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妻有喜 卷一》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清晨,和煦的阳光洒在楚京大大小小的街道,平静渐渐被喧嚣取代,尤其东环街上车马如流,端的是一副热闹非凡的场景。 今日是宣武将军府老夫人的寿辰,东环街上往来宾客众多,几乎占了大半条街道。 宣武将军是当朝重将,上月瑞王起兵谋反,其跟随镇北侯一起围剿瑞王,立下汗马功劳。大军战胜归朝,他得到圣上嘉奖,如今正是朝中春风得意的人物。 府中老夫人正值六十喜寿,听闻宫中的皇后娘娘都派了身边的掌事姑姑出宫贺寿。圣上看重宣武将军,京中凡是数得上名字的世家皆上门恭贺老夫人大寿,可谓是热闹至极。 与嘈杂的宣武将军府相隔不远的镇北侯府却是安静沉寂,正院之中婢女们屏气敛息,不敢泄出一丝声响。 「老夫人的话已经带到,还望今日夫人去宣武将军府赴宴不要辱没了镇北侯府的脸面,老奴先行告退。」眉目冷肃的郑嬷嬷一身褐色绸衣,斜斜瞥过去的眼神带着几分轻蔑,竟是连一丝掩饰的意思都无。 铜镜之前,谢明意慢条斯理挑选步摇的手一顿,转头看了嬷嬷一眼,嘴角浮上了一抹微笑,道,「老夫人尽可放心。」 她大病初愈,脸色尤带了几分苍白,尖尖的下巴惹人怜爱,但不慌不忙回应嬷嬷轻视的模样从容有加。 「细云,送嬷嬷。」谢明意随手拿起一支朱红色的步摇,对身旁的蓝衣婢女吩咐。 细云是谢府陪嫁进来的婢女,对着谢明意忠心不二,这一幕看在眼中,心中既担忧小姐的处境,又恼恨这犯上的婆子。小姐受了风寒好几日,病的都快起不来床,这府中漠不关心也就罢了。如今小姐好不容易有了些精气神,老夫人又派人过来不留情面地训斥。 「嬷嬷这边请。」她言语中忍不住露出了两分不满。 郑嬷嬷见状冷哼了一声,跨着步子径直离去了,夫人进府三年无子无宠,还妄想要哪个的恭敬。老夫人可已经着手在为侯爷物色贵妾,到时贵妾进了门这位可就是那隐形人了。 「小姐,她可真是欺人太甚。」细云为谢明意插上步摇,低声嘀咕。 谢明意微微一笑,不置一词,在古代,婆母对儿媳处于天然压制的地位,侯府老夫人院中的人自然敢对她这不受宠的侯夫人甩脸子。看来,原先的侯夫人病逝未被人发现也不是没有理由。 没错,她并不是原先的侯夫人,而是异世穿越而来的一抹孤魂。兢兢业业工作,一连加了一个月的夜班,过度劳累的她终于猝死在工作岗位上。 想到这里,谢明意叹了一口气,她父母早亡,自己又是独女,不知道拼死拼活买的两套房子还有存下的几百万会落到谁的手中。 她穿越的这具身体也叫谢明意,是不知名朝代大楚朝太傅的独女,十六岁便出阁嫁与了镇北侯世子祁朝晖。一年前老镇北侯退居,世子承继爵位,原身也成了侯夫人。 原身出自书香门第,自幼身子骨弱,前不久贪凉受了风寒,一病不起。两日前的夜里原身竟悄无声息地去了,不知为何,她自己穿到了这具身体中。 这两日,她冷眼看着不仅侯府的老夫人对原身颇有微词,就连府中的下人对她也多有怠慢。翻了翻原身的记忆,谢明意了然这一切都是源于原身不得夫君镇北侯宠爱。 镇北侯祁朝晖是武将出身,对原身弱不禁风的身子、伤春悲秋的性子十分看不上眼,自娶了她后就是冷冷淡淡的。再加上前两年大楚还未安定,边关多起战事,镇北侯于外征战,几乎和原身无甚相处时间,夫妻之间竟好似陌生人。 上月初他从河安地区平乱归来,就在原身那里宿了一夜,便又去了江北大营,直到今日都未归府。 不得夫君宠,又聚少离多,原身自然也无诞下一子半女。是以,府中的老夫人对她不满,下人对她也不敬。 「今日穿那件珊瑚色的云锦裙。」谢明意注视着铜镜中的自己,眉毛加粗了些,眼尾微勾,红唇饱满。妆容去了病弱之气,若再着颜色清淡的衣裙反而不合时宜。 细云恭声应是,服侍她换上了珊瑚色的衣裙,又配了双缀有宝石的绣花鞋。 打理好周身,谢明意满意的点了点头,镇北侯府底蕴深厚,远在宣武将军府之上,她又是超品的侯夫人,为何要亏待自己,自然是怎么光彩照人怎么来。 「走吧。」她脸上带着微笑,下巴微扬,不疾不徐地步出房门。 身后,婢女婆子们面面相觑,眼中带着惊奇,今日的夫人比之前气势足了许多。 庄严宽敞的侯府门前,护卫们目不斜视守在一旁。谢明意对着镇北侯的两个庶妹微微颔首打了招呼,略看了一眼上方苍劲烫金的镇北侯府四个大字,便低头上了马车。 马车上有华盖,内里舒适奢华,没了旁人在,谢明意放松了身体,拿了一块糕点放在嘴中细细地嚼着。 这次赴宴只有她和祁朝晖的两位庶妹前往,老夫人李氏并未一同去。宣武将军是镇北侯的副将,李氏自恃身份远高于宣武将军府的老夫人,只遣了谢明意赴宴。 第2章 府中的两位庶妹到了相看人家的年纪,是以今日也同谢明意过去,在世家夫人跟前露露面。 不过,老夫人派婆子到正院传话却不是为此。 谢明意倚着马车,冷笑了一声,心中对素未谋面的原身夫君镇北侯多了几分厌恶。却道为何镇北侯对原身一直淡淡的,原是因为他早就有了心尖上的女子! 前不久在瑞王谋反一乱中失了夫君的临安王世子妃江氏,正是祁朝晖恩师已故江太尉的嫡女。听闻,祁朝晖早前便对此女有意,但无奈到了他定亲之时,老侯爷身陷囹圄。恰时临安王替世子向江太尉提亲,江宛宛就嫁给了临安王世子。 后来,峰回路转,老侯爷获得清白,祁朝晖也在军中一路猛进。待到祁朝晖二十有三,镇北侯府再三权衡,才选了素有清名的谢太傅结为亲家。 想到这里,谢明意恶狠狠地又塞了一块糕点,平定了瑞王谋反也就罢了,祁朝晖偏偏将丧夫的临安王世子妃江氏护送回了京城。 一时间,关于两人的风言风语骤起,都言镇北侯对江氏念念不忘,江氏丧夫,二人可续前缘。至于正经的镇北侯夫人谢明意,不常在世家之中走动,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原身身子本就不好,又遗传了她生母的性子,敏感小性。一次,原身去进香,可巧遇到江氏和其嫂子兵部郎中夫人,那郎中夫人和江氏一唱一和,故意将此事揭开,气的原身掉了泪。 当日她就执拗地写了一封信询问夫君祁朝晖,冷漠的狗男人回了她四个字,安分守己。 原身伤心至极,夜里着了凉,便病倒了。 江氏亲嫂兵部郎中夫人出身宣武将军府,是宣武将军的侄女,今日寿宴指不定江氏也会跟着出席。江氏新丧的夫君临安王世子是被叛军杀死的,在京中不少人同情她。 许是上次进香的事传到了李氏的耳中,她便派人提前警告,让谢明意注重侯府颜面。谢明意是否委屈,则是无人过问,无人关心。 原身何其无辜,镇北侯与江氏旧情重燃又将原身置于何地?! 谢明意眼中泛了冷光,若是今日遇到了江氏,若是她敢上前挑衅,镇北侯府的颜面又算得了什么,她自然是不在乎的。 「夫人,宣武将军府到了。」细云推开马车的门,朝着她道。 谢明意拍了拍手上的糕点碎屑,从马车上下来。这厢一下车进了府门,宣武将军夫人秦氏就热情地迎了上来,言语亲切地拉着她往寿堂走去。 「老夫人寿比南山。」到了寿堂,她不咸不淡地朝着过寿的老夫人出言恭贺。论品阶,她还要比老夫人高上一头,举止有礼便可,不必刻意谦恭。 女子衣着华美,明眸皓齿,一举一动也端正大气,令人挑不出错来。寿堂中不少世家夫人眼前一亮,待听到此女子竟是柔弱的镇北侯夫人时,心中一惊,变化也太大了。 往日她们也是见过镇北侯夫人的,只是她喜爱素雅的装扮,一弯细眉也总是蹙着,虽也貌美但在一干人中并不显眼。今日其换了盛装浓妆,倒是光彩照人,明艳无双。 不过,这装扮变化的缘由,众人暗中思量,眼神意味深长。京中临安王世子妃江氏同镇北侯的旧事她们也听过一耳朵,世子妃江氏又由镇北侯护送回京,镇北侯夫人也是可怜。 当然有人同情,也有人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镇北侯夫人出身太傅府,太傅夫人众所周知是个商人之女,出身低贱也就罢了,偏偏她仅生了一女还受尽谢太傅的维护。到了如今,谢太傅竟一妾未纳,听闻谢太傅的母亲极为不满,可面对谢太傅的固执也没有办法。 京中的世家夫人对此既羡又妒,不少人暗中指责太傅夫人善妒、狐媚,甚至将不喜延续到了谢明意的身上。 谢明意对旁人或怜惜或不怀好意的视线视若无睹,她尽职尽责地将两位庶妹安排好就不再言语了,手中拿着一杯清茶,慢悠悠的饮着。 她毫不在意,一片坦然,渐渐地,堂中众人的视线也都收了回来,两两三三地说起笑来。 「这次宣武将军立了大功,老夫人寿宴也办的体面。」 「那是,说起来还是瑞王可恨,不感圣恩,还要造反,河安那里死了不少人呢。」 「可怜了临安王世子英年早逝,世子妃娴静貌美,无奈回了娘家。」 「回了京城才有依靠呢,女子守节一年,再找个夫家也是轻而易举。」一个紫衣的夫人眼带恶意地瞥了谢明意一眼,她对谢明意及其出身商户的母亲向来看不起。 谢明意不动声色,看都未看她一眼,那夫人脸色一冷,眼角余光瞥见一人,捂住嘴又笑了起来。 「巧了,正说到世子妃,世子妃就来向老夫人贺寿了。」 临安王世子妃江氏随在其母身后款款而至,她着了一身淡蓝色的衣裙,温声向老夫人贺寿,随即又同寿堂中各位夫人问好,姿态摆的很低。 第3章 「许久不见谢妹妹,近日可好?」入了座,江宛宛径直看向装扮明艳的谢明意,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她不是病了吗? 此话一出,寿堂中有一瞬的安静,众位夫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神色淡然的镇北侯夫人。 只见谢明意手中把玩着茶杯,随意看了她一眼,不悲不喜地开口,「甚好。」 「如此便好,姐姐还以为上次千佛寺提起旭之特意护我回京,妹妹脸色不好是病了呢。」江宛宛有意提起千佛寺那天,刺激谢明意。 她回京之前便派人打听过谢明意的秉性,知道其柔弱善感,稍稍遇到烦心事就要病上一场的。 谢明意闻言脸上带了笑容,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暧昧,低声道,「那日前夜侯爷归府了,过……了之后我便到千佛寺那里……未休息好脸色有些苍白。世子妃新丧了夫君,许是体会不到。」 千佛寺求子最为灵验,加上她话中的侯爷、未休息好等只言片语,在场的夫人都是育有子女通人事的,闻言便都明白了,纷纷捂住嘴低笑。她们心中想着,镇北侯对夫人还是有丝情意的。 江宛宛脸上一僵,眼神冷了下来,谢明意是故意的。 然而还没等她再想出话来戳谢明意的心窝子,谢明意又开口了。 「世子妃,夫君曾为江太尉指导,与你勉强算是师兄妹关系。虽你长了我好几岁,但还是唤我一句嫂子吧,这妹妹听起来不合规矩。」 她眼中捕捉到江宛宛脸上一瞬即逝的恼怒,唇角浮现淡淡的笑意,白月光又如何,在礼法上她才是镇北侯的正室夫人。 她的话有理有据,江宛宛呼吸一滞,开口想要说些什么,被一旁的母亲暗中拦住了。江夫人对着她微微摇了摇头,楚京大半的世家夫人都在这里,有些事不能明着说出来。 「宴会就要开始了,诸位不妨先来观赏将军费心寻来的寿礼。」宣武将军夫人见情况不对开口圆场,将话岔开。 谢明意轻轻嗤笑一声,不再言语。 整场宴会上,她表现从容,和几位夫人闲聊了几句首饰布料,完全没将江宛宛放在眼中。到了宴会结束,江宛宛都没找到机会同她单独讲话。 一直到宴会散去,谢明意欲乘上马车回府,江宛宛开口唤住了她。 谢明意斜眼看她,凉凉道,「世子妃唤本夫人何事?」 「也无旁的事情,上次同旭之回京之时,他的一只护腕遗落在了我那里。他在外也该回了,你就帮我把护腕还给他吧。」江宛宛小心翼翼地拿着一只护腕,眼神很是温柔。 这只护腕实则是归京时遇到残寇,镇北侯与人打斗中掉在地上的,江宛宛无意中捡到了。今日,她语焉不详地对着谢明意这样说,就是想让她误会。 「我没想到,这护腕他居然还戴着。」眼尾流露出几分得意,江宛宛伸手将护腕递给谢明意。 若是敏感的原身,定会气到浑身发抖,内心愤懑,可江宛宛面前的人是谢明意。 她波澜不惊地接过那只黑色的护腕,端详了半刻,红唇勾起,低声嗤道,「江宛宛,你骚不骚啊?不知道死了才两月的临安王世子看到自己的世子妃急不可耐地惦记别的男人是何感受。」 江宛宛不敢置信软弱的她会说出这番话,先是一愣而后眼眶慢慢地变红,略有些气愤地欲要开口。 谢明意面带微笑地看着她,「世子妃尽管故作委屈,事情传开了大不了侯府多一个小妾,哦,还是一个人老珠黄的妾室。」 江宛宛心高气傲,又占了世子妃的名头,到镇北侯府做个妾室可不是她所期盼的,所谋的是镇北侯夫人的位置。 听到谢明意不管不顾地要将事情说开,她的眼神变得凌厉起来,冷冷地盯着谢明意。 「不必恼羞成怒,真正该怒的是你的父母亲,养出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儿。」谢明意随手将那只护腕丢在地上,掏出手帕擦了擦素白的手指,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扬长而去,车后江宛宛沉下了脸,她不明白为何谢明意这个上不得台面的侯夫人突然变得棘手起来。 她弯腰捡起了那只护腕,皱眉想着要再做谋划了。 马车到了镇北侯府,谢明意只命人同上院的老夫人说了一句赴宴归来了,随后就大步回了正院。 「夫人,不去向老夫人请安吗?」正院中的刘嬷嬷犹豫着问她,老夫人恪守规矩,若是发了火还是正院的人吃挂落。 「我风寒未愈,唐突了老夫人可怎么是好。」谢明意扫了她一眼,心中对镇北侯府愈发不耐。 「是。」刘嬷嬷敏锐地感觉到今日夫人态度有些冷淡,聪明地不敢再说。 「细云,将我的嫁妆单子拿来。」谢明意换了一身轻软的衣服,半倚在贵妃榻上,开口对着婢女说道。 第4章 之前她虽故意说要江宛宛到侯府做妾室,但若是镇北侯和江宛宛真的有了首尾,她可忍受不了一对狗男女在她面前卿卿我我。 镇北侯还未归来,她要早做盘算,先清点下自己的财产吧,到时也好掰扯。 细云觉得自家小姐病了一场好似变了一个人,不过今日同那世子妃讲话真是痛快。听到小姐说要嫁妆单子,迫不及待地递上去。 「小姐,老爷和夫人宠您,嫁妆也十分丰厚。」 谢明意嗯了一声,手下翻着一页又一页的册子,心情慢慢变好,嘴角疯狂上扬。舒服,看着这么多的田产、首饰、金银,她今日因着江氏心中的那点不痛快瞬间不翼而飞。 原身的父母可是将她当做眼珠子来疼,看不得她受一点委屈,为了不让镇北侯府轻视,牟足了劲准备了上百抬的嫁妆,几乎将太傅府掏空。 谢太傅为官清廉,对女儿却是毫不吝啬。谢明意叹了一句世上还是父母最靠谱,明日她回府一趟探一探谢太傅的口风,今日的寿宴太傅夫人未出席,说不定又病了。 「收起来吧,我先去小憩一会。」原身的身子还是太弱了,日暮未落,谢明意就感到一阵困乏,打了个哈欠往内室的床榻走去。 她双腿盘在床上,先做了一套伸展筋骨的运动,才阖上了眼睛睡过去。要想身体好,锻炼是必要的,她这几日脸色稍好就有这方面的原因。 睡意昏沉,垂下了床幔,谢明意半侧着身子睡的还算安稳。 然而,渐渐地,她仿若在梦中闻到一股麝香和檀木香混合在一起的气味,那气味直直地往她的鼻中钻,不容人拒绝。 她感觉有些热,手下扯了扯轻薄的衣领,嘴中嘤咛一声,脸也不知不觉染上了红晕。耳边响起清脆的撞击声,好似是金属,谢明意终于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她呼了一口气,将脸颊上的湿发拨到耳侧,伸手撩开了床幔,半阖的眼睛带了几分迷离,直直地对上男子衣衫大开的胸膛。 古铜肤色,隐约可见的结实腹肌,扑面而来的麝香气,谢明意呆呆地盯着,咽了咽口水。良久,感受到一抹危险的视线,她才缓缓往上看去,正与一双狭长幽暗的凤眸相对。 床幔之前,于外多日的镇北侯祁朝晖解了厚重的盔甲,只着了墨色的里衣。听到身旁榻上的声响,他凤眸微眯看过去,睡的鬓发微乱的女子醒来,小脸红红的,盘腿坐着,眼睛毫不掩饰地盯着自己。 倒是比之前胆大了许多,他挑眉收回了视线,随手将里衣脱下,转身进了净室沐浴。 直到宽肩窄腰还有那不容忽视的大长腿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中,谢明意才回过神来。这人是,镇北侯祁朝晖。 狗男人他回来了? 谢明意将美色抛弃到一旁,柳眉微蹙,唤了外间的婢女进来。 「侯爷何时归来的?」她缓步走出内间,朝外看了一眼天色已暗了。 「侯爷归来大概有两刻钟了,夫人您正在安睡,奴婢便未唤醒您。」细云想起冷面的侯爷就有些怕,他不仅身材高大有压迫感,浑身还带着淡淡的血腥气。 「传晚膳吧。」谢明意垂下眼眸,暗中思索着如何和男人相处。刚才对视一眼,她便有感觉,这人眼厉不好惹。 「是,夫人。」细云和刘嬷嬷吩咐下去。 府中厨房闻得侯爷归来,人人都绷紧了心神,不敢像往日侯爷不在时对正院散散漫漫的。仅过了一刻钟,热气腾腾又精致用心的膳食就端了上来,不仅种类分量多,就连用料也珍贵许多。 细云见此忍不住朝厨房的人瞪了一眼,当真是见人下碟子。小姐病时,厨房那些眼睛长到头顶的下人还送来油腻的肉食,如今侯爷回来,就用心了。 几乎是膳食刚摆好,内间的镇北侯就不疾不徐地迈着步子出来了。 谢明意闻声看过去,只见男子剑眉凤眸,五官俊美深邃,绷起的下颌隐隐带着几分冷硬肃杀。他身形高大,行走间似是一只矫健的黑豹,威迫感很足。 怪不得,这府中的下人都畏惧他,而刚丧夫的世子妃江氏也立刻惦记上了他。 位高权重的侯爷,也是高高在上的掌控者。谢明意眼皮一跳收回了视线,心中下定了决心。 在这镇北侯府中,祁朝晖就是独一无二的主人,他一出现正院的下人和厨房的人不自觉地呼吸都放轻了。 「起筷吧。」祁朝晖径直坐在上首,瞥了一眼已经坦然安坐的谢明意,沉声道。往日,若是他归来,他的小夫人可是迫不及待地迎他。 这句话明显是对谢明意说的,她未出声只微微颔首,持起了银筷。 见此,祁朝晖也未说些什么,两个人安静地用着一顿晚膳。 「夫人今日胃口还不错。」良久,男人低沉的嗓音打破了一室的寂静,他侧头看向谢明意,准确的是看向谢明意面前明显少了大半菜的碟子。 第5章 谢明意手中的筷子一顿,眼角余光瞥见垂首而立的下人,扬起了嘴角,状似无意地道,「因为有侯爷在,妾身才能用到合心意合口味的膳食。」 祁朝晖闻言眼中闪过一道幽光,他浸淫朝堂多年,自然听出了夫人话中另有他意,一双寒眸看向厨房的下人。 「侯爷不在,妾身也用不下厨房油腻腻的饭菜。」谢明意放下筷子,朝着厨房的人冷哼了一声,此话不说还待何时。 那几名下人身子一颤,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夫人不受宠性子又弱,厨房才敢拿捏啊。 厨房的管事本不将夫人看在眼中,可这次侯爷归府,他专门命了人在一旁随侍,却未料到夫人居然向侯爷告厨房的状。 他匆匆忙忙地赶来,迎上侯爷冷沉的脸色,心中大骇,立刻求饶认罪。侯爷的性子他很清楚,若敢有隐瞒狡辩,受到的处罚要重上数倍。 祁朝晖平常虽对自己的夫人冷冷淡淡的,但得知她被下人轻待心中相当不快,「管事赶出侯府,厨房其他的人一律罚半年月俸。」 他一挥手自有人上前利落地将厨房管事拖了下去,正房的下人们见此皆瑟缩了身体,赶出侯府的人在楚京可没有活路。 「侯爷,妾身乏了,先行告退。」谢明意静静地看着,等到厨房的下人被惩处起身就往里间走去。 祁朝晖未置一词,审视地盯着她的背影,目光幽深,她嫁入侯府三年这还是首次表达自己的不满。 「本侯不在的这段时间,府中可有发生何事?」他蹙眉朝一旁的管家问道。 「回侯爷,府中一切无碍,只是夫人前段时间受了风寒,近日也已经痊愈了。」管家不敢有所隐瞒,说了夫人的病情。 至于老夫人意欲为侯爷聘一门贵妾、京中传的流言……他却是一字不提。 祁朝晖闻言忽而轻笑一下,随即笑意敛起,冷声道,「府中若有人再敢对夫人不敬,直接处置了。」 管家心中一凛,恭声应是。 说完,他便大步进了内室,在马上奔波了大半日,也是时候安置了。 内间,谢明意已经换上了一身兰色的软罗寝衣,珠钗卸下,乌黑的头发半散在肩上。她听到男人的脚步声,略有些惊讶,他怎么也进来了,以往他多是睡在书房。 「侯爷今夜可要歇在此处?」谢明意细眉微蹙,仰着头问他。 祁朝晖闻言低头看她,女子肌肤莹润,下巴尖尖惹人怜爱,往日羞涩的杏眼带着坦然与不解,眉目间似对他并不欢迎。 他双眸微眯薄唇抿起,眼中的意味骤浓,「爷累了,今夜歇在这里,过来服侍我更衣。」 谢明意呼吸一滞,往周围看了一眼,婢女们都低头不语,识趣地作势退下去。她感觉到男人的视线一寸一寸地在她脸上掠过,里面仿佛带了一丝怀疑,一咬牙走到他身旁。 更衣之事在夫妻之间的确是常见的,她不能大惊小怪,这男人眼厉,不知审过多少细作逆贼,万一被他瞧出端倪可不好。 不过,到底她心中有些膈应,手指僵硬地扯开他的衣袍,随手放在黄花梨的架子上,剩下一层里衣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侯爷,妾身觉得如此便好了,小心着凉。」话落她便迫不及待地上了床榻,缩到最里处。 祁朝晖感受到更衣时她的手指蹭过自己的腰侧,肌肉猛地一紧,他在外旷了那么久,看到她略有些冷淡的眉眼一下倒是起了火。不过他瞧得分明,为他更衣女子既不红脸也不低头,眼中还带着嫌弃,他略想了一下,猜测应是那封信的缘故。 上了床榻,他高大的身材十分有存在感,略瞥了一眼明显不愿搭理他的女子,沉声道,「临安王世子已亡,世子妃受临安王妃苛责,爷送她回京也是想解她的困境。」 他自觉得府外之事与内宅的弱女子无甚可说的,开口为她解释这一句也算是体谅她风寒初愈。 谢明意闻言只掀了掀眼皮,心道世子妃江氏可不是这么想的,至于你嘴中的话真假谁又知道呢。 她盘算着明日回太傅府,直接岔开了话题,「侯爷,今日妾身去宣武将军府赴宴,未在席上见到母亲。母亲许是病了,妾身明日回家一趟瞧上一瞧也好放心。」 「爷知了。」太傅夫人经常生病,祁朝晖一口便应下了。 床帐间昏暗,他闻到飘荡其中的淡淡馨香,脑中回想起方才女子沉静白皙的面庞,心下一动,身上渐渐热了起来。 他对男女之事虽不热衷,但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起了兴致自然是不会委屈自己的。 谢明意阖上了眼睛,裹着被子并无睡意,她正想着明日要如何对谢太傅开口,太傅夫人心思敏感,这事不能和她说。 还未理清楚,一道身影伴着灼热的体息就压了上来,她倒吸一口冷气,睁大了眼睛。 第6章 男人暗沉的黑眸与她相对,手指漫不经心地扯开她的衣襟探进去,谢明意反应过来后,既羞又怒,一把抓住他肆无忌惮的手。 「侯爷,妾身身体不适,要歇息了。」谢明意心跳加速,原身略有些惧怕他,加上他不喜她,两人同房次数寥寥,上次同房还是在一个多月前。她不是原身,这男人又狗又有个旧情人江氏,和他发生关系不是她心中所愿。 似是没想到对自己恭顺地夫人会拒绝自己,祁朝晖的眉头紧紧地皱起。不过女子确实风寒初愈,他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神色淡下来。 「既如此,夫人好好休息,睡吧。」他阖上了眼睛,不再有其他动作。 谢明意略放下心,松了一口气,狗男人还算有点良知。只是,眼睛往下一看,男人的手搭在她的胸口处还未拿开,她又咬起了红唇。 瞪了许久,狗男人呼吸已然平稳,她只好自己用手移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结果才移开,男人一转身另一只手臂又搭了上来。呵,谢明意心中骂了男人两句,索性不管了。 翌日等谢明意醒来,祁朝晖已经不见人影,她去向老夫人李氏请安,得知那人受了邀请出门了。 「朝晖同我说过了,明意,府中已经备好了礼,替我向亲家问好。」老夫人对她态度不咸不淡,只和她略说了两句便让她退下了,至于她身上的变化老夫人懒得细瞧。 谢明意面无表情地应是,转身径直离开了上房,脊背挺得很直。 太傅府距镇北侯府不远,只隔了两条街,谢明意坐上马车不到两刻钟便到了太傅府门口。府中人得了消息,连忙打开门迎她。 她下了马车,看到清劲有力的太傅府三个字,不知为何竟有些恍惚,这字迹她似曾相识。再看那府门也有几分熟悉。不像是原身的记忆,倒,倒像是她自己的经历。 「小姐,快进府吧,老爷和夫人见到您一定很开心。」细云回了太傅府高兴得不得了,看到小姐的神情还以为她是想老爷夫人了呢。 「好。」压住心中的疑惑,谢明意进了府邸。 「爹的乖女,这两日你娘正念叨你呢,可算是来看望爹娘了。」谢太傅一身青衣,虽有了年纪,但清瘦文雅的面容依旧令人挪不开眼。 看到她的时候,脸上带笑,很是宠溺。 谢明意只一下眼眶便红了,这世间可真是奇妙,之前未见到人不觉得有什么,可当见到人,她整个人都不敢相信。 原身的父亲谢太傅相貌居然和自己的父亲有七分相似,不仅如此,她的父亲是大学教授,身上的气质同谢太傅也相差无几。 「乖女,发生了何事?是不是祁朝晖他做了什么?」谢太傅眉头一皱,怀疑是不是镇北侯府让自己的女儿受了委屈,想到最近京中的流言,他难得的拉下了脸。 镇北侯对明意平淡如水他也看得出来,但他一直于外征战,对自己夫人顾不上也是可以理解的。再加上镇北侯府中没有乱七八糟的姬妾,谢太傅也就未说什么。 可是如今,临安王世子妃和祁朝晖的传言都到了他的耳中,他心中有了几分不满。 谢明意吸了吸鼻子,平复了一下心情,心下想着穿越也不都是坏事,也许谢太傅合该与她有一段父女亲缘呢。 然而,听到谢太傅将源头怪罪到祁朝晖身上,她眼睛一转,就落下了泪水。 「父亲,女儿想与祁朝晖和离。」她泪眼朦胧地将黑锅扣到祁朝晖的头上。 谢太傅能从一个落魄的举人一路做到当朝太傅的高位,靠的不仅是出色的才能还有判定时势的长远目光。 听到女儿说要和镇北侯和离,他凝眉沉思。在京中,谢家的底蕴与其他世家差的太远,更比不上镇北侯府,而且谢家的门楣仅靠他一人撑着,根基不稳。如今镇北侯大权在握,若是女儿与其和离,一来会得罪镇北侯府,二来女儿定要经历地位变化的落差。 朝中局势愈发紧张,他这个太傅已有些力不从心,如果一步不慎行错,谢家无后,又离了镇北侯府,女儿就失去了依靠。 可是女儿在镇北侯府定是受了委屈,不然一贯柔顺的她怎会决然提出要和离。 「意儿,和离之事还需从长计议,你先同为父说,镇北侯府对你做了什么?」谢太傅神情凝重,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 谢明意看出了谢太傅的担忧与迟疑,她决意下一剂猛药,达成和离之事。「父亲,如若再在侯府待下去,说不定有一日您会看到女儿的尸体。」 她惨然一笑,一五一十地将侯府众人对她的怠慢轻辱、老夫人意欲纳贵妾、夫君镇北侯的冷落、世子妃江氏的步步相逼都说了一遍。 她的话都是事实,就连原身不也是因为一场风寒就去了吗?继续待在镇北侯府,憋屈的活下去,她这暴脾气可受不了。 第7章 一番哭诉下来,谢太傅的脸色极为难看,他捏着茶杯的手指骨节都泛了白,内心涌出一股一股的怒火。当初原本他无意与楚京的高门结亲,若不是镇北侯府的老侯爷亲自上门求亲,诚意满满以及镇北侯的相貌仪度在楚京数一数二,他怎会同意将独女出嫁。 今时女儿嫁入侯府才三年,他这个太傅犹在,镇北侯府就敢肆无忌惮地欺辱她,若是有朝一日他去了,镇北侯府岂不是敢将女儿磋磨至死。 「父亲,您就同意女儿与镇北侯和离吧,女儿回了家中也好陪伴您和母亲。」她有嫁妆,又是谢府的独女,到时候不必立规矩不必看人脸色,时机到了再找个听话的小狼狗岂不是美滋滋。 谢明意说话带着哭腔,伸手扯了扯谢太傅的袖子,配上她委屈得不得了的神情。谢太傅很是心疼,终于咬牙下定了决心,「离,必须和离。」 祁朝晖竖子,不可与之结亲。和离之后,再为意儿寻一门亲事吧,不拘家世如何,只要对女儿爱宠,又合女儿的心意便好。 谢明意闻言长舒了一口气,只要父亲同意,和离之事就成了一半。「父亲,此事还是不要同母亲和祖母说,母亲身子不好,祖母也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最重要的是她那位祖母,每日念叨着子嗣、女德,对谢明意这个孙女十分不喜,知道她要和离,定会大闹一场。 「为父明白。不过和离之事不可操之过急,你的名声不能有损,过错方必须得是镇北侯府。」谢太傅听了女儿的遭遇,对镇北侯府的观感降到了冰点,开始想着找他们的茬。 「父亲,名声如何女儿不在乎,不过老夫人欲为夫君纳贵妾是个好机会。」谢明意淡淡一笑,贵妾不同于普通的妾室,聘之需经正室的同意,她不同意不就有了矛盾吗? 谢太傅见她心意已决,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意儿,你心中有盘算就好。好了,今日莫要再提这烦扰之事,你母亲正等着与你相见呢。」 谢明意欣然应允,随他往正院而去。 谢明意的母亲云夫人是个娇娇弱弱的美人,容貌清丽,无奈身体不好,常年都要服药,也很少踏出正房。 待到看到谢明意,她脸上泛起温柔的笑意,看在谢明意眼中一愣一愣的,她默默瞥了一眼身旁眼神不由柔和的谢太傅,算是明白为何他对母亲忠贞不二,即便无后也不愿纳妾。 原身母亲云夫人绝壁称得上楚京第一美人,瞧那弯弯惹人怜的眉眼,小巧可爱的琼鼻,红红的樱唇,看不出年纪雪白细腻的肌肤。若是谢明意同她站在一起,绝对不会有人认为她们二人是母女。 「意儿,来到母亲这里。」云夫人倚着小榻,脸色有些苍白,刚说完一句话就轻声咳嗽起来。 谢太傅立刻上前扶着她,递上一杯药茶给她通气。 谢明意见此蹙了眉头,云夫人的身体是真的不好,她开口命人去唤大夫过来,被谢太傅抬手组阻止了。 「你母亲是老毛病了,过了这个时节便好。」谢太傅开口对着她说道。 谢明意上前仔细看了看云夫人的神色,想着原身说不定就是遗传了云夫人,不过这几日她勤锻炼身体,感觉好了许多。不若,让母亲也试一试? 「谢郎说的是,意儿不必担心母亲,看着意儿脸色比以前红润了许多,母亲心里甚喜。」云夫人拉着她的手,柔声说道。 听到谢明意和谢太傅的耳中,两人是截然不同的神色,谢太傅是满脸欢喜温柔,谢明意则是面无表情,甚至还有些牙疼。 她想着等到和离回了谢府,要好好陪陪云夫人改改娇弱的身体,不过谢太傅在场就罢了,二人太腻歪了。 和美人母亲、温柔的父亲用了一顿清淡的膳食,谢明意就打道回了镇北侯府,得了谢太傅的允许,她今日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接下来,谢明意唇角泛了凉意,就等着老夫人李氏将贵妾塞上门了。 可谢明意未想到老夫人行动居然如此迅速,她初回到侯府就被正院的刘嬷嬷告知,今日老夫人接见了好几家娇客,其中就有老夫人娘家的远房侄孙女。 谢明意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呛到自己,老夫人的远房侄孙女,那不就是祁朝晖的远房侄女,这可是差了辈分。古人可真是不在乎这些,怕是老夫人也想着亲上加亲了。 「夫人,老夫人定是计划好了,偏偏挑在今日您归宁,说不定人选她也定好了呢。」细云愤愤道。上房那边漏了口风,整座府邸的人差不多都知道老夫人要为侯爷纳贵妾了。 谢明意哼了一声,可不就是如此,怪不得老夫人那么痛快就允了她回太傅府。不过幸好她也做好了打算,只要老夫人敢提其贵妾之事,她就敢提出和离。 「细云,近日你仔细盘点库房中的嫁妆,做好准备。」避着正房的其他下人,谢明意对她低声交待,「勿要上院的人知晓。」除了她陪嫁进来的细云、刘嬷嬷等几人,其余下人都是镇北侯府的家生子,自然向着侯府。 第8章 细云心中一惊,咽了咽口水,点头称是,同时她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莫非小姐要离开镇北侯府了? 直到傍晚,日暮西垂,上房那边都没有动静。上房不将今日相看的事告诉她,谢明意也暂时装作什么都不知情,她一切如常地用膳、沐浴,直到快要入寝之时,一个高大的身影踏入了房中,挟带了一股夜的凉意还有淡淡的酒气。 谢明意嗅到他身上的酒气,神色淡淡,凉凉的瞥了自己的夫君一眼,未置一词。反正都要和离了,从此以后二人桥归桥路归路,再也没有任何关系,管他做什么呢。 今日祁朝晖出门是应了几位王爷的邀,一连三场,安王、肃王、魏王当今圣上的三个成年儿子一个不缺一个不少。 想到各位王爷话里话外的拉拢与威胁,他的心情不太好,冷沉着一张脸。 偏偏刚回到府,母亲将自己唤到上院用膳,又暗示自己选一门贵妾,出身李家的贵妾。李氏家族是他的母族,近年日渐式微,仅有堂舅父一人在朝为官,眼看后继无人,就把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 不过,祁朝晖眼神冷厉,当初镇北侯府落难,撇的最干净的也是李府。毫不客气地,他直接拒绝了母亲的提议,先不说他还不想纳妾,单贵妾出身李家就绝对不行。 与母亲不欢而散,他内心烦扰,径直回了正院,小夫人归宁也是时候回了。 「过来服侍爷沐浴。」不意外地看到女子在内室,祁朝晖沉声唤她,看着她的目光夹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欲望,语气则是理所当然。 昨夜他就被女子激起了火气,她身子不适就作罢了。今日饮了一些酒,回来看到腰肢纤细的人,他喉结不住滚动,邪火往上涌。她面色红润,风寒定是好了,又如了她的愿回府与父母团聚,合该用心服侍他了。 谢明意闻言斜了他一眼,语气冷淡,「刘嬷嬷,服侍侯爷沐浴。」这男人从上院回来,定是从老夫人那里接了一房妾室,回房竟还毫不羞愧地使唤正室夫人。狗男人! 祁朝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他眼底闪过一丝不耐烦,抬手挥退了房中的下人。 大步走上前,他一手抬起小夫人的下巴,黑眸紧盯着她嫣红的唇,冷声道,「爷不会纳妾,莫要再使小性子。」 谢明意被迫抬着头,尖尖的下巴握在男人的手中,她对上男人漆黑的眸子开始挣扎。「侯爷纳妾与否干妾身何事?」 听他话中之意,难道他拒绝了老夫人,他的表侄女? 呵,那又如何,狗男人还有一个旧情人江氏呢。她撇了撇嘴,神情比男人还要不耐烦。 祁朝晖挑眉,微微压下了头,高大的身影十分有压迫感,几乎将女子全部笼罩在其中。他目光灼灼地扫了谢明意浑身上下,没说话。 谢明意略看了他两眼,心中一跳别开了视线,语气依旧冷冰冰,「母亲今日趁我归宁,为侯爷挑选妾室,定是早就打算好的,侯爷怎可违背母亲的意思呢?」 「生气了?」祁朝晖饮了些酒,略有些放肆,往日和她之间的疏离淡了,薄唇凑在她的耳边轻哼。 他不想再提这扫兴之事,掐着女子下巴的大手往下握住她的腰肢,侧眸入眼纤长精致的脖颈,薄唇几欲贴上去。 谢明意未料到他今日居然这么过火,一点都见不到他的冷淡,她被他钳制动弹不得,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 深呼吸口气,她平缓心神,手指狠狠地在男人手臂上掐了一下,冷声道,「妾身就是生气了,还请侯爷放开妾身。」 祁朝晖充耳不闻,至于女子的愤怒他全然当成了闺房之乐。以往他的小夫人虽羞涩,但对他是有求必应,热情地不得了。 纳妾之事他已经拒了,小夫人发脾气也是冲着他的母亲,跟他又没有关系。不过,这次回府,小夫人比往日鲜活了不少,张牙舞爪的模样讨人喜欢。 他一手臂轻松地将女子拦腰抱起来,大步往净房走去,谢明意那点子挣扎在他眼中就跟小猫挠爪子似的。 「祁朝晖,你放开我!」谢明意被迫埋在他的怀中,一想起原身在这侯府中受的委屈她就心气不顺,高声冲着男人叫喊。 「岳父说过你是大家闺秀,性子和顺,如今倒也敢直呼爷的姓名,变化不小。」祁朝晖漫不经心地在她的某处拍了一下。 听到谢太傅,谢明意稍微冷静下来,和离之事不能太急,最起码不能无由提出。镇北侯府权势煊赫,手握三十万的祁家军,与男人结了仇太傅府可能会有麻烦。 见女子终于安静下来,祁朝晖薄唇微勾,关上了净室的门。 净房中热气氤氲,宽大的浴桶中已经注满了热水,旁边的小几上放了布巾和干净的寝衣。他将女子放到浴桶旁,黑眸注视着女子,慢条斯理地解了衣袍,露出结实流畅的上半身。 第9章 净房里热气和香气蒸的谢明意脸透红,她冷冷地看着狗男人脱衣服,待到那人将手放在腰处的系带上,又跨着一双长腿进入浴桶,她唇抿着低下了头。 「过来,擦背。」祁朝晖放松地倚着浴桶,轻瞥了仿若木柱子的女子一眼。 谢明意未搭理他,脑子快速思考着在江氏和老夫人身上做文章可行与否,蹙着眉头反复思索。 「今日回府和岳父都说了什么?岳父身为太傅最近在朝中似乎不太好过。」偶尔的小脾气祁朝晖可以忍受,可若是一直这么僵着,他的性子可不是怜香惜玉那种。 白日应对三位王爷他已是心烦,回府又和母亲闹得不愉快,祁朝晖脸色微暗,失了耐心。 谢明意闻言在心中暗骂了一句狗男人,她随手拿起布巾,看都不看就在男人宽厚的背上使劲搓。 「父亲在朝中遇到了何事?」没好气地问他。 「夫人,最近你对爷冷淡了许多,爷不是很满意。」祁朝晖语气微冷。 谢明意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扯起一抹微笑,温声道,「侯爷,您不在的时候妾身实在受了不少委屈,心情不虞您莫要介意。」 「今日见到父亲也无非说些家常话,关心一下母亲的身体。父亲是当朝太傅,官居一品,不知他遇到了什么麻烦,还望侯爷您告知妾身。」 嘴中柔声说着,谢明意手下的力道也放缓了许多,等到和离之后她决定永远都不要和这人有来往,居然语言威胁她。 「裴后已经临盆,但孩子却藏在行宫一批消息都漏不出来,朝中上百双眼睛都盯着。岳父虽是圣上的近臣,但他和裴家走的近,几位王爷蠢蠢欲动。不过太傅是爷的岳父,他们还不敢下手。」祁朝晖感受到后背的轻柔,扬了扬眉,初次和她说了朝中之事。 谢明意听在耳中,眼中有些复杂,镇北侯府势大,的确让有些人不敢轻举妄动。说到裴后,她从原身的记忆中得知,皇后娘娘是圣上的原配嫡妻,深得圣上爱重,但无奈多年无子。后宫之中,丽嫔育有皇长子安王,贤妃育有皇二子肃王,柔妃育有皇三子魏王。 原本丽嫔虽育有皇长子但出身低贱,贤妃虽家世煊赫但圣恩浅薄,柔妃虽得太后支持但魏王性情暴戾。如此这般,后宫和朝堂保持微妙的平衡,纵使裴后无子也安坐皇后之位,妃嫔皇子暗中较量储君的位置对她也无太多戒备。 可几月前裴后与宫中晕倒竟被诊出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一时间后宫朝野皆哗然,若是裴后诞下皇子,这可是名正言顺的嫡子,当之无愧的储君人选。 更何况,圣上向来宠爱裴后,爱屋及乌也定然看重裴后的子嗣。 安王、肃王、魏王都已成年出宫立府,见此都急了,一致将矛头对准了裴家和宫中的裴后。可裴后被皇上护的紧实,他们下不了手,于是裴家首当其冲被盯上了。 谢明意知晓谢太傅是一心为君之人,受了礼教教育,心中尊崇的必是嫡子正统,站在裴家不意外。可裴后腹中是男是女还未知啊。 「皇后娘娘即便生了皇子,但年岁太小,王爷们和父亲都太操之过急了。」她凝眉有些担忧谢太傅,在心中喟叹谢太傅是位好父亲,明明在朝中需要镇北侯的助力,也支持她与祁朝晖和离。 「陛下太过于小心谨慎了,所以裴后诞下的定是位皇子,朝臣们心中也有数。」祁朝晖目光幽深,低声道,「再过不久,风浪就要来了。」 谢明意垂下眼眸,裴后既然诞下嫡子,朝中臣子定有不少人支持。「侯爷可也看好四皇子?」她装作不经意地套话,他手中握有兵权,在储君之位的选择上定然说得上话。 闻言,祁朝晖转头看她,淡声道,「储君之位爷不掺和,爷是武将,只做保卫大楚之举。」目前朝中局势还未明朗,不值得他重视。裴后诞下皇子又如何?能在圣上在位时平安长到成年,才有资格争那皇位。 不过,他的视线落到女子的腰身上,泛了一丝波澜,他今岁二十有六,也是时候考虑子嗣了。 谢明意哦了一声不再言语,心中却是不信男人的。他手中牢牢地握着兵权不撒手,如今皇子争位拉拢他还无碍,等到若干年后新皇登基,怕是第一个开刀的人就是他。如果要保得侯府安稳,在皇位的归属问题上他定然会插上一手。 她漫无目的地在男人的背上搓来搓去,也就错过了男人投注在她身上的视线,灼热而危险。 「好了,便到这里。」听到男人喊停,她迫不及待地将布巾一丢,转身就要离去。 「妾身告退。」谢明意随随便便行了一个礼,极尽敷衍。 身后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她毫不犹豫地跨出了净室,往内室走去。然而手刚打开门,斜里突然伸出一双大手揽着她的腰,谢明意感受到背后的热意,眼皮猛跳。 正房之中下人们都依命退下了,烛光摇曳,只能听到噼里啪啦烛花燃烧的声音。床铺婢女们已经准备好了,祁朝晖拥着她倒在床榻上。 第10章 「侯爷,您今日饮了酒,还是先行歇息吧。」谢明意死命拨着他的手臂,和离势在必行,无非是时间快慢的问题,她可不想再和男人多上一层关系。 祁朝晖目光暗沉,一手制住她的动作,压在她身上居高临下看她,「夫人和爷成亲三年未有子嗣,侯府人少,你要多用些心思。」 之前还不觉得有什么,方才说到裴后的孩子,他意识到居然自己还未有孩子。若是能和小夫人得上一个肥嘟嘟的婴儿倒也不错。 「母亲提到纳妾之事,就是用的这个借口,若你能怀上孩子便能堵住她的口,也不必冲着爷使小性子。」他边说边将床幔放下,光线瞬间变得昏暗起来。 谢明意咬唇瞪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开口说道,「侯爷与我成婚三年来归府不过数次,妾身一个人要如何有孕。」明明是这狗男人冷淡,居然倒打一耙将过错怪到她的头上,要不要脸。 祁朝晖闻言眼皮掀了掀,低低笑了一声,「夫人原是因为这个心情不虞,这次裴后产子,爷暂时会待在京中。」 言下之意便是他有的是时间陪她。 谢明意敏锐地感觉到气氛有些不妙,她挪了一下身体,碰到某处脸色微变。 「祁朝晖,你我之间不仅是这个问题,还有你的旧情人江氏。江氏你也同我解释一下,嗯?」她冷了脸,愤然指责他。 气氛刹那间冷凝,祁朝晖皱着眉头松开了她。 