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自有圆如玉 卷一》 第1章 【注:豆豆独家连载vip作品,阅读中遇到乱码漏字等,请联系豆豆客服。】 【正文开始】 清明时节雨纷纷。 接连多日阴雨,芜山县到处都潮乎乎,一不留神还能在墙角发现蘑菇。 今日终于放晴,百姓都在抓紧时间洗刷晾晒,连县衙官宅也不例外。 淡淡皂荚清香随风飘入门窗大开的书房里,惊醒屋里安静翻书的中年男人。 男人顿了顿,抬头问边上伺候的忠仆老周:「后边在洗衣物吗?」 「诶。这不是天儿放晴了嘛,夫人一大早就领着大伙洗晒呢。」 男人点点头:「难怪这儿都能闻着皂荚味。」 「可不是。」老周笑叹了句,「南方天气跟咱们北边真是大不同,见天湿乎乎的,这太阳一出来呐,都得抢着洗刷晾晒呢。」 「一方山水一方风情嘛。」 正说话,轻快的脚步声打外头传来。下一瞬,敞开的大门外探进一颗小脑袋:「爹?在忙吗?」 双丫髻,葡萄眼,小脸粉扑扑,是一名可爱俏皮的小丫头。 男人松开紧皱的眉心,朝她招手:「进来。」 小丫头立马笑弯了眼,提起裙摆欢快地跑进来:「爹,周伯。」 后者笑眯眯躬了躬身。 这丫头姓祝,单名一个圆字,时年十一。书房里的男人是她亲爹,名唤祝修齐,今年三十有余,是芜山县去岁刚上任的父母官。 祝圆扑到书桌边:「爹,听说你昨儿带了不少书回来?」滴溜溜的黑眼珠直往桌上两摞旧书上瞟。 祝修齐自然知道她的小心思,也不点出,只温声问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练琴了吗?」 祝圆笑嘻嘻:「爹您是不是看书看傻了呀?都什么时辰——」话音未落,便挨了个脑瓜崩子。 「爹!」她捂着脑门抗议。 「没大没小。」祝修齐训斥。 祝圆扮了个鬼脸,不等他发作,立马指向桌上两摞书册,期待地问道:「这些书能借我看几天吗?」 祝修齐笑笑,然后无情拒绝:「不行。」 祝圆失望不已。 「你现在当以功课为主,闲杂书籍偶尔翻翻还行,这么多,你也看不过来。」祝修齐耐心解释,完了还开始追问功课,「爹这段日子忙,没顾得上你们,是不是都玩野了?《孟子》背下来了吗?」 祝圆嘟嘴:「我又不是哥哥,不需要考科举。」 祝修齐板起脸:「谁说读书是为了考科举?习文识字,是为了明事理、辩是非,是为了修身齐家……」 这是要开始唠叨的节奏。祝圆一秒服软,连忙打断他:「我就随口说说——我每天都有乖乖做功课的。」 祝修齐脸色微缓:「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精思子自知。读书最忌一阅而过,囫囵吞枣,熟记背诵才是开始。」 祝圆搂住他胳膊撒娇:「我知道啦,不信的话你考考我。」以她爹最近的忙碌,今儿铁定没时间考她。 果然,祝修齐听了脸上终于露出笑意:「那行,等我忙完这段时间检查检查。」 祝圆暗松了口气。 「还有,」祝修齐可没打算放过她,接着又问,「书法呢?最近可有懈怠?」 祝圆垮下脸:「爹……」 祝修齐了然:「看来书法是惫懒了。」 祝圆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毛笔字太难了,她宁愿捏根炭条划拉也不想练毛笔字啊!! 祝修齐轻哼:「你那手字再不好好练,日后——」他猛然顿住,视线在那两摞书上转了圈,问她,「你想看这些书?」 祝圆怔了怔,然后急忙点头:「想!」 祝修齐微笑:「想看的话,便拿去吧。」 这么爽快?祝圆惊喜:「真的吗?」 「不过……」祝修齐话锋一转。 就知道有后着。祝圆凝神。 「这些是芜山县的县志,不管风土还是人情,都写得不错……既然你闲着无事,就将其誊抄一份,回头你们兄妹几个都好好看看,增长见闻。」 祝圆:「……」 「毕竟是县志,不好留太久,你现在就开始抄吧。」祝修齐一锤定音,转头吩咐周伯,「让人把这些县志都搬到后边书房去。」 「是。」 事成定局,多说无益。 祝圆嘀咕:「抄就抄,不就几本书嘛。」那么薄的册子,再多也抄不了几天。 祝修齐笑而不语。 一刻钟后,一箱县志被搬进后院小书房。 「夏至姑娘稍候片刻,」搬书的周伯笑呵呵地跟祝圆的贴身侍女夏至商量,「后头还有两箱,待会劳你帮忙收拾一下。」毕竟是县志,小心无大错。 「诶。」夏至爽快地应了声,「劳烦周伯了。」 竟然还有两箱?!她在书房那会儿,只看到两摞啊。 第2章 祝圆整个人都不好了:「周伯你是不是弄错了,怎么还有两箱?」她不敢置信道。 周伯笑呵呵:「没弄错,奴才亲自从县衙里收拾出来的呢。」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 祝圆:「……」 她果然太天真了! 祝修齐这是铁了心要把她的书法掰过来啊…… 她仰天长叹:「天要亡我也——」 夏至「噗嗤」一声,收到白眼才连忙忍笑,然后劝道:「姑娘别叹气了,这么多书,赶紧开始吧。」笔墨都已经准备妥当了。 祝圆又叹了口气。 挑挑拣拣地在箱子里翻出本最薄的册子,她拖着脚步回到书桌前。 落座,挽袖,翻书,接笔。 愁眉苦脸的祝圆认命地开始誊抄大业。 ☆☆☆ 「咚!」 「哗啦!」 木凳翻倒、书册落地。 上书房的宁静瞬间被打破。 诸位皇子、讲学先生们齐齐回头。 兀自站立的谢峥正皱眉盯着地上的书册。 当值的翰林讲学忙走过来:「三殿下,可是有何不妥?」他是当值讲学,这会儿是诸皇子练习书法的时候,谢峥自个儿坐到后头看书他不好多管,闹出动静,还是得问上一句的。 谢峥顿了顿,抬头,环视一圈,然后慢条斯理指了指地上书册,随口道:「有虫子。」 众人:「……」 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奇怪,年幼些的皇子们还没修炼到家,好几个喷笑出声又慌忙捂住嘴。 他那刚满八岁的同母弟弟谢峍却无需顾忌,直接跳出来:「哥,你怎么还怕虫子啊?」 谢峥面不改色:「有何问题?」 是没问题。谢峍做了个鬼脸:「你天天板着个脸,我还以为你有多能呢。」这么大了竟然还怕虫子,他五岁都能捏着虫子玩了。 排行老二的谢峸嗤笑:「老三你这也太——」 「咳咳。」适才的翰林讲学忙清了清嗓子,「不过是个小意外,诸位殿下,请继续。」然后给其他讲学先生使了个眼色。 其他讲学先生不傻,忙将其余皇子的注意力引开。 适才那段小插曲便算过去了。 当值讲学捡起书册,翻了翻,没找到虫子,转手递回给谢峥,轻声道:「想必虫子已经跑了。」然后问起功课,「三殿下在看《左传》?可有疑问之处?」 谢峥不动声色地接回书,顺着话题往下道:「确实有些疑问之处,劳先生帮忙解说一二。」翻开书页,略过某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指了指某处,问,「先生可否详细说说此句?」 当值讲学看了眼,点头,轻声道:「冬无愆阳,夏无伏阴,春无凄风,秋无苦雨……」 谢峥视线停在书页上,仿佛专心听讲。 心里却已然骇浪滔天。 他面前的《左传》,是宫里司籍统一印制派发,所有皇子、皇亲国戚拿到手的都是一样,不光封面内容,字形、字号,甚至连书页上的墨点都会一模一样。 绝对不会出现书页脏污、墨迹重叠的情况。 即便司籍真的出错了……他们是如何让墨字……活起来的? 没错,活起来。 谢峥面前这本《左传》,除了原书小楷,还有一层歪歪扭扭的墨字,仿佛有生命般,凭空出现,又慢慢消失。 ——也正是被这些陡然浮现的墨迹吓着,他才会下意识扔了书册。 子不语怪力神乱。 他虽有异于常人的经历,对这些诡异莫测之事,依然持怀疑态度。 再看身边正在低声讲解的当值讲学,神态平和,语速不急不缓,逻辑清晰,分析唠叨……没有丝毫异样。 似乎完全看不见这些不停浮现的墨字。 谢峥压下思绪,盯着书页,凝神细看。 歪歪扭扭的墨字慢吞吞浮现,从上到下,从右到左,依次展现,仿若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执笔书写。 这些墨字与《左传》的端正小楷两相交叠,重重影影,晃得人眼晕。 若不是那歪歪扭扭的字体比书页上的大上许多,也别扭许多,怕真是会看不清楚内容。 「……县北十五里,小岘山西,两山峙立,当常、往来之冲……」(注) 这是……地志? 「三殿下,臣下的讲解可有不明之处?」 讲学先生的话打断了谢峥的思绪。 他微微颔首:「有劳先生讲解。」这些讲学先生皆是翰林院选出来的经纶之士,即便不想拉拢,也没必要得罪。 讲学先生微笑,拱了拱手,安静离开。 第3章 谢峥收回视线,继续凝神盯着书页。 片刻后,他合上《左传》,翻开桌上另一册书。 歪歪扭扭的墨字再次缓慢浮现。 谢峥:「……」 阴魂不散。 「周伯,」抱着几册书的祝圆朝书房探头探脑,「我爹呢?还在忙吗?」 候在书房外的老周躬了躬身:「三姑娘。」他是从祝家跟出来的老仆,对祝圆的称呼是依照祝家这一辈的排序来的。 「诶,」老周的笑容收敛了些,「三姑娘,老爷这些天都熬到深夜,人都瘦了一圈了……您待会劝劝他吧。」 祝圆皱眉:「熬夜?我娘没劝吗?」她现在每天早睡早起,又没跟她爹娘住一个院子,还真不知道她爹天天熬夜。 老周叹气:「哪儿劝得住啊。」他觍着脸,「三姑娘,老爷最疼你了,你去说,肯定能——」 「老周,在外头嘀咕啥呢?是不是圆圆来了?」屋里的祝修齐扬声问道。 老周立马噤声。 祝圆做了个鬼脸,推门进去。 「爹,我把誊抄稿拿来了。」祝圆将手上书册放到桌上,「难得休沐,怎么还在忙衙里的事啊?」 祝修齐没回答,扫了眼她带来的书册,眉心微皱:「半个月你就抄了这么几册?」 祝圆缩了缩脖子:「我想写得好一些,就写得慢了。」 祝修齐狐疑地看她两眼,搁下笔,随手捡起最上面一本,翻开,下一瞬,他便皱起眉。 祝圆心里一咯噔。这是露出马—— 「你这字……」 祝圆绷紧神经。 「虚浮无力、歪歪扭扭!」祝修齐眉心紧皱,「我不过半年没管你,你这手字怎么半点没进步?」 只是没进步?祝圆暗松了口气。看来这段时间的努力没有白费。她将早先想好的理由拿出来:「我前些日子看了《黄州寒食帖》,觉着行书更好看,想学一学——」 「胡闹!」祝修齐卷起书册朝她脑门就是一记。 祝圆哎哟了声,捂住脑门抗议:「哪里胡闹了?行书多好看——」 「没学走路就先学跑。」祝修齐训斥道。 祝圆不服:「多练练不就好了嘛。」觑见他的黑脸,立马改口,「我错了我错了,我改回来,我今天就改回小楷!」反正她也不是真心想学行书——行书多难啊,她才不会犯这个傻。 祝修齐神色微微缓和些:「你现在笔力不稳,先把小楷练好了,日后若是还喜欢,再练也不迟。」 祝圆连连点头。 「还有,」祝修齐话锋一转,敲敲书桌,「以后每天抄写的稿子,都要拿来给我看看。」 祝圆啊了声:「每天都要吗?」 「你不看看你这手字……」祝修齐轻哼,「这段时日你哥哥不在,你都偷懒成什么样了?我要不盯着你,你不得翻天了。」 祝圆皱皱鼻子:「您这么忙,有功夫看吗?」收到瞪视,立马扯开话题,「春耕不是已经结束了吗?您怎么还这么忙?」 祝修齐弹了下她脑门:「小孩子家家的,别管这么多。」 「我是关心您嘛~~您天天熬夜,这样身体如何受得了?」祝圆撒娇道,然后抱怨,「再说,您也不是第一天当县令,怎么到这儿半年了还是这么忙?」 不谈她那手字,祝修齐又恢复平日的温和:「万事开头难,芜山县跟富阳县相隔千里,风土、人情迥然,行事、做法岂能一样……忙些也是应当。」 祝圆眨巴眼睛:「都是管人,还能有啥不一样?」 祝修齐叹了口气:「芜山县如今春粮未收、秋粮渐尽,有些老百姓撑不下去,便有那作奸犯科……」他看了眼年幼天真的女儿,咽下到嘴的话,改口道,「我身为县令,如何闲得下来」 祝圆却不是那普通孩童,一听就明白了。她皱眉:「芜山县这么穷?县志说这边物产富饶的呀。」 祝修齐叹气:「貊乡鼠壤,民风浇薄。」 祝圆茫然。啥意思? 祝修齐莞尔,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遍。大意不外乎是说芜山县民风不淳厚、宵小横行。 祝圆挠头:「那怎么办?难不成天天都得忙着处理这些烦人事?」 「既然当了这父母官,自当尽力为之。」祝修齐摸摸她脑袋,「慢慢来吧。」 那可不行,要是累着她的帅爹爹,谁赔一个给她?祝圆咬着指甲陷入沉思。 祝修齐没管她,放下文稿,再次将注意力转回正事,随口道:「若是无事,你便回去继续——」 「爹!」祝圆仿佛想到什么,兴奋地趴到桌子上,「既然民风不淳,何不倒腾个惩恶榜之类的?」 第4章 祝修齐提笔的动作一顿:「惩恶榜?」 「对啊。」祝圆双眼亮晶晶,「把那些犯事儿的家伙大名挂上去,籍贯罪名全都列出来,也不拘哪儿,直接搁集市口,来去百姓都能看见。每逢市集,再找个识字的吼上一嗓子……这些人只要还有些许廉耻,铁定都不好意思再犯事了。」 祝修齐皱起眉,认真开始思考。 祝圆则越想越兴奋:「既然有惩恶,也可以再弄一个扬善的,天天宣扬好人好事。双管齐下,齐头并进,日积月累,移风易俗定然不是难事!」哎妈呀,这段日子没白看书,一溜的成语说起来真痛快! 祝修齐似乎琢磨出几分,点头:「想法不错,待我跟王先生商量商量。」王先生是他养的幕僚。 祝圆连连点头。 祝修齐脸一板:「还不赶紧回去抄书?」 祝圆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了。 等出了院子,确定看不到书房了,她才松了口气。 书法这关暂时算是过了,以后…… 犹带着婴儿肥的小脸闪过些许茫然。 唉,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她现在是小孩儿,安心抄书、好好学习就是了。 书房里,祝修齐却摇了摇头,自语般道:「大病一场,倒是活泼了些。」 过来给他添茶的老周恰好听见,遂笑道:「活泼些挺好。毕竟是您的长女,将来嫁出去是要当家的,这样的性子更合适。」 「话是这么说……」祝修齐叹了口气,「她原本就不爱习字读书,练字练了几年,还写成这幅德行,这可怎么是好?」 老周安慰他:「三姑娘还小呢,又躺了快半年,不着急。」 「只能如此了。」 ☆☆☆ 休沐日,谢峥依旧保持晨起练武的习惯。 练出一身痛汗,再沐浴更衣,浑身都松快了许多。 踱进书房,谢峥停在书桌前。 近身伺候的安瑞小心翼翼跟在后头,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谢峥只略停了片刻,接着慢慢翻开摆在桌上的书册—— 白纸黑字,行列分明;端正小楷,笔精墨妙。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司籍制式。 这是,终于清静了? 谢峥紧绷的神经微微松开了些。他轻舒了口气,道:「泡茶。」 安瑞低喏了声,退下去准备茶水。 谢峥扫了眼桌面。 没有他的吩咐,谁也不敢乱动书房里的物件,这桌上的书籍旧册便堆得有些杂乱,全是他这段日子胡乱翻过的。 谢峥随手捡了本,落座,沉下心开始翻阅。 安瑞端着茶水进来的时候,宽大书桌后的少年已然沉浸书海。 春末夏初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明媚透亮,暖意盎然,五官略显凉薄的少年也被映衬得温润如玉。 安瑞有些怔愣。 「叩、叩。」视线不离书页的谢峥淡淡道,「茶。」 安瑞瞬间回神:「是。」快步过去,放下茶盘,倒好茶水,轻手轻脚放到他手边,「殿下,茶。」 谢峥端起茶盏抿了口:「安福如何了?」 安瑞抖了抖,紧张道:「奴才、奴才还没去探过。」 谢峥抬头看了他一眼:「得空去看看,若是没死,问问他想不想活。」 想活又如何?不想活,又如何?安瑞没敢问。 面前的主子不过十四岁虚龄,还未变嗓,声音有些雌雄莫辩,听在他耳里,却没有分毫少年的朝气,甚至冷飕飕地吓人。 好在谢峥也没打算打哑谜。他慢条斯理翻过一页书,道:「若是想活,便给他送些药,再找个小太监好生照看着。」 这是过往不究的意思吗?安瑞大喜,噗通一声跪下来:「奴才替安福谢殿下大恩!」 谢峥摆摆手,表示话题到此为止。 「诶!」安瑞麻溜爬起来站到边上,脸上多了几分欣喜,终于不再是刚才那份忌惮又小心翼翼的模样。 谢峥也不管他,继续淡定看书。 轻轻的翻页声,偶尔响起的添茶声,衬托得书房愈加安静宁和。 「撕拉——」 捻起一页纸正准备翻过去的谢峥猛地一个用力,书页登时被撕了下来,打破了书房的宁静。 「殿下?」安瑞唬了一跳,急忙凑过来。 捏着纸张的谢峥闭了闭眼,再睁眼,面上已然恢复平静。随手把纸张往书册里一塞,递给安瑞,他道:「去让司籍换一本。」 「是。」 谢峥摆摆手:「出去候着吧。」 安瑞迟疑了下,应喏:「是。」躬了躬身,快步退出去。 第5章 待人出去了,谢峥的视线才移向桌面。 略停了片刻,他再次捡起一本,翻开——熟悉的、歪歪扭扭的毛笔字果真又慢慢浮现,然后逐一消失。 一如过去半个月一般。 饶是他心性沉稳,此时此刻,也忍不住爆出一句低咒。 简直没完没了。 因这墨字出现得诡异非凡,他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现下,他是忍无可忍了。 谢峥深吸了口气,拽来一张干净宣纸,无视上面不停浮现的墨字,提笔蘸墨,稳稳落笔—— 「你旦——」 「\」 「是」字还未写完,不停浮现的墨字陡然顿住,笔触末端唰地拉出一道浓重墨痕,斜穿整页,打断了他的书写。 再然后,这些诡异的墨字、划痕,又渐次消失,宣纸上只余下他未写完的一个半字。 谢峥眯了眯眼。 很好,看来对面……果真有东西。 他再次提笔,将适才未完的话写完。 「你是何方妖孽?」 刚劲浑厚,力透纸背,一看就是浸润多年的好字。 远在芜县的祝圆尖叫一声,撒腿奔出去:「救命啊——」 「没有呀。」夏至将桌上的书册纸张翻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任何影迹,「姑娘,您是不是看错了?」 祝圆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闻言犹豫片刻,小心翼翼探出脑袋,越过她往桌上瞄。 夏至为了表示所言不虚,还拿起桌上誊抄到一半的本子递给她看:「呐,干净的很。」她不服气,「奴婢每天都有打扫的,怎么会有虫子呢!」 祝圆定睛。 【……是妖是鬼……】 祝圆一哆嗦,立马缩回她背后。 夏至茫然,仔细再看手里纸张,啥也没有啊。她不解:「姑娘,怎么了?」怎么跟见了鬼似的? 祝圆愕然,再次探头——那行墨字正逐字消失。 她咽了口口水,看向夏至。 后者一脸懵。 她看不见。 祝圆张了张口,咽下到嘴的话,迟疑片刻,走出来,强笑道:「没事,许是我看错了。」看看左右,指着桌上墨渍,道,「刚才不小心弄脏桌子,你去拿帕子擦擦。」 话题陡然转换,夏至愣了愣,点头:「好。」放下纸张,出去取打扫工具。 祝圆没再管她,忌惮地盯着那张划了道墨痕的宣纸,刚才那诡异出现又逐字消失的苍劲墨字已彻底无踪。 ……或许,是她眼花了? 「姑娘?」拿着抹布回来的夏至看见她还站着不动,狐疑了,「您今儿这是怎么了?」 「啊?没事。」祝圆回神,摆摆手,「赶紧的,我得赶紧抄了送去给爹爹检查。」 夏至看了她几眼,见她已经挪桌上的纸张、书册,只得压下疑惑,开始收拾。 祝圆暗松了口气。 「姑娘,您这两张洒了墨,要重新抄吗?」 祝圆一看,可不是,都被墨团子糊了。她郁闷不已:「都看不清写得啥,肯定得重抄了。」都怪那诡异墨字。 夏至想了想,小声问:「要不,跟老爷说说?」 「算了。」祝圆摇头,「也就两三页,重抄就是了。你去忙吧。」 「是。」夏至将桌上东西归置好,拿着抹布退了出去。 屋里再次剩下祝圆一人。 现在是巳时末,刚下过雨的日头明媚又热烈,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映照进来,打得屋里亮堂堂的。 这大白天的……那些脏东西应该不敢出来闹腾吧? 肯定不敢的。祝圆深吸了口气,努力说服自己。 做好心理建设后,她小心翼翼回到桌前,抽了张干净宣纸铺开,再把要重抄的县志翻出来,开始誊抄。 「……每江湖水泛或海子口进,或三叉河进,而牛屯河隘地卑,急不能泄——」 【绥州芜县人士也】苍劲字体再次浮现。 祝圆震惊了。 它怎么知道?! 它在监视自己? 视线一转,落在她刚抄的内容上,祝圆顿悟——是了,是因为她一直在抄县志。 这东西,能看到她抄写的内容! 这么说,它…… 祝圆盯着那张纸。它被困在里面? 她想了想,将其他书册挪开,捏起仅剩半杯的瓷杯,小心倒下去。 纸张瞬间洇湿,她写的墨字、划痕慢慢被晕开。 祝圆大着胆子,迅速揭起纸张,用力揉成一团,「咻」地扔进废纸篓里。 第6章 全程没有任何异动。 她狠狠松了口气。 为防万一,她还把废纸篓踢到门外:「夏至,纸篓满了,拿去厨房烧了。」 「是。」 目送夏至走远,祝圆神清气爽转回屋里,坐到座椅上,拉出新的宣纸—— 【说话】 祝圆:「……」 哪里来的脏东西,没完没了了是吧?! 祝圆又气又怕,咬着指甲,脑子急转,疯狂想办法。 视线扫过书架,她眼睛一亮。 ☆☆☆ 「——咳咳咳!」刚抿了口茶的谢峥一个岔气,差点呛死。 「殿下!」安瑞慌忙上前,又是抚背又是接杯盏。 半晌,谢峥终于缓过来,道:「无事。」挥手让他退下,看向桌上宣纸。 依然是那歪歪扭扭的墨字,内容却不一样了,从县志换成了—— 《法华经》。 谢峥哑然。 对面那东西胆子这么小——都把经书翻出来抄了,可见是吓得不轻。 看来不是什么脏东西。 谢峥轻叩桌面,凝神思索。 既然都是人,为何会与他笔墨相通? 难道是因为他的—— 「殿下。」重新给他换了茶盏的安瑞再次上前,打断了他的思路。 谢峥抬头。 安瑞指了指外头,低声道:「玉容来了,约莫是娘娘那边有事儿。」 守在门外的安平正拦着一位宫侍打扮的姑娘——想必就是玉容了。 因他前些日子才发了一通火,安平现在肯定是不敢随意把人放进来。那丫头看起来脾气不小,逮着安平便高声训斥,连他这儿都能听到几分。 谢峥皱了皱眉:「去问问什么事。」 「是。」 谢峥再次低头。 《法华经》犹在逐字逐字慢慢浮现。 力道不稳,字形不定,还歪歪扭扭……看起来像是习字不久之人,想必年龄不会很大。 又能接触县志…… 谢峥沉思片刻,提笔写道:【《法华经》于我无用】 纸上墨字停了下来。 谢峥挑眉。 不等他再写什么,那墨字「唰唰唰」地蹦出来—— 【不要虚张声势了!《法华经》没用,我还有《华严经》、《楞严经》、《大般若经》……你若是胆敢做什么,我就把经书挨个抄写百八十遍!!!总有一本治得了你!!!】 疯狂堆积的感叹号,潦草得不堪入目的墨字,明明白白地展示了祝圆激动的情绪。 对面的谢峥看到对面不停地划点线,约莫能猜出几分,登时勾起唇角。 【拭目以待】 【!!!】 谢峥颇为愉快地撂下笔,恰好安瑞进来了,他随口问道:「如何?」 「殿下,娘娘让您过去一趟。」 谢峥刚勾起的唇角瞬间扯平。 ☆☆☆ 「……听说你前些日子罚了下人?」端坐上首的美艳妇人眉黛轻蹙,「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事怎么如此冲动?」 都快过去半个月了,这会儿才来发作……是因着这事被哪个妃子落了面子?谢峥微哂:「我堂堂皇子,教训下人何来冲动之说?」 没错,面前这位美艳妇人,正是他的生母,也是后宫四妃之一,淑妃。 听了他的话,淑妃面上神情愈发不愉:「没说不能罚,怎么罚也是门学问。有你这样一上来就把人杖毙的吗?你看看人老大、老二,都是罚下人,怎么他们就得了仁善宽厚、体恤下人的名声?还把人杖毙!你、你是要气死我吗?」 谢峥不以为意:「儿臣不是还让人给安福送药了吗?」 提起这个,淑妃就来气:「你要是不把人打得半死,连药都不需要送了!你戾气如此之重,旁人如何看你我?尤其是你父皇……你这样做是自毁长城你知道吗?」 谢峥听若未闻,端起茶盏刮了刮,抿了口茶。 淑妃呵斥道:「跟你说话,你听着了没有?」 谢峥放下茶盏,看着她:「您特地把我叫过来,就为了这事?」 淑妃脸色难看:「什么叫‘就’,这事还不大吗?」 谢峥点头:「确实挺大的。」站起身,「儿臣这就回去好好反省。」 淑妃惊愕。 「对了,」谢峥仿佛想起什么,扫了眼淑妃身边的红绸,道,「母妃您倒是宽厚仁义,惯得身边丫头都敢跑到皇子居所大呼小叫、颐指气使——」 「奴婢不敢!」红绸脸色大变,「噗通」一声跪下来,「奴婢知错了,请娘娘恕罪!」 第7章 谢峥眉毛一挑,顺势又坐了下来:「看来母妃要管教下人了,正好让儿臣观摩观摩。」 淑妃脸色铁青。 结果自然是学不成。 谢峥被恼羞成怒的淑妃撵出了昭纯宫,还被罚了抄十遍《礼记》。 谢峥不痛不痒,领着忧心忡忡的安瑞慢慢悠悠踱回皇子居所。 外头人多口杂,安瑞不敢多话,这会儿进了自家书房,他忙叨叨起来:「殿下,您怎么跟娘娘闹起来了?那毕竟是您的母妃——」 「正因为是母妃,才无需太过拘谨。」 安瑞欲言又止。 谢峥信步走到书桌前。 那诡异墨字依然渐次浮现。只是内容已经换了,换成另一本经书。 谢峥哑然。还真是锲而不舍。 「殿下,不管如何,面上总得——」 「无事。」谢峥摆摆手,「出去候着吧。」 安瑞见他神情冷淡,只得咽下劝说之语,默默退了出去。 谢峥的心情其实还不错,他甚至没等坐下,抓起羊毫便在一张空白宣纸上落墨—— 【看来你挺闲的】 !!!! 勤勤恳恳抄了近两本经书的祝圆差点没把毛笔折断。 把毛笔戳进砚台转了两圈,蘸足了墨汁后,她狠狠将其压到纸上,以刷墙的气势用力划拉—— 【你倒是忙,忙着投胎!】不知道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吓唬她不算,竟然还耻笑她?! 【说话如此歹毒,可是无父母长辈教导】 【你才无父无母无长辈!你赶紧走!滚得远远的】 【你可知你再跟谁说话】 【呵呵,我管你是——】 「嗷!」 脑袋上挨了一记狠的,祝圆痛呼出声。她连忙抬头,对上祝修齐不悦的神情。 后者敲敲桌上宣纸:「让你抄县志,你写的什么玩意?」 祝圆一怔,下意识低头看去。 对面崽子写的苍劲墨字已消退大半,转眼就没了踪影。纸页上除去未写完的半行佛经,剩下全是硕大的骂人字语。 还丑。 祝圆:「……」惨了。 果然,只听祝修齐怒道:「看来县志不适合你,先抄十遍《礼记》,好好学学什么叫‘非礼勿言’!」 祝圆:「……」 她冤,她比窦娥还冤啊!!! 挨了老大一顿训斥,还被罚抄书。祝圆郁闷极了。 好不容易把祝修齐送走,祝圆憋着股气转回来,朝夏至道:「夏至姐姐,去厨房拿个炉子过来。」 夏至愕然:「姑娘,您要炉子做什么?」虽然才刚踏入四月,天儿已经很暖和了呀。 祝圆苦着脸:「我是拿来烧纸。」不是取暖。 烧、烧纸?夏至大惊:「非年非节的——」 「打住打住。」祝圆摆手,「不是那种烧纸,就是平日里写了废纸,让你拿去厨房烧的那种。」 「那——」 祝圆没好气:「没听我刚被老爹训了一顿吗?赶紧去拿!」 夏至干笑,忙不迭跑了。 祝圆回到书桌前,瞪了眼招祸的纸张—— 诶? 她凑过去,仔细盯着上面浮现的字体。 【……见父之执,不谓之进,不敢进……】 这内容很是眼熟啊。 祝圆摸了摸下巴。 为了证实心中猜测,她从书架上翻出一本书册,对着纸张上的墨字逐一核对。 果真是《礼记》! 老爹刚罚她抄写《礼记》,这厮马上就写出来,实在嘲笑她吧?! 祝圆怒了! 顾不上害怕,她抄起毛笔就开轰—— 【不要脸!!竟然偷听!】 苍劲墨字停住。 【你究竟想干什么?!我只是一名小老百姓,你盯着我有什么用呢?】 墨字再次缓缓浮现:【何出此言】 【还装?还装?你这么能装,咋不把老天给装兜里?】 对面静默。 片刻后,那苍劲墨字似乎懒得搭理她,接着适才断开的地方往下抄写……或默写。 祝圆郁闷。 【你走不走?不走我要接着抄佛经了!】 对面没理她,执著地继续往下誊抄《礼记》。 【你就不怕我找和尚道士来把你收了?】 对面依旧没理她。 祝圆磨了磨牙,先服软。 【大哥,我跟你远日无仇、今日无怨的,放过我行吗?】 第8章 【我只是一名人微言轻的小老百姓,你去找那些个高官富绅啊,好歹能赚点烟火钱,你盯着我有什么用啊?】 【若是你有什么心愿未了,说出来,只要我能帮,我一定帮你完成。】 刷刷刷写了一大堆,对面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没有影响他写字的速度。 祝圆看着页面上不紧不慢浮现的《礼记》内容,哭了:【大哥,你说句话啊,你究竟要干嘛啊?你这样我压根没法写字看书啊t_t 】 或许是流泪表情太过传神,对面终于有反应了。