的是,这一族门第,此间正有族人,就住在楚王府中。 她一一抚过那几个字,锁眉喃道:「河没宿氏……」 瞬雨到合璧殿时,甫一拐进书阁,就见王妃独自坐在那里,蛾眉颦蹙,不知正在沉思些什么。 她放缓了步伐,鸟悄近前,福身拜道:「给王妃请安,娘娘长乐无极!」 「唔……瞬雨来了。」裴瑶卮回过神来,先是叫了免礼,垂眸时,目光不意又掠过那‘河没宿氏’几个字,不免又是一顿。 瞬雨见此,有些担心,近前问道:「王妃这是怎么了?身上不舒服么?不若奴婢去请一元先生来请脉吧!」 一元先生。 一听到这四个字,裴瑶卮心头又动了动。 对瞬雨的话,她不置可否,先是问她:「王爷这会儿在浴光殿么?」 第5章 瞬雨笑道:「您忘了,殿下昨儿下午出京办事,这三两日间且回不来呢!」 「哦……可不是,瞧我这脑子……」她叹了一声,又问瞬雨,此时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闻言,瞬雨正了正颜色,便同她禀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玉泽宫那头递出来一道消息,奴婢隐隐觉得有点不对。」 「玉泽宫?」裴瑶卮先是一怔,随即筋骨松了松,脸上不禁带了点揶揄浅笑:「可以啊!我倒是没想到,这玉泽宫里还有咱们的人呢?」 蕤山玉泽宫,乃是历代大梁皇帝最为看重的一座离宫。比起人多眼杂的京内帝宫来,禁卫森严之处,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要不萧逐又怎么会将那些见不得人的歪门邪道,都给安排在那里呢。 裴瑶卮一直知道楚王府在排布眼线上的精明,但将人安插到玉泽宫里,且还能及时往外传递消息……这也是她之前从不敢想的。 瞬雨则道:「玉泽宫里倒是真有咱们的人,但是这回的消息,却不是他们递出来的。」 裴瑶卮便不明白了:「那是?」 「是随皇帝同赴玉泽宫的人。」 与萧逐同赴玉泽宫的人……听她这么说,裴瑶卮便想起之前萧邃曾跟自己说过的,会让人在宫中暗中照护清檀跟悯黛。 这两个,会是同一个人么? 忖度片刻,她问瞬雨:「究竟是什么事?」 「王妃应该还记得,潘贵妃身边有一大丫鬟,名叫翠绡的?」 那真是太记得了,她想。 点了点头,她问:「我记得,她怎么了?」 「自从潘贵妃出事以来,皇帝起先是时常去承徽宫探望,后来朝政忙起来,便是顾不上,也会一日一次地,召这翠绡前去问话。 起初谁也未曾多想,只以为皇帝召这丫头,横竖不过是为着问潘贵妃的情况。可打从圣驾到了玉泽宫……这事儿便有些不大对了。」 听到这里,裴瑶卮不觉一挑眉,心头大概已经猜到,这事儿是怎么个‘不对’法了。 她幽幽一叹,脸上带了点讽刺之意,示意瞬雨接着说。 「皇帝去了玉泽宫不到一月,来回已传召过翠绡四次了。这最后一次便是在三日之前……」瞬雨顿了顿,才继续道:「且就在当夜,翠绡被皇帝留在了安元殿。」 安元殿——玉泽离宫,天子寝殿。 意料之内的事,裴瑶卮半点不惊讶,乍然一听,还有兴致哼笑一声。 她问:「侍寝了?」 瞬雨眉头微蹙,点了点头。 「王妃,那丫头奴婢也见过,模样算清秀,可也并不十分出挑。再说她是潘贵妃带进宫里的陪嫁丫头,在皇帝面前也转了这么些年,皇帝若真有心,不至于这么多年都没个动静,反而在这时候……」瞬雨满面纠结,深觉这里头另有乾坤:「奴婢不安,却也想不出头绪来,只好来请示娘娘了。」 裴瑶卮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萧逐这宠幸的哪里是翠绡?八成是想从潘若徽这心腹下手,好将她手里那点子把柄给善了后。 这样想着,她不禁怅然一叹,「皇帝做到这份儿上,也真是够窝囊了……」 瞬雨闻言,朝她投来一个不解的目光。 裴瑶卮摆摆手,「无妨,此事我心里有数了。你不必担心。」 见她没有多解释的意思,瞬雨便也没再深究,想了想,只问:「那娘娘,咱们可需要做些什么?」 裴瑶卮很是想了一会儿。 「不必了。」最后,她闭了闭眼睛,摇了摇头。 潘若徽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她不需要从她的丫鬟那里知道。