一说到江宛宛,祁朝晖总会难以避免地想起他跌入谷底的那段时日。大楚建朝未过百年,内外都不太安稳。嘉元十年,东狄入侵,他父镇北侯迎战惨败。一时间,朝野上下对镇北侯府的攻讦此起彼伏。 甚至有臣子污蔑镇北侯府同东狄勾结,故作不敌,狼子野心。那时,祁朝晖十八岁,也正是议亲之时。 他父镇北侯同江太尉是故交好友,他和江宛宛年纪相配,两家有意结亲。镇北侯府陷入风口浪尖,他和江宛宛的议亲便搁置了。后来,形式愈发紧急,他父被免职削爵,两家的约定无人再提起。 直到江宛宛同临安王世子的婚约传来,祁朝晖笑笑未再关注。不过是一场婚事而已,江宛宛与他而言是父亲母亲都满意,家世也合适的人选,但也不是唯一的。 江太尉曾对此事感到愧疚,许是存在补偿心理,冒着危险告知镇北侯府一个隐秘。正是有了这个消息,祁朝晖才费力洗刷了镇北侯府的罪名,后又斩杀东狄数名大将。至此,镇北侯府才算重新站了起来。 感念江太尉的恩义,他逝后,祁朝晖对太尉府的一干人格外照顾,也包括丧了夫君遭受临安王府欺辱的世子妃江宛宛。 当年艰难求索的经历祁朝晖不愿自己的夫人知晓,他也不明白为何谢明意执着于江氏的身上。 「旧情人完全是无稽之谈,夫人,此事莫再提起。」他冷脸对着谢明意,方才的兴致消散的无影无踪。 谢明意十分敏捷地滚到床榻的最里侧,轻嗤,若是无稽之谈,他会好心专门护送江氏回京?甚至江氏还宝贝的留着他那只护腕。 罢了,同他再说又有什么意思,万一狗男人恼羞成怒事情也不好收场。 她轻轻合了眼皮,打了个哈欠,淡淡开口说,「侯爷,妾身困了,您自便。」说完未往男人那边看一眼,侧身背对着他抱紧了被子。 祁朝晖锐利的眼神盯着她的后背,良久伸手拽了她一束青丝在手中绕了绕。这是第二次了,他薄唇紧抿,心中不悦。 不过,夜已经深了,他未再做些什么,慢慢地也睡了过去,只他的手中还绕着女子的头发。 翌日,谢明意清醒过来,有些惊讶床榻上的那人还在,她瞅着近在咫尺的俊美脸庞,不明白自己为何睡在了他的怀中。 她有些嫌弃,想都没想便起身下榻,然后头皮一疼,她又跌了回去,正正倒在男人硬邦邦的胸膛。 被她弄醒的男人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松开了手,先行下了床榻。 谢明意面无表情,一手摸着自己的头发,一手在男人背后扬起了一只纤长的中指,狗男人! 直到用早膳之时,她的臭脸都没消下去,看得正房的下人们心惊胆战。侯爷和夫人定是起了争执,不过二人的胃口还算不错,一桌子的小食粥点所剩无几。 一连几日,谢明意借着江氏的事单方面对祁朝晖摆着脸子。狗男人事务繁忙,像是在处理紧急的事,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倒是未对她表示不满。 至于老夫人,依旧是紧密锣鼓地为自己的儿子挑选贵妾,她是铁了心要提拔自己的娘家。接连召了李氏族中的数名女子去陪伴她,更是趁机到祁朝晖面前晃一晃。 她的动作不算隐秘,阖府皆知,谢明意作为正经的侯夫人自然也知晓。不过,她也在暗搓搓地期待狗男人纳妾,不仅不反对,而且严令正房的下人议论此事。 第11章 传到老夫人李氏耳中,她歪在榻上眼中闪过一分满意。谢氏是个识趣的,知道自己三年无所出,身子骨病歪歪的生不了孩子,恭顺便好。日后等到贵妾生了长子就记在她的名下,到时也算是她的儿子,立为世子名正言顺。 只可惜晖儿一直不松口,纳妾之事毫无进展。 老夫人有些许的恼他,李家无论如何也是他的母族,看在她的面子上提携一把不是大事。当年李家虽对他们疏远,但事后不是也过府赔罪了。再说李家势弱,帮不上镇北侯府什么,晖儿何必记仇。 「侯爷可回府了?」老夫人瞧着窗外天色暗了,问身边的郑嬷嬷,语气不甚好。 「回老夫人,侯爷他方才回府了,现今应在正院用晚膳呢。」郑嬷嬷恭声回道,眼角余光瞥见伏在脚踏上为老夫人敲腿的貌美女子闪了闪。 「等他用完膳,让他过来上院。」府中老侯爷已有数月不在了,祁朝晖也回府没多久,老夫人在侯府发号施令惯了,直接命人去唤镇北侯。 郑嬷嬷想起最近侯爷都歇在夫人房中,而自己又对夫人轻慢过,她努了努嘴,叹了一口气道,「老夫人,也不知夫人都在侯爷耳边说了什么,老奴看侯爷最近往上院来的次数少了许多。」 「老奴觉得夫人是不是知道表小姐也在这边,故意为之。有些人表面功夫做的好,背地里说不定如何编排呢。表小姐相貌好、性子也和善,老奴就不信侯爷会不喜欢。」 郑嬷嬷趁机在老夫人面前上眼药,暗中与乖巧的表小姐对视一眼。 表小姐李文霜见此立刻柔声细语,依偎到老夫人身旁,「姑祖母,文霜到侯府时日虽不长,但也知夫人和侯爷鹣鲽情深,侯爷日夜都宿在夫人那里。文霜出身差夫人那么多,侯爷不喜欢文霜也是情有可原,嬷嬷实在是谬赞了。」 老夫人闻言皱了皱眉头,脸上的法令纹显得严厉,她细思了一会儿道,「谢氏性子柔弱,她不敢。」她看人挺准,谢氏在她眼中就是个软塌塌的,立不起来,更不敢和她对着干。 「老夫人,夫人近日变化可大了。」郑嬷嬷不死心,又道。 「行了,不要再说了,让侯爷过来就行。」老夫人语气一厉。 郑嬷嬷见老夫人不信,低着头称是,心中却在想着怎么让老夫人厌上夫人。听说那日惹了夫人的厨房管事被侯爷赶出了府后,过得十分不如意,家财被盗了官府也不过问。她可不愿落到那个地步,在镇北侯府服侍的人就是京兆尹也得给两分面子,离了侯府什么都不是。 那厢,谢明意正在用晚膳,说实话老夫人迟迟没有进展她心中也有些急。她偷偷摸摸派人去打探过新入住的表小姐,闻其花容月貌又善解人意,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想着她瞥了一眼慢条斯理进食的男人,军中没有女子,回到府中自己对他百般推辞,他怎么就对表侄女不动心呢?夜里每每被男人的某处抵着大腿,感受到那滚烫的热度,她就有些恨铁不成钢,妾室候选就在府中,你倒是上啊! 似是感受到她的视线,祁朝晖放下了银筷,狭长的凤眸注视着她,带着一丝兴味。「夫人这么盯着爷,做什么?」 谢明意收回视线,淡淡开口,「侯爷,这几日您异常忙碌,妾身是担忧您的身体。」 非常虚假敷衍的关心,随侍的细云和刘嬷嬷抽了抽嘴角,她们一点都看不出来夫人在关心侯爷。 祁朝晖凤眸微眯,拿了一方素帕擦拭了唇角,沉声道,「事情已经尘埃落定,这两日便好了。」 尘埃落定?谢明意有些狐疑,突然她灵光一闪想起了那日他口中之言,凑到男人耳边嘴中轻声问,「裴后?」 感受到耳边的温热,祁朝晖目光幽深,喉结滚动。不过惊讶于女子的敏锐,他破天荒的正色看了她一眼,颔首称是,「是岳父期望的结果。」 言下之意,裴后成功诞下了四皇子。 谢明意领悟到他话中的意思,眼中带了几分欣喜,裴后诞下皇子,朝臣们重新盘算下注,谢太傅就不会成为众矢之的,也就不必靠这狗男人了。 她暗自思索,而祁朝晖则顺手揽着她的腰,盯着她的脸意味不明。 正当气氛有些暧昧之时,上房那边来人了,言说老夫人有事要与侯爷细说。 谢明意回过神来,不着痕迹地离男人远些,知晓老夫人又要向狗男人引荐他娇弱可人的表侄女了。 她稍稍瞥了一眼狗男人,见他神色有些冷然,道了一句不好,抢着开口,「母亲既然有事寻侯爷,侯爷便放心去吧,妾身也恰好有事要询问下人。」 「回禀母亲,本侯书房还有要紧事处理,明日再去母亲房中。」祁朝晖脸色不好,戾然的黑眸冲着那嬷嬷,嬷嬷一颤恭声应是。 随后他哼了一声,起身大刀阔步地朝书房而去,背影透着一股子冷沉。 第12章 身后,谢明意有丝丝的寒意,镇北侯是上过战场的猛将,又有将帅之能,即便是他的生身之母也无法干涉他的决定。 纳妾室不可行,还有江氏。她挥手让细云过去,在她耳边吩咐了一件事。 「老夫人有意为侯爷纳妾一事,使银钱命人传到世子妃江氏的耳中。」 「另外,多在那位表小姐面前炫耀一番侯爷对本夫人的宠爱。」 双管齐下,老夫人若和江氏互通消息,她有七成的把握两人会看自己不顺眼。 谢明意做好了两手准备等着江氏到镇北侯府,未让她失望,一得了消息,世子妃江宛宛就以看望老夫人的理由上门拜访了。 江家和镇北侯府是世交,老夫人同江宛宛的关系还不错,对她与镇北侯的婚约十分满意。虽江宛宛一声不吭嫁给了临安王世子让老夫人心中恼怒,但她自回到楚京第一位拜访的人就是老夫人,且十分恭敬。在江宛宛一番真诚地哭诉之下,老夫人的怒火也就慢慢消了。 这次江氏会如何在老夫人面前搬弄是非,谢明意心里有数。 「夫人,临安王世子妃离府了。」细云打探到上院的动向连忙凑到谢明意身边向她禀报。 谢明意挑挑眉,一片云淡风轻,江宛宛到府中约莫一个时辰的时间,想必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已经到了老夫人的耳中。 她合上自己的嫁妆册子,静静地等待着暴风雨的到来,今日祁朝晖未在府中,对她还有老夫人都是一个好机会。 不出一刻钟,上院果然来人了。 「夫人,老夫人命你去上院。」不顾正房下人的阻扰,老夫人的心腹郑嬷嬷气势汹汹地冲到了正房的内室。 谢明意看到她眼中闪过一抹厌恶,这老奴欺辱原身已久,原本管家权应在原身的手中。是她心怀不轨,联合府中多名管事给原身使绊子,原身管家出了岔子,上房老夫人顺势又将管家权收了回去。从此,原身作为名正言顺的侯夫人,声名在府中一落千丈。 「本夫人知道了,这便过去。」谢明意面无表情,冷声说道。 「夫人,那就跟老奴走吧。」郑嬷嬷语气轻蔑,斜看着谢明意的眼中带着得意,老夫人现在正怒火中烧,夫人这次是吃不了兜着走。 谢明意淡定自若地起了身,将嫁妆单子交给身边的细云,掸了掸宽大的裙摆,步履从容地迈出了正房。 正房距上房的距离不算远,等谢明意到了上房,老夫人李氏的怒火还未消。 上房的布置奢华,随处可见名贵的瓷器,绕过金丝楠木的屏风,谢明意还未抬头就感受到一股冷厉的视线。她红唇微微勾起,想着今日怕是要受些皮肉之苦了。 「母亲万安。」她福了个身,目光带笑地看向端坐在上首的老夫人,眼角余光瞥见那位花容月貌的表小姐,心中一哂。 这位表小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瞧那小脸上的泪痕还未干,定是在她的姑祖母面前哭诉过一遍了。至于为什么哭诉,当然是哭侯夫人命人刁难她,下人对她言语轻慢了。 「谢氏,你好大的胆子!」老夫人一拍桌子,朝着她呵斥,对上她淡然的神情,怒火更甚。 前几日谢氏向她请安,她看不上谢氏,都是摆摆手便让她离去了。今日还是第一次正色地端详谢氏,老夫人眼皮耷拉了下来。 前日郑嬷嬷那老奴说谢氏变化脱胎换骨她还不信,如今顶着她的怒火谢氏不慌不忙,老夫人心中一凛,看来那老奴所言不虚。 方才,江氏进府拜她,说笑间也提到谢氏似是对她有误会,神情间依稀可见委屈。 老夫人眉头一皱仔细询问江氏发生了何事,江氏即便丧了夫君,可也是世子妃之尊。又因为临安王世子是在抵御叛贼瑞王的战役中身亡,在京中世家都会给江氏一个面子,对她态度和煦。 若是谢氏在外对世子妃做了什么不合规矩的事,镇北侯府的颜面往哪里搁。 「伯母,上个月我去千佛寺进香,恰巧遇到谢妹妹。那时我上前与她打了个招呼,可不知为何谢妹妹突然就生气了,拂袖离去。宣武将军府的老夫人寿辰,我好意关心谢妹妹身体,可她居然嘲笑我失了夫君。」 「我实在是心中惶恐不安,不知何处惹了她,即便是后来宴会散了,我去向她赔罪,也是自讨没趣。」 「我知晓谢妹妹是旭之的夫人,看不得其他女子和旭之扯上关系,可我与旭之青梅竹马也是没法子的事。」 「谢妹妹常在各位世家夫人面前说旭之对她情意深重,似是要效仿谢太傅对太傅夫人那般不纳二女。不过,千佛寺一遇,宛宛依稀看见谢妹妹手中求到的是个下下签。谢妹妹身子骨弱,也不知何时能为侯府诞下子嗣?」 江宛宛状似无意地将谢氏求子的事托了出来,又点了点谢氏善妒,不准镇北侯纳妾。这番话分毫不差地戳到老夫人的心窝子上。 第13章 谢氏已嫁入侯府三年无所出,居然还妄想晖儿不纳妾简直是痴心妄想,纳妾之事一直被拒应就是她使的手脚。 江氏刚离开,文霜就一脸泫然欲泣冲上前来抱着她的腿抽泣。询问她缘由,她摇着头不语。还是她身后的小丫鬟愤愤不平地道出了谢氏房中下人对文霜的奚落,甚至还提到了文霜出身破落户。 老夫人勃然大怒,她和文霜同出于李家,谢氏是否也在暗中表达对她的不满,嘲笑她这位婆母出身不如她,李家更比不上太傅府! 任由谢氏这么嚣张下去,侯府可还有她的立足之地? 「母亲此言何意,儿媳不知。」谢明意直直的对上她的眼睛,嘴角噙着一抹微笑。 「咔嚓」一个茶杯被狠狠地掼在地上,破碎的瓷片砸在谢明意的跟前,老夫人拉着脸扔了手中的茶杯。 谢明意站立不动,任由茶杯冲着她而来,她低着头看了看鞋子,面上冷笑。镇北侯的老夫人,她的婆母果真好大的威风。 气氛凝固,上院的下人们纷纷低下头不敢言语,郑嬷嬷的脸上隐带得意,等着谢氏吃苦头。 谢明意抬了抬脚,裙摆处被茶水晕湿了一片,她理所当然地往后退了两步,淡声道,「母亲今日的火气挺大,定是世子妃同您说了什么吧。」 「谢氏,先前老侯爷看中你父为人清正,才为晖儿聘了你入府。却不料你居然是那等善妒自专的妇人,于外对世子妃不敬,于内阻扰晖儿纳妾。」李老夫人冷冷地看着她,呵斥。 「对江宛宛不敬?」谢明意挑了眉毛,心道江氏颠倒黑白的功夫倒不错。 「母亲,按理说我是镇北侯府的侯夫人,您的儿媳,世子妃是外人。我心中疑问,为何您只听了她一面之词而不信我呢?」谢明意黑眸静静地盯着她,声音清脆若玉珠罗盘但成功让老夫人的脸色难看了几分。 因为什么呢?因为她这个侯夫人的存在碍了老夫人的眼。 「至于纳妾之事儿媳更疑惑不解,侯爷可从来未与我提过要纳妾。而且母亲,我恍惚间记得,若是侯府要纳妾,怎么也要让我这位侯夫人知晓吧,我竟未收到消息,不知又是为何啊?」 谢明意句句带刀,刺到老夫人的脸上,老夫人的脸色愈发黑沉。 「谢氏,你放肆!」李老夫人被她问的气息不稳,恼羞成怒又砸了一个杯子。 「夫人,您实在是不懂规矩,居然敢质问老夫人。这分明是对婆母不孝!府中事务本就是老夫人在操持,纳妾之事自然也是老夫人看顾。」郑嬷嬷趁机指着谢明意扣帽子。 谢明意冷冷瞥了一眼大放厥词的老奴,未置一词,只脊背挺直地站着。 「谢氏,我本体谅你身子弱,子嗣缘淡薄,还想着等到妾室诞下长子记在你的名下。如今看倒是不必了。你三年未有所出,已经犯了七出之条,再加上一条善妒,我完全可以让晖儿休了你这毒妇。」李老夫人很久都未被人这么扒着脸皮指责了,直接命两个婆子迫谢氏跪在地上,她看到谢氏那张淡然的脸就怒火蓬勃。 房中虽铺着精美的地毯,但茶杯的碎片还在,老夫人明摆着要罚她。谢明意微微一笑,毫不畏惧地挑了个瓷片多的地方跪下。 她今日早有准备腿上绑了一层厚厚的垫子,内宅妇人罚人无非就是罚跪、打耳光,老夫人还要脸面,自然是挑罚跪这一条。伤处不明显让他人无可指摘。 至于老夫人话中的威胁,谢明意求之不得。她抿着唇角,往一旁默不出声的表小姐看了一眼,高声道,「李家的女子不要妄想进侯府,不要说一个妾室,就是个通房丫头我也不准。母亲口口声声体谅我,还要将妾生子记在我的名下,打的什么心思是当我不知道吗?」 上院的下人们倒吸一口冷气,夫人这是要扯破脸皮了,老夫人的谋划府中人皆知,但无人敢说出来呀。 「我是侯爷明媒正娶的夫人,只有我的孩子才可以继承侯府,李家那个破落户就不要妄想了。」谢明意跪在地上,凉凉地对着上方的老夫人道。 老夫人气极,一股邪火冲上头简直要失了心智,「放肆,谢氏,等晖儿回府我就让他将你休了。」 「休我?我可是谢太傅的女儿,老侯爷上门亲自求的,母亲您有这个权力吗?」谢明意火上浇油,刺激她。 「晖儿是我的儿子,我这婆母休了你楚京谁人敢有异议。郑嬷嬷,盯着,侯爷回来就让他来见我。」老夫人咬着牙死死地盯着一脸倔意的女子,从口中蹦出这句话。 谢明意面有冷笑拂过,「今日母亲的话明意记在心中,即便没有那一封休书,我也要同侯爷和离。肆意欺压儿媳的长辈我可受不起!」 说完她半阖着眼睛,心中盘算着谢太傅还有几时到来。 得到了江宛宛从侯府离开的消息,谢明意便暗中派了刘嬷嬷回太傅府,老夫人为祁朝晖纳妾的念头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一直被祁朝晖拒绝,她心里憋着火气,如果得知这一切都是因为看不上眼的儿媳,定会将怒火全部洒在她的身上。 第14章 当谢太傅入府,看到自己的女儿被处罚被欺压,他定会同镇北侯府扯破脸皮。 这一切也正如她所料,听到屋外嘈杂的脚步声,谢明意垂下了眼眸,来了。 「老夫人,谢太傅和太傅夫人往这边赶来了。」一个老婆子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看到房中夫人摇摇欲坠的背影,脸色都白了。 这一幕如果被谢太傅和太傅夫人撞见,两家可是要结仇了。 「谢太傅?!」李氏猛地一下站起身,往左右看了一眼,怒喝,「蠢奴,还不快将夫人扶起来。」 说完她警告地盯着谢明意,眼中之意十分明显,可谢明意怎会如她所料将此事含糊过去。在婆子上前扶她的时候,她的手指划过碎瓷片,顿时鲜血直冒,涂抹在裙摆上倒像是腿上被扎出了血。 配着那一地的碎瓷片,当谢太傅和云夫人不顾下人阻扰入内看到这一幕,谢太傅的脸色冰寒刺骨,云夫人则是大恸,连忙命自己的婢女将小姐接过来。 「快,扶着小姐回府。」云夫人狠狠地瞪了那两个婆子一眼,婆子脸上闪过惊慌,讷讷地松开了手。 谢明意被人扶着,身体故意晃了晃,泪水慢慢地滑落,平静地道,「爹,娘,老夫人要纳李家的贵妾,还要将世子之位传给妾室的儿子。女儿不愿,她便要休了我。」 李老夫人眼皮猛跳,脸色涨红,忍不住呵斥,「谢氏你胡忒什么?!」 谢明意呵呵笑出声,沉静的眸子盯着老夫人,一字一句地道,「明意敢发誓若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老夫人你敢吗?」 老夫人呼吸一顿,神情有些不自然。 谢太傅见此怒极反笑,一向清隽的面容带着一股狠意,「镇北侯府当真是欺人太甚,好,是当我谢家无人吗?」 「李老夫人,老夫的女儿不必你休弃,既然你们这么欺辱我女,这桩婚姻就不必延续下去了。意儿同镇北侯和离,改日老夫亲自与镇北侯商议此事,夫人我们走。」 谢太傅目光冷肃地朝着李老夫人,脸色十分难看。 「谢太傅,谢氏离了镇北侯府还能找到什么姻缘,你可要想清楚。她三年都无所出,侯府纳妾又有何不对。」老夫人简直是咬着牙说出的这句话,这事如果被老侯爷知晓,她的脸面往哪里搁。大楚民风虽开放,但女子再嫁依旧要遭受别样的目光。 「意儿就算不嫁,也不会受你这恶妇磋磨。」云夫人气的脸色发白,眼前竟有些晕眩,谢太傅见状连忙扶着她。 「我谢家女儿就不劳镇北侯府操心了,走!」谢太傅动作迅速,走时直接将谢明意带走了。镇北侯府的人来不及去通知侯爷又不敢阻拦谢太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傅府的马车驶离。 「立刻去通知侯爷!」镇北侯府的管家说是焦头烂额都不为过,他看到了夫人衣裙上的血迹以及谢太傅冰冷至极的脸色,明白此事怕是不好收场了。 可偏偏侯爷不在府中。唉,若是侯爷在,老夫人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责罚夫人。 管家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想起上房几个喜欢搬弄是非的婆子,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等到侯爷回府,这些人休想好过。 马车上,云夫人急的不得了,看到女儿身上的血迹红了眼睛,谢太傅在一旁安慰她有些无措。原本此事是瞒着云夫人的,怕她受了刺激。刘嬷嬷去太傅府的时候偏偏被她撞见了,谢太傅好说歹说,云夫人还是不放心地跟来了。 谢明意依偎在马车壁上,感受到有些麻木的双腿慢慢热了起来,她这才松了一口气。即便是绑了厚厚的垫子,跪在碎瓷片上的滋味也不好受。 「娘,你不要担心,我只是跪的久了些,腿上的血都是我偷偷抹上去的。」她将破了口子的手指给云夫人看,又解了腿上的垫子。 云夫人这才止住了泪水,可神情依旧伤感,「不用安慰娘,意儿你是镇北侯夫人,可老夫人毫不顾忌罚你,府中的下人也敢对你不敬。这三年,你定是受了很多委屈,而娘却未看出来。」 谢太傅在一旁看着也叹了一口气,对镇北侯府的厌恶剧增,「明日爹便派人将你的嫁妆拉回来。」 谢明意不知怎么地想起了原身郁郁的生活,低着头一言不发,他们的女儿已经去了啊。 马车驶入太傅府,谢明意的腿已经恢复了知觉。她回了原身出阁前的院子,感觉有些乏力,不再想之后的事,躺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太傅府很安静,下人们瞥见老爷和夫人的脸色都不敢吭声,只辛老夫人院中起了一些波动。辛老夫人是谢太傅的寡母,谢太傅父亲去世后,她孤身一人咬着牙将谢太傅拉扯大。可想而知,她的性情坚韧,脾气也比较暴烈,与柔弱的云夫人截然不同。 当年她不愿云夫人进门,就是因为不喜她的性子。不过云夫人的父亲资助谢太傅读书,她内心感激捏着鼻子也就认了,想着孙子由她教养便好。 第15章 然而,等了数年,云夫人都未诞下一子,好不容易有了身孕最后还是个丫头。谢太傅是她和亡夫的独子,她心中焦急便有意为儿子纳妾。结果儿子像是中了云氏的邪死活不肯,这些年她心灰意冷,对谢太傅和云夫人都淡淡的。 如今从丫鬟的口中得知儿子和云氏亲自去接出嫁的孙女归家,辛老夫人眉头拧起,知道其中定有事瞒着她。她冷下了脸,命身边的婆子去唤大丫头过来,可别是和她娘一样,生不下子嗣,遭了侯府的厌弃。 在楚京,镇北侯府的一举一动都为人所关注着。镇北侯府的门前谢太傅冷着脸匆匆而去,周围的人家听到了动静,纷纷派人查探。 镇北侯府同太傅府都居在东城,整条街上住的都是高门大户。太傅府的下人未刻意隐瞒,一时间,镇北侯府老夫人苛责镇北侯夫人,谢太傅心疼女儿扬言和离的事就传了出去。 再一问其中缘由,老夫人居然用休弃威胁镇北侯侯夫人将自己娘家的女子抬为贵妾,众人暗中咋舌。老夫人实在蛮横,若是真的成了侯府哪还有镇北侯夫人的地儿。 楚京中的世家夫人们哪会做这么不要脸皮的事,怪不得谢太傅勃然大怒,将镇北侯夫人接回了太傅府。 据亲眼所见的人言说,镇北侯夫人被罚跪了数个时辰,站都站不稳了,膝盖跪在碎瓷片上,衣裙上血迹斑斑。 镇北侯府势大,老夫人欺压儿媳的丑事众人不敢过分传扬,只等着看镇北侯如何处理这场争端。是站在生身母亲一边还是站在枕边人一边呢? 此时,镇北侯祁朝晖还不知自己的夫人已经回了娘家,且要同他和离。他受惠帝召见,人还在京郊的行宫。 先前惠帝为了裴后能顺利诞下皇子,直接将人藏在了行宫,命禁军里外三层地护卫。如今裴后诞下四皇子已经数月,惠帝便不再隐瞒,直接在行宫处理政务、传召臣子。 「旭之,平定瑞王谋反你功不可没,朕时常感叹大楚有你在是百姓之福。」瑞王是惠帝的异母兄弟,天纵英才,不甘皇位落在不起眼的惠帝手中,起兵在河安地区谋反。 惠帝一边要看顾怀有身孕的裴后,一边要应对战事,几个月的时间便清瘦了不少。好在镇北侯行事稳重,用兵有方,方解了他的心腹大患。 因此,惠帝对镇北侯赞赏有加,不过他心中还有另一层的顾虑。 「陛下折煞臣了,陛下福泽深厚才是大楚之福,百姓之福。臣所做的一切都是遵陛下的旨意。」祁朝晖眼眸微深,连忙起身,不慌不忙地说道。 「旭之不必谦虚,不过朕还有一事担忧。瑞王谋反虽平,但朕总觉得乱党还未肃清,此事朕想交与你去做。」惠帝年逾四十,须发已有了白色,他声音低沉,面有深意。 河安地区有两省,分别是瑞王和临安王的封地,瑞王谋逆一乱中惠帝不信临安王没有插手。可临安王世子为反抗瑞王死在叛乱中,惠帝没有理由再去处置临安王。 他心中不虞,只能命镇北侯暗中查探。 「臣领旨。」祁朝晖面色如常,只当自己不知帝王心中的怀疑。 惠帝暗暗颔首,眼角余光瞥见裴后宫中下人的身影,神情放缓,戏谑地冲着祁朝晖道,「既如此,旭之便退下吧,你少归京城,想必府中太傅的女儿也等急了。」 镇北侯年近而立还未有一子嗣是楚京人尽皆知的事,惠帝和裴后中年得子心中得意,不自觉地就在镇北侯面前炫耀了一番。 祁朝晖闻言身形一顿,假装未看到陛下眉眼的调侃,恭声应是,随后转身离开了大殿。 他刚一踏出行宫的宫门,等候多时的镇北侯府的长随就一脸着急忙慌地上前,「侯爷,不好了,夫人她要同您和离!谢太傅已经将人接走了!」 祁朝晖着了一身墨色暗绣锦袍,眉目锋利令人不敢直视。听到下人的禀报,他凤眸带了戾气,一手将长随拎起,「究竟发生了何事?」 不过一个上午的时间,谢氏居然要同他和离,而且惊动了谢太傅。 「侯爷,老夫人意欲为您纳妾,夫人不肯。老夫人罚夫人跪,恰巧谢太傅和太傅夫人来访,看到这一幕。之后,谢太傅便带着夫人回太傅府了。」长随简单地将事情叙述了一遍,看到侯爷冷寒的脸色他缩了缩脖子。 「连和,你即刻回府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调查清楚,本侯这便去太傅府。」祁朝晖凤眸森戾,「另外,将此事压住,府中若有人敢外传一律处死。」 跟在他身后的连和神色一凝,拱手称是,看到侯爷身姿矫健地上了马狂奔而去,他一手拽过长随。 「老夫人训斥夫人之前见了谁?」连和是跟着侯爷上过战场的,在府中虽待的时间不长,但侯府不少下人都畏惧他。 长随也不例外,他一五一十地回答,「侯爷走后,临安王世子妃曾来拜见老夫人。她离府后,咳,府中那位表小姐同老夫人说了会儿话。」 第16章 连和一听头便有些疼,此事牵扯到世子妃江氏、老夫人还有可能会成为侯爷妾室的表小姐,怕是不好了结。 「回府吧,但愿夫人能和侯爷一同归来。」他幽幽地叹了一句,侯爷这段时日对夫人似是上心了,那料又来了这么一出! 午后,阳光正烈,太傅府的一处院落中几棵梧桐树开了花,映着一室的安谧,端的是一片岁月静好。 清桐院,细云和刘嬷嬷静静地守在门外,显然是还未从今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她们的神情时而痛快时而忧虑,盯着熟悉的院落似是怀念又似是胆怯。 直到房中传来了一丝动静,细云和刘嬷嬷对视一眼,匆匆打开门进到其中,几个小丫鬟已经撩开了床幔,映出榻上慵懒的女子。 「小姐,您可觉得身子不适?」谢明意身上沾血的衣裙早就换下了,细云服侍她入寝时看到原本白嫩的腿上一片淤青心疼不已。她本想着唤大夫过来看一看,被小姐阻止了,只好涂了一层药膏。 「我的身子并无不妥,只不过今日有些疲累。」谢明意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动作懒洋洋地。她隔着绿窗纱看到几朵淡粉的梧桐花一哂,许是因为春末时节,人不自觉地有些困乏。 「小姐,您先换一身衣裙,方才松寿院的吴嬷嬷过来传话,说是老夫人要见您。」刘嬷嬷有些迟疑地说出口,小姐因是女子一直为辛老夫人不喜,也不知老夫人会不会斥责小姐和离之事。 谢明意闻言脸色如常,原身祖母这一关迟早都是要应对的,她微微颔首选了一套藕荷色的衣裙,又让细云帮她梳了个利落简单的发髻。 她人补了午觉,精力充沛,脸色也去了苍白多了红润,不疾不徐地往松寿院走去,心中已经想出了应对原身祖母的计策。 辛老夫人一手将谢太傅拉扯大,谢太傅官至一品光耀了门楣,对得起她的培养与付出,她自是十分满意。 可是云夫人只诞下一女,谢太傅无后是她心中最大的痛。谢太傅年幼之时母子两个受尽族人的欺辱,她怎么甘心百年之后太傅府的一切要归于族中。 若是解决了谢太傅无后的难题,辛老夫人说不定还会支持她和离,谢明意脸上挂着笑容。 到了松寿院,丫鬟们引着她往内室,谢明意进了房中,看着端坐在榻上的辛老夫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孙女拜见祖母,祖母安好。」 「起吧。」辛老夫人已是满头白霜的年纪,一张脸沟壑纵横,显得不近人情。 她对谢明意这个唯一的孙女谈不上宠爱,一年不过见上几次,但松寿院的下人们深知小姐的分量,恭敬地请她入座。 谢明意从容地坐在辛老夫人的下首,淡声询问,「不知祖母唤孙女过来有何事?」 辛老夫人沉沉地看了她一眼,挥手命丫鬟们退下,只留了两个贴身的婆子在。「今日镇北侯府发生了什么?不必欺瞒老身,你爹的反应老身可都看得出来。」 谢明意抬眸,直截了当的开口说道,「祖母,明意不敢瞒您,是我要同镇北侯和离。」 辛老夫人闻言目光不善,声音带着一丝严厉,「胡闹!你嫁进镇北侯三年,如今是超品的侯夫人之尊。镇北侯府何等的高门,你竟要和离,传了出去败坏谢府的名声。」 她身子还挺硬朗,一拍桌子,声音吓了谢明意一跳。 谢明意敛眉,平静地道,「祖母,和离也是明意无奈之举。婆母意欲捧李家的女子上位,还想着让妾室诞下长子,将来继承侯府。孙女不愿,婆母便威胁将我休弃,又罚我跪地。此等羞辱我忍受不了,太傅府也忍受不了,那便同夫君和离吧。」 辛老夫人听了内情,拉下来的脸也未有一丝平和,她布满皱纹的眼盯着谢明意哼了一声。「你敢抵抗你婆母,倒也是难得,比你娘强了几分。」 「不过,和离看上去是双方的缘故,可这世道对女子严苛,在外人嘴中就是你被镇北侯府休弃。你嫁入侯府三年无所出你婆母想要纳妾也是人之常情,当年若不是你父固执,如今府中早就有后了。至于你婆母的打算也算不了什么,妾室终究是妾室,越不了你的地位。」 她这一番话何尝不是当年对云夫人说的那般,当然云夫人不愿,谢太傅也反抗了辛老夫人的决定。 旧话重提,对象换成了谢明意。 谢明意蹙了眉头,定定的看着辛老夫人,开口,「祖母,我是您的嫡亲孙女,您却要为我的婆母说话。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婆母敢以休弃逼迫我纳妾,对我这个儿媳就为存好心。若是妾室的儿子承继侯府,又有老夫人做后盾,我会过上怎样憋屈和凄苦的日子您有想过吗?」 「明意知晓您对父亲无子一直耿耿于怀,可难道我这个女儿就不是父亲的后吗?」 面对谢明意的质问,辛老夫人浑浊的双眼带上一抹怒意,恨恨道,「你是女子,终究是外姓人,算是什么后?!」 第17章 她气息不稳,显然是怒火集聚与胸,身后的婆子见状连忙轻拍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大小姐,老夫人近日身体有些不适,您就不要顶撞她了,听长辈一言,胜读十年书啊。」婆子都知道老夫人的心结,有些埋怨道。 「这女子离了婆家可如何过活,老夫人也是为了您好。」 谢明意嗤笑,往往对女子最为苛责的也是女子,她就不明白了祖母也曾经历过被婆家厌弃的苦楚,为何还要让她忍下去。 「祖母此言差矣,我是父亲千娇百宠的女儿,太傅府的千金。先不提再嫁有大把的男子供我挑选,即便是召个赘婿也无甚难处。我本就被父亲记在了族谱上,日后召了赘婿,诞下的子嗣姓谢,怎么就不能算是谢家的子嗣呢?」 谢明意不慌不忙地说出了应对辛老夫人的打算,「和离又怎样,我有父母亲庇佑,有嫁妆傍身,比在镇北侯府的日子都要痛快地多。」 辛老夫人听到赘婿一话枯瘦的手一顿,紧紧地盯着谢明意,「你说的可是真的?」当年谢太傅宠爱独女,为显示对她的看重不顾族人反对将她记在了族谱上,若是她的孩子姓谢…… 辛老夫人顿觉心胸开阔,她深深地看了一眼一旁的神龛,沉声道,「镇北侯府肆意妄为,未将我谢家放在眼中。和离之事就这样吧,厨房煲的燕窝粥端来让小姐喝。」 婆子们面面相觑,惊讶于老夫人转变之快,恭声应是。 谢明意见此有些无语,子嗣香火就那般重要吗?人生在世几十年,活的舒心快乐,岂不是更好? 她第一次顶着祖母慈爱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喝完了燕窝粥,正要出口告退,云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就匆匆过来了。 「请老夫人安,小姐安,镇北侯到府上了,老爷和夫人唤小姐过去。」 谢明意神情淡然,用手帕擦拭了唇角,颔首起身,祁朝晖来的还真是快,只是不知他是为了哪方而来。 「你不必去了,老身亲自去同镇北侯说。吴嬷嬷,送小姐回清桐院休息。」辛老夫人有了盼头,现今铁了心要斩断谢明意的退路。她怕孙女性子软,三言两语就原谅了镇北侯。 谢明意垂下眼眸,未作推辞,原本她也不想面对狗男人。她这位祖母为了谢家有后定会达成和离之事,当然不是因为心疼孙女。 太傅府前院,气氛冷凝,谢太傅同云夫人坐在主位冷着脸一言不发,祁朝晖陪在下首心中沉沉。 方才他策马到了太傅府,谢太傅应是料到他会到来,直接命人在府外迎候。 至始至终,谢太傅未同他说今日发生的事,只说要夫人与他和离,两家签下和离书便互不相干。 他薄唇紧抿,拿过那张盖有官印的和离书端详了片刻,轻笑一声。当着谢太傅的面,他直接用手指捻成了粉末。 「岳父,纳妾一事旭之早已拒绝了母亲,李家的女子不会进镇北侯府的门。」他凤眸盯着谢太傅的神情,微眯。 「夫人和岳父的担忧旭之知晓,也会妥善解决。贸然提出和离,旭之深觉不妥。」瞥见地上的碎纸,祁朝晖眸光幽暗,语气带了冷意。 「镇北侯,意儿嫁入镇北侯府三年,上敬公婆,下礼弟妹。你征战在外,她独守空房也毫无怨言,可如今贵府所为令人心寒。多余的话你不必再说了,老夫心意已决,你与意儿和离。」谢太傅脸色难看至极,如果不是他自恃修养定会指着祁朝晖的鼻子大骂竖子。 祁朝晖闻言,脸上的表情敛去,他端起茶杯,放缓了语气,「岳父莫要生气,今日之事是母亲失了分寸。明意回府,我定请母亲向其赔罪,往后也不允李家的女子上门。如此可好?」 「不必了,我谢家的女儿犯不着赖在你侯府,镇北侯你回去吧,明日老身会亲自拜访老侯爷,结束这桩婚事。」 门外传来一道冷厉的声音,谢太傅和祁朝晖都紧紧地拧起了眉头。 辛老夫人的出面并不在谢太傅意料之中,但却成功让祁朝晖变了脸色,太傅府的意思已经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 「祖母,纳妾一事旭之已经做出了承诺,和离之举还望您再三思量。」祁朝晖内心有些烦躁,事情的走向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一想到和离他抿着的唇角带上了肃杀。 「太傅府的态度已经摆了出来,不必再思量了。和离之后这件事便作罢了,两府今后再无瓜葛。」辛老夫人拄着拐杖,语气坚决。 「和离本侯不同意。」祁朝晖凤眸里一片阴霾,阴沉沉地盯着辛老夫人。 「镇北侯,你母亲敢以休弃逼迫明意纳妾,又早打算让妾室生下长子承继侯府。明意不与你和离将来会被你母亲活生生地逼死,你就放她一条活路吧。」 云夫人忍不住开口,她唯一的女儿被人轻贱,心里无论如何都平复不了,情绪过激,身子一个不稳晕了过去。 第18章 谢太傅气急,连忙唤了大夫,对祁朝晖也没了耐心,冷声道,「母亲说的没错,本就是你镇北侯府欺人太甚。和离也就罢了,太傅府不会将你母亲所为传将出去。若要撕破脸皮,脸上难看的不是我谢家。」 「管家,送客。」他狠狠地甩了下袖子,看都不看镇北侯一眼。 祁朝晖不再做停留,他拱手道,「岳父和祖母正在气头上,此事暂且搁置,等旭之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来谢府赔罪。」 转身,他锋利的目光瞥了一眼转角处有些眼熟的丫鬟,出了谢府的大门。 细云没有任何防备对上侯爷冷漠至极的视线,手中直哆嗦,小姐下定决心要与侯爷和离,她不过是过来打探消息的。 和离也好,不用在镇北侯府每日提心吊胆了,妈呀,吓死人了。 细云偷偷地看着人离开,像是后面有人在追似的飞快地回了清桐院。 「小姐,侯爷他人已经走了。」她气息还有些喘,接着将方才听到的看到的都与谢明意诉说。 「老爷和夫人都斩钉截铁要和离,侯爷还未答应,说是要来府中赔罪。」 谢明意歪在贵妃榻上,有些懒洋洋地,「这事不仅牵扯到侯府的老夫人,里面还有世子妃的挑拨,我倒要看看他舍不舍得。」 白皙的手指捻了一块糕点放入口中,咽下后她扫了一眼刘嬷嬷道,「我吩咐嬷嬷做的事可成了?」 「不敢有负小姐所托,那两个小厮应该已经把事情传出去了。」刘嬷嬷看清太傅府坚决要和离,识趣地改了称呼。 「嗯,如此便好。」谢明意颔首,脸上带笑。 不错,消息能透漏到周围的人家是她刻意为之。狗男人曾与她提过,三王争储,目前最大的障碍是裴后之子。谢太傅支持裴后,作为谢府的女婿,镇北侯难免会被打上嫡子的标签。如此一来,她同镇北侯和离是三王都乐意看到的,说不定他们还会在背后推波助澜。 「嫁妆册子备好,再过两日事情就会出来结果。」 「是,小姐。」细云不免有些庆幸小姐未在侯府管家了,离开之时账目上清楚,少了很多纷争。 祁朝晖骑马不过一刻钟便到了镇北侯府的门前,管家看到他归来,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侯爷不在府中,他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傅将夫人带走,也不敢对老夫人的举动表达不满。 「侯爷,您可总算回来了。」管家迎上前。 「先去书房,让连和过来见本侯。」祁朝晖大步往书房走去,脸色阴沉。 他厉眸扫到几个鬼鬼祟祟的婆子,眉眼间的戾气几乎喷薄而出,是上院的人。索性他不再去书房了,转了个方向往上院走去,匆匆赶来的连和见此也只好跟了上去。 「侯爷,老夫人被夫人气到了身体,请了大夫正在诊脉呢。」吴嬷嬷鼓起勇气在侯爷面前上眼药,「太傅府的人没有规矩,老夫人也没对夫人做什么他们就敢指责老夫人。」 边说着边偷窥侯爷的脸色,老夫人是侯爷的母亲,夫人对老夫人不敬侯爷应该向着老夫人才对。 可是当侯爷森寒的凤眸对准她时,吴嬷嬷心跳如擂,心中顿觉不好,渐渐消了声。 祁朝晖高大的身影踏入上院,入眼即见李老夫人半歪在榻上,脸色不太好看。上房的下人立在一旁,默声不语。 看到儿子归来,她面上有些僵硬,咬牙先发制人,「晖儿,谢氏没有教养,出言顶撞母亲。这样无礼的妇人你还是休了吧。」 祁朝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新换的地毯,崭新华美,上房中的瓷器也换了另一套。他的嘴角缓缓地咧起,撩了衣摆坐在椅子上,嗤道,「连和,今日府中发生的事替母亲再回忆一遍,不可有任何遗漏。」 「是,侯爷。」连和面无表情,将世子妃来访、表小姐哭诉、老夫人怒罚夫人的一切全部都说了出来。 一时间,上房的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屏气噤声,只余连和不带起伏的声音和侯爷一下一下拨弄茶盖的声音。 听到事情原封不动地重诉了一遍,李老夫人有些不自在,今日这般对待谢氏是她理亏,最要命的是被谢太傅知晓。李家败落,她心中着急,偏偏晖儿对李家冷淡不愿相帮,听到宛宛和文霜的话,她的怒火冲昏了头脑,将一切怪罪到了谢氏的头上。 谢太傅疼爱谢氏全楚京皆知,他敢扬言和离便是下定了决心。可是让她和谢氏赔罪,她可放不下身段,世家之中哪有婆母低声下气向儿媳认错的呢? 「晖儿,母亲今日之举是有些不对,可那也是为了侯府的子嗣考量。谢氏嫁给你三年,一儿半女都未得,纳妾才好延续香火。她言行无忌顶撞母亲,我一气之下才说要休了她。」李老夫人咳了一声,捂着胸口有些不适。 祁朝晖神色未变,他依旧划着茶杯,淡声道,「如若我未记错,母亲是进府六年才诞下我的。而在母亲生子之前祖母严令妾室有孕。」 第19章 李老夫人被他用话一噎,讪讪道,「晖儿,我是你的母亲,我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好。罢了罢了,谢氏就让她回府吧,纳妾一事母亲不再过问。」 自觉理亏,李老夫人对祁朝晖的性子也了解,知道此事不好收场退让了一步。 祁朝晖闻言抬眸看过去,漫不经心地开口,「回府是不成了,母亲以为夫人是李家那些自甘下贱的女子吗?」 李老夫人眉头一跳,语气沉了下来,「李家是你的母族,谢氏受了委屈补偿给她也就是了,你冲李家发什么火。」 「咯噔」一声,祁朝晖放下了茶杯,冷声吩咐连和,「今日凡是对夫人不敬的婆子下人,不拘是谁,一律杖责五十,发卖出去。」 他掩不住身上的戾气,冲着上房的下人扫了一眼,几个人当场便瘫了身子。 镇北侯府的护卫都是历经百战的,血气浓厚,五十杖责下去,怕是要去了半条命。更别提还要发卖出去,那是一点活路都没有了。 为首的吴嬷嬷颤着声音求饶,她是老夫人的陪嫁,情分同其他下人不同啊!可,李氏还未开口阻止,她人就被毫不留情地拖了下去。 「晖儿,我是你的母亲,你一定要做的这么绝吗?」李老夫人这下是真的身体不适了,呼吸急促。 「母亲,不过是惩治几个搬弄是非的下人,今日之事一旦传出去伤的是侯府的脸面。」祁朝晖起身,凤眸像是结了冰一般。 「太傅定会将此事告知父亲,母亲还是想想如何应对吧。」说完他便拂袖离去,回了正房。 身后李老夫人脸色微白,心中暗恨自己留下了把柄,老侯爷此人固执,定是对她不留情面。 「爷,夫人那边说是伤了腿,起身的时候裙摆上沾了不少血迹。」步出了上院,连和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句。 祁朝晖闻言身形一顿,眼底晦涩不明,「将陛下赏赐的雪玉膏全部送到太傅府,库房那颗参也拿过去给夫人补身体。」 连桥咽了咽口水,恭声应是,不敢再出声,瞧着侯爷这黑沉的脸色就知太傅府一行不顺利。夫人若是真的同侯爷和离,那就麻烦了。 祁朝晖周身笼罩着一股沉郁之气,步入了正房,他瞥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床榻,拉了唇角。 夜幕之中,一抹如同鬼魅的身影飘入了太傅府,而另一边镇北侯府同太傅府的争端也悄悄地被人送上了行宫和王府的案头。 太傅府,谢明意心情惬意地同太傅及云夫人用了一顿晚膳,辛老夫人不喜云夫人,一向是单独在自己院落用膳的。 