苍劲墨字慢条斯理将一句话收尾,停了下来——祝圆猜测他是换了张纸—— 果然,苍劲墨字回答她了:【我亦有同感】 祝圆皱眉:【什么意思?】 【我已看你抄了半月有余的县志】 祝圆:…… 要是真的,这家伙比她还惨啊——她每天从早抄到晚,字还丑……换了她自己,估计得心梗。思及此,她有点心虚:【你可以不看的。】 【我亦需要书写阅看】 祝圆懵了:【你不是鬼魂吗?为何还要看书写字?】 对面停顿片刻,答曰:【不是】 【那,妖?精?怪?】 【不是】 祝圆暴躁了:【那你怎么能看到我写的字、听到我跟爹爹的对话?】 对面静默片刻:【只能看,不能听】 祝圆才不信:【那你为什么写《礼记》?】看了半个月都没写字,一提笔就写《礼记》,骗人都不打草稿的吗? 【无可奉告】 祝圆吃瘪。 对面似乎反应过来:【你也要抄《礼记》】 【废话。】 对面又停了。 祝圆咬着指甲思考。如果对面家伙没撒谎,那他真是人? 问题来了,俩普通人之间,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状况? 难道她穿越一遭,多了金手指? 不对,这算什么金手指,太鸡肋了,还耽误事…… 【当务之急,须解决书写阅看之难】 祝圆连连点头,完了才想到对方看不见,忙提笔写字:【对,不然我没法练字了。】 苍劲墨字不疾不徐:【巳时初至午时正,未时正至申时末,此时段我用,别的时段你安排】 这家伙干脆让她别写字得了。祝圆果断拒绝:【不行,我也是这些时段写字!】 对面停下,片刻后:【申时正后给你】 真大方,提前了一个小时呢。祝圆气笑了:【反过来,你说的这些时间我要了,其他交给你。这样我就没问题。】 对面沉默。 【哼,知道你安排的时段多不合理了吧?】祝圆奋笔疾书,【我爹刚才看到我骂人的字,罚我抄十遍《礼记》,归根究底,是你给我惹的祸,这两天你得让给我!以后怎么安排可以再商量。】 对面依旧沉默。 祝圆暗喜:【你不说话我当你同意了。】 墨字再次浮现。 祝圆一看,差点没气死——那厮竟然又接着抄《礼记》了。 【说话啊,别装死!】 苍劲墨字纹丝不动,保持稳定的速度一笔一划往外冒。 祝圆:@#$@%@^@#$@!% 真是不讨喜! 【大哥,你都能半个月不写字了,继续保持不行吗?】 对面恍若未见。 好,不就是写字吗?闭着眼睛写就是了。看谁先撑不住! 祝圆将聊天的纸张揭起来,揉成团,暂且扔到一边,翻开《礼记》便开始抄。 只写了几行,祝圆就发现规律了——对面的墨字只会在页面中间浮现。 她只要当看不见,刷刷几笔就写过去了。 只是吧……浮现的苍劲墨字不疾不徐、风骨天成。落墨的歪歪扭扭、粗细不均。 对比格外明显。 祝圆越看越别扭,越写越心虚。 恰好夏至抱着个小火盆回来了,她忙扔下笔,抓起桌上纸团奔过去,将刚才的聊天记录毁尸灭迹——再来十遍《礼记》还好说,要是被人当成神经病抓起来,那她才是真的惨。 在夏至担忧的目光下烧完纸团,就差不多是饭点了。 祝圆索性洗了手,领着夏至溜溜达达回正院,还没进门呢,就听见她爹叨叨着跟她娘投诉。 「……哪学来的毛病,竟然会骂人了,你好好管管。」 「兴许是看了什么书学来的?她爱看书,偶尔看到些杂书有粗鄙之言,也是正常。」她娘张静姝如是道。 「那也不行,读书——」 第9章 祝圆赶紧钻进去,挨个行礼:「爹,娘,姨娘,」然后朝边上坐着的两位小朋友挥挥手,「妹妹,弟弟。」 他们一家人口算简单,祝修齐夫妇不说,姨娘是张静姝的陪嫁,叫银环,生性安静不惹事。生的女儿叫祝盈,今年才九岁。 张静姝自己有三个儿女,老大祝庭舟,今年十二岁,去了这边的新书院,每月回来两次。老二就是祝圆自己。老三是祝庭方,今年不过四岁。 加上这几年祝修齐都是外派任地方官,没有祝家主宅那一大摊人事扯着,他们家过得还算清静。 反正,祝圆对现在的生活满意的很。 言归正传。 看到她进来,偏瘦的祝盈跟奶声奶气的祝庭方齐声喊姐姐,银环姨娘也朝她微笑点头。 丰腴柔美的张静姝笑容更盛,朝她招手:「回来啦?快坐,就等你了。」 祝圆小跑过去,还没坐稳,就听祝修齐问:「《礼记》抄了多少了?」 她缩了缩脖子:「刚没抄完一遍——」 「到饭点了别训孩子。」张静姝忙推了推祝修齐,嗔道,「待会孩子吓着了,吃不香不长个了。」 祝修齐这才作罢。 祝圆松了口气。 「姐姐,」瘦小的祝盈似有些兴奋,「娘说明儿带我们出去。」 四岁的祝庭方也跟着嚷嚷:「出去!出去!」 「诶?」祝圆忙不迭去看张静姝,「娘,明天要出去吗?」来到这里这么久,她还没出过门呢。 张静姝正吩咐下人上菜呢,闻言微笑:「对啊,明儿一早咱们就出门,去买新衣裳。」 祝圆还没说话,祝修齐先皱眉:「不年不节的,怎么又买新衣?」 「谁曾想到芜县这儿没入五月就热成这样。」张静姝眉心轻蹙,「大人还有去岁的夏衫换一换,孩子们一年一个样,去岁的可不能穿了,明儿赶紧给他们买两身淘换,剩下的回头再慢慢裁剪。」 祝修齐看看身上夏衫,默了,完了问她:「银钱还够用吗?」 张静姝忙推了推他,低声道:「别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恰好下人送来饭菜,祝修齐这才闭口不言。 祝圆毕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儿,从这只言片语便能听出家里境况——家里这是缺钱了? 她爹不是父母官吗?怎么还会缺钱? 祝圆边吃饭边胡思乱想,偶尔竖起耳朵听张静姝几个聊主宅的情况跟家里琐事。 很快这顿饭便用完了。 祝圆毕竟还背着罚,饭吃完了,张静姝就不护着她,在祝修齐的怒目之下,她只得踩着沉重的脚步离开小厅,回到书房。 对面那厮竟然还在写《礼记》! 都不需要吃午饭、睡午觉的吗? 酒足饭饱容易犯困,祝圆索性拉过一张宣纸,撩对面大哥or大姐聊聊天。 【喂】 对方停了下来。 【既然你不是鬼魂精怪,那咱们这样,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何意】 【有损阳寿、沾染秽气啥的。】 【都是人,何来秽气、夺寿之说】 也是。祝圆想想,又问:【那你不怕吗?】 对方压根不理她。 【别这样,你都抄了好久了,歇会儿,聊聊天嘛。人要懂得劳逸结合,不然容易过劳死你造吗?】 对方终于停下,回了句:【造吗何解】 【「你知道吗」这句话,念快一点】 【为何】 【念念啊,念几遍你就知道了。】 【.】 祝圆看着纸上那一团墨汁,笑喷出声。 正在擦着书架的夏至闻言回头:「姑娘?」 祝圆忙摆手:「没事没事,你继续。」 【话说,相逢即是有缘,目前状况来看,咱们以后还得长久相处……做个自我介绍呗?】祝圆歪头想了想,继续提笔,【我先来,我叫佩奇。】 【你是小哥哥还是小姐姐?怎么称呼?】 对方又不理她了。 祝圆暗笑,继续写:【总不能以后都叫你「喂」吧?既然你不说话,那我给你取一个。】 墨字不疾不徐,依然在抄书。 【既然不知你是男女,那我给你取个中性些的……就叫狗蛋吧!】 唰地一下,纸页上多了一道粗长的划线。 祝圆拍桌狂笑。 小样,还装高冷,治不了你了还? 【狗蛋,你吃午饭了吗?】 【狗蛋,你要不要午休啊?】 第10章 【狗蛋,你是哪儿人啊?】 【狗蛋……】 【狗蛋……】 谢峥额角青筋跳动。 他握着羊毫迟迟没有落笔,边上伺候的安瑞不解,小心翼翼唤了声:「殿下?」 「无事。」话虽如此,谢峥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把毛笔给摔了。 纸页瞬间染上一片墨渍,安瑞更是吓得脸都白了。 谢峥却没搭理他,这墨渍似乎没染到对面,那位自称「佩奇」的家伙依然在飞快的写字,唰唰唰的,又是一大段。 太能唠了。 谢峥忍不住捏眉心——动作一顿,他皱眉看向纸张。 同样的笔墨,墨水晕染对方看不见,他写的字对方才看得见? 谢峥看向担忧的安瑞:「过来,你在纸上画几笔。」 安瑞茫然,却不妨碍他听令行事。 对面的「佩奇」依旧在唰唰唰地写字,对安瑞的笔画仿佛完全看不见。 谢峥了然。看来,只有他亲自书写的内容,才能传到对面。 他重新拿了根干净毛笔,蘸墨落笔:【你不用抄《礼记》了?】如此 打他开始写字,浮现的墨字便停了下来,他一写完,对面立马接话:【第一次聊天,不能冷落了新朋友。你说对吧狗蛋】 老天爷是怕他人生太枯燥,给他找点乐子的吗? 算了算了,他还是去演武场活动活动身子吧。 精神饱受折磨的谢峥扔下毛笔,朝低头不吭声的安瑞道:「弄个火盆过来,把这些废稿烧了。」 「是。」 远在芜县的祝圆则神清气爽,等了一会儿都没看到苍劲墨字再出来,她愉快地收起写满字的纸张,团起来,扔进火盆。 完事,现在可以专心抄《礼记》了。 线上交锋第二回 合,谢峥ko。 ☆☆☆ 第二天,祝家车马齐备。想到他们来到芜县后还没怎么正儿八经地逛过县城,张静姝干脆把一家大小都带上,一起出门去。 她抱着祝庭方跟姨娘银环坐一车,祝圆跟祝盈坐一车,加上丫鬟下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门逛街去。 不说祝盈如何兴奋,祝圆这种没见过古代世面的土包子也是兴致勃勃地扒着车窗巴巴地往外看。 官宅前边的路铺了石板,出了官宅拐上大街,路就变成了土路,两边的瓦房鳞次栉比,行人渐多,喧嚣入耳。 宛如博物馆里尘封多年的画卷缓缓展开,古朴又鲜活,遥远又虚幻。 祝圆仿佛又看到了那熟悉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幢幢影影,若隐若现,与面前场景交叠映衬。 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这里是现实还是想象—— 「姐姐?」 祝圆倏地回神。眼前还是尘轻扬的土路,还是束发长衫的行人,还是低矮的瓦片平房……不是想象,也不是古画。 祝圆轻哂。罢了,都过来这么久了,还有什么可纠结—— 「姐姐!」 袖子被拽了下。 祝圆回头,对上祝盈委屈巴巴的小眼神。 她们一家子都长得不错,祝圆原身有些婴儿肥,前段时间大病一场,脸上肉肉少了点,这美人坯子的味儿就出来了。 祝盈小小一只,又白又秀气,这么委屈巴巴看着祝圆,登时把萝莉外表、老阿姨内在的祝圆给萌化了。 她连忙转回来,问怎么了。 祝盈嘟起嘴:「你都不理我。」 祝圆忙道歉:「是姐姐不好,刚才走神了。」马上找补回来,「你刚才是不是看到什么好玩的?」 祝盈立马开心起来,巴拉巴拉就开始跟她讲刚才看到了什么。 祝圆暗乐,小孩子就是好骗。 不过说了几句话,车架便停了下来。 俩人立马停住话头,面上都是忍不住的兴奋。 「大姑娘,二姑娘,到了。」夏至的声音从外头传来,接着就是车门被打开。 祝圆率先出去,不等夏至送上车凳,直接蹦了下来,把车边的夏至吓了好大一跳。未等她说什么,后头的祝盈钻了出来,有样学样,作势欲跳,好在她的侍女正盯着,慌忙冲上去搂住才没让她摔着。 「哎呀我的姑奶奶,摔着了可怎么办啊?」 夏至也嗔怪地看向祝圆。 这么点高度,八岁的孩子还能摔了吗?!祝圆吐了吐舌头,拉起小祝盈的手:「走,我们去前头。」不等俩丫鬟说话,拉着人踩着一路微湿的泥土一溜烟跑向前边。 「……鲜亮些,趁这儿清静,你抓紧机会再生个儿子。」张静姝正低声跟姨娘银环说话。 第11章 银环似乎不甚乐意:「咱家有两位少爷了。」 「那不是从你肚皮里出来的。」张静姝叹了口气,「主宅那边什么情况你也不是不知道,你没个儿子傍身,回去总是比别人矮几分,倒不如趁在外面这两年努力一把,生个儿子。」 银环不做声了。 张静姝看了她两眼:「知道你心里担心什么。照你说的,我都有两个儿子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你把心给我放肚子里,生就是了。」 恰好祝圆俩姊妹到了跟前,张静姝压下话题,转而朝俩丫头道:「待会跟着大人,别到处乱跑,知道吗?」 祝圆姊妹连忙点头。 张静姝不放心,又叮嘱了遍夏至几人,才领着他们走进旁边门庭大开的布坊。 虽然他们是县令家眷,不管是张静姝还是祝修齐,都不是那种恃强凌弱、横行霸道之人,这出门采买购物自然也没用什么特权——比如包下店铺随便逛之类的。 这敞开店门做生意,自然就有别的客人,而且还不少。 祝圆进了铺子才发现,难怪张静姝要这般再三嘱咐。 虽说他们没用特权,但车架一队,还有一堆丫鬟婆子随身跟着,这阵仗,店里早就看见了。故而他们一进门,掌柜便亲自迎了出来,言笑晏晏地将他们领到内室落座,想看什么料子衣物,自有他们送上来。 吃着糕点、喝着茶水的祝圆第一次体会到vip的快乐。 不过,快乐总是是短暂的。 很快她跟祝盈都被叫到张静姝俩人跟前,挨件衣服、挨块布料披上身,给两位长辈看颜色看面料看款式…… 把布坊拿过来的衣料全试了遍,张静姝俩人才算满意,放过祝圆姊妹让她们自个儿在店里晃晃,准备接着看小庭方跟银环的衣物。 看起来就是刚才的流程再来一遍,祝圆连忙拉着祝盈跑了。 当然,后头跟着丫鬟们呢。 祝圆也没想跑远,就在外头看热闹。 布坊里来来往往的大都是妇人,还有不多的媳妇子和姑娘家。又值天气渐热,人们纷纷换上了鲜亮夏衫,放眼望去,热热闹闹,半点看不出来祝修齐所说的青黄不接。 「姐姐,你在看什么?」’后头的祝盈跟着探头探脑。 祝圆嘿嘿笑:「我看漂亮小姐姐呢。」 祝盈眨眨眼:「为什么看小姐姐?」 「因为漂亮啊。」这时代的美人,都是纯天然的。漂亮那是真的漂亮。「走,咱们去看看外头。」 祝盈等人自然没意见。 祝圆是带着满腔的怀古热情。整个世界能有几个人有幸见识到两个不同时代的人文景观呢?她可以。 故而她这出门,仿佛背着无数现代人的憧憬和情怀,壮志酬筹,兴奋莫名。 然而,踏出布坊大门的那一刻,什么情怀、什么憧憬,全被浇灭了—— 她们刚来的时候,布坊门口约莫是刚洒了水,除了脏了鞋底,别的问题都没有。 隔了这么久,那层薄薄的湿泥早就干透。 祝圆甫一踏出大门,迎面就是一阵风,裹尘挟沙,瞬间吹迷了她的双眼。 祝圆:…… 算了,土路矮房的,有啥好看。 祝圆默默擦了擦脸,转身,带着茫然的祝盈回了屋里。 待张静姝俩人挑完布料衣衫,再转到隔壁铺子买了些点心,一行人便打道回府。 连个午饭都没在外头用。 坐在车里摇摇晃晃的祝圆暗叹。看来家里经济并不那么宽裕啊…… 弟弟妹妹年纪还小,逛了俩铺子还吃到好吃的点心,那是满足得不得了,一路叽叽喳喳,一直到吃饭还不停歇,祝圆听得耳朵都要长茧,借着被罚抄书的理由,用过饭便脚底抹油了。 进了书房,便发现那位「狗蛋」兄依然在抄《礼记》。 【中午好~~】祝圆发现,用毛笔勾出来的波浪线格外销魂。 苍劲墨字顿了顿:【同好】 【你怎么还在抄《礼记》?你是不是也被罚了?要抄几遍啊?】 苍劲墨字又不理她了。 祝圆撇嘴。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狗蛋兄傲气的很,损了他面子的话,他压根就不搭理。 【算了,就知道你不会回答的了。咱们聊些有建设性的话题。我看你的字老道的很,年纪应该不小了,给我一点意见呗。】 墨字一顿。远在京城的谢峥摸了摸脸。年纪不小? 祝圆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唰唰唰地往下写。 【你有没有什么挣钱的法子?】 这回墨字搭理她了:【是否缺银钱】 【缺,大大的缺啊!饭都吃不上,闻者伤心,听者落泪啊……】 第12章 墨字又停了。 祝圆长吁短叹:【问你似乎不太实际,我是不是应该找找刑律,好好研究研究?】 【为何是刑律】 【因为,老话有说,挣钱的法子都在刑律里呢。】 谢峥:…… 哪里来的老话?真是狗胆包天的小兔崽子。 谢峥再次扔了笔。 「去司籍弄一套刑律回来。」他沉声道。 「啊?」安瑞有点懵。怎么突然要刑律?又不用审案—— 谢峥冷冷扫过去:「愣着干什么?」 「奴才这就去,这就去!」安瑞忙不迭退出去,退到门外撒腿就跑。 谢峥收回视线,继续看桌上某人的废话。 【……还是朝廷不给力。】 谢峥皱眉,提笔:【何出此言】 【要致富,先修路。若是朝廷给力,把路修好,钱就好赚多了,老百姓也不至于这么穷。】 要致富先修路?哪来的说法?谢峥想了半天没想出来,索性顺着往下说:【各州府县皆有修路,于】 【得了吧,那算什么路——】对方突然顿住。 谢峥正想问上一句,就见纸上墨字飞快刷出来。 【等下,你是什么人?我在这里说朝廷坏话,你不会转身把我卖了吧?】 谢峥哑然:【不会】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不知道你是谁,你却知道我在芜县,芜县就这么大,谁知道你会不会反手把我告了。老祖宗交代了,防人之心不可无。】 【若是告发你,我如何解释消息来源】 【好像也是。】 【接着说】 【其实也不用我多说啊,你出去外头瞅一眼不就知道了吗?朝廷修的那路,能叫路吗?好天是灰尘漫天,下雨则泥泞不堪,不等一年半载就坑坑洼洼,维护成本高又不实用,当然啥经济也发展不起来。】 谢峥轻哂:【你想铺石板路】 【那成本更高了好吗?你当朝廷是傻的吗?】 【那你有何建议?】 对方似乎警醒过来:【干嘛?你是朝廷官员吗?】 谢峥沉思片刻,提笔道:【白身一名,无官无职】 【那你靠什么吃饭?】 【家境殷实,衣食无忧】 【……】 谢峥盯着纸上几个小点,略一思索便领悟其中含义,忍不住勾起唇角:【继续】 远在芜县的祝圆翻了个白眼。 【算了不说了。】 【为何】 【就我们俩这纸张谈兵的,说了也没意思。】 谢峥激将:【你不会】 【放屁,我要是不会,整个大衍朝都找不到第二个会的。】对方唰唰唰地写下一排材料,【我说的是水泥路,用石子、砂子、水,加上水泥,按照一定比例搅拌铺上,干了之后就会平坦坚实,以现在车马的行驶压力,用个十几年不成问题。】 【水泥为何物】不可能只是水加泥,否则这道路只是砂石泥混合,与现在并无太大区别。 【一种】对方停了片刻,似乎在思索用词,最后直接一句概括,【干了之后坚硬非凡的东西,加上石子、砂子就更能节省成本了。】 谢峥微哂:【你可知修土路的成本有多少?】且不说那水泥为何物、需要多少银钱制作,这砂子石子要从别处搬运过来,就需要不小的花费…… 对面这人估计年岁不大,略沾了点墨水便自诩良才,眼高于顶,目空一切,对朝廷之事指指点点…… 罢了罢了,他也是闲得慌,竟跟其聊了起来。 他放下毛笔。 【花一次钱,然后十几年不用管,不是很节省吗?现在的路,年年修补,年年花钱,哪个花钱多哪个花钱少,一目了然好不好。】 谢峥揭起纸张随手捏成团,扔进火盆。 【别的不说,若是遇上战事,辎重运输比别人快,就赢了一大半了。】 谢峥动作一顿。 【年轻人啊,眼光要放长远一点!】 谢峥重新提笔:【水泥如何制造】 【不知道。】 谢峥:…… 好在对方又补了一句:【不过,我知道水泥要用到什么材料。】 【你既然不知水泥,如何知道这种水泥路坚实】 【笑话,我会写字,难道还得先知道毛笔和纸张怎么做的吗?】 谢峥额角青筋跳了跳。 【不过……我虽然没做过水泥,但需要用的材料,我偶还是知道的。不外乎就是黏土、石灰石、铁矿粉而已。】 第13章 竟然还需用到铁矿粉。谢峥无语:【劳民伤财】 【切,你这土包子懂什么……】 「殿下。」安瑞在门外禀报,「您要的刑律拿回来了。」 谢峥回神,随手将桌上几张书写过的宣纸扔进火盆:「拿进来。」 ☆☆☆ 「免礼。」承嘉帝朝行礼的谢峥摆摆手,「过来,坐。」 「是。」谢峥依言起身,走到他下首处落座,「父皇唤儿臣过来,可是有事吩咐?」 承嘉帝挑眉:「没事不能叫你过来说说话?」 谢峥垂眸:「儿臣并无此意。」 承嘉帝的近侍德顺送上茶水。 谢峥朝他点点头,后者笑了笑,安静地退到承嘉帝身后。 「听说你最近都不爱去你母妃在我耳边念叨了好几次了。」承嘉帝好奇,「你做了什么惹得她这么大火气?」 谢峥不以为意:「儿臣不愿意听她叨叨罢了。」 承嘉帝无语,端起茶盏,刮了刮茶盖,换了个话题:「听说你最近在看刑律?你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儿臣听说,赚钱的法子都在刑法里,便起了好奇心,看看怎么赚钱。」 「赚钱的法子——咳咳咳!」承嘉帝呛咳出声。 唬得德顺急忙上前抚拍,谢峥也忙起身欲扶。 承嘉帝很快便缓过来,朝他们摆摆手:「无事。」 俩人这才松了口气。 承嘉帝看向谢峥:「这是什么话?」 谢峥回望:「儿臣翻了几日刑律,深有同感。」 承嘉帝:「……」他皱起眉头,「你缺钱了?」 谢峥哑然:「儿臣天天在宫里,连个花钱的地方都没有,何来缺钱之说?」 承嘉帝皱眉:「那好端端的,你怎么去研究赚钱法子?」 「不,只是看看这说法是否……」谢峥斟酌了下用词,「可行。」 「……结果如何?」 谢峥点头:「可行。」 承嘉帝:「……」 谢峥勾起唇角:「所以才有了刑律典法,不是吗?」 承嘉帝抹了把脸:「前些日子才听说你罚了些下人,现在又看起刑律……」敲了敲桌子,问他,「你年岁也不小了,要不要去刑部历练历练?」 谢峥怔住,然后沉吟片刻,道:「父皇若是真要儿臣去历练,儿臣倒有个想去的地儿。」 「哦?」承嘉帝神情莫测,「想去哪个地方历练?」 谢峥微笑:「工部。」 ☆☆☆ 抄完十遍《礼记》,又得接着抄县志,加上每天看狗蛋兄那手苍劲墨字,祝圆觉得自己的字体似乎真的好了许多,起码不会再忽大忽小。 就是手酸的很。 今日祝修齐不在家,祝圆干脆给自己放了个假,跑去跟自家娘亲、妹妹、弟弟培养感情。 四五岁的祝庭方正是好玩的时候,祝盈又是那种听话乖巧的,祝圆带着俩孩子满院子撒野,闹得一院子嘻嘻哈哈。 张静姝坐在屋里算账,又听到一阵大笑,便抬起头,隔着敞开的窗户望出去,脸上忍不住带出温柔浅笑。 坐在另一边做着针线的银环姨娘也被引了望出去,转回来正好看到她的笑容,遂笑着道:「大姑娘这些日子开朗多了。」 张静姝笑着点点头:「原来就是太安静了。」 「诶,这样挺好,」银环叹气,「孩子还是得皮实点,太安静了,活动少,就容易生病。」 张静姝想起那段提心吊胆的日子,叹了口气:「可不是,幸亏是熬了过来。」 银环忙安慰她:「别想太多,现在不也挺好的,带着二姑娘、小少爷都跟着活泼不少。」 张静姝笑了:「确实。」再看了眼外头,她想了想,吩咐丫鬟,「去看看几个孩子,若是出汗了,就带他们下去擦擦,换身衣服。」 「是。」 很快,祝盈、祝庭方都被丫鬟带下去擦洗换衣。 祝圆则蹬蹬蹬跑进来,端起她那杯放凉了的茶水,一口灌了下去。 张静姝唬了一跳:「怎么能喝凉茶呢?」然后训斥丫鬟,「还不赶紧给姑娘上杯温的。」 祝圆摆摆手:「没事没事,天儿这么热,再喝热的不得热死。」完了不等张静姝说话,一p股坐到她身边。 「出了一身汗喝凉的不好,以后可不许这样任性了。」张静姝从丫鬟手里接过干净帕子,将她拉过来,依次擦过额头、脖子跟后脖子,边擦还边唠叨,「怎么不擦擦汗?着凉了怎么办?」 祝圆乖乖地任她折腾,心情复杂不已。上辈子没享受过的天伦之乐,没想到会在这个异世他乡实现…… 第14章 等她擦完又拿起算盘,祝圆忍不住瞅了眼她面前账本,问道:「娘,还没算完账啊?」 张静姝微笑:「哪有这么快……你年岁也不小了,差不多该跟着学管家,今天先看看我怎么理账吧。」 祝圆自然没有异议。 张静姝便对着账册给她讲家里的用度开支,每月柴米油盐、瓜果蔬菜,每季的布料,……林林总总。 祝圆咋舌,看看左右,凑到她身边,低声问:「娘,每月花销这么多,爹爹的俸禄撑得住吗?」 张静姝摸摸她脑袋:「别担心,咱家家底还是有些的,每年主宅那边也会给我们送些银钱过来。」她叹了口气,「再不济,还有我的嫁妆呢,总不会让你们挨饿受冻。」 祝圆震惊了。 她爹堂堂县令,竟然还在啃老?甚至还可能要吃软饭? 她是猜到家里挺难的,没想到难到这种程度…… 她看看周围丫鬟婆子,声音又低了几分:「娘,咱家这么难,为什么还养这么多下人啊?」光是吃饭就得不少钱了。 张静姝莞尔,道:「他们跟着我们好歹还有口饭吃,要是把他们遣了,才是真的遭罪。咱们家还没到那个地步,当然得养着他们。」 祝圆暗自撇嘴。行吧,还是想办法挣钱吧。 祝圆想了想,问:「娘,爹爹当县令,咱们家是不是不能做买卖?」 张静姝已经将注意力转回账册上,随口道:「倒没有这说法。」 「那怎么不做点买卖挣钱?」她爹都是县令了,除了担心盈亏,别的都不用操心,不是轻而易举吗? 张静姝还没说话呢,银环先笑了:「咱们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些。」 也就是说,她有机会! 祝圆眼睛一亮,忙道:「娘,要不给我试试吧?」 张静姝不解:「给你试什么?」 祝圆眨巴眼睛:「做买卖挣钱啊。」 张静姝啼笑皆非:「你一小孩子,懂什么买卖,别闹。」 祝圆可怜巴巴:「让我试试嘛。」她伸出手指比出一道小缝,「只要给我一点点银钱,一点点就够了。」 张静姝没好气:「就算给你钱,你能做什么?」 祝圆搂住她胳膊开始撒娇:「娘,你就让我试试嘛,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张静姝不为所动:「不许胡闹。」 「娘~~~」 旁观的银环乐得不行,开始帮着说话:「夫人,要不你就给大姑娘试试,说不定就成了呢?」 张静姝嗔怪:「她是小孩子不懂事,你别跟着起哄啊。」 「娘,我真不是胡闹!」祝圆没辙,退了一步,「要不这样,我把买卖的章程写下来,你去操作,如何?」 张静姝微诧:「还有章程?」 「当然!没有章程如何做买卖?」原身确实年纪小了点,不被看好也是正常,索性折腾一个方案出来,让张静姝他们去折腾算了。 她还想安心当米虫,家里天天入不敷出的,她哪里还能安心当米虫? 祝圆让丫鬟送来纸笔,蹬蹬蹬跑到隔壁小间,开始埋头书写。 张静姝跟银环对视一眼,面上皆是忍俊不禁。 俩人觉得这不过是小孩子笑闹一场,只当看个乐子,接着便各自忙碌,偶尔聊上几句琐碎。 丫鬟们不时上来添水换茶。 气氛宁静又祥和。 其实,前些日子察觉家里经济不宽裕,祝圆便开始考虑这些。正好今天张静姝教她看账,她才趁机提出。 没法自己操盘,扔出去给张静姝他们折腾也行。 她唰唰唰写了一大堆,不等墨迹干透,蹬蹬等又跑出来,递给张静姝。 「娘,您看看这样可不可行。」 张静姝诧异:「这么快?」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呢,这么快能写出什么章程啊?果然是小孩子……她漫不经心接过纸张,「你爹还让你好好抄写县志——」眸光一凝,话也停住了。 银环听着突然没声儿了,抬头问:「怎么了?」 张静姝摆摆手:「我先看看。」 祝圆巴巴地等着。 片刻后,张静姝神情严肃地看向祝圆:「这是你想的?」 「是的。」祝圆有点紧张,「可以做吗?我觉得这法子,大钱赚不着,帮补一下家里还是没问题的。」 张静姝瞅了她一眼,点点头:「看起来可行。」 「那……?」祝圆期待不已。 「你这写得挺好的,什么都给想好了,照着做就成。不过……」 祝圆又紧张了。 「你这花销——不对,叫预算,是吗?这块写得不对,价格大都写错了。」张静姝摇摇头,「以后每天巳时来我这儿,教你学管账。」 第15章 祝圆茫然。好端端的怎么聊到学管账呢。 张静姝笑了:「你不是想做买卖吗?起码得会管账吧?」 「!」祝圆瞪大眼睛。这意思是…… 「我算了下你这章程里头的东西,加上租铺子,统共不过十来两,你连最坏的结果都想到了,想必已经考虑了很久。」张静姝摸摸她发鬓,「我家圆圆长大了啊……」 所以是打算怎样嘛!祝圆巴巴地看着她:「娘,那这买卖是不是可以做?」 「做。」张静姝笑眯眯,「这钱呢,我给你出了。」 祝圆一蹦三尺高:「谢谢娘!」 张静姝按住她:「别急着高兴,听我把话说完了。」 「您说,您说。」只要能给她试试,啥都好说。 「钱呢,我就给这一次,三个月时间没见着成效,你就安心好好习字练琴,过段日子再开始学管家理事。」言外之意,若是没有成效,以后就不能再折腾这些事儿了。 祝圆「啪」地一声,挺胸收腹双手并拢做军姿状:「谨遵母亲大人教诲!」 张静姝被她逗笑了,食指点了点她脑门:「调皮!」 祝圆嘿嘿两声,眨巴眼睛看她:「那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啊?」 张静姝无奈,朝边上丫鬟吩咐道:「去取十五两银子来。」 祝圆兴奋地看着那名叫红袖的大丫鬟往里室走去。 很快,红袖便拿着一精致钱袋子出来,交给张静姝。 后者转手将其递给祝圆:「这笔钱交给你,接下来找铺子、找人、找材料,你自个儿去想办法。记住一条,不管去哪儿,都得带着人,知道吗?」 