为这么个人费心思、冒风险,不值得。 「这事儿你便不用管了。」她嘱咐瞬雨:「也告诉宫里的眼线,以后凡是有关潘若徽承徽宫中的事,都不必费心了。」 瞬雨微微一怔,回过神,福身应了声是。 这时候,外头传来些声响,正是轻尘提着食盒回来了。 第6章 「对了瞬雨,」裴瑶卮看了轻尘一眼,同瞬雨道:「我昨夜睡得不大好,这会儿有些头疼,你去请一元先生过来一趟吧,请他帮我拟几个安眠的药膳。」 瞬雨一听,不敢耽搁,连忙便去行事了。 「娘娘,您不舒服吗?」轻尘将食盒放到一旁,急吼吼地凑过来,一边给她揉按太阳穴,一边关切道:「头午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难受了?今儿风大,您是不是受风了?」 裴瑶卮心说:头午可不是好好的么——那时候,我可还不知道你这般有来历呢。 这样想着,她将轻尘拉到身边,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看了许久。 一元先生如今就同妻女一起住在王府里,过来也方便。赶在他来之前,裴瑶卮便以天热暑气重为由,将轻尘打发到姜寂月那里送冰饮丸药去了。 瞬雨将人领进来,随即便收到裴瑶卮的眼神示意,径自退下了。一元先生将药箱一搁,便要开始问诊,可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被楚王妃含笑打断了。 「先生别忙了,且先坐一坐吧。」 她将目光从他的右手上移开——被这位先生搭了许多回的脉了,她这还是头次注意到,在他右手手背上,从食指指根到手腕外侧,横着一道经年的伤疤,堪堪连做一条斜线。 她抬起头,隔着斗笠与他相望,道:「我今日请先生过来,实则,还真不是为了看病。」 斗笠之下,他看不见一元先生的神色,只见顿了片刻,这人将药箱往边上一放,自己搬了张杌子来,坦荡一坐。 「那便请王妃有话直说吧。」 「先生爽快。」她笑道,「这说起来倒也是件大事,就是……」 她作势犹豫片刻,‘咳’了一声,才接着道:「先生别见怪,人都说长嫂如母,我长了这么大,这也是头一回当‘娘’,自己出嫁还没几年呢,便要为小叔子操这个心了,这一时提起,还有些不大好意思。」 一元先生稍稍一愣,跟着便笑出了声:「王妃这话的意思……莫不是要给小王爷选妃了?」 他暗自还琢磨了一回,心说,那小子今年才十六,是不是早了点? 裴瑶卮倒是直接承认了:「我是真有这个意思——倒不必如今就成婚,毕竟还有一重国孝横着呢,总也得三年之后。」 「那娘娘传属下前来的意思是……」 她垂眸一笑,道:「我这些日子冷眼看着,只觉得令爱与我家小叔心性相合,若能结秦晋,必定是一对嘉偶,楚王殿下亦以为然,就是不知……先生与尊夫人意下如何?」 斗笠遮住了一元先生怔愣的神色,半天,他才咽了口唾沫,问道:「王妃是指……小女轻愁? 她是不是,还太小了点?」 裴瑶卮直接笑出了声。 「先生可真会开玩笑。」她捞起腰间的香囊,有意无意地晃了晃,同时说道:「我说的,是那位同怀安王青梅竹马,自幼在酹昔台一起长大,平日里一言不合便要扔砖头动刀子,转脸却又像六月的天,说好就好了的——」 她看着一元先生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您与夫人的长女,随了母姓的那位宿姑娘。」 她话音落地,殿中也跟着寂静了下来。 外头的蝉鸣将夏日晕染得愈发炎热,好一会儿,斗笠下头,忽得传来一阵叹息。 「轻尘的事……您都知道了?」 裴瑶卮将香囊稳稳搁在膝头,轻轻抚了一抚,同时点了下头。 「咳……」 一提起自己那不省心的长女,一元先生内心烦躁得只想拍大腿。裴瑶卮适时递上一碗酸梅汤,道:「大夏天的,先生怕是热了,不若摘了这黑黢黢的东西,解解暑?」 一元先生想都没想便摆了摆手,「老夫这模样,摘了斗笠,不舒服的就是您了!」 她无所谓地笑道:「旁人若能以真容真心,坦然相待,我珍惜还来不及呢,哪来得不舒服?」 一元先生一时不语,她猜,斗笠后头那张脸,应当是挂着质疑之色的。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