谢太傅体谅她今日受了伤,用晚膳便命人送她回了清桐院,以他对镇北侯府的了解,明日老侯爷定会亲自上门。 他已经安排了人去清点嫁妆,明日祁朝晖签了和离书,事情便结束了。 谢明意腿上的淤青还未消下去,但这点疼痛她还能忍受,稍稍洗漱了一下便抬手命细云、刘嬷嬷等人退下了。 内室只剩下她一人的时候,谢明意冷下了脸,「镇北侯,深夜闯女子闺房可不是君子所为。」她初踏入房门就看到那人的衣摆,墨黑色的滚云边是她亲手置办的,眼熟的狠。不想惊动谢太傅,她就未让下人们看到。 她话音刚落,男人高大威慑的身影便从她床帏之后露了出来。 「你是爷的夫人,爷入你闺房何妨。」祁朝晖一字一句地说道,他逆着烛光走来,脸上的表情令人分辨不清。 谢明意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转身拿起小几上的茶壶,往洁白无瑕的瓷杯中注入清茶。她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水,淡声道,「很快便不是了。」 投在她身上的视线陡然夹杂了凌厉,谢明意轻笑了一声,又道,「镇北侯,今日父亲和祖母的话你也听到了。太傅府心意已决,我和你势必是要和离的。到那时,我便不是你的夫人了。」 眼前的女子表现的实在太过淡定,祁朝晖的步伐一顿,在离她两步的距离停住。 他定了眸子,目光一寸一寸地在她脸上审视,想要找出其中的破绽,她变化如此大的原因。 「爷从未想过要与夫人和离,今日欺辱夫人的奴仆已经全部被处置了,母亲也会向你赔罪,今后不会再行纳妾之事。」祁朝晖声音温和了许多,不过凤眸依旧犀利。 「侯爷,有一件事希望你清楚,是我要同你和离,选择权已经不在你的手中了。」谢明意丝毫不惧迎上他的视线,双眸沉静。 闻言,祁朝晖眸光陡然暗沉,往前走了一步逼近女子,沉声道,「夫人自我归来性子变了许多,对我也日渐冷漠。这次断然和离,本侯实在是不解在夫人身上发生了什么。」 他离谢明意仅有一步的距离,她听到男人话中的怀疑撇过头,又饮了口茶水,冷声道,「侯爷不必多虑,是我突然想通了。」 第20章 「此话何意?」祁朝晖剑眉紧蹙。 「侯爷可还记得那封信?」谢明意睁着眸子瞪向他,语中带了些狠意。 祁朝晖沉下脸,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我已对夫人解释过世子妃之事。」他并不认为江氏有甚要紧的,要紧到夫人要同他疏远。 往后退了一步,谢明意嗤笑了一声,冷冷地盯着他,「有一句话侯爷可能没听过,不要看一个人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做了什么。」 「侯爷亲送江宛宛归京,又为她平息了临安王妃的不满,甚至出面为她置办家宅。你的一举一动都表明你们的关系匪浅。」 「而你的夫人呢?成婚三年,你归府不过数次,你可曾看到府中的下人对她轻慢,你可曾看到婆母刻意夺了她的管家权,你又可曾知道楚京的流言,江宛宛的挑衅?我受了委屈你看不到,我生了病快死掉你也不在我的身边,明意敢问侯爷,你这样的夫君我要了有何用?」 谢明意掷地有声,黑漆漆的眸子带着寒意,脸绷着一丝情绪都没有。 祁朝晖未开口说话,只薄唇紧紧地抿着,手上青筋凸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在他胸腔肆意游走,按捺不住。 「镇北侯,你不是我的如意郎君,我嫁给你的三年一点都不快乐。其实,你也看不上我对吧,所以一直对我很冷淡,甚至不想看到我。既然如此,我们和离不是皆大欢喜吗?」谢明意眼中慢慢滑落了眼泪,一滴一滴仿若滴在祁朝晖的心上。 陡然一股郁气涌上喉头,祁朝晖垂下了眼皮,终于开口说道,「是我忽视夫人了,往日夫人所经受的一切我会一一讨来。」 他的声音低沉,说到讨来二字时夹带着刺骨的森戾。 谢明意哼了一声,随手抹了一把泪水,低声道,「不必了,等到你我和离之后我会忘记这一切重新开始。」 蓦地,一双手臂轻而易举地将她拦腰抱起,谢明意眼睛睁大,听到他说,「我们不会和离,爷派人送的药膏可涂了?」 顺势坐在小榻上,男人伸手就要去撩她的裙摆,被谢明意死死地拽住了。 她怒极,恨极,朝男人骂了一句,「祁朝晖你要脸吗?我说了我要和离,我不想再忍了也不想和你待在一起。」 祁朝晖的大手按着她,听到后面的话沉沉地看着她的眼睛。良久后,他唇角勾起弧度,黑眸中也带了笑意,「夫人乖,和离二字不要提了,爷日后一定会做好你的如意郎君。」 谢明意咬牙切齿,一只手在他手臂上狠狠地掐了一下,冷冷道,「晚了,我早就不稀罕你了。侯爷,你也知道京中不少人都盯着你呢。我们和离好聚好散,如若不然这事传了出去丢的是你的脸面。明意若没猜错,此刻已经有人想着弹劾你家宅混乱。」 一时间气氛凝滞,祁朝晖敛了笑意,面容冷峻。 「侯爷还是离开吧,太傅府不欢迎你,我也不欢迎你。你这么死皮赖脸的,明意还当您对我用情至深呢。大男人不为儿女情长所困,对一个女子死不放手可是有损你的威名。」谢明意故意激他,果然看到他脸色变黑、变沉。 男人盯着她的目光不带一丝温度,他伸手掐着她的下巴摩挲,一刻钟之后,转身离去。 身后,谢明意注视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这夜,因着冲着狗男人撒了一场气,谢明意美美地睡了一个好觉,她醒来时只觉得院中的梧桐花更盛了几分,空气也清新了许多。 不过在起身着衣的时候,她开口唤细云换了一套,这些天她刻意修养身体,如今算是有了轻微的成效,衣服紧了些。 「小姐,夫人和老爷都到膳厅那边了。」细云为她松松挽了一个发髻,按照谢明意的意思将脑后的头发散在肩上,看上去像是未出阁的女子打扮。 随手捡了一只碧玉的步摇插在头上,谢明意步履轻快地望着正院那边走去。 而那厢镇北侯府,镇北侯却是一夜沉着脸未曾入睡,他孤身一人在正房用早膳时,满院的下人都不敢吭声,即使连和也低垂着头,生怕招了侯爷的怒气。 祁朝晖阴沉沉地用了一碗粥,森寒的凤眸瞥向瑟瑟发抖的下人,语气微冷,「连和,列一个单子,这府中凡是曾对夫人不敬的下人通通赶出府去。」 下人们身体一僵,都垮了肩膀。连和躬着身应是,心中却叫苦连天,看侯爷这张冷冰冰的脸,夫人若是回不来,府中定是要被弄得天翻地覆。 不料这时,管家祁叔匆匆来报,言说老侯爷从庄子回来了,要在书房见侯爷。 祁朝晖凤眸微眯,放下碗筷慢条斯理地擦拭双手,知晓父亲是为了他和夫人和离一事才从庄子回来。 老镇北侯征战沙场数十年,身体落下了不少旧伤,往日里跟着一个道人在京郊的庄子里调养生息,轻易不回侯府。 第21章 这次他得了谢太傅送去的一封信,心中大怒,一大早便回了侯府。他径直到书房,命人唤祁朝晖过去见他,至于李氏,则是见都不见。 祁朝晖一踏入书房的门,老侯爷迎面便将谢太傅的书信丢给他,呵斥道,「你母亲向来是个糊涂的人,你难道也是个蠢东西吗?此事如何处理还要老夫来教你?」 用手捡起那封信,祁朝晖一目十行地读完,沉了脸色,「儿子知道父亲的意思,但儿子不愿与夫人和离,母亲做错了事跟儿子有何干系。」 老侯爷冷眼看他,哼了一声,「那你待如何?将此事闹大那些狗屁的御史会盯着侯府咬,太傅府又会同意你夫人回来吗?谢太傅仅你夫人一个女儿,他不会甘心将女儿交给你。」 「不过就是几个御史,收拾一顿也就老实了,父亲不必担心。」祁朝晖手握大军,于战场上杀人如麻,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肃杀令人心惊。 「如今裴后诞下四皇子,朝中风云诡谲,正是多事之秋。谢太傅是陛下的近臣,站在陛下一边也就是站在裴后一边。你与谢氏和离,也是将镇北侯府于夺储中剥离的好机会。」 「更何况,谢氏嫁给你三年,老夫看的明白你对人家也不怎么样。她性子敏感柔弱,经不起你长久的冷落。」老侯爷毫不顾忌祁朝晖难看的脸色,直白地将事情挑明。 当初是老侯爷看中了太傅府人口简单清白,谢太傅又简在帝心,才上门去为独子求亲。新婚后祁朝晖时常在外,冷落了谢氏,老侯爷心里都是知道的。 「你母亲那人欺软怕硬又自视甚高,会闹这么一处不足为奇。谢氏就算回了府她们两人也不可能和睦相处。谢氏既然已经下定决心不愿和你再过日子,你就体谅一下人家受的苦。」老侯爷手上捋着胡须,看着祁朝晖的眼神不善。 祁朝晖脸上冷沉如冰,盯着那封信像是要盯出个窟窿来,一字一句地道,「儿子不想和离。」 「你想不想有什么用?如今是谢氏想与你和离,孽子,你自己做的孽自己就得认。方才,老夫已经命人将谢氏的嫁妆整理出来了,等下由管家送到谢府。」老侯爷雷厉风行,既然是镇北侯府理亏,他就遂了谢太傅的意。 祁朝晖猛地一下抿紧了薄唇,锐利的视线射向老侯爷。 「这封和离书你签了吧,了了此事也算是给谢氏一个补偿。」老侯爷拿出一封和离书啪的一声放在桌案上。 「你不喜她,她也恼恨你,和离便是上策。」老侯爷看了一眼他意欲噬人的神情,喝道,「强扭的瓜不甜,你何必执着一个女子?」 闻言,祁朝晖想起昨夜女子忍不住的泪水,倔强的神情,眼皮掀了掀。良久之后,他拿起毛笔,重重地写上了自己的名字,眼底晦暗不明。 四月中旬,春光正好。和煦的风儿吹拂在楚京中,街道上人头涌动,男男女女皆伸着脖子往那一辆又一辆的马车看去。 昔日太傅嫁女、镇北侯府娶亲,十里红妆为京中百姓称道,如今从镇北侯府拉出的数十辆马车自然也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东城虽多居权贵,但镇北侯府一向为人关注,很快便聚了不少人。豆.豆.网。 「果真是高门大户,这来来回回的得有千金了吧。」一人惊叹道。 「何止千金,就是不知这是在做什么呢?听说这是送往太傅府的,镇北侯即便疼爱夫人也不能这么大手笔啊。」另一人迷惑不解。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三太爷的侄子的表弟跟我说昨日镇北侯夫人受了气,被太傅接回府了,这定是镇北侯赔罪的礼。」一名男子信誓旦旦地开口。 「这倒是有可能。」众人附和,感叹镇北侯府家底深厚。 谁也没有想到马车上的会是镇北侯夫人的嫁妆,而镇北侯同夫人,便要和离了。无他,镇北侯身居高位又相貌俊美,镇北侯夫人怎么舍得放弃这样一位好郎君呢? 和离书是同嫁妆一起到太傅府的,祁朝晖亲自送来。 太傅府中,谢太傅同云夫人俱在,得知祁朝晖送来了和离书面上缓了些。事情静悄悄地解决便好,这样两家的面上都好看些。 谢明意这次也露面了,她迈着步子不疾不徐地走到男人面前,神色淡然。 只隔了一夜,祁朝晖看着淡妆微笑的女子,扫到她垂到肩后的头发眼眸微深,「在上面按上手印,以后你便不是镇北侯夫人。」 堂中谢太傅和云夫人一齐看向谢明意,谢明意接过和离书,附手上去。按下去的时候,她眼中有了一抹光彩,也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结束了。 「对外我会宣称离开镇北侯府是你我两人性情不合,镇北侯可以放心。」谢明意将和离书小心地收起来,顶着男人灼灼的注视抬头看他。 「随你。」祁朝晖的目光始终未离她,瞥到她眼中的期待,沉声道。 第22章 「那,镇北侯便请吧。今后如若没有要紧的事,你我也不用见面了。」谢明意撇开头,淡淡地说道。 祁朝晖听她将两人的关系撇的这样干净,面沉如水,「你不必如此敏感,本侯既然答应与你和离,今后也不会刻意纠缠你。」 眼前的男子以前虽对她不好,但守诺重义,是大楚百姓心中的英雄,以他的秉性,他开口这样说就一定会做到。 「侯爷说到做到,明意自是不敢怀疑。和离书已经拿了,明意先行告退。」目的已经达到,谢明意不再多说,微微福了身转而离开。 如今她是自由身,也要好好考虑一下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了,远的不说,她的嫁妆铺子还未仔细看过。 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子逐渐消失的窈窕背影,祁朝晖轻笑一声。女子和离的心思自他这次归来便昭然若揭,是他自己看不清,还当她是在耍小性子,整个人鲜活了不少。 镇北侯府亏欠她,她不愿继续留在镇北侯府,那他便暂且如了她的愿。 「镇北侯,太傅府和你再无干系,你还是速速离去吧。」谢太傅轻咳了一声,毫不客气地开口赶人。他心中的火气还未消,对着祁朝晖自然没有好脸色。 祁朝晖凤眸淡淡看了一眼怒目而视的谢太傅,未置一词转身大步离去。 他沉着一张脸,离开谢府的时候并未说些什么,但镇北侯府的护卫们感觉敏锐,察觉到他身上的煞气,心中惴惴不安,胆颤不已。 「侯爷,可要回府?」连和垂着头低声询问。 「嗯,」祁朝晖应声上了马,墨色的衣袍往后扬起。到了镇北侯府门前,高贵俊美的男人下了马,不经意间问了一句,「爷对夫人,是否真的不好?」 连和闻言愣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 「如实回答本侯。」祁朝晖面容平静地看着他,说话的语调没有半点儿起伏。 连和咽了咽口水,斟酌了一下言语,开口道,「侯爷事务繁忙,不能时常陪着夫人。跟寻常人家的夫君比起来,侯爷,咳咳,对夫人稍显冷淡了些。不过,侯爷洁身自好未有姬妾,这次在京城陪伴夫人,又为了夫人惩治下人,对夫人甚好。」 祁朝晖闻言,用手指按了按跳动的额角,已然明了连和话中之意。新婚那夜,他就看出谢氏有些怕他,便未与她多加接近。后来,摸清了谢氏柔弱的性子,他与她说不到一块,相处的时候也少。 这次回京,谢氏突然不怕他了,敢和他耍心眼子,敢在他面前冷脸,祁朝晖心中起了兴致,对她渐渐上了两分心。 却原来,谢氏的变化是因为计划要与他和离。 「昨日,谢太傅来府之前夫人身边的人回了谢府?」他沉寂了片刻,开口问连和,嘴角的弧度透着凉意。 「侯爷所料不错,夫人院中的一个陪嫁婆子出了府,正赶在老夫人唤夫人过去上院之时。」连和可是将昨日侯府发生的所有事都摸得清清楚楚,谢太傅赶来的时机确实巧了些。不过,老夫人罚人着实过了,夫人是大家千金,怎可跪在碎瓷片上。 祁朝晖凤眸眯起,想着女子走路间稳稳的步姿,腰肢轻摇,比往日可要好的多。倒是他小瞧了她,那伤怕也是假的! 「不是因为纳妾,都是因为本侯。」他低声喃喃道,嗤笑。 「侯爷,您说什么?」连和未听清他口中的话,忙不迭地问道。 「派两个人盯着谢府。」祁朝晖拧着眉,瞥见院中的下人,又冷声道,「今早爷吩咐的事记在心上,对主子不敬的下人不可留在侯府。」 连和心中一凛,恭声应是。只是他偷偷瞅了一眼心情不虞的侯爷,犯了嘀咕,侯爷的心思难以琢磨。 夫人已经同侯爷和离了,今后那就是太傅府的大小姐,再嫁都与侯爷没甚干系,侯爷这是意欲何为。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男人的背后,暗中摇了摇头。 镇北侯府同太傅府的动静,众人都看在眼中,一些好事之人云里雾里的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调侃着问了谢太傅。 谁料,谢太傅直言自家女儿与镇北侯感情不睦,已经和离了。 昨日谢太傅怒而将女儿接回家中的事不少人都有所耳闻,今日得了消息心中俱是一惊。 这才过了一夜,居然就和离了。对于此事,不少人只当是老夫人力主纳妾一事触怒了太傅府,镇北侯夫人一气之下断然同镇北侯决裂。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说是镇北侯府的老夫人行事太过,还有人说是谢太傅的女儿妒忌心太重,男人三妻四妾稀松平常。然而只过了一天,楚京中关于此事的讨论销声匿迹,镇北侯府出手警告,众人都识趣地避开了这事,只在私下嘀咕。 对此,谢明意很是满意,她和祁朝晖桥归桥路归路,镇北侯府平息言论,也免了她一些纷扰。 第23章 这两日在太傅府,谢明意过的很是快活,只要不同辛老夫人对上,她想要做些什么都无人阻止说教。 原身的身子骨弱,云夫人的身体也不怎么好,谢明意下了心思,每日早起晨练,又盯着云夫人用膳补身。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谢太傅清瘦的脸庞都红润了许多,不知不觉将为女儿相看夫婿的事给抛到了脑后。 辛老夫人虽盼着她找个赘婿延续谢家香火,但孙女和离不过几日,如此匆忙怕落了他人口舌。故而,辛老夫人按捺不动,只等着再过几个月事情淡了,这个时间段为孙女调理身子也挺好。 谢明意瞧出辛老夫人的打算,暂且松了一口气,她认真盘算着接下来自己的计划。困于后宅之中并不是她所愿,谢太傅也年逾四十了,等到他致仕,谢家便是她做主,那她就得有能力护住自己和家人后半生无虞。 在用膳时,她玩笑着说起此事,谢太傅当即便盯着云夫人笑了,「意儿志向远大,说不定可以承继岳父的衣钵呢。」 云夫人对着谢太傅娇嗔了一声,道,「在外经商风里雨里的,意儿是官家千金,怎可为之。」说着她脸上又露出了落寞的神情,「父亲去后家中的生意交到下人们手里,眼见着不如往日了。」 谢明意闻言顾不上从尾椎骨传来的肉麻感,试探着开了口,「不如女儿试上一试?」 谢太傅和云夫人都不是楚京人氏,他们原本出身淮东道锦县,只是后来谢太傅在京中任职,才在楚京落下了脚。 云夫人父亲是淮东都有名的行商,他结识朋友众多,手下组建了一只车队。车队在南北之间行走,贩卖货物,获利颇丰。渐渐地,云老在城中置办商铺,在城外购买良田庄子,云家的家底厚实起来。 可无奈,云老只得云夫人一女,云夫人嫁与谢太傅成了官家夫人,不便从商。于是,云老便将自己手中的车队、通道转手族人,其余家财大多用在京畿地区购买田庄铺子,都做了云夫人的陪嫁。 临去前他虽遗憾自己家业无人可继,但看到女儿嫁得良人生活无忧,也是含笑而去。 京中的世家夫人不喜云夫人自然有这方面的原因,在她们看来,女子一拼家世嫁妆,二拼夫婿子嗣。偏偏云夫人家世、子嗣方面都不如她们,但其嫁妆丰厚,又得夫君独宠,生活比她们要如意,故而遭了嫉恨。 而等到谢太傅和云夫人的独女谢明意出嫁,他们又将大半的田契铺子做了陪嫁。 谢明意突然提到这里,谢太傅和云夫人还当她是要盘查自己的嫁妆铺子和田庄,与她说笑。 「你外祖积蓄了大半辈子的家财多用来买了庄子,远的不提,单在楚京郊外就有咱家的五六个田庄。」谢太傅捋着胡须,眼中带笑地看着她。 说完,他又调侃了一句自己,「幸亏爹娶了你娘,不然以爹的俸禄可养不起这一大家子。」 他此言不虚,当初谢家孤儿寡母,若不是云老资助他,他怕是连进京赶考的盘缠都拿不出来。 不过,他娶云夫人既不是因为恩情也不是因为云家的横财,而是因为娇软的云家小姐是他的心尖尖。殿试后他一举夺得探花,对世家贵女的爱慕视而不见,匆匆忙忙回了锦县便迎娶了云家小姐。 后辗转之下,云夫人诞下一女,谢太傅在楚京扎住脚跟,一路凭着聪明才智做到了一品太傅的高位,慢慢地就到了今日。 谢太傅光明正大言说自己沾了岳家的光,惹得云夫人手下娇娇地推了他一把,「谢郎又说什么胡话,咱家又不是那奢靡无度的人家。」 谢明意这两日只看了自己嫁妆中的头面首饰金银等物,田契和铺子倒未细看。听谢太傅这么一说,她眨了眨眼睛,看到谢太傅握着云夫人的手来回摩挲又慢慢地移开了视线。 她同狗男人和离才几日的光景,谢太傅这对父母甜甜蜜蜜,当真是看得她牙疼。 「那女儿这两日得了空也去看看京中的铺子,下人们用心与否倒还不知呢。」原身关于陪嫁的铺子和田庄的记忆寥寥无几,谢明意打算亲自去摸查一番。 「无妨,意儿,春光正好,你出门多散散心也挺好。」谢太傅见她这几日状态不错,也放下心来。 大楚民风开放,对女子的束缚不是特别严格,谢明意出门并不会惹人闲话。 「好,母亲可要与我一同前往?」谢明意欣然应允,想着云夫人很少踏出府门,开口询问。 云夫人面上露出迟疑,京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出门总是会遇见一两个世家夫人。她们自诩出身世家高门,嫌弃她是商人之女,总是斜着眼看她。久而久之,云夫人便不常出门了。 但她体谅女儿刚和离回府,身旁的谢郎又一脸温和地表示赞同,终究是点了点头。 到了次日,谢明意难得的着了一身火红色的衣裙,头上簪了流苏红玉步摇,浓妆覆面,美艳无双。这个时辰谢太傅早朝去了,她起身甚早,到了正房这边云夫人刚要洗漱。 第24章 云夫人初见便睁大了眼睛,晃了一会儿神,却听得谢明意说,「母亲,今日您穿那套雪缎制的衣裙吧。」 雪缎是大楚最为名贵的布料之一,其光泽华亮若月光,一匹可卖得千金的高价,向来为女子所追捧。 云夫人未多想,让身边的侍女服侍她穿上身,梳了飞仙髻,涂了口脂。一番装扮下来,当真是颜色动人,脸上的病弱之气全然不见。 宽大舒适的马车准备妥当,谢明意扶着云夫人上去,命马夫往玲珑阁驶去。玲珑阁中多奇珍异宝,生意向来不错,可很少有人知晓它背后的东家是谢府,后来成了谢明意的陪嫁。 先前谢明意是镇北侯夫人,很少过问玲珑阁的事务,全凭底下的人去经营。因着镇北侯府的威势,下人们不敢动大手脚,玲珑阁发展平顺。如今镇北侯与夫人和离的消息传来,玲珑阁尤掌柜心中就有预感东家会过来。 看到标着谢府的马车停在门口,从里迈出两位貌美的女子,他胖乎乎的圆脸露出了笑容,迎了出来。 「夫人、小姐可是谢太傅府上?」尤掌柜态度殷勤,但脸上略迟疑。他曾远远地见过东家一面,印象中记得那是位极清瘦素雅的女子,可这两位装扮明艳,不怎么像。 「正是。」随性的还有几个婆子婢女,云夫人身边的付嬷嬷沉声回答。 「快请入内。」尤掌柜惊叹,拱手行礼。 这人的变化果真是说不准的,他看着东家气色更甚以往啊。 「尤掌柜客气了。」谢明意对此人的印象还不错,不是个偷奸耍滑的。她不疾不徐地走着,不经意间将阁中的场景收入眼中,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时她挑了挑眉,还真是冤家路窄。 世子妃江宛宛,到这玲珑阁中做什么? 「母亲,我们去二楼吧。」谢明意今日主要是为了询问尤掌柜玲珑阁的经营状况,看到江宛宛脸色如常。 云夫人微笑着颔首,一行人往二楼走去。 然而,她们加起来十数人的阵仗早就引起了阁中其他人的注意。尤其为首的谢明意和云夫人样貌不俗,令人挪不开眼。 江宛宛也看到了,一惊后她缓缓地笑了。 「谢妹妹,倒是很少看到你出府,近日可好?」上次寿宴江宛宛被看不上眼的谢明意羞辱了一顿,如今谢明意不再是镇北侯夫人,江宛宛怎会放过她。 说起来她还有几分得意,谢明意不过寿宴那时有了胆量,她只往李老夫人跟前上几句眼药,居然闹到旭之与谢明意和离。 从临安王世子死后,她对旭之就起了意。谢明意无子傍身,又不得旭之喜欢,而她和旭之有江太尉这层关系,又差点结成婚约,江宛宛自认为两人的情分比谢氏要深。 旭之这次厌弃了谢明意,正中她的下怀。是的,在她看来,和离定是由祁朝晖提出的,谢氏是被抛弃的一方。 「甚好。」谢明意懒得理她,只淡淡回了两个字,继续往前走。 孰料,江宛宛此次不是孤身前来,身边几位夫人是她的手帕交。知道了谢明意的身份,有一人便阴阳怪气地笑了,「镇北侯夫人好大的排场。」 「你不要胡说,被休弃的女子怎么还能称作镇北侯夫人。命中注定,姻缘属谁是夺不走的。」另一人话有深意。 在河安时,江宛宛靠着祁朝晖躲过了一劫,那次她尝到了甜头。回到京中,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她刻意模糊传扬自己同镇北侯的过往,几乎人尽皆知。 捧高踩低是人之常情,江宛宛同镇北侯关系匪浅,等到守孝结束,极大可能会嫁给镇北侯成为新的镇北侯夫人。 于是,众人便站在她这边,奚落谢明意。 「莫要胡言。」江宛宛还在守孝期,有些话暗中可以传,明面上却是万万提不得的。 「谢妹妹,你不要生气。为了赔罪,今日我买的这副镯子便赠与你。」她一身素衣,配上温和的笑意,显得知礼大方。 云夫人闻言有些生气,蹙了眉头,想要开口被谢明意安抚住了。 「尤掌柜,请她们出去,不要降了玲珑阁的档次。」谢明意嘲弄地对着江宛宛笑了一声,又道,「看来某人觊觎镇北侯夫人之位人人心中都明白。」 「是,东家。」尤掌柜十分有眼色,当即就一口一个赔罪地将一干人「请」出去。 众人惊讶以往不显眼的镇北侯夫人不仅明艳得体,而且居然是玲珑阁的东家,如此一来他们看临安王世子妃的眼神就有些微妙。 临安王世子妃喧宾夺主一招使得熟练,无论是要赠镯子还是想要成为镇北侯夫人。这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吧,要知道,镇北侯与夫人和离是新出的消息。 江宛宛脸上的笑意险些维持不住,心中对谢明意嫉恨不已。 第25章 谢明意如今对她一点都不在乎,说起来,江宛宛回京这事透着一丝蹊跷。临安王的封地同谋反的瑞王相邻,都在河安。临安王世子战死,江宛宛身为临安王世子妃,按理要在河安守孝,可她偏偏要回京城。 而守孝未满,她就默许自己与祁朝晖的流言传播,这对她而言可是于名声有损。为何她要这么急切呢?谢明意百思不得其解。 「尤掌柜,把账册拿来给我。」她想不通其中的缘由,便不再执着了。 收了账册,和云夫人挑了几件首饰,谢明意转道去了酒楼和绸缎庄。酒楼和绸缎庄的生意不如玲珑阁,但也还过的去,谢明意晃了一圈就离开了。 是夜,镇北侯府,收到探子传来的消息,祁朝晖神色不明。 他看着信纸上原封不对的对话,侧头朝着装木头人的连和,嗤道,「本侯何曾说过要娶江宛宛了?」 连和视线飘移,语气坚定,「是有人在造谣,抹黑侯爷名声。」单只提侯爷与临安王谈条件将世子妃送回京城,他也怀疑过呢…… 祁朝晖黑漆漆的凤眸盯着他,嘴角的微笑带着凉意。 连和挺直了身体,瓮声瓮气地道,「兴许是侯爷你费心将世子妃送回楚京,惹人误会了。夫人,她也误会了。」 祁朝晖眉头一皱,江宛宛的父亲江太尉对他有恩,临安王同瑞王之间有猫腻。若是不送她回京,河安动乱波及到江府头上,麻烦! 「陛下命爷暗中收集临安王谋逆一事露些口风。」他手指敲着桌案,沉声道。 临安王老谋深算,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舍得弄死,不会那么容易上钩。现如今,他又向大皇子安王表了忠心。 祁朝晖可不想同大皇子对上,但若是其他皇子知道陛下在怀疑临安王,就一定会将他的罪名做实,大皇子也难做人。 「夫人家财颇丰,爷之前竟不知晓玲珑阁也是她的。」吩咐完了公事,祁朝晖摸着下巴淡淡开口。 连和闻言,心觉主子有些不要脸,都已经和离了,还唤什么夫人啊?还有派往太傅府的探子……若是他人知晓了,侯爷的脸往哪里放。 狗男人祁朝晖暗中往她身边放了两个探子的事谢明意是半点不知,此刻的她翻着今日收到的账册,在纸上来回比划着。 如水的月光透过窗纱细细碎碎地洒进屋内,清桐院一片寂静。 「小姐,夜了,该歇息了。」屋中烛火通明,细云瞧了瞧夜色,忍不住开口。商贾之事交给下人们去做便行了,小姐金贵费不着亲自过问。 谢明意听她这么一说也感到一丝困倦,她合上账册,心中有了大概的章程。 玲珑阁的经营状况甚好,盈利颇丰,进账是几家铺子中最多的,而剩下的酒楼、绸缎庄只能说是勉强过了盈亏平衡点,获利还比不上府中一日的开销。明日她准备再了解一番京郊的田庄。 「小姐,莫要再看了,仔细您的眼睛。」细云嘴中不停地念叨,唯恐谢明意累着。 谢明意有些无奈地看她,道,「反正我每日闲来无事,看这些账本子累不到哪里去。」 细云却不信,信誓旦旦地开口,「小姐,您是没发现,最近您午睡和小憩的时间是越来越长了。很多时候,奴婢见您睡的香甜,都不敢唤您起身。定是这些时日您思虑太多又操心杂事,累着身体了。」 闻言,谢明意起身的动作有些迟疑,但也未再多想,只说,「许是春末之际,人多困乏。过了这段时间便好了。」 「兴许吧,不过您这段时间胃口可好了。」细云为她撩开床幔,随口说道。 「嗯嗯,是府中厨子手艺好。」谢明意躺在床榻上,打了个哈欠,沾上圆枕便起了睡意。 细云轻手轻脚地放下床幔,又吹了蜡烛,睡在外间的榻上。 自成一个空间的床榻上,谢明意意识朦朦胧胧,渐渐地做了一个梦。她梦到自己跪在一个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地在佛像面前叩拜,嘴中念念有词。然而场面一转,她又到了一处充满了鸟语花香的地方,花丛中,有两个小小的人儿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朝着她笑…… 无人看到,她的嘴角也慢慢地往上扬。 一夜美梦,直到醒来谢明意的心情都很好,她舒展了一下身体,打算同谢太傅云夫人一齐用早膳。 却不想,云夫人身边的付嬷嬷匆匆到了清桐院,脸色难看。 「付嬷嬷,发生了何事?」谢明意看了出来,直接开口问她。 付嬷嬷向来稳重,但说起话来还是带了一丝气愤,「小姐,夫人让您今日先不要去正院那边,锦县来人了。」 谢明意拧着眉头,知道付嬷嬷话中的意思,锦县来的人定是谢氏一族的人,谢太傅同族中不和已经数十年了。 当年谢太傅的父亲是举人出身,谢氏族人深受他的恩惠。可等其因病而逝,面对谢太傅和辛老夫人孤儿寡母,谢氏族人就露出了丑恶的嘴脸。他们不仅巧立名目霸占了谢太傅家的良田,而且出言污蔑辛老夫人不守妇道,想要将她赶出谢家村。 第26章 当时,谢太傅不过是稚儿之龄。 好在辛老夫人是个立得住的,大闹了谢家村一场,保住了自家的宅子,又自闭门户抚养谢太傅长大。 谢太傅中了探花,光耀门楣,谢氏的族长识时务主动将田地还给了谢家示好,被辛老夫人断然拒绝。然而无论在哪个朝代,宗族大于天,身为朝廷命官的谢太傅如若脱离宗族,会被世人诟病。 故而,谢太傅和辛老夫人只好忍着气和谢氏族人保持不远不近的关系,令人无可指摘。 谢氏族人来过太傅府几次,谢太傅都是敷衍几句给些财物将人打发。 这次付嬷嬷为何这么大反应?谢明意心中疑问,开口问她,「本家那边来人和我有什么干系?」 付嬷嬷闻言冷哼了一声,唾了一口,说道,「小姐,锦县那边是算计我们太傅府呢。自您出嫁后,他们就来的频繁,话里话外都说老爷无子嗣香火,有意让老爷过继族中男童。」 「算盘是打的挺好。」听到这里,谢明意突然有些明白为何辛老夫人这么执着于香火传承了,太傅百年后家财若是落到谢氏族人的手中,她怕是会死不瞑目。 「这次依旧是说起过继之事?怕不是他们知道我和离了?」谢明意离开镇北侯府已经有七八天的时间了,也足够消息传到谢氏一族耳中了。 「小姐所料不错,族长一家上门说起小姐和离之事。他们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货色,居然大言不惭地说要让小姐嫁给柳氏的外甥。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农家混癞子也敢肖想小姐。」付嬷嬷口不择言起来,可见是被谢氏族人气到了。 柳氏是谢氏族长之妻,算盘打得叮当响,原身嫁妆丰厚,这是惦记上了。 谢明意忽而笑出声,手指弹了弹袖子,「祖母她老人家知晓吗?」辛老夫人向来不给他们好脸色,如果被她知道了定会将他们轰出去。 「老爷未惊动老夫人,担心老夫人气出个好歹。」付嬷嬷有些无奈,谢氏族长占着宗族的名头,不能打将出去。 「我去会会这些不要脸的赖皮。」谢明意冷嗤,大步往正院走去,太傅府就算无人继承,财产也不会落到他们的手中。 身后,细云,付嬷嬷等人赶紧跟上。 谢明意还未走到门口,果然听到一个女子尖细的声音,「三郎,云娘,你们是不知道我那外甥,相貌在十里八乡都排的上。他又有一身好力气,种田打猎都是为人称道的。明意被人休弃,我们这心里也不痛快,嫁给我外甥,亲上加亲,这才好咧。」 不等谢明意出声,细云当即呸了一口,她回到太傅府胆子也大了不少。 「你这妇人胡说什么呢?什么休弃,我家小姐明明是和离。」细云率先冲到门口。 柳氏装作没看到谢太傅和云夫人的冷脸,正在吹嘘自己的外甥,看到驳斥自己的是个丫鬟,眼神立刻就凶狠起来。 「跟你主子说话,你这下人插什么嘴,没规矩。」 谢明意不急不慢地走入正堂,看到腰身粗圆、脸上涂了厚厚一层脂粉的妇人,用手帕抚了抚嘴角,淡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谢家胡忒。」 柳氏坐在下首,陪着她的是小儿媳陈氏,她们看到装扮华美,头簪朱钗衣饰环佩的明艳女子,眼珠子不由自主就黏了上去,冒着贪婪之色。若是,能将太傅府的富贵弄到她们手中该有多好,看看,这人腰间镶嵌的宝石比知县夫人最宝贵的那颗都要大都要明亮! 「这便是大丫头吧。」族长暗中瞪了一眼丢人现眼的柳氏,咳了一声。 「意儿拜见父亲、母亲。」谢明意轻飘飘地看了坐在一旁的那几人,躬身朝谢太傅和云夫人行礼。 「早膳可用了?」谢太傅未理会谢氏族长,温声问女儿。 谢明意走到云夫人身旁坐下,答道,「本想同父亲一同用的,只是听说不知哪个劳什子的东西想将我嫁出去。」 她的语调刻意地带着嘲弄,眼睛斜斜地看向拉下脸的柳氏。 「大丫头,伯母我也是好心。你被镇北侯休弃,这京中还有哪个男子敢要你,嫁到锦县,有族人看顾,可是对你好。」柳氏被一口一个东西的骂,说话难听起来。 「意儿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云夫人对柳氏不耐烦地很,声音清冷,惹得谢族长还有几个族老看了好几眼。 谢太傅察觉,眼神不知不觉变得凌厉,喝道,「夫人说的没错,我太傅府的事用不着不相干的人操心。」 柳氏嫉恨地盯着云夫人柔美光滑的脸,心中暗唾一句骚狐狸精,抢着开口,「我们都是谢氏的族人,云娘的肚子又不争气,没能生个儿子。到时候大丫头可不得我们照顾,怎么能说没干系。」 云夫人一怒正要开口,被谢明意拦住了。 「生不生儿子谢府都有我在,我自会继承太傅府的香火。我们谢家的富贵、荣耀和谢氏一族都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关系。」谢明意站起身,冷冷地盯着谢氏族长和族老一干人。 第27章 「你是丫头,怎么继承香火?」谢族长沉着脸,猛地拍了一下桌子。 「是啊,三郎还是要过继族中的子嗣,嫁出去的女子泼出去的水,都是外人。」族老心中有些不安,纷纷开口指责。 谢太傅一惊,看向一脸淡定的谢明意,像是猜到了什么。 「族长怕是忘了,族谱上有我的名字,到时我召个赘婿,太傅府的香火问题自然就解决了。」谢明意从容开口,眼中带笑地看着他们。 听到这里,族长一干人心直直地往下沉,召赘婿在大楚并不稀奇,可只有身份低贱走投无路的男子才会愿意做赘婿。一般的人家为了脸面好看,是不会靠此延续香火的。 「你召个赘婿成何体统,坏了族中的名声!」族长不甘心,怒道。 「大丫头,你召赘婿说不定只有那乞儿才愿意。」柳氏慌忙出声,看着谢明意的眼神不善,她可不愿到手的鸭子飞了。 谢明意闻言,嗤笑了一声,「你们莫不是忘了,我父是一品太傅,深得陛下看重。而我家财万贯,身份高贵,多的是出色的男子想要攀上我。」说着她睨了一眼柳氏,「没钱没貌又没才,厚着脸皮黑着心肠才敢肖想我嫁过去。」 柳氏呼吸不顺,对着她怒目而视。 「管家,送客。以后要注意些,不要什么人都放进府来,府中丢了东西还要去找京兆尹报案多麻烦。」谢明意朝着管家凉凉地道。 「你,岂敢对族长出言不逊。」柳氏族人变了脸色,胡搅蛮缠地威胁,「三郎,若是御史知道此事可与你名声有碍。」 「尽管去,老身倒要看看我孙女召赘犯了哪条律例?!」辛老夫人赶来,盯着族长那些人眼睛冒火。 辛老夫人双眉倒竖,一腔怒火冲着谢族长及族老,又道,「倒是当年族中做的没脸没皮的恶心事,老身一纸诉状告到京兆尹,族长可敢试试?」 谢氏一行人脸色立刻就变了,几个族老讷讷地说,「辛氏,我们和三郎出身同族,何必弄得那么僵。三郎在朝为官,这事传出去有损他的脸面。罢了罢了,贤侄女召赘一事我们就不过问了。」 柳氏看着族老的态度,知道自己想要谢明意嫁给外甥的打算泡汤了。来之前自己已经向人夸下了海口,回去还不得给人耻笑。 她努了努嘴,嘟囔了一句,「召赘也是个生不出孩子的命。」跟她那个狐狸精娘一样,最多也就生个女儿。 「生不生都是我太傅府的事,你们给我滚出去!」辛老夫人眼不花不聋,拐杖重重地击打在地上,发出咚咚的声响。 辛老夫人当年毫无依仗都敢到他们家里喊打喊杀,谢氏族人不敢同她杠上,未出声。 谢明意命侍女将辛老夫人扶着坐下,扫了不满的柳氏一眼,淡声道,「我的婚事不必外人插手,族长还有何事?」 「无事无事,既然贤侄女有意召赘,我们这便回锦县。」几人面面相觑,悻悻地离去了。柳氏说的也不无道理,贤侄女嫁出去三年都没生下一儿半女,他们且再等等,迟早谢太傅要找族人过继男嗣的。他那一脉若是香火断了,死了都没脸去见列祖列宗。 只柳氏还不甘心,走出了太傅府的门口她看到一旁来往的行人,动了歪脑筋。 「好心当成驴肝肺,现成的好儿郎不嫁,偏偏要去召赘。」她高声叫嚷,肥厚的嘴唇喷出不少唾沫星子。 一些人看了看这个行为举止粗鲁的妇人,眼中闪过鄙弃。 柳氏儿媳见此,刻意想奉承婆婆,和她一唱一和,「娘是她的族中伯母,为她着想。可人家是太傅府的千金,瞧不上眼,我们也没法子。」 太傅府的千金?听了一耳朵的人心里琢磨起来,太傅只有一个女儿便是前不久与镇北侯和离的侯夫人。 她竟然要召赘! 楚京中召赘的人家不是没有,可像太傅府这样的高门第还未出现过。是以,这厢起了话头,太傅要为前镇北侯夫人召赘的消息迅速便传了出去。 谢氏族人一离开,太傅府中安静下来。 堂中,谢太傅一脸复杂地看向谢明意,欲言又止。母亲先前支持意儿和离就出乎他的意料,如今看来其中缘由怕就在召赘这件事上。 云夫人和辛老夫人因为子嗣的事关系并不融洽,她以为是辛老夫人提出的要求,当即便开口询问,「意儿,召赘可是你真心所愿?」 辛老夫人闻言,拉下脸,沉声道,「召赘是明意亲口向我提出来的,锦县那些人也知晓了。还是快些给明意挑个合适的男子,入我谢府的家门。」 云夫人未顾及辛老夫人话中的不悦,只一双美眸担忧地看着谢明意。当年谢郎落魄,她父亲云老都从不敢提召赘,因为在男子看来这是对自己的一种侮辱。若是意儿召赘,又哪能寻到才德兼备、气宇轩昂的男子呢? 第28章 那平凡庸碌的男子,怎配得上她自小悉心教养的女儿。 谢明意察觉到谢太傅和云夫人的心思,认真地说道,「父亲、母亲,祖母说的没错,我是有召赘的打算。不过,现在谈此事为时过早,入赘的男子定要合我心意,如今还没有眉目呢。」 谢太傅微叹了一口气,说不准内心是什么滋味,但意儿似乎已有自己的盘算。他点了点头应下了,只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急不得。」 谢明意一脸坦然,丝毫不见羞涩,冲着谢太傅微微地笑,称,「父亲可帮女儿留意,若是有品行端正、相貌清隽、年龄合适未婚、家中同意入赘的男子与我细说。」 她列了不少条件,就意味着这样的人选难寻。但谢太傅用手捋着胡须,细细思索,脑海中印出一名青衣男子的身影,眼睛微眯,道,「为父省的。」 谢太傅开口应允,辛老夫人见此眉目舒展,难得脸上露出喜意。她对云夫人先前的态度也不计较了,命婢女扶着自己又回了上院。走之前想到柳氏的嘀咕,瞥了一眼谢明意的腹部,云氏身子不适合生产,明意是她的女儿,可别同她体质相似。 辛老夫人打算请个大夫进府为孙女调理身子。 至于云夫人,对谢太傅深信不疑,有了他的允诺放下心来。只是心中难免有些伤感,若不是她身子弱,怎会委屈自己的女儿。 谢明意敏感地察觉到,笑着依偎到云夫人身边,放柔了声音,「母亲,意儿还未用早膳呢。」 云夫人回过神,转身吩咐下人将膳食摆上来,对上谢太傅温和的目光,慢慢地释怀开来。谢郎安在,一切都会打理妥当的。 早膳用完,谢明意陪着云夫人在花园中散步,约莫过了一刻钟才放她回去。院中鲜花簇拥,谢明意闻着花香,看着头顶蔚蓝的天空,心情惬意无比。然而无意中想到昨夜自己曾做的梦,她心中涌上了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梦中是原身去千佛寺求子场景,她一想到千佛寺不可避免地脑海中闪过江宛宛故意的挑衅。不由自主地,酸涩、苦涩掺杂着冲了上来,怄得她鼻头发酸,眼眶发红。 在此刻,她觉得穿越仿若是一场梦,原身受过的委屈她感同身受,对着江宛宛和无情的镇北侯竟生出怨恨来。 心绪一时难以控制,怔然的站在那里。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细云将她的异样看在眼中,慌忙问道。 谢明意强迫性的将记忆中的场景抛开,细眉微蹙,「无妨,方才胸口有些闷堵,细云,我们回清桐院,休息一下便好。」 「是,小姐。」细云恭声应是,猜想小姐是回想起了镇北侯府,心中不虞。不过,小姐最近身子着实有些怪异,还是请个大夫过来诊诊脉,这段时间就好好调养调养。 而且,小姐的月事也迟了有一段时间了…… 谢明意在原身身上醒来还未满一月,她压根就没想起还有月事这茬,身上的异样全部归因到时节。 是以,等她步入清桐院,辛老夫人身边的婆子上前称老夫人请了一位大夫来为小姐调理身子时,谢明意断言拒绝了。 「祖母好意我心领了,府中与薛大夫交好,他常来为母亲看诊。我身体无恙,何必再去麻烦一位大夫,等薛大夫上门时让他细看一番也就是了。」谢明意有些百无聊赖地摆了摆手。 那婆子却有些为难,老夫人的心思府中谁人不知,请大夫为小姐看脉还不是探查这生育的底子行不行? 「小姐,林大夫既然都已经到了府中,又是老夫人一番好意,您就莫要推辞了。」林原林大夫是楚京中有名的医馆圣手,最擅诊治女子隐疾,老夫人请他过来,也是费了力气的,足足出了五十银呢。 要知道,因着早年孤儿寡母的辛苦,老夫人生活一直以俭朴为主,就连喝个燕窝粥都是再三斟酌。肯出五十银为孙女瞧身体已经是十分重视了,婆子可不敢违背老夫人的意思。 「小姐,您最近嗜睡,精神困乏,就连月事也迟了些……」细云也开口劝谢明意,只是话未说完婆子身后的林大夫胡须颤了颤,看着谢明意的目光意味不明。 