「嗯嗯嗯。」祝圆紧紧抓着手里的创业基金,连连点头。 待她欢天喜地的离开,银环担忧不已:「夫人,你真由得大姑娘折腾啊?」 张静姝叹了口气:「她也有十岁了,虽然早了点,这些银钱之事早晚得接触,既然她现在有兴趣,给她试试也无妨。」 银环欲言又止。 张静姝瞅了她两眼,笑道:「别担心,等盈盈大一些,也会有这一遭的。」 银环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十五两不是小数目,就这么给大姑娘,我担心她……」 张静姝将手上纸张递过去:「你先看看这个。」 银环是她的陪嫁丫鬟,略通文墨,看些简单的字句没有问题。 果不其然,银环一目十行将祝圆写的章程看完,登时咋舌:「大姑娘这是早早就琢磨好了?」 这章程里,从店铺的选址、铺子的陈设格局、要卖的产品、产品的制作包装、后期的销售……全部都列的一清二楚,甚至还有后备方案。 这要不是早早想好了,哪能半个时辰不到就写得如此清楚明白? 张静姝笑叹了口气:「可不是。我这要是不给她试试,她指不定心里会一直惦记着。咱们这种人家,世俗要懂,可太过市侩也不是好事。」 银环懂了:「所以您干脆让她去尝试一番。」 张静姝笑着点点头。 ☆☆☆ 祝圆欢天喜地的带着银子回到自己屋子,先让夏至收好,完了又颠儿颠儿跑到书房,喜滋滋翻出笔墨。 【狗蛋,我有钱啦!】 【——】 祝圆无视纸页上陡然划过的墨痕,兴奋地继续往下写:【我拿到了投资,明儿就要开始为我人生第一份事业奋斗了!快来恭喜我!!】 谢峥捏了捏眉心,无奈提笔:【何谓投资】 祝圆挠头:【就是有钱的人出钱,我这种有脑子的人出力,合作挣钱。】 谢峥懂了:【即是掌柜】 祝圆:……土包子。 【请称我为总经理、职业经理人,或者总裁!谢谢!!】 谢峥挑了挑眉。这都是些什么称呼?听着怪别扭的。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适才那些。 【你的所谓事业,是你刚才誊写的那些?】 【呸,什么誊写,那是我自己构思的!写的时候在我娘那儿呢,要不然我当时就得喷你了。】 喷……谢峥莞尔。这小子的遣词造句真是,特别。 【你自己构思的?确实不错,把该想的地方都想到了。】谢峥想了想,赞了句,【没想到你做事还颇为周全。】 祝圆哼哼。土包子没见识了吧?姐姐今儿心情好,给你上一课! 大笔一挥,她开始介绍起来:【这是最简单的六何分析法,各种场合、各种事情都能用。什么是六何呢,简单来说呢,就是何因、何事、何地、何时、何人、何法六个角度进行思考。就是个傻子,按照这方法,做什么事情也不容易出错。小子,学着点啊~~】 第16章 谢峥盯着那洋洋洒洒一大段,暗自默念了两遍。六何分析法……吗? 【喂!】 【狗蛋?!】 【人呢?被哥的过人智慧惊着了,不敢跟我说话了吗?】 谢峥回神,看到纸上浮现的墨字,额角又忍不住跳了起来。这小子性格实在是…… 他蘸了蘸墨,提笔写道:【换个称呼】 狗蛋什么的,着实不雅。 祝圆心情好:【那你想叫啥?】 谢峥顿住了,半晌,道:【总之,不能是狗蛋】 祝圆无语:【狗蛋怎么了?贱名好养活,哥我是为你好!】 【我年长你多岁,于情于理,你也该尊称我为叔】 祝圆:…… 难道是因为她自称哥,这厮看不过去?怎么这么小气巴拉的?现代人谁在网上聊天不是自称哥啊姐啊的,再说,这纸上传书,也不知道对方何方神圣,她当然不能以真是年龄身份出场,这是合理伪装! 这么一想,她更为理直气壮:【你怎么知道你年纪比我大?】 【字体便能窥见一二。】 祝圆:……有被内涵到哦。 【我觉得你这么幼稚,肯定比我小,应该是你叫我哥才对。】 【那,贵庚?】 祝圆心虚地咳了声,毫不客气的将两辈子的年龄加上去:【三十有七】生怕他不信,又文绉绉地补了句,【年到而立才开始习字,惭愧惭愧!】 谢峥冷笑:【吾已过知天命,家里儿孙绕膝。日后你称我为叔即可。】 祝圆:……我信你个大头鬼哦! 俩人各怀鬼胎,自然聊不出结果。 谢峥懒得跟小娃娃计较,撂下笔先撤了。 祝圆意犹未尽,趁着对面不写字,赶紧把刚才写的方案再次列出来,还做了细化。 第二天一早,祝圆练过琴便去找张静姝打申请,准备出门。 张静姝自然不反对,只让她带上夏至,再给配一名外院奴仆,加上车夫,然后才让她出门。 祝圆当即兴奋出门。 先坐着车架绕城一周,尤其是市集、热闹街区地带,祝圆还特地让车夫放慢速度,一路慢慢看过去。 芜县有东西两市,杂货日用、菜肉等有异味的,多在西市,酒楼、客栈多在东市。其余布坊、粮油坊、点心铺子等等,东西市皆有分布。 只是,比之西市,东市的房屋要好一些,来往行人的衣着要鲜亮些,连车架也多一点。 祝圆心里大致有底了。 再次转回东市。 她下了车,领着夏至几人慢悠悠从街头晃到街尾,再从街尾晃回街头。 闹市区的铺子她也不指望了,不说租金高,在闹市的铺子生意基本不差,铁定不愿意租给她。故而她只能退而求次,往偏僻些的地方考虑,比如街尾,比如巷子口。 来回晃了一遍,再进去几家合适的铺子里转一圈,祝圆心里便有谱了。 她也不含糊,先找了家掌柜提起话题。 「什么?」那名皮肤白净的胖掌柜以为自己听错了。 祝圆笑容不变,又问了一遍:「你这铺子租不租?」 胖掌柜将她打量了遍,又看了眼她身后的夏至,假笑道:「小姑娘,叔叔我这儿忙着呢,你去别处玩过家家啊!」转身,「石头,送客!」 祝圆:…… 哼,没眼光! 祝圆忿忿离开,转道另一家。 「小姑娘,你真会开玩笑。我这儿不租,你回家去吧。」 「我这儿生意做得挺好的,不租。」 ☆☆☆ 接连几家都惨遭滑铁卢,祝圆郁闷得不行。 时间也差不多了,她今天的县志还没抄完,只能怏怏不乐地打道回府。 在东街晃了一中午,身上脸上皆是尘,祝圆擦了身又换了身衣服,便瘫在软榻上发呆。 夏至端了碗绿豆汤进来,看到她这模样,顿了顿,快步进来,将绿豆汤搁在榻边,轻声安慰她:「姑娘您别太过在意,是他们有眼不识泰山。」然后伸手扶她,「来,您走了一晌肯定热得慌,起来喝完甜汤提提神。」 祝圆砸吧了略干的唇,一咕噜爬起来:「来。」接过夏至递上的绿豆汤,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完了一抹嘴,「这些人……哼,日后等我挣钱了,看我怎么嘲笑他们!」 见她生龙活虎的,夏至微松了口气,笑道:「对,到时让他们眼馋去。」 祝圆依旧气鼓鼓的,喝绿豆汤硬是喝出股杀气腾腾的感觉,配上那娇憨外表,说不出的可爱。 夏至有点好笑,想了想,试探道:「姑娘,要不明儿让奴婢去试试?」 第17章 祝圆摆摆手,将喝完的碗递给她:「你也没大我几岁,又没他们老脸,你去谈才是真的去送菜。」 夏至今年十六岁,原来是张静姝的丫鬟,去年底才被调过来伺候她的。至于她原来的丫鬟?早在去年就被她娘发卖了—— 想到这里,祝圆打了个冷战。 正好转过去放碗的夏至没注意,只随口道:「既然咱们都不行,那就找人帮忙呗。」 「不行,娘说了,这些得——」祝圆话语一顿,一击掌,「对啊,娘没说不让我找别人帮忙啊!」跳下榻,套上鞋,立马奔了出去。 「诶,姑娘您去哪?」夏至连忙追上去。 「我去找管事伯伯!」祝圆扔下一句话便跑远了。 夏至这才没跟上去。 不到一刻钟,她又风急火燎跑回来。 夏至好奇:「管事怎么说?」 「谈好了,明儿他跟我们一块儿出去。」祝圆喜滋滋,「还有接下来的采买,我也托他帮忙了。」 夏至松了口气:「有管事帮忙这事就好办多了。」 祝圆撇嘴,嘟囔道:「那不是,钱也花得快多了。」 「啊?」夏至没听清。 「没事。」祝圆已经走到书桌后,「来帮我磨墨,晚点爹爹该回来了。」 「是。」 祝圆将裁好的宣纸翻出来,就看到熟悉的苍劲墨字一字一字慢慢浮现,她没来得及细看内容,便翻了个白眼。 「姑娘?」 「啊?哦,磨好墨就行了,我自己抄书,你去忙吧。」 「是。」 待夏至出去,祝圆忙提笔:【哥们,打个商量,我今天还没抄县志,你歇个下午行吗?】 谢峥停顿片刻,问出这段时日以来的疑问:【为何抄县志】 【给家里添加藏书啊。】祝圆毫不避讳。这时代还是用的传统雕版印刷术,雕版印刷成本太高,各家藏书还是多以抄录为主,故而她抄写文字很是稀疏平常。 不寻常的地方在于,她抄的是县志。 谢峥眸底闪过抹深思:【你在芜县县衙任职?】不对,「他」这几天还在忙碌他所谓的事业—— 【嘿嘿,你猜?】 谢峥:…… 不等他继续发问,对面人不知是心虚还是无意,刷刷刷地继续往下写:【看一本抄一本什么的,太不人道了。】 谢峥微哂,顺着话题往下接:【誊抄是对先贤的推重】 祝圆反驳:【既然推重,为何不普及开来,让更多的人知道并学习?】 【识字读书者少】言外之意,没有必要。 祝圆怒了:【还不是因为书墨太贵,老百姓买不起!不然你当老百姓不想识字吗?】 【此乃另一问题——】 【放屁,这分明就是一个问题!】祝圆奋笔疾书,【就拿这抄写典籍、县志来说,一个人抄上十天半个月才能抄完一小本书籍,这么耗费精力,那书籍的成本能不高吗?再说,典籍千千万,光靠人力抄写,抄到猴年马月?一个人逮着一本书抄一辈子,还不一定够一县城的百姓翻看,怎么流传?怎么普及?】 谢峥拧眉:【千百年来皆是如此】 【从来如此,便对吗?】祝圆直接拿鲁迅先生的话砸过去。 谢峥:…… 【归根结底,还是上位者太狭隘。不好好发展自己国家的经济,不给百姓谋福利,天天只想着剥削民脂民膏、好让自己过舒服日子!】祝圆总结道。这纸上传书的功能实在太爽了。不管她写了什么,只要她这边稿纸一烧,别人便无从得知她说过什么,简直就是聊天、吐槽、八卦的大杀器! 谢峥忍不住捏眉。不是在讨论抄书的吗?怎么突然谈到剥削民脂民膏上了? 看他许久未有回复,祝圆又有些气虚,赶紧将话题打住:【不说了,我该抄书了!】扫了眼未抄完的两箱多县志,她依然觉得很蛋疼,顺手又补了句,【你说,我要是去找木匠给我雕一套字,然后把这些县志印上十套八套,能换钱吗?】 谢峥无语:【雕版出世时,你或已归西】 祝圆:…… 【呸,你死了我还没死呢!】她气愤不已,【我是要雕活字,又不是雕刻印刷板!要是我多找两个人,几天功夫就能雕好了!你这没见识的土包子!】 谢峥目光一凝:【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祝圆茫然:【……你这没见识的土包子?】 谢峥额角青筋跳了跳,提醒道:【活字】 ……嗯?祝圆挠头。她是不是不小心说错话了? 【说话】见她就不写字,谢峥毫不客气催促。 第18章 祝圆翻了个白眼。这语气可真让人不爽。故而她直接怼了句:【你又不是皇帝老儿,关心这些干嘛?】 谢峥:…… 祝圆看他半天没回复,暗笑一声,见好就收:【其实吧,这玩意没什么技术含量,取得是巧思。先将一些常用字雕刻……我对这个也只是大致了解,你要是想倒腾,估计得找人试试。】 想到这厮自诩年过五旬,祝圆嘿嘿笑了,继续往下说:【你识字,年纪又在那摆着,肯定认识不少文人。你若是想倒腾这个印刷生意,倒是大有可为。】 那句「年纪在那摆着」让谢峥挑了挑眉:【有何可为之处】 【找那些个文人谈生意啊,赚钱啊!越是名声大的,这生意越好做。】 【文人自恃清高,愈是名声大,愈是爱惜羽毛,这些人如何肯与你谈及这些铜臭之事】起码表面上不会。 【傻了吧?】祝圆毫不客气耻笑他,【文人最在乎什么?文人最在乎名声,要是花上一点点钱,就能把他们的手稿、言论印制成册,册子一印几百上千份,封面写上「xx居士语录」、「xx先生诗作」……你说他们干不干?】 谢峥双眸骤亮。 【现在这年头,能读书习字的,十个有八个都是家底丰厚,花点银子就能印制个人册,还工整漂亮大方得体,不管送人还是收藏,都非常合宜,你说这些文人雅士们乐不乐意?】 祝圆越说越来劲,【再说,活字印刷术除了花点纸墨、人工,还有什么成本?这妥妥就是暴利啊。要不是我现在——没钱,这买卖我肯定自己做了。】 谢峥注意到她中途可疑地停顿了会儿。他眯了眯眼,提笔道:【你不是刚拿到启动资金吗?怎么不自己做?】 祝圆没好气:【你不是知道我在芜县吗?这地儿文风几近无,别千辛万苦雕了一套活字出来,连本儿都赚不回来。我才多少钱,可经不起这样耗——】 等等! 想到什么,祝圆眼珠子一转,嘿嘿笑着提笔:【你要是做了这生意,可别忘了给我分成!】 谢峥正凝神看她分析,话题陡然转到经济上,他愣了愣,继而挑眉:【为何】 【我提供了技术,还提供销路,你不给我分成,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谢峥眼底闪过抹笑意:【依你之见,得分你几成?】 【起码五成!】祝圆毫不客气,【我这活字印刷术可是功在千秋的大发明,拿五成还是我亏了。】 谢峥: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明明话题无聊至极,对面是何身份也不知道,他还是接着话题往下说:【太多,至多两成】 祝圆忿忿:【两成?你打发叫花子呢?大叔,做人不能太贪婪。】 谢峥唇角勾起唇角:【商人逐利】 【呵,奸商!】毕竟只是口头上的玩笑话,祝圆也就嘴上哔哔,完了她好奇心起,问对面,【你行商?】 谢峥想了想:【算是】 祝圆恍然:【难怪你这人小气吧啦的。】 谢峥:…… 胡扯瞎聊,又是一天过去。 ☆☆☆ 「老三最近如何了?」批着奏折的承嘉帝头也不抬。 他身后的德顺愣了片刻,立马压下脑袋。 一道身影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跪隐在龙案侧方,低声禀报道:「三殿下这段日子去了六趟工部,一趟司籍。」 承嘉帝诧异:「他去司籍做甚?」 「只问了几句油墨印刷之事。」 承嘉帝沉吟片刻,没再多问,转而问起另一边:「他去工部折腾什么?」 「听说是在试验一种叫水泥的东西。」 「水泥?」承嘉帝茫然,「此乃何物?」 那人忙请罪:「陛下恕罪,奴才不知。」 承嘉帝摆摆手:「你当然不知道。」完了摇摇头,「工部的人竟也跟着折腾。」 「殿下指名要都水清吏司的人参与。」 承嘉帝哑然,笑骂了句:「这小子,把皇子身份用得挺顺手的。」语气中却不见责罚之意。 这话别人可不敢接,禀报之人压低脑袋不吭声。 承嘉帝也没指望他能说什么,摆摆手:「行了,让他折腾去吧。」 「是。」那人磕了个头准备退出去。 「慢着,」承嘉帝陡然想到什么,「老三最近几月是不是都没去昭纯宫?」 那人迟疑了下:「三月以来,只去了一趟。」 承嘉帝皱眉,自语般道:「这小子怎么了?」 谢峥这孩子,以往不说热情,对其母后、亲弟还是关怀备至的,尤其是对淑妃,不说天天过去昭纯宫,隔三差五去一趟却是定数。如今都快三个月了,竟然只去了一趟? 第19章 而这唯一的一趟,据他所知,也只呆了半盏茶不到,还领了淑妃的罚回去…… 好端端的,他怎么跟淑妃起间隙了? 禀报之人见他陷入沉思,无声地磕了个头便再次退下隐匿。 承嘉帝百思不得其解,干脆撂下笔:「走,去书房看看。」确实许久不曾去书房看看孩子们了,顺便看看谢峥究竟怎么回事。 既然是去查皇子们的读书情况,承嘉帝自然不会大张旗鼓。 皇子书房距离御书房不远,承嘉帝干脆步行过去。 到了地儿,德顺领着几名小太监先进去,把周围的宫人挥开,承嘉帝这才踱步入院。 这会儿刚过辰时正,读书声从里头传来,有气无力、稀稀拉拉,动静还不如树上蝉叫。 承嘉帝听得眉心都皱了起来。 走上台阶,透过窗户往里看。 除了几名年纪小的,别的皇子看书的看书、睡觉的睡觉、说话的说话…… 承嘉帝面沉如水。 德顺几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不知道哪位小皇子先发现承嘉帝,大声喊了句:「父皇!」 「哗啦!」 「哐当!」 一阵兵荒马乱,全部人跪倒在地。 承嘉帝压着气走进去,率先问屋里最大的谢峸:「老大不在,你这个当哥哥的就是这样放任弟弟们这般胡闹?」 他口里的老大叫谢峮,去年冬刚成亲,现在去了礼部学习,现在都很少来皇子书房学习了。 他不在,老二谢峸便是皇子里最大的。 谢峸连忙请罪:「是儿子不懂事,没有担起哥哥的责任。父皇若是罚儿臣,儿臣别无他话。」 承嘉帝重哼了声,转向跪在最后的谢峥:「你又怎么回事?昨夜里捉贼去了?」竟然明目张胆地在书房里睡觉! 谢峥随口道:「禀父皇,今日所学内容儿子皆已熟悉,便有所懈怠。」再者,这个时候,那位佩奇兄在抄县志,看书晃眼,习字……他的字也无须再练,索性闭目养身罢了。 他说的是大实话,承嘉帝却听得怒意上涨:「寒窗十年尚且不敢懈怠松弛,你小小年纪就敢大放厥词说已然熟悉?」 众人噤声。 谢峥面不改色:「儿子不需要考取功名,何必跟旁人做比较。」 承嘉帝一哽,斥道:「朕看你是胆儿肥了。」看看左右,捡起一本册子砸到他身上,「既然你已经熟悉了,回去写一篇文章,好好分析分析《孟子》,写好给朕批阅,没让朕满意之前,都不许出屋!」 谢峥从善如流:「谨遵父皇旨意。」 承嘉帝的脸色这才缓和些,转头将当值讲读、余下皇子统统训斥一遍,甩袖离开。 目送圣驾出了院门,谢峸走过来,啧啧两声:「三弟,你这胆儿果真肥。」 谢峥扫了眼他适才抱着不放的书册,淡淡道:「不及二哥,还敢在书房里看话本。我自愧弗如。」若不是承嘉帝没仔细看,遭殃的指不定是谁。 谢峸一窒,呸道:「雅俗共赏,谁说话本不能看——」 「咳咳。」当值讲读急忙打岔,「两位殿下请入座,微臣该讲解下一章节内容了。」 刚才被承嘉帝训斥了一遍,谢峸瞪了眼谢峥,悻悻然离开。 各自回座。 回到后排的谢峥眼睛一扫,那位佩奇兄依然在奋笔狂书。 他不知道怎的提笔就去撩对方:【你读过《孟子》吗?】 远在芜县的祝圆懵了一下,停下抄书,随口答道:【知道啊,儒家代表作嘛。问这个干嘛?】 儒家代表作?这评价倒是贴切。【想问问你对《孟子》的看法】 【没什么看法,我一不当皇帝,二不当官,哪有什么看法。】 谢峥哑然,摇了摇头,不再赘述,拉过《孟子》,凝神开始构思如何写这篇文章…… 当值讲学瞅了他好几眼,都看到他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慢慢地在桌上敲击,便默默收回目光。 不到一个时辰,谢峥陡然睁眼,铺纸、提笔,一气呵成。 「把文章送到御书房,交给父皇。」 扔下一句话,谢峥便扬长而去。 捧着几张手稿的安瑞欲哭无泪—— 我的主子诶,陛下前脚才禁了您的足,后脚你就跑出去溜达……这、这是不是有点太嚣张了啊? 听到禀报,承嘉帝下意识看了眼日晷,不解道:「不是刚从那边回来吗?送什么过来?」 「禀陛下,听说,是三殿下让人送过来的。」 承嘉帝眯了眯眼:「拿上来。」 「是。」 第20章 片刻功夫,谢峥的文章便送到他手上。 《孟子》乃传世的儒家经典,记录了孟子的治国思想、治国策略等,主张推行仁政。常人分析《孟子》,不外乎是从「仁」字出发进行引申拓展。 谢峥并不。 他讲「仁」的不足,为了论述清楚,他甚至把刑律翻了出来……「仁」是思想,「法」是手段,仁法并重,才是长久之道。 离题万里,却更有份量。承嘉帝看得连连点头,忍不住倒回去又看了一遍。完了他问德瑞:「老三最近看了什么书?」 德顺忙上前:「禀皇上,听说前些日子三殿下找司籍拿了全套《刑律》。」 「这就对了。」承嘉帝笑骂了句,「我说好端端怎么扯上了刑律。」顿了顿,他这回直接问文章的太监,「老三知道错了没有?」 跪在下面的正是谢峥的贴身太监安瑞,听见问话,他忙磕了口头,惶恐道:「禀陛下,三殿下并没有留话。」 承嘉帝皱眉:「他人呢?」 「禀告陛下……」安瑞一闭眼,埋下头,「三殿下去了司籍。」 承嘉帝怔了怔,再看看手里书稿,登时哈哈大笑:「好,好!不亏是朕的儿子!」能写出这般见地的文章,那些翰林学究的课业教导确实是……闷得很。 言外之意,这文章是过关了。安瑞登时大大松了口气。 「行了,再怎么说该学还是得学,回去让你家殿下好好听讲。」 「是。」 彼时谢峥已经在司籍里折腾那些雕好的活字木块,准备试印…… ☆☆☆ 远在芜县的祝圆也没闲着。 这段日子,她不光租好了铺子,还把铺子重新捯饬了一番——买了石灰调成浆刷墙,门窗重新换了新的,屋里陈设、家具按照她的设计重新订做,然后采买食材……还没开店便把钱花得一干二净,差一点连招牌都打不着。 甚至,家具什么的还是借家里匠人帮忙折腾的。 预算不够,连厨师、服务员都只能借家里的。 大厨还得给她爹娘弟妹做饭,祝圆想要做的东西难度不大,干脆也不找主厨,直接挖走厨房一名打下手的小厨,再找几名端正些的奴仆、丫鬟,这人手就齐活了。 那边装修进行中,这边就开始人员培训,同时还自掏腰包买了些同色棉布,让人缝制成统一样式的围裙。 除此之外,她每天还得雷打不动地抄写县志,忙得脚打后脑勺,连狗蛋最近很少出现都没发现…… 忙忙叨叨,终于到了开店这一天。 最后视察一遍店内情况,祝圆深吸口气:「开门!」 「是!」 几名干净整洁、套着统一围裙的奴仆走出去,两名拿着锣走向东街闹市,两人站在门口摆开架势。 「锵锵锵!」 「咚咚咚!」 锣鼓齐响。 由祝圆特地挑选出来的精神小伙扯开喉咙吆喝:「得福食栈开业啦——」 「咚咚锵锵!」 「今日得福食栈开业大酬宾,所有商品一律五折,全部五折!五折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各位叔伯大哥大爷婶子大娘阿姨姐姐,走过路过不要错过,进店看一看、瞅一瞅了喂~~~」 门外「咚咚锵锵」,躲在后厨的祝圆也紧张不已,隔一会儿就挑起帘子朝外头瞅一眼。 夏至好笑又无奈:「姑娘,他们才刚出去呢。」他们铺子位置也有些偏,哪有那么容易招揽到—— 「来了!」祝圆低呼,转回来,「赶紧的,都准备起来。」 「是!」厨房诸人应声。 此刻已是巳时末。踏入六月,天儿已经很热了。今儿又是大太阳,艳阳高照,更是热上加热。 不过再热,行商走卒还是得在外头奔波。 恰逢饭点,这新开的得福食栈既然有五折优惠,路上行人便闻讯过来。 一进门便是两盆半人高的绿植,然后是明晃晃的白墙,配上敞开的门窗,屋里光线透亮得很。 屋里的桌椅都是上的浅色桐油,浅木色,既无雕刻也无装饰,朴素的很。 但进店的人完全不觉得简陋。 四面墙上挂了许多垂着藤蔓的绿植,浅色桌上也都摆着许多小巧的盆栽,每隔几张桌子,还放了几口大肚圆缸,上面飘着几片浮萍。 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宛如置身山野丛林,但又颇为雅致,丝毫不觉粗犷凌乱。 大夏天的,进到这样的屋子,整个人都舒爽了不少。 打头进来的两名汉子同时舒了口气。 一名端正姑娘迎上来,朝他们福了福身:「欢迎光临,两位想坐哪块儿呢?」 第21章 这姑娘身上套着块翠绿过膝的围兜,与外头敲锣打鼓的哥们一模一样,想必是这家食栈的伙计。 俩汉子约莫是第一次遇到这般正儿八经的迎礼,再加上这店铺装潢实在是不寻常,便都有些紧张。 对视一眼后,其中一名汉子结结巴巴问道:「听说你们这儿东西五折……」 另一名汉子见他说不到点子上,急忙插嘴:「这儿东西贵不贵啊?要是太贵我们可吃不起。」他们就是冲着五折来的。 「客官放心,咱们这儿的菜品多样,从几文钱到几十文都有,分量足,价格实惠。加上开业五折,再能吃的人,也可以放心点。」 俩人齐齐松了口气。 「那行,我们坐那儿。」 小姑娘随着他们过去,顺手从围裙前兜里掏出几块薄木片递过去:「两位看看吃些什么。」 左边汉子接过来,一看,上头画了简单的线条图案,每个图片下面还有几个圈。 不等他发问,小姑娘便介绍起来:「这是我们店的菜单,每个图案代表一样食物,下面的圈圈代表价格,一个圈圈就是一文钱。」 汉子秒懂,忙让同伴一起凑过来查看。 「这是面条的意思吗?」 「这是炒面,后边啥都没有的,就是素炒面。对了,不管点啥主食,都会配例汤。」 「例汤?」汉子茫然。 「我们店每天会熬上一大锅汤,点主食会送上一碗。」 「哦哦,这样好,这样好!」汉子连连点头,「那给我来一份炒面——诶你这价格是对折前还是对折后?」 「大哥,这是打折前呢,今儿吃饭,在上面的价位上打对折!」 另一名汉子眼睛一亮,嚷嚷道:「那给我来两份炒面!」 小姑娘乐得不行:「大哥不看看我们店其他东西吗?光吃面太单调了吧?」 两人一想也是,忙去翻别的卡片。 「诶,这是什么?」 小姑娘探头看了眼,笑道:「是的,这是甜品,从上到下依次是梅子汤、绿豆汤、红豆汤,还有消暑凉茶。」顿了顿,她抿嘴笑,「凉茶可苦了,两位大哥若不是暑湿上火,这个就别点了。」 「行,我们听你的。」左边汉子爽快道,「那就来份蛋炒面,再加一份绿豆汤。」 「我也一样!」 「好嘞,两份蛋炒面,两份绿豆汤。」小姑娘拿出一个本子,刷刷几下,撕下一张写了奇奇怪怪东西的单子递给他们,「这个单子你们留着,等吃完了,你们拿着单子去门口处的柜台结账即可。」 左边的汉子不放心,又问了一次:「那统共是多少钱啊?」 「一份蛋炒面十文钱,一份绿豆汤四文钱,各两份就是二十八文,对折后是十四文。」 「行!哈哈哈,赶紧让厨房做去!」 「好嘞,两位大哥稍等啊!」 ☆☆☆ 这场景出现在铺子各角落。 新鲜的装潢、多样的食材、便宜的价位……祝圆从家里借来的丫鬟奴仆全都忙得团团转,店外头甚至还开始排起长龙。 祝圆跑到门口晃了一圈,赶紧让人给门口排队的人送上一竹筒新鲜豆浆——大热天的,豆浆不耐放,又不贵,拿来送客人正合适。 本来天儿热,有些听说要排队的人都准备离开,被送了杯甜丝丝的豆浆后,登时都不好意思了,纷纷留了下来。 然后还有小姑娘跑来跟他们道歉,说如果等不及可以在外面点单,打包带走,价格也是一样的。有些急着赶路的便顺势点单打包…… 过了饭点,外头吆喝的人便换了台词,改成宣传下午茶、点心、饮品…… 申时开门第一天,祝圆准备的食材刚过申时便直接售罄。 回到家,顾不上歇息,祝圆便开始算账。 刨除人工、食材,今天收入足足八百一十六文! 这还是打了五折后的收入! 祝圆激动了! 【狗蛋狗蛋!我挣钱啦!看到了吗?足足八百一十六文!!哈哈哈哈~一天就有近一两,我要发了!!】 【要不,你还是研究一下刑律吧】远在京城的谢峥难得的起了同情心。 祝圆:??? 什么意思? 祝愿很快反应过来,这厮是在嘲笑她挣的太少!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一天八百多文,一个月就有两三两,起码温饱不成问题,我不贪心。】她先惺惺作态的谦虚一把,然后开嘲,【不过,你这种拼搏多年的老人家,想必是看不上这八百文。不知道你只赚了多少家财,说出来让我仰慕一番呗。】死家伙,装老人家想占她便宜不说,还敢耻笑她辛勤劳动的成果? 第22章 结果这位狗蛋兄直接无视她的话,将话题扯回那八百文:【依你所言,这八百多文是你挣到的第一笔收入。那过去三十年……】 苍劲的毛笔字写到这里就停了笔。 话虽未尽,词意已达。 祝圆被哽得吐血,只能给自己圆谎:【承蒙祖宗庇佑,家里尚有几分薄田赖以度日。】说完依然忿忿,忍不住又刺了句,【再者,我还年轻,有无数的可能,不像某些人。】 年纪一大把,怕是再过几年就得入土了。 号称年纪一大把的某些人:…… 佩奇与狗蛋的第二次在线撕x,狗蛋ko! ☆☆☆ 店铺营收整理出来,祝圆当然要拿去大股东面前邀功。 张静姝接过她那张薄薄的纸张,一眼扫过去,登时挑眉,赞道:「挺好的,刚开业就能挣到这么多。」若是能天天如此,一月下来也能挣个二三十两,数目不小了。 祝圆眉开眼笑。 「不过,」张静姝话锋一转,开始泼冷水,「你这是开业第一天,折扣力度大,生意好是必然,多看几天,看看效果如何。」 祝圆点头:「我知道,往后客人肯定没有今天多,但是利润会上来。」她嘿嘿笑,「我还有别的招数呢,保管几天回本!」 张静姝闻言蹙眉:「可不能走歪门邪道、坑蒙拐骗之事。」 祝圆忙点头:「您放心,爹还是县令呢,我不会坠了他的名声——」 张静姝敲了敲她脑门:「不管你爹是不是县令,咱家的人也不能做这样的事。」 「知道啦!」祝圆捂着脑袋弱弱道。 张静姝这才作罢,再次看向她画的线条框框:「你这样记账,倒是一目了然,方便的很。」 「这是营收表格,将各项支出填进去,赚了还是亏了就一目了然了。」其实就是手写版的excel。 张静姝再次捡起来看了一遍,然后笑道:「等铺子里的生意理顺了,回来帮我弄个类似的,方便家里管账。」 「好!」 张静姝又问起店铺的情况,祝圆一一作答。 直到祝修齐回来,俩人的话题才打住。 祝圆连着几天在外头折腾,如今事情算是步入正轨,她整个人便放松了下来,晚饭吃到一半,她就开始哈欠连连。 祝修齐瞅了她好几眼,最后终于忍不住,皱眉道:「若是忙不过来就交给下人,你才好了没几个月,若是再累病了怎么办?」担心之情溢于言表。 