他开口打断了细云的话,「小姐的确需要老夫诊一诊脉象了。」 细云的话婆子也听到了,又听林大夫这么一说她心中感觉不妙,莫非小姐是真的有隐疾?至于身孕,她则是未往上面细想,小姐嫁入镇北侯府三年都没动静,子嗣上同夫人一样艰难,怀孕可是件难事。 「既如此,就麻烦林大夫了。」谢明意见此,也不再拒绝,不急不缓地坐在小榻上,朝着婆子身后的老大夫礼貌颔首。 她伸出一截纤细白皙的手腕,搭在林大夫拿出的小药枕上。 林大夫放下药箱,手指覆在其上,眯着眸子一言不发。忽而,又像是遇到了疑难杂症一般神情凝重,令谢明意伸出另一只手又诊了一遍。 第29章 随着他诊脉的时间越来越长,细云和婆子的心都提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 谢明意也觉得大夫神色怪异,漫不经心的身体坐直,心直往下坠。原身身子骨一向不好,上次风寒便是悄悄地去了,莫非这具身体落下了病根? 若是如此,她咬着唇心中郁结,她费着心思和狗男人和离有何用?就该拖着身体将最后一口血吐到他的身上! 「林大夫,我家小姐究竟身体如何?」良久,林大夫似是恍然地移开手指,摸着胡须微笑,而一旁焦急的细云则是迫不及待地问出口。 收回手腕,谢明意的眸子也看向林大夫,屏住了呼吸。 生还是死? 太傅府上的大小姐前不久与镇北侯和离一事林大夫也是略有耳闻,听说镇北侯府的老夫人就是因着大小姐三年未有所出才厌弃于她。 想到这里,他嘴角噙着笑摇了摇头,这下子镇北侯府要得不偿失了。 顶着几人灼灼的注视,林大夫收了笑意,正色道,「小姐,您可先屏退左右,脉象之事兹事体大。」 这位谢小姐举止娴静,眉眼间带着坚定,倒是难得一见的女子。有些事还是让她自己解决的好,旁人若知难免滋生麻烦。 闻言,谢明意眼睫毛动了动,静静地看向细云和婆子等人,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细云会意,拉着有些不情愿的婆子退了出去,动作轻缓地关上了门。 「林大夫您请讲,无论结果是好是坏,明意都能接受。」谢明意表面装作毫不在意,实则绷紧了心神,手指无意识地捏在一起。 林大夫闻言先叹了一口气,才幽幽地开口说道,「结果好坏全凭小姐心意,大小姐,您是滑脉。」 滑脉!谢明意的瞳孔微缩,白皙的指节捏出了青青白白的印子,她怀孕了…… 「多长日子了?」她听到自己冷静地向林大夫询问。 「脉象显示初初满三月。」林大夫未料到她会这么平静,颇为讶异地捋了捋胡须。 谢明意心脏剧烈地跳动,垂下眼眸,隐隐约约想起三个月前狗男人平乱归来,宿在了正院……应就是那次了。 「林大夫还有话要告诉明意,但说无妨。」一个滑脉而已,对于行医多年的林大夫没甚稀奇的,可他却诊了两次脉,谢明意直觉告诉她事情不简单。 她的语调平缓,不慌不忙,林大夫心中有些欣赏她的淡定还有敏锐,「是双胎,而且极有可能是一男一女,龙凤齐全。」 林大夫的语气复杂,龙凤胎是多少妇人可遇不可求的,又是大吉之兆。无论是寻常人家还是高门显贵,得了龙凤胎无一不是欣喜若狂,恨不得世人都来羡慕。可,眼前的女子偏偏已经同夫君和离,这胎留还是不留都是难题。 若是留了,镇北侯府那边要如何应对?大小姐再嫁也为人诟病;可若是不留,大小姐身子弱,龙凤胎两条生命又是天大的福气,丢了这福气以后子嗣可就难说了。 听到林大夫所言,谢明意眼皮跳了几下,脸上的平静被打破,有些呆愣。 她怀了龙凤胎?儿女双全?而且,已经三个月了! 他们好乖,掌心摸着依旧平坦的小腹,谢明意低声问,「那,他们可好?」 说起这个,林大夫抚着掌笑,眼尾的皱纹夹着喜气,「大小姐脉象稳健,两个胎儿生长的也很好,老夫是很久未见到这样好的怀相了。」 谢明意点头,亲自从小箱子里面拿了几锭金子,合起来约莫有四五十两。 「这是明意给林大夫的诊金,希望此事可以帮我保密。」她朝林大夫行了一礼,态度诚恳。 孩子留不留,谢明意还未想清楚。 不过,有一件事她很清楚,她怀孕的消息绝对不能传出去,否则镇北侯府定会上门横生事端。 林大夫方才之举怕也是考虑了这一点吧,谢明意心中对他感激。 林大夫对诊金没有推辞,他猜想孩子可能留不下了。 想着也有些唏嘘,「此事由大小姐决断,只是有一点老夫要劝诫大小姐,保重身体。」言下之意,即便是落胎,也不要随意为之,最好在医者的看顾下。 谢明意颔首,随后唤细云进来送林大夫回去。 辛老夫人身边的婆子见此有些着急,试探着问道,「大小姐,老夫人担心您身子,林大夫的诊治情况您还是和老奴说上一说。若是有哪里不好,府中也好为小姐调理身子。」 「我身子无碍,明日向祖母请安时我会亲自将此事告知她,嬷嬷回吧。 」 突如其来的怀孕,谢明意暂且不想让辛老夫人知晓,在自己的决定出来之前,她不会让任何人来干扰。 谢明意语气冷飕飕的,婆子心里咯噔一下不敢再问,默默地退了出去。 第30章 婆子走后,谢明意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抬起脚步去了谢太傅的书房。 今日谢太傅休沐,人待在书房里面。他是清隽的文人,书房也布置的雅致,外面种着一丛青竹。 谢明意身后跟着两名丫鬟,从临着竹子的石子路经过,她略一抬头看到了书房的里面。书房的窗纱是淡雅的素白色,映着竹影,谢明意眼尖地看到另一抹青色,是名男子。 那人着了青色的长衫,正在和谢太傅讲话,「国运正统,老师之意,学生知。」声音若玉相击,谢明意心道许是个端方公子。 她本想避让,等那名男子离去再入内。可很快,谢太傅似是发现了她的踪影,命身边的小厮请她进去。 谢明意迟疑了片刻,迈着步子走进去,说起来这还是她自穿过来第一次见除了祁朝晖之外的外男。 「女儿拜见父亲。」她未看谢太傅身旁的青衣男子,垂着眼皮向谢太傅一福。 谢太傅看着自己千娇百宠的女儿,和离后少了些小女儿家的娇怯,大方得体的站在那里。气质疏淡沉静,偏偏一袭绯红色的衣衫又带着令人不容忽视的艳丽,一身风姿配这楚京的世家贵公子绰绰有余。 让她为了所谓的香火去迁就召赘,委屈自己,谢太傅实在是不愿。 「明意,这是父亲的学生顾景同,你可唤他一句师兄。」 听到谢太傅这样说,谢明意这才抬起头,朝着青衣男子礼貌颔首,「明意见过顾师兄。」 她看了过去,男子身姿挺拔若青松,眉目隽永,高鼻薄唇。对上她的目光,那人眸光浅淡,泛起一抹柔和,温声道,「师妹不必多礼。」 说完视线慢慢从她的发间掠过,看向窗外青翠欲滴的竹子,不再言语。 顾景同此人谢明意记忆中并无印象,她猜想他应是谢太傅这几年才收的学生,果真是端方公子,谢太傅好眼光。 「明意,你来找为父何事?」谢太傅当着顾景同的面开口问她。 谢明意目光落到书房的摆列整齐的书架上,认真道,「父亲,我想翻看大楚的律法。」 话音刚落,谢太傅神色一顿带上了疑惑,那位顾师兄也诧异地挑了眉看过来。 谢明意没有解释,怀孕的事在此时定是不能提的。 谢太傅转身将厚厚的典籍放到案上,戏谑地道,「大楚上千条律例,意儿若有所惑可开口问为父还有你顾师兄。你顾师兄可是在大理寺任职,这律例他再清楚不过。」 谢明意略微察觉到谢太傅的心思,心中叹了一句这顾师兄看起来着实比那狗男人强了百倍。可惜……她心中有些烦乱。 「父亲,这律法意儿先拿走了。」她抱起那典籍,朝谢太傅递了一个您好无聊的眼神,恹恹转身离去。 走之前,她多看了一眼临窗而立的男子,恰巧和那人探究的眼睛对上。 任职大理寺的男子,观察力果然敏锐,谢明意眨了眨眼睛,朝他嫣然一笑,袅袅的身影消失在书房的门口。 顾景同神情一怔,唇角泛了几分笑意,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他猜到女子有事瞒着谢太傅,这是答应她不与谢太傅说。 「再过几日就是裴后所诞四皇子的百日宴,我总觉得那日会有事发生,景同你留心些。」谢太傅看着女儿离去,说起了正事。 顾景同是他的得意弟子,因着为父母守孝还未成亲,他有意撮合两人。不过他还要再看看顾景同这人,意儿再嫁一定要挑个品行端正的男子。看上了顾景同,谢太傅对他的指点便上心了几分,对他说出自己的直觉。 顾景同点头称是,想到朝中由立储君引发的纷乱,皱了皱眉头。 百日宴是四皇子第一次在宗室和朝臣面前露面,那日陛下的态度将决定很多人的选择。几位王爷和宫中的妃嫔更是如临大敌,无论哪一方出了乱子他身处大理寺可都是避不开。 自裴后诞下四皇子,楚京中便暗潮涌动,一些人私下的小动作也多了起来,你来我往的,关系网错综复杂。 「侯爷,这玉华坊可是京中第一坊,您啊,久不待在楚京,想必是没来过这销魂处。」天还亮着,几名男子簇拥着一名气宇轩昂的黑袍男子走进门。人刚踏进去,就闻得靡靡之音,眼入云鬓衣香。 几个人都是常客了,尤其微胖的那位可是肃王的母族表兄王承,出手大方,姑娘们爱的不得了。 「几位官爷,楼上雅间请。」玉华坊的老鸨眼尖,连忙从人群中挤出来,脸上堆笑。 她瞥见王承一旁眉目深邃、威压深重的高大男子心中一跳,知晓这是位大人物,捏着嗓子道,「恰巧窈乔姑娘今日在呢,几位官爷不嫌弃就让她来伺候吧。」 窈乔是玉华坊的头牌,在整个京城都十分有名,千金都难见其一面。 第31章 老鸨主动提出这话是在示好了,王承知道祁侯爷刚与夫人和离,也有意用美人拉拢他,就笑道,「祁兄真是好福气,窈乔姑娘是玉华坊的头牌,轻易不见客。」 「那就她吧。」祁朝晖漫不经心地开口,显得兴致缺缺。 王承今日好不容易才与这位搭上,费尽心思地想要讨好他,闻言立刻命老鸨唤人过来。 几人走到一处雅间,王承开口请祁侯爷先坐下,不到片刻,几名身段妖娆的女子舞着细腰过来了,最后一位便是窈乔,比其他女子都要婀娜娇媚。 只一眼,她就看中了面容俊美的男人,主动凑到他身边坐下。 「奴家窈乔见过官爷。」她俯低了身子娇滴滴地道,大片的雪白几乎蹭到男人的腿上。 祁朝晖居高临下地睨了献媚的女子一眼,并未说话。 窈乔未得到回应,咬了咬下唇,有些可怜兮兮地端起了一杯酒,娇声道,「官爷看不上窈乔,窈乔以酒赔罪。」 矫揉造作!祁朝晖眸色沉沉,心下不耐,「滚!」 说完他脑海中浮现出小夫人冷淡瞪他的眉眼,生出烦躁,也不耐与肃王的人周旋了,起身大步离去。 他走的迅速,气势又盛,几个人无人敢拦,王承有些尴尬,盯着窈乔眼睛冒了火。 随行的一人为美人解围,低声道,「王兄,这事可不怪窈乔姑娘,半晌的时候京中就有人传侯爷的那位夫人要召赘了。」 召赘!几个人面面相觑,难怪难怪。 镇北侯府,祁朝晖归去之时已然是日暮西垂。 虽是夏初,但他周身裹挟着尤胜寒冬三分的冷气,大刀阔步地迎面而来,正院的下人噤若寒蝉,一声大气都不敢喘。 「侯爷,谢太傅的族人属下按照您的命令去派人询问了,召赘确有此事。」连和瞥见自己侯爷阴晴不定的脸色,踌躇着上前低声说道。 侯爷性子冷傲,看人也挑剔,瞧不上眼的人巴巴凑上来也不会施舍一个眼神。以往在行军之时,多少貌美有才的女子舍了脸皮朝他示好,他一丝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无,直接命人丢了出去。可若是上了一分心思……连和哀叹了一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这人也是,夫人早前对他百依百顺,温温柔柔的,他不在乎冷落人家。回了侯府,夫人朝他使性子发脾气,清清冷冷的,他倒是一日不落地到正院去。 「侯爷,老夫人方才交待有事同您说。」连和又说了一句。 祁朝晖闻言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李家派人来了。」语气肯定。 连和恭声答了一声是,老夫人因为罚跪夫人吃了老侯爷的挂落,被禁足于佛堂数月,最着急的自然是李家。 「李家派人和老夫人说了夫人要召赘一事。」府中以往凡是对夫人不敬的下人已经被赶出了侯府,侯爷如今对侯府发生的一举一动是清清楚楚。 「传本侯的令,以后不止是李家的女眷,凡是李家的人一律不准踏入镇北侯府一步。」祁朝晖当即冷了脸,对着李家的耐心消耗殆尽。若不是看在李老夫人的面子上,凭李家私下所为他早已将其赶出楚京。 连和窥到他铁青的脸色,大着胆子说了一句,「侯爷,谢太傅未有男嗣,夫人有召赘之心也是……人之常情。」 闻言,男人凤眸微眯,注视着他,内里幽深一片。 连和咽了咽唾沫,「老夫人那边您可要去?」 「夜色渐深,本侯不愿打扰老夫人歇息,明日再去上院。」男人大步跨入空落落的正房。 「属下这就命人回禀老夫人。」 正房内燃着烛火,婢女婆子们都规规矩矩地立在外间,低眉顺眼。 内室未有下人,祁朝晖一眼看过去,绣着海棠花的床幔垂在一侧,黄花梨木的屏风静静地立着。一应摆设还同谢明意离去之前,只是佳人再难于此。 步入净房,水雾氤氲中,男人倚着浴桶微阖着双眼,脑海中浮现出前不久在浴室逗弄小夫人的一幕,唇角勾起。 蓦地,又想起今日听到女子要召赘,水声哗啦啦地响起,他从浴桶中跨了出来。 是他冷落女子在先,和离他如了她的意,可这不代表女子以后就能同他没有关系了。想要召赘,祁朝晖眼底闪过愠怒,是他小瞧了女子。 清桐院,为了避免谢太傅瞧出端倪来,谢明意的晚膳是一人用的。 膳食很丰富,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细云在一旁为她布菜,时不时看她两眼。 「小姐,这道桂圆参鸡汤很是补血气,是厨房特意为您做的。」舀了一碗,递到谢明意面前。 谢明意手下夹菜的动作一顿,她好似记得桂圆是活血化瘀的食物,有孕的妇人忌用。下意识地轻轻抚了一下还未隆起的小腹,她淡淡开口,「细云,以后吩咐厨房莫要再用桂圆了,我不吃这个。」 第32章 说完伸手将汤碗推到一旁去。 细云不明所以,点头称是。可当她正要唤个小丫鬟和厨房说此事的时候,又被小姐唤住了。 「罢了,不用和厨房说了。」谢明意垂下眼皮,转身进了内室,腹中的孩子留还是不留她还未拿准主意。 身后,细云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小姐自林大夫走后便有些怪异,莫非是身子真的出了岔子? 内室,谢明意半倚着小榻,看到翻开的典籍头略有些疼。她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查阅了大楚律例关于女子同夫家和离的规定,里面仅对嫁资归属做了详细的解释,至于子女则是半句都未提。 更遑论她这种和离后发现怀有前任夫君孩子的例子。 而她的前任夫君目前还未有子嗣,想也知道,依着镇北侯府的行事作风,若是知晓孩子的存在会做出什么。 可是,若是悄悄地将孩子流掉,谢明意心揪在一起,有些淡淡的疼。林大夫说是双胎,他们这样乖巧,生下来也定是可爱雪白的一团,她怎么忍心抹杀了他们到这世间的机会。 罢了,这事再容她思量思量。 解了衣衫,谢明意动作轻柔地换上宽大了许多的寝衣,拉下了床幔。 她平躺在床上,睁大了眼睛盯着头上床幔绣着的梧桐花,脑中乱成了一团。良久眼睛累了才打了个哈欠睡了过去。 这次,她又做了一个梦。梦中断断续续地,仿佛像是一个人的成长历程,从晃晃悠悠地学步到娇声依偎着父母撒娇再到披上了嫁衣走进洞房…… 虽总也瞧不清女子的脸,但她欢欣雀跃和伤感哀愁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激的谢明意心中波澜四起,红了眼眶。 最后一幕女子跪在佛前,扬起了头,笑中带泪,「谢明意是我,也是你,孩子是吾之期盼,也是汝之所愿。」 谢明意猛地惊醒,手中下意识地抓紧,那名女子是原身,她说的话究竟是何意? 穿越本就是光怪陆离之事,但她穿到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女子身上,更甚至她们的相貌有九分相似。谢明意此刻心中不禁产生了怀疑,她和原身究竟是什么关系,‘谢明意是我,也是你’这句话听起来倒像是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谢明意有些不适哼唧了一声,一只手抬起,想要擦拭冷汗。可是,她手中抓的是……温热的东西,谢明意睁大了双眼,一寸一寸扭了头往床榻的外侧看过去。 一双狭长的凤眸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魇着了?」熟悉的狗男人声音。 「祁朝晖!」谢明意迅速坐起身,往床榻的里侧缩了缩,怒声喊他,「你为何会在我的闺房里?」 好在她还没失了理智,刻意压低了声音,才没惹得外间的婢女察觉。 「夫人不必恼怒,爷来此处就是想问你一个问题。」床幔被男人骨节匀称的手指撩起,他直起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看她。 床榻上的女子几日不见显得丰腴了不少,尖尖的小脸长了些肉,莹润白皙。她身上的寝衣大了,他从高处往下隐约窥到她嫰粉色的小衣,小衣下软软的一团撑得倒是鼓鼓囊囊的。 他手指不自觉地捻动,看她的视线不知不觉染了侵略性,「夫人莫慌,外间的丫鬟不会醒来。」 语气暗哑无比。 谢明意不言语,瞥见不远处的典籍心中有些慌乱,他若是知晓了自己有孕的事,该当如何。 「镇北侯,夜深了,多有不便之处。若是有疑问,明日可上府向我询问。」她平缓了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绝对不能露出怀孕的马脚。 看着她颤动的眼睫毛,透着红的脸颊,祁朝晖俯下身一把将她捞过来,谢明意哪里挣得过他结实有力的手臂,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温香软玉在怀,祁朝晖捉了她一只手把玩,才漫不经心地开口说道,「京中有传谢太傅府要召赘,不知是真是假?」 「是真的。」只不过,何时召赘全凭她自己的心意。谢明意僵直了身体不敢挣扎,唯恐被他碰到手腕,狗男人从军多年,懂得一些脉搏。 「是你还是谢太傅的主意?」男人的眼神陡然变深。 「这是我太傅府的私事,镇北侯问的多了。」谢明意面上放松了些,他是为了召赘一事过来。心里多了底气,她说话便不客气了。 「和离书已签,婚嫁丧葬互不相干,镇北侯,你逾越了。」 她说话的语气带了不耐,仿若他多么的讨人嫌,祁朝晖胸口涌上一股子戾气,好歹才压了回去。 「夫人与本侯和离还不足一月就想着要召赘,你也挺有本事。」他想起以往小夫人对他的殷勤乖顺,口出讥嘲,语气冷飕飕的。 谢明意拧着眉头,冷哼了一声,「不止,府中已经在为我物色人选了,侯爷没有资格过问此事。」 第33章 「镇北侯,大楚百姓都唤你一句英雄,你也合该清楚什么叫做分寸。今夜你无礼闯入我闺房的事我就不再计较,但以后我的任何事情,我想要嫁给何人都与你没有半点干系。镇北侯这样死缠烂打,传出去失了体面。」 若不是顾忌男人手中的权势,不愿太傅府与他结仇,谢明意不会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这些,定骂他是无耻的登徒子。 男人沉着脸,神色晦暗不明,盯着她冷冰冰的脸嗤笑出声。 原他还以为女子同他和离是伤了心,但她的情意依旧还在。想来是他自己可笑,眼睛看不清女子对他已是满满的厌恶。 召赘的人选?思及探子所言顾景同近日进出太傅府频繁,他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谢太傅的得意弟子,独女交到他的手上自是放心,想必也是早有筹谋。 手臂松开女子,他轻拍衣袍,语气凛冽,「谢小姐既已觅得良人,本侯便祝你如愿以偿。你放心,今后你我两不相干。」 这是狗男人第一次明明白白表示要同她拉开距离,谢明意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说出口,「君子一言驷马难追,镇北侯,这两不相干你可要牢记。往后,我嫁人或生子生女,你镇北侯府都不得过问。当然,镇北侯如若娶妻,即便是那江宛宛,我也不会说一句话。」 「随你,本侯绝不食言。」他的身体挺拔肃直,容貌俊美倨傲,看向她的目光淡淡的。辨不出喜怒,仿若对谢明意的情绪都消失了一般。 「今日之话明意记下了。」谢明意一时间说不出心中是放松还是高兴,她或许可以决定留下孩子了。 男人拂袖离去,背影透着夜的暗沉,消失在谢明意的视野中。 谢明意细心地将床幔遮的严严实实,摸着自己的小腹温柔地笑着,心满意足。娘的小崽子们,你狗爹撂下话了,以后你们出生后和他没有关系哦。 接下来只要说服谢太傅,一切就再无阻碍了。想到一心盼着她延续香火的辛老夫人,谢明意盯着自己的腹部灵光一闪。 她腹中的不就是谢家的香火吗?而且她和狗男人和离,腹中的孩子出生姓谢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于此召赘一事也不必费心了。 此外,祁朝晖虽狗,但相貌身材都是一等一的,基因优良。谢明意对着孩子的期待骤增,想着他们粉嘟嘟的小脸蛋,一颗心简直就要融化开来。 林大夫说是双胎,而且极有可能是龙凤胎,从明日开始她要多补充些营养。 她的一双小崽崽,可千万要平平安安的。 这厢床榻之上温情满满,那厢府外却是夜深凉意重。 「侯爷,太傅府的下人没发现您吧。」连和默声守在太傅府外,看到自家主子冷沉的身影,默默地跟了上去。 他在深夜中站了许久,心中凉飕飕的,可看到主子绷紧的侧脸,眼皮一跳。 侯爷夜探太傅府的行径称不上正人君子,但夫人对侯爷还是有情意在的。可侯爷这等模样,便说明夫人召赘无可挽回了。 「将那两个探子撤回,今后太傅府的所有事情都不必向爷禀报。」祁朝晖语气淡漠,不过是一名女子,不过就是起了两分兴致。 她既厌他至极,又有了良人,他也不会执着在她的身上。 连和颔首称是,不敢多言。 次日是自惠帝从行宫归来的第一次大朝会,文武百官无故都不得缺席。 初到朝堂,众人就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暗潮涌动,如今惠帝携裴后还有四皇子都回了宫。天然的继承人嫡子降生,几位王爷的声势瞬时减弱了不少。 但四皇子年幼,整整差了几位兄长十几岁,而且裴后母族空有世家大族的名头手无实权。安王占长,以贤德之名笼络了不少臣子;肃王母族辅国公府权势煊赫,族中多名子弟在朝为官;魏王生母是皇太后的亲侄女,魏王有太后支持,其在四皇子出生之前也是最受宠的一位皇子。 惠帝年岁已大,立储之事在朝中争论了多年都无结果,如今嫡子的降生使得局势更加复杂。 老调重弹,未出乎群臣的意料,今日的大朝会立储之事被再一次提起。只是这一次,支持立嫡子的声音也多了起来,多为文臣一派,其中就有谢太傅。 谢太傅是天子近臣,一向为惠帝马首是瞻,再加上他有一个手握重兵的女婿镇北侯,以往其他人都对他含了几分忌惮。 可是,一些人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身着玄色蟒袍头束金冠的冷峻男子。太傅千金与镇北侯和离,近日又传出要召赘的消息,这意味着镇北侯府和太傅府有了嫌隙,也不会再暗中支持谢太傅。 若是能将镇北侯拉拢到王爷的阵营里面,有兵权在,争储的胜算可大上三分。 隐晦打量的视线祁朝晖若有所觉,他垂了凤眸,掩了其中的暗芒,只作不知。 第34章 「储位之事今后再行商议,两河即将到汛期,工部,防洪的堤坝修建的如何?」惠帝居高临下地端坐在龙椅之上,扫了一遍底下各怀心思的臣子,又一次回避了立储,转而问起水利工程的进度。 众臣会意,知道陛下另有打算,遂偃旗息鼓。 大朝会从清晨的辰时接近午时才算结束,散朝之后祁朝晖并未返回镇北侯府。陛下宣召,他随着近侍往御书房的方向缓缓走去。 「侯爷,陛下就在里面,您请。」内监徐大伴一脸恭敬,拱手请他入内。 殿中楚惠帝换了一身明黄色的常服,撩袍坐下,见到祁朝晖进殿,赐他座位。 「不知陛下唤臣到御书房所为何事?」祁朝晖躬身询问之后才安坐其上。 殿中的内监识趣地奉上茶水,茶香袅袅,是上好的贡茶。楚惠帝端了茶盏抿了一口茶,润了下嗓子,才道,「朕欲派卿亲往河安,临安王与瑞王暗中勾结的事要看到证据才好处置他。」 临安王为人狡诈知道自己受到了惠帝的怀疑,故意向皇长子安王投诚,惠帝一早便收到了消息。可是,如今皇二子肃王也插手进去,搅浑了水,彻查临安王一事转而变成了兄弟之争。 混乱的局势不是楚惠帝想看到的,临安王必须尽快解决,才能安他的心。 朝中臣子大多分了派系,他又不想此事闹得众人皆知,想来想去也只能旭之跑这一趟了。 祁朝晖心知陛下是有些急切了,起身不疾不徐道,「陛下之意臣明白,此去河安定不负陛下所望。」 闻言,楚惠帝抬眸扫了他一眼,将茶盏放下,「朕听闻临安王世子妃江氏同卿有旧,卿心中还需牢记公是公,私是私。」 轻飘飘的六个字,实则是对祁朝晖的告诫。 一旁的徐大伴缩了缩脖子,眼观鼻鼻观心地垂首而立,只当自己半句话都未听到。 若是旁的臣子,肯定是立刻跪地叩首谢罪,向圣人表忠心。 但这人是镇北侯祁朝晖,他蹙眉顿了顿道,「江氏为临安王王妃苛责,命不保夕,而且其很可能知晓世子身死的真相,故而臣才将其护送回京。近日楚京关于臣与江氏的谣言散播甚广,定是有人蓄意推动,这才使陛下误会。」 说完他又自嘲一笑,道,「不止陛下,就连臣的夫人谢氏也因为江氏的缘故同臣和离。臣还真是有理说不清,只能将临安王一事查清才能洗刷臣的清白了。」 驰骋沙场多年的镇北侯一副落寞的模样,说到临安王的时候咬牙切齿,仿佛同他有深仇大恨。 楚惠帝眯着眼睛盯了他半刻都未说出话来,瞧瞧这人,立刻就成了可怜的受害者。谢太傅的千金是因何同你和离,一字一句暗卫早就呈在了朕的案上。 「谢太傅的女儿离了你镇北侯府就要召赘,卿心中作何感想?」楚惠帝看他有些不顺眼,又饮了一口茶水,语气带了些嘲笑。 谢太傅是忠臣,为人清正,素来得楚惠帝好感,他的独女与镇北侯闹掰楚惠帝难免就想的多了些。 下一任镇北侯夫人出身若和他几个儿子的母家有关,可不是楚惠帝愿意看到的。 祁朝晖面不改色,郑重其事道,「夫人所愿臣自会尊重。」 闻言,楚惠帝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卿如此想法朕有机会会告知太傅。」 祁朝晖躬身不语,只唇角抿直。 「行了,朕命你全盘查探临安王一事,一切皆由你做主,必要时见了血光朕也不会怪罪与你。」楚惠帝随手扔了他一块令牌,摆摆手让他退下。 「臣遵陛下旨意。」祁朝晖收起令牌,肃穆拱手,而后转身离去。 祁朝晖离开后,惠帝也起了身,朝着徐大伴低声说了一句,「总有旭之后悔的时候,朕瞧谢府那位是个果断的。」 「陛下说的是。」徐大伴虽不明陛下话中之意,但依旧开口附和。 「起驾长信宫,朕去看望皇后。」楚惠帝甩了甩袖子,清瘦严肃的脸颊稍稍柔和下来,「裴家今日来人了,皇后今日想必会开怀些。」 「陛下所言极是。」 长信宫,内里安静寂然,宫人们立在一旁屏气噤声,唯恐打扰了小皇子歇息。 「娘娘,四皇子身子康健,您看这小拳头握得可真紧。」一个衣着华丽的容长脸妇人,围着摇篮看了两眼,恭声夸赞。 「曜儿吃的多,长得也壮实,本宫这辈子有了他便是再无遗憾了。」一方宽大舒适的榻上歪着一个容貌柔美的女子,因着生育的缘故她的身子还有些丰腴,看上去温柔又大方,正是裴后。 「娘娘,这才是开始,今后小殿下和裴家的荣耀还长长久久呢。」承恩公府的大夫人温氏,是裴后的嫡亲嫂子,看着健健康康的四皇子语含深意。 第35章 「曜儿今后如何都是他的造化,本宫不强求,只想着他平安长大。」裴后微微一笑,看着小皇子的目光柔地快滴下水来。 闻言,温氏眉头蹙了蹙,起身往裴后处凑了凑,道,「这世间的平安也是难得的,裴家定会尽力护住娘娘和小殿下。」 她往四周的宫人看了一眼,低声笑道,「娘娘,说起来,臣妇还有一桩好事想要和您说。」 裴后闻言抬头看过去,就听得温氏道,「家中的五丫头到了议亲的年纪,父亲和夫君都看中了再好不过的一个人选。镇北侯文韬武略,相貌轩昂,正是我家五丫头的良配。」 裴后一听惊讶道,「大嫂,大楚人皆知镇北侯夫人谢氏是谢太傅之女,镇北侯岂会是五丫头的良配?」 「娘娘您有所不知,谢氏早前因无子与镇北侯和离,如今又有意召赘。镇北侯府同太傅府已经不是姻亲关系了。」温夫人笑着解释,「更何况五丫头对镇北侯爱慕崇拜,家中都很赞同。」 「镇北侯府已经上门提亲了?」裴后坐直了身体,正色问道。 「并无,父亲和夫君有此意,还未同镇北侯说。」温夫人自信满满说道,「不过,我裴家出了皇后,五丫头德容兼备,镇北侯哪有不同意的理儿。」 「这事,不妥当。先不提谢氏和离里面的缘由你我都不知,单谢太傅多次在朝中为裴家说话,府中这样做岂不是打了太傅的脸。」裴后思虑了一会儿,摇头说道。 温夫人听她这样说收了脸上的笑意,低声细语,「娘娘,府中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小殿下,想要用婚事拉拢镇北侯。谢太傅胸襟广阔,若上门赔罪想必他们能理解。您可知,柔妃还有贤妃的家族也看准了镇北侯夫人的位置。安王妃也与临安王世子妃江氏交好,其中深意您定是清楚。」 裴后拧着眉头,语气也淡了许多,「何至于此,本宫写封信给父亲,此事还是再做计较吧。」 温夫人叹了一口气,不语。 「陛下驾到。」宫外小黄门唱了诺,裴后和温夫人对视一眼,默契不再说方才的事,起身行礼。 太傅府,谢明意还不知她要召赘的事已经连帝后都知晓了,今日谢太傅赴大朝会很晚才归来。 辛老夫人惦记林大夫的诊治结果,一大早便派了婆子唤她过去上院请安。谢明意计划怀孕之事先与谢太傅分说,就对婆子言说自己身体不适,等到父亲大朝会归来再一同去向祖母请安。 谁知辛老夫人不耐,冷着脸竟亲自到清桐院而来,那时谢明意正与云夫人在一起。云夫人听闻女儿身子不适,心中不放心也到了清桐院这边,谁知刚好与辛老夫人撞上。 云夫人和辛老夫人积怨深,一直都不对付,往日有谢太傅居中调和倒也相安无事。 如今辛老夫人迎面看到谢明意同云夫人说说笑笑的模样,瞬间就讥嘲出声,「老身为了调理你的身子,特意让林大夫入府替你诊治。偏你拖拖拉拉的,不将此事放在心上。怎么?是要学你的生身母亲那般无能,几十年来连一子都生不下?」 刹那间,云夫人脸色苍白,欲要落下泪来,辛老夫人多年来因无子而看不惯她,长久以来也让她心中生了心结。 「祖母,您的好意明意知晓,但您讲些道理此事和母亲何干。」谢明意眼神凌厉,开口维护云夫人。 「更何况,母亲生下我就证明她身子无碍,何来无能之说?」辛老夫人当真是对谢府的子嗣传承产生了执念,简直是陷入了疯魔。 「好,你说你身子无碍,就明白告诉老身林大夫究竟说了什么?」辛老夫人拄着拐杖,狠狠地往地上一击。 「林大夫说我有喜了。」谢明意眼皮微掀,平静地扔下了一个炸弹。 刹那间,整个清桐院都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细云惊得睁大了眼睛,云夫人拽着谢明意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辛老夫人手中的拐杖直直地摔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嬷嬷怕她支撑不住上前扶着她的手臂到榻上坐下,却反而被她的手掌抓住,抓的泛了白。 「意儿,你是说腹中已有了身孕?」云夫人命清桐院的婢女婆子们退下,美眸盯着谢明意的小腹,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悲还是喜。 若是有了身孕,腹中孩子的生父不用说定是那镇北侯,可是,意儿已经同镇北侯和离。镇北侯府的李老夫人是个浑然不讲道理的,和意儿之间有了隔阂,重回镇北侯府那可怎么是好? 可云夫人自己子嗣艰难,知道孩子来的不易,这孩子是定要留下的。 当真是天意弄人! 辛老夫人歪在榻上,背后是婆子垫的大迎枕,她年岁大了,不宜过度激动。但此刻,她的眼中涌出无限的欢喜,老迈的身体仿若有了活力。 「林大夫诊治的不会有错,他说有喜那定是真的。」几乎是呼吸间,辛老夫人就滋生了一个念头,这个孩子若是男孩就要姓谢,将他充作谢太傅的嫡孙,百年之后谢家也就不愁香火承继了。 第36章 「没错,我的确有了身孕,林大夫说刚满三个月,如今还未显怀。」谢明意既然决意要留下孩子,索性就将话全部摊开了。 「不止,林大夫还说我腹中怀的是双胎。」她知道云夫人多愁善感,想的多些,对着云夫人扬起了笑容,「母亲,兴许从现在开始,您就可以准备孩子们的小衣服了。」 她神情轻快,言语间对着腹中未出世的孩子很是期待。云夫人看在眼里,不忍让女儿担心旁的,只作高兴之态,「可见千佛寺求子是个灵验的,过些时日,府中多与寺中一些香油钱。」 「什么香油钱?」门外传来一道郎若清风的声音,谢明意朝外看去。 谢太傅深红色的的官服还未褪下,他鼻梁上略有些细小的汗珠,可见是下了朝就匆忙赶到了这里。谢明意瞥了一眼他身后神态焦急的管家,心中恍然,辛老夫人与云夫人不和,偏偏谢太傅上了朝府中只剩她们两个主子。 想必一旦两人起了争执,谢太傅会第一时间赶过去调和,今日定是管家看辛老夫人来势汹汹,守在府门口和谢太傅禀报,谢太傅才会官服都未换就到清桐院来。 「谢郎,天气越发炎热了,你缓着些。」云夫人拿了一方帕子动作轻柔地为他擦拭汗珠,谢太傅拉着她的手,仔细地看了一遍才松了一口气,笑道,「无碍,今日大朝会久了些。」 谢明意默默地往一旁挪了挪,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水,又拿起茶壶替谢太傅注了一杯。 辛老夫人看见冷哼了一声,语气带着刺,「还未到七月,楚京可比不上锦县那么炎热。娇气!」 云夫人手指顿了顿,欲要将帕子收回,结果被谢太傅握住了手,放在手心。 「方才我在门口听到香油钱几个字,夫人和母亲可是想要去佛寺?」谢太傅一手端起青瓷的茶杯,慢慢地啜了一口,含笑转移话题。 「谢郎,并不是拜佛之事,是,意儿,她有孕了。」云夫人迟疑了一下,将此事告诉了谢太傅。 谢太傅脸上一僵,猛地看向悠哉悠哉饮茶的谢明意,神色复杂,「意儿准备如何?」有了身孕是好事,可无奈来的不是时候。 他看好自己的学生顾景同,有意让意儿嫁给他,没想到才起了一个念头,女儿居然被诊出怀了祁朝晖那厮的孩子。 「明意腹中的孩子是我谢家的子孙,自然是要好好的养着。」辛老夫人敏锐地察觉到谢太傅言下之意,在谢明意还未开口之前沉声说道。 「父亲,祖母说的没错,我要生下他们。」谢明意手下摸着小腹,「他们生下来就姓谢。」 闻言,辛老夫人喜不自禁,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显得面色柔和了几分。谢太傅却许久都未说出话来,手中摩挲着云夫人的手掌,略有些怅然。 谢家无后是辛老夫人的心结,在他的耳边念叨了十几年,他的心中也有些淡淡的遗憾。「意儿,你对镇北侯是否还有情意?」谢太傅拧着眉头沉思了片刻,开口问道,孩子一旦生下来,女儿同祁朝晖的牵扯也就理不开了。 谢明意抬起眼眸,唇畔噙了一抹浅笑,斩钉截铁地说道,「父亲的顾虑明意明白,孩子即便生下我同镇北侯也不会再有可能。这京中想要成为镇北侯夫人的女子多的是,日后镇北侯府有了子嗣,想必也会避开我腹中的孩子。」 想起朝中一些人若有若无的试探,谢太傅霍然冷下了脸,他的女儿离开镇北侯府不过十数日,就有隐约的言语称几位王爷的母家要与镇北侯府结亲。 也是,镇北侯另娶夫人,意儿的孩子和他最好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谢太傅微微颔首,想着即将有新生命诞生,眸中终究是露了喜色,「管家,府中每人加一个月的月俸。」 太傅府许久都未有喜事了,管家心中也甚为欢喜,躬身应是。 「快,将我房中那棵参拿来炖给小姐补身子。」谢太傅默许了孩子姓谢,辛老夫人喜气洋洋,对云夫人的不喜都淡了些,冲着她又道。 「云氏,千佛寺求子灵验,过两日你和明意一起去还愿,佛祖保佑我谢家子嗣绵延。」 谢明意这时想起原身曾到千佛寺求子,还有自己做的那个梦,开口附和,「母亲,千佛寺风景秀丽,你我一同去散散心也很是不错。」 云夫人含笑应允。 镇北侯府 陛下既下了令,祁朝晖便命人备了行装,准备明日一早便起身去河安。 想到惠帝言语中提到临安王世子妃江宛宛,祁朝晖眼尾微挑,唤了连和进来。 自谢明意和离归家,府中的下人被祁朝晖赶出去不少,正房就显得空落落的。加上祁朝晖不喜太多婢女伺候,平日里正房便只剩下几个婆子在。 连和进去的时候是一路无阻,迎面就听到侯爷开口吩咐他,「潜入江府一趟,告诉临安王世子妃,申时末本侯在朝云阁二楼等着她。」 第37章 连和闻言颔首称是,只在暗中撇了撇嘴,侯爷还说自己同世子妃无干系,孤男寡女私下见面说当中没有猫腻是个人都不会相信。 祁朝晖眸光敏锐,看到他有些愤愤的神色,睨了他一眼,语气冷冽,「明日启程去河安,今日误了事唯你是问。」 连和摸了摸鼻子,挺直了脊背,不敢惹侯爷生气,迅速下去办事去了。 距离申时还有一个时辰,祁朝晖心念一起往正房的内室走去。谢明意走的急,很多衣服首饰还有她的一些小东西都未拿走,如今还一一摆在原来的位置。 铜镜的前面放着一支绯红色的宝石步摇,他百无聊赖地拣在手中晃了晃,底下的宝石轻轻地打在他的手上。祁朝晖蓦然想起谢明意背对着他卸妆的模样,纤细的手指白皙,拿下了步摇,解了发髻,一头青丝披散在肩上。 听到他说要宿在正院,脊背一下挺得直直的,像是只如临大敌的猫。 想着他漫不经心地将步摇随手放在了自己的袖子中,等从河安归来解了她对江宛宛的误会,抽个时间将她的东西归还给她吧。女子的物品,还留在镇北侯府,不成体统。 很快,便到了申时,江宛宛应了邀,盛装打扮去了朝云阁。她是守节的妇人,原本应着素服,簪银饰。 可是这一次,旭之亲自约她见面,江宛宛面上不禁带了些激动,谢氏已同旭之和离,镇北侯夫人的位置就空缺了下来。 只要旭之再等她几个月,过了孝期,她便能嫁入镇北侯府,成为位高权重的镇北侯夫人。到那时,她江宛宛依旧是楚京中人人艳羡的贵女,无人敢小看她。 抚了抚头上价值千金的碧玉玲珑钗,江宛宛撩起裙摆,噙着一抹微笑步入雅间。果然,身形颀长的男子正立在窗前,他头上的墨玉冠隐隐透着冷光。 「旭之」江宛宛柔声唤他,朝着看过去的眼眸带了热切。 「世子妃,临安王世子的死你想必很清楚。」祁朝晖转过身,目光淡淡地看她,不带任何温度,「如实告诉本侯,本侯劝你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招。」 瞬间,江宛宛的笑意凝结在脸上,心中如坠冰窟,碧玉玲珑钗随着她的身子微微的颤动着。「旭之,世子为了抗击瑞王而死,你又何必让我想起这伤心事?」 她眼眶一红,掏出帕子覆住脸,语气哽咽道,「瑞王谋反,是旭之你领兵平定的,当时的情况你比我更清楚。」 祁朝晖的凤眸未在她委屈的脸上停留,神色凉薄,「临安王和世子父子两个同瑞王暗中勾结,本侯念在江太尉的份上给你一次脱罪的机会。我耐心有限,不想在这里和你纠缠,说了你留下一条命,以后在楚京还能过你的安稳日子。若是你执意不言,受了株连为奴为妓江家是帮不上你的。」 江宛宛帕子下的脸瞬间苍白如纸,大楚律例,凡是涉及到谋逆大罪的人家,女眷皆充作官妓……「旭之,我不过是一名弱女子,我又能知道什么?我知道你怨我当年嫁给世子,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是无奈为之。」 她看着面容冷硬的男子双眼蓄了泪水,透着哀求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虽然嫁给世子,但,但我心中一直记挂着旭之。」 「聒噪,」祁朝晖对着佳人的示爱不为所动,凤眸微眯带着股不耐烦,冷声又道,「本侯只要你回答我,临安王世子是如何死的。」 「世子是在反抗瑞王的时候被刺死的。」江宛宛眼睫毛颤了颤,低声回答。 祁朝晖嗤笑一声,凤眸冰寒刺骨,甩袖作势要离去,「本侯能将你带回京城,也能将你带去河安。你毒死了世子怀着身孕的侍妾,临安王妃可是恨你入骨。」 刹那间,江宛宛脸上的血色尽失,他竟然知道这事! 「是王爷,王爷他用剑刺死了世子,命人扔在了瑞王府,怒斥瑞王狼子野心,在大军到来之前同瑞王决裂。」 「世子是王妃唯一的儿子,她恨毒了瑞王,瑞王败后派人杀光了瑞王的子嗣。」 江宛宛闭上眼睛,一想到临安王王妃疯魔的模样,心中就发寒。她断了世子最后的血脉,若是回到河安,王妃定不会放过她! 「我偷偷看到世子的玉佩掉在了王爷书房的角落里,侯爷看到玉佩便知我说的没有一句假话。」江宛宛鼓足了勇气,一口气将当时的情况全部说了出来。 末了,她眼含戚然,望着祁朝晖,喃喃道,「我只是想要活下来,旭之,你一定要帮我,临安王与世子跟瑞王勾结我是真的不知情。若是父亲泉下有知,定会求你帮忙。」 祁朝晖漠然地转动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薄唇微启,「此事我会原封不动地告知圣上,你自请出家为百姓祈福,便能逃过一劫。」 说完,他便一个眼神都未施舍给梨花带雨的江宛宛,大步流星地离去,墨色的衣袍猎猎而肃杀。 第38章 身后,江宛宛颓然瘫在地上,他竟如此冷漠,不近人情。 偏她被得意冲昏了头脑,竟还以为他对自己念念不忘,甚至与谢氏和离也是为了自己,多么的可笑! 不,若日后常伴青灯古佛,她费尽心思回到楚京,讨好李老夫人还有何意义。无论如何,她得靠着镇北侯府的威势,让人不敢小瞧自己。 整了整衣裙和妆容,她脸上重新挂上了甜蜜的笑容,步履轻快地从朝云阁出去。等到看到自己的丫鬟络烟,她使了个眼色,声音不大不小地道,「侯爷回镇北侯府了,我们也回去吧。」 络烟会意,笑着道,「小姐,府中和镇北侯府是世交,您和侯爷打小便识,老夫人也喜欢您。说起来,您可有些日子没去看老夫人了。」 「嗯,改日去侯府一趟。」 看到主仆二人走出门坐上马车,朝云阁的一些人才小声凑在一起嘀咕,「这是临安王世子妃吧,还未过孝期就和镇北侯走的这么近,也不怕人诟病。」 「有镇北侯在,谁人敢说旁的!她也真是好命,有镇北侯对她旧情难忘。」 「难怪镇北侯夫人要同镇北侯和离。」 「你说的是。」 镇北侯奉楚惠帝的旨意离京亲去河安,几位王爷的母族扑了个空,只好将联姻一事暂时搁置。 同时,临安王世子妃江氏与镇北侯私会于朝云阁被有心人得知,江氏在世家中的地位与日俱增,受到诸多女子艳羡。 「小姐,那江氏还真是不要脸面,为临安王世子守节一年之期还未过,她就这么急不可耐地与人私会。」细云自从知道谢明意怀有身孕,听到和镇北侯相关的消息总是不由自主地记在心里,对江氏语气不善。 「莫要再提江氏了,他们如何与我无关。细云,去帮刘嬷嬷收拾物什,稍后我和母亲一起去千佛寺。」谢明意慢悠悠地用了一碗补汤,身心放松地倚在小榻上微微阖了眼睛。 江宛宛出身世家,不是不知分寸的人,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表现出同狗男人旧情复燃,定有所谋。四皇子满月宴在即,河安距楚京两日便可到达,临安王和临安王妃如若赴宴,得知了江宛宛冒失的举动,定是要出言斥责。 这个时节点,江宛宛应该低调才是,反常即为妖,就是不知道其中有什么猫腻。 不过,想到四皇子的百日宴,谢明意稍蹙了细眉,谢太傅官居一品,按照规矩,太傅府家眷要去觐见皇后。可她有喜的事目前最好还是瞒着,那日她便不去赴宴了吧。 「小姐,马车已经备好了。」正在这时,刘嬷嬷入内恭声唤她。 谢明意回过神来,微微颔首。 千佛寺是楚京有名的古刹,前去跪拜的香客众多,香火旺盛。马车平稳地到了千佛寺门口,谢明意和云夫人坐在马车上打开小窗往外看,男女老少,往来不绝,兼有小贩货郎在此叫卖,糕点茶水摊子也多如牛毛。 云夫人似乎是很久都未出门看到这样热闹的场景了,一时竟有些怔然。谢明意看在眼里莞尔一笑,「母亲,千佛寺的斋饭听说甚是美味,我们可以品尝一番。」 「我们进去吧。」云夫人先下了马车,后婢女又扶着谢明意下车。 不出意外,容貌上乘的二人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昂着头似有似无的往这边看。待看到她们身后的数个婆子还有几名人高马大的护卫才收回视线,高门大户的夫人小姐,不能轻易冒犯。 谢明意一进来寺门,身体遵循之前的记忆,带着云夫人到她曾经祈福的佛堂。那里的沙弥对着她似乎还有印象,双手合十微笑以对。 「师父,信女要到送子娘娘面前还愿,想问这里面可有什么讲究?」谢明意语气平和地询问,说到还愿之时眼神带着温柔。 面前这是一名怀了身孕的女子,沙弥脸上笑意更深了,缓声道,「我佛慈悲,女施主心愿既已达成,就到佛前亲自献上一只荷花吧。」 谢明意根据他的指引,一一照做,再次跪在蒲团上,她的心境蓦然平静下来。想起几日前做的梦,她心中默念,从此刻起她就是谢明意,她会保护好孩子和家人。 身后云夫人往刘嬷嬷等人处使了个眼色,婆子们会意拿出封好的银钱放在了功德箱旁。数排银锭子惹人注目,就连沙弥都晃了神。 「女施主心系我佛,我佛定会保佑女施主儿女双全、与夫君相亲相爱,一家人幸福美满。」沙弥不明内情,说着同往常一般的吉祥话。 谢明意听在耳中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看着那些银锭子心中道,香油钱可以收回吗?儿女双全是真的祝福,与夫君相亲相爱,狗男人的话那还是不必了。 沙弥看着她盯着银锭子幽幽的眼神,心脏一跳,莫非是自己说错了话? 「女施主面相大富大贵,是受夫君宠爱、儿女孝顺的命格。」扯着微笑,身为千佛寺的沙弥绝不认输。 第39章 「师父,我听闻贵寺的斋饭远近闻名,不知可否带我们去品尝一番?」谢明意岔开话题,不愿再为难生活不易的沙弥。 「各位施主,这边请。」沙弥闻言松了一口气,伸手为她们引路,斋饭寺里多的是。 见状,云夫人嗔了谢明意一眼,谢明意颇为无辜地耸了耸肩,一行人往斋堂而去。 千佛寺占地面积广,斋堂的位置距离佛堂有好长一段距离,谢明意欲云夫人走走停停,欣赏寺中的风景。夏初时节,寺中郁郁葱葱的树木看在人眼中心旷神怡,时而飘来阵清风,吹在人脸上更觉惬意。 「顾师兄?」快到斋堂之时,谢明意一行人与两名男子迎面撞上,一名男子着青色广袖衫,落拓潇洒,面容清隽,正是谢明意曾在谢太傅书房见过的顾景同顾师兄。他身旁跟着的褐衣男子是他的书童,手中拎着一个硕大的膳食盒。 在千佛寺看到谢明意,顾景同波澜不惊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待看到谢明意身边的云夫人,他恭敬拱手,「景同见过师母。」 云夫人是认得谢郎这位得意弟子的,对他也很有好感,点了点头道,「景同不必多礼,不知景同今日到千佛寺何事?千佛寺求姻缘可是十分灵验。」 顾景同父母早丧,如今已过弱冠之年,云夫人作为亲近的长辈,难免关心一下他的婚事。 谢明意在一旁,闻言微微挑了眉,这位顾师兄相貌隽永、气质高华,又在大理寺为官。如今,竟还未娶妻吗?倒是难得一见。 「师母说笑了。今日是家母的冥诞,她生前最喜用千佛寺的斋饭,景同今日到千佛寺是为了斋饭而来。」顾景同轻轻一笑,淡漠的眸子活泛起来,看得在场的几个丫鬟红了脸庞。 「景同一片孝心。」云夫人开口赞他。 谢明意也颔首笑看他,开口说道,「既如此,顾师兄还是快快离去吧,若是误了伯母的诞辰就不美了。」 「景同告退。」顾景同不经意间扫了一眼谢明意披散在肩上乌黑的发丝,不慌不忙地离去。师妹今日作未出阁的女子打扮,想必是到这千佛寺求姻缘了。 思及老师谢太傅这几日频繁与他在书房交谈,偶尔间说起对师妹的疼爱,他心中模模糊糊有了一个猜想。 「母亲,顾师兄条件甚好,为何还未娶妻?」在大楚这个朝代,顾景同算是一位大龄未婚青年了,谢明意有些许的疑惑。 云夫人闻言,摇了摇头,「不是你顾师兄不愿娶妻,原本顾家订了一门婚事。可是景同父母在婚期邻近之时先后离世,你顾师兄要回祖地守孝,婚事便耽搁下来,那女子等不及也另嫁他人。是以,直至今日,景同还未成亲。」 谢明意恍然点了点头,看来这位顾师兄倒真是一片孝心,也难怪谢太傅如此喜爱他。 「母亲,我们去用斋饭吧,女儿腹中有些饥饿。」 「那快些,可不能饿了孩儿。」云夫人催着往前。 等到几人去了斋堂,转角处,一人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开口说了话,声音有些阴柔。 「咱家看着方才的男子是顾少丞,他的老师是谢太傅,他唤师母的女子定是太傅夫人。」徐大伴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吩咐身后的小太监。 「去,向寺中的沙弥问一问,太傅夫人和小姐到这千佛寺作何?」 徐大伴今日是替四皇子在千佛寺求平安符而来,却没想到碰到顾少丞和太傅府上的小姐,倒是意外的收获。谢太傅的女儿正是不久前与镇北侯和离的镇北侯夫人,瞧着顾少丞同太傅府的小姐说笑,徐大伴不免想到了京中传言太傅府千金要召赘。 顾少丞是有名的青年才俊,又是谢太傅的学生,啧啧啧,这事得告诉陛下。 小太监恭声答诺,往佛堂而去。 夜幕将垂,长信宫里一片和乐融融,楚惠帝处理了一天的政务,放松下来到裴后宫中逗弄嫡子。 四皇子身子骨结实,虽生下只有数月但十分活泼好动,趴在自己父皇的怀中一点都不老实,用粗粗短短的手指头去拽惠帝的胡须,黑溜溜的大眼睛骨碌碌转动。 「哎呦,父皇的曜儿,你这是在拔龙须呢。」惠帝开怀大笑,一点责怪儿子的意思都无。裴后在一旁看着,也温柔地笑着,她盼了十几年,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正在这时,午时去了千佛寺的徐大伴匆匆而至,将为四皇子求的平安符奉上。 惠帝将其戴在四皇子的身上,瞥见内监略踌躇的模样,粗眉一挑,沉声道,「在皇后面前有何不能说的。」 徐大伴搓手笑了笑,跪地直言,「老奴在千佛寺偶然得知了一件事,想着要与陛下与皇后娘娘细说。」裴家有意与镇北侯府联姻的消息他听了一耳朵,陛下也是知道的,这不是怕皇后娘娘不自在吗? 「狗奴才,吞吞吐吐地这是当不得差了。」楚惠帝将四皇子抱在膝上笑着骂他,四皇子高兴地拍了拍肉肉的小手。 第40章 「陛下,老奴今日去千佛寺遇到了顾少丞和谢太傅的妻女,那顾少丞是为了亡母的冥诞而来。老奴又派人问了谢太傅的妻女因何而来,那可是惊了老奴。」 「谢太傅的女儿是祁朝晖那厮的前夫人吧,她去做什么?」楚惠帝闻言脸上神色淡了些,裴后识趣地将四皇子接过去。 「陛下,寺中沙弥说谢小姐是来怀愿,她曾在两个多月前到千佛寺求子!」徐大伴初听到这消息惊得说不出话来,这谢家千金和镇北侯和离还不足一月啊!那腹中的孩子定是镇北侯的……谢太傅是端方君子,他教的女儿也不会做那偷人之事。 惠帝放在案上的手一顿,神色有些莫测,裴后脸上也闪过一抹讶异,朝惠帝看去。 「呵,当真是天意弄人,谢氏竟有孕了,看来岳母他们的打算是要落空了。」惠帝似笑非笑地对裴后说。 裴后神色有些无奈,开口说道,「陛下莫要取笑臣妾了,母亲和大嫂的确考虑欠妥。镇北侯与夫人天命姻缘,怕是和离为徒劳之举。」 「那倒不一定,谢氏可是半点口风都未露,有意思。」惠帝捋了捋胡须,摆手道,「传朕旨意,四皇子百日宴那日命三品以上官员的家眷赴宴,任何人不得刻意缺席。」 徐大伴眼神闪了闪,陛下这是既要为四皇子做脸,又要在镇北侯同夫人一事上做文章啊。 闻言,裴后垂下眼眸,略叹了一口气。 很快,来自宫中的圣旨宣读到各府,楚京的世家接了这旨意那是各有思量。他们大都想着陛下果然还是看重裴后所出的嫡子,四皇子百日宴的规格堪和储君相比。 太傅府也接到了圣旨,谢明意与云夫人从千佛寺归来,本打算过两日到庄子里去。这下却是不成了。 「谢郎,往日宫宴倒也没有家眷必须赴宴的旨意。」云夫人往日甚少参加宫中的宴会,她虽是一品命妇,但出身商户,京中交好的世家夫人不多。 「四皇子是嫡子,陛下这是有意捧他。夫人,无妨,意儿同你一起去,宴会上少言寡语便是了。」不知为何,谢太傅对女儿谢明意渐渐地多了许多信任,相信她有独当一面的能力。 接收到谢太傅的眼色,谢明意眨了眨眼睛,开口安抚云夫人,「父亲说的是,母亲,宫宴难得,更何况这是喜事。您是一品的太傅夫人,除了皇后、宗室命妇、超品公侯夫人,您不必向任何人低头。」 她也不情愿怀着身孕去宫宴,但圣旨已下,她和云夫人也不能抗旨。 幸好,她的腹部还未显怀,宫宴上小心些便是了。谢太傅是惠帝近臣,宫中想必也不会有人刻意为难她们。 云夫人拽着谢太傅的衣袖,点了点头应允。 祁朝晖去河安是暗访,他对外宣称是去了江北大营,身边仅带了数十个亲信,瞒过了京中有心人的视线。 他做事向来果断利落,一行人日夜不休骑马到河安用时不过两日而已。 几月前瑞王在河安起兵,祁朝晖领命平乱,瑞王一派全部被斩杀后为了安定,他将一支兵马放在了这里。这事,陛下也是知的,河安形势复杂,还有一个阳奉阴违的临安王在。 临安王是宗室王爷,往上可追溯到大楚开国皇帝的三子,大楚建朝时间不长,宗室手中握有大权。 若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楚惠帝还真动不了身为长辈的临安王。但临安王已经掺和进皇子夺储中,犯了楚惠帝的忌讳,惠帝如坐针毡下定决心要除掉他。 这其中种种祁朝晖心中一清二楚,他拿着楚惠帝给的那块令牌看了两眼,面目凛然。 临安王在河安根基深厚,还在于他的王妃出身河间侯府,河间侯世代武将,势力不容小觑。瑞王谋反,河间侯便是首位察觉镇压的,之后也受到了朝廷的嘉奖。 是以,祁朝晖便决心从临安王妃入手,悄悄地阻断临安王的后路。临安王与王妃仅育有世子一子,王妃自然对他爱之甚重,若是王妃得知自己唯一的儿子是死在临安王的手中,定会和他不死不休。 王府妻妾不和,临安王偏宠妾室,以后庶子上位继承临安王府,王妃情何以堪。 说起来,临安王许也怀有私心,表面上将世子推出去扭转王府的处境,实则也是偏心自己的爱妾。只是和瑞王撕虏开来,死哪个儿子临安王府都能站在制高点。 有了江宛宛提供的隐秘,事情果然进行的很顺利。等到他将世子身死的真相告知临安王妃又将那块玉佩呈上,临安王妃怨毒的目光对准了王府中情深义重的一家人。 「我儿向来唯他的命令是从,是他同瑞王勾结才会牵连到我的儿子。踏着我儿子的命想要保全自己和那个贱妇,还有和贱妇生的儿子,我就是舍了我的命也不会让他好过!」 祁朝晖挑眉转动手上的玉扳指,后宅妻妾多了便会滋生事端,更遑论宠妾灭妻。妻者齐也,妻族是助力,哪里是妾室比得上的。 第41章 骤然想到他和小夫人和离的火引子就是纳妾一事,祁朝晖眉宇带了烦躁,语气冷淡下来,「听说王爷和安王近日走的颇近,安王是皇长子,将来谁也说不准。」 临安王妃闻言脸上闪过迟疑,若将安王拉扯进去,镇北侯虽势大但也比不上皇权。 祁朝晖不着痕迹地将惠帝的令牌露了出来,临安王妃看在眼里神色一松,咬了牙,「还望镇北侯向陛下告知,临安王府之举与河间侯府并无干系。」 「王妃父兄皆是大义之辈,尽可放心。」祁朝晖凤眸微眯,他此行不仅在于收集临安王的罪证,还有安王…… 临安王妃在王府里掌家多年,自有手段。不过两日,她便成功拿到了临安王与瑞王相通的书信,还有同楚京里的安王来往的证据。 和书信一同交到祁朝晖手中的还有临安王妃的陈情书,「镇北侯,由本王妃亲自陈诉王爷的罪责,再是可信不过。」临安王妃面目消瘦,说话的语气沉冷。 忽然,她斜眼看着俊美森冷的男子,嗤笑一声,「还有一事我竟忘了,江氏心肠歹毒害了我儿血脉。镇北侯将她护送回楚京,也是情深。听闻镇北侯与夫人和离了?江氏想必居功至伟。」 明显的嘲讽令祁朝晖身后的亲信目光一闪,侯爷与夫人和离的消息居然已经传到了数百里之外的河安。 祁朝晖沉了脸,扫了一眼书信妥善收起来,「江氏自请出家做姑子,京中的谣言自会不攻而破。」 河安有那一支兵马盯着临安王,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要将证据交到惠帝的手中,他这次的任务就完成了。临安王最后如何,全凭惠帝下旨了。 四皇子百日宴在即,京中定有异动,故而,祁朝晖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楚京。 六月三日,是四皇子的百日礼,惠帝下旨要大肆操办,礼部自然不敢含糊。 刚到了辰时,天色还未明朗,一辆辆奢华宽大的马车就往宫门口驶去。 谢太傅先行上朝,等到了四皇子的抓周礼才会到崇安殿那里,谢府门口,谢明意和云夫人同坐一辆马车,辛老夫人一人独坐一辆马车。 云夫人很少入宫,坐在马车上稍微有些忐忑,她从小地方锦县到世家云集的楚京。纵使是一品的太傅夫人,但谢府根基和上百年的世家比起来依旧浅薄,与他人相处总是吃些暗亏。尤其,这次宫宴,淮王府的那位南沅郡主也会去赴宴。 谢太傅年少中探花,才华横溢,更兼他有一副清隽的好皮囊,在当时受到了不少贵女的青睐,其中便有这位宗室的郡主。 南沅郡主自幼受宠,行事大胆无忌,看上了俊逸的探花郎,直接同淮王说了非他不嫁。淮王不好拒绝女儿,再加上年轻时的谢太傅的确优秀,命人唤谢太傅过来就要落定两人的婚事。 谢太傅心中已有云夫人,自是一口拒绝,温声言说自己已有婚约在身。淮王听了只好作罢,可南沅郡主心高气傲,竟因此恨上云夫人,只要遇见云夫人总要一番冷嘲热讽。 云夫人为了谢郎将这些都隐瞒下来,之后也不再参加宴会。 谢明意察觉到云夫人的不安,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温声安慰道,「母亲,今日宫宴有我在您只顾吃喝便可,莫要想太多。」 云夫人张了张嘴,终究也未说什么,时隔多年,南沅郡主也嫁为他人妇。想必,也不会再重提陈年旧事了吧。 马车停在宫门口,谢明意一干女眷随着内监走进皇宫,宫墙高耸,人行走在长长的石板路上一丝声响都不敢发出。 好在今日谢明意早有预料,衣裙选了轻便的绮罗,头上的发饰也以小巧的珊瑚为主。走了几刻钟,倒也不觉得累人,深宫之中婢女婆子都不得入内,辛老夫人即便年纪老迈,但圣人下了旨意她撑着身子也要到场。 谢明意和云夫人一左一右略扶着她,看到面目肃然的宫人们,心中暗叹这就是皇权。 按照大楚礼制,她们这些女眷要先到裴后所居的长信宫拜见,四皇子的百日礼也设在主殿。 已是夏初时节,阳光照在人身上带了丝热意,从宫门口一路走到长信宫,许多女眷脸上的妆面都被汗水冲掉了不少,显得有些狼狈。 可当谢明意和云夫人到来之时,世家夫人们看到她们身上飘逸的罗裙、莹润泛红的面容,心下顿时不爽快了。 云氏是个商女,唯一的女儿前不久和镇北侯和离,她们二人费尽心思抢风头也不怕惹人发笑。 「老身/臣妇/臣女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长信宫的上首裴后端坐其上,谢明意一踏入殿中就有婢女引着她们跪拜皇后。 长信宫宫殿广阔,席位已经列好。辛老夫人年纪大了,裴后连忙命人将老夫人扶到席位上坐下。 之后又命云夫人和谢明意起身,谢明意眼角余光往裴后处略看了一眼,只见她头簪精美的凤冠,下戴镶嵌着宝石的抹额,嘴角含笑,面相温柔和煦。 第42章 「你便是谢太傅的女儿?」出乎意料地,裴后开口与她问话,声音虽柔和但含着威仪。 「正是臣女谢明意。」谢明意淡声回答,略福了身子。 「嗯嗯,谢太傅有位好女儿。」裴后细细打量了她片刻,但见她平静无波的神情,连连点头。 「入席吧。」裴后似乎只是问了她的身份,含着笑又接见下一位命妇。 谢明意略屈身谢恩,面色坦然地与云夫人、辛老夫人安然坐在席位上。她刚一坐定,就敏锐地察觉到四面八方打量的视线。 殿中除了伺候的宫人,尽为世家夫人和小姐,此刻都有意无意地往她这里看。 谢明意丝毫不惧地回看过去,这是在皇后宫中,不敢有人放肆。 与谢明意大大方方的视线对上,一些人撇了撇嘴,默默垂下了头。但有几人却是眼尾挑着与身旁人说笑,露出了不虞的神情,李老夫人和世子妃江宛宛二人对她不满,谢明意毫不意外。 不过,右前方那位发髻高绾、簪了滴翠的夫人还有主位下首高昂着头的鹅蛋脸少女,她全然没有印象。 而且,她可以确定原身与她们也并不相识,为何,她们似对自己怀有恶意呢?不,谢明意眯着眸子仔细看了两眼,鹅蛋脸少女是冲着自己而来,那位衣着华贵的夫人冲着的是她身旁的云夫人。 「母亲,那名夫人可与府中有过嫌隙?」谢明意手指暗中掠了一下,开口询问,云夫人应该识得她的身份。 云夫人轻轻看了一眼,神色有些黯然,细声道,「那是南沅郡主,之前心悦你父,后来她嫁给了平仁侯府的世子,没想到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年,她心中的怨恨还没消。」 平仁侯府郑家是圣人的母族,恭懿太后的娘家,当今的柔妃就是平仁侯的嫡亲女儿。 柔妃育有一子魏王,原本是最有希望被立为太子的,但四皇子降生之后,非嫡非长的魏王头上的光芒黯淡了不少。 脑中过了几瞬,谢明意便将其中的关系弄得七七八八,谢太傅支持立嫡子为储,平仁侯府与太傅府是天然的对立位置。南沅郡主这副作态她可不悚,谢明意转头又向鹅蛋脸少女处看了一眼。 身穿嫩绿色百褶裙的少女杏眼鹅蛋脸,生的十分美貌,见谢明意看过去,不屑地瞪了一眼。她随着两名夫人坐在皇后下首,那两名夫人似乎与皇后的关系很近,不时说笑两句。 谢明意深觉莫名其妙,收回了视线。 正在她疑惑之际,祖母辛老夫人低声开口说道,「那是裴家的女眷,自然与皇后娘娘关系亲近。」 「祖母,父亲与裴家交好,可方才那位裴家小姐看我的眼神却很是不善。」谢明意不明所以,辛老夫人耷拉下眼皮未置一词。 然而,很快谢明意就知晓是何原因了。 楚京世家命妇们一一坐定,约莫一刻钟,后宫妃嫔们依次入内觐见裴后。 「贤妃娘娘、柔妃娘娘驾到……」宫人唱喏,长信宫门口迎面依次走来数位体态风流的娇美女子,宫装华美,婀娜多姿,正是楚惠帝的后宫妃嫔们。 众人起身朝妃嫔们见礼。之后,后宫妃嫔们向皇后娘娘行礼,依次而坐。 「哪位是谢太傅府上的千金?本宫实在好奇想要召赘的女子长个什么模样。」礼数完后,一袭淡紫色宫装的柔妃向殿中扫了一遍,悠悠地开口。 刹那间,谢明意隐约听到了细微的笑声。 察觉到殿中人都往她这里看,谢明意也不作扭捏之态,直接站起身来,高声道,「臣女谢太傅之女谢明意见过柔妃娘娘。」 她身子挺得很直,嗓音清脆,不卑不亢的态度倒令众人吃了一惊。 女子召赘在看重贞节德行的世家眼中可以称得上是伤风败俗之举,更不要提还是和离过的女子。 柔妃瞧了她两眼,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一下嘴角,「是个可怜见的,可惜你与镇北侯府缘浅,和离之后竟然落到要召赘的地步。日后,镇北侯娶了新妇入门,两厢对比也是令人唏嘘。」 谢太傅多次在朝堂上驳斥平阳侯府,她这次便是刻意要奚落谢明意。 尤其是,她得知裴后的娘家侄女有意嫁给镇北侯,谢太傅不是尊嫡子为正统吗?裴家这样明摆着不将太傅府放在眼中,打他的脸,她等着看谢太傅作何反应。 「柔妃娘娘不必可怜臣女,和离、召赘,臣女甘之如饴。至于镇北侯娶不娶新妇,这和臣女无关。柔妃娘娘若好奇,不妨去询问镇北侯。」谢明意平静地开口,衬得柔妃的话矫揉造作。 闻言,殿中人眼皮猛跳。 谢太傅之女如今可不是风光无限的镇北侯夫人了,说话居然这般不留情面。柔妃最爱仗着身份欺辱人,她在宫中有亲姑母太后做靠山,就连受尽恩宠的中宫裴后也不敢直接呵斥。 第43章 果然,下一瞬,柔妃就冷下了脸。平仁侯世子夫人南沅郡主是柔妃的嫡亲嫂子,再加上对云夫人的憎恶,见状摆起了威风,「放肆!谢氏女,你作为一介臣女,竟敢如此对柔妃娘娘说话。不愧是上不得台面的商人之女养出的女儿,本郡主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云夫人面上闪过焦急,看向谢明意的神色担忧极了。 谢明意蓦然被斥责一顿,轻笑了一声,淡淡开口,「臣女自认言语并无不妥,商人之女上不上得了台面我不知晓,但这位夫人,在皇后娘娘宫中,您定是最上不得台面的。」 「伶牙俐齿,怪不得和离回府。」南沅郡主冷哼,但到底注意到裴后淡下的神色,未再多说。 不过她眼神一转,看到出奇沉默的世子妃江氏和面带不快的裴家小姐,哂笑,「柔妃娘娘所言很是,可怜啊,前有一位,后还等着一位。」 南沅郡主说这话的时候明摆着看向世子妃江宛宛和裴府的五小姐裴仪念,众人自是听懂了话中深意。 江宛宛自今日赴宴心中就有一股子慌乱,仿若在宫中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南沅郡主将话头引到她身上,她只是微笑以对,与旭之一见已经数日,她的心一直都未放下来过。 至于裴府的五姑娘裴仪念,打小生在后族,是人众星拱月般长大的。家中商谈她的婚事,也未避着她,镇北侯那般的男子如果成为她裴仪念的夫君,她不禁羞红了脸……少女心事居然被南沅郡主说破,她脸上又羞又怒,心中却对镇北侯的前夫人谢明意越发厌憎起来。 召赘岂是大家女子所为?谢大姑娘自己这般不顾着脸面,惹得英勇非凡的镇北侯落人口舌。裴仪念动了一下身子,想要开口,一道温和却不容拒绝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是警告也是暗示。她脑中一懵,心里突突跳得厉害极了,慢慢地垂下了头,她是裴氏贵女,要学会矜傲。 谢明意掀了掀眼皮,闻言心中明悟,原来是裴家看上了镇北侯夫人的位置,却怪不得那鹅蛋脸少女对自己有敌意。 她淡淡往裴家人那处看了几眼,另有所想,谢太傅所为白费了心思,以裴家人的眼界出了一个裴后算是顶天了。 殿中可不止裴府有意与镇北侯府结亲,此刻听了这话都有些不自在,在心中埋怨南沅郡主言行无忌。 其他人的反应独坐一席的李老夫人看在眼中,眉目间带了分倨傲。不过,她被老侯爷敲打过,面上没令人看出端倪。 再如何说,谢氏和离总有她的缘故,事情摊开来说损的是她李老夫人的颜面。故而,任柔妃娘娘和南沅郡主如何拱火,李老夫人都是沉默不语。 裴后性子温柔,有贤后的美称,柔妃跋扈在她的宫中撒野,她也只是冷眼看着。可是,当南沅郡主将火波及到裴氏一族身上,裴后再不能撒手不管,谢氏腹中怀着镇北侯府的子嗣她是知晓的。 无论如何,裴家绝不能露出一丝半点要与镇北侯府结亲的意思。 「谢小姐落落大方,本宫甚是欢喜。嬷嬷,扶着明意到本宫的身边坐下。」裴后面上一片和煦,目光落在谢明意的小腹上,说话宛若春风拂面。 皇后娘娘开口,有些嘈杂的长信宫瞬间没了声响,皇后娘娘向谢太傅的千金表示看重,不禁令人浮想联翩。 先前传出裴家有意将裴五小姐嫁给镇北侯的口风莫非是假的? 见此,柔妃面上嗤笑了一声,她惯不喜裴后那副虚伪的作派,裴家起了心思不可能避过裴后。如今这般为谢明意解围,彰显的还不是皇后娘娘为人和善的美名。 「柔妃、南沅二人在长信宫言语不端,可还将本宫放在眼中?」可是这次,出乎柔妃所料,裴后难得动怒了,冷冷地看着她,厉声斥责。 「臣妾知错/臣妇知错!」柔妃心里一跳,这才记起今日这是四皇子的百日宴,陛下开了金口要大办的。她必须再谨慎一些,点到为止即可,不能在今日传了出去对中宫皇后不敬的罪名。 对于皇后娘娘的特殊照顾,谢明意将其归因于自己父亲谢太傅。她遵循皇后的旨意,恭敬地在她下首的绣凳上坐下,恰好与裴氏那位姑娘相对。 四目相对,谢明意许是孕期,心思也浮躁了些,毫不避讳地对着她摆出了一副冷脸。裴五姑娘不情不愿地扭开了头,谢明意虽知是迁怒,心中仍将狗男人祁朝晖骂了个狗血淋头。 许是隔空感受到谢明意的情绪,匆忙赶到楚宫的镇北侯祁朝晖布满了红血丝的凤眸微眯,往长信宫的方向遥遥看了一眼。 「陛下,镇北侯求见。」早朝初下,楚惠帝正与长信宫而去,徐大伴凑到他的耳边恭声禀报。 惠帝扬了一下眉宇,似是诧异祁朝晖回的这般迅速,不过,他办事也是及时。 「传镇北侯到御书房觐见,稍后朕再过去长信宫那边。」群臣会暂时到长信宫的外殿,四皇子举办完百日礼众人移向崇安殿,之后会在崇安殿宣告名讳,祭祀先祖。 第44章 这一整套流程,众人心知肚明,和册封储君的礼制相似,在某种程度上,它已经代表了楚惠帝内心的抉择。 祁朝晖奔波数日,进到御书房内,削薄的唇下有青色的胡茬冒出,与惠帝的红光满面形成鲜明的对比。 「今日四皇子百日礼大吉,臣幸不辱使命。」他嗓音稍有些沙哑,从怀中掏出薄薄的一沓书信呈给楚惠帝,随后垂下眼皮。 楚惠帝无言翻看书信,脸色肉眼可见地一寸一寸地沉了下来,良久都未说话。 「陛下,临安王妃的陈情书加上临安王与瑞王私下往来的书信,足以落实临安王的罪名。」至于皇长子安王的动向,祁朝晖凤眸微暗,则是一句都未提。 半晌过后,楚惠帝胡须翕动,沉眸望向宫外安王府的方向,喃喃道,「等过了今日四皇子的百日礼……」 金色的阳光洒了一些在楚惠帝的身上,明黄色的龙袍尊贵非凡,可惠帝的脸上皱纹叠生。他已近中年,在帝位上经历了十个年头,但身体衰败的也格外快些。 身后,祁朝晖掀了眼皮略扫了一眼帝王稍稍颤抖的手,眼底晦暗不明。帝王不如往昔,储位必须要立了! 「陛下,礼部择定的吉时快要到了。」徐大伴大着胆子打破了一室的寂静,惠帝才回过神来。 「移驾长信宫。」忽而一阵风吹进来,御书房的窗纱微微晃动,顿生一股凉意。 祁朝晖剑眉皱起,百日礼按照规矩应设在崇安殿,可陛下将此放在皇后寝宫,未免太过紧张四皇子。 宫中的人若有心加害四皇子,纵使陛下将皇后的寝宫护的密不透风,四皇子也不可能一辈子待在那里。安王已经蠢蠢欲动,底下的王爷们又会做些什么或者已经做了什么是谁都捉摸不到的。 「臣先行去外殿。」长信宫内殿是接见命妇贵女之地,他不便前去。 「无妨,旭之可与朕一同入内。」楚惠帝开口阻止他,敛下的眸子若有所思。谢太傅之女定在长信宫那边,不若趁这个机会也警告一番裴家。 四皇子不过百日,裴家就迫不及待地要拉拢镇北侯这名重臣,行事动机虽可以理解,但吃相难看了些。 谢氏女既已怀有身孕,裴家的筹谋便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愚钝至极啊,如何能护住皇后和四皇子。 「臣领旨。」祁朝晖不动声色地转动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淡然地随在楚惠帝身后。 「陛下驾到。」内监唱喏,长信宫中的所有人都行礼叩拜,口呼‘陛下万岁’。 谢明意从善如流地和众人一起跪在地上,一道炙热的视线落到她身上。她悄悄抬高了头,往明黄色身影的背后看去,正对上一双狭长黑沉的凤眸。 呼吸停了一瞬,祁朝晖他为何会到这里?细云不是说狗男人回了江北大营,按照以往的惯例,没有几个月他是不会回楚京的。 不知为何,怔怔地对上男人深不见底的黑眸,谢明意心中一紧,直觉会有事发生。 圣人入座,群臣列于殿下,好在长信宫的空间够大,能够容纳下这么多人。外殿与内殿之间陈设的大屏风移开,上摆一个长长的桌案,上面列金银七宝,又有红绸布等物。 谢明意这下起了兴致,眼睛都不眨一下将桌案上的物件认真看了一遍,似是要记在脑中。等到数月后,她腹中的两个小崽崽降生,也定要为他们举办一场盛大的百日宴。 大楚的百日宴办的隆重,规矩也颇多。 不过,宫中的桌案也着实不同凡响,柔润的光泽在室中闪着亮。 她盯着桌案瞧,有一人也似有若无地往她的脸上扫。 明眸皓齿,面色莹莹中透着一抹红,祁朝晖捻动了一下手指,她好似丰腴了些。谢明意并不是毫无所觉,但不过是无关的人,她懒得理会,只聚精会神地盯着桌案上看。 吉时到,惠帝命嬷嬷将四皇子抱上来。 这是四皇子楚曜第一次显于人前,殿中不少人的目光瞬间灼热起来。四皇子可什么都不懂,不明白众人心中的百转千回,但人身上传递来的喜恶他却是能感觉到。 到了惠帝的怀中,就咯咯咯地笑着,露出没有牙齿的牙床,大眼睛咕噜噜往四周的人看。看到裴后,啊了一声伸出手来,作势让她抱自己,裴后笑而不语。 裴后一侧坐着柔妃,看到四皇子黑亮的眼睛,脸上洋溢了笑容,只是那笑意不及眼中。四皇子嗖地一下就扭开了头,瘪了瘪嘴,惠帝察觉到侧眸睨了柔妃一眼。 柔妃表面依旧带着笑容,内里怨毒的心思在翻滚。我儿魏王文武双全、精通谋略,合该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四皇子不过占了个嫡子的名头,生下来未满一周岁陛下就想着将他立为储君。 让她怎么不怨! 上首的眉眼官司几乎就在两息之间,众人看得不分明,不过四皇子拍手的声音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第45章 「啊,啊。」谢明意的沉思被打断,还未抬头就闻得一股奶香味往她这里飘。 四皇子环顾一周,像是对谢明意感了兴趣,对着她啊啊啊的叫起来,还流下了透明状的口水。谢明意一怔随后失笑,将自己的荷包解开,里面赫然是两颗麦芽糖,小皇子的嗅觉还挺灵敏。 宫外之物自然不敢让小皇子食用,惠帝瞅着陌生的女子从未见过,偏偏又坐在皇后的身侧,好奇询问,「你是哪家的女子?」 「谢太傅之女谢明意见过陛下。」谢明意起身行礼,惠帝看上去清瘦温和,很是平易近人,留给她的观感挺好。 闻言,楚惠帝的视线带了些意味深长,道,「原是谢氏女,果不失汝父太傅的风采,起吧。」 谢明意恭声道,「陛下谬赞。」 是个沉住气的,楚惠帝眼神往镇北侯处瞟了下,眸光略动。 他下巴忽而一疼,是不老实的四皇子又揪住了他的胡须。拍了拍小儿子的手,惠帝沉声对礼部官员道,「开始吧。」 秉香燃烛,礼部官员唱了一段词,意为恭祝四皇子平安康顺。 随后,惠帝亲自将早就不耐烦的四皇子放在长长的桌案上,温声道,「曜儿,老实一点,一会儿便好。」 入眼皆是不同形状、花花绿绿的物件,四皇子显然被吸引住了,开心地咧开嘴笑。两个嬷嬷小心地上前,在四皇子的耳侧剪了一束头发放好。 随后,她们将包着头发的红绸布呈在香案之前,嘴中念念有词。 而四皇子穿着红红的肚兜,趴在桌案上,滴答滴答地流着口水。他似是看中了一个金子的小玩意,小手指头伸着往前艰难地动,谢明意辨认出这应是祈福的器皿。 那个小玩意被他用手指一碰,往边缘处滑了滑,紧跟着小皇子也挪过去。刚百日的婴儿即便壮实,动起来也颇为费劲,但在这桌案上似是十分轻松。 谢明意弯着眸子看着,看着看着,她眉头一蹙,这桌案上的亮光好似有些不对,像是,像是涂了油膏一般…… 电光火石之间,小玩意滑到了地上,四皇子小小的身子一个不稳竟要直直地摔将下来。而这负责小皇子安全的内侍居然晃了神,没注意到。 惠帝迅速起了身,面目冷肃,裴后脸上血色尽失,冲了上去。 殿中人脸色大变,呼吸停滞了,这桌案的高度到人的腰腹,可对于一个刚百日的小婴儿而言,一个不慎,可是会磕到脑子的! 好在一双素手牢牢地托住了只差一点便要落地的四皇子,一瞬后,殿中响起四皇子咿呀咿呀的声音,兴奋极了,他以为有人在和他玩游戏呢。 谢明意手坠坠地疼,仿若骨头都快断了,抱着怀中软软的小身体长松了一口气。幸亏她觉得桌案有些不对劲,四皇子离她又近,才眼疾手快地将人捞了起来。否则,他们这些人定要面对帝王的雷霆之怒,宫宴果真险象环生。 裴后急不可耐地将四皇子接过去,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见他安然无恙眼眶瞬间便红了。深深地看了谢明意一眼,裴后感激不已,「今日你救了曜儿,本宫定会记在心里。」 四皇子到了惠帝的手中,不明所以,啊啊啊的叫着。 众人回过神来,只觉得身上出了许多冷汗,这可是陛下盼了这么多年的嫡子啊。 「拖出去交由刑司处严刑拷打。」惠帝将四皇子交由身边的宫人,阴测测地对着人吩咐,那名不尽责的内监一声求饶都未发出就被人堵住嘴拖下去。 气氛像结了冰一般凝滞沉冷,大理寺少丞顾景同率先出列打破了沉寂,拱手道,「陛下,这桌案有异。臣隐约闻到一股桐油味,怕是四皇子因此而滑落桌案。」 用桐油涂抹保养桌榻在楚京中是司空见惯的,可是今日四皇子百日礼,内务府不该将桐油未干的桌案抬进来。这当中可有人动过手脚还需细细查探,由大理寺负责。 谢明意闻言抬起来头望过去,眼中带着欣赏,顾师兄不愧是大理寺的官员,观察力果然敏锐。顾景同朝她弯了唇角,眸光清淡。 忽的,像是针刺一般的目光落在身上,谢明意心中一寒收回了视线。 「陛下,桌案之责可稍后再行追究,当务之急是要太医为四皇子检查身体可有异样。」祁朝晖出列,面无表情地道。 惠帝颔首,太医院的太医连忙上前。 好在桌案上只是涂了一层桐油,并未有毒物,太医如此一说众人才算是彻底放下心来。「陛下,这事要多谢谢氏女相助。」裴后心有余戚的开口说道。 「梓潼言之有理,太医,替谢姑娘诊治一下手腕。」惠帝随意看了祁朝晖一眼,漫不经心地命太医为谢明意诊脉。 谢明意和云夫人乃至殿下的谢太傅脸色都有轻微的变化,这有孕一事怕是瞒不过了。 第46章 果然,老太医颤颤巍巍将手放在谢明意红肿的手腕上,只一瞬眼睛便睁大了。他复杂的眼神同谢明意对视,谢明意垂着头不语。 「罗太医,如何?」惠帝双目如炬,淡声问太医。 「回禀陛下,谢姑娘伸手救四皇子,手臂受了冲力,需要好生修养几日。外涂药膏,几日后便会恢复如初。」太医如实将谢明意的情况告知惠帝,只是她身怀有孕的事却是在迟疑着该不该说。豆.豆.网。 陛下问她手腕如何,他便先只回答这个。 谢明意眼睫毛颤了颤,有些惊讶于老太医竟未将此事捅出来。 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太医只要做好分内之事,多做少说才是保命之道。 楚惠帝捋了捋胡须,沉声道,「谢氏救四皇子,论功该赏。」他居高临下地扫了底下的臣子,最后目光定格在面沉如水的祁朝晖和眉目随和的顾景同身上。 顾景同是谢太傅的得意弟子,为人品行端正,在大理寺勤勤勉勉,是个好臣子。相比较,镇北侯祁朝晖,惠帝眼中略有些晦涩,若是有朝一日他去了,大楚还要仰仗于他。 只是,镇北侯对下一任帝王的忠心还待考量。 惠帝的目光在顾少丞和镇北侯之间打转,之前又提起要对谢氏女赏赐。这,将三人联系在一起,一些人的眼神就微妙了许多。 「朕略有耳闻,太傅府要为你召赘,可是实事?」惠帝锐利地看向谢明意。 谢明意的手腕钻心般地疼,也顾不上揣摩圣人话中何意,直截了当地恭声回道,「陛下所说是实事,臣女有意召赘。」 闻言,惠帝瞥到镇北侯的脸绷紧,脸上泛了笑意,朗声道,「女子召赘并无不妥,不过,汝德容佼佼,可配得更好的男子。朝中未有妻室的才俊不少,朕观顾少丞顾景同一表人才,又与汝父谢太傅有师徒之恩。」 殿中人面面相觑,陛下这是要为谢氏女赐婚顾少丞?默默往周身冷峻的男人看去,谢氏女是镇北侯的前夫人,结果两人和离不出一月,居然都另寻姻缘。 裴家之意昭昭于众人面前,裴五姑娘方才往镇北侯处含羞带怯地看了好几眼呢。 顾景同眸光微动,疏淡的眉眼沾了一丝缥缈的柔意,若他未来的妻子是谢师妹,倒也是极好…… 「不若,朕为两家做个媒,赐你一个好夫君。」惠帝笑意盈盈地道,让知晓其中内情的裴皇后嗔了他一眼,陛下惯会于此,谢氏救了曜儿可是大功。 果然,惠帝话音一落,众人都了悟。底下,祁朝晖一双凤眸死死地盯着默声不语的谢明意,似是要窜出火来,脸上的表情渗人的慌。 谢太傅猛地一下揪掉了一根胡须,呼吸顿了一下,这可如何是好?隐含着忧虑的目光看向女儿谢明意,天意弄人啊。 谢明意深深吸了一口气,与那位老太医对视一眼,恭敬跪与殿上,嗓音清脆,「陛下,臣女要枉顾您一番好意了。数年内臣女不想成婚,召赘一事也要数年以后。」 「哦?为何?」惠帝淡淡开口,语气稍微有些冷。 当场回绝陛下的好意,谢氏女当真是个胆大无畏的!底下的臣子心中腹诽,怪不得敢与婆母刚起来。 谢明意知道自己今日是必须将事情说的明明白白,双手伏地,她抬起头来,直言,「陛下,臣女已怀有三个月的身孕。成婚之事目前并不急切。」 如同一滴水倒进沸油中,长信宫中的气氛暗暗沸腾起来,身孕,谢氏女居然怀有身孕!她腹中的的孩子可是…… 「由太医为证,臣女不敢欺瞒陛下。」谢明意掷地有声。 惠帝眼中闪过一道暗光,侧眸询问太医,老太医再次跪与殿上,有些含糊地道,「谢姑娘的确是喜脉,正如她所说,满了三个月了。」 祁朝晖腾地一下大步出列,凤眸紧盯着太医,薄唇抿直,「谢氏和腹中孩儿如何?方才接了四皇子一下可有惊到胎气?」 殿中再次默然,得,不用有丝毫怀疑,腹中的孩子定是镇北侯府的子嗣! 闻言,顾景同眉梢间的一丝喜意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次回归了疏淡。有缘无分,当是此吧。 裴氏女的脸色变得苍白,身子摇摇欲坠,死死地被自己的母亲拽住。「念儿,婚事还未商谈,记住,你是后族的女子不能在这殿上露怯。」 此外,南沅郡主和柔妃的脸色也不好看,她们可是前脚刚让镇北侯夫人吃了挂落! 「侯爷不必着急,谢姑娘怀相好,胎儿也稳。」老太医年岁大了,被他那么一盯说话语气有些发颤。 「甚好!」祁朝晖眉目间的冰冷褪去,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还当小夫人要与顾景同那厮成事。天意如此,她合该是他的夫人! 二十六岁得知自己要做父亲,他有些失了分寸,有力的手臂便要将跪在殿中的小夫人扶起身。 谢明意漠然地避开,一个眼神都未给他,再次叩首,「陛下,不知臣女救四皇子的功劳可曾换您一个恩准。」 第47章 祁朝晖的手臂悬在半空中,落空。他若无其事地收回,理智也回来了两分,拱手道,「臣失态了,望陛下恕罪。」 楚惠帝斜了他一眼,凉凉的,言下之意既知道还不快退下。 祁朝晖面无表情地回列,只灼热的视线未曾远离女子一分一毫。 「说来听听。」惠帝起了些兴致,问道。 「臣女已经打定主意数年之内一人专心抚育孩儿,暂时搁置召赘一事。不过陛下的赐婚是何等的荣耀,臣女心向往之。故而,斗胆请陛下保留您的赏赐。待到数年之后,臣女有了意中的男子,再请陛下赐婚与我们。」 嘶,轻微的抽气声响起,伴着镇北侯黑沉如锅底的脸色,谢太傅的女儿震惊了殿中的所有人。 赐婚的名头也就是说着好听,可这谢氏女明明是偷换了概念,向陛下讨了个婚姻自主的权力。有陛下的承诺,之后即便是谢太傅也不能逼着她嫁人。 而且,明摆着,镇北侯更是不行。听她话中之意,抚育孩儿丁点儿都未提到孩子的生父镇北侯,这是不打算孩子回镇北侯府啊。 李老夫人自然也想到了这里,什么叫一人抚育孩儿,这是镇北侯府的子嗣。无论如何都要回到侯府,大不了大不了,她就暂且向谢氏低个头陪个错。 可惜天不遂人愿,谢明意心意已决。 「汝是个有想法的。」惠帝一时哑然,回过神来说了一句。 「还请陛下成全。」谢明意咬牙,不顾背后要将她整个人生吞活剥的注视,高声道。 惠帝轻咳一声,思虑了些许时间,最终点了头,「谢氏,这个恩赐朕便准你。」 「多谢陛下。」谢明意眉开眼笑,回到自己的坐席。 中途,男人暗沉的眸子跟着她,谢明意垂下头轻抚自己红肿的手腕,轻笑,接了四皇子一把收获颇丰。有了惠帝的金口玉言,今后在任何人面前任何场合,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击,柔妃也不幸免。 指尖在腹中缓缓摸着,她在心中默念,小崽崽们,你狗爹定是气的吐血。可是,娘却觉得心神愉快,都是你们狗爹的错,今后,你们要站在娘的一边。 四皇子满月宴毕,谢太傅之女的言论就如同燎原之火迅速传遍了楚京。 一时间,人人哑然,当真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这下镇北侯府该如何收场。 ☆☆☆ 马车从宫门而去驶回太傅府,祁朝晖未与自己的母亲李老夫人说上一句话,就策马而去,一路尾随着马车。 马车上坐着云夫人、谢明意、谢太傅和辛老夫人,到了太傅府门口,辛老夫人被谢太傅扶着进入府中,云夫人和谢明意紧随其后。 而男人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欲要和他们一起入内,嘴角噙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容。 