祝圆忙放下遮掩哈欠的手,正襟危坐道:「我会注意的。」她还记得刚过来时的孱弱不堪,可不敢乱来。 祝修齐板起脸:「还有功课别忘了。」 祝圆吐了吐舌头:「知道了。」 张静姝给祝修齐夹了筷子菜,柔声道:「吃饭呢,别在这时候教训孩子。」 祝修齐这才作罢,转而谈起其他:「前些日子因为圆圆生病一直没得空,如今咱们在芜县也算稳定下来,你找个时间,咱们办场宴会,跟本地官绅吃顿饭,你也好多交些朋友,偶尔也能串个门。」 张静姝点头:「好。」 这事便算定了下来。 祝圆并没有放在心上,吃过晚饭,她略歇了歇,便洗漱休息。 一夜好眠。 第二天,祝圆一大早醒来——说来,她现在的作息比上辈子好多了。 这里没有手机、电脑,没有夜间娱乐项目,加上油灯、蜡烛光线不好,看书累眼,她现在已是入乡随俗,每天日落而息、日出而作。 也因此,每天早上她压根不用闹钟,到点就能起来。 梳洗过后,她吃过夏至送来的早饭,在院子里溜达了两圈,便跑去练琴。 原身学了三四年筝,许是对乐器不感兴趣,平日有些惫懒,水平不高,倒让祝圆偷了便宜,借着脑子里的些许记忆,慢慢捡了起来。 再说,原身病了大半年,有退步也是正常嘛。 如今她每天勤奋练习一个多时辰,应当是听不出太大差别了。 祝圆弹完一首曲子,再次将指法走了一遍,权作放松。 「不错,力度上来了。」张静姝的声音陡然传来。 祝圆转头望去,张静姝正笑盈盈地站在门口,银环姨娘及她的弟弟妹妹也跟在后头。 「娘,姨娘。」祝圆忙起身行礼,「你们怎么过来了?」 「姐姐!」不等张静姝开口,祝庭方滋溜一下钻进来,拽住祝圆的袖子催促,「娘说今天带我们出去吃饭!」 祝圆诧异。 张静姝顺势接口:「你那铺子昨儿不是开张了吗?今天得空,咱们都去看看,给你捧个场。」 第23章 祝圆眨眨眼,乐了:「行,只要记得付钱!」 张静姝莞尔:「瞧把你吝啬的。」 「我那是小本经营,还没回本呢!」 银环跟着打趣:「要是不好吃,我们就不给钱了。」 「都是咱家厨子做的,能不好吃到哪儿啊!」 ☆☆☆ 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得福食栈。 这会儿还是上午,店里没几名客人。 张静姝几人甫一进门,皆有些惊着了。 明净敞亮,绿意盎然,乍一看还有几分素净雅致,丝毫没有祝圆口中的「快餐」之感。 看到他们进来,店里套着翠绿围兜的丫鬟奴仆连忙过来行礼。 张静姝摆摆手,让他们自去忙活,然后慢慢踱进店里。 祝庭方一溜烟奔进去,嚷嚷道:「姐姐,这里好凉快。」 祝圆也不拦他——反正店里都是自家下人,多的是眼睛看着,不怕他摔了碰了。 张静姝问祝圆:「你怎么弄这么多花花草草进来,不怕惹了蚊虫吗?」 「各窗户我都挂了药包呢。」祝圆不以为然,「放些绿植能降温。」不管是视觉上还是体感上。 张静姝点头。 「那水缸也会降温吗?」祝盈跟着好奇。 「当然啊,不光降温,还防火呢。」都是木结构房,都备点水总不会出错。祝圆转过来,「娘,咱们坐下聊吃点东西呗?」 张静姝看看左右:「厢房在哪儿呢?」 祝圆随口道:「地方小,没弄厢房呢。」 张静姝皱眉:「那女眷在何处用餐?」 祝圆「啊」了声:「都、都在大堂?」她竟然忘了这时代的男女大防!!她挠了挠头,「难怪昨儿进来吃的全是男的。」女的都打包走了。 张静姝好笑,摸摸她脑袋:「你已经弄得很好了,有所疏漏也是正常。」 祝圆沮丧:「那今天怎么办?」这会儿没几个客人还好说,可饭点一到,客人多起来,她娘肯定不自在——她娘、姨娘习惯了男女大防,贸贸然肯定改不过来,这样用饭也吃的不香。「要不,打包回去?」 张静姝笑了笑:「那倒不必。」转头吩咐绿裳,「库房应当还有几块闲置的屏风,你去让人弄过来。」 「是。」 祝圆眼睛一亮,一把搂住张静姝:「谢谢娘!」拿过来了就是给她用的意思了! 张静姝摸摸她脑袋:「好了,我们先看看你这铺子里的菜单。」 随意挑了张靠窗的桌子落座,张静姝拿着餐单牌子细看,不懂的就问上两句,最后跟银环商量着点了几样东西。 祝圆想了想,给改了几样:「这几样东西都是图个快捷饱腹,咱们不差这几个钱,吃新鲜的吧。」 张静姝自然由她。 等餐点的功夫,祝庭方跟祝盈已经离开座位四处撒呀,银环也凑到水缸边看浮萍与小鱼。张静姝则跟祝圆谈论起店铺的布置和运营情况…… 很快,饮品被送了上来。 看着面前几杯带着些许黄褐色的饮品,张静姝诧异不已:「这么快?这是什么?」 祝圆笑,低声解释:「这是奶茶。奶和茶都是提前熬好的了,客人点了之后只需要调和一下便好。」 张静姝略一想便明白过来:「别的都如此?」 「那倒不是。汤、甜品、还有部分小吃才是提前弄好的,其他现炒现做的则是会提前准备好材料,有客人点了,上锅一炒便成。」 「这样确实快。」 刚回来的银环跟着赞了句:「大姑娘好巧思。」 祝圆笑得心虚。哪是她巧思,她不过是站在巨人肩上,借鉴了现代茶餐厅模式罢了。 没多会儿,其他菜品陆续送上。凉皮、蛋炒面、拍黄瓜、卤豆干,甚至还有皮冻…… 味儿不见得有多好,胜在新奇。大人倒罢了,两位小朋友吃得那个高兴,尤其是那碗凉丝丝的凉皮,俩人就差把碗底给舔了。 客人渐多,张静姝俩人刚开始不自在呢,家里的屏风便送到了。 拉上屏风,一行人慢慢悠悠地吃着东西、喝着奶茶,注意力大都集中在外头客人身上。 「姑娘,来份蛋炒饭。」 「来份凉皮!」 「我要冷面加奶茶!」 「结账了!」 ☆☆☆ 此起彼伏,热闹不已。 张静姝几人满意而归,当然,临走没忘了结账。 祝圆以为这不过是大股东的开业视察,转头便将之抛诸脑后。 故而,当她收到张静姝分派下来的任务时,便有些傻眼了。 第24章 「什么?让我拟定菜色、安排人员分工?」 张静姝笑得端庄柔美:「我看你那铺子就管得不错,这点小事想必难不倒你。」 祝圆不敢置信:「娘,我才十岁。」换到现代,这是妥妥的压榨童工啊! 「能者多劳。」张静姝拍拍她脑袋,「谁要是不听你的话,你就把人扔去食栈里当服务员。」服务员这词还是跟祝圆学习的。 祝圆嘟囔:「我看他们都巴不得过去呢。」去得福食栈干活的下人,除了能领府里的月银,还能从她这边领一份——即便不多,也是钱啊, 张静姝不以为意:「那就反过来,谁要是做得好,就让他们去食栈干活领双俸呗。」多大的事儿。 ……您可真是从善如流——不对。祝圆陡然想到一个问题。 「娘,我开铺子挣钱……」她小心翼翼,「会给我工钱吗?」 张静姝诧异:「不是让你拿来练手吗?要是亏了我也没让你赔钱,怎么赚了你还找我要工钱了?」 祝圆:…… 得,她不光是童工,还是免费的。 挣零花钱的希望破灭,祝圆整个人都颓了。 张静姝已然转回去跟银环说话了:「上回开宴,咱们还是初来乍到,连老爷都抓瞎,宴席办得也是客客气气的。现在老爷大致摸清了芜县情况,咱们这回应当能轻松点了。」 银环眉峰轻蹙:「夫人,要不这回我就不出来了吧?」 张静姝笑骂了句:「老爷后院就只有我们俩,你还想躲懒?」 银环忙摆手:「夫人误会了。」她叹了口气,「每回出去见客,我心里总惴着慌,生怕哪位客人招呼不到位,若是不小心惹恼了谁,坏了老爷的事儿可怎么办?」 张静姝无语:「你这性子啊。」正是因为银环的胆小怕事,她才会将其推给祝修齐,好堵住主家那边嘴,也不至于乱了家宅。「放心,以老爷的身份,明面上他们都得让着咱们,咱们只要不出大错,万事放心。」 银环依然眉头紧皱。 祝圆看看左右,问道:「娘,你们是担心没法顾全所有客人?」 张静姝俩人同时望过来。 「咳咳。我有个提议。」祝圆挠腮,「我们可以改一改用餐的方式。」 张静姝俩人面面相觑。 祝圆将现代自助餐模式拉出来介绍了一遍。豆,豆,网。 张静姝一拍掌:「行,你先拟个菜单,明儿我们照着做一遍,看看可不可行。」 祝圆:…… 亲娘诶,她只是口嗨一把,为什么突然又给她加活 还没得工钱。 「娘,这么大件事交给我不妥吧?再说,我还小,哪里知道什么菜品——」 张静姝摆摆手:「试试无妨,就当自家人玩玩。」她微笑,「你那铺子里的菜品颇有巧思,有几样就能拿出来做这个、这个自助餐,娘相信你可以搞定的。」 连银环也抿嘴笑:「对对对,那款奶茶很好喝,我觉得可以加上去。」 「我倒更喜欢凉皮,天儿热,吃这种凉丝丝带着点酸辣味儿的,解暑又开胃。」 俩人开始就着得福食栈的菜品饮品展开热烈的讨论。 祝圆:…… 她还能说什么呢? 木已成舟,祝圆无话可说,只能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 既然她娘已经发下话来,明天那一场是跑不掉的。 她看看天色,估摸了下时辰,决定今日不去店里,赶早拟定好明日要演练的菜色,提前让厨房准备起来。 饮品上冷泡绿茶、奶茶、甘草凉茶,男宾女宾都能照顾到。 唔,可能有小孩,再加个豆浆和酸梅汤。 凉菜就多样化了。拍黄瓜、酸豆角、凉拌土豆丝、凉拌豆腐丝等等。肉的更多了,盐焗鸡、酱油鸡、叉烧、卤味、红油猪耳……都可以做成冷盘。 还得弄一些热菜。 炖菜来两样,干锅来两样,汤品来两样,再加上几样糕点、瓜果…… 这样应该齐活了吧?祝圆盯着自己列的菜品清单思索。接下来该考虑布场跟摆盘了。 祝圆将纸张揭起,放到旁边长几上,再拿来镇纸压住—— 等等。 这些天似乎都很少见着狗蛋啊……是不是断线了? 祝圆挠挠头,再次抽出一张宣纸,挥笔:【狗蛋,在吗?】 ☆☆☆ 京城。 趁着上午那位话多又八卦的佩奇兄不在,谢峥呆在书房里安安静静地看书。 「笃笃」轻响。 谢峥头也不抬:「进来。」随手又翻过一页书纸继续看。 第25章 安瑞推门进来,行了个礼,不等谢峥叫起便快步上前,低声道:「殿下,工部那边传话过来,说是成了。」 这段日子谢峥隔三差五就往工部跑,对此事上心程度可见一斑。故而他收到消息完全不敢拖延,立马过来禀报。 果不其然。 他这边话音刚落,谢峥翻书的动作一顿,一改慵懒姿势坐直身体,问道:「何时送来的消息?」 「刚送来。」安瑞低声道,「奴才知道殿下惦记着,一刻也没耽搁就过来了。」 「好。」谢峥放下书,起身便往外走。 安瑞忙不迭跟上。 一路疾行,很快便来到位于皇宫东南边的工部大院。 往常在前院办公的工部大人们全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空荡荡的,除了几名洒扫的下人,人影都没几只。 谢峥也没管,直扑工部后院。 刚过二门,吵吵嚷嚷的动静便传入耳中。 「确实坚固!」 「拿水来拿水来,浇水试试。」 「不算数,让老陈去跳一跳,老陈最壮实了,指不定他踩上去就裂了。」 「摔一下,摔一下试试!」 ☆☆☆ 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再然后,一群着官服的身影映入眼帘。 谢峥挑了挑眉,脚步慢了下来。 有人眼尖,喊了句:「三殿下来了!」 哗啦啦,一行人瞬间转回来朝他行礼。 谢峥摆摆手:「无需多礼。」越过他们,走向一名灰头土脸的年轻人,「结果如何?」 满脸兴奋的年轻人指向地上一块方方正正的灰色石块,激动道:「成功了,殿下,真的成功了。」 谢峥低头看向那石块,末了干脆蹲下来抚上去—— 石块上还带着水汽,边角处还有许多发白的痕迹,触手微凉,用力摁压,石块纹丝不动,还摁得手指疼。 年轻人巴巴凑过来,兴奋不已道:「泡了一天一夜的水了,也摔了许多次,除了撞花了些许,没有掉落一块碎石。」他声音都开始颤抖了,「跟那最坚硬的石板也无甚两样了!」 有人不解,随口道:「既然跟石头无甚两样,何必多此一举,直接用石头不——」 话没说完,就被旁的人拽住。 那人朝陷入沉思的谢峥丢了个眼神,说话之人登时缩了缩脖子,噤声了。 谢峥压根没听见他们在嘀咕什么,他沉思片刻,再问年轻人:「成品是粉末状?」 「对。」那名年轻人忙点头,「色泽灰暗,状若轻尘,和水即可。」 「定形需要多久?」 「一天足矣。」 「好。」谢峥面色沉静,「你接着试,往里头掺杂砂子碎石,测出最节省水泥的比例。」 年轻人似乎对此并不意外,连连点头:「好,我这就去试。」话一说完,扭头就奔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 在场官阶最高的工部左侍郎忙不迭朝谢峥请罪:「惠清性子鲁直,有失礼之处,望殿下担待。」 谢峥摆摆手:「无事。」紧接着就朝他们辞行,「我还有事,诸位大人请了。「然后在一众大人的傻眼中,匆匆离开。 一如他匆匆而来。 顶着大太阳回到皇子院落,谢峥直接钻进书房。 还没来得及说话,桌上摊开的书册上便浮现一行歪歪扭扭的狗爬字—— 【狗蛋,在吗在吗?在的话吱一声。】 谢峥哑然,挥开给他打扇子的安瑞:「泡茶。」 刚出了一身汗还喝热茶?安瑞有点迟疑。 谢峥眼一扫,他立马打了个激灵,应喏着退了出去。 谢峥这才收回视线,随意抽了张纸,提笔道:【水泥出了能修桥铺路,可否筑堤防洪?】 【啊!狗蛋你终于出来了!!好些天没见你,我还以为断线了呢!!】 何谓断线?谢峥略一想便明白过来,随口解释了句:【最近忙】然后催她,【回答问题】 【哦哦,啥问题?】 谢峥额角跳了跳,又问了一遍。 【你说这个啊……当然可以啊,水泥还不能筑堤坝的话,就没啥东西能堵水了。】祝圆想到上辈子曾经历过的溃堤大洪水,叹道,【只要不偷工减料,每年也坚持修检,防止有漏洞,用个十年八年不是问题。】 【既然结实,为何还要修检】 【水泥是水跟泥混合制作,过程中容易出现气泡,放在平时,比如修路盖房子啥的,这些气泡都不成问题。可堤坝是拦水啊。水是什么东西,无缝都能给你冲出沟沟壑壑的,怎么可能不出问题?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若是这些气泡被水流冲破,溃堤不过是时间问题。所以,若是修堤坝,定要年年修检,谨防意外。】 第26章 祝圆啰啰嗦嗦写了一大堆,想了想,又补了句,【还得防止偷工减料。】 【此话怎讲】 【我打个比方哈。假设一方泥沙碎石应当配一方水泥才结实,过程中有人为了昧下水泥钱,减少水泥,导致两方泥沙碎石只配一方水泥,这结实程度自然大打折扣。】 谢峥盯着她的狗爬字陷入沉思,似乎想通了什么,他随手将写过字的纸张卷起来,扔进桌旁火盆,转身往外走。 【……狗蛋?!】 【岂可修!竟然又跑了!!】 ☆☆☆ 御书房。 承嘉帝听罢谢峥来意,诧异停笔,皱眉问道:「你去潞州作甚?」 谢峥一脸平静地回望他:「潞州今年汛期将至,儿臣要去治水。」 他们口中的潞州位于潞江下游,年年水患,小则冲毁沿江田地,大则延绵百里、屠村毁地,让当地百姓苦不堪言。 大衍每年都会拨款防汛,奈何履治不成,让承嘉帝也是头疼不已。如今谢峥说要去潞州治水,他自然不信。 「你小小年纪,连京城都没出过几回,如何治水?不许去!」 「倘若儿臣有办法呢?」 承嘉帝没好气:「你连四书五经都没弄清楚,能有什么办法?」 谢峥直视他,坚持道:「倘若儿臣有办法呢?」 承嘉帝敲敲桌子,哼道:「你若是能说服工部那些老头子们,朕便让你去。」 谢峥勾起唇角,微笑道:「一言为定。」 隔天。 承嘉帝盯着御书房铮亮的云纹地板——上的几块石头,神情凝重:「当真?」 工部尚书站出来,道:「微臣断然不敢欺瞒,此法造石,着实坚固。」 「耗资如何?」 工部尚书似乎早就计算过,张口就道:「同样大小,比采石耗资略低,且,方便运输,不管是修桥铺路,抑或是筑堤防洪,都比采石方便快捷。」 「好!好!」承嘉帝连连点头,「若是如此——」 谢峥踏前一步:「父皇。」 「嗯?」 「儿臣何时出发较好?」 承嘉帝愣了愣,在他的示意下看了眼工部尚书—— ……臭小子,原来在这等着呢。 京城里什么情况,祝圆自然是不知道。 她这会儿正忙着宴会之事呢。 前一日已经试验过所有菜品,张静姝与银环尝过后,剔除了红油猪耳,换了卤味冷盘,再把几样热菜换成当地较为受欢迎的大菜。 还有摆宴地点。 自助餐嘛,最重要的是摆放和环境。 祝圆将家里所有地方过了一遍,选了后边的大园子。 她没有直接动手布置,而是先做了规划图。 规划图直接清楚明白的展示用餐区、饮品区、菜点区等,甚至还有净手区和洗手间。 除此之外,每一块区域她还单独做了细节平面图。 张静姝凝神翻着布局图,银环已经忍不住咋舌:「大姑娘,这些都是你画的啊?」 祝圆得意:「当然,是不是很清晰?」 银环点头:「这样一看清楚明了,比说多少话都管用。」她再次扫了眼图纸,好奇不已,「您这是用什么画的?瞅着不像毛笔。」 「用的炭条。我去厨房里翻的。」 银环哑然。 张静姝也看得差不多了,抬起头:「你这是打算男女宴桌都摆在一块?」 「其实并不算摆在一起,」祝圆探头,指着图纸跟她细说,「这里加上屏风,两边也各自安置餐桌和用餐区,并不会有什么交集,顶多就是能看到几分。」 张静姝沉思:「为何要如此安置?」 「啊?」祝圆挠头,「因为前边院子太小,景观也不好啊。」 张静姝:……还以为有什么特殊含义。 祝圆见她一脸复杂,弱弱道:「这自助餐不就是图户外景点好一些嘛……」 也是。张静姝笑道:「还凉快。」 祝圆连连点头。 这官宅有些年份了,院子里的绿植都长得郁郁葱葱,后院更是有几株高大榕树,将半个园子笼在其下,即便大太阳,院子里也凉爽许多,若是遇上有风,那就更舒服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祝圆提议在户外办自助餐的时候,张静姝才没有立马反对。 如今尝过菜品,又有如此清晰的布局,她略想了想,便拍板做了。 很快,摆宴之日到了。 天清气朗,风和日丽,正是适合宴客的好日子。 第27章 刚过巳时,祝家就迎来了第一波客人,是芜县几名富绅。 在门口候着的管家添庆直接把人往院里引。 张静姝身边的侍女紫缎客套过后,也领着这些富绅家眷往里走。 一路同行,直到二门处,俩人都没有停歇之意。 打头的富绅们迟疑地慢下脚步。 谁知紫缎也跟着慢下来。 夫人姑娘们都拿眼睛去看她。 未等她开口呢,前头的添庆反应过来。 他忙给自己轻轻两巴掌,歉然道:「怪我怪我,是奴才没说清楚。」接着笑道,「这天儿热,呆屋里闷得慌,我们家夫人见院子里凉快,景色也怡人,便把宴席设在那儿,咱们跟紫缎姑娘是同路,到了地儿再分开。」 不是弄错了就好。众人轻舒了口气。 继续前行。 穿廊过院,一路慢行,很快便来到树荫蔽日的后院。 虽然他们是第一波抵达的客人,院子里却不冷清,院子用屏风分割成两半,一边侍女一边奴仆,来来往往地搬着桌子,一派繁忙景象。 虽然不知道在搞什么鬼,看起来确实是分开坐的。众人放松不少。 果不其然,一踏进这儿,添庆跟紫缎便分开,领着男宾女客各自走向屏风两边。 这儿是宅子的西北边,一排榕树挨着墙根,葱葱郁郁,遮天蔽日。 走进树荫,连风都凉快了不少。 女眷这边,紫缎领着一行人来到目的地。这儿已经摆好桌椅,一桌两椅,一桌四椅,零散分布,完全分不出主次。 紫缎福了福身:「诸位夫人姑娘暂且在此歇息,马上会有人送来茶饮。」完了她便打算离开——她还得继续去门口迎接别的客人呢。 其中一名妇人唬了一跳,忙唤住她:「姑娘,这、这,我们该坐哪儿啊?」今儿的客人,哪一个都不是能轻易得罪的,这坐位次序,岂能胡闹。 紫缎愣了愣,扫了眼坐席,顿悟,忙笑着安抚她们:「诸位夫人放心,今日坐席不按主次,大家随意就坐便可。」说完她便匆匆离开。 众人面面相觑。 场子这么大,桌子又零散摆放,你说东边是首位吧,它边上还有并列一桌,谁敢坐?中间是首位吧,中间直接几张桌瞅着都像…… 正迟疑呢,有丫鬟领着一队小丫鬟过来了。 「诸位夫人、姑娘安。」她笑吟吟地福了福身,「请问想要喝点什么?」 众人:? 这话问得奇怪,客人来了不是得上茶吗? 那丫鬟犹自继续:「我们这儿有冷泡茶、珍珠奶茶、酸梅汤、豆浆、蜂蜜水、梅子茶。」说完便眨巴眼睛看着她们。 众人犹自怔愣。 没人说话,丫鬟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一名小姑娘探头探脑往她身后瞄,看看左右,扯了扯身边妇人的衣袖,小声道:「娘,我想喝梅子茶。」 那名妇人还未说话呢,丫鬟眼睛一亮,忙转头吩咐:「赶紧给姑娘上梅子茶。」 「是。」一小丫鬟立马转身,飞奔向屏风那边的树荫。 众人的视线随之移动,这才注意到那边井然有序地摆着许多长条桌,还有许多丫鬟来来去去,手里都端着东西,正逐一往长条桌上放。 没多会儿,刚跑过去的小丫鬟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托盘,上面摆着一竹筒状杯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到了那伸长脖子张望的小姑娘面前,她停下脚步,有些不知所措——这些夫人姑娘都不坐下,她怎么上茶水? 领头的丫鬟也有点尴尬,正想再劝—— 「怎么了这是?」恰好祝圆安排好后厨工作,过来看场地,一看这情况,忙不迭快步过来。 领头的丫鬟登时松了口气,福身:「大姑娘。」 祝圆摆摆手,朝诸位夫人姑娘行礼:「诸位夫人、姐姐、妹妹安,我姓祝,家里排行第一。」 众人对她应当还有些印象,忙纷纷回礼。 礼罢,祝圆便问:「可是我家下人不懂事冲撞了各位?」 诸位夫人连忙摆手、摇头道不是,然后有两位站出来委婉地说了几句。 祝圆懂了,笑道:「我们这次不论坐席,诸位随意就好。」不等她们答话,她便走向那名点了饮品的小姑娘,笑眯眯指了指她后边的桌子,「妹妹,坐下来尝尝姐姐家的梅子茶,酸酸甜甜的可好喝了。」 小丫头看看她,再看向身边妇人。 妇人没法,朝祝圆福了福身,拉着她走到桌边,与其一起坐下。 托着梅子茶的小丫鬟大大松了口气,忙不迭将竹筒杯端到小姑娘面前,然后细声细气问妇人:「夫人,请问您喝点什么?」 第28章 妇人有些迟疑。 祝圆笑眯眯:「夫人若是拿不定主意,可以先尝尝我们家的奶茶,若是不合胃口再换。」 「行。」妇人从善如流,「来一杯奶茶。」 「是。」 有人带头,接下来便顺利多了。 祝圆等这些人都落座并点好单,再次转去别处查看情况。 这头,茶水饮品刚送过来,红绸又领着一行人过来。 众人忙又站起来见礼。 都是在芜县多年的,都熟悉。行过礼后,便有人问:「这位子怎么排?我们坐哪儿?」 「祝家大姑娘说了,随意便可。」 「……」 好不容易坐好,又是纷纷乱乱的点饮品环节。 ☆☆☆ 张静姝等人出来的时候,场子已经热络起来,众人都在热烈地讨论着各自的饮品,有些胆大的,还连着点了几杯尝鲜。 一番忙乱的行礼过后,张静姝随意挑了张桌子落座,银环坐在她对面,祝圆拉着祝盈单坐一桌。 众人一看,这一家子既没往东边走,也没往中间坐,只挑了个不着四六的位……瞧着,似乎真的是随意? 没等他们说话,张静姝便笑着开场:「我们家的饮品可还合口?」 「合口合口。」接话的人是县丞家的夫人,只听她打趣道,「名目如此之多,再有那挑剔之人,也没有不合口的道理。」 众人均被逗笑了。 「那便好。」张静姝微笑,「咱们今日不整那些拘谨的席面,想吃什么自己取,懒得劳动的便吩咐丫头去跑腿。都放松些,且当是来野餐出游。」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大伙却不由自主想到点饮品时的懵然。 张静姝也没解释,捡了个芜县里的风俗与他们寒暄了起来。 说说笑笑,再不时啜饮几口或甜或酸或甘的饮品,喝完了还有丫鬟第一时间过来询问是否续杯,还是换个饮品……时间便过得飞快。 负责菜品区的绿裳过来禀报说,午膳准备妥当了,众人便停下说话,齐齐看向张静姝。 张静姝站起来:「聊了这许久,也该饿了,咱们开膳吧。」 众人笑着应声,有几名妇人拢了拢裙摆,打算起身。 就听张静姝接着道,「走,一起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咱们拿点回来,边吃边聊。」说完,率先抬脚。 想到那奇奇怪怪的上茶方式,众人略迟疑了下,便陆续跟上。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屏风前边的长条桌边。 早在他们聊天的时候,这边长条桌已经摆满各种锅碗碟筷,如今走近一看,才发现铺了各色棉布的长条桌上均立着一个纸牌,上面简单写着几个字,如点心区、凉菜区、热菜区…… 然后便是盖着盖子的各种浅口锅或大碗,每个锅或者碗上,都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菜名? 众人惊疑不定。 张静姝率先从条桌边上捡了个碟子,扫了眼,径自走向凉菜区,将碟子递给桌边上的丫鬟,道:「来点卤豆腐、拍黄瓜。」 「是。」丫鬟接过盘子,揭开其中两口大碗,往碟子上夹了两块卤豆腐、一勺拍黄瓜,再恭敬递回给她。 张静姝满意点头,拿着碟子转回来,笑道:「天儿热,我先吃两口凉菜开开胃。你们随意啊。」完了慢悠悠晃回刚才位置落座。 立马有下人送上筷子、汤勺、小碗。 众人:…… 这是什么吃法?难道这是京城那边的做派? 殊不知,旁观的祝圆也是满心绝望。 除了亲自跑过去挑菜,连夹菜也是下人执行……这特么哪里还是自助餐?!! 不伦不类的,心累。 张静姝带了头,银环自然跟上,还拉着祝圆、祝盈一起讨论了两句,挑了几样东西,回到座位跟张静姝一块儿享用起来。 众人都不傻,县令家女眷已经带头做了,立马反应过来,逐一跟上,学着他们取盘子,再四散挑选。 张静姝见情况差不多,放下筷子,招呼银环:「走,我们也去补一点。」再吩咐祝圆俩姊妹,「你们去照顾小姐妹们。」 祝圆点点头,拉上祝盈,与她们分开行动。 不过一会儿工夫,树荫下便热闹了起来。 「夫人你也喜欢这个啊?我也加了。」 「对,芜县这道菜特别合我心意,好吃。」 「都好都好,点心看着也挺好,要不要来一点?」 「不着急,这么多呢!」 「哎呦你装这么多,吃的完吗?」 祝圆这边则成了答疑小达人。 第29章 「妹妹这奶茶是怎么做的啊?」 祝圆简单解释了遍,顺便还给自己店铺打了广告:「你若是喜欢,可以去东街尾的得福食栈,那是我家开的铺子,里头有卖奶茶。」 各家小姑娘面面相觑,小姑娘有些郁闷:「娘不让我出门呢。」 祝圆忙道:「不碍事,店里有可供打包的竹筒杯,都是洗刷干净晒过的。」 「好,回头我让下人给我买去!」 她这边介绍着饮品菜品,祝盈则领着几名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围着点心区转。 东西两侧树荫只是拿屏风隔开,稍微注意些还是能察觉对面的动静。 欢声笑语传来之时,隔壁男士区也听到了,说话声下意识放轻了不少。 正与旁人说话的祝修齐察觉,扫了眼条桌那边,恍然道:「瞧我,把正事都给忘了。」他站起来,招呼诸位,「时辰差不多了,咱们该用膳了,今天咱们放松点,吃吃自助餐。」 ☆☆☆ 这场令祝圆很蛋疼的自助餐宴竟然获得了宾客的一致好评。 往常的宴席,既拘束又无趣。久坐腰酸背痛不说,这种场合,多少还是吃得不自在。 若是遇到天儿冷,说上几句话,那菜肴便能冻出油花,直看得人犯恶心,更别说吃饱。 而今天,宴席场地就在园子里。绿树成荫,绿草如茵,凉风习习,惬意无比。佳肴美饮,任君选择。 这祝家甚至体贴得连饮品似乎都提前拿井水凉过,凉丝丝的,大热天喝着正合适…… 真真的宾至如归。 不说别的,这赞誉不断的宾客前脚刚走,原本矜持自谦的祝修齐一转身,立马笑出满口白牙。 他一阵风似的卷进后院,逮着正在跟张静姝学习收拾善后的祝圆一顿猛夸。 祝圆不好意思地看看张静姝:「是娘教得好。」 张静姝莞尔:「在爹娘这儿无需如此谦虚,你的功劳谁也抢不走。」 祝圆眨眨眼。这样的话……她小声道:「那可以要奖励吗?」 祝修齐笑意愈盛:「想要何奖励,说来听听。」 张静姝也挑眉看她。 「我、我想要银子——」觑见两夫妻都皱起眉,祝圆连忙解释,「我是说,得福食栈那边的银子。」她捏着衣角,装出一副紧张小儿的娇憨模样,嘟囔道,「连下人去干活都能多拿一份月银呢,怎么我没有月银?」 祝修齐怔愣,张静姝噗嗤出声:「你怎么还天天惦记着月银的事儿。」 祝圆嘟嘴:「我长大了,没点银子傍身怎么行?」小孩子装大人什么的,最可爱不过了! 张静姝果然被逗笑了。 祝修齐忙问怎么回事,张静姝忍笑,将前些日子祝圆贪财的事说了遍,前者越听越皱眉:「怎的如此注重这些身外之物。」 祝圆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没有这些身外之物,你以为你能养得起这么一大家子吗?当然,明面上她还是装得委委屈屈:「什么身外之物,人不都得吃饭吗?」 祝修齐被噎住。 张静姝笑得不行,逗她:「家里也没缺你吃没缺你穿啊。」 祝圆斩钉截铁:「我们可以不重视钱,但绝不能没有!」 张静姝掩嘴笑了好一会儿,才道:「好吧,总归你跟盈盈年纪也差不多,开始理事了……以后每月给你们二两的月银,想吃什么自己买去。」 祝圆不服:「我还管着得福食栈呢。」不是应该比祝盈多拿一点吗? 张静姝继续道:「你那铺子才开张几天,连本儿都没收回来呢,拿什么钱?再说,一家子人,哪里还分你我他的,我管着家里,除了月银,不也没拿别的吗?家里铺子挣的钱不也是全用在家里吗?怎么能分个你我他呢?」说到后面,语气已经变得有几分严肃了。 也是。祝圆失望:「是我想岔了。」哎还是危机感太重。 这时代,女人的地位实在太低,要是再没点钱傍身……想想就不寒而栗。 不过张静姝说得也对,一个家庭怎么能分得那么清楚呢。 所有人都为家共同努力,才能称之为家吧…… 正胡思乱想呢,脑袋突然被揉了揉。祝圆抬头,对上祝修齐温和的目光。 「圆圆,你是不是想要买什么东西?」 啊?祝圆愣了一瞬,忙摇头:「没有,我只是想攒点银子,以后想买啥买啥。」 祝修齐与张静姝对视一眼。 张静姝也摸摸她脑袋:「现在家里还不太宽裕,得福食栈若是能挣钱,能帮家里一个大忙。待日后家里宽裕些,再多给你多点月银好么?」 祝圆心里暖烘烘的,用力点头:「好。」 第30章 这事便算过去了。 事后每每想起,祝圆都是长吁短叹,可内心深处,对这个家的认可却是又加深了几分…… 言归正传, 今日宴席举办成功,祝修齐成最大赢家。 祝圆前些日子建议的惩恶、扬善之榜,他觉得大有可为,与王先生讨论过后,便将章程弄了出来。 好歹是县衙出品,当然不能如此直白粗俗,便将惩恶榜改成申明亭、扬善改成旌善亭,两者皆放置在城门口,每月初一十五由官府聘请的人负责宣扬。 由此,他还联想到自己开春便想要做的修桥铺路、引流挖渠…… 奈何芜县实在太穷,收缴的田税也要交给 朝廷,他也不想学上任县令拼命搜刮民脂民膏,导致各处怨声载道……这样一来,他完全没有余钱可以做这些。 可不做,他如何让百姓田产增加?如何让来往商旅增加? 正头疼呢,祝圆提出了惩恶扬善。 他的思路陡然开阔,直接将目光放到芜县当地富绅身上。 俗话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富绅有的是钱,博得就是一个善名。 祝修齐索性与王先生商量了个章程,捐资之人除了会上旌善亭,还会被写进县志。 那可是县志啊!即便只局限在芜县,那也跟流芳百世无甚差别了! 可这些富绅们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上届县令折腾怕了,这样的好事,竟然也踌躇不前,一副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 祝修齐没法,只得让张静姝办场宴席,打算慢慢来。 结果,一顿自助餐下来,一个个便改口说乐于为家乡做贡献,明儿就带着银两去县衙详谈。 祝修齐:??? 他怎么不知道吃饭这么管用? 不过,事情办好了就行。 接下来,就是他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祝修齐踌躇满志,祝圆却不太好了。 为了筹备宴席她已经连轴转了两天,加上她还得练琴、抄书、铺子器具清点——因为宴席需要桌椅、餐具太多,铺子停业了三天,所有东西挪到官宅,用一天再搬回铺子。 如此下来,她感觉整个人都快散架,浑身不得劲,腰腹处更是酸疼不已。 想到刚过来时的病弱,她心惊胆战,赶紧跟爹娘告假,卧床休息。 唬得祝修齐夫妇赶紧给她找大夫。 好在大夫说只是累着了,歇两天便好。 祝圆这才松口气——不枉她这几个月各种溜达走动锻炼啊…… 但张静姝俩人不放心啊,依然让大夫给开了几服补药,给祝圆灌下去。 祝圆没法,只能含泪吞药。 好不容易哄走担忧的父母,祝圆瘫在床上唉声叹气:「自作孽不可活啊……」谁叫她一惊一乍的呢。 夏至听见了,温声劝道:「老爷夫人是关心您呢。」 「我知道。」祝圆嘟囔,「我就是嫌药苦。」 夏至掩嘴笑:「也是,姑娘还是小孩——」 「妹妹!」房外传来沙哑如鸭公的嗓音,「妹妹在里面吗?」 祝圆愣了愣,一咕噜爬坐起来,同时扬声:「我在我在,哥哥快进来!」 她那位稳重又俊气的哥哥回来啦!! 听见她的声音,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唰地一下,风尘仆仆的半大少年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正是刚过十二岁的祝庭舟。 祝圆眉眼弯弯,开心地打招呼:「哥哥,你回来啦!」 夏至也福了福身:「少爷。」 祝庭舟摆摆手,大步过来,先仔细打量床上祝圆,问:「听说府里刚请了大夫……你没事吧?」 祝圆自然否认:「没事没事,就是累着了,虚惊一场而已。」 祝庭舟不甚相信:「真的?」看了眼她身上掩着的薄被,与她有几分相似的脸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若是有哪儿不舒服可不要逞强。」 祝圆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顿时无语——这不是她亲爹亲娘听说她腰腹酸疼,觉着她虚弱,让她盖着别着凉了嘛。 见祝庭舟依然担忧不已,祝圆索性掀开薄被,唰地一下爬起来,光着脚丫在床上蹦跶两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 话没说完,某处热流陡然喷涌而出。 祝圆脸色大变—— 比她先变脸的是祝庭舟。只听那嘶哑的鸭公嗓惊恐高喊:「救、救命啊——妹妹出血了——快来人啊——」 祝圆:…… 艹,这下全世界都知道老子来大姨妈了。 一顿兵荒马乱,沐浴更衣过并换了的祝圆再次躺回床上。 第31章 已有一名老大夫候在那儿。 祝圆不解,看向旁边脸色凝重的祝修齐夫妇,甚至了连刚了解到某种知识的少年郎祝庭舟也没吭声,她咽下到嘴的话,默默伸出胳膊。 老大夫凝神把脉。 所有人都盯着他。 半晌,老大夫收回手,朝祝修齐俩人拱手:「大人、夫人放心,令千金并无大碍。」 张静姝急了:「那怎么来得如此之早?」 对啊对啊。祝圆跟着连连点。她这具身体才刚过十岁,来例事太早了吧?现代人营养均衡都不定能这么早呢! 老大夫不答反问:「小姑娘是不是受过寒?」 「是。」张静姝眼底闪过阴霾,「去年入冬之时落水了,躺了近四个月。」 想起那几名被发卖的下人,祝圆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为何落水她不知道,可大冬天掉水里,搁现代都危险呢,在这个医疗技术落后的地方,发烧了反反复复就很蛋疼。 正胡思乱想呢,就听张静姝急忙道:「可是圆圆已经停药许久,大夫说不用再吃药了。」 老大夫又问:「毕竟寒了底,为了祛寒,这几月是不是喝了许多大补之物?」 张静姝与祝修齐对视一眼,同时点头:「是。」 「这就对了。」老大夫捋了捋长须,「寒气需得慢慢调和,切不可操之过急。这大补之物,对小孩子还是有些过了。」 张静姝急忙问:「那她这般情况……」 老大夫沉吟片刻,道:「早些便早些吧,也无甚大碍,接下来可不能再进补。我先开两贴清润的药,喝上几天便可。」 祝修齐忙让人送来纸笔,给老大夫开方子。 ☆☆☆ 送走老大夫,祝修齐再次回到屋里,张静姝正在跟祝圆说着话。 看到他进来,她停下话,问道:「老爷,这大夫……要不要再找几名大夫看看?」 「娘~我没事,没必要再找了!」大夫不是说了吗?她只是补过头了。 张静姝拍拍她的手,没说话,继续看着祝修齐。后者摇头:「今儿来的两名大夫,已经是芜县这边最好的大夫了。」 张静姝着急:「这俩大夫一个比一个不靠谱。一个压根没看出来补过头,一个前脚说圆圆寒气要调,转头就说她补过头要开清润之物……这、这让我怎么放心?」 祝修齐叹了口气:「先吃着吧,一时半会也没别的主意,回头我修书一封,让家里帮忙找名靠谱大夫吧。」 京城乃天子脚下,别的不说,好大夫还是很多的。 张静姝依然满脸愁容:「那有经验的好大夫大都上了年纪,路途如此遥远,他们不一定愿意过来?」 祝修齐安慰她:「大不了让圆圆回去。」 张静姝咬唇。 祝庭舟忙道:「我可以送妹妹回去——」 「不行。」张静姝打断他,「圆圆病刚好,舟车劳顿的,岂不是雪上加霜?得把她养壮实些再说。」 窝在床上的祝圆伸出细细的胳膊看了看,不敢吭声了。 「你不是有许多同僚吗?芜县没有,州府总有吧?让他们举荐一二。」回京城太远,去州府还是近的。 祝修齐一想也是:「那我一会儿去修书。」 张静姝这才放心些许,转回来给祝圆掖了掖被子,温声道:「你这几日累着了,刚好趁机歇一歇。得福食栈你也别太操心,已经开业这么多天,他们要是还不会,回头就把人给裁换了。」 「好。」祝圆偷觑了眼祝修齐,小声问,「那县志还要抄吗?」 「抄,当然要抄!」祝修齐板起脸,「抄写县志也不耗心神,休要偷懒。」 祝圆:…… 张静姝有些好笑:「让你歇着又不是让你躺着,想什么呢?」 祝庭舟咳了咳:「好好歇着,哥哥还等着跟你一块儿看看往年的童试题呢。」 祝圆眼前一亮:「你弄到了?」 祝修齐闻之诧异:「你为何弄来往年的童试题?」 说到这童试题,还是祝圆提议的。 祝圆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是冬日里最冷那几天,彼时这具身体天天烧得昏昏沉沉。可她知道,要去县衙的祝修齐每天雷打不动都要来看她几趟,张静姝更是把家务事都搬到她屋里,天天盯着她,差点连祝庭方都顾不上。 除此之外,就是这位哥哥祝庭舟的陪伴。 祝庭舟不光每天过来陪她说话、讲外面遇到的趣事,还会隔三差五带些话本、书册过来给她解闷……也正因为他,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才逐渐有了概念。 加上原身的些许记忆,她慢慢便适应了这里。 第32章 也正因为如此,她对祝家人的观感都很不错,虽然依旧谨小慎微,可心里也慢慢开始把他们当做家人了。 等她终于好转、大家刚松口气时,祝庭舟却收到京城来信——他的启蒙恩师病逝。 因春节没回去,祝修齐与张静姝一合计,索性让祝庭舟回去吊唁,顺便让他给家里报个平安。 祝圆想到他打算今年考童试,顺势提议让他回去找找往年的童生试题,权当模拟练习。 谁知他竟然真的放在心上了。 见祝修齐问起,祝庭舟便如此这般地解释了一番。 祝修齐听了连连点头:「确实不错,多看看别人的题解,能开拓视野。」 祝庭舟摇头:「圆圆是让我把这些习题全部练几遍。」 祝修齐不解:「考官不同,试题不同,这般做并无任何用处。」 「怎么会没有用处呢?」祝圆不服,「试题虽有不同,内容还是那些内容。温故而知新,把所有试题做一遍或者几遍,岂不是能更透彻地理解书本内容吗?」 祝修齐微愕,然后捋了捋长须,点头:「言之有理。」他低下头,自言自语般道,「若是将考官评判过的文章也拿过来研究……」 张静姝推他:「在嘀咕什么呢?你不是还有事儿吗?圆圆这儿既然没事,你赶紧去忙吧。」 祝修齐恍然,忙不迭往外走:「对对对,刘先生他们还等着我呢。今晚加几个菜啊,咱们给庭舟洗尘!」 「知道了,你去吧!」 几句话功夫,祝修齐就没影了。 祝庭舟毕竟刚回来,跟祝圆略说了几句话也跟着离开。 张静姝等他们都走了,才半遮半掩、躲躲闪闪地给祝圆普及月事知识。 祝圆听得囧然不已,待听她科普月事期间要用的月事带种类及用法,心里忍不住庆幸自己穿越的不是农家子弟,好歹是不用往月事带里塞草木灰…… 因她突然来潮,夏至完全没来得及给她准备月事带,如今正在外头赶工,她现在只是在身下垫着好多层的棉布,半点也不敢动弹。 好不容易张静姝絮叨完离开,再换上夏至送来的、干净柔软的月事带,她整个人才活了过来。 腹部一直隐隐作痛,身下还淋漓不止,祝圆完全没心思做别的事,索性翻出本书,坐在窗前慢慢翻阅。 看着看着,便入了神。 直至墨色浮现。 【—|——|——】 祝圆奇怪,想了想,挪到桌边,翻出笔墨纸张。 【你在干什么?】 对方顿了顿,似乎换了张纸:【画潞州堤坝的草图】 祝圆眨眨眼:【你是潞州人?】 【否】 祝圆挠头:【那你是?】 对方却避而不谈:【托你的福,水泥做出来了。】 祝圆震惊:【你真把水泥试验出来了?】再一想,立马转过弯来,【准备先做潞州堤坝?用于防汛?】 【然】 【好事啊,起码下雨天也不用担决堤了】 【然】 祝圆自恋:【没想到我佩奇也有为国为民出力的一天——】等等!【不对啊狗蛋,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对面画了个别别扭扭的问号。 祝圆咬牙:【水泥方子还是我告诉你的,你就这样拿去了?】都打算用在堤坝上了,肯定拿去邀功了。【你倒是捡了个大便宜啊!你这是盗取别人的知识!罪同盗窃!当诛!】 对方停顿片刻:【你意欲如何】 【给钱!给钱!你挣到的钱,必须分我一半!!】 【并未卖出,何来钱财之说】 【那名声啊、地位的晋升啊、上峰的赏识啊……这些总有了吧?这些更值钱了好嘛,你得给我更多分成!】 对方默然,片刻后:【多少】 这么干脆?祝圆开始琢磨起来。以这家伙一贯的语气,银钱肯定不缺。水泥这玩意,修桥铺路盖房子……利润高着呢,提多少钱都觉得亏…… 最重要的是,她还不认识这人。 她想了想,瞬间改口:【大家都是读书人,谈钱多俗。】 远在京城的谢峥:…… 【这样,你先告诉我你是谁。】 【无可奉告】 【你这人……不管银子多少,我好歹得能摸得到门领银子吧?不然空口白牙的,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诓我?】 【我自会派人送去】 祝圆惊了:【你知道我是谁?】 【愿闻其详】 这套马甲的意图也太明显了吧?祝圆翻了个白眼,忿忿提笔:【我是你爹!!】 第33章 谢峥:…… 御书房的承嘉帝打了个喷嚏。 谢峥也想到他亲爹了…… 脑子里下意识将这位佩奇的活泼性子套在那威严深沉的皇帝爹身上—— 「咳咳咳咳咳——」 谢峥一个岔气,差点没把自己咳死。 外头的安瑞听见动静,忙不迭靠近门口,又不敢往里头窥探,只低着头着急询问:「殿下?!」 「咳,无事。」谢峥随口应了声,眼睛不离桌上。 【……所以啊,你要孝敬,挣的银子都交给我,存着的银子也都交给我,以后我才能——】 谢峥提笔就写:【一派胡言】 【儿子你别不信啊,我这是投胎转世——】 【我爹依然健在】 健在?健在就对了。祝圆哼了声:【我记得你说自己年过五十,儿孙绕膝。这么一算,你爹怎么也得有七十了吧?老人家身体真好啊。】看你再装。 谢峥果然不说话了。 祝圆再接再厉:【咱们俩这状况,啥秘密都瞒不久,身份总有暴露的一天,何必躲躲藏藏的,何不干脆坦然相对,日后才好相处。你说对吧?】 【言之有理】 祝圆窃喜:【那……】 谢峥挑眉:【你可先做表率】 祝圆呵呵了:【我突然觉得,隐匿身份也挺好玩的。】 谢增勾唇:【那,银钱之事】 【给我留着!!】祝圆用力扫毛笔,差点没把墨字糊成一团,【就算没爆马,我也可以让人去接头!】 【爆马何解】 【我这边呢,通常用马甲——哦,也就是马夹,来表示一个人的不同身份,换句话说,是用马夹指代这人批了层皮。爆马呢,也就是暴露真实身份的意思。】 【芜县之人为何有多重身份】 怎么跟一个老古董解释呢?祝圆挠头:【不是在真实生活中的身份……】扫过桌上几本话本,眼前一亮,忙补充,【是类似字号的东西,比如有些话本上留的并不是作者本名,而是字号,那也算是马甲。】 谢峥:……字号就字号,整些有的没的。 祝圆当然不知道他心里如何吐槽,接着道:【反正呢,这水泥方子的钱,拿不拿在我,你得给我留着,具体多少,就看你的良心了。】她想了想,不放心,又补了一句,【起码五百两!】 【可】 看来这厮有钱的很。祝圆窃喜:【就这样说定了,谁反悔谁没有小叽叽】 谢峥:…… 木有小叽叽的祝圆毫无心理压力地扔开笔:【好了我要去看书了,勿扰。】 谢峥微哂,搁下笔,将桌上书写过的纸张揭起,揉成团,扔进火盆,拿起火折子一燎,火光倏地冒出半尺高,很快便蔓延到其他纸团。 火光熠熠。 谢峥盯着火苗出神——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守在外头的安瑞陡然高声行礼,「不知皇上前来,有失——」 「行了行了。」承嘉帝笑骂了句,「这声儿洪亮的,可见老三没亏待你啊。」 谢峥倏地惊醒,随手扯了几张抄书的稿纸扔进火盆,想了想,又抽了几张团成团扔进去,然后快步走向门口。 「咿呀」轻响,书房门被从外头推开,几人鱼贯而入。 谢峥忙跪下行礼:「父皇——」 承嘉帝摆摆手:「起吧。」抬脚继续往里走,「大白天的关门作什么?」 谢峥起身跟上,随口道:「正在习字,关门求个安静。」瞅了眼桌边窗户,补充道,「开着窗户,透亮得很。」 承嘉帝点点头,完了抽抽鼻子:「什么味儿?」视线一转,就看到犹带火苗的火盆,登时皱眉,狐疑的视线扫过来,「在烧什么?」 「废稿罢了。」谢峥神色不变,两步上前,将火盆边上只燎了边角的宣纸抽出来,用力甩熄上面的火星,再随手捏熄余烬,递过去,「上回论《孟子》,发现儿臣还有许多不明之处,索性多抄几遍。」 「哦?挺好的。」 随侍的德庆忙接过去,将纸张边缘检查了遍,确定没有火星子了才呈递给承嘉帝。 承嘉帝接过来,低头快速扫了眼。上面残余的词句果真是《孟子》内容。他状若无意般扫了眼火盆,隐约可见字迹内容,瞅着也是《孟子》无疑。 他捏着纸张,又看了两眼,问:「写得挺好的啊,烧它作甚?」 谢峥扯了扯嘴角:「不过是废稿,留着作甚。烧了,也省得被那起子小人仿了去作祟。」 承嘉帝哑然,然后没好气:「我看全后宫也找不到比你这院子还安分的下人了,你担心个啥!」他说的是月前谢峥大发雷霆,杖毙了院子里好几号人的事。 第34章 当时这事闹得不小,也确实震慑了不少人,短期内他这院子估计是后宫里最安稳的了。 说起来,事情的由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过是几名太监看谢峥年岁还小、又是不太管事的,借着他的名头贪昧财物,也不多,算起来也不值几个钱。 换了别人,约莫就是打一顿或撵去慎刑司了事,按照谢峥原来的性子,约莫也是低调行事,慢慢把人换了走。 可不巧,谢峥不再是原来的谢峥了。 他直接把慎刑司的人喊来,在他的院子里,当着所有太监宫女的面,将相关人员全部杖毙。连他身边的大太监安福也因监管不力,被打了个半残。 凄厉痛嚎响彻皇子院落。 不到半天功夫,前庭后宫都知道皇三子杖毙了一堆下人。 别人还未有任何表态,谢峥的生母淑妃便气得躺了半个月,见都不见他。 原来谢峥身边的人全是已故太后给安排的,太后逝世后,除了两名大太监安瑞、安福,剩下的这两年已经被她给慢慢换了个遍。谢峥此举,不亚于是往她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等了足足半个月,谢峥都没上门解释个一言半句,憋不住的淑妃才把人叫过去,结果又被气了一顿,这才借着由头罚他抄了十遍《礼记》…… 总之呢,这么大的事,自然逃不过承嘉帝的眼,只是在他眼里,谢峥此举算得上雷厉风行、治下有方,压根没放在心上。 如今谢峥走到哪儿,别的不敢说,太监宫女们那都是小心翼翼伺候着的,他自己院子里就剩那么几个人,还全都听完看完了那天的惨状,哪里还敢搞事? 听他提起这茬,谢峥作势欲跪:「儿臣惩罚太过,万望父皇见谅。」 承嘉帝摆手:「没有怪你的意思,是得震慑震慑这帮狗奴才,省得一个个不知道谁是主子。」 谢峥停住动作,垂手听话。 「不过,你这脾气也忒大了点,哪至于全部杖毙了……里头好歹还有你母妃给你安排的人。」 谢峥依然沉默。 承嘉帝看了他一眼:「你这性子真是越发不可爱了。」虽然以前也不多话,也比现在半天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好。 恰好安瑞端着茶进来,他顺势扫了眼,想到什么,开始四处张望,发现屋里只有一名太监后立马皱眉,「你这院子现在少了足有一半人了吧?不打算补上吗?」 谢峥漠然:「足够了,人多了是非多。」当然,这只是场面话。 他只是名未成年皇子,宫女太监这些,没有主事妃子给他安排,他如何添加人手?想到他那装聋作哑的母妃,谢峥心里冷笑一声。 承嘉帝皱了皱眉:「要是有事,连跑腿的都找不齐。」 谢峥垂眸不语。 承嘉帝瞅他一眼,想了想:「行了,回头我给你送几名干活的。」 谢峥自然不会推辞,甚至跪下谢恩。有了承嘉帝的插手,他院子里起码不会有旁人的眼线。 至于承嘉帝?呵,偌大后宫,哪里没有承嘉帝的眼线,倒不如坦坦荡荡把他的人收进来,博得好感。 承嘉帝过来也不光是为了下人之事,他是来听听谢峥对潞州的一些想法的。 俩人在书房里聊了近一个时辰,承嘉帝才离开。 没多会儿,谢峥院子便接到旨意,偕同工部侍郎陈正浩、员外郎张惠清前往潞州修理堤坝。 随同旨意而来的,还有福宁宫赏下的四名太监、四名宫女。 恰好养伤的安福也回来了。 谢峥干脆把他跟安瑞叫到跟前。 「你俩是皇祖母给我留下的人,看在皇祖母份上,我自会对你们高看一眼。」他倚坐在高椅上,漫不经心地敲着茶几,缓慢开口。 跪在底下的安福、安瑞恭敬地听着。 「我不需要你们多会经营,也不需要你们会些什么阴谋诡计。在我这儿,忠心是第一要务。」谢峥冷笑,「否则,我身为皇子,淘换个把下人是轻而易举。」 安福、安瑞齐齐打了个冷战。 「院子里的下人以后全部交给你们,把人调教好,忠心规矩不可少。若是搞什么歪门邪道,该罚的罚,该撵的撵,别管他们什么来头。」 安瑞这段日子跟着谢峥胆子稍微大了点,硬着头皮问了句:「今儿皇上送来的……」 谢峥轻哼一声:「哪里送来的都一样,下人就是下人,犯了错就当罚,无需照顾谁的面子。」 安瑞、安福对视一眼,齐声应喏。 说完正事,谢峥接着看向安福:「我罚了你,你是否记恨在心?」 安福连忙磕头:「若不是主子开恩,奴才现在怕是已经草席裹身、葬身乱葬岗,岂会对主子有怨言。」他叹了口气,「终归是奴才失职,管着主子的院子,竟然不曾发现……」 第35章 谢峥摆手:「你们还年轻,犯错也是正常,以后当吸取教训——」 「六殿下安!」外头陡然传来动静。 「我哥呢?」谢峍大着嗓门嚷嚷,「你们拦着我干嘛?」 「六殿下,请容奴婢禀报一声——」 谢峥停下话,朝地上俩人摆摆手:「去忙活吧,让谢峍进来。」 「是。」 没多会儿,八岁的小胖墩谢峍便冲了进来。 「哥!」谢峍草草行了个礼,蹦跶到谢峥面前,「你最近怎么都不去昭纯宫啊?我好久都没跟你一块儿吃饭了。」 谢峥「嗯」了声:「最近忙。」 「再忙不得吃饭嘛。」谢峍抱怨,「你难不成比父皇还忙吗?父皇都去了昭纯宫好几回了。」 谢峥避而不谈,转到书桌边,捏起毛笔,随口问了句:「找我何事?」 谢峍恼怒,冲他后背挥拳:「没事不能来找你吗?」 谢峥头也不抬:「要是闲着无聊,过来一块练练字。」 「还练什么字啊!」谢峍巴巴凑到书桌边,「母妃说你过两天要出京,担心得不得了,你还不赶紧去看看?」 担心?谢峥微哂。早不担心晚不担心,旨意刚下来不到半个时辰,就立马担心上了? 面前书页干干净净的,那位佩奇不知是否还在看书。 谢峥思绪翻涌,冲动油然而生,提笔写下一行字:【世上何人不爱其子】 等了一会儿,对面毫无反应,谢峍犹自在边上叨叨不停。 谢峥哑然。是他魔怔了。揭起纸张正欲揉成团—— 【自私的人呗,有些人爱自己胜过爱孩子。】 谢峥默然。 【咋啦哥们?遇到家庭矛盾了?来,仔细说说,哥今儿免费给你分析分析!】熊熊八卦之魂溢于纸面。 谢峥心情陡然为之一松:【想不到佩奇兄也如女人般爱嚼舌根】 远在芜县的祝圆登时怒了。 【男人就不能喜欢八卦吗?迂腐!狭隘!小子,是你太年轻了!你要是活得足够久,你还能看见画女妆、穿女装的男人呢!】 谢峥挑眉:【见过】想了想,又补了句,【见过不少】 【啊?】 谢峥随手写了俩字:【男旦】 祝圆:…… 是她输了。她怎么就把国粹戏曲给忘了呢? 谢峍叨叨了半天,谢峥却纹丝不动,还一直低头写字,他登时不乐意了,索性绕过书桌,一把扑过去:「哥!!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谢峍今年八岁,长得虎头圆脸,又是胖墩,这么一扑,还只是十四岁清瘦少年的谢峥哪里撑得住,只听一声巨响,俩兄弟齐齐摔倒在地,还把书桌后的椅子给撞倒在地。 惨遭泰山压顶的谢峥:…… 安福、安瑞连带谢峍的侍从吓得脸都白了,一窝蜂冲过来扶他们。 谢峥脸色发青地挥开众人,瞪向谢峍:「皮痒了是不是?」 理亏的谢峍缩了缩脖子:「对不起啦……」完了抱怨,「谁让你不理我啊!」 谢峥没好气:「你究竟想做什么?」刚才顾着跟佩奇说话,没注意到他说了什么。 谢峍抓住他袖子,可怜巴巴道:「我想跟你一起去潞州。」 谢峥皱眉:「我是去办事,不是去玩。」 「我保证不打扰你办事!」谢峍拍拍胸脯,「在宫里太闷了,我也想出去~~」 谢峥一口否掉:「不行。」不等谢峍耍赖,他直接往外走,「不是要去昭纯宫吗?走吧。」 「哥!」谢峍忙追上来,拽住他袖子,「你帮我跟母妃说说嘛,我也想出去玩儿。」 谢峥被拽的一个踉跄,没好气挥开他:「不行。」 「哥!你不能这样丢下我~~~」 一高一矮的身影走在前头,太监们紧张地尾随其后,一行人慢步前往昭纯宫。 一踏入昭纯宫,谢峥的脸色便沉郁下来。 跟在后头的谢峍自然没注意,嘴里犹自喋喋不休:「……母妃肯定也会答应的,你就带上我吧!」 听到动静迎出来的淑妃笑眯眯看了眼谢峥,问谢峍:「怎么了这是?大老远都能听见你的嚷嚷。」 谢峥停步行礼:「母妃。」 「母妃!」一起行礼的谢峍不等淑妃叫起,爬起来扑过去,抓住她袖子开始撒娇,「我要跟哥哥一起去潞州玩儿,您帮我说说话吧!」 「胡闹!」淑妃立马皱眉,「听说潞州那边快到汛期,危险的很,你去作甚?」 她身后的玉欣忙轻咳一声,示意她看前边。 第36章 淑妃这才发现谢峥还跪着,忙道:「还跪着做什么,起来说话啊。」 「谢母妃。」谢峥面无表情站起来。 淑妃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拉着谢峍往里走:「走,咱们进屋说话。」 谢峍「哦」了声,边走边往后看:「哥,快点跟上!」 进屋落座。 玉容送上茶水的时候,淑妃已经搂着谢峍说了好一通话,而谢峥只安静地坐在边上看着。 「殿下,请用茶。」 谢峥微微颔首,端起茶盏,刮掉浮沫轻抿了口。 淑妃恍若陡然惊醒,扭头看他,抱怨道:「几个月没来我这宫里,到了怎么也不吭一声?」 正在撒娇的谢峍停下话,乖巧地看着他俩。 谢峥看了他一眼,爽快道歉:「是儿子不是。」然后主动挑起话题,「母妃唤儿子过来,可是为潞州一事?」 淑妃也没否认,只皱眉道:「你真的要去潞州?哪有皇子去修堤坝的,没得降了身份。」 谢峥「嗯」了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淑妃:「……」她不满,「我听来的可不是这样的。我听说你跟工部一名小小员外郎一起,捣鼓出了一种叫什么、什么……」 玉容低声提醒了句。 「对,」淑妃一击掌,「听说你们捣鼓出一种叫水泥的玩意,这回去潞州就是要试验这玩意的结实程度?」 谢峥也不否认:「嗯。」 淑妃沉吟片刻,道:「我看皇上对此颇为重视,这样,反正你小舅现在还未有差事,你把他叫上,让他也去开开眼界。」言外之意,让她那最小的弟弟去沾点光。 也不说她怎么知道承嘉帝对水泥之事重视的。 谢峥神色不变:「小舅若是想去,自有外祖父替他向父皇请命。」他那小舅秦和今年不过二十有四。若他没有记错,秦和此人于仕途并无太大兴致,倒是经商有一手—— 脑中灵光一闪。 没等他想明白,就听淑妃不愉道:「只是让你提一句话而已,哪需要这么大费周章的。」 谢峥回神,随口道:「那也得看小舅愿不愿意。」 「你怎么知道他不愿意?」淑妃轻哼,「你不过一毛头小子,没个大人在边上跟着,犯错了怎么办?」 「万事自有工部的大人们负责,儿子何来犯错机会?」 「既然只是去走个过场,把你小舅叫上也无妨。」淑妃坚持。 谢峥进屋后第一次皱眉:「母妃,潞州雨季将至,工部之人是去办正事,不是去春游。若真要找名长辈照顾儿子,儿子何不去芦州找二舅。」起码来回潞州的时候,都得经过芦州。 淑妃不依不饶:「你都能去呢,你小舅如何不能去?再者,你二舅身为守备,如何能轻易离开,怎么算都是你小舅便宜行事。」 谢峥:「……」说来说去就是要让小舅去沾光,还连小舅对此有何想法都不问上一句。 话不投机半句多。