气势之盛,无人敢拦他。 谢太傅见状紧紧皱眉,命人先将辛老夫人、云夫人和谢明意送回院子休息。之后才朝着他道,「镇北侯,和离之时,意儿就同贵府说的明明白白,今后嫁娶丧葬一切是由皆和你无关。」 「你回吧。」谢太傅进府,直接命人关上府门,嘭的一声很响。 漫不经心地盯着太傅府阖上的府门,祁朝晖眯了眯凤眸,嗤笑一声,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别人。 这便是闭门羹的滋味吧,隔着一道门,夫人势要和他划清界限,连带着腹中的孩子。 「侯爷,夫人有孕一事可要彻查?」连和捏着一把冷汗,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们两人站在太傅府的门口,一人身高八尺,面容俊美高贵,一人相貌俊逸,身上佩刀。惹得不少行人注视,连和有些不适。 一路从河安归来,侯爷日夜奔波,还未正经歇息。如今,事情又弄到这个地步,妻离子散,何至于此?夫人有孕本是天大的好事,可她厌了侯爷,而且明摆着不愿让孩子认父…… 「不必,太傅府盯紧了。」祁朝晖只略一想就知道孩子是平乱归来那夜来的,至于小夫人和离之时知晓不知晓有身孕又有何意义。 「回府。」纵使是镇北侯,也不是铁打的,数日折腾下来,也觉得疲惫不堪。一想到事情弄到了如今这个局面,祁朝晖神色很淡,捏着砰砰乱跳的额角,头痛不止。 「是,侯爷。」连和大气不敢喘,侯爷此时的心情可想而知,他不痛快谁人敢去触霉头。 「把临安王的事透漏给平仁侯府。」临走前,沉沉地望着太傅府紧闭的府门,祁朝晖神色如常,只是话中透出的意思成功让连和咽了口唾液。 今日四皇子百日宴,陛下千防万防还是出了纰漏。可这也间接说明了动手的人是谁,能在皇后寝宫公然做手脚的人在宫中也只有太后和柔妃。 安王、魏王就让他们斗吧,斗得你死我活、搅得朝堂日日不休! 第48章 陛下也是昏了头,允了小夫人召赘,这场烂摊子就由陛下收拾。祁朝晖冷笑,他羽翼丰满,圣人的几个皇子却都是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未来如何到底没人说得准。 匆匆回了镇北侯府,李老夫人已经急不可耐地到了侯府的正房,看到儿子面无表情的脸稍微有些不自在。 「晖儿,侯府数代单传,子嗣不丰。如今谢氏既有了身孕,你可定要将她接回镇北侯府啊。」太傅府无男嗣是众所周知的事,今日长信宫中谢家透漏出的意思李老夫人也回过味儿来了。 镇北侯府嫡嫡亲的子嗣,是万万不能姓谢的,成何体统! 祁朝晖解了外袍,大口饮了一杯凉茶,头痛才缓解了些,看着自己的母亲,冷声道,「母亲让谢氏走,如今又要她回府。您当太傅府是何地方,又将谢氏放于何地。」 李老夫人被他说得老脸一红,讪讪道,「谢氏嫁到府中三年,也不过那一次罚了她。我已经说过不再逼你纳妾,谢氏又怀了你的孩子,回到镇北侯府是天经地义。」 「天色暗了,母亲回院歇息吧。」祁朝晖淡淡开口,打断了李老夫人接下来的话。 李老夫人看他不耐,神色也有些疲惫,只好暂且回上房那边。 「连和,去查查顾景同。」沐浴完,神色淡然的镇北侯回想起今日发生的种种,脸上的平静终于龟裂开来。 说到底,若是没有身孕,女子是不是就顺水推舟应了赐婚之举。他一想起这个可能,心中就像有一把火在烧,阴阳怪气地道,「年过了弱冠都未成亲,说不定身体有什么毛病呢。」 连和愕然,侯爷好似忘了自己也是拖到了二十三岁才娶了夫人进门。 不过,瞥见侯爷咬牙切齿的样子,他不敢开口。 想着说到另一处去,「侯爷,世子妃江氏那里,您可要处置?」 临安王一败,世子妃江氏定要受到波及。 「本侯已经同她说过,江宛宛出家做姑子。」祁朝晖挑眉,冷声道。 「能保下她一命已是本侯看在江太尉的面子上。」 「以后在京中凡是和江氏有关的流言,全部交由京兆府。本侯不想再听到和她有任何关系的传闻。」祁朝晖一想到这里心生不快,他并未想到小夫人会将江氏看的这么重。 连和有一瞬间的怔然,侯爷以前从不在乎这个。看来夫人有孕一事也让他反省了一下自己以往的作为。 「另外明日将府中名贵的药材全部运到太傅府,夫人怀有身孕,再去寻两位名医也送进太傅府。」 祁朝辉此次思虑周全,但如何要求得谢家的原谅他还未想好。 「连和,你可知女子都喜欢什么东西?」 侯爷这是要讨夫人的欢心?连和摇了摇头,他也跟着侯爷常年在战场上,很少与女子相处。 「退下吧。」侯爷语气带了些嫌弃,要你何用? 谢明意怀孕一事已经在宫宴上说开,她也不须在府中遮遮掩掩。 太傅府中,她的用具吃食一应由经验丰富的老嬷嬷接手。清桐院一干丫鬟伺候的也更加用心,唯恐她的身子不适。 谢太傅今日未出公务,调了休在府中静待。谢明意腹中怀有镇北侯府的子嗣,他们定会有所动作。 果然,从清晨开始,镇北侯府就没消停过。先是运来太傅府一马车的珍贵药材,言说是侯爷给夫人补身体的,遭拒;随后镇北侯府的管家送了两名医术高超的大夫过来,言说有备无患,被谢太傅命人请了出去;过了午时,镇北侯祁朝晖亲自上门了。 谢太傅本拒开府门,无奈祁朝晖那厮光明正大地堵在太傅府的门口,挺拔的身姿一连站了数个时辰。他沉默不语,但周身的气势令人望而生畏,逼得不少人绕道而行,不敢在太傅府门前经过,与太傅府一条街上的府邸也若有若无地打开门往这边看。 谢太傅暗骂他无耻之辈,但任其站下去说不定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来,故而只能捏着鼻子命人请他进府。 「岳父,一切都是小婿的错。」刚到了谢太傅会客的地方,祁朝晖一甩袖子,拱手躬身行了一礼,语气温和,显出几分谦卑之态。 与他冷厉无情的行事作风可谓是大相径庭,谢太傅一惊之下差点摔了手中的茶杯。 「小女已经和你和离了,老夫当不得镇北侯一声岳父。」谢太傅回过神来,冷冷地道。这厮在知道明意有孕后上门,其中心思昭然若揭。若是明意未怀有身孕,他想必也不会承认自己的过错吧。 「镇北侯若是为了明意腹中的孩子而来,老夫就直接同你说,太傅府虽比不上你镇北侯府势大家大,但供养两个孩子是绰绰有余的。」 太傅府人丁稀少,平日里只有谢太傅、云夫人几个主子,冷冷清清的。他心中对谢明意腹中的孩子很是期待,更何况女儿要将他们养在太傅府。这时候,看到人模狗样的祁朝晖,难免就生出不快来。 第49章 祁朝晖闻言面不改色,只眼眸深了些,温声道,「岳父莫气,夫人怀着身孕十分辛苦。小婿心中担忧不已,只盼能见夫人一面,药材大夫也是为夫人调理身子之用。」 「小婿知道之前对夫人有诸多不对之处,也想当面向夫人赔罪,宽解夫人。听闻孕中的妇人心思都要重一些。」祁朝晖耐着性子,竭力摆出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谢太傅闻言冷哼了一声,但想到女儿之前受到这厮的冷落,她的心中定是有个结在。他凝眉沉思几瞬,才看向婆子,开口说道,「带镇北侯去清桐院,两刻钟后就送客。」 婆子领命,引着高大俊美的男子往清桐院而去。 祁朝晖眼帘低垂,躬身朝着谢太傅又行了一礼,做足了表面上的礼数。文臣多好于此,谢太傅也不例外,他要求得夫人的回转就得能放下身段,虽不屑这种表面功夫,但镇北侯也不得不按照谢太傅喜欢的来。 清桐院祁朝晖还是第一次白日里过来,院中长着繁茂的梧桐木,左角处摆了几盆睡莲,莲下有几尾金鱼肆意游动。 风轻扬,梧桐树叶簌簌而响,水波荡漾能闻到莲花淡淡的清香,一副岁月静好的场景。 他状似无意地问婆子,「夫人喜欢这些?」侯府正院端庄肃穆,四四方方的房子,倒没有这么风雅的讲究。 婆子闻言恭声道,「院中一切皆是按照小姐的喜好布置的。」 清桐院中也有一处小小的书房,正临着一棵梧桐树,夏季之时人待在里面有树冠遮挡不必用冰也觉得十分凉爽。 谢明意午睡方醒,得到谢太傅派人传来的消息,就让祁朝晖在这里静候。 她穿着一身轻薄的罗裙,随意让细云帮她梳了个发髻,未上妆,一副素面朝天往书房而去。树影婆娑,身形高大的男子听到声响一双黑眸锁定她,眼中深不见底,使人摸不清他的情绪。 「镇北侯,父亲说你要为你以往的过错向我赔罪?」谢明意避开他的目光,坐在一处小榻上,淡淡地开口说道。 婆子静守在一旁,虽低着头但眼角余光认真地看着,以防镇北侯做出出格之举。 要知道,现如今小姐是和离之身,纵使怀有镇北侯的子嗣,他也是不折不扣的外男。老爷防着他呢! 祁朝晖多日未这么安静地看她,又没有旁的人打扰,眼神颇有些贪婪。从她梳的松松的发丝到疏淡的眉眼再到莹润的下巴、露在外面一点点的精致锁骨,最后视线落到女子平坦的小腹处。 「夫人身子可有不适?怀孕的妇人格外的辛苦。」凤眸盯着谢明意稍有些不耐的蹙眉,祁朝晖温声开口。 谢明意讶异地侧眸看他,这人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与之前在镇北侯府能吓死下人的冷脸比起来变化颇大。不过,她依旧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冷声道,「镇北侯若要赔罪就快些,我身子挺好,但看到你会让我不适。」 毫不留情的话语激的祁朝晖胸口处一滞,他狠狠地推磨手上的玉扳指,一滴血色在人瞧不见的地方落到衣袖中。 「夫人,你嫁到侯府以后,是我冷落了你对你不住,未尽到夫君的职责。」祁朝晖凤眸深深地看她,嗓音略略带着些沙哑。 谢明意不可否认有一股酸意从心中涌出,仿佛是原身曾经受过的委屈。端起茶杯抿茶,情绪平息之后,她抬了眸子,「既然镇北侯自觉有愧与我,以后就离我远一些吧。」 见男人棱角分明的脸绷着,听得他开口,「夫人受过的委屈,我会一一弥补你。夫人安心将孩子生下,不必多想。孩子是本侯的嫡长子女,在楚京也不会有任何人敢欺辱。」 嫡长子女?谢明意眯着眼睛,沉声道,「孩子的生父的确是侯爷,但我已经决定将他们养在太傅府,他们的以后同镇北侯府没有关系。当然,镇北侯作为他们的父亲,隔些日子看望一次也是人之常情,我不会阻拦。」 祁朝晖脸上一僵,险些维持不住自己的表情,不过他却敏锐地抓到另外一点,急声道,「他们是何意?」 「我腹中是双胎。」谢明意索性说个清楚,「是京中林大夫诊的脉。」 祁朝晖摩挲扳指的手顿了下来,心中五味杂陈,凤眸紧紧地凝视着女子的腹部,里面满是柔和。血浓于水,这是他的子嗣。 「看又有何用,侯爷可是亲口说过往后你我两个男女嫁娶各不相干。」谢明意看到他眼中的柔和,心中划过一丝异样,扭过头冷笑。 瞬间,祁朝晖的那颗心凉了个透,收起了温文尔雅的伪装,沉着脸看她。 「镇北侯,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走吧。」谢明意不以为意,起身命婆子送客。 「侯爷,您请。」婆子颤着声音,微低着头。 祁朝晖最后目不转睛地盯她,直到谢明意转过了身去,才大步离去。时间还很长,孩子是他的,人也跑不掉。 第50章 他一走太傅府紧张的气氛消散开来。 太傅府上院,辛老夫人身边的婆子将看到的听到的禀告给她。「老夫人,虽说小姐气性大,不会轻易原谅镇北侯。但老奴偷偷看着镇北侯可不像是善罢甘休的模样,哎呀,他盯着小姐那眼神看得老奴心中慌慌的。」 辛老夫人脸上的法令纹很重,听到这里耷拉了脸皮,「都已经和离了,明意是万万不会再回镇北侯府的。否则,我谢家的脸面往哪里放,我谢家女又岂是他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老夫人说的是。」婆子开口附和。 「六七月的时节炎热,老身记得云氏在京郊处有不少个陪嫁庄子,明日就让明意到庄子里避暑。」辛老夫人思索了一会儿,已经打定了主意让谢明意远离内城的纷扰。 「老夫人想的周到。」 翌日,谢太傅下了早朝,用膳之时,辛老夫人就将此事和谢太傅、云夫人还有谢明意说了。 谢明意脸上带了些意味,点头应允。恰好,她也正有此意。镇北侯府这日又孜孜不倦地拉了药材还有些珍宝过来,一辆又一辆,谢明意觉得物什送过了一遍,再过几日镇北侯府伺候的人怕是就要上门了。 谢太傅摸着胡须作沉思态,今日早朝魏王一派的官员揭露皇长子安王同临安王勾结,一起参与到瑞王谋反一事中,陛下大怒命大理寺彻查此事。 随后,朝中又有人挑明四皇子满月宴的纰漏是宫内的柔妃所为。唇枪舌剑往来不绝,直将一个朝堂搞得乌烟瘴气。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安王与魏王互爆其短,之后定有一场明争暗斗,离开楚京也好。 想着谢太傅对着辛老夫人和云夫人开口道,「母亲、夫人,庄子里面凉爽清净,你们也同明意一起去吧。」 云夫人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谢太傅有些不舍,「谢郎,府中只剩下你一人我放心不下。」 辛老夫人闻言撇了撇嘴,冷哼了一声,「云氏就留在府中,老身和明意一同去,在庄子上看不到她老身还能多活两年。」 见状,谢明意给谢太傅使了个眼色,谢太傅会意,无奈地拉着云夫人的手笑道,「夫人既然担心,那就留在府中陪我。」 眼看着云夫人眼神又飘到自己身上,谢明意立刻开口说道,「母亲,庄子上有不少人伺候呢,祖母也在,您不用担心我。」 云夫人这才舒展了眉头,只将自己身边靠得住的一个婆子给了谢明意使唤。 自打定主意去庄子,辛老夫人早就将行装收拾好了。 物什满满的装了两辆马车,祖孙二人乘着另一辆马车缓缓离开楚京的内城。走到一处街道时,外面喧哗声极大,马车被迫停在一侧,谢明意掀了帘子隐隐看到几个人进了一处府邸,那衣着隐约是宫里的样式。 之后一队身着盔甲的禁军带着煞气围在府门口,往来的马车也被勒令停在一旁。 「刘嬷嬷,派人打听一下发生了何事?」谢明意皱了皱眉头,楚京内城住的人家都是高门大户,宫中派禁军过来这么大阵仗若不是大喜之事那就是灭门的祸事。 不过片刻后,刘嬷嬷就一脸欲言又止的上了马车禀报,「小姐,宫中的禁军围了临安王府,我们还是换条路走吧。」 临安王的封地虽在河安,但在京中也有一座府邸,逢年节时临安王回京就于此居住。如今,临安王和王妃等人仍在封地,住在里面的只有临安王世子妃江宛宛。 谢明意若有所思,江宛宛不过是一个守节的世子妃而已,还不值得宫中这么大手笔。除非,是临安王出事了! 「和祖母说一声,马车换另一条走。」覆巢之下无完卵,临安王出了事江宛宛也逃不脱被治罪。 谢明意勾了勾唇,怪不得江宛宛急着同狗男人扯上关系,想必她早就有所预料吧。 就是不知那人会不会对她施予援手了。 临安王府,江宛宛颓然跪在地上接旨,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长信宫中的掌事嬷嬷面无表情地宣读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兹临安王世子妃江氏,心诚向佛,祈福……于慧佛庵。」 「世子妃,皇后娘娘体恤您年少丧夫,特为您挑了太妃们常去的慧佛庵。望您不要辜负皇后娘娘的一番好意,一心向佛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孽。」 「臣妇谨遵皇后娘娘懿旨。」江宛宛扑腾了几个月最终还是逃脱不了落得一个惨淡的下场,慧佛庵是宗室庵堂又如何?还不是清苦度日,再无翻身的机会。 看着禁军在王府中不停翻找,抬出一箱又一箱的东西,江宛宛知道临安王府已经危在旦夕。她狠狠地扯了头上的银饰摔在地上,这让她怎么甘心,怎么甘心! 「小姐,您求求镇北侯吧,他与您有旧一定会帮您的。」身边的丫鬟也慌了神,跪在地上哀求。小姐当日能从王妃手中逃脱就是镇北侯帮的忙,这次,镇北侯也一定会帮小姐的。庵堂那是什么地方,去了那里哪还有活路在。 第51章 听到镇北侯三个字,江宛宛转了一下眼珠子,嘶哑着嗓音,「拿纸笔来。」楚京中不止一个镇北侯,还有人可以救她。 丫鬟还以为小姐是要给镇北侯写信,孰料她暗中托人将信送往魏王府去。 位于楚京郊外的庄子是谢明意嫁妆中最大的一处,占地面积足足抵得上三个太傅府。因为内里有一处湖泊在,夏季的时候风吹拂湖面夹杂了水汽,整个庄子十分的凉爽。 刚到了庄子里面,谢明意就感受到丝丝的凉意,舒服地喟叹出声。她是有孕之身,在太傅府的时候即使屋中闷热也不太敢用冰盆,入寝时常不能安睡。 庄子里面住着李管事一家并几个婆子护院,往前不远处低矮错落的房屋中都是这庄子上的佃户,约莫有四五十户。 听说主家要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李管事领着庄子里的下人慌慌忙忙地收拾了正院。谢太傅在朝为官,云夫人身子娇弱,两人数年中也只有几次到庄子里面小住。后来,这庄子给了谢明意当做陪嫁,她困在镇北侯府不敢轻易出门,也未仔细看过这里。 此刻,辛老夫人先行歇下了,谢明意端坐在略显简陋的正房中,在与李管事他们说话。 她扫了一眼忐忑不安的李管事一家,眼神在他衣摆处停留了一瞬。庄子管事穿着绸缎制的衣衫,配着这主家破败的正房,倒是十分有趣。 「小姐,车马劳顿,今日您先歇息着,明日老奴再让庄户们来拜见您。」李管事有些不敢与清凌凌的女子对视,后背的汗水浸湿了衣服。 主家是太傅府千金,若是她发现了庄子上的猫腻,他们一家人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 谢明意往后看了低着头不语的婆子和护院,颔首让他们先行退下。 「小姐,李管事一家住在后面的小跨院中,房子修的都赶上正房了。」跟着她到庄子上的有十数人,方才转了一圈,就发现了李管事有问题。 「明日先让庄户来见我。」谢明意也有些劳累,细云和刘嬷嬷等人又将正房收拾了一遍,摆上了从太傅府带来的物什和被子。 庄子里面的婆子送来了膳食,谢明意稍稍用了一些就歇下了,凉风习习,一夜无梦。 次日,谢明意见了庄户,看他们穿着还算整齐,精神面貌也都带着一股生机,这才放下了心。看来李管事只是贪了一些,未在庄户身上大肆剥削。 「窦伯,您和我说一下庄子里的情况吧。」庄户里面最德高望重的是年岁较大的窦老,谢明意温声询问。 「不敢小姐您如此称呼,庄子里种了黍麦,前几日才收,收成好。您看,庄子里种了不少的菜,湖中也养着鱼……」 主家是官家千金,窦老头还以为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跟着他仔细地看遍了整座庄子,甚至还去庄头上看了收完黍麦的田地,又认真地问了这几年的年景如何。 窦老不敢隐瞒,一一都如实说了。等到几人回到房中,就看到李管事青青白白的脸,身后几位护卫抬着一箱财物,都是在小跨院中发现的。 主家是个心中清明的,窦老头捋着胡须笑了笑。 处置了贪银钱的李管事,谢明意又将刘嬷嬷的儿子提拔为庄子管事。之后,她又命工匠在庄子里修了几处青石砖的厕房,正院石板铺地,一侧围起来栽了好些花才舒舒服服地住下来。 不过几日的时间,庄子的面貌焕然一新,干净中透着自然美,谢明意倚着湖边的小榻上眯着眼睛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地想着,幸亏她不缺银钱,在一切都极为落后的古代才能这么惬意地生活。为了以后小崽崽们活的更加的舒服,她要开始努力积累银钱资本。至于狗男人,她早就抛在了脑后。 「小姐,京中出事了。」细云到了庄子里可谓是放飞自我,每日风风火火地,脸上的笑容就没断过。 这次,不知听了些什么,一惊一乍地呼喊使得谢明意骤然清醒过来。瞥了一眼婢女脸上明显幸灾乐祸的笑意,她想起初到庄子那日禁军围住了临安王府的场景,福至心灵。 「临安王府的世子妃江宛宛获罪了?」谢明意淡淡的开口说道。 细云嘿嘿笑了两声,开口道,「被小姐您说中了,临安王被大理寺查到与半年前谋逆的瑞王有来往,听说铁证如山,圣人一怒之下判了临安王府满门抄斩。」 「临安王世子妃被罚到庵堂祈福,一辈子都要常伴青灯。」细云努了努嘴,「她之前对小姐那般冷嘲热讽,如今有这样的下场也是活该。」 谢明意掀了掀眼皮,拿起一颗小石子往湖中一丢,阵阵的涟漪荡起。「江宛宛以后不必再提,一石激起千层浪,朝中怕是会有更大的变故。父亲那边希望不被这石子波及到。」 细云不明所以,只看了看天色,道,「小姐,该用晚膳了,老夫人还命人给您熬了补汤。」 第52章 一听到补汤二字,谢明意嘴角手动往下弯,一日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这庄子什么都好,就是厨娘的手艺太过变幻莫测,偏偏辛老夫人笃定厨娘生养过很多儿女,伺候有孕妇人的经验丰富,一定要谢明意喝下她做的补汤。 「小姐,这是老夫人特地吩咐熬的参肉汤,来,您快趁热喝了。」厨娘一脸殷勤地将汤水端上去,站在一旁看着。 谢明意手指顿了顿,往那汤上瞥了一眼,皱着眉头舀了一勺子。只还未递到口中,腥臊气扑鼻而来,她脸色突变,捂住嘴作呕吐状。 「快去请大夫,小姐害喜了。」厨娘喊了一声,整个庄子瞬间动了起来。 这边庄子匆匆忙忙地唤了大夫,临着的一处庄园主子的脸也变了。 「侯爷,您莫要担心,谢府的下人照顾仔细,一定不会有问题。」身为镇北侯麾下第一侍卫的连和前两日就被打发到了庄子这里,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暗中看顾夫人。 朝中争斗已经到了白热化,楚惠帝也曾怀疑是祁朝晖将安王的事透漏给魏王。可接着查下去,惠帝的探子发现临安王府的世子妃江氏曾往魏王府送过书信,而前不久世子妃江氏与安王妃走的很近。 祁朝晖原封不动地从两王的斗争中脱身,昨日惠帝发了狠,撸了皇长子安王身上所有的职务命其赋闲在家,又将宫中有太后做靠山的柔妃降为了贵人,免了平仁侯的官职。至此,两王之争才算落下帷幕,落了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朝中事毕,祁朝晖就策马赶来了这处的庄子。这处庄子是他高价从一处商人那里购的,悄悄地,未让太傅府的人发觉。 自那次从太傅府归来,又一次吃了闭门羹的祁朝晖也明白了谢府的态度,坚决而无转圜的余地。凡事不可操之过急,他决定要徐徐图之。 「侯爷,怀有身孕的妇人害喜是寻常之事,都要有这么一遭的。」从侯府跟过来的一个老嬷嬷恭声劝道。 「可有什么方法缓解?」祁朝晖剑眉紧蹙,说话的语气有些焦躁。 「若能用些酸果子或者辛辣的食物,许是能好受些。」老嬷嬷含笑回答,「府中有个厨子可是最精这手,夫人以前也最爱吃他做的膳食。」 往外看了看暗下来的天色,祁朝晖眉目压下,随后大步走向马厩,翻身上马疾驰而去,墨蓝色的衣袍一点点染上了夜的深沉。 「明日让那厨子过来也不急啊。」老嬷嬷低声念叨了一句。 连和望着远去的一人一马眨了眨眼睛,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男人啊,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好似忘了他自己也是男子。 「小姐无事,只是闻到了腥气,有些害喜。」老大夫收了药枕,看到那碗补汤皱了皱眉头。 朝着辛老夫人,他又道,「老夫人,补汤虽好,但过之不及。何况这猪肉最为腥臊,想必是小姐一时闻到难以忍受。」 「这,我以前都是这么补身子。」厨娘有些悻悻地小声念叨。 老大夫摇了摇头,猪肉价格低廉,农户若食肉食,自然以猪肉为主。 谢明意喝了一口茶水,压住恶心感,闻言有些疑惑。原来那腥臭难闻的肉竟是猪肉吗?这么一想,好似以往在府中很少吃到猪肉。 「多谢大夫,老身会注意的。」辛老夫人面上带了些尴尬,她以前过惯了苦日子,孙女可是云氏捧在手心长大的, 老大夫离去,谢明意状似无意地问道,「庄子里面是养了一些猪吧?」 厨娘点头,搓了搓手回答,「田中有不少野草,农闲的时候没有收成,窦老就说养些猪。」她说着说着怕主家嫌弃脏污,急忙又说,「都养在最远的田头处,平日里也没啥气味传过来。」 见她着急,谢明意摆摆手,笑道,「无妨,明日让窦老带我去看看。」 厨娘愣了一下,细云和刘嬷嬷也面面相觑,不明白小姐去看那肮脏之物作甚。 谢明意但笑不语,只等着明日,兴许她有了一条发财之道。 翌日,窦老伛偻着腰,领着主家往庄头那边,他也听了昨日主家请了大夫的事,但还是不明白她为何要看那些猪。 到了那里,谢明意淡定自若地扫了两眼,吩咐了随行的护卫两句,护卫大惊失色,哆哆嗦嗦地拿出了一把匕首。 「嗷」的一声惨叫,吸引了庄户们都过来这边看,等看到猪圈中的惨状,人人都捂住了眼睛。 一些壮劳力甚至心中一寒,默契地离容貌娇美的主家小姐远了一些。主家小姐与夫君和离的事他们听人说过一嘴,可是,可是就是再恨那男子也不能在猪身上发泄呀,猪它是无辜的呀。 远远地,祁朝晖就看到一群人围在一起,隐有血腥气传来,人群中的女子他一眼就看出了是谁。 他昨夜回侯府将厨子带了过来,天蒙蒙亮到了庄子里面小憩了一会儿。厨子脸色苍白地做了许多腌制的酸果子,又制了许多糟辣的鱼片。 第53章 还未将东西送到女子那里,连和就急冲冲地赶来,一脸惨白,欲言又止。 祁朝晖脸色沉下来,还以为出了变故,往另一处庄子奔去,结果就看到这一幕。 连和紧随在他其后,祁朝晖未靠的太近。他凤眸微眯,拧着眉头冷声问连和,「究竟发生了什么?」 「夫人,夫人她让人把猪阉了!」连和颤着声音道,说完还似有似无的偷看了一眼侯爷。 男人的动作瞬间僵住,心中的寒意弥漫其上…… 阉了,阉了……几个字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回想,祁朝晖站在原地未再往前去。 「侯爷,不如我们回庄子吧,属下看夫人她容光焕发精力十足,想必是害喜的症状已经消了。」连和打了退堂鼓,生怕被那边的人发现,夫人脸上那明显是报复的快意啊! 原本娴静娇弱的大家小姐,经历了一场和离之后,已经敢对猪下狠手了。下一步若是看到他和侯爷,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呢。 「几头猪罢了。」祁朝晖对着自己的下属,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那些护卫又岂是他对手。 只是这么说着他人却未动,遥遥望着人群中的女子,她脸上甚至带着一抹笑容,一丝阴霾都无,明媚地如同夏日金轮熠熠生辉。 「走去听听他们在说什么,谨慎些不要被发现,夫人应该暂时不想看见本侯。」祁朝晖十分有自知之明地轻笑道,笑中夹杂了讥嘲。 连和会意,跟着侯爷静悄悄地融入了人群中,稍稍低着头,一时未有人察觉他们两个生面孔。 土坯围成的猪圈中一共有八头半大的小公猪,经历了猪生中第一次磨难之后,哼哼唧唧地倒在地上,了无生趣。 「小姐,它们嗯,可有什么说法?」窦老伺候田地牲畜几十年了,隐约看出了一些门道,开口询问。 谢明意作思考状,片刻后才道,「窦伯,我以前曾在一本杂书上看过,公彘去其势,可育肥可去腥。今日看到这几头猪,就想着试一试前人之言正确与否。」 说着她对厨娘又道,「这几日喂它们煮好的猪食,也算是修养生息了。」 庄户们听到是这个缘故,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他们怎可误会主家小姐,主家小姐学识渊博见多识广,别的不说庄子自她来了后住起来舒坦极了。他们对谢明意说的话都深信不疑,甚至有几个十五六岁的小子主动要求要为猪喂猪食。 怜悯的目光看着生无可恋的小公猪,几人心想道是该要好好补补的。 刘嬷嬷也在场,她虽疑惑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姐居然对农事也有了解,但此时并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小姐,您昨日害喜,闻到这里的气味定是不适,我们还是回院子里面去吧。」 猪圈的气味自然不好闻,谢明意颔首离开,刘嬷嬷未开口时还好,一提到害喜她仿若又有了呕吐之意。 几人往院子处走,谢明意鼻头皱了皱,转头又看了一眼,她方才似乎看到了有高大的人影过去。 「小姐,可有不妥之处?」细云轻声问她。 「那里有人影过去。」黍麦已经收割了,平坦的田地一望无际。 细云也看了一眼,恍然道,「小姐,刘管事应是还没和您说。隔壁庄子的主家过来巡查农收,许是那庄子里的农户吧。」 闻言,谢明意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她身后不远处的一棵树后,男人眼尾挑起,静静地看着她远去。女子怀孕后感知敏锐了许多,也是,他的孩子定肖其父,女子也会受些影响。 「吩咐底下的人口风紧些,爷是庄子的主家,姓沈。」祁朝晖眼中的柔和敛起,冷着脸又恢复了以往的神色。 「属下明白。」得知了阉猪有他用后,连和神色变得正经起来,夫人她不是抱着那种心思便好。 当谢明意等人回到院子里的时候,辛老夫人正在和一个头发发白的老妇人说笑,看到谢明意,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交谈。 「老夫人的孙女生的齐整。」那老妇人仔细端详了谢明意几眼,开口赞道。 谢明意不明所以,辛老夫人为她解惑,道,「这是隔壁庄子的沈婆子,那主家听闻我们到此派她送来了些吃食。」 闻言,谢明意往桌上摆着的两个褐色坛子看了一眼,心道隔壁庄子的主家倒是十分热情。 沈婆子以前曾服侍镇北侯的祖母沈氏,这是第一次见谢明意。见状,她直接打开两个坛子,刹那间酸香和麻辣的气息涌出,谢明意鼻尖耸了耸,腹中顿觉饥饿起来。 「夫人,主家一点小心意请您笑纳。」沈婆子笑意吟吟,话间掺杂的恭敬未让其他人察觉。 「沈婆多礼了,替我谢过您的主家。」谢明意此刻心情还不错,对着沈婆子口中的主家产生了好感,命刘嬷嬷取了蜂蜜燕窝作为回礼。 第54章 沈婆子欣然笑纳,步履从容地退下。 待她背影一消失,谢明意颇有些迫不及待地拿了勺子去吃坛中的糟辣鱼片,一连用了好些,之后一口一口嚼着汁液饱满的酸果脯吃个不停。 「沈家的厨子手艺真不错。」谢明意长期被厨娘折磨的胃口大开,开口感叹道。 辛老夫人在一旁盯着她,夹起的皱纹间满是喜意,尤其看到谢明意不怕酸地进了小半坛子的果脯更是笑开了怀,对着婆子道,「酸儿辣女,明意这么爱吃酸腹中怀的定是男嗣。」 婆子开口附和,至于谢明意也吃了不少辣鱼片的事被两人一致忽略。 谢明意闻言眉毛微蹙,之前她未将林大夫说是龙凤胎的话说出来就是不想祖母执着于男嗣。可是如今看来,辛老夫人那是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喜好。 「祖母,无论男女都是我的孩儿,也都可以承继谢家。」放下手中的果脯,她眉目认真地道。 辛老夫人脸色一瞬间就不太好看了,「男女怎会一样,若是个丫头我谢家的香火还是要断,族长那些人会再次上门。」 谢明意听了她的话颇有些头疼,苦口婆心地劝道,「祖母,谢家既对你诸多苛责,又将你和父亲逼于那般田地,您又为何一定要执着于为谢家延续香火子嗣。即便您当初有了父亲,在祖父身死后还是会遭到他人欺辱。可见,府中家宅安康,生活无忧,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似是说到了辛老夫人最为艰难的那段时期,她难得的沉默下来,脸上的老人斑显得愈发黯淡。 良久,她才喃喃说道,「这世道就是如此呀,从古至今断了香火的人家会被人瞧不起的。你父亲无后,我就是有罪之人,拿什么去见你的祖父。你一定要生下男嗣,一定要姓谢,就当祖母求你了。」 谢明意垂下眼眸,叹了一口气,嘴中的酸果脯也变得没滋没味,几十年根深蒂固的想法并不是她几句话都能改变的。只待来日,徐徐图之吧。 隔壁沈家送的两坛子酸辣皆宜的吃食很快便用完了,谢明意害喜的症状又出现了。像是知道她身体不适,沈婆子又送了几次各式各样的吃食。 每次送吃食过来的时候,她都状似无意地和谢明意说自己主家都在忙些什么。从她的口中,谢明意不仅知道了隔壁那位沈商户家大业大事务繁忙,还得知他隔两日就要往返楚京城内一趟与人周旋生意。 当真是未有一刻闲适,与这厢谢明意每日悠哉悠哉的日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过几日里她也见过沈商户两三次,都是在湖边,那人戴了斗笠手持一个木杆在垂钓。 隔着不大不小的一处湖面,谢明意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见他身形高大,沉默寡言,静静地坐在一旁,只有鱼上钩的时候才会动上一动。 干净利落的将鱼甩上岸,看都不看扔进一处瓮里,手下有条不紊又迅速。谢明意半倚在榻上,欣赏地看着他手中的动作,啧啧称奇。 末了,那人却一条鱼也不带走,命身边的一个小厮送过来,言说湖是谢家的,鱼也归谢小姐所有。 谢明意猜想这人只是想享受钓鱼的乐趣,也就未多说。为了表示邻居间的友好往来,她让刘嬷嬷也送了自己庄子里面的菱角与莲藕过去。 沈商户是个勤劳热情的好人,谢明意心中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一个人的到来。 谢明意从太傅府到庄子里面居住已经一个月的时间了,前日谢太傅和云夫人趁着休沐的时候来住了一日。他们走后不久,刘管事一脸讷讷地过来禀报,「小姐,镇北侯府的老侯爷说要见您。」 闻言,谢明意翻着书籍的手一顿,老侯爷定是得知她怀有身孕,找到了这里来。以往的几年里,老侯爷因为病痛大多时间都在修养,很少过问原身和祁朝晖之间的事。不过,老侯爷在她和离后派人送了一车珍宝去太傅府,言说是给她这个儿媳的补偿。 因着此事,谢明意对他心中保有一份尊敬,合上了书开口道,「请老侯爷到正堂,我这便过去」。 老侯爷是武将出身,即便是年岁大了也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样,眉目有神。当看到谢明意不疾不徐地步入正堂的时候,他眼神一闪,放下了茶盏。 「明意拜见祁伯父。」谢明意未惊动辛老夫人,躬身朝老侯爷行了一礼。 听到她平静地喊祁伯父,祁老侯爷哈哈抚掌朗笑出声,洪声道,「谢丫头,到了此时你倒是冷的下心,分得清界限。」 谢明意微笑,恭声道,「伯父说笑了。」说完刘嬷嬷扶着她到一旁坐下。 「不知伯父此行是为何而来?」谢明意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问道。 老侯爷未往她那处多看,捋着胡须朗声道,「这可是明知故问了。谢丫头,你怀了我祁家的子嗣,我怎能不来看上一眼呢。我这几十年膝下仅有一子二女,孙子孙女不知临死前还能不能抱上一次呢。」 第55章 说到后面那话时,他语中带了些伤怀。 谢明意闻言立刻放下了茶杯,温声道,「伯父不必如此伤感,您身体康健定是会有子孙绕膝的那天。更何况,我腹中孩儿虽养在谢家,但唤您一声祖父是自然的。」 老侯爷听到她语中的坚决之意,唉声叹气,骂了祁朝晖一句,「家门不幸,养了那么一个儿子。我问那厮你在何处,他也不肯对我说。」 谢明意低着头没有搭话,她心里明白老侯爷有在微微卖惨,就是不知道老侯爷到这里来狗男人是否知晓。 「罢了罢了。」老侯爷摇了摇头,看向谢明意问起了她的身体。 谢明意一一回答,只说未有不适之处,请老侯爷放心。 一直到了日暮时分,老侯爷才笑着起身又命人将几盒子珍贵的药材拿给她,作势要离去。 谢明意朝刘嬷嬷使了个眼色,嘴角噙了一抹微笑,「伯父,天色已晚,从这里回城中还要数个时辰。不如您今日就先在这里歇下,明日再回京里。」 「不必了,」老侯爷摆了摆手,高声又道,「隔壁庄子就是镇北侯府的,我到那里去。」 刹那间,谢明意脸上的笑意僵住,隔壁的庄子是镇北侯府的! 「伯父,隔壁庄子的主家姓沈,是一名商户,和侯府并无关联。」谢明意狐疑地说道,沈婆子说起自己主家头头是道,不像是撒谎的模样。 虽然,沈商户对她这个素不相识的邻居的确太过于热情…… 老侯爷闻言脸上无一丝异色,浑不在意地道,「先母,也就是晖儿的祖母,是沈家出身,沈家祖上经商,说是商户也不为过。」 大楚建朝也不过百年,镇北侯府靠着开国的功劳立身,不重视所谓的世家门第,有一位出身商户的主母也不足为奇。 好一个沈商户!定是祁朝晖隐瞒自己身份扯的幌子,谢明意想明白之后,狠狠地磨了磨牙。不过基于他未做出格的举动,只是派厨子经常给她送些吃食,她就未再说些什么。 「刘管事,送伯父到沈家庄。」谢明意神色镇定地说道,像是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老侯爷双手背在身后,胡子翘了翘,心中嗤道,遮遮掩掩地算什么大男人行径! 祁朝晖此刻并不在庄子里面,也就不知他沈商户的精心伪装已经被老侯爷亲自揭开了。边关的探子来报,东狄有异动,他一接到军报便马不停蹄地向惠帝禀报。 东狄与大楚纷争已久,时常进犯,北边还有胡人侵扰。外乱频频,是以楚惠帝才迅速将安王与魏王两派的争斗平息下来,否则外忧与内患相加,大楚危矣。 皇长子安王与魏王之争已经落下帷幕,眼下在朝中最为得意的就剩下承恩公府裴家以及二皇子肃王的母族沛国公府杨家。 裴家和杨家都是世家大族,但相比起来杨家手中握有实权,族中多人在朝中为官,裴家暂落于下风。 四皇子还未长成,楚惠帝又日渐老迈,此刻的裴家最急需的就是实权。可是按照大楚的惯例,为了防止外戚做大,后族承恩公府一派不可担任实职。 因此,裴后的兄长才会有意和握有军权的镇北侯结亲。不过谢明意有孕却是打乱了他们的计划,和镇北侯结亲一事也暂且搁置。他们还在观望镇北侯府对谢太傅之女的态度,如若镇北侯府不在乎谢明意腹中的子嗣,结亲之事或许可以再次提起。 至于,裴后明里暗里地规劝并不被裴家放在心上,裴家是后族,不进则退。除了四皇子任何一人坐上皇位,他们都不会有好下场。 而今已经过了一月有余,眼看着镇北侯府和太傅府都无动静,谢太傅之女更是足不出户,据说还到了庄子那里养胎,裴家之心蠢蠢欲动。这次,祁朝晖回侯府,就收到了裴家的帖子。 李老夫人行事上虽有些糊涂,但她几次出门遇到裴家女眷,听到她们话里话外说起裴五姑娘议亲之事,渐渐地也明白了其中的用意。裴家有意与侯府结亲,将裴五姑娘嫁进侯府。 「晖儿,裴家怎么说也是后族,圣人又看重皇后嫡子,你就去一趟吧。」李老夫人内心在犹豫,谢家态度坚决,自己儿子每日忙忙碌碌也几乎再未去谢家,难不成他是放弃了要让谢氏回镇北侯府?趁裴家这个机会,老夫人想要试探祁朝晖的想法。 「朝中立储君之争已经摆在了明面上,母亲,无论是哪位皇子的母家,府中都不要走的太近。我事务繁忙,裴家之约去不了。」祁朝晖动作迅速地用晚膳,打算夜里稍歇片刻再去庄子一趟。今日圣人之意他隐有所觉,怕是过不久他就要去往边关一趟好敲打震慑东狄。 边关距楚京遥远,一去差不多将有数月才能回返,临走之前女子那里得吩咐妥当。 李老夫人眼睛微微闪烁,道,「裴家似是有意结亲,谢家那里你可曾去过?」 第56章 闻言,祁朝晖剑眉微挑,沉声道,「两位妹妹的婚事断不可与裴家有关,还劳母亲多费心,谢家那里母亲不必过问。」 李老夫人想说裴家看上的不是府中的两名庶女,而是……但看到晖儿面无表情的神色以及锋利不容拒绝的黑眸,她蠕动了嘴唇未再开口。 不与裴家结亲,那就将谢氏带回镇北侯府,她还盼着谢氏腹中的孙儿呢! 晚膳默声用完,李老夫人略沉着脸歇下了,自从她向着李家逼他纳妾,晖儿的态度就冷淡了许多。他不让自己过问谢家,若是谢氏腹中孩子当真姓了谢可如何是好?谢太傅之母辛老夫人她打过交道,对延续谢家香火极是渴求…… 还是找个机会去见谢氏一面吧,即便自己向她赔罪。 未到辰时,天色还暗着,祁朝晖就策马往庄子那里去,等到了庄子已是天光大亮。将马交给下人,他迈着大步走进正院。 迎面与精神抖擞晨练归来的老侯爷撞上,他凤眸微眯,心中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父亲到庄子这里,可有被谢家和夫人知晓?」平日里老侯爷在别院修养身体,别院距这处庄子可是隔了数十里,祁朝晖皱着眉头表情有些难看。 闻言,老侯爷斜了他一眼,沉声道,「谢丫头自是知晓的,听说这庄子的主家是一位姓沈的商户?」 「不过是权宜之计。」祁朝晖语气微冷,谢明意厌他,谢太傅更是不准他踏入太傅府,他只能出此下策。 「偷偷摸摸地,分明是小人之举。」老侯爷看不惯他这等作为,昨日是故意将他的底子给掀出来的。 祁朝晖闻言手指转动玉扳指,反将老侯爷一军,淡声道,「我是为了暗中照料夫人身体才隐瞒了身份,若无此举,父亲此生怕是很难子孙绕膝。」 一提到谢明意腹中的孩子,老侯爷气的吹胡子瞪眼,「若你不对谢丫头那么冷淡,也不会有今日的局面。」从昨日的交谈中,他已然明白谢家之意,镇北侯府有了子嗣虽是好事但孩子样养在谢家,老侯爷心中也是介意的。 祁朝晖不顾老侯爷的怒火,又开口道,「父亲既然不想要今日的局面,今后我与夫人之间的事您就不要过问了。」 老侯爷闻言冷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 谢明意知晓了沈商户的真实身份,生气了几刻也就罢了,说到底那人在乎的也是自己腹中的孩子。 她一如往常会在湖边散步,大夫叮嘱过这样有利于生产。尤其她是双胎,生产起来定会比寻常妇人艰难些。这个时代生产全凭妇人自己,谢明意为了让自己顺利些,对大夫所言一字不差地做着。 湖边的树荫下摆着一方贵妃榻,谢明意午后喜欢在这里小憩,小几上有糕点茶汤供她享用。 躺下没多久,熟悉的斗笠就出现在她的视野中,谢明意眯了眯眼眸,这个假冒伪劣的沈商户居然还敢过来此处钓鱼。可真是有恃无恐! 似是感觉到她有些不善的视线,沈商户抬了抬斗笠,光明正大地往她这处挪了挪,还未走到她跟前一张木牌吸引了他的注意。 看到男人修长的手指拿起那木牌,谢明意挑了挑眉,托腮看向湖面,她身后的细云有些紧张地扭过头去。 「此湖禁止垂钓。」六个大字下面还写着一行小字,「特指祁姓者与沈姓者。」男人的眉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盯着那木牌斗笠下的凤眸闪过狭促的笑意。 谢明意侧着头凉凉地道,「沈公子,此湖是我谢家所有,此路也是我谢家所开。以后,你就不要再到此处垂钓了。」 以往埋头垂钓的沈商户从不开口说话,今日想必是知晓自己的身份已经暴露,也不再掩饰了。他摘下了斗笠,露出俊美冷峻的脸庞,正色道,「几日后我便要去边关一趟,不要置气,我在这里留了一些人,可近身护卫你的安全。」 他的嗓音低沉,听到谢明意的耳中令她脸色微变,「镇北侯此话何意?」 男人站起身,高大的身影背着阳光,几乎将谢明意整个人笼罩其内,「京中近日不太安稳,小心一些是好的。」 以往在镇北侯府的时候他从未想过将府外之事和小夫人说,如今他也开始试着与女子去说这些。 「东狄与朝中某些人有来往,怕是又要开战。储位之争也闹得厉害,太傅在朝中支持四皇子,已经着了沛国公府的眼。」 祁朝晖淡淡的开口,几句话为女子说明他为何会隐瞒身份在此处。 谢明意闻言凝眉陷入沉思,上次谢太傅过来庄子眉目间的确含了几分忧虑,莫非就是因为储位的关系? 「多谢镇北侯告知,我会注意自身的安危。」她起了身离去,急着将东狄的事情告诉谢太傅,倒是未关心男人是否又要上战场。 望着她远去的身影,祁朝晖凤眸幽暗,扯了扯嘴角,将那块木牌扔进湖中,他转身大步离去。 第57章 谢太傅的信件来的很快,只说他心中自有打算,让谢明意安心在庄子养胎,天气凉了就回太傅府来。谢明意稍稍放下心来,之后隔壁庄子照旧送来合胃口的吃食,她也未说什么。 垂钓的沈商户未再出现,她猜想那人已经去了边关,暗暗道作为一名守卫百姓的武将他倒是合格的。 这几个月她只想安心养胎,是以就未将此事告知辛老夫人。辛老夫人到庄子里面倒比在太傅府的时候自在惬意,时常会与庄户的老太太们一起聊天说笑。尤其是沈婆子,几乎每日都到庄子里面来,辛老夫人和她的关系日益密切。 庄子里面的农事大多有刘管事和窦老管着,如今是农忙之际,田地里种了粟米和豆子。谢明意吩咐阉了的几头小猪养的白白胖胖,庄户们看在眼中,也动了心思想要多养几头猪。 作为庄子的主家,她自然是持赞同意见,派刘管事将庄子不远处的一处坡地也给买了下来。坡地地势倾斜,修建成猪圈再适合不过,顺势排到沟中的粪水堆到田中也可作肥料。 过了盛暑,很快便到了九月份,谢明意已经怀孕六个月,从庄子回了太傅府。 而此刻,京中的秋闱也正式拉开帷幕。 谢太傅早在数月前就被任命为本次秋闱的主考官,谢明意和辛老夫人同庄子处归来时他正忙着科举之事。 谢明意身子重了,行动愈发不便,住在庄子里面虽闲适惬意,但到底比不上太傅府照顾周全,离几处医馆也近。是以,秋收已过,谢明意就坐了马车回了楚京,隔壁庄子也是知晓的。 祁朝晖去了边关还未归来,但老侯爷亲自出面言说沈婆子颇通妇人孕事,命沈婆子暂时伺候她一段时间。谢明意不好拒绝,只好应下,将沈婆子一起带回了太傅府。 她归京时带了庄子产的许多新鲜物,恰值节日,命人送了几份到与太傅府交好的人家。这么一来,她从庄子养胎归来的事情也不少人知晓了,其中就有承恩公府裴家。 在政治立场上,谢太傅一直尊崇正统嫡子,与承恩公府裴家不谋而合,因此裴家同太傅府关系倒还不错。 可是裴家好不容易盼来了嫡子,所作所为便急切了许多,包括以婚事拉拢镇北侯府。如今谢氏女身怀六甲,裴家人思来想去,趁着节日上门拜访了。 那日谢明意正忙着酒楼的事宜,时人多食鱼羊鸡鸭,猪肉腥臊则甚少食用,大多用作熬油。庄子里的猪养了几个月,为了看到成效,她临走前吩咐人宰了一头,佐以大料熬煮,或红烧,或焖煎,滋味很是不错。 各地举子进京赶考起码要住上一个多月,谢明意有意整顿酒楼的生意,命庄子上的人将鲜货运到酒楼,又将猪肉推将出去。赶着举子进京的时机,酒楼的客流量越发大了起来,谢明意也赚到了不少银钱。 听到裴家人来访,谢明意内心有些烦扰,四皇子百日宴当天裴家五姑娘的心思都摆在了脸上,之后若不是裴后态度友好,替她做面子,她定会和谢太傅挑明疏远承恩公府。 「小姐,夫人正在正房接待承恩公府的温夫人和裴五姑娘,传话来让您过去。」谢太傅不在府中,云夫人很少同楚京的贵夫人打交道,听到温夫人说为意儿腹中的孩子备了礼物倒也没多想就命人去唤她。 谢明意面上淡淡的,朝身旁的细云使了个眼色,细云为她搭上一件云锦缎边的斗篷,扶着她往正房走去。 「小姐还有两三月便要临盆了,身子上正不爽快呢,奴婢瞧着裴家人这时候上门不怀好意。」细云边走边小声嘟囔,走了一个世子妃江氏这又来了一个裴五姑娘,明明小姐都已经和侯爷和离了,挡不了你们的路。 谢明意面上挂着客套的微笑,眼睛看着自己的脚下,裴家这次上门怕是一要探一探谢府对镇北侯府的态度,二要辨一辨她腹中的胎儿。 果真如她所料,和温夫人、裴五姑娘见了礼后,谢明意就敏锐地感觉到有视线似有若无地在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打量。 「明意的怀相可真好,就是这看着像是比一般月份的妇人肚子大了些。」承恩公府大夫人温氏笑意吟吟地开口说道。 云夫人正要开口回她,谢明意先出了声,面上略带了几分羞涩,「夫人取笑我了,是明意怕亏待腹中的孩子吃的多了些,府中的厨子为了我的膳食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呢。」 温夫人闻言眼睛闪了闪,想要在她的腹部看个究竟来,但无奈有斗篷挡着看不分明。「平日里是吃酸多些还是吃辣多些?」她语气有些急切。 谢明意扫了一眼裴五姑娘花一样的娇颜,一字一句地道,「吃酸多些,不怕夫人笑话,几坛子的酸果脯都被我吃个精光。」 眼角余光看着裴五姑娘明显失望的神色,谢明意心中涌出一股快意来,红唇微勾。裴家若是光明正大地到太傅府来说出自己的打算,她倒还没有那么反感,毕竟和离之后的男婚女嫁都是人之常情。 第58章 可她们上门不明不白地含糊试探,谢明意看不上眼。 三言两句过后,细云十分有眼色地上前道小姐是时候进些补汤了。不顾温夫人有些悻悻的神色,谢明意起身告退。 ☆☆☆ 裴家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坐在回去的马车上,温夫人和裴五姑娘的脸色都称不上好看。「看得清楚吗?」温夫人沉声问今日跟在身边的一个婆子。 那婆子在内宅多年,妇人腹中是男是女总是能瞧出一分端倪来,她略有些迟疑地回道,「夫人,老奴见谢大姑娘面容清丽,未涂脂抹粉皮肤也光滑白皙,怀的像是女婴。但她又说自己喜爱吃酸,这又像是怀的男嗣。而且她的肚子也太大了些……」 温夫人和裴五姑娘自然是想谢明意生下女婴,要知道她是在未与镇北侯和离之前怀的身孕。按照大楚的礼法,她腹中的孩子便是镇北侯府的嫡长子或嫡长女,若是镇北侯先有了一位嫡长子,那后进的镇北侯夫人总是要落下一块心病来。 谢明意当日所言虽有让孩子养在谢家的意思,可那也是侯府的嫡长子,将来的镇北侯世子之位还有的消磨。 嫡长女倒无妨,一份嫁妆打发也就罢了。 「嬷嬷,你说一个准话,究竟是男是女?」裴仪念愤愤地道,语气中带了几分不满。 「念儿,注意规矩。」闻言,温夫人眼皮拉下,肃着脸呵斥,若不是小女儿心心念念要嫁给镇北侯,她也不会在其痴缠下到太傅府来。 婆子眼中闪过一分不快,大着胆子说,「夫人,老奴多嘴一句,即便我们知道谢大姑娘腹中怀的是男嗣又有何用呢?木已成舟,她也总是要生下来的。」 温夫人眉头一皱,微睨了婆子一眼,婆子识趣地噤了声。 裴五姑娘则是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内里有一个念头入了骨,若是,若是,谢明意生不下这孩子便好了…… 她自从见过一次镇北侯班师回朝,那人立于马上的英姿,就悄悄地记在了心头。好不容易等到镇北侯与谢氏和离,父亲又起了联姻的心思,她当真是欣喜若狂,只觉得自己嫁进侯府嫁给那人已经成了五分。 可偏偏在这临门一脚,谢氏怀了身孕…… ☆☆☆ 承恩公府裴家的人走后,楚京中的世家像是得了信号一般,纷纷上门来,就连和谢明意起了嫌隙的李老夫人也踌躇着递了帖子。 这下云夫人回过神来,关紧了大门回绝一切来客。对外只说是谢太傅任职秋闱的主考官,太傅府要避嫌。 李老夫人如何在镇北侯府抱怨谢明意是不知,反正她是清净下来养胎了。 平日里窝在清桐院,她只看看玲珑阁和酒楼的账册子,拿了赚来的银钱吩咐管事多在楚京的郊外买些良田,努力积攒家业。 心宽体胖,这一两个月来她的肚子像是吹了气一般鼓起来,大的惊人。跟在她身边伺候的沈婆子这下是看出了门道,照顾的更加精心,私下还往老侯爷那处送了一封信去。 信中隐晦地道出谢明意似是怀了双胎,又问侯爷何时归来。 大楚与东狄的摩擦终究是出了火花,见了血用了兵,京中关于东狄的战事也来了几次信,大楚一直站在上风。镇北侯领命往边关而去,到今日已有数月,算算日子东狄的战事也差不多要了了。 然而,就在镇北侯战胜归来的那日,太傅府迎来了噩耗。 谢太傅被关押进大理寺了!罪名是舞弊! 太傅府的众人顿时像天塌了一般,没了主心骨,颓然而立。太傅府府中仅有辛老夫人、云夫人和谢明意三位主子,都是女眷,便是想要活动也使不出力来。 这也是楚京底蕴深厚的世家瞧不上太傅府的缘故,根基太浅,若是谢太傅一人出了变故,谢府便要倒了。 得了信,云夫人身子一软便晕了过去,谢明意咬紧了牙,冷静地命人去请大夫,又严令下人不准将此事透漏给上院的辛老夫人知晓。 人心惶惶的太傅府安静下来。 上门将此事告知谢明意的是谢太傅的学生,大理寺少丞顾景同。他看着谢明意挺着大肚子安置云夫人,期间眉眼也不带慌乱之意,倒是松了口气。 「谢师妹,我是老师的学生,按规矩要在此事中避嫌,不得参与此案的调查。」顾景同沉着脸,淡漠的神色看起来颇为沉郁。 「无妨,顾师兄,您先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秋闱已经出了名次,殿试就在三日后,世人的眼睛都聚焦在上面。父亲在这个节骨眼上被按上罪名,怕是有人早有预谋。」谢明意坐在一处软椅上,冷了眸子。 顾景同微叹了一口气,道,「此事要从锦县的一名举子说起,他被搜出有一封和老师往来的书信。」 谢明意凝眉,嗤笑一声,「书信上面定是此次秋闱的试题吧。」 第59章 顾景同颔首,又道,「不错,那名举子考中了进士,同住的举子却落了榜。许是因为他和老师同出身锦县,同住的举子便一口咬定是老师为他漏了题目。后来闹了出去,有人就趁机去搜了那人的住处。学子激愤聚在一起上书不公,圣人下旨暂将老师关在大理寺,又命三司一同彻查此案。」 闻言,谢明意怒极反笑道「当初为了避嫌,父亲根本就未让那人上门。不过是出身同个地方,父亲为何要为他冒险,当真是一场拙劣的陷害。」 「你说的不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说到底是党派纷争罢了。」 顾景同脸上带了几分讥讽。 听到顾师兄这般说,谢明意联想到狗男人曾与她说过朝中的储位之争,腹部隐隐作痛起来。 东狄战乱已平,率着一支亲卫兵,镇北侯祁朝晖返京向楚惠帝复命。 时值初冬,晴朗无云的碧空金轮高挂,楚京中的百姓却感受不到太多的暖意。蓦然,有序的马蹄声得得响起,不少人昂着头看过去。 只见,高大的骏马之上一人着了铁制的盔甲,正不紧不慢地往宫门而去。他的身后数十位铁骑相随,悍然而行,一看便是久经沙场的兵将。 而这人绷着冷峻的侧脸直视前方,凤眸狭长而锋利,直叫围观的百姓既敬又畏。 「不愧是镇北侯,这周身的气度果然不同凡响。」抬头看着兵将离去,一人啧啧称奇。 「我看,他当得起战神之名,这次对战东狄听说将对方打的是落花流水!」另一人竖起了大拇指,眼中满是骄傲。 还有一人却是放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镇北侯这次回京可真是巧了,哎,你们听说了没?谢太傅被关进大理寺了。」 「前日学子闹了上去说是谢太傅科举舞弊,给同乡的举子泄露了试题。」 「嘶,科举舞弊那可是重罪,属实的话是要抄家灭族的!」 「不过是同乡的举子,依我看谢太傅不会冒这个险,说不定是被人陷害的。」 「你这呆子,我又不是说这个,谢太傅清不清白是另回事了。你们看,谢太傅之女肚子里面怀着镇北侯的孩子呢,镇北侯会不会插手此事啊。」 「啧啧,那可是不好说,我们就等着看吧。」 ☆☆☆ 「小姐,镇北侯可真是我大楚的守护英雄,百姓们都在夸赞他,听说有人还私下给他立了生祠。」一处酒楼上,身穿淡绿袄裙的丫鬟扶着一位容貌娇美气质秀雅的女子,嘴中兴奋道。 藕粉色袄裙的女子正是承恩公府的裴五姑娘裴仪念,她探着头痴痴地望着人远去,直到看不到背影才收回爱慕的目光。 她还是偷偷听父兄说起镇北侯会在这两日返京,心中存了念想相见那人一面,便找了借口每日都到这处酒楼来。这酒楼临街,若是要入宫,十有八九得经过这里。 好在天遂人愿,一连两日她终于等到了,一看到那人她心就砰砰乱跳,脸上的红霞挡都挡不住。 「小姐,镇北侯是这楚京一等一的男子,和小姐您正是相配。」丫鬟自然知晓自家小姐的心思,口中打趣道。 听到这话,裴仪念先是有些欣喜得意,但一想到镇北侯有个怀孕的前夫人谢氏,脸上又带了不甘。 「都怪我遇到他的时候晚,谢氏杵在中间又怀有身孕,我的心里总有些不得劲。」她对谢明意如鲠在喉。 丫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闻言便低声说道,「小姐,奴婢听说谢太傅犯了罪被抓进大理寺了,这谢家就要败了,说不定谢氏也要获罪。到时,一个罪人之女哪里会比得上小姐您出身承恩公府呢。」 裴仪念有瞬间的怔然,不得不承认丫鬟说的话到了她的心坎里面。只要谢太傅罪名落定,谢氏女就不足为惧了。谢家往来的人家中唯有她裴家最为尊贵,说不准那谢氏女还会上门求救,如果她说服父兄不要相帮或者将谢氏女的人挡在府外…… 「快,我们回府。」心中滋生了念头,裴仪念立刻坐上马车赶回裴府。 她所料不错,在顾景同离去后,谢明意想起与父亲交好的叔伯们,分别都往他们府邸递了一封信过去,其中便有承恩公府。她怀着双胎行动不便,根本就无法上门,一方拜托顾师兄多向大理寺打听,一方只能写信过去。 好在顾师兄言说父亲舞弊的案子有诸多疑点,圣人也吩咐大理寺的人不可怠慢谢太傅。短时间内,谢太傅应该不会受太多苦。 「管家,你找几个人去查一下彭遇还有他同住的那名举子。他们的来历秉性、进京后做了些什么一一告诉我。」 彭遇就是和谢太傅同乡的举子,中了二甲的进士第二名,堪比探花低了两个名次。他在乡试中并不显眼,一直处于末尾,一下成为会试前五名也怪不得他人心疑。 他如今也被关押在大理寺,谢明意只能从他同住的那名举子入手。 第60章 管家心中焦急,立刻派人去做,看到小姐高高隆起的腹部叹了一口气。 「小姐,老爷福大命大又得圣人看重,一定不会有事的。您一定要放宽心,腹中还有两位小主子在呢。」瞧见小姐脸色有些苍白,管家出口安慰。 方才顾师兄在,云夫人又晕了过去,谢明意怕露了怯稳不住这些下人,即便是身下隐隐作痛也未开口。 如今管家一提到腹中的孩子,谢明意顿觉得疼痛加剧了起来,她咬着牙深吸了一口气忍住。 等到管家下去,她才开口对细云道,「去唤大夫,再去端一碗补汤。」 刘嬷嬷和沈婆子等人都是经过事的,见状脸色大变,连忙扶着她起身。 一阵一阵的抽痛几乎掩盖了谢明意所有的感知,一起了身看到椅子上些许的湿润,她才有一种感觉,不会是要生了吧!可是,她到今日有孕堪堪八月多,还不满十月。 「快将小姐扶到内室,浓荷,去让那两个产婆过来,快去!」这才八个多月啊!沈婆子瞳孔紧缩,急声吩咐,清桐院顿时忙成了一团。 热水、白布等一件件东西被端进内室,谢明意死死地掐了自己一把。她冷静地命人为自己稍稍擦拭身体再换上干净宽大的衣服,又命身边的丫鬟将补汤端上来。 无事,无事,她是双胎,八个多月早产也是常事。可就是,要了命的疼啊! 沈婆子见她还能有条不紊地进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把抓住一个小丫鬟让她去往镇北侯府送信。最好,侯爷能赶来,万一母子几个出了什么事她可是担待不起! 还不等那小丫鬟到镇北侯府的门前,祁朝晖就收到了信。他临走前就将连和留了下来,暗中看顾谢明意,即便谢明意从庄子里面回了太傅府,连和也不敢离她太远,兢兢业业地充当一名暗卫。 一听到夫人这便要生了,嗖地一下他人影就消失了,今日侯爷归京他是知晓的。直接目的明确地往宫门而去,在祁朝晖还未进宫之前拦下了他。 刹那间,宫门口的一干禁军还有迎候的内监就看到英勇无畏的镇北侯脸紧紧地绷着。再一抬眼,他们就只能看到那人冰冷的盔甲以及远去的一人一马。 得得得声响消失,扬起的灰尘也落与尘埃。 「这,还要进宫述命啊!」内监回过神来讷讷道,镇北侯与宫门口离去,圣人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侯夫人临盆,侯爷这时候离去也是情有可原。你如实向陛下禀报,想必陛下是不会怪罪的。」一名大块头的武将冷着脸,拱手而道。 其余人纷纷开口附和,还未洗净的血腥气夹杂着肃杀气扑面而来。 内监见此脸皮微微的抖动,垂头颔首,心里第一次认识到镇北侯受武将推崇这话不虚。有了这些人,陛下哪还会怪罪? 不过谢太傅之女生产,他还是立刻将此事告知陛下吧,要知道,谢太傅如今还在大理寺关着呢。谢家一家子女眷,若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可是难收场! 府中的动静这么大自然是瞒不过上院的辛老夫人,她急急忙忙地往清桐院而来。她盼了几十年谢家的血脉,绝对不能在这个关头出岔子。 到了清桐院,看到一盆盆的血水端出来,一向要强的辛老夫人几乎无法站立,手颤抖着。妇人生育是一道坎,迈了过去这辈子就没什么可愁了;可若是迈不过去,这辈子就完了,什么也剩不下。 明意怀的是双胎,如今又早产…… 瞥见旁边脸上一丝血色都无的云氏,辛老夫人骤然厉声吩咐婆子,「快去礼部将攸儿唤回来。」在辛老夫人记忆中,谢太傅忙着科举一直在礼部当差,人被关进大理寺的事是上午传过来的,她被瞒着至今还不知晓。 婆子身子抖了抖,嗫嚅着嘴唇去看云夫人。 云夫人听到谢太傅,泪水止不住又流了出来,但婆母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她朝婆子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母亲莫着急,儿媳已经命人去唤谢郎了。府中请了林大夫过来,还有备好的几个产婆,意儿一定会平安生下孩子的。」 她话音刚落,内室就传来谢明意忍不住的痛呼声,同时一道高大的身影也夹带了冷意迅然而至。 祁朝晖身上还穿着盔甲,一双厉眸看向谢府的下人,见他们面无悲色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然而,等看到那一盆盆的血水,鲜艳而腥气,他瞳孔紧缩,呼吸乱了。 径直地,整个人大步往内室冲去,太傅府的下人没有一个敢拦。 「产房男子不能进去。」辛老夫人拄着拐杖在地上击打,但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进去。 云夫人扶着辛老夫人,定了定心神,有镇北侯在,谢郎和意儿都不会有事的……那些人不敢对谢郎下手的…… 清桐院内室,谢明意平躺在床榻上,汗水将她两腮的头发浸的湿湿的。她咬着牙按照产婆的意思积攒力气,只有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露出一丝痛呼来。 第61章 忽而,身边的几个婆子惊呼出声,谢明意偏头看过去,有些无神的眼睛看到狗男人现出光彩来。她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将孩子生下来,不然孩子就便宜了狗男人,万一狗男人再娶了那个裴五姑娘,孩子岂不是要受尽冷待。 「谢明意,谢太傅不会有事,你给我好好的生孩子!」祁朝晖对上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沉声道。 到太傅府的路上,连和急冲冲地将今日发生的事告知他,祁朝晖立刻抓住症结所在,小夫人是因为谢太傅被抓动了胎气! 他的神色变得森冷,一边疾声吩咐连和去调查此事,一边飞快地往太傅府而去。 早产,双胎,男人凤眸一片暗沉,险些将谢府的府门踹破。 「小姐,用把力气呀,快看到头啦!」产婆和大夫已经在这边待了一个时辰了,眼见着宫口总是开不到三指,急的不得了。 要知道,他们人过来的时候小姐羊水已经破啦,迟迟生不下来孩子是有窒息的风险。 镇北侯话音一落,宫道开了,产婆激动地大喊。 谢明意听到男人的话,嘴角扯了扯,温声道,「祁朝晖,你过来。」声音没多大力气,但很温柔,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男人锋利的下颌。 满室的血腥气冲来,祁朝晖眼中闪了一抹异色,倾身往前,轻轻地牵起女子的手。 「夫人乖,使把力气,马上就能看到孩子了。」柔和至极的语气令沈婆子着急中也不忘惊讶。 谢明意没有拒绝男人的手,她拉着手放在自己的嘴边,狠狠地咬了下去!用尽所有的力气,口中能感受到咸湿的味道。 男人剑眉微蹙的那刻,产婆惊喜出声,「头出来啦!夫人,再用力呀!」 「生了,生了!」 内室传来孩子哇哇的啼哭声,谢明意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咬着男人手臂的牙齿不由得松开。 产婆动作熟练地将孩子包裹在襁褓中,喜气洋洋地抱给谢明意看。她侧着头瞧了一眼,红扑扑的小脸,皱巴巴的,小嘴巴微微有些透明,毕竟是早产儿,许是还未彻底长好。 「恭喜小姐,哦不夫人,喜得贵子。」产婆脸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看到高大的男子那冷峻的眉眼,识趣地改了口。 看着小小的软软的一团,祁朝晖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他眉头皱了几皱,想伸手去接孩子。这时,旁边女子又一次的痛呼声打断了他的动作,想到大夫说的双胎,他沉声道,「先抱下去。」 刘嬷嬷立刻上前接过千呼万唤的小主子,到了外间给云夫人和辛老夫人看。辛老夫人稳稳地抱着小小的襁褓,浑浊的双眼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亮光,她听到了,是男婴,谢家终于有后了! 「小姐身子如何?」云夫人匆匆瞧了一眼红红的外孙,最关心的还是自己女儿的身体,故作镇定地问道。 「夫人,小姐腹中还有一个,您放心,这第一胎生下来第二胎就顺了。」刘嬷嬷眉眼中透着笑容,双胎,这是多大的福分! 云夫人放下心来,等到门房来报镇北侯府的老夫人上门时,她思及在内室的镇北侯,只略蹙了下眉头便让那人进府了。 拦是拦不住的,就让他们看一眼好了。 如同刘嬷嬷所言,第一胎顺利生了下来,林大夫又命人给谢明意喂了一碗参汤,她抓着男人的手掌死死地咬着,第二胎就很快露了头。 一股子剧痛过去,她猛然感到有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面脱离出去,高耸的腹部终于平坦下来。 「恭喜小姐,是位千金。」听到产婆的话,谢明意积攒的力气一下子卸了去,手臂软绵绵地垂下来,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让我看看。」她有些不放心地低声道,双胎往往会出现营养失衡的情况,尤其还是早产儿。 产婆从善如流地将小女儿抱了过去,谢明意和祁朝晖一人侧着头一人俯着身,只见粉粉的小襁褓中小小的一团闭着眼睛,嘴巴微微的嘟着,模样虽丑但乖巧的不得了。 谢明意苍白的唇缓缓地勾起,不枉她养了几个月,两个小崽崽都很健康,即便是早产也长得很好。 看到女儿的那刻,祁朝晖脸上的神色柔和地像是镀了一层光泽,凤眸中也化了水。他伸手想去抱她,但看到自己身上泛着冷光的盔甲又不动声色缩了回去。 孩子被产婆抱了下去,他漫不经心地擦了一把手上的血珠,转过头来温声问女子,「可有不适?」 谢明意半阖着眼睛,已是疲累至极,闻言掀了掀眼皮未置一词。 祁朝晖见状,凤眸微眯,神情带了些紧张,开口唤林大夫过来替女子诊脉。 外间,林大夫刚为两个新生儿看了身体,顶着诸多内宅妇人灼热的视线,含笑道,「孩子因为早产体型小了些,多将养几日便好了,其他的并无大碍。」 第62章 辛老夫人抱着大些的男婴,云夫人怀中抱着嘟着小嘴巴的女婴,一旁坐着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妇人,视线不由自主地往襁褓上飘。听到林大夫的话,几人脸上都带了喜意,添丁之喜,又是龙凤双胎可以说是天大的喜事! 内间稍微收拾了一番,林大夫又替谢明意把脉,只是这次他的脸色谈不上好看。云夫人将孩子交给刘嬷嬷,急声问道,「林大夫,我儿可有那里不妥?」 祁朝晖立在床边,心中一凛,盯着林大夫的眼神压迫力十足,「林大夫有话最好直说。」 与旁人焦急黑沉的脸色不同,谢明意本人却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 林大夫捋了捋所剩无几的胡须,缓缓开口,「双胎最耗母体精气,谢大姑娘又是动了胎气早产于身子有损。若是说大的病症是没有的,就是未来子嗣上恐会艰难一些。」 闻言,云夫人和李老夫人的脸色都有轻微的变化,辛老夫人低着头只顾自己怀中的男婴,令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祁朝晖面不改色,只凤眸中带了些晦暗,哑着嗓子,「本侯这生与夫人共育一子一女已是上天眷顾。」 闻言,林大夫轻咳了一声,似讶异又觉在意料之中,毕竟是有了子嗣,镇北侯怕是要和谢大姑娘重归于好了。 一声冷哼从床榻上的女子口中发出,谢明意淡淡开口,「镇北侯讲话还是守些分寸为好,你虽是孩子的生父,但你我已经和离,孩子以后唤你一句父亲仅止于此。惹了误会,阻了你我往后各自的姻缘可是不好。」 她这一生也许只有一子一女但不代表眼前的男人只会有一子一女。即便是有了共同的血脉,谢明意也不会因此去委屈自己,和狗男人前事一笔勾销。 从原身病死在镇北侯府的床上那刻,一切的结局都已注定。更何况谢明意心中有一个怀疑,种种迹象表明她和原身关系匪浅,如果原身就是她的前世,她从后世而来定然不会让自己重蹈覆辙。 当务之急是要洗刷谢太傅身上的罪名,之后孩子大了一些她也许会开始一段新的感情。而人选绝对不会是眼前的男人! 这几个月镇北侯府和狗男人对她格外的照顾,最多也只是让谢明意不排斥孩子与他们来往罢了。至于其他的,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一时间,房中的气氛静滞,祁朝晖喉中哽了一下,脸色刷的一下变得冷沉如铁。 他闻着鼻尖还未散去的血腥气,握紧拳头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脸上泛了几分微笑,轻声道,「以后的时日还长,本侯不急。」 站在不远处的李老夫人眼馋孙子孙女,但自她到这里只看上了两眼,摸都未摸到一分。她心中本来就积了几分怨气,镇北侯府都这般诚意十足,谢氏何时气性变得那么大,话说的也绝。 终究忍不住地说道,「明意,当初纳妾是我亏欠了你。可是如今谢家危在旦夕,谢太傅进了大理寺,你又何必这般拧着。你回了镇北侯府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侯夫人,朝中看在我镇北侯府的面子上也会优待谢太傅……」 从李氏说起谢太傅关在大理寺,太傅府的下人就暗道不好。这事可还瞒着辛老夫人呢,果然一个婆子惊呼出声,「老夫人,您怎么了?」 只见辛老夫人身子摇摇欲坠,除了抱着小主子的手稳当,其他就连脸上都颤动起来。沈婆子手疾眼快地接过孩子,辛老夫人从牙缝中蹦出一句话来,「攸儿,被,关进,了大理寺?」 云夫人连忙扶着她到小榻上半倚着,幸而林大夫还在,动作利落地在辛老夫人身上扎了两针才稳住了她不断颤动的身体。 「如何?」祁朝晖颇为懊恼地询问。辛老夫人年纪已大,经不起折腾,更何况谢太傅是她唯一的儿子,最是牵挂。 林大夫连忙开口,「老夫人一时听到太傅的事心中焦急,气冲上头,歇息片刻便好。」 好在无大事,云夫人想到谢郎还被关在狱中,强撑着身体向林大夫道谢。 谢明意则是冷着脸无声地看着李老夫人,祁朝晖也皱了眉头。李老夫人蠕动着嘴唇,想开口说自己并不知情,但对上谢明意没有一丝温度的眸子,终究什么都未说。 「孩子已经平安生下,我谢家的事就不劳镇北侯操心了。嬷嬷,送客。」谢明意撇过头,明显是不愿再看到他的样子。 祁朝晖见她苍白的脸上似是气出了一抹红晕,冷睨了踌躇不前的婆子一眼,略显笨拙地安慰道,「连和已经在查此事了,等有了苗头我会和你说。太傅不会有事,关进大理寺应是圣人为了堵住学子们的悠悠众口。这几日你好生修养,朝中那边不用担心。」 说完谢明意一个眼神都未给他,他黑眸静静地看了半晌,从怀中掏出两块小玉锁分别放在两个皱巴巴的孩子处。 似是闻到父亲的气味,闭着眼睛的两个小团团鼻翼轻微翕动,粉红的小嘴巴动了动。 第63章 祁朝晖狭长的凤眸中带了温柔,手指怕弄坏似的轻轻地在两个小团团鼻尖点了一点。 「哇」,「哇」,就在瞬间,两道此起彼伏的大哭声响彻整个屋子,谢明意面无表情地转过头盯他,这不是父亲的气味而是狗男人的气息。 「母亲,我们回府。」敛起稍纵即逝的柔情与一抹尴尬,祁朝晖面色淡淡。 李老夫人今日本想说起孩子姓氏一事,但惹了辛老夫人刺激,心下理亏,悻悻地应了。 镇北侯府的人离去,谢明意再也忍不住疲倦,沉沉地睡了过去。 太傅府早前便备好了奶娘以及伺候孩子的婆子,两个孩子悄悄地被抱到侧间,兵荒马乱的一天终于过去了。 太傅府的动静有心人去查自然也瞒不住,谢太傅之女生下龙凤胎的消息像是插了翅膀一般飞进了楚京的各大世家。 「好福气呀,」有人不禁感叹,又听镇北侯连进宫述命都未去,反而径直在太傅府,待到夜浓才离去。 那人眉梢一挑,对身边的随从说道,「太傅府日前送的那封信拿来,我与谢太傅有同年之谊,合该帮上一帮。」 这时,收到谢明意书信的人家都回过神来,命人送了回信过去。 只除了承恩公府裴家,因为那封来自太傅府的信早就被裴仪念截走,暗中烧成了灰烬…… 谢明意结结实实昏睡了一日一夜,双胎对她身体的损耗很大,林大夫交待要她悉心修养。是以,回信到了也无人敢打扰她。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生下孩子的第二日傍晚,床幔间光线昏暗,谢明意凝视着垂下的如意坠只觉恍若隔世。 她坐起身来往外唤了一声,细云和几个婆子就端了补汤和洗漱的用具鱼贯而入。待到用了些补汤,云夫人也到了清桐院来,这次的神情显得平和了许多。 「意儿,今日管家将那些信都拿给我看了,你父亲的故交好友都答应在朝上为他说话,还说不日你父亲就能从大理寺出来。」云夫人将那些回信拿给谢明意看,眼含期待。 在太傅府中,辛老夫人如今需要静养,秉性柔弱的云夫人不知不觉地就将女儿当做了最大的依靠。她与谢太傅到楚京中生活,除了因子嗣为人诟病,还从未遇到过这么大的波折。 自谢太傅被关进大理寺的消息传来,云夫人就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慌。可是她是太傅府的主母,她必须撑起来,面对谢明意的时候她需要肯定和回馈。 谢明意接过回信,往细云那里淡淡看了一眼,她立刻端了烛台过来。 信中无非是一些安慰人的话,隐晦提到了朝堂之争,谢明意全部翻了一遍,只在一处看到有用的信息:举子住处被搜出来的试题某些字眼与谢太傅的笔迹有出入。 她缓缓合上信,询问云夫人,「母亲,可有收到承恩公府的回信?」谢太傅被陷害若和朝堂之争有关,承恩公府裴家没理由完全扯开手去。毕竟,在朝臣眼中,谢太傅支持嫡子继承储位是站在了裴家的阵营。 云夫人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脸上带了一丝的哀愁,「并未收到,送去承恩公府的下人说他只见到了门房就被赶出来了。」 闻言谢明意脸色微沉,对裴家的观感降到了最低点,倒是怪不得有了圣人的宠爱,那人还是对四皇子并不看好。裴家,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他们今日对谢府袖手旁观,其他的保嫡派看在眼中又作何感想? 更遑论谢太傅很有可能是因为支持四皇子才被人陷害舞弊。 「意儿,你父亲一定会没事吧?」云夫人见她迟迟不说话有些不安,细细的柳叶眉起了波澜。 「母亲,父亲是被人陷害,日前我就派人去查了那个举子,又有顾师兄在大理寺看顾着,定不会有问题的。对了,孩子们呢?母亲可有看着?」谢明意嘴角噙了一抹微笑,将云夫人的注意力转移开来。 说到孩子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虽说有乳娘在,但是对早产儿而言,母乳是最好最合适的。 一说到孩子,云夫人眉眼就染上了温柔,立刻唤人抱了过来,两个孩子都生的乖巧。 吃饱了也不哭闹,软软的一团看着便让人欢喜。 一蓝一粉两个襁褓都放在谢明意的身旁,她眼尖看到孩子衣服上的小玉锁挑了挑眉。 似是察觉到谢明意的视线,云夫人含笑道,「这两块玉锁倒是十分精致小巧,触手温温的,又润又细腻。我以前也曾听你外祖说过,在大楚的河东道盛产一种玉石,名唤暖玉,无论是酷暑还是隆冬,摸上去都不会有一丝的凉意。」 「如今入了冬,与金锁相比,暖玉做的玉锁给孩子们佩戴是极好的。意儿,你是从何处得的这两块玉锁?」祁朝晖拿出玉锁的时候,云夫人忙着去安顿辛老夫人,人并不在。 谢明意懒得与那人扯上关系,只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是在庄子里面找见的。」 第64章 「母亲,您身子不好先回去休息吧,等过两日父亲就会回府。」云夫人生的纤弱,能撑到现在已是极为不易。 云夫人点了点头,被人扶着回了正院去,谢郎还未归来,她要好好的。 云夫人离去,清桐院的人便少了许多,谢明意歪在床上又用了一份奶白色的鱼汤。 许是香气诱人,蓝色小襁褓中的一团扭了扭小身子,睁开了眼。 黑亮的一双大眼睛看着谢明意,眼尾稍往上挑,是凤眼。丫鬟婆子们不由地凑了过来,脸色有轻微的变化。 小姐是饱满的杏眼,这双凤眼随了谁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和镇北侯生的极像。 「小公子的鼻子和嘴巴和小姐幼时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儿随娘倒是真的。」刘嬷嬷笑着说道,十分巧妙地避开了凤眼。孩子还未起名字,府中下人都是小公子、小小姐地叫。 谢明意却是丝毫不在意,凤眼长在孩子身上属于是优良的基因,长大后俊美无双才好呢。看着大崽眼睛滴溜溜转来转去,她笑了一声将他抱在怀里,就感到孩子的头拱来拱去,应是饿了。 刘嬷嬷要喊奶娘过来,被谢明意拦住了,一本正经地对懵懂的孩子说,「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你可要轻些吸啊。」 聆听了来自母上大人的教诲,大崽的小拳头握得紧紧地,小嘴巴一动一动地吃的十分香甜。 虽说有些刺痛,谢明意还是皱着眉头忍了。 然后小崽就醒了,同样的凤眼,安安静静地睁着,闻到了奶香气嘴唇翕动。 小崽的瞳色很浅,干净澄澈,长长的睫毛根根分明扑闪扑闪的,就像是一个可爱的小天使。谢明意和一干下人的心都化了。 于是,小崽就被抱在了怀中,而她的双胞兄长则流着晶莹的口水被放了下来。 接连折腾了好大一会儿,谢明意才将两个小崽崽喂饱,闻着熟悉的安全的气味,两个小崽崽呼呼大睡起来。 睡了一日一夜,谢明意却是没有太多睡意,她一会儿摸摸孩子的小手,一会儿又想着谢太傅的事情。 若是能见谢太傅一面兴许能得到更多的线索,可她才刚生下孩子根本就没办法去大理寺,云夫人心思是个敏感的,也是不行。 眼神无意中看到那玉锁,谢明意细眉微蹙,她知道找狗男人帮忙是最好的一条路。可是,她不能再和镇北侯府有往来,若是借了人情,之后便是一个麻烦。 次日,管家将调查的事和谢明意禀报,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彭遇也就是那名和谢太傅同乡的举子,据其他人言,他家境贫寒,从锦县赶到京中会试的盘缠还是族中凑出来的。可是自从他到了楚京,却突然像是发了财,买书买笔墨也不吝啬了,平日里吃喝也都是客舍里面最好的一份,还被人撞见买了一份裘袍。 旁人都言是谢太傅给了他银钱,谢明意当日记得清楚管家是送了些银子给他,但却是不足以那人这般花用的。尤其一件稍好的裘袍,就得要三两银。 谢明意猜想应是有人买通了这位举子,故意陷害谢太傅舞弊。只要找到谁给了他银钱,便能将幕后的人揪出来。 管家继续派人去查。 谢明意又让人唤了师兄顾景同上门,想要他找机会去大理寺与谢太傅见上一面。却不曾想,顾师兄给她带来了一个十分不妙的消息。 隔着一道屏风,顾景同的声音有些低沉,「谢师妹,我在大理寺的上峰刚和我说,那名举子他招了。」 谢明意倚在床榻上,头上系着一条淡红色的抹额,闻言头便有些疼。举子招了顾师兄却不闻欢欣之意,定是攀扯到了谢太傅那里。 果不出她所料,顾景同又言,「彭遇指认试题确是老师漏给他的,还说老师对他寄予厚望照顾有加,派人送了一百两的银票。大理寺的人已经查到了那张银票,确实存在。」 「当日管家不过送了五两的碎银,不过是同乡,父亲没理由这么巴巴地凑上去。那名举子可说了父亲为何那般帮他?」谢明意敏锐地抓到关键点,非亲非故的,谁会将一百两送与旁人? 听到这话,顾景同投在屏风上的身影有稍稍的僵硬,他轻咳了一声道,「彭遇言老师有意,咳,有意将他召为赘婿,与师妹相配。故而,才会不遗余力地帮他。」 谢明意生产过后的身子还未恢复呢,闻言难得动了怒火,「那人长相家世我都不知,就凭他三言两语,就说父亲要将他召为赘婿。他也配?」 「那人也配?他居然敢肖想本侯的夫人?!」镇北侯府,神通广大的男人比顾景同这位大理寺少卿还要早一步知道彭遇的供词,冷嗤出声。 如今,他正千般谋划着要同谢明意重归于好,再是有了一双儿女,祁朝晖可是绝对不会忍受自己的孩子唤另外一个男子为父亲的。 第65章 一听到秉性虚荣、才华平平、相貌丑陋的一个小小举子敢口出狂言,男人凤眸中涌上了一股杀意。 连和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说道,「侯爷,这不过就是那举子的供词,谢太傅指定瞧不上他。这是赤裸裸的污蔑,您想啊,谢太傅他看中的佳婿不正是那位顾大人吗?顾大人相貌清隽,年纪轻轻就是从四品的大理寺少丞,又有才华,这才是夫人她的良配啊!」 说到最后,祁朝晖的脸色已黑如锅底,阴测测地道,「本侯和夫人都有一子一女了,她的良配只能是我。连和,府中的军棍你多久没领过了。」 连和脸色大变,连忙又开口道,「侯爷,虽说这是污蔑,但那举子亲口指认谢太傅,夫人定会担心。不如,您去太傅府将此事告知夫人,安一安她的心,也看看两位小主子。」 闻言,祁朝晖漫不经心地扫了他一眼,「那封写有试题的书信拿到了吗?」 「大理寺戒严,证据丢失恐会令他们起疑。不过,」连和掏出一份纸张,咧开了嘴,「属下让人临摹了一封。」 「去太傅府。」难得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锦袍,祁朝晖轻轻抚了抚,上面还带着一股温意…… 楚京已经步入寒冬时节,从北方而至的冷风一遍遍地吹过,带走了所剩无几的暖意。 为了避免寒气冲突了女子和幼嫩的儿女,祁朝晖出乎意料地未骑马而是乘了一辆马车到太傅府去。不多时,上有华盖的宽大马车便停在了太傅府门口,它的旁边赫然停着另一辆青布样式的马车。 祁朝晖下了马车,恰巧与正要离去的顾少丞撞上。一人月白色衣衫,一人青色棉袍,风拂过,两人衣袖扬起,目光相对间有一股暗流在涌动。 「镇北侯,」顾景同淡淡颔首,打了个招呼作势要上马车。 「顾少丞,本侯有一句话,孤身外男还是离一府女眷远些的好。」祁朝晖动作随意地掸了掸衣袖,轻描淡写地开口说道。 他的话中之意成功令顾景同停下了脚步,他往太傅府的府门看了一眼,轻笑一声,「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师有难,我自是要上门相帮,又算什么外男。」 太傅府的大门仍然关着,门房不可能没看到镇北侯府标志的马车,但装聋作哑毫无动静。顾景同挑了眉,含笑道,「只怕在师妹看来,镇北侯才是那个不该入府的外男。」 会心一击,祁朝晖面无表情地看着果然紧闭的大门,手指不停地推磨手上的玉扳指。他黑漆漆的凤眸微眯,冷声道,「本侯去看自己的妻儿再光明正大不过。」 「既然如此,景同先行告辞。」闻言顾景同一甩衣袖,神色未变,屈身上了马车。 青色朴素的马车慢悠悠地离去,一如它的主人那般淡然,又仿若根本未将镇北侯的话放在眼中。 沉默在太傅府的门口蔓延,连和往门房处看,发现人早就躲进了府中。得,真被顾少丞说中了,夫人是不想见到侯爷,索性连府门都不开了。 过了约莫有一刻钟,太傅府的府门依旧未开,男人的衣袍染上了冬的寒意。再一会儿,祁朝晖盯着太傅府门的凤眸幽暗,倏而一笑,其中的凉意惊了连和的心。 