他放下茶盏,冷声道,「若是母妃执意,儿子这就去为小舅请命,只是父皇会如何看待小舅,母妃就自己担待吧。」 淑妃愠怒,正待发作,谢峍忙扯了扯她袖子:「母妃,您不要生气嘛,带不带得了小舅,也不是哥说了算。」完了还拍马屁,「父皇最听您的话了,您去说,肯定比哥哥说好使。」 这话淑妃爱听。淑妃的脸色缓和不少:「也是,还是得我去说。」瞪了眼谢峥,「你这臭脸往你父皇面前一搁,好话都变得不动听了。」 只要不点他做事,谢峥压根不痛不痒。 淑妃气不打一处来:「整日摆着个——」 谢峍忙拽她:「母妃,什么时候开饭啊?我饿了。」 「哎呀,瞧我,把时辰都给忘了。」淑妃低呼一声,忙不迭转身吩咐玉容她们,「赶紧让厨房传膳,小孩子不禁饿,可别把人饿坏了。」 谢峥微哂,视线一转,对上谢峍的鬼脸,脸色微缓,心里忍不住暗叹了口气。 很快,晚饭便被呈了上来。 一如记忆中的每一顿,谢峥全程沉默寡言默默吃饭,淑妃不停地给胖墩谢峍夹菜添汤,丝毫没有平日里的高高在上,唠叨得犹如普通妇人—— 当然,谢峥也没见过普通妇人的模样,也就这么一说罢了。 ☆☆☆ 京城的谢峥食不下咽,远在芜县的祝圆也好不到哪里去。 她姨妈疼。 怪不得那位老大夫要给她开药,特么的真的太疼了! 上午吃过药后还好些,过了下午,这腹痛便开始逐步加剧。 偏偏老大夫特地留话,说她体质虚热实寒,又年纪小补过头,这药一天只能服用一次……也就是说,就算再疼,她也只能忍着。 第37章 饶是她成熟的内在年龄,也忍不住疼得直打滚,大热天的,她硬是疼出一身冷汗。 张静姝心疼得眼眶都红了,一边拿着帕子给她擦汗,一边着急着慌地让人弄汤婆子给她敷肚子。 刚下衙的祝修齐也急得让人去找大夫。 张静姝忍不住哭了:「你找大夫有什么用,上午大夫才刚走,已经明说了不能再服药,你再找他又有何用?」 「这帮庸医!」祝修齐眉峰紧皱,「难不成就这样看着圆圆受苦?」 张静姝咬牙:「要不然,我带圆圆回京一趟吧。」 祝修齐怔住。 张静姝越想越靠谱,一抹眼泪,接着道:「银环留在这里伺候您,庭舟还得去书院,继续在这也无妨,庭方还小离不得我,我一块儿带上。等回京后,让大伯他们帮着找找好大夫,把圆圆身体调理好了再说。」 祝修齐听得皱眉,沉吟片刻,摇头:「不妥,回京一趟,得走上近二三十天,不说你们一行皆是妇人小孩的,单说圆圆,她这身体,若是在路上有个头疼脑热的,怎么办?我不放心。」 「不然怎么办?」张静姝摸着祝圆冰凉的手心,心疼不已道,「难不成就看着圆圆月月受苦吗?」 祝圆只是疼又不是聋了,听见俩夫妇说话,她艰难地爬坐起来,强挤出一抹笑意,道:「爹,娘,我没事,我就是看你们在这,跟你们撒撒娇呢。」她比了个大力水手的姿势,「我一顿饭都能吃三碗,结实得很呢。」 好吧,祝家的碗都精致得很,说是三碗,加起来也不过以往一碗多的份量。 张静姝俩人看着她苍白的脸,更难受了。 张静姝摸摸她脑门:「知道了,圆圆最壮实了。」一副哄小孩的模样。 可不是哄小孩,毕竟祝圆现在也就是十岁大点的娃娃。 祝修齐则叹了口气,背着手左转右转,差点没把地面给磨平。 祝圆也实在没精力再说话,闭上眼睛默默忍痛。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半晌,祝修齐脚步一顿:「要不,咱们折中。」 张静姝急忙看向他。 祝修齐盯着她:「芜县地处偏僻,找不到好大夫也属正常,咱们可以去芦州!芦州是大州,不说别的,好大夫必然不少。最重要的是,从芜县到芦州只需三五天,你们过去,我放心!」 张静姝怔怔:「可是,咱们在芦州人生地不熟……」 祝修齐摆手:「别担心,我恰好认识芦州守备。去年回京述职之时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他性子爽朗,我若是托他帮忙,他必定不会推辞。」 张静姝立马心动了:「那……」 「择日不如撞日,我立马修书一封与他打声招呼,让他帮我们留意些好大夫。等圆圆缓过来后,你们便上路。」祝修齐说完,犹自不放心,「恰好庭舟要去芦州考童生试,让他陪你们一块儿去。」 「好!」 虽然腹痛难忍,靠在软枕上的祝圆却忍不住雀跃了起来。 要出远门,还是去大州府,想想就开心~ 挺尸了两天,直到第三天,祝圆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虽然还疼,好歹不是针扎刀刺般剧烈。 只是虚弱依旧。 这俩日她也无甚胃口吃东西,拿稀粥混了两天,自然浑身无力。 今天状态好些,中午添了两块一口大小的米糕,就喜得张静姝连声感谢菩萨,看得祝圆心里又软又酸的。 好说歹说把张静姝哄去休息,祝圆才松了口气,转头让夏给她拿两本书解闷。 夏至迟疑:「姑娘,您现在还虚着,看书如此耗费心神……」 祝圆摆手:「看书能耗啥心神,我累了自然会休息,不给我找点事,我躺这儿就光想着疼了。」 夏至一想也是,只得道:「那您若是累了可别逞强。」 「知道了知道了。」祝圆捂着汤婆子爬起来,打算下床。 夏至忙道:「别动别动,奴婢去给您拿过来便好。」仿佛她是什么娇贵的瓷娃娃,走几步就得碎。 祝圆无奈。 不过,这具身体的体质也确实糟糕,否则原身也不会一命呜呼,让她白捡一条命了……这么一想,她便释然。 所幸她现在年纪还小,慢慢调理总会好的。 再者,原主原来的侍女就是一个错眼,让原主掉下水塘,导致全家被发卖,如今的夏至怎么小心,都是可以理解的。 夏至见她没再多说,麻溜出去给她捡来几本书。 就这么会儿功夫,祝圆已经爬下床,自己摸到窗下桌前坐好,汤婆子捂在腹部,乖巧地等着她回来。 夏至忙不迭放下书,把她全身仔细检查了一遍,又给她拿了块薄薄的小毯子盖在膝盖上。 第38章 祝圆由得她折腾,捡起她拿进来的书开始翻开。 「这几本书哪来的?以前怎么没见过?」这几本游记、志怪,绝对不是家里的。 家里的书,除了那些个四书五经,只要稍有趣味性的,应该都被她翻出来看光光了呀,怎么还有漏网之鱼? 夏至笑了:「这是大少爷特地带回来给你们解闷的。」 「怎么没听他说一声呢?」 「妹妹?」鸭公嗓从外头传来,「我能进来吗?」 这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祝圆赶紧让他进来。 瘦高的少年转进屋,看到她坐在窗下,快步过来:「怎么下来了?」 祝圆无奈:「哥,我又不是废了!」怎么还不能下床了? 祝庭舟忙呸了一句:「休得乱说。」 祝圆吐了吐舌头,转移话题道:「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不用温书吗?」 「来陪陪你,省得你太闷了。」 祝圆斜睨他手上那堆东西:「真的吗?」 「咳。」祝庭舟放下手里书册、纸张和毛笔,仔细打量她,然后笑道,「既然都能下床看书,想必好多了,来陪我练练。」 祝圆眨眨眼。 就看他将书册笔墨铺开,占了半张桌子,完了还往她手里塞了本经书。 「来,我们先考贴经。」 贴经……是啥?祝圆茫然。 好在祝庭舟也没打算让她猜,接着道:「随便找一句念,我来接下句,看看我接的对不对。」 这么说,贴经指的是填空?祝圆点头,翻开书:「那我随便挑?」 「嗯,来。」 「蔽芾甘棠。」 「勿翦勿伐,召伯所茇……」 一个慢慢翻书出上句,一个摇头晃脑答下句,半个时辰下来,竟没有半分卡壳。 祝圆忍不住咋舌,朝祝庭舟举了个拇指:「哥,你真厉害!」 祝庭舟颇有些自得:「那是自然。」顿了顿,接着道,「今儿先考到这。」还没等祝圆松口气呢,他又翻起另一本,「来,陪我解解题。」 祝圆接过来翻了翻,全是他手抄的题集,她顿时明白:「往年的童试题?」 「嗯。」祝庭舟点头,挥开夏至,起身铺纸磨墨,「历年的旧题,除了家里考过童试,别人几乎都不会存,找了好些人家,一点点抄回来的。」 祝圆看着他折腾,挠挠头:「那你写,我看会儿——」手里被塞了支毛笔。 「你也一起写。」祝庭舟微笑,「你考虑问题比较全面,我想看看你的思路。」 祝圆:「……」 她还是个虚弱的孩子!! 不过,有事做,不舒服的感觉确实要轻一些。 反正也没事。 祝圆犹豫片刻,认命接过毛笔。 祝庭舟登时高兴了,忙不迭帮她铺纸:「圆圆你真好,回头哥哥给你买好吃的。」 祝圆吐槽:「别老是给我买糕点啊,外头的糕点全都甜的要命,还不如咱家里的。」 祝庭舟诧异:「我以为小孩子都喜欢这些甜甜的东西。」 祝圆撇嘴:「小孩子也是有品位的。」 祝庭舟挠头。 「先说好啊,我就写个思路。」她年纪还小,又不需要科举,厚厚的四书五经她就囫囵吞枣学了点,答题什么的,也别指望她能作出什么惊才绝艳的答案。 「当然,你随便写写,给我参详参详。」 「好。」 翻开第一道,俩人脑袋凑到一起仔细看题目。 祝庭舟很快便有了思路,提笔开始作答。 祝圆歪头想了许久,抓起毛笔蘸了蘸墨池,慢腾腾开始写提纲。 祝庭舟这些试题大都是经解,其实就是论述题。 谁还没做过论述题呢?确立中心议题,选择应答方式,选择论据,论证,最后再来个呼应,完事。 祝圆写完提纲,抬头看祝庭舟还在奋笔疾书,便美滋滋扔开笔,准备接着看书—— 【你在做经解】 看起来是肯定句。 祝圆挑了挑眉,看了眼祝庭舟的进度,觉得还有些时间,索性捡起笔,悄无声息挪到另一边:【大哥,好久不见啊。】躺着这两天,她不是昏睡就是疼着,书纸都没碰要碰,是真有两三天没见过这位哥们了。 【出远门,书写机会少】对方状似解释般写了句。顿了顿,再次重复,【你在做经解】 祝圆翻了个白眼:【大哥,你写字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节省墨水?】 【何意】 【你瞅瞅你刚才那话,你看得懂是问句还是肯定句吗?】 第39章 对方停住了。 祝圆刷刷又是一句:【聊天又不是写文章,你好歹加个圈点吧?既不圈点,又不加之乎者也,你当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呢?】 这时代其实有标点,小圈表示结束,小点表示断句,若是写文吟诗作赋,则都不加,诗词歌赋便罢了,文章多用「之乎者也」等虚词做起承转合。 这位狗蛋兄除了用用小点,也即是逗号,其余时候,点不用圈不用,不到万不得已虚词也不用,仿佛多画一笔能累死他似的。 故而祝圆才忍不住吐槽。 刚在客栈落脚的谢峥也皱起了眉头。他注意到的是……何谓蛔虫? 罢了,这问题日后再说。 既然佩奇主动提及圈点,他原有的许多疑问倒是能拿出来问上一问了。 【……何意】 祝圆:??? 突然冒出这一句,啥意思? 【!何意】 祝圆:…… 哦,这是问标点符号啊…… 【t_t何意】 祝圆:……等等,她啥时候写过这个表情?! 不不不,这些都不是重点。 这些标点如此简单,只要聊天她都会用上,只要联系上下文理解一下,不是挺清楚明白的吗?退一步讲,即便不明白,他俩都已经聊了这么久了,问上一句会死吗? 祝圆咽了口口水:【难道,咱们聊了这么久,你都没有看懂?】 【大致明白?】 就猜到一个问号?祝圆震惊了:【那你看得懂我说的话吗?你是怎么接上我的话的,还跟我聊这么久的?】最重要的是,这些标点天天在面前出现,他难道都不会好奇、不会抓心挠肺的吗? 这么想,她便这么问了。 苍劲墨字缓缓浮现:【为何要好奇】 祝圆翻了个白眼:【我信你是个老头子了,一点都没有年轻人探索世界的好奇和冲动。】 真少年谢峥:…… 祝圆苦口婆心:【兄弟,你这样不行啊,你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谢峥:……这跟活着有何必然关系? 祝圆再看了眼祝庭舟,再看了眼另一边,确定夏至正在忙活,一时半会不会过来,遂将写满字的纸张揉成一团,接着往下写:【来来,哥哥今天教教你,什么叫标点符号,什么叫表情包,给你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谢峥:…… 一番乱七八糟的科普过后,谢峥对这些奇奇怪怪的符号终于有了大致概念。标点符号挺不错,加上标点符号后,断句、语义都清晰明了,若是朝廷下发旨意,不容易出现误解。日后可以推广。 终于那些奇奇怪怪的表情包……便罢了。浮夸!妄诞!不规矩! 祝圆可不知道她列出来那些可可爱爱的表情包被嫌弃,犹自吧嗒吧嗒地往下说:【今天我教了你标点符号,以后我就是你师傅。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有朝一日我们相见了,记得……】 不等她写完,谢峥已然反应过来,立马转移话题:【你适才在做经解?】 没占到便宜,祝圆撇嘴,不情不愿回答:【是啊,干嘛?】 【你今年贵庚】 祝圆哼哼。这厮又来套话了。【你几岁,往上加二十年,就是我的年龄。】 【……】谢峥也开始活学活用了。 祝圆抿嘴偷乐。 苍劲墨字慢慢浮现:【你前些日子给的水泥方子于我助益良多,若你是应试学子,说不定我能帮上些许忙,比如,帮你打听主考官是谁,其风格喜好如何……】写到这里,墨字笔锋一转,【既然你不是,那便算了】 主考官风格喜好?祝圆一怔。科举来来去去就那么几种考试科目,除了贴经类似填空,其他大部分都是看主考官的风格爱好评定名次——当然,字体、卷面整洁、内容也是占很大因素。 若是知道主考官的喜好……那真真是事半功倍了! 祝圆瞅了眼凝神思索的祝庭舟,咬了咬牙:【实不相瞒,我是真的要考科举。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虽然我年纪大、习字晚,但我上进,也有这样的决心!狗蛋兄,以咱们的交情,相信你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帮我!!哥哥在此提前跟你说声谢谢了!】 谢峥:…… 他差点就信了。 这不要脸的架势,倒是颇有老匹夫的风范。 且这人见多识广、言之有物,确实不像小孩……难道真的是…… 【狗蛋!狗蛋!看到我说的话了吗?!】 谢峥回神,捏了捏眉心:【可否换个称呼?】 祝圆从善如流:【那你想换什么?狗狗还是蛋蛋?】 第40章 谢峥:…… 是他想多了。这位佩奇性子如此跳脱不端,断不可能是饱经风霜的老人家。 再加上那奇怪的遣词造句,和诡异的表情包……不太像正常人。 传闻才华洋溢之人在生活、人情世故中多有缺失,甚至大都有疾在首,导致行为怪诞不经……这么看来,这位佩奇,恐也类似。 换句话说,这位佩奇,恐怕是脑子有病。 【你要是不想叫狗蛋可以改名儿啊~~~】 【你想叫啥都行,只要你帮忙!】 【要不咱们还是用真名吧,放心,就算你的真名叫铁蛋、二丫的,我也不会笑你的!】 【喂?人呢?在的话吱一声啊~~~】 纸上墨字刷得飞快。 忽大忽小的糟糕书法看得谢峥头疼。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跟这样的人联系上…… 罢了罢了,何必跟有疾之人多做计较,他想唤什么便唤什么吧。 【随意】 【嘿嘿,那你以后可不能拿名字当由头,不给我帮忙啊!】 谢峥微哂,搁下笔,不再多话。 另一头。 祝圆正刷刷地写着字呢,一声「圆圆」惊得她汗毛都炸了起来。 她立马将笔下纸张抽出揉成团,同时抬头望去,佯装自然道:「怎么啦哥哥?」 祝庭舟狐疑地看她两眼,举了举手中纸张:「我写好了,可以帮我看看吗?」再看向她手里纸张,「你的写好了吗?给我看看。」 祝圆干笑,迅速将纸团扔进纸篓,揭起刚才写好的提纲,正准备挪回去,祝庭舟已经起身凑了过来。 「你跑这么远作甚?」随口抱怨了句,他便接过祝圆手里的提纲,一看,顿时皱眉,「你这是……」 祝圆心虚:「不是说了,我只写个思路吗?」 「立意、论点、论据……」祝庭舟喃喃片刻,扭头看她,「这思路,仿佛大部分经解都适用!」 祝圆挠头:「都是解说分析,应该差不离吧。」 「圆圆你果然厉害!」祝庭舟真心赞道,然后将自己的稿子递给她,「帮哥哥看看!」 祝圆无语:「哥哥,我才十岁!四书五经我不熟悉,遣词造句我也不如你,你让我看啥……还不如给爹爹看看呢。」 祝庭舟眨眨眼,笑了:「你平日人小鬼大的,我都把你的年纪给忘了呢。」 祝圆做了个鬼脸。 祝庭舟半点不生气,甚至还欣喜不已:「不过,你这样的拟稿方式确实很实用,我看了,觉得我写得那篇有许多不足,待我重写一篇!」不等祝圆接话,他立马又转回去提笔开写。 祝圆:…… 书呆子! 瞅了眼书页,狗蛋同学也不见了。 祝圆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腹部,索性盘腿靠在靠垫上,捡了本话本慢慢看了起来。 期间,张静姝过来看了一眼,也没打扰,转头便让人送了两碗热乎乎的甜汤。 接下来几天,祝庭舟都陪着祝圆,看书、习字、贴经、解题…… 很快,祝圆这辈子的第一次月事结束了。 日子一下便平静了下来,仿佛那疼死人的大姨妈是她的错觉一般。 若不是张静姝每日忙着安排家事、收拾行李,祝圆还以为去芦州的事要搁置了。 也是奇怪,自打祝庭舟回来陪她,她看书习字的时间大幅增长,可狗蛋出现的时间却愈发少了,甚至接连好几天都见不到人。 要不是记得狗蛋说过出远门,她怕是会以为这厮为了逃避帮忙直接不写字了。 这般胡思乱想,很快又过去了十天。 祝修齐收到了芦州守备发来的回信,果然如他所料,芦州秦守备不光表示热烈,还在信中提及,其夫人已为祝夫人等人赁到了一处院落,大夫也已经在打听,就等她们过去了。 祝修齐与张静姝顿时松了口气。 如是,芦州之行便排上日程。 ☆☆☆ 轱辘轱辘。 一行马车慢悠悠地行走在颠簸土路上。 无人维护的土路灰尘漫天,道路两旁杂草丛生、灌木林立。 若不是能看见远处的田地房屋,祝圆真以为自己处在什么深山老林里。 掀起竹帘一角看了外头两眼,她便叹了口气,赶紧放下。 这坑爹的土路,坑坑洼洼不说,所过之处能扬起半吨尘土,她若是掀帘子掀得大了,就得吃一嘴灰。 「还有多久到?」她转头问夏至。 夏至看了看天色,道:「估摸着差不多了。午间歇息的时候问了,说是申时便能抵达芦州。」 第41章 因为晕车,午间躺在车里躺尸的祝圆彻底松了口气:「终于啊……」再颠簸下去,她都要吐死了。 刚说了两句,熟悉的翻腾再次涌上喉咙——「快,给我药油!」 夏至急忙拧开小瓷瓶,往她鼻端凑去,同时心疼道:「姑娘再忍忍,还有个把时辰就到了。」 祝圆抱着药油瓷瓶狠狠吸了几口,缓过劲儿,苦着脸道:「这么多天都过来了,不差这个时辰。」 太惨了,这身体怎么这么多事——不不,不怪她,这破路是个人都得吐,连祝庭舟都吐了两回呢! 这样可不行,尤其是祝庭舟,这小子还得参加科举呢,就这小身板,还怎么蹲号房? 回头得带着他跑跑步啥的…… 夏至估摸也是这样想的:「到了芦州找了好大夫,咱们得把身体调理好了。」 「希望吧……」 实在颠得慌,祝圆也没心情聊天,说了两句便闭上眼睛养神。 晃晃悠悠,晃晃悠悠。 祝圆刚有点迷糊,便听到外头仿佛传来说话声。 她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是不是到了?」她有点激动。 夏至正掀着帘子看着外头呢,听见问话,忙转回来答话:「到城门排队准备进城呢。」 终于啊!!!祝圆精神为之一振,跟着凑过来:「我也看看。」大州府的城门究竟跟芜县的有什么不一样。 并无两样。 除了城门更巍峨些、城墙更高大些,以及进出城门的人更多一些……哦,城门外贴着的通缉令也要多一些。 除此之外,并无什么太大差别。 祝圆失望不已。 好在踏进芦州城范围,土路上铺了不少碎石子,灰尘少了,地面也不再坑坑洼洼,她好歹是能舒服些,也能掀开帘子透透气了。 路上行人渐多。挑着担子的、背着背篓的、拉着孩子的……各式各样的人穿梭其中。 两边还有许多就地摆摊的小贩。 「钵仔糕~~好吃不腻的钵仔糕~~~大姐来一份吗?」 「青梅梨脯酸角糕~~好吃的凉果~~」 「凉粉咯,消暑开胃的凉粉,三文钱一大碗,不好吃不要钱~~」 ☆☆☆ 祝圆正眼巴巴地看着外头,前头车架突然停了下来。 她正奇怪,就见前头陪着张静姝坐一车里的红袖下车,走向路边…… 过了会儿,祝圆抱着一小瓮酸甜可口的青梅、梨脯啃得不亦乐乎。 太好吃了!无色素、无各种化学添加物的正宗凉果果然不一样,酸酸甜甜不说,还解腻止吐! 她这边精神头好了,车队也进了城,与秦守备家的管家已经守在城门口,跟他们接上头后,直接领着他们前往这段时间要入住的院子。 秦家给准备的院子位于安静的宅区。院落开在巷子里,走出巷子便是闹市,采买方便,住人也算安静,一看便是费了心思的。 秦家甚至还贴心万分,让他们安心规整,待她们安顿好了,再邀他们过府一聚。 张静姝感激万分,对秦家管家越发亲和。若不是时辰不早,还得收拾安置,她只怕就得立马奔去秦家致谢了。 你来我往的。若不是还有下人抱着箱笼来来去去,祝圆差点以为这是在什么宴会前。 下了车便恢复精神的祝圆瞅着他们还要说一会儿话,加上夏至等人还得归置行李,她想了想,索性拉着祝庭舟跑了。 也不走远,就在巷子口蹲着看路人。 好吧,只有祝圆蹲着。 祝庭舟自然看不惯,一直在边上喋喋不休:「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你这样子若是被爹爹看到,肯定逃不开一顿骂。」 「爹爹这不是不在嘛~」双手托腮的祝圆随口答了句,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左顾右盼,扫过某处,目光陡然一凝。 「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 「哥,你看!」祝圆打断他,起身拽住他袖子示意他往斜对面看去。 祝庭舟顺势望过去,不解问了句:「怎么了?」 「那位婆婆!」祝圆摇了摇他胳膊,「看到那位婆婆了吗?」 一名衣衫褴褛、瘦骨嶙峋还脏污不堪的灰发婆婆正瑟缩地窝在墙根下,在她面前摆着一破烂小碗,碗里连个铜板都没有。 祝庭舟目露不忍,叹了口气,按住她脑袋往另一边转:「别看了,看了也帮不了她……」 祝圆挣开他的手:「我有钱,我去给她——」 「不行。」祝庭舟一口否掉,「你就算给了,钱也到不了她的手,没得费那个功夫。」 祝圆茫然。 第42章 祝庭舟低声解释:「这县城里乞讨也是有地盘的。她这种年纪,怕是争不过那些年轻力壮的乞子混混,给她铜板,还不得被抢了?」 祝圆大吃一惊:「连这么大年纪的婆婆也得按照他们规矩来?这不是欺负人吗?」 「她能在这儿已经是破例了。」 祝圆咬唇:「给不了钱咱们给她买点吃的!」完了拽住他就跑,「走,跟我一块儿去买几个包子!」 祝庭舟被拽的一个踉跄,反应过来后拉住她,无奈摇头:「你担心她作甚,没有你她不也活得——」 「哥!」祝圆扭头,严肃地看着他,「你最近做的经解多,你来说说,老吾老以及人,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该如何释义?」 祝庭舟怔住。 ☆☆☆ 另一边,终于抵达潞州境内的谢峥刚跳下马车。 看了眼吵吵嚷嚷的方向,他皱了皱眉:「怎的如此多乞子?」 安福忙低声作道:「瞧着不想乞子,一个个身强体壮的,也不知道缘何聚集于此……为防万一,奴才已经让人将他们轰远了。」 他们这回出门轻装上阵,除了近身伺候的安福安瑞,谢峥一个下人都没带,。与他同行的工部员外郎,也即是研究出水泥配比的张惠清——也只带了一名仆从。 扣掉他们几个,便只有承嘉帝给他们安排的十五名侍卫。 轻车快行,已经将押运物资的工部侍郎陈正浩远远甩在后头。 他们这次出行并不会阻了谁的路,按理来说,应当不会有人暗中使绊。安福此举,便有些多此一举了。 谢峥仔细将那些乞子打量了一遍,微哂:「安福,你太心软了。」 安福不解:「主子?」出门在外,为掩人耳目,他跟安瑞都改口叫主子了。 「年轻力壮,手足健在,却不事生产甚至以乞讨为生。」谢峥神情淡淡,「去给赵领队说一声,帮帮这几人,让他们日后乞讨轻松些。」 安福有些茫然。 安瑞却立马反应过来,低头领命:「是,奴才这就去与昭领队说一声。」 谢峥点点头,信步走进客栈。 还未上楼,外头便传来惨叫声。 终于反应过来的安福抖了抖,望向前边瘦高少年的眼神不自觉便带了些敬畏。 谢峥仿佛身后长了眼:「是不是觉得我过于凶戾?」 安福忙摇头:「不,主子做得对,这些人整日游手好闲、聚众乞讨,实则是拿乞讨名义施行掠夺行径……不整治他们,受累的还是百姓。」 谢峥嗯了声,不再多说。 当晚,安置妥当的谢峥刚坐下,正准备翻出昨儿未看完的书继续往下,便看到熟悉的墨字浮现其上—— 【……这年头,连乞丐都欺负,还有没有人性?!】 谢峥:…… 谢峥放下书,让安福等人去打听客栈里还有什么人家住进来,尤其要注意那些言辞异常、行为诡异之人。 安福几人看他面沉如水,心惊胆战,除了留守之人,其余全部散开四处查探。 等人走了,谢峥亲自挽袖磨墨,开始套这位佩奇的话。 【此话怎讲?】 远在芦州的祝圆如何能想到会弄出这般误会,看到他回话,立马激动地将今日之事细说了遍——当然,是打了码的。 谢峥从那洋洋洒洒一大堆文字里提炼出中心:街上,亲人,老妇人、施舍食物…… 看来俩人所见所闻压根不是一件事。 谢峥眉心微舒。 祝圆犹在奋笔疾书:【虽说是为了老人家好,可帮忙的法子千千万,哪有直接不管不顾、置之不理的?枉这家伙读了这么多年书,脑子都不带转弯,整个书呆子似的,气死我了!】 【你之施舍,亦不过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待你一众离开,乞者该如何便如何,他不救,亦是常理。】同为乞儿所扰,谢峥难得的耐心大发,与她说上一大段话。 【道理都懂,但做人不能这样。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怎能因为善恶过小就不在意呢?】 谢峥哑然:【天真】 祝圆忿忿:【怎么天真了?尊老爱幼是人的基本素养,若连这个都做不到,还算人吗?】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百姓温饱皆成问题,尊老爱幼不过是纸上文章。】 【……你说的对!】祝圆汗颜。是她狭隘了。【这么说,还是朝廷的问题。但凡朝廷给力点,就不会有这样的情况了。】 谢峥:…… 这位佩奇与那些指点江山的酸儒们倒有几分相像。而这类人,不是自诩怀才不遇,就是年纪不大。 第43章 不知道他是占了哪一项呢? 恰好安福过来回话,谢峥便没再继续。 两人皆是舟车劳顿,短暂的聊过后,便各自安歇。 ☆☆☆ 祝家暂住的这处宅子已提前打扫过,她们住进来后只需要将行李归置好,再采买一些零碎的必需品,便妥了。 只是一路奔波,尤其是祝圆一路吐着过来,张静姝便按捺下心思,让大伙好好儿歇了一天。 抵达芦州的第三天,他们才前往秦守备府上做客。一是送礼,毕竟别人帮忙赁了院子还打扫干净了,二则,是要问问大夫的事情。 因着不是休沐,秦守备并不在家中,张静姝便只带了祝圆一人赴宴。 秦守备的夫人姓辛,是名爽朗大方的年轻妇人,见了他们,寒暄过后,辛夫人便抱怨:「我听我们家爷提过好几回祝大人,在咱家这里,你们可都是老朋友了,怎么过来还带那么多礼儿?」 「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你们不嫌弃就好。」张静姝笑笑,拉过祝圆,朝她介绍,「这是我家姑娘,单名一个圆字。」然后让祝圆唤人。 祝圆福了福身,脆生生地喊了声婶婶。 辛夫人眼前一亮,拉住她的手便赞叹:「哎哟,这丫头长得真是水灵可爱,瞧着就让人疼惜,我多看两眼就恨不得抢过来养在家里头。」 张静姝忙谦虚:「夫人谬赞了,小女性子顽劣的很,若是真在你家,怕是早就惹了你烦厌了。」 辛夫人捂嘴笑:「姐姐你这可就过谦了,小姑娘家家的,能顽皮到哪里呢?」刚才寒暄时相互介绍了,她比张静姝要小几岁,故自称妹妹。 几人边聊边进了屋,按序落座,下人奉上茶水。 张静姝端起茶盏抿了抿,接着刚才的话题笑道:「倒不是顽皮,就是鬼主意多得很,整日带着弟弟妹妹们捣乱。」 辛夫人登时乐了:「这么说我更想留下她了。」完了她转回来逗祝圆,「圆圆是吧?婶婶家里有小妹妹和小弟弟,留下来陪他们两天好吗?」 祝圆看了眼微笑的张静姝,大方拒绝道:「抱歉婶婶,芦州我们第一回 来,地儿不熟,加上爹爹不在,我得陪着我娘他们。」 辛夫人打趣了一句:「别不是你离了娘亲要哭鼻子吧?」 祝圆笑眯眯:「婶婶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辛夫人微诧:「你这小姑娘竟一点也不怕生……今年多大啦?」 「十一岁了。」 「哟,都快可以说人家了。」辛夫人朝张静姝笑道,「我瞧这性子,压得住场子,是当主母的料。」 这话祝圆可不好接了,忙低头装腼腆。 张静姝摇摇头:「前几年耽误了,去年才带在身边教起来。」叹了口气,「如今她这身体又……我这心里愁得很呢,哪里还有心思相看人家。」 辛夫人闻言仔细打量祝圆,道:「你们信中说得可严重了,可小姑娘看起来气色还不错呀,当真如此严重吗?」 张静姝面上愁容更显:「看过好些大夫,都说是年纪太小补过了,看着脸色红润,实则虚得很。这才十一岁呢,上月就来潮了不说,那几天还疼得直打滚……」说着说着,她眼眶便红了,「不说孩子如何受罪,万一、万一将来……」 许是当着祝圆的面,她没往下说。 辛夫人却明白其隐下的话语。女儿家嘛,不外乎就是担心子嗣问题。 她叹了口气,拍拍张静姝手背:「别太担心,芦州这边虽然穷一些,好大夫还是有不少,圆圆年纪小,只要调养得当,必定跟常人无异。」 「希望如此……」 话未说完,便有一侍女匆匆进来,先朝在座福了福身,再凑到辛夫人身边低语了几句。 张静姝低头佯装品茗。 辛夫人听完挥开侍女,道:「大夫到了。」见张静姝愕然,她解释,「调理身体这事儿,赶早不赶晚。收到祝大人的信件时,我们家爷便已经让人去留意那些擅妇科调养的大夫,今天知道你要过来,我早早就让人去把那位大夫请过来,这会儿他已经在前院等着了。」 张静姝惊喜:「这、这……」竟然一点也不耽误功夫,直接把大夫请过来? 「别这啊那啊的,走走走,赶紧去看大夫,看看咱们圆圆身体怎么调理比较合适!」辛夫人大手一挥,风风火火地领着他们前往外院。 ☆☆☆ 「……虚火实寒,不算什么大问题。」蓄着长须的老大夫唰唰唰写了个方子,将纸张递给张静姝,「先按这方子吃上十天,过了十天,老朽再来复诊,届时再做调整。」 听说不是什么大问题,张静姝彻底松了口气,问:「这药前后要吃上多久?会不会对身体有碍?」 第44章 老大夫捋了捋长须:「快的话一个月,慢的话三个月。」 辛夫人皱眉:「不能再快些?」 「要快就得下猛药,小孩子家家的,调理得当便于常人无异,操之过急反而不美。」 也是。辛夫人便不再多说。 张静姝却已经很开心了:「已经比我想象中要快多了,只要圆圆身体能好起来,多花点时间也无妨。」 老大夫捋了捋长须:「就是这个道理。等吃完药,我再给你们几道食疗方子,想起就吃上一两回,身体又会更好些,轻易也不会生病。」 张静姝这下是彻底松了口气。 祝圆更是激动。只要一想到那针扎刀刺般的腹痛,她就恨不得给面前老大夫磕头。 送走老大夫后,辛夫人笑着道:「如今可算是安心多了吧?」 「多得您和秦大人的帮衬。」张静姝擦了擦眼角,「若非你们帮忙,我家圆圆都不知道要如何受苦了!」说完,她赶紧推了推祝圆,让她好声道谢。 祝圆立马张嘴,叭叭叭就给辛夫人吹了好长一串彩虹屁,逗得她眉开眼笑的。 「瞧这小嘴儿甜的,跟抹了蜜似的!」辛夫人爱娇地捏捏祝圆脸蛋,转头问张静姝,「我是越看你家圆圆越喜欢……这都十一岁了,你有什么打算没有?」 祝圆眨眨眼,看向张静姝。后者拍拍她脑袋,答道:「还没有呢。」 「那打算找哪儿的?可不能在芜县找,任地是任地,将来你们走了,姑娘可就无依无靠了。」 这是正儿八经谈亲事。祝圆只得低下头,绞着衣摆装害羞,一边竖着耳朵细听。 只听张静姝道:「早前跟我家老爷商量过,芜县这边的任期满了,便带她回京城相看人家。」 「那就好。」辛夫人连连点头,「自家闺女,还是得放在眼皮底下。」顿了顿,她笑道,「若是还没相好人家,我这边倒是有个不错的人选。」 张静姝微诧,道:「妹妹不妨直说。」 辛夫人轻咳一声:「您也知道,我们秦家出了位淑妃娘娘。她膝下有两位皇子,大的排行第三,刚满十四岁——」 竟是介绍皇子?张静姝大吃一惊。 连祝圆也惊呆了。好家伙,她只是来看病的,咋还相起亲来呢?她才十一岁!! 察觉她俩的惊诧,辛夫人摆摆手:「且听我说完。」她叹了口气,「别看皇子名头听着响亮,咱家这位皇子却着实是有些可怜。」 有八卦听。祝圆连衣摆都忘了绞,就差把耳朵凑过去了。 辛夫人压低声音:「淑妃娘娘甫一进宫便得了宠,生三殿下时大出血,差点没熬过来,身子也坏了,一躺就是大半年。这女人一生病,颜色便不漂亮了,又不能伺候,宫里颜色多,皇上自然不可能守着她,转头便把她忘在脑后。家里也帮不上忙……那段日子,娘娘可真是药渣子灌心里,苦得不行。好在,苦熬了些年后,她身体终于好转不少,等她再次复宠,生了小儿子、晋升淑妃,这日子才好过了不少……」 这些都不是什么秘密,张静姝也有所耳闻。只是,好端端的,提这个作甚? 「你想啊,同样是儿子,这境遇是完全不一样,你会怎么办?」 这话张静姝不好接了。 好在辛夫人也没想她能说啥,只接着道:「这人啊,最怕多想,这一多想,就容易……」她压低声音,「听说那位把三殿下当成了与自己相克的,但凡有点好事都给压着,还……加上皇上事务繁忙……反正,咱们这三殿下打小就是奶娘、太监带大,上回见着,连个笑模样都没有,可怜见的……」 「总之呢,我们家老爷已经发了话,三殿下的亲事,咱们得帮着留意。」 她口中的老爷,是指淑妃的生父、三皇子的外祖父、正三品太常寺卿,秦铭烨秦大人。 话虽如此,张静姝依然迟疑:「这……毕竟是皇子,我家圆圆如何高攀得起。」 「嗨,什么高攀不高攀的,咱们秦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不也出了位淑妃娘娘吗?」 张静姝想了想,勉强笑笑:「这事我可做不了主,回头我得问问我家爷。」 「那当然。」辛夫人摸摸祝圆脑袋,「我就那么一说,就算真要谈,这还早着呢……」 这话题便暂且打住,俩人改聊起了芦州、芜县的一些风俗人情。 祝圆以为这事便算过去了。 身体的事儿有了转机,以后安心养病便是了。即便一到家就被祝庭舟提溜着去练字,祝圆的心情依然美丽的很。 故而,一看到狗蛋出现,她立马兴奋地扑上去打招呼。 【狗蛋狗蛋!我跟你说,我今天听了个大八卦!】 对面墨字丝毫不受影响,行云流水地写着自己的东西。 第45章 【哎,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没想到堂堂皇子也过得跟没爹没娘似的,太惨了太惨了。】 苍劲墨字笔锋一顿:【什么情况?】 【哟,我以为你就关心你那堤坝呢。怎么突然又有兴趣了?】 远在潞州的谢峥额角跳了跳:【说】这厮废话忒多了,要是搁他面前,这般顾左右而言他的,早被他踹墙根上了。 【我知道了,你现在有水泥……你是不是想升官、是不是想去当京官?所以才想知道宫里——】话没说完,祝圆便觉出不妥,【不对,你前些日子画潞州堤坝,又说出远门……啊!你本来就是京官?!现在潞州?!】 谢峥眼角一跳。大意了。 【嘿嘿嘿,】祝圆兴奋极了,【看来扒马之日指日可待啊!】 谢峥捏了捏眉心,把话题拉回来:【先说皇子之事】 【你还惦记着这个啊……】祝圆现在更关心狗蛋兄的马甲,随口便答了句,【其实也没啥,只是听说堂堂三皇子竟然是颗小白菜而已。】 谢峥:…… 小白菜是什么玩意儿? 谢峥犹自嘀咕什么是小白菜呢,祝圆已经叭叭叭地把今儿听来的八卦简要复述了一遍,完了总结:【可怜的三皇子啊,感觉跟那地里的小白菜似的。】 谢峥:……怎么又提这词? 他捏了捏眉心,问:【小白菜何意?】 【我们这边有首民谣,歌词大概是这样的: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两三岁呀~~没了娘呀~~~只怕爹爹娶后娘~~】 谢峥:…… 若不是隔着纸张……他咬了咬后牙槽,转移话题:【~什么意思】 总是见他用「~」,偶尔两个,偶尔三个,更多也有之,总觉得不太正经。 【可以表示声音延长,也可以表达欢快的情绪~~~你看看~~~是不是很传神~~~】 太传神了。谢峥看着那销魂的波浪线,感觉脑袋都大了。 【话说你从京城到潞州走了多久?路上颠不颠?吐没吐?吃了多少灰?】 巴啦啦一大堆问题砸下来。谢峥头更疼了。罢了,只要别谈他那些人尽皆知的事儿…… 【走陆路必然如此】换句话说,颠簸、吃灰,都是常事。 【所以啊,你那水泥搞快点!堤坝都能修了,修桥铺路不是更小事吗?】 说得轻巧。【何来银钱?】 祝圆翻了个白眼:【大哥,你可以收钱啊!你找那种商旅多的路段,等路修好,设个收费站,带货经过、车马经过就收费啊!】 谢峥:…… 【此乃拦路打劫。】 祝圆不服:【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叫打劫?】她谆谆善诱,【你想啊,商人们拉一队货物,从一个州府到另一个州府,走个五六七八天都是少的?这么多天,拉货的人要不要吃喝?拉车的畜生要不要吃?住宿要不要钱?若是路上不太平,再请队镖师护卫什么的,不都得要钱吗?】 【可要是水泥路修好了,平坦丝滑,一日百里!州府之间一两天便能走完,这得省下多少口粮费用住宿费用啊,而代价,就是付出一点点的路费!换了你,你不愿意吗?】 谢峥怔怔。 【要不是我整不了水泥,我都想去修路了。】祝圆感慨万分,【也就你这种官大人才能折腾的起。】 水泥要用到铁粉,在这个时代,铁是属于战争物资,皆由朝廷把控,她这种小老百姓可弄不来。 谢峥回神,眯了眯眼,慢慢道:【你既然在京城,想必还是有些门路,弄点材料不难。】 祝圆挑眉:【谁说我在京城?】 【三皇子的事儿京城人尽皆知,你若不是刚到京城,那便是刚结交了权贵之士,否则你从何知道皇室传闻?】 呵,这是想套话呢?祝圆冷笑:【我看你是闲得慌,你的水泥材料都准备好了?铁要磨成粉哦,石灰石要高纯为好哦,还要煅烧哦~煅烧材料要用的煤炭搞定了吗?】 谢峥:…… 第n次交锋试探,狗蛋惨败! 把狗蛋兄怼得没话说后,祝圆美滋滋地继续练字。 日子再次恢复宁静。 除了从芜县换到了芦州,除了看不到祝修齐几人,日子跟在芜县没什么两样。 只是监督她练字的人,从祝修齐变成了祝庭舟。 每日里都是练字、练琴,看书、吃药,陪弟弟庭方玩儿、陪母亲散步说话…… 哦对,还得陪祝庭舟刷题。 期间还陪张静姝去秦府做了几回客。也不知道那辛夫人是真喜欢她,还是只为了尽尽地主之谊,隔三差五还邀请他们过府吃饭,自然也见着了那位年轻有为的芦州守备秦又。 第46章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 辛夫人请的那位老大夫很厉害,吃了大半个月药后,祝圆在芦州的第一次月事终于来了。 虽然依然浑身发冷、依然隐隐作痛,好歹不再痛得干呕、食不下咽。 至此,张静姝与她才彻底松了口气,安下心来继续吃药调理。 另一头的谢峥则是完全不一样的状态。 抵达潞州的第二天,他便陷入了疯狂的忙碌中。 本来他是无需如此忙碌的。 督建河堤之事本应由工部侍郎陈正浩来主持。 谢峥原也没打算越权。正如佩奇所说,他过来,只是为了防止有人偷工减料、贪赃舞弊——他不允许他折腾了许久的东西被一帮老官皮给误了。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这件事启动得晚了,潞州的雨季已经到来。 潞州位于河道下游,淤泥堆积,河床高立。在秋冬季节那自然是水流平缓、灌溉四野。 可潞州每年有两到三月的雨季。若是幸运,雨水下得均匀分散,河水排得及时,又有那高高的河堤,百姓、田地自然是安全无虞。 若是遇到那雨水大年,哗啦啦的雨水下来,河水暴涨,那河堤便不堪一击。 但老天爷也不会说哪年大年、哪年小年,故而,即便潞州河道不是年年缺堤,每届知州上任第一事,依然都是将河堤筑结实,不为别的,只为在任期间,河堤都能稳稳当当的。 这时代,垒筑堤坝多用沙土石粒。别处挖回来的沙土石粒用麻袋装满扎紧,一袋挨着一袋码上堤坝,密密麻麻,压得河堤又宽又高,看起来便威武霸气。 只是看起来。 在天灾面前,这些砂石不过是蚍蜉撼树。该缺堤时还是得缺堤。差别只在于多久一次。 缺堤一次便是灭顶之灾,受苦的永远是百姓,州府上下官员也跑不开责任。 谢峥抵达潞州之前,潞州已经陆陆续续下了半个多月的雨了。 他们巡视河堤时,那河水已经漫过一半的河堤,水色浑浊,掬一把皆能看见泥沙。 别人便罢了,同行的张惠清那是脸色大变,急吼吼跪请谢峥赶快动工,晚了怕赶不上了。 谢峥是早有所料,但不记得确切时间,又有他这番佐证,便不再犹豫,索性不等工部侍郎陈正浩到来主持,立马拍板开工。 潞州知州原本还想叽歪几句,谢峥冷眼一扫,便不吭声了。 再说。面前这位是皇子殿下,虽然无权无职年纪小,可他是要来修河道的。若是修好了,大家皆大欢喜,修不好,还有皇子在前头顶锅……岂不妙哉? 如是,他便从善如流了。 知州不搞事,一切就好说话。 为了赶在河流水位上涨前搞定水泥,谢峥领着张惠清、潞州知州,连带潞州上下官员,全都忙碌了起来。 材料的调配、采买、加工,高炉修建,人手招募……种种件件,多且繁杂。 为了保证没有疏漏,谢峥参照佩奇前些日子开店用的流程管控表,做了一个相似版本,条目清晰、责任到人,连知州看了都心服口服。 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做下来,竟无一丝纰漏。 等到陈正浩押运的铁粉到位,立马便被拉去高炉处煅烧混合,这位工部侍郎还未反应过来,堤坝处已经开始混水泥糊水泥了。 所幸天公作美,抹水泥那几日,老天爷只是断断续续地下了点毛毛雨,水泥凝固速度虽慢,好歹是慢慢的干透了。 水泥刚出高炉,立马被运到河边,搅拌并糊上堤坝。 每一个环节皆是两班人马,每天十二时辰不停歇,吃的喝的都有人送过来,累了就地歇息,醒了接着干活……紧张又忙碌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七月中旬。 这边堤坝不停加厚,那边河水陆陆续续上涨,待得堤坝完工,那浑浊河水已经涨至堤坝上部。 为防出现意外,加上此时堤坝已经从丈许宽变成两丈余宽,谢峥与陈正浩、张惠清等人商量过后,便让人停了下来。 早在他们开始糊水泥的时候,沿途百姓便议论纷纷,还有那愤世嫉俗的指天骂地,说他们这帮狗官良心都被屎糊了,竟然拿泥灰糊弄百姓云云。 话自然传不到谢峥耳朵,他也就当不知道,依然按部就班地指挥大家干活。 等堤坝停工,水泥干透,原本是沙土麻袋堆垒而成的泥沙堤坝,已经变成了灰色的石墙,斧凿不穿,石掷不烂。 谢峥还让人连拉带拽地弄了数辆牛车上去,车架上还压着大石,上千斤的大水牛加上车架、石头,在堤坝上并排行走,哒哒哒的蹄声、轱辘辘的车辙声,沉稳如雷,把大伙的心都震回了肚子里。 雨水渐丰,加上上游雨水不停,河床水位不停上涨,所有人都已撤离。连堤坝附近、下游处的住民都已被勒令离开。 水泥堤坝刚筑好不到三天,潞州再次迎来暴雨。 第47章 彼时,河水已过堤坝的一半,这暴雨一下,河水肉眼可见地开始上涨。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地等着。 暴雨的第二天,雨水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谢峥便勒令潞州知州开始清点潞州存粮、封存城里各大粮铺,准备做最坏的打算。 暴雨第三天,谢峥直接领着人驻扎在靠近河床的一处高坡上,临时征用的老屋里静可闻落针。 负责查看河床水位的小吏们坚守前方,每隔一会便有人狂奔回来报讯。 涨了涨了,水位又涨了! 涨了涨了,水位逼近河堤最高位了! 涨了涨了,洪水开始漫过河堤了! 大伙的心登时提了起来。 又一报讯小吏跑回来了,浑身湿透,声音惊慌:「报——洪水漫出来,淹了田地,过不去了!!」 众人心里一咯噔。 谢峥神色严肃,沉声问了句:「缺堤了没?」 「对对对,缺堤了没?」这个才是关键啊!! 小吏胡乱抹了把脸,摇头道:「没有,没有缺。只是水太大了,漫出来了!」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然后有人笑骂了句:「瞧你这话传的,漫水便漫水呗,有啥好大惊小怪的!」只要河堤不缺,那漫出来的丁点水量,伤不了人畜。待喝水退去,便能继续生活。 小吏挠挠头,不敢吭声了。 这场暴雨一直持续了三天,直至第三天傍晚,雨势才渐渐转小。 夏日太阳下山晚,酉时刚过,雨终于停了。 漫过河堤的水将周边田地淹至过膝,但河堤由始至终没有缺。 到了戌时,田地间的水便慢慢退了。 不管如何,这第一关算是过了。 谢峥彻底松了口气,回到住处,快速梳洗一番,胡乱塞了碗面条倒头便睡。 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谢峥是被嘀嘀咕咕的说话声吵醒的,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听到安福惊喜地低呼了声「真的吗?」 「安福?」谢峥皱眉问了句。 「诶,主子!」安福忙不迭推门进来,「您醒啦?奴才伺候您起来。」 「刚才谁来了?」谢峥捏了捏眉心,让自己清醒些。 「回主子,是河堤那边来报讯了。」安福的嘴巴几乎咧到耳朵上,按捺不住激动地禀报,「河床水位下去了,咱们这水泥河堤成功啦!」 「哦?」谢峥随口应了句,「那真不错。」慢条斯理下了床,张开双手,「更衣。」 「是。」安福屁颠屁颠地拿来衣服,开始给他更衣,「主子,你昨儿还担心地吃不下呢,怎么今儿听了好消息一点也不激动啊?」 谢峥斜了他一眼:「昨夜里不就知道雨停水退吗?」有啥好激动的。 安福手里动作不停,脸上笑容丝毫不掩:「昨夜里只是田里水退了,如何能一样呢?」 「雨停了,既然开始退水,河床里的水退下去不过是早晚问题,何须激动?」 「也是,是奴才不经世。」 话虽如此。谢峥更衣洗漱,再用过早膳后,依然去了趟堤坝。 早有许多人跑上堤坝奔跑查看。 潞州知府上下,工部几名大人,兵丁小吏,甚至潞州居民都有不少。 谢峥刚出现在堤坝附近,便听到一声大喊「三皇子来了」,然后面前便哗啦啦跪了一片。 「三皇子功德无量!」 「三皇子仁心啊!」 「三皇子大恩大德永生难忘啊!」 ☆☆☆ 甚至还有人开始抹眼泪了。 谢峥脚步一顿,皱眉越过。豆,豆,网。 闻讯赶来的知州忙不迭让人将百姓驱赶离开,然后朝他行礼。 谢峥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大人好算计。」 他从京城出来便一路低调行事,安福安瑞都改口唤他主子,普通百姓从何得知皇子在此。只要有脑子的人一想,便知道是知州从中做了手脚。 不过一想也是,遇到这数年难得一见的暴雨,知州慌了手脚,私下向百姓散布消息,让大伙知道这堤坝修筑是由皇子负责,若是缺堤了,他的锅便能小一些……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谁知那粉末凝固而成的水泥,竟真的能将滔天洪水拦住。 故而谢峥此话一出,他便有些尴尬。 谢峥也没管他,径自从预留的阶梯处走上堤坝,找到陈惠清,问他:「检查过了吗?有无溃烂漏水之处?」 陈惠清这段日子连轴转,清瘦了不少,听了问话,激动不已,连连摇头:「没有没有,臣下已经让人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这堤坝结实的很,一丝水痕都见不着!」 第48章 谢峥轻舒了口气,点头:「如此便好。」转头朝快步过来的陈正浩到,「陈大人,接下来的收尾、清查工作便交给您了。」 陈正浩诧异:「三殿下此话怎讲?这些都是您一路……」 谢峥摆摆手:「潞州之事本就是您来负责,前些日子不过是事急从权,既然洪水已退,接下来的事情自然还是交由您来安排。」不等他开口,接着又道,「我有事需要去一趟芦州,这边若是事了,劳烦大人派人给我送个信儿。」 陈正浩愣了愣,拱手:「那,下官恭敬不如从命了。」 谢峥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一路离开,沿途还有许多百姓不停磕头。 安福安瑞听得激动不已,再看面沉如水的谢峥,俩人都不敢吭声了。 好不容易远离了人群,安福按捺不住,低声问了句:「主子,为何突然要去芦州?」 谢峥看了他一眼,莫名其妙地说了句:「我今年不过十四岁。」 安福安瑞俩人对视一眼,面上均是茫然。 谢峥却不再解释。 第二天一早,没有通知任何人,也没有任何辞行,谢峥带着安福安瑞和一众侍卫,悄悄离开了潞州。 ☆☆☆ 七天后,芦州。 刚抵达芦州的谢峥睡了个好觉,早早起来,还有功夫挽袖练了几笔字,惊得对面的佩奇连呼太阳打西边出来。 咳,在潞州太忙,他已经近月未曾提笔了。 【我还以为咱们断网了呢,没想到原来还能通话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谢峥哭笑不得,随口解释了句:【前些日子忙。】 【潞州堤坝吗?修好了吗?】 【是,已大功告成。】 【哟,恭喜了啊~~看来接下来要步步高升了,瞧你这字都写得龙飞凤舞的,可见是心情好呀!】 【托你的福。】 【那是,记得以后帮忙了解科举试题——诶,先不说了,来人了!】 谢峥莞尔,揭纸揉团,继续练字。 他这边练字,对面的书写也在继续,不过,约莫是有人在旁,只埋头写字,看内容,应该是又在做经解。 谢峥挑眉,戏弄之心骤起,顺手在其题解边上批起了注解。 【引经不当,此处当引……】 【用词不妥,这里原意是……】 【胡说八道,孟子有云……】 ☆☆☆ 几条下来,对面笔迹越发粗重,似乎被气得不轻。奈何身边有人似有人盯着,半个字都不敢乱写。 一个解经,一个点评,直到解经答题者重重画上最后一个圈,这场愉悦的单方教学才落下帷幕。 谢峥嘴角衔笑搁下笔,背着手,打算出去晃一晃,给他那二舅、二舅娘买点礼。 待东西买的差不多,他又想到二舅家里孩子尚小,估计更喜欢零嘴吃食,索性挑了间看起来还不错的点心铺子,准备进去买一些。 刚进门,便与一名小跑出来的少年撞了个正着。 「哎哟——嘶!」 对面少年直接摔了个屁股墩儿,手里的纸袋登时被撞散,点心滚了出来,连他手里的纸张也全部洒落,铺了一地。 谢峥倒好一些,只踉跄了两步便被后头的安瑞安福一把扶住。 「主子?!」 「抱歉抱歉,我一时心急,撞了兄台!」变声期的少年嗓音有些刺耳。 谢峥摆摆手:「无事。」顺势扫了眼地面纸张,目光陡然一凝—— 字迹太熟悉了,连里头内容,都恰好是他今早批注过的经解文章。 他惊疑不定地看向那名慌乱收拾的少年。 是……佩奇? 点心已经救不了了,少年惋惜地扫了眼便开始收拾散落地面的纸张。 谢峥眯了眯眼,蹲下来,做势伸手—— 「呀,怎么带了出来……」少年似乎嘟囔了句。恰好谢峥伸手,他急忙将纸张往身前兜,「兄台客气了,且容小生收拾一番,待会再跟兄台好声道歉。」 眨眼功夫,那熟悉的墨字便被夹进纸张里。 谢峥只匆匆扫了眼别的墨字,少年已经将所有纸张规整好抱起来。 谢峥起身。 因手里抱着东西,少年有些别扭地作了个揖:「抱歉了,刚才没撞着您吧?」 谢峥摇头:「无事。」扫了眼他怀里书纸,「你是要参加今年的童生试?」 「啊?对。」少年有些腼腆,「若是兄台无甚大碍,那小生……」 「不着急。」谢峥看了眼地上散落的点心,「你的点心洒了,不再买一份吗?」 第49章 少年赧然,摇头道:「不了,家里等着小生回去开饭呢,下回再买便是了。」然后又作了一揖,「若无他事,小生告辞了。」 话已至此,谢峥不好多言,只得让开道儿,目送他离开。 安福见他态度异常,待人走远,忙压低声音:「主子——」是不是那人有问题? 还未等他问出口,谢峥下巴朝少年离开的方向一点:「找人盯着他,我要知道他是哪家的孩子。」 安福诧异,躬身:「是。」与安瑞对视一眼后,他便转身混入人群中。 出了点小意外,却丝毫不影响谢峥的行程,甚至因为有了佩奇身份的线索,他的心情还更加好了。 刚才少年摔了的点心,很快便被铺子里的人清理干净。 谢峥踏进铺子,问迎上来的掌柜道:「方才那人买了什么点心?」 那掌柜愣了愣,跟在后头的安瑞给他指了指收拾好了的大门口。他登时意会,忙道:「那位小兄弟买了酸枣糕和蜂糖糕。」 谢峥点头:「各包上三份。」 「……是。」 ☆☆☆ 未时三刻。 接到消息的秦守备秦又急匆匆赶回家,大热天的,又穿了一身官服,回到家里已经是满头大汗。 他随手抹了抹脖子,劈头就朝迎上来的管事一通训:「究竟谁来了?传话的人怎么回事,连话都说不清楚?!」 管事苦笑,小声道:「爷,是三殿下来了。」 「什么闪电——」声音戛然而止,秦又皱眉,「你说谁来了?」 「三殿下——」 「二舅,是我。」踏入变声期的声音已经带了些沙哑。 秦又循声望去。 穿着一身罗纱直裰的青涩少年正站在廊下,面容沉静地看着他。 秦又愣了愣,待反应过来立马大惊失色,大步过去,又怒又急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谁让你出来的?」 此少年正是谢峥。见自家二舅如此惊慌,他反倒露出几分笑意:「二舅莫慌,我是接了父皇旨意出京的。」 秦又顿时松口气,继而又提起一颗心:「好端端的,你出京做什么?我怎么没听说?」 「这儿毕竟远离京城,消息滞后些也是正常。」谢峥神色温和,「我是奉父皇之命,跟着工部前往潞州修筑堤坝。」 「潞州?修堤坝?!」秦又又吓了一跳了,「你怎么摊上这事儿了?」 谢峥正欲答话,陪在边上候着的辛夫人笑着插了句嘴:「要不咱们进屋说话吧,站大太阳下,不嫌热得慌嘛~」 「哎哟瞧我!」秦又一拍额头,「急过头了,走走走,咱进屋里聊。」忙不迭引着谢峥往里走。 依序落座,下人奉上茶水。 秦又一口气灌了两杯温茶,完了拽住衣领给自己扇风,边扇边问他:「好端端的,你怎么摊上潞州那事儿了?潞州那地儿隔三差五就要缺个堤,你要是没撞上还好说,要是出了事,你怎么担得起?给二舅说说,是不是哪个不要脸的给你使绊子了?」 越说越激动。 谢峥好整以暇地端着茶盏品茶,见他说完话,才放下茶盏,道:「二舅放心,没人给我使绊子,这是我给父皇求来的活儿。」 「你自己求的?!」秦又惊了,「你是不是傻了——嗷!」站在他身后的辛夫人暗中给了他一下。 谢峥垂眸装作看不见,心里暗忖。原来二舅这么早就开始惧内了吗? 另一边,辛夫人瞪了秦又一眼,笑着朝谢峥道:「你二舅说话没个遮拦,您可别放在心上。」 谢峥朝她点头:「二舅娘放心,舅舅性格我省得。」 秦又撇了撇嘴。 谢峥转回来朝他解释:「我前些日子跟工部的人研究出一种可用来修筑堤坝的坚固之物,名唤水泥……」他三言两语将水泥介绍了一遍,然后道,「前些日子潞州暴雨,洪水上涨,那水泥堤坝却从始至终坚如磐石。如此,这趟我也算是没白来了。」 秦又惊疑不定:「真成了?」 谢峥点头。 秦又松了口气,接着立马又皱眉了:「那你怎么跑过来这儿了?你来这儿别人知道吗?」 「无事,潞州事了,我先行一步过来看看舅舅,谁也无可指摘。」 秦又眉峰皱得更紧了:「以后这些事万不可再做了。虽然您叫我一声舅舅,身份上你是皇子我是外臣,若是平日礼节来往便罢了,给朝廷、给皇上办差期间私自来往,容易被人诟病。日后万不可再做了。再说,你才多大,怎么不在宫里好好念书,跑去捣鼓这些东西?」 谢峥心里极为熨烫。以前他觉得外公一家过于谨小慎微也太过婆妈,不堪大任。经历过一切后,他才发觉这些品质才是难能可贵。 第50章 「二舅放心,我心里有数。」 「你放心个——」又挨了一下,秦又轻咳一声,谆谆善诱道,「你年纪还小,好好学习才是你当下的任务,别去掺和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事儿,知不知道?」 谢峥无奈:「二舅,我十四了。」不小了。 「还未及冠都算小!」秦又没好气,转而开始问起他当下的情况,「你什么时候到的,准备呆几天?」 「昨夜里到的——」 「什么?昨夜里到的你现在才过来?」 「太晚了,就不叨扰你们了。外头客栈环境也不错,住几天而已,不碍事。」 「你还打算住几天?!」秦又不悦极了。 连辛夫人也不赞同地皱起眉头:「大老远的到这儿,怎么能住外头,家里又不是没地儿住。」 谢峥摇头:「不了,我身边还有父皇给的侍卫,住外头方便些。」 秦又夫妇面面相觑,完了秦又只能瞪他:「那晚上可得留下来吃饭,陪我好好喝两杯!」 谢峥点头:「这是自然。」 秦又接着道:「难得你到芦州,明儿我请几天假,带你周围溜达溜达去,肯不能白来一趟芦州——」 辛夫人悄悄碰了碰他,待他回头,指了指某个方向。 秦又茫然,看着她。 辛夫人可气了。这木鱼疙瘩,前几日不才说过吗? 她无奈,只得凑过去低语几句。 