「侯爷,想必是太傅被抓,太傅府为了……」他斟酌着话语找借口。 「回府。」祁朝晖冷着脸未作一丝的停留,大步流星地上了马车。 既然女子这般想和自己划清界限,那他就等着她亲自去找上镇北侯府的那天。顾景同,呵,纵然他身负才华,手段了当,到底没有根基倚靠,也比不上世家的势大。 连和心中了然侯爷是和顾少丞对比之后不舒坦了,也未再说什么。他冷眼看着,陪着夫人生产之后,侯爷就马不停蹄地进了宫,直到今日才有了机会,巴巴的费了心思要为谢太傅脱罪,结果连府门都进不得。 夫人可真是倔强啊! ☆☆☆ 青色的马车往大理寺的方向而去,顾景同安坐在其中,想起方才师妹说的话,拧起了眉头。 「管家的确只给那人五两银子,那一百两如若不是彭遇进京之前就有,便是有人在他住进客舍的时候暗中拿给他的。换句话说,银票没有标志,他根本就没办法证明银票一定是太傅府的人给的。此是其一。」 「被搜出的试题按照常理而言记在了脑中之后,为了保证不出纰漏,一定会销毁了事。可彭遇不仅未销毁它,而且大咧咧地放在租住的客舍,又轻而易举地被人找到。他的动机我不得不怀疑,此是其二。」 「无人看到父亲亲手将那信给他,仅凭几分相似的字迹根本就不能确定泄给他试题的人一定是父亲,更何况他收到信的时候父亲还在礼部,此是其三。」 「就凭这三条疑点,大理寺和刑部根本就没有理由将父亲关进去。师兄,这当中定是有人在学子中推波助澜,想要借舆论将父亲钉实在刑架上。」 第66章 「师兄,我们兵分两路,我去调查是何人给了彭遇银钱,麻烦你去大理寺多查查那封信件。」 想着想着,顾景同眼中闪过一抹赞赏,昔日声名不显的谢师妹倒是心有沟壑,十分聪慧。一条条分析下来,果然发现了其中的几个疑点。能在这般情况下稳住一府的人不见慌乱,师妹不是寻常女子啊。 不过,那封书信早前便在朝上比对过,上面的字迹和老师的有七分相似。虽不能确定就是老师所写,但也不能完全将老师摘出去,要想找到突破口,还是要从彭遇这个人上面入手。 「马车快些。」顾景同为官两三年,摸查过不少案子,他此刻心中有些莫名的感觉,想到了什么眉目一凛,不由得催促马夫往大理寺赶。 大理寺的监牢设的干净些,这里不同于京兆尹,关押的大多是犯了事的官员和宗室贵戚,在罪名还未落实之前,狱卒都保持着基本的客气。 秋闱舞弊一案事关重大,原本谢太傅和彭遇都不准任何人探视,顾景同好说歹说都不得其入。但今日早朝时,圣人瞧着像是有放出谢太傅之意,再加上谢太傅之女生下龙凤胎,实打实是镇北侯的子嗣。镇北侯方从东狄班师归来,一些人的态度不知不觉就松动了许多。 顾景同这次未受太大阻拦,一路无阻地进入到关押彭遇的牢狱中。 「少丞大人,人就在里面了,您请。」狱卒半弯着腰,手中摸着一小袋子的银两,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来。谢太傅娶了个商人女,银钱可真是不缺。 顾景同双手打开牢门,只看到彭遇安安分分地依偎在墙角一动不动,他皱眉往前走了两步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气味,瞬间脸色大变。 是苦杏仁的气味!是毒药! 背后人好谋划,顾景同眸光一厉,能将手伸进大理寺的家族这楚京可找不到几家。死无对证,好的很。 「彭遇死了!」狱卒还未走开,听到顾景同的话,手中的银袋子嘭的一下掉在地上。这早上用饭时人还好好的呢…… 彭遇指认了谢太傅!彭遇死在大理寺了! 大理寺未做隐瞒,两道消息瞬间传遍了楚京,学子们激情愤慨,认定了谢太傅参与了舞弊,而彭遇是畏罪自尽! 一时间,稍稍平息的舆论如同沸水一般冲向了谢家。 大街小巷,就连卖菜的小贩都听闻了此事,太傅府重新陷入了恐慌中,人心惶惶。 「小姐,您真是有先见之明,幸亏您将那信件拦下了,否则我们承恩公府怕是要被拉下水。如今那太傅府已经臭不可闻了,奴婢听说好多学子都在辱骂了。」街头的酒楼中,绿衣的丫鬟压低了声音兴奋道。 「可她还是生下了那人的子嗣。」裴仪念的兴致不高,说话的语气也带着几分不甘。 丫鬟听了却摇了摇头,低声嘀咕,「小姐,生下子嗣又如何。如今谢家都到了这个地步,镇北侯府也未出手帮她们,可见侯爷对那人也不怎么在意。」 裴仪念闻言,眼中有了些光彩,「你说的不错。如若我能嫁进侯府,诞下子嗣,罪人之女的儿女根本什么都不是。」 ☆☆☆ 太傅府 谢明意着实未想到背后之人行动如此狠辣,竟是要不折手段地致谢家于死地。 她的性子再怎么沉静,这也是第一次面对一条生命的消亡,第一次面对来自封建王朝的黑暗。若有一步踏错,任由背后之人抹黑,她和谢家都会落入惨淡的境地。 顾师兄在大理寺调查彭遇的死亡,谢明意只好沉下心来去费力摸查是何人给了彭遇银票以及那封书信的来处。 可是接连几日,她只查到彭遇曾在望月楼与人见过一面,望月楼的口风很紧,查到最后也无法确定那人的身份。 期间顾师兄匆匆来了几次,倒是找到了蛛丝马迹,言说在彭遇死前曾有人听见他喊了一句世兄。大理寺的人去排查了与彭遇交好的人,发现这声世兄很可能是唤的好友卢三郎,但卢三郎当日与友人待在一起,未去过大理寺的牢狱。 事情到了这里陷入了僵局,朝中对谢太傅的攻讦日益激烈,仅剩下几人还在为他说话。 谢明意身子还未好全,既要瞒着云夫人和辛老夫人,又要拼命为谢太傅脱罪。很快,她因着有孕养出的丰腴消了下去,让细云和刘嬷嬷看着心疼不已。 但她们都未想到,在这个紧要的关头,远在锦县的谢氏一族居然也来捅刀子。 「经族中各位族老商议,已经决定将谢攸从族中除名,今后你们便不是我锦县谢氏族人了。」族中几人冲上太傅府的门口,他们高声叫嚷,又将放在谢氏祠堂的牌位拿了出来扔在了门口。 管家将牌位捡起来定睛一看气的全身发抖,这可是老太爷的牌位,他们这些人见老爷被抓便想着撇清关系。 第67章 当真是无耻之徒! 当即抬手命人将他们赶走,下人们拿着棍棒一冲而上,恶狠狠地将那些人赶了好远,唾了一口。 族人们见状悻悻地道,「人都言明哲保身,谢攸一人犯事让全族上下都不得安宁,除族保全他人正是明智之举。」 「就是,那丫头生了儿子,太傅府的家财也落不到我们手中,我们冒这个险作甚。」 「听说那罪名实了,可是要全族人都吃挂落。幸亏族长是大智之人,将不安分的那一家子从族中除名。」 「做大官有什么用,最后还不如我们这些田舍汉呢。」 ☆☆☆ 族人闹将一场,谢太傅被族中除名的事云夫人和辛老夫人都知晓了。 只一个下午的时间,辛老夫人再也支撑不住,病倒了。 辛老夫人这次的病来的又重又急,就连颇负盛名的林大夫都难得露出一副凝重的神色,对着谢明意和云夫人暗中摇了摇头。 谢明意的心直直地往下沉,谢太傅还在大理寺,若是辛老夫人有个好歹,母子二人最后一面都见不得…… 「我儿,我儿……」除族的打击对辛老夫人而言是灭顶的,她心心念念要延续谢家香火,可到头来子嗣得了,谢家却将他们从族谱中划去了。 不仅如此,谢家敢这么做只能说明谢太傅此次凶多吉少,而且很可能祸及家人。辛老夫人僵着身子躺在床榻上,望着虚空的地方,嘴中喃喃念道。 她的身子比着往日伛偻了几分,脸上皱纹叠生,浑浊的眼睛迷茫一片,全然不见以往强硬说话不客气的老妇人形象。唯一的儿子才是她的命啊,病了的时候虽神志不清醒,但嘴中也不会忘记还在受苦的谢太傅。 即便是受了她多年呵斥的云夫人见了这一幕都不禁落下泪来,想到谢郎和她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十数年,其中的母子之情便是血都化不开。但如今,谢郎他……出来不得。 谢明意说不清心中是何滋味,俯下身只能安慰道,「祖母放心,父亲很快就能出来。」说完这话,她咬牙发了狠,命细云拿出了五千两的银票,全部交由管家。 「用钱去砸望月楼的老鸨,和彭遇当日见面的那人身份我一定要知晓。」谢明意也失了耐心继续周旋。 管家抹了一把汗,躬身接过了银票,族人靠不住,故友靠不住,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似是听到钱的字眼,辛老夫人枯瘦的手指死死地拽着谢明意的手,回了一点神,「明意,使钱去大理寺看你父亲,去看他,去看我的攸儿。」 她的手指似是用尽了力气,抓得谢明意手腕隐隐作痛。 「好,我去大理寺看父亲,祖母你放心,明日一早我就去。」谢明意顺着她的意温声道,即便她还在坐月子,出不得门见不得风。 「好好好,乖孙女。」松开了手指,辛老夫人的眼睛却还一直盯着她,充满了期冀。 「如今寒风正盛,你还未出月子怎么出得了门呀。」看着辛老夫人服了一碗安神药沉睡过去,云夫人才小声说道,面上带了担忧。 虽然她更加担心在大理寺中的谢郎,但女儿才诞下双胎不久,身上还未养回来,尖尖的下巴看得人心中不是滋味。 「无妨,母亲,明日我乘马车过去一直坐到大理寺门口,风也吹不到我。」不去大理寺一趟,安能让辛老夫人放心。 她语气幽幽,望着窗外的枯枝目光沉沉,只愿顾师兄那里能有进展。 否则,谢明意垂下了眼帘,她并不想欠下那人的人情…… ☆☆☆ 许是上天听到了谢明意的祈祷,事情接下来的进展倒是十分顺利。 大理寺从彭遇中毒的砒霜查起,顺藤摸瓜终于查到了一个人的头上,礼部员外郎杨列。 说起此事,还是顾景同从会试的试题着手,暗中摸查了礼部的官员。如若彭遇真的在秋闱中作弊,早已得知了试题,除了谢太傅可不止一人能接触到会试的试卷。 这条线理了清楚,礼部员外郎杨列就进入了顾景同的视线,无他,杨列出身杨氏,即肃王母族。 朝中派系倾轧,皇长子安王与皇三子魏王在前不久的争斗中两败俱伤,如今暂时偃旗息鼓。风头正盛的四皇子一派和皇二子肃王一派在朝中也就自然而然成为最大的敌对方。 扳倒谢太傅,对沛国公府杨氏而言有利无弊。 有了这个怀疑,顾景同暗中去查了前些时日杨列的行踪,发现他曾在彭遇死之前在大理寺门口被人遇见过。在这个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巧合,杨列嫌疑瞬间大了起来。 偶然中又得知杨列曾经对老师推崇备至,以此为由收藏了不少他的手稿,顾景同毫不迟疑找上了自己的上峰,大理寺少卿。 第68章 大理寺少卿是陛下的人,与谢太傅也有浅交,他深知陛下有保谢太傅之意,才会明面上将太傅关在大理寺堵住学子们的悠悠众口。略想了片刻,他递了一份折子上去请示惠帝。 惠帝果然默许了他们的行为,大理寺当即派人去搜查了杨列的住处。 杨府的书房里面,顾景同修长白皙的手指翻着数十份的书信,眉目终于舒展开来。这些书信和当日从彭遇那里找到的内容一字不差,只是字迹有轻微的变化,将它们摆放在一起,可以看出逐渐在向谢太傅的笔迹靠拢。 临摹,陷害!证据确凿! 大理寺的人为这桩案子终于要了结而欢欣雀跃,顾景同看了一眼不敢置信的杨列却暗暗眯了眼睛。 这,也太快了,太轻易了,仿佛像是有一只手在推着他们到杨列这里来。 「这信,不可能,不是我的。」杨列瞪大了双眼,他明明已经将信件销毁了,为何还有……他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本家那边明明说谢太傅已经翻不了身了! 「彭遇收到的那封信还在大理寺好好保管着呢,除了始作俑者谁还会一字不差地记得信中的内容。谢太傅可还被关着,他也没机会陷害你。倒是杨员外郎,你身在礼部,接触秋闱试题的机会不少。」大理寺少卿冷笑,沛国公府能做下这事他是信的。 只是可惜,只查到杨列这个旁支,沛国公府可以撇的干干净净。 顾景同在一旁看着,眼神幽暗,杨列的反应不是假的。那么这信,他想到一人,挑眉侧过身去,真真假假那人玩得很溜,这下杨列是百口莫辩了。 次日清晨,谢明意穿了一身厚厚的袄裙,外又搭了一件湖色的兔毛披风,看着两个崽崽吃饱喝足陷入睡眠中,她才起了身要坐上马车往大理寺而去。 可巧,望月楼的嘴在此刻撬开了。 「小姐,这是老鸨给我留的纸条。」管家风尘仆仆地赶来,神色憔悴。 谢明意快速结过那纸条打开,上面只写了两个字,「东、杨。」 「是沛国公府杨家所为,住在城东最显赫最有名的就是他们家。」她一语定音,已经认定背后下手陷害谢太傅的主导者就是沛国公府。 「可,小姐,老奴看老鸨之意,并不会替我们作证。」仅凭一个字条,说明不了什么。 「我明白,这次去大理寺但愿能见到父亲。」谢明意小心将纸条收起,谢太傅为官数十年,对上沛国公府也许能使些计策。 然而,谢明意坐上马车还未离开太傅府的大门,一道玄色的身影拦住了她。 「你还在月子中,去大理寺完全是胡闹!」掀开马车厚厚的帘子,祁朝晖冷着一张脸进去,黑沉沉的活像有人砍了他七八刀。 「关你何事?」一对上狗男人,谢明意总没有个好脸色。 闻言,祁朝晖嗤笑了一声,「是不关我这位前夫的事,关你顾师兄的事对吧?师兄师妹其利断金,可真令人望而生羡。」说到后面那句话,他的语气十足的阴阳怪气。 谢明意沉了眸子,不愿与他在马车这里说些闲话,「镇北侯,我父处境危急,我赶着去大理寺见他,你莫要横生事端。」 想到还卧病在床的辛老夫人,谢明意的神色不知不觉带了些烦躁。 圆圆瞪着的杏眼本气势十足,无奈我见犹怜的尖下巴显得面前的女子娇弱了不少。 祁朝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想着几日不见她清减了许多,终究放缓了神色温声道,「昨日大理寺已经递上了折子,查出了背后陷害的黑手,大理寺你就莫要去了。等下我便进了宫去求见圣人,将谢太傅放出来。」 谢明意听到这里,怔然了许久,低了头道,「可是沛国公府?」 男人剑眉微挑,凤眸潋滟地望着她松松挽起的青丝,略略颔首,「夫人足不出户也能找到蛛丝马迹,甚好。」 之后他唇角泛了几分薄凉,又说了一句,「沛国公府不会亲自动手,最多也就损了一个旁支子弟。不过,目前最要紧的是将此事平息下去,往后的较量还多。」 「是你?」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祁朝晖却听得明白。 「不错,是我帮的忙。」黑眸盯着女子,狗男人忍不住咬牙切齿,「谢太傅本不用在大理寺的牢中待那么久,无奈本侯进不得太傅府的大门。」 谢明意闻言,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是她吩咐下人不准令他进去的。「你我毕竟关系不同,会惹人闲话。」 收回视线,男人凉凉道,「当日你曾言我依旧是孩子的父亲,可转眼我这生身父亲却连儿女的面都见不到,这又算得哪门子的父亲。我去看我孩儿,别人又说得哪门子的闲话。」 被他这么一说,谢明意掀了眼皮,有些许时间的沉默。 马车里的气氛胶着起来,但另一方面有了火气强盛的男子在,多了几分暖意。 第69章 谢明意底下的手握紧了小手炉,才慢慢吞吞地道,「侯爷,之前是我考虑不周,才将您拒之门外。以后,你若要看望崽崽们,门房不会再拦你。」 视线重新落回到女子的身上,多了些暗色,祁朝晖不动声色地点了点手指。 「不过,你去的次数不能太频繁,每月逢初五、十五、二十五这三日你可到太傅府来。」谢明意淡声又加了一句,和离后前夫探望孩子这个频率应是合适的。 不知为何,听到这话祁朝晖眼皮一跳,莫名想到了宫中的一个众所周知的规矩。圣人临幸后宫,每月初五、十五、二十五三日依祖制要宿在中宫皇后那里。 「随你。」他未做反驳,凡事都急不得,慢慢来。 忽然,一阵风吹了进来,谢明意感到一股寒意,捂着帕子轻声咳嗽。 祁朝晖见状不着痕迹地用身体堵住了风口,垂了头靠近了女子几分,沉声道,「回府好生修养,我这便进宫去。」 谢明意抬头看了他一眼,在他临走之际轻声道,「镇北侯的人情,若有机会我定会还你。」马车调转了头又驶进了太傅府。 那话掩在了风声中,她不知男人有没有听到。 这话感知敏锐的镇北侯自然是听到了,他脚步不停往宫门而去。 「侯爷,属下还以为您会暗中帮助夫人。」连和有些无语,当日窥侯爷的脸色还以为只要夫人不去求他就不再管此事了。 结果呢,他一听到夫人心力交瘁,太傅府的辛老夫人也病了,就火急火燎地将沛国公府的底子掀了出来。甚至命人伪造了数十份书信,放在了杨氏那位旁支的书房。 啧啧,如今还亲自到夫人的面前邀功。 祁朝晖斜睨了他一眼,轻飘飘地开口,「爷辛苦一场,为何要为他人做嫁衣?这份人情,太傅府是欠定了。」 进宫和楚惠帝陈情,无疑是顺利的。 祁朝晖看得清楚,楚惠帝未必不知谢太傅是被沛国公府陷害的,但沛国公府势大而且牵连到了肃王,他不敢轻举妄动。若不是祁朝晖搅混了水,皇长子安王同皇三子魏王之争也会悄悄地抹平,三个成年皇子虽比不上嫡子四皇子得宠,但那也是他的亲生儿子。 不到造反谋逆的地步,楚惠帝是不会轻易动他们的。 如今,事情只到了沛国公府的一个旁支子弟收场,恰好合时宜,惠帝不会不应。 不出意料,惠帝当即便下旨命大理寺释放谢太傅回府,具体事宜要三日后的大朝会再议。不过他这个态度,已经表明了谢太傅在秋闱舞弊一案中是无辜的。 时隔半个月的时间,谢太傅在大理寺的牢中却仿若经历了数年,整个人的精气神丢了几分。这段时间里,只有女儿平安诞下了一对龙凤胎以及得意门生顾景同的相帮两件事给了他慰藉。 「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谢太傅刚下了马车,太傅府的下人就一副热泪盈眶的模样。 管家大声呼喊着,赶紧将谢太傅迎了进去,又扶着他跨了火盆。这是大楚流传至今的习俗,跨火盆去去晦气。 进了府门,云夫人眼眶红红的,掏出帕子在谢太傅清瘦的面上抚了抚,「谢郎,你可归来了。」 谢太傅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手心,含笑道,「夫人莫哭,不过是一场惊吓,往后肯定不会再有了。」说完他环顾了四周,又道,「我们去给母亲请安,她定是心中着急呢。」 闻言,云夫人的脚步顿了一下,小声说道,「谢郎,母亲她前几日病了,如今不大好。」 谢太傅的脚步瞬间加快,他被关进大理寺的这段时日云娘消瘦了,母亲也病了,就连意儿的孩子算算日子也是早产! 「父亲!」谢明意正在上院陪着病重的辛老夫人,见到谢太傅的身影一颗心终于放进肚子里。两个小崽崽也在,包的严严实实地放在木制的小床中。不夸张地说,这段时日辛老夫人能支撑着精神多靠他们的存在。 尽管心中早有准备,可看到辛老夫人形如枯槁的身体,谢太傅大恸不止。他和辛老夫人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十数年,这生也只有在纳妾之事上违背了辛老夫人的意愿。 「母亲,不孝子回来了。」谢太傅强忍着情绪,低声呼唤辛老夫人。 辛老夫人骤然惊醒,看到谢太傅的身影时眼中有了光彩,命他扶自己坐起来,倚在大靠枕上,仔细看了一遍谢太傅周身有无受罪,轻轻用手摸了摸他的头,「攸儿,母亲梦见你父亲了,怕是再过不久我就要和他一起团聚了,可是母亲没有这个脸啊。」 谢太傅微垂着头,他知道辛老夫人在担忧和恐惧什么,强撑着一抹微笑道,「母亲,锦县谢氏欺我母子,儿子早有分宗之意,只是怕世人诟病。如今他们将我除族恰合了我意,明日我便去京兆府另立一份族谱,将父亲迁出来。从今往后,我谢家便立在楚京,意儿生下一儿一女皆为我谢家子嗣传承,记在族谱上香火不断。」 第70章 闻言,辛老夫人颇为急切地命人将两个孩子抱过来,又让谢明意过来拉着她的手,口中喃喃道,「孩子姓谢,祖母只有这么一个心愿。」 谢明意和谢太傅对视一眼,径直颔首,「祖母放心,他们会养在我的身边,也会养在谢家。」见辛老夫人执着如斯,她叹了一口气,指着凤眼滴溜溜转来转去的大崽崽还有安静嘟嘴巴的小崽崽,又道,「祖母,再过十日两个孩子就要满月了,我正要请父亲替他们起个名字。」 辛老夫人看向谢太傅,他慈爱的目光看了一眼不哭不闹的两个孩子,抚了抚手掌,「经此一难,我方知人生一世安宁最好。两个孩子便唤作嘉安、嘉宁,一同记在族谱上。」 谢嘉安、谢嘉宁,谢明意咂摸了两个名字,欣然应允。 她伸手逗弄两个孩子,笑意盈盈,「崽崽,今后你们就有名字了。」 两个孩子睁着一双懵懂的凤眼,不明所以地咧开嘴笑,露出红红的牙床。 祖孙四代同堂,忽略掉辛老夫人的病容,一时间倒也其乐融融。 许下对辛老夫人的承诺,谢太傅次日便去了京兆府,又请了诸位德高望重的儒者见证。家谱立下,谢嘉安、谢嘉宁也作为谢府子嗣记在了里面。 谢太傅因为卷入到舞弊一案中,谢氏族人为了避免牵连将他从族中除名。如今他洗刷了罪名得了清白,自立一宗虽惹人非议但也挑不出错来。 不过,谢氏女的子嗣可是镇北侯的嫡长子女,居然真的从了母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传到镇北侯府,李老夫人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就连已经从京郊回到侯府的老侯爷闻之,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是他的嫡长孙、嫡长孙女。以后顶着一个谢姓,这镇北侯府又要何人来继承!越想越气,老侯爷怒极摔了一个茶杯,冲着祁朝晖呵斥,「孽子,你还老夫的孙儿。」 祁朝晖神色并无太大变化,看了发怒的老侯爷一眼,淡声道,「即便是姓谢,那也是我的长子长女。」 老侯爷沉着脸看他,「记在谢家的族谱上那就是谢家的子孙,我镇北侯府百年之后也要有人继承,你和谢氏之间今后如何你想清楚。」 手指一顿,祁朝晖凤眸未抬,「父亲,谢氏是我的夫人,这点不会变。」 「嗯,老夫知晓你是对谢氏上了心,如今又有一双儿女,」老侯爷对谢明意印象向来不错,并未出言反驳,不过,「若你们重归于好,今后的孩子必须姓祁,承我镇北侯府百年基业。」 祁朝晖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眼皮掀了掀,未置一词。 一旁的李老夫人见他不说话,状似无意地开口说道,「可大夫说谢氏生产时伤了身子,晖儿,你……」 「母亲,先前你也说夫人子嗣艰难,甚至想要妾室子记在夫人名下。」祁朝晖不等李老夫人说完,面无表情地拨了一下茶盖。 李老夫人面上带了微微尬色,眼角余光瞥见老侯爷的冷脸,知道两人都对自己纳李家妾一事不虞。 她遂说起了其他的事,略带了抱怨,「孙儿名嘉安,孙女名嘉宁,谢太傅拟的名字寓意虽好但却未和我们分说。再过几日嘉安、嘉宁就要满月了,这满月是大事,我们可得在场。」 闻言,老侯爷看向祁朝晖,其中之意不言而喻。 满月宴?祁朝晖眼尾微挑,后日就是十五了,按照小夫人说好的,他进太傅府可是理所应当。 「父亲放心,后日我去和夫人商议,您可有礼送与孩子?」意有所指。 老侯爷胡子翘了翘,往身后的随从看了一眼,随从会意拿出了一方锦盒。 「海外的稀罕玩意,拿去吧。」说完忍不住瞪了一眼从容收下锦盒的儿子,就知道从他老子这里搜刮东西,这个孽子! 后日便是大朝会,朝堂之上大理寺少卿向惠帝禀报秋闱舞弊一案的结果,无论如何到了此刻,谢太傅才算是真正得了清白。 圣人下旨将杨列斩首示众,杨府抄家,亲眷皆流放三千里,又念在太傅受冤,赏赐了一柄玉如意给谢家。 谢太傅领旨谢恩,面色疏淡,看不出别的情绪来。即便他知道沛国公府才是幕后主导者,即便他的政治盟友承恩公府冷眼旁观,即便他谢家数日内便体会尽了人情百态。 朝会散,众人离去。 谢太傅夹在人群中,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偶尔间与相熟的官员对上视线,颔首微笑。此次遭逢大难,朝中还是有一二好友替他说话。 然而,当裴后兄长承恩公迎面而来的时候,他云淡风轻地移开了视线。谢府濒危之际,意儿送出了六封书信,未收到回信的只有承恩公府。裴家这般行径,不可与之相交。 想必这也是沛国公府的真正目的吧!即便政敌谢太傅未被扳倒,也能离了谢家与承恩公府的心,嫡子年幼而母族无权,肃王在储位上的赢面就会更大。 第71章 不过是一瞬间的眉眼官司,但为官的人可都是人精,谁还不知谢太傅是寒了心,不愿再与承恩公府站在同一条线上了。 承恩公的笑容在脸上僵住,他知道谢太傅是恼了他袖手旁观。但朝堂之上肃王一派官员紧咬不放,朝堂之外学子们声讨激烈,谢家又一门子女眷闭门谢客。他便是有心也无力呀! 不过他深知谢太傅为人端正,通情达理,与他说个明白便好。他甩了甩袖子,重新挂上了笑容,正欲上前搭话,然而此时,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应夫人之邀,旭之今日正要去府中,可否与太傅您同行?」腰着玉带头戴金冠的男子拱手,一副谦卑之态,惊得众人都停下了脚步。 这还是那个冷面对人不可一世的镇北侯吗? 不过,众人咂摸了一下镇北侯话中之意,暗中点了点头,果然啊,嫡子嫡女都有了,镇北侯府可不得向太傅府求和吗? 镇北侯突如其来的低姿态也让谢太傅一时未反应过来,再想他话中之意,谢太傅微不可闻地皱了皱眉头。 不过,众目睽睽之下,他到底微笑颔首。二人不疾不徐地往宫门的马车走去,端的是一副和乐融融的场面。 不远处,承恩公停驻在原地,目光闪了几闪。原先联姻镇北侯府之举怕是万万不能了,除了镇北侯,这京中握有兵权的武将还要仔细挑选…… 「意儿果真邀请了侯爷?」一上了马车,谢太傅就急不可待地询问。他怎么未听女儿说过这事? 祁朝晖面对谢太傅的质疑,面上一派从容淡定,「自是如此。」 谢太傅狐疑地看了他两眼,但见他镇定自若的模样,没有再说话。 「太傅另立的族谱,可曾与我一观?」马车行驶了一会儿,祁朝晖抬了眼皮突然开口说道。 谢太傅听到这话,面皮抖动了一下,他神色严肃地道,「嘉安、嘉宁虽是你的亲生骨肉,但记在我谢家的族谱上也无可指摘。」 祁朝晖闻言,面色不改,「倒不是为了嘉安嘉宁,旭之私见谢家既然有了子嗣继承,那夫人招赘一事,应是不必了。」 谢太傅淡淡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他居然还记着招赘一事,含糊地说道,「此事全凭意儿。」 祁朝晖凤眸微挑,未置一词。 马车到达太傅府,管家行了上来,待看到老爷背后那人时瞪大了眼睛。前几日小姐才吩咐门房不准镇北侯进府,这老爷堂而皇之地与镇北侯同行,可是暗示了什么? 管家再三斟酌,低声喊了一句,「老爷,姑爷?」 祁朝晖薄唇微勾,谢太傅却是狠咳了一声,语气不太好,「送镇北侯去清桐院。」 管家恭声应是,偷偷瞄了一眼春风得意的侯爷,若有所思。 清桐院。 太傅府的顶梁柱谢太傅已经平安归来,谢明意就将府中的事撒开了手,安心养身子养孩子。 她还在月子中,身上为了舒适只着了细绒的寝衣,浓密乌黑的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看上去温柔极了。 如今虽是隆冬,但屋中烧了精细的银霜碳,温暖而没有烟气,两个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崽崽也终于被放开了手脚,躺在宽大柔软的塌上,黑葡萄一般的大眼睛盯着母亲手上花花绿绿的拨浪鼓飘来移去。 「大崽,小崽,看娘亲这里。」谢明意弯着腰柔声细语唤两个孩子,祁朝晖跨入内室的时候刚好听到这一句,凤眸微暗。 柔的不得了,与女子之前的冷淡可谓是大相径庭。 「小姐,镇北侯到了。」隔着一道屏风,婆子躬身回禀。 里面有一瞬间的平静,谢明意有些愕然,放下拨浪鼓才想起来今日逢五,也是他们约定好的男人来看孩子们的日子。 外室并不比内室温暖,谢明意担心孩子抱出去会生病,就命细云拿了件藕粉色的薄袄,她穿在身上,又理了理发髻,才让男人进来。 出了谢太傅的事情,谢明意对狗男人的态度好了些,第一次向对一般朋友温声和他说话,「侯爷,父亲为两个孩子起了名字。大崽名嘉安,小崽名嘉宁,他们刚吃了奶,现在乖巧着,你可以抱一下。」 祁朝晖入目是女子温柔的眉眼,耳中是温声细语,床榻上还躺着两个小小的孩子,纯真的凤眸一看便知是他的骨血。一瞬间他竟有些恍惚,娇柔的妻子,一双可爱的儿女,仿若战场上的厮杀和血腥都不复存在。 「噗」,孩子对他吐了一个小泡泡,祁朝晖凤眸中的戾气掩去,俯身轻轻地抱起软软的一团。 出生不足月的谢嘉安小婴儿眼睛已经模糊能辨认出色彩还有人脸了,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高大的男子看,不认识,扯开喉咙哇哇哇就哭了起来,祁朝晖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谢明意眼疾手快地将谢大崽抱走,又将谢小崽轻手轻脚地放进男人怀中。「嘉安爱哭,嘉宁最是乖巧。」 第72章 差不多二十天的时间已经足够一个红彤彤皱巴巴的婴儿蜕变成白白嫩嫩的小团子。方才只抱了谢大崽一下,祁朝晖还未有太大感觉,但此时小女儿在他的怀中嘟着粉粉的小嘴巴,浅棕色的凤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时,父爱泛滥成灾。 这是他的女儿,他会给她大楚最好的一切! 祁朝晖拿出从老侯爷那里得的小玩意逗她,谢小崽被吸引住了,弯了唇,小凤眸亮闪闪的。 男人冷硬的心肠化成了一滩水,抱着小女儿整个人若春风拂面。 谢大崽到了母亲的怀中哭声便止住了,哼唧了两声,趴在母亲的手臂上去看那个男人,时不时地啊一声。 谢明意看的出来男人很喜爱这一双儿女,而谢大崽和谢小崽对他也不排斥,心中的芥蒂不禁去了很多。 就这样吧,他每个月抽几日来陪伴孩子,而他们之间井水不犯河水,平和相处。 「再过几日便是孩子的满月宴,你也要出月子了,可有什么需要的?」闻着淡淡的沁香气,男人温声道。 这是女子第一次对他态度软化,祁朝晖自然而然地当作女子快要原谅他了。毕竟女子生了他的子嗣,而且之前对他百般柔顺。 他对此深信不疑,语气不自觉就带了夫妻间的亲昵。 谢明意倒不知自己不过是态度好了一些,狗男人已经联想到自己对他重燃爱意了。她想了一想,面上略有些严肃地道,「确有一事还望镇北侯答应。如今嘉安,嘉宁已经上了谢家的族谱,他们便不会再继承镇北侯府。他们虽是侯爷的亲生子女,但我希望侯爷能承诺今后镇北侯府一切的争端纠纷都和他们无关。」 谢明意喜欢将事情说的明明白白,万一镇北侯府再有了子嗣,纷争单方面波及到嘉安嘉宁身上可是不好。 她的话中之意祁朝晖了然,笑意便淡了,凤眸凝视着她,慢条斯理地说道,「不会有纷争。」 闻言谢明意垂下头不再说话,有几缕发丝散了下来,滑过她的衣襟,黑与白交织相映。落到男人的眼中,他的喉结轻轻滚动,说起来他素了有一年了,一个月,足够女子恢复身体了。 到那时,他们便能和好了吧,再回到侯府,他一定,不会再次冷落她的……日日夜夜…… 内室的气氛变得粘稠起来,一旁的婢女婆子早已眼观鼻鼻观心地低垂着头颅,几人暗中交换了视线,想着怕是不久要重新唤侯爷为姑爷了。 「侯爷,太傅请您到前院去,说是要和您商议小公子小姐满月宴的章程。」就在这时,一道恭敬的声音打断了男人幽深的目光。 谢明意和他待了这么长的时间,虽说有两个孩子在,但终究在世人看来是不合规矩的。毕竟,两人和离后,祁朝晖的身份就是外男。 谢太傅左思右想,终究还是不放心,便以满月宴为借口将人唤到前院去。 「镇北侯请吧。」谢明意也稍微觉得有些不自在,伸手接过已经在男人怀中熟睡的谢小崽,开口下了逐客令。 「嗯,过几日我再看你们母子三个。」祁朝晖黑眸中闪过笑意,嗓音沙哑。 谢明意眼皮一跳,总觉得有丝不对劲。待到男人背影远去,她摸着谢小崽的手自言自语地道,「什么母子三个,应该是儿女两个才对。」 孩子们和她住在一起,今天是因为做月子的缘故她走不开才会和男人见面。下次男人来看孩子,她自是要避开的,说不定今后两人不会再见面了。 和谢太傅略说了几句满月宴的事宜,祁朝晖这次离开太傅府嘴角一直噙着微笑,哪怕出来时看到顾景同登门拜访的马车脸色都未变。回到侯府也是春风满面。 上前禀报要事的连和暗暗地猜测许是侯爷这次受到了太傅府的礼遇。 「侯爷,边关的来信。」连和拱手将蜜蜡封好的一个黑色小木筒递上去。 祁朝晖打开扫了一眼,柔意消失的无影无踪,脸色重新带上了森然。随手将纸条扔到烛火处,他冷声嗤笑,「东狄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送一个女子倒想抵了羌离二城。」 「蠢东西。」 几月前东狄向大楚开战,镇北侯抓住东狄内部权势变动的大好时机,狠手夺了东狄两座城池。 如今,东狄挑起纷争的大王子乌桀落败,毫不起眼的三王子乌力上位,首要之事便是夺回两座城池。 以联姻的方式求和,两座城池作为聘礼归还东狄,真是一番好算计啊。但,镇北侯祁朝晖到手的东西又怎么可能再还回去? 「盯紧他们。」祁朝晖冷着脸吩咐,这个他们指的可不仅只有东狄人,自然还有朝中蠢蠢欲动的求和派。 「属下明白。」 太傅府两位小公子小姐的满月宴近来成为了楚京百姓的谈资,人人都叹太傅府峰回路转,不过数日,起起伏伏。 第73章 楚京不少世家接到了太傅府的请柬,尤其是在谢太傅遭难时给予帮助的几家更是得到了谢太傅的亲笔信。 请柬发了出去,有几家便尴尬了。近的便提那承恩公府,身为嫡子四皇子的母族,受到了太傅府的无视。 这次,承恩公思前想去终究坐立难安,暗中寻了朝中同谢太傅交好的官员去说和。 谢太傅轻描淡写说了书信一事,言说承恩公府既然将太傅府拒之门外,两家再往来也没得意思。 话到了承恩公耳中,他满含疑惑。太傅府若是暗中写信求助,他无论如何也会帮上两句的!可是,他从未见过那信! 承恩公当即唤门房和管家询问,结果自然是惊怒交加,脸色铁青。当日,裴五姑娘便被送进了祠堂,就连皇后亲生母亲老夫人开口都没能挽回。听闻,这事还惊动了久不问事的老公爷,老夫人说话也就没甚用途了。 裴五姑娘仗着父母宠爱,为了私心生生地断了太傅府和承恩公府的关系。承恩公失望至极,即便温夫人都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骄纵女儿,如今才惹下这般祸端。 远的指那锦县的谢氏一族,同在锦县的云夫人娘家族人已经欢天喜地准备出发去楚京,而他们前不久才将谢太傅除族,自然未收到请柬,满腹怨气。 「我们当初将他除族也是为了族人的安全,他怎么这般记恨,竟连孩子满月宴都不请我们。」 「说的没错,他谢攸再能耐也是我谢家的子孙。」 得到了消息,族人聚集在族长家里讨论此事。 几人愤愤不平,但有些人却是面带忧虑。 「族长,不如我们再将谢攸记回来,不然来年的赋税可怎么办?」 要知道按照大楚纳税的律例,族中凡是有出身进士者,赋税可减两成。谢太傅离了谢家,他们的赋税也就享受不到来自朝廷的恩泽了! 「可是,听说谢攸已经另立了族谱了……」 「那又怎样,谢攸祖坟还在这里呢。大家都是谢氏一族的人,我们向他赔礼道歉也就是了。」 宗族是一个人天然的屏障庇佑,离了宗族便如同没了根的植物,活不了几天。 谢氏族长被族人说动了,和几名族老商议之后准备起身去楚京一趟。他们也有些悔恨当初的决定,族中有了谢太傅在,就连知县大人都对他们毕恭毕敬的。谢太傅若是脱离了锦县谢氏,他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好在他们还有祖坟作为依仗,谢攸总不会连他父祖的骸骨都不要了,不然告到御史那里他可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然而,谢族长刚打定主意,就有一支满带煞气的兵士冲进了谢家。 面对泛着冷光的长刀,谢族长一家人瘫在了地上,抬头就对上一双森寒的凤眸。 「听说,你们要上京去搅了本侯长子长女的满月宴?」高大威猛的男子迎门而立,他背着光,似笑非笑的神色显得危险十足。 「敢问,这位,大人,您是?」谢族长哆哆嗦嗦地站起身,开口询问。 人的天性无非是欺软怕硬,对上威名在外的镇北侯,谢氏族人绷紧了嘴巴,一个不字都不敢说。 立下了地契,按上了红印,从此谢氏祖地一分为二。一半归锦县谢氏所有,一半归谢太傅所有。 男人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地契,放入袖中,「锦县谢氏与楚京谢家此后为两族,若是让本侯知道有人起了歪心思,死上一两个人也不是什么大事。」 暗含威胁的话一出,谢氏族人均白了脸色,传闻镇北侯乃杀神在世,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砍杀人头不知几几。他们不过是平头百姓,近几年靠着族中出了一个一品官员的谢太傅才在锦县抖起来,和位高权重的镇北侯对上,小命没了也就是没了。 以前贤侄女未与镇北侯和离的时候,顾忌这一点,他们进京也不过是得些好处罢了。 「小的明白,明白。」谢族长半弯着腰,诺诺应是。 待到男人和兵士一走,他们顿时捶胸顿足,悔恨不已。当初可真是猪油蒙了心,他们动动脑筋也知道贤侄女腹中怀的是镇北侯的子嗣,镇北侯又怎么会让谢太傅陷进去呢。 现在可好,他们手中最后的依仗也没了,以后在锦县谁还会把他们放在眼中。 「族长,不好了,林氏族长告上知县那里去了,说是族中占了他们的良田!」还未从镇北侯的恐吓中回过神来,接踵而至的打击就到了。 只要略想想以往靠着谢太傅得罪了多少乡人富户,谢族长脸色灰败地倒在地上。 ☆☆☆ 谢府的满月宴并未大办,只邀请了相识的亲友、故交,但镇北侯府那厢,阵仗浩大,朝中几乎大半的武将以及京中排的上名位的世家,都来恭贺。 来者是客,太傅府只好大开府门,都请了人进去。 第74章 谢明意盛装抱了两个孩子露面,无一例外得到了所有世家夫人的羡慕,龙凤双胎,可是大大的吉兆! 谢明意之前因为和离、招赘而被传出的坏名声众人仿若都失了忆一般闭口不谈,只开口夸赞一双小儿女龙章凤姿,今后必定前途无量。 对此,谢明意表现的很是平淡,和世家贵妇人们略说了一会儿话,便让婆子抱着两个孩子给她们看。 谢大崽和谢小崽这是第一次面对这么多人,眼珠滴溜溜的转来转去,瞧她们是谁,倒是丝毫不露怯。 他们两个是双胎,一双凤眼生的很像,小巧的鼻梁,微嘟着的嘴巴,可爱极了。 镇北侯府的李老夫人也在,抱着两个孩子简直是爱不释手,直到两个孩子嘴巴蠕动着才让奶娘抱了下去。 孩子抱下去以后,她看谢明意的眼光都不一样了,含了一丝热切和殷勤。以前膝下空虚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但两个玉雪可爱的小人儿那样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时,李老夫人开始后悔自己曾经做下的事情。 一个妾室哪里比得上自己嫡亲的孙儿和孙女呢? 偏偏他们都姓了谢! 不过如果谢氏能够回心转意,重新回到镇北侯府,姓氏的事情以后还可以再商量嘛。她就不信镇北侯府的世子之位还比不上太傅府的孙公子这个名头。 要知道,谢太傅纵使是一品的官职,但他的后代子孙也要通过科举致仕。 这么一番打算下来,李老夫人对谢明意的态度就好了很多。 其他人瞧在眼里,心中自有一番算计。也是,既然已经诞下了镇北侯府的子嗣,回到镇北侯府,继续做镇北侯夫人岂不是理所应当。 然而谢明意面上却是淡淡的,和李老夫人说了一句话,转而却和云夫人娘家族人亲密的交谈起来。 谢太傅被陷害一事让谢明意认识到,这个世上唯有自己才能靠得住。所以她必须要强大起来,有朝一日能够成为孩子们和父母的屏障。 她在京郊的庄子里面大概呆了有几个月的时间,对农事与作物特意了解了一番。大楚目前和唐时的情况非常相似,诸如番薯,马铃薯,玉米等作物还未传过来,黍麦的产量非常低,百姓的生活水平低下。 此外大楚目前局势并也不太稳定,外有东狄北胡,内有藩王割据。于是谢明意便起了心思,想要到海外去寻找新作物。 届时不仅可以改善大楚百姓的生活,而且可以为谢家覆上一层刀枪不入的金刚罩。 云夫人的本家族人以行商为生,走南闯北贩卖货物。谢明意希望能和他们搭上线,借他们的力量到海外寻找新作物。 她手中不缺银钱,但处于内宅中一举一动难免受到制肘,云家人无疑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 对于她的青眼,云家人可谓是受宠若惊。毕竟云家是商户,能和官家夫人们坐在一起,已经是如坐针毡。 对此李老夫人便有些不自在了,特别是当满月宴结束后,谢明意特地将云家人留了下来,她心中便有了一丝不满。 太傅府中,男客和女客并不在同一所院落。等回到侯府见到祁朝晖,李老夫人就出口埋怨道,「我们镇北侯府乃是功勋之家,谢太傅也是清正的文官出身。谢氏偏偏去亲近商户出身的云家,以后让我的孙儿孙女落得一身铜臭气,可怎么是好?」 闻言,祁朝晖转动了一下手上的玉扳指,若有所思。先前谢明意费心打理几个庄子和京中的商铺,又派人到近郊的地方去购买良田,他都是知道的,也颇为讶异。 这次和云家亲近定是事出有因,或许以往还是他小瞧了夫人。 他且看着女子究竟是要做什么,想到这里淡淡说了一句,「云家是夫人的母族,亲近无甚奇怪。母亲不过是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罢了。」 话说到这里,李老夫人面上闪过了尴尬的神色,不再说什么,只是催促早日能将谢氏迎回府。当然最重要的是两个白白嫩嫩的孩子…… 祁朝晖颔首,今日将锦县的地契交给谢太傅。肉眼可见地,谢太傅态度温和了许多,有谢太傅的允许,夫人回府又少了一层阻拦。 然而,当他第二次去太傅府看母子三人时,渐渐品出了一丝不对劲。 偌大的清桐院,只有两个懵懂无知的孩子并几个伺候的丫鬟婆子在,女子则是不见踪影。 「侯爷,小姐说您是外男,她不便和您同居一室。今后您到太傅府来看小公子小姐,她都会避开。」细云毕恭毕敬地传达了谢明意的意思。 闻言,面容冷峻的男人气笑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下堂妻有喜》卷一 作者:唐意 02、《下堂妻有喜》卷二 作者:唐意 03、《下堂妻有喜》卷三 作者:唐意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