秦又恍然大悟:「你说这个啊……」挠头看看谢峥,后者正垂眸端茶,慢悠悠地品着呢。他压低声音道,「咱们这般拉线是不是不太好?他毕竟是皇子呢。」 「拉什么线,不能说是吃饭碰巧见着吗?」 「见着又怎样?他的亲事也不是咱们管得了的。」 「诶那你说见还是不见,老爷子前脚才说让我们留意,难不成留意上了还不管后续吗?」 秦又挠头:「好像也是……」 俩夫妻说话嘀嘀咕咕,谢峥就坐在隔壁,怎么可能听不见。 他借着茶盏遮挡,掩去眼底的无奈。这个时候,外祖家就已经着急着慌地给他相看姑娘了吗?他才十四岁…… 那边似乎商量好了,秦又轻咳两声。 谢峥顺势放下杯盏望过去。 「那个,殿下啊~」 「二舅客气了,咱不是在外头,叫我阿峥就行了。」寻常人家不都这么叫的吗? 「咳,无所谓,这个以后再说。」秦又一挥手,完了又咳了声,「那什么,明儿过来吃饭啊,我给你介绍个朋友——」 辛夫人生怕他胡言乱语,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谢峥恍若未闻,继续看着秦又。 秦又更是毫无所动,嘴里还在噼里啪啦往下说:「这位小朋友跟你年岁差不多,今年刚要考童生试。我聊过两回,觉着这孩子端方稳重,虽然有些呆,但行事做派还颇为务实,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你跟他见见,说不定能谈得来……」 辛夫人轻舒了口气。 谁知下一瞬,秦又便话锋一转,朝谢峥挤眉弄眼道:「最重要的是,他那妹妹可水灵了——嗷!」 谢峥:…… 辛夫人迅速收回手,强笑着朝谢峥道:「别听你二舅胡扯,就是个玩笑话呢。」 秦又撇嘴,嘟囔道:「人确实水灵嘛……」 「闭嘴!」 谢峥:…… 没记错的话,他才十四岁。给他相看,怕不是得搞个十岁娃娃出来? 十岁…… 谢峥一阵恶寒。 ☆☆☆ 在秦府吃过饭,回到客栈已快酉时末。 因与秦又喝了点小酒,谢峥沐浴更衣后才把安福找来问话:「打听出结果没有?」他指的是午间碰到的那名少年。 「回主子,查出来了,那是芜县县令的大公子,姓祝,名庭舟,时年十三。过来芦州,听说要参加这边的童生试。」 芜县县令之子?倒是跟原来抄写县志的事儿合上了。再者,佩奇最近几月确实是一直在做经解史论之类的内容,正是童生试要考核的内容。 这么说,这位祝庭舟,就是佩奇? 谢峥沉吟。 不,不太像。 完全没有佩奇的那种……跳脱?疯癫? 正窝在房里争分夺秒看书的祝圆打了个喷嚏。 谢峥看看天色。 夏季日头下山晚,这会儿太阳还挂在西边,屋里亮堂的很。 他想了想,索性让安瑞准备笔墨,下榻聊天。 【佩奇兄】按照佩奇的习惯,这个点、这个天色,他应当会在。 第51章 果不其然,他不过略等了会,纸页上便缓缓浮现一个「?」号。 【推荐几款适口的糕点】 【……干嘛?】 【拜访送礼】 【哦。问我干嘛,我又不知道潞州那边的特色是啥?】 【参详一二】 行吧,举手之劳而已。另一头的祝圆撇了撇嘴,认命地开始问:【谁吃的?老人还是小孩?甜口还是咸口?】 【总角之年】 那就是十岁上下嘛。【选择可多了,小孩大都不喜欢咸口,加上这大热天的,也别整那些油乎乎的糕点,我推荐蜂糖糕、糯米凉糕、马蹄糕,夏天吃着清爽不腻,要是能找着酸枣糕也不错,酸酸甜甜的,开胃。】 今儿在糕点铺子门口摔掉的,占了其中两种。 【苏~说得哥口水都下来了!】对面的佩奇抱怨了句。 谢峥勾起唇角。没吃上,可不就得流口水…… 祝庭舟……是吗? 【不过,你怎么光给小朋友买零食?大人呢?长辈呢?】 谢峥回神:【已备妥】 【哦哦,啥时候去啊,这个点才问,不是今晚就要去吧?】 谢峥想了想,将时间模糊一下:【过几日】 【哦,那还早呢。】祝圆顺口补了句,【倒是我明天又要去做客了。】 谢峥挑眉:【又?】他们不是从芜县过来的吗?在芦州有何亲友? 【对,又。唉,人太受欢迎了,吃酒应酬就多了……不像有些人,天天闲的。】 有些人是指他吗?【你觉得我应酬少?】 【呵呵,就你这说话的德行,就算多应酬,肯定也不是冲着你这个人的!】祝圆信誓旦旦。 谢峥:…… 也算是实话了。 又闲聊了几句,天色便暗了下来,俩人遂各自撂笔。 ☆☆☆ 第二天。 谢峥如约来到秦府,秦又亲自出来迎的。 因天儿热,吃茶的地方摆在花厅,景儿好,也通透凉爽。 彼时已有一名少年站在花厅里眺望着外头的景观。 还未走近,谢峥便觉得其身影有几分熟悉,心里正狐疑,就见那人闻声回身。 俩人视线一对,顿时都诧异了。这么巧? 花厅里的少年,正是谢峥前一日在铺子门口撞上的祝庭舟。 秦又已经拉着谢峥进了花厅,祝庭舟忙迎上来。 「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祝庭舟,芜县县令祝大人的长公子,你可以叫他庭舟。」秦又转头,朝祝庭舟介绍,「这是我外甥,恰好过来这边玩儿,他大你一岁,你喊他三哥就行了。」 竟然不介绍?而且,秦大人是先介绍自己……想来此人身份较高,也不方便透露。他心思急转,面上依然保持礼貌微笑:「三哥好,庭舟这厢有礼了。」 谢峥朝他点点头:「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比他想象中快多了。 怪道昨日说今天要应酬……这位祝庭舟,嫌疑更大了。 寒暄几句,三人便相继落座,喝茶聊天。 秦又是武将,自然不会跟他们聊什么四书五经、孔孟之说。他为人爽朗,交游广阔,遇到的趣事也多,随便挑几件出来,便能说得天花乱坠。 祝庭舟也捧场,听得惊呼连连。 谢峥闲适地坐在边上,一边听他俩一个当捧哏一个当逗哏,生生把场子炒得热火朝天,一边暗自打量祝庭舟。 可别说,这祝庭舟看着挺呆的,可当起逗哏,也当得挺像那么一回事。看来这人内里,跟表现出来的不一定一致。 又聊了一会儿,外头有人找秦又,秦又只能歉然暂离。 谢峥想到那天他与辛夫人嘀咕的事儿,心里无奈,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鬼,明面上也只能眼睁睁看他离开。 秦又一走,俩人顿时沉默了下来。 谢峥性子冷,祝庭舟是拘谨的。 谢峥打量他一眼,想了想,率先提起话题:「听说你打算在芦州考童生试?」 「是的。」祝庭舟正襟危坐,认真道,「童生试较为简单,没得为了一场考试跑回京城,,舟车劳顿也容易病倒,还不如就近投考。」 面前这位三哥,一点儿也不像十四岁的少年,瞅着比他亲爹还威严,他完全不敢放肆说话。 谢峥点头:「如此甚好。」然后又问,「童生试虽只是入门,也不容小觑。历来科举皆重字迹卷面,若是字不好,恐有损考官印象。你既然打算今年考,想必书法很好。」 这是试探。他可没忘记佩奇那一手烂字。 若这位祝庭舟真是佩奇,那手字……考童生试就是笑话。 第52章 祝庭舟不甚好意思地挠挠腮:「出发来芦州之前,我爹还摇头呢,还得再练练,希望考官不嫌弃吧。」 其实不然,祝修齐的原话是,端正有余,风骨不足,考试足矣。只是他性子谦虚,加上与面前三哥不熟,他随口自谦一把而已。 谢峥半信半疑,盯着他看了两眼,佯装玩笑般问道:「听说你们家去岁才到芜县?若是有机会去芜县,你可能当个向导,好好给我介绍介绍芜县的好山好水?」 祝庭舟笑了:「虽然我不曾游历过芜县周边,但前些日子托我——爹爹的福,我看了许多县志,尽个地主之谊,介绍介绍芜县的风俗人情还是没有问题的。」差点把妹妹说出来了,虽然圆圆年纪小,在外人面前谈论她总归是不好。 谢峥心里微哂。又合上了。 「那也不错,若是有机会,定要去看看。你在备考之余,竟然还能抽出时间博览群书,真真不错。」 祝庭舟腼腆笑笑:「博览算不上,不过是闲暇看看,也不费神。」 「琴棋书画,你占了其一,其余还有修习吗?又要备考,又要习字,还要看书,想必没有时间兼顾其他吧?」 祝庭舟挠挠腮:「也不然,平日会跟家里人下下棋,还会陪弟弟妹妹玩,除此之外,每日早起还得跑步,还得跟着——学习铺子营生呢。」 谢峥诧异:「你既要考科举,为何还要分心这些?」而且,跑步? 这个可以回头问问。 那头,祝庭舟问他了:「你是说经济事吗?」 谢峥回神,点头:「你要专心科举,如何能让这些庶务耽误时间精力?」 祝庭舟不以为然:「若是一直考不上功名,又不通庶务,难不成便一直让老父老母养着?或是让妻子出去抛头露面挣钱?功名是目标,但也要脚踏实地,否则如何担得起一家之主的名头?趁年轻力壮多学点总归错不了。若不然,只会合了那句‘百无一用是书生’了。」 他家圆圆老早就跟他理论过这些了。考取功名和挣钱理事,为何不能并行?若是家里有矿的另说,可男人及冠了后若是还只会念书,那就是废物,是真正的百无一用是书生。 他觉得颇有道理,便咬牙跟着学了。 这些话自然也是祝圆跟他辩论时的言辞,他依样画葫芦地搬了过来,听在谢峥耳里,边又更笃定了几分。 这言辞、这思考方式,妥妥就是佩奇啊…… 「这么说——」 「哥哥?」脆生生的童音从外头传来。 花厅里的俩人声音一顿,齐齐循声望去。 他们所在的这处花厅南北开着门洞,四周全是窗。因夏日炎热,又是上午,除了东边的窗户关着,其余三面的窗全都敞开。 一名绑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正扒着窗子,睁着圆溜溜的葡萄眼望着他们。 娇俏水灵,可爱至极。 不是祝圆是哪个。 「圆——妹妹!」祝庭舟唬了一跳,急忙起身过去,「你怎么跑出来了?!」 祝圆往屋里巡视一圈,再扫了眼只看了眼自己便飞快收回目光的少年郎,小声解释:「婶婶刚才跟娘走开了,小玉跟小词要玩捉迷藏,我数个数的功夫,他们就不见了。」小玉小词是秦又夫妇的儿女,一个五岁一个六岁,正是捣蛋的年纪。 她苦着脸,「有丫头说看见他们跑出来前院了,你看没看见他们啊?」 「啊?没看见啊!」祝庭舟错愕,「秦府的下人呢?他们没帮忙找找吗?」 「有啊,都在到处找呢!」祝圆又看了眼那名端着茶盏假装喝茶的装逼少年,小声道,「我不方便在前院溜达,哥哥帮忙找找好不好啊?」 「好好,你先进来厅里呆着,这样扒着窗子,当心摔了。」 「哦。」祝圆乖乖跳下去,蹬蹬蹬地跑向门洞方向。 谢峥皱了皱眉,放下茶盏起身,朝祝庭舟道:「我跟你一块儿去找吧。」如此安静的环境,他自然没有漏听兄妹俩的话。再者,这位祝家姑娘年岁虽小,他也不好与其相处一室——等等。 小姑娘? 祝庭舟的妹妹? 岂不就是秦又夫妇口中水灵可爱的小姑娘…… 把今儿整个过程捋了一遍,谢峥顿时反应过来——合着秦又夫妇是打算用这样的法子让他们见上一面? 他暗自嗤笑。一个还不及他腰高的小丫头,见了又能如何? 脑中思绪万千,实际不过瞬息。 听见他说一块儿去找,祝庭舟更是松了口气:「抱歉,给三哥添麻烦了。」 「应该的,小玉小词也是我弟妹。」 祝庭舟诧异,想到秦又那含糊其辞的介绍,又把问题咽了下去。 第53章 几句话功夫,祝圆已经绕过窗户跑了进来,经过谢峥的时候,还乖巧地朝他福了福身。 谢峥颔首,视线飞快掠过其面容,转向外头。好吧,小姑娘长得确实水灵,若是不长歪,将来想必是名殊色美人…… 那头,祝圆已经噼里啪啦地开始讲话了:「哥哥,我刚才从北边那个花园门过来的,那边我留了丫头继续找,夏至刚才跟我一块儿,现在是堵着花厅北边的廊道,东边让小词的丫鬟带人去找了。既然你刚才没见着人,想必他们没有往外走,你——你们待会往西边去找找,西边有宴客厅,刚才听婶婶的话,仿佛是有客人,那边我就不方便过去了。」 声音清脆带着些许娇憨,表达清晰,逻辑分明,行事安排有章法…… 谢峥忍不住扭回头看她。这小丫头几岁了? 「好。」祝庭舟点头,「你在这呆着等我们回来,别到处乱跑,省得小词他们过来这边找不着人。」 「嗯嗯。」祝圆催他们,「赶紧去吧,省得小娃娃摔了碰了。」 祝庭舟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招呼谢峥一块往外走。 等他们踏出花厅,祝圆左右看看,发现伺候的小厮都远远地站在外头廊道那儿,登时松了口气,抹了把汗,蹬蹬蹬跑到墙边桌子,给自己拿了个干净杯子,再跑回来给自己倒了杯茶,咕嘟咕嘟灌了两杯。 完了她一抹嘴,爬上祝庭舟刚坐的扶手靠椅,半靠半坐地凹成葛优瘫——啊!累死她了,赶紧歇会! 那俩捣蛋鬼太能闹腾了,她陪着这俩孩子跑了快一个时辰了都…… 「……幸好虚惊一场——妹妹!」祝庭舟的声音带着怒意。 祝圆一惊,咻地一下跳下来,双手交叠置于胸前,慢慢转过来,裙不晃,坠不摇,端庄大方,乖巧可人,仿佛刚才葛优瘫的不是她。 只见她福了福身,温柔又不失关切地询问道:「哥哥可是找着人了?」 谢峥眼底闪过抹笑意。小丫头竟然还有两幅面孔? 祝庭舟快步过去,轻轻敲了敲她脑袋,低声训道:「在外头怎能如此不雅?」 祝圆乖乖听训。 祝庭舟这才作罢,轻咳一声:「无事,小玉他们跑到宴客厅那边,跟婶婶他们在一块儿呢。」完了转回来,朝谢峥道,「让三哥看笑话了。」 谢峥随口道:「无事,小孩子,活泼些挺好。」 祝圆暗骂了句。小孩子你妹,你个瘦竹竿! 你道祝圆为何对谢峥如此不感冒? 呵,她又不是傻子。 熊孩子们前脚刚找不到,一路便有人指着路让她出来,完了小厮仆人全都不见,等她见了谢峥,这娃娃立马便找到了…… 世上哪有这么多的巧合? 再想到辛夫人曾经跟张静姝说过的话,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等下,这么说,那瘦竹竿就是三皇子?!! 祝圆越想越不对劲。这里是芦州,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堂堂皇子,做什么跑到这儿来? 难道是她弄错了? 可若不是三皇子,这秦家就忒不厚道了…… 不过,眼下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秦家的娃娃既然没丢,她得回后院了。 祝庭舟这呆瓜担心路上会遇到意外,跟谢峥打了声招呼后,便陪着她往里走,打算送她去跟夏至集合。 一边走,一边低声训斥她。什么姑娘家要注意仪态,要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还引经据典,什么「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什么「不学礼,无以立」…… 一路叨叨,等找到了夏至,祝庭舟还不走,站在太阳底下继续念念念,把祝圆念得头都大了。 所幸她想起那瘦竹竿还在花厅里等着,赶紧提醒了句,祝庭舟这才作罢。 算是托了那瘦竹竿的福了……祝圆松了口气。好吧,其实那家伙长得也不差,正发育的少年郎嘛,瘦一点也是正常…… 回到后院,熊孩子们、辛夫人、张静姝等人皆已回来。 看到她,辛夫人还颇为抱歉,直说让她受惊云云,还揍了俩娃娃让他们道歉,装得挺像那么一回事。 张静姝嘴角衔着浅笑,安静地看他们说话。 祝圆还能咋样,装无事发生呗,只是心里多少还是憋屈,只能多吃几块糕点泄愤—— 可别说,今儿秦府的点心都是她爱吃的。 辛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她:「今儿这些糕点可都合胃口?」 祝圆嘴里还有食物,遂只是点点头。 辛夫人笑了:「真真是巧了,这些糕点都是我们家那表侄子带过来的。看来你俩的喜好挺相近的。」 这么巧?祝圆停下咀嚼,下意识看了眼手里的酸枣糕,再看看桌上摆着的……酸枣糕、蜂糖糕、糯米凉糕,除了荸荠不是当季,跟她昨天列的糕点一样一样。 第54章 辛夫人已经转过去跟张静说说话了:「我那表侄子昨儿送了一份,今儿又送来一份……亏得你们过来了,否则这么多点心可不经放。」 张静姝笑道:「估计是惦记着你家小玉、小词呢。」 「那也不能见天送啊,这大夏天的……不过,」辛夫人压低声音,「也说明这俩孩子有缘啊!」 张静姝笑着打了个太极:「您早上还说昨天小玉、小词点心吃多了,怕他们不克化吗?估计人是惦记你们家娃娃呢!」 祝圆收回视线。接连两天都送了,比自己说的还早,看来真是巧合了……也对,狗蛋这会儿还在潞州呢,她想什么呢? 如是,祝圆继续快快乐乐地吃点心。 吃过午饭略坐了一会儿,他们便告辞离开。 临上车,张静姝招呼祝圆:「来,今儿跟娘坐一车。」 「哦。」祝圆乖乖跟上去。 她刚坐稳,张静姝便让人开车,然后看着她,神色复杂。 祝圆有些奇怪:「娘,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张静姝叹了口气:「我家圆圆也长大了……」然后仿佛自言自语般,「今儿见了人,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祝圆懂了,问:「娘,今儿那位真的是皇三子?」 「嗯。」张静姝回神,摸摸她脑袋,「圆圆看了人,觉得如何?」 祝圆撇嘴:「也就两个眼睛两个耳朵一个嘴巴,跟常人没什么两样。」完了问她,「娘,我才十岁呢,干嘛让我看?你们看不是更好吗?」 张静姝神情淡淡:「你爹不在这里,咱们还得在这边待一段时间,你哥哥现在没有人指导,全靠他们家推荐的名帖进书斋经社……再者,今儿那是皇三子,咱们什么人家,人家想见,也只能见了。」 祝圆沉默。 「再者,你如今才十岁,还没张开,见见又有何妨?」张静姝唇角勾起,「我没见、你爹没见,这都不说,这事怎么也绕不过皇上,还有淑妃……我急什么呢?」 她娘这是打了拖字诀?也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思及此,祝圆朝她娘竖了个大拇指:「娘亲威武!」 「去!胡说八道!」张静姝登时被逗笑了,然后面容一肃,「咱家虽不是什么权贵之家,也算能过得下去,断不会做出那等卖女求荣之事。」 「那皇家子媳看着风光,背后里的苦楚,岂是咱们寻常人家能体会的?虽然那三皇子不得宠,可他毕竟是皇子,母亲还是一宫之主,将来如何,咱们也不知道。等再过些年,皇子们长成了,那才真的是如履薄冰,一步不能踏错……」 张静姝盯着祝圆,「我与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万不可被那富贵荣华、滔天权势迷了眼。」想了想,又补了句,「也不要被皮相给骗了去。」 这是担心她被皇三子勾了魂?祝圆扑哧一声笑了:「娘,那瘦竹——咳咳,你看我像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张静姝没听清她那断掉的词儿,狐疑地看她一眼,点头:「不是最好。」 祝圆想到什么,八卦兮兮地靠过去:「娘,那你以前是怎么看上我爹的?是不是被美色所惑?」毕竟她老爹那是真一表人才,温文尔雅的。 「……小孩子家家的,管这么多干嘛?」 「娘,说说嘛~~」 「问你爹去!当年可是他求着要娶我的!」 「诶!?真的吗?那么说,爹爹私下见过您?」 「……」 ☆☆☆ 当天下午,狗蛋佩奇再次碰上,而且,难得的,是狗蛋先开的头。 【佩奇兄】 祝圆正练字呢,瞅了一眼,写完手上一行字,才慢吞吞摸来一张稿纸,问道:【干嘛?】 【今日赴宴,有何趣事见闻?】 祝圆诧异:【哟,你也开始八卦啦?】 【潞州事了,暂时闲着】 真是闲得……【啥时候回京啊?】 【快了】 滴水不漏。祝圆也是服了:【你这样很容易没朋友的!】 【?】谢峥茫然。怎么突然跳出这一句? 【说话扭扭捏捏、躲躲藏藏的,跟个娘们似的——】祝圆呸了句。真是的,害她骂到自己了—— 脑中灵光一闪,她登时双眼发亮,忙不迭写道,【你该不会真的是个女的吧?】 【……】谢峥额角跳了跳,【胡说八道,女人岂能参与筑堤大事?】 【也是。】祝圆失望。还以为能交个朋友呢。要都是女孩子,又是在京城,以后说不定能面基呢……可惜了。 谢峥倍感无力。跟这家伙说话,话题总是被带偏,又不能再往回绕,否则容易出破绽。他想了想,接着道:【你打算何时应考,如今是秀才还是举人?】 第55章 祝圆没好气:【你看我这手字,是秀才还是举人?】她这手字,说是举人别人也不信,何必呢。 谢峥立马跟上:【当是白身】 【那不就得了,先考个童生再说吧。】 谢峥勾唇:【想必你年岁不大】比如,刚刚十三。 【呵呵】祝圆自然知道自己透露的信息站不住三十岁的壳子。那又如何?她就是不认,对面也拿她没法。 谢峥挑眉:【呵呵何解?】 【模拟笑声】祝圆搪塞道。 谢峥将这词含在嘴里念了几遍,再回忆了遍俩人的对话过程,挑眉:【恼羞成怒?】这「呵呵」,听着可不像愉悦的笑声。 【看出来了啊】 谢峥:…… 得,真是恼羞成怒了,果然还是孩子。他索性转移话题:【你每日练字看书解题,可还有空闲强身?】他没忘记祝庭舟说的,每日都要跑步之事。 见他没有再揪着年龄不放,祝圆这才不再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早起跑跑步,不费什么功夫】 【光跑步?】谢峥试探。 【不然呢?难不成还习武打拳骑射全部来一套啊?那多累啊,又不是要考武状元,没得把自己练成臂上能跑马,拳头能站人的。】 【……言之有理。】不做便不做,还能掰扯出一堆的歪理。 不过,这一番话下来,谢峥基本肯定了对面的佩奇是祝庭舟了。 想必那水泥方子确实是在别处看来的……也算是进上有功,只是年岁尚小,日后找机会再还他这个人情吧。 已然肯定了心中想法,谢峥便不再多聊。 祝圆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功劳要被降等,因为这种纸上交流模式不能显露于人前,她早就习惯了聊一会突然断线的状况,压根没放在心上。 又过了几日,潞州那边传讯过来,谢峥便收拾收拾,离开了芦州,去跟陈大人他们汇合。 一路紧赶慢赶,一行终于赶在中秋节前回到京城。 为了进宫述职,工部之人特地在城外寻了间客栈梳洗更衣,谢峥可不用,嫌弃他们墨迹,扔下一群官员,自己带着仆人侍卫跑了——他惦记着交给司籍捣鼓的印刷术呢。 时隔近三月,司籍那边早已将活字模刻雕了一套出来,还做了许多改良,让印制出来的纸张墨字清晰,排序工整。 当然,与原来的书册并无太大差别。 但印制速度快了十倍不止。 故而,当听完汇报的承嘉帝心情愉悦地把他喊到跟前,问他想要什么奖励时,谢峥下意识蹦出一句:「儿臣想开个书铺,望父皇恩准。」 承嘉帝:……??? 书铺?他才刚踏入不惑之年,耳朵就不好使了吗? 承嘉帝虽然提倡节俭,可身份摆在那儿呢,不说别的,他儿子、大衍朝的皇子不管年龄大小,每个月都有几十两零花,日常用度还都是宫里给,月银基本就是攒着。到了谢峥这年纪,月银攒下来也是笔可观数目。 再说,皇子出宫机会少,压根没有花钱的机会,怎么会缺钱? 更别说谢峥亲娘还管着后宫,绝对不存在克扣物资、月银的情况…… 再想到谢峥去了趟潞州,回来还带了许多东西,承嘉帝便没好气:「缺银子了吧?叫你出门乱花钱。」 谢峥很无辜:「儿臣并无乱花,也不缺钱。」 承嘉帝这就好奇了:「既然不缺钱,为何突然要开店?」 「并不算突然,儿臣前些日子让人研制了新式印刷法,打算开个书店试验一番。」 承嘉帝顿时皱眉:「你最近怎么回事,一会儿水泥,一会儿印刷术的,整日研究这些奇技淫巧,当心学业荒废了!」 他登基多年,威严愈重,这般一皱眉,寻常官员都得战战兢兢。谢峥却仿佛毫无所觉,淡定自如道:「父皇放心,儿臣不过是提个方向,干活有下人。再者,只要于国于民有利,何必拘泥于是否奇技淫巧?」 承嘉帝哼道:「水泥便罢了,你开个书铺怎么利国利民了?」 「只是儿臣的一个猜想,具体如何,还待试验一番。」 承嘉帝不由得多想了几分。他眯了眯眼:「开个书铺如何利国利民?」 谢峥勾唇:「父皇若是好奇,可注资入股,若是占股多,每月会给您呈递一份经营报告及下月经营策略。」 承嘉帝:「???」什么跟什么? 好在谢峥也不是要打哑谜,接着便给他讲解了遍股权投资等理论知识——所有理论,来自佩奇。 承嘉帝听得无语:「朕为何要把银钱交给别人去挣?能干活的人多的是。」 谢峥暗忖。真不愧是父子,俩人问的问题如出一辙。他还记得当时自己被佩奇噼里啪啦怼了一顿呢…… 第56章 「术业有专攻,若是普通人便能挣到钱,那些有下人有门客的,岂不都是家财万贯?」 承嘉帝哑然。 谢峥问:「如何?父皇考虑好投资多少了吗?」 承嘉帝没好气:「你一小小书铺,还想要多少投资?」 言外之意,是应下了。 谢峥松了口气,道:「谁说书铺便一定小?」 承嘉帝微讶:「口气还不小啊。」 谢峥微笑:「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父皇可得考虑清楚。」 如此大言不惭?承嘉帝狐疑地看他两眼,不由得想到了那能抵御洪水天灾的水泥……他摸了摸下巴,问:「若要注资,需要几何?」 谢峥想了想:「一千两,算您持股三成。」 承嘉帝皱眉:「什么书铺如此金贵,一千两还只能占三成?」 谢峥面不改色:「儿臣这书铺与别人家的不一样,光是研发成本就暂时无法估量。」 承嘉帝半信半疑:「研发?那什么印刷术不是已经捣鼓出来了吗?」 「那只是开始。」谢峥也不说后续要研发什么,甚至还接着补了句,「而且,这书铺或许一年内都暂时无法盈利。」 「……」承嘉帝没好气,「朕看你是冲着银子来的!」 谢峥一脸无辜:「父皇若是这般想,儿臣也别无他法。」一副爱给不给的模样。 不过是一千两而已……承嘉帝想了想,索性直接拍板:「区区一千两朕还是给得起!朕倒要看看,你这小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一千两顺利进账。谢峥心情愉悦地拱了拱手:「谢父皇支持。」 承嘉帝狐疑地看看他,顺嘴问了句:「你自己出多少?」 「尚且是未知数。」 承嘉帝:……总觉得被这臭小子给坑了。 「你别不是去趟潞州把钱花光了吧?朕可是听说你带回来好几车东西。」 谢峥不以为意:「都只是些地方特色,花不了几个钱,买回来也不过是略表心意罢了。」 承嘉帝没好气:「既然不贵,怎么不见你给你母妃送点?不怕她回头又找由头给你一顿罚的?」 谢峥静默片刻,道:「父母责,须顺承。母妃若是要责罚,必定是儿子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正在拔高的少年竹清松瘦,神色中不掩落寞。 承嘉帝叹了口气:「行了,得空赶紧给她补一份去吧。」 「是。」 ☆☆☆ 负责去送礼的安福已经回来,正耷拉着脑袋候在门口。 谢峥一进门,还没开口呢,这厮便「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接连叩了几个响头,嘴里连声道:「奴才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谢峥皱眉,停下脚步,问:「你做了什么?」 安福头抵着地,语带惶恐,快速道:「咱们带回来的那些东西,送去秦府的时候,老大人问了几句,便不肯收,还勒令奴才全部带回来。」 谢峥茫然:「……为何退回来?」 安福听出他没有生气的意思,偷觑了他一眼,小心翼翼道:「秦老大人说了,殿下难得出门一趟,若是都没送便罢了,若是秦家上下都得了,娘娘却……那就不太好了。」 谢峥:…… 他捏了捏眉心。 他是心知肚明。不管他如何讨好,淑妃也不会对他有所改观……奈何别人不知道。 这一个两个的…… 他暗叹了口气,淡淡道:「那便挑上几样送去昭纯宫,剩下的再分出去。」 「是。」 心累不已的谢峥进了书房,坐在椅子上呆了片刻,提起笔,在那终于端正些的墨字上落笔—— 【活字印刷术成功了】 【喂你——】练字练得好好儿的祝圆大怒,正想骂人,定睛一看—— 【哇!狗蛋,真有你的!】这是继水泥之后,又折腾出一样东西了。【水泥已经开始用在防洪上,那这个印刷术你打算怎么用?】 【开书铺。不过,在此之前,得先把造纸术改良一下】 远在芦州的祝圆差点跳起来:【造纸术!】对啊造纸术!!只要纸张成本降下去,配上这活字印刷术……【若是真的成了,那、那、那真的是功在千秋的大功绩啊!!狗蛋你这脑子究竟是怎么长得?这你都能想到!】 被这个整天怼自己的家伙拍了一顿马屁,谢峥的心情顿时好多了:【多谢赞美】想了想,道,【活字印刷术有你一份功劳,哪天你愿意显露身份了,我这书铺便给你分半成股。】 祝圆不服:【怎么只有半成?】 【一位长辈今儿投了一千两白银,只占三成。】 第57章 好吧,别人一千两才占三成,她拿半成确实不少了。【大户人家啊~~~出手就是一千两!】祝圆感慨完毕,顺口问了句,【你不是说沿途带了许多特产回去吗?记得给这位长辈多塞点!如此大方,必须讨好!】 谢峥:…… 没想到这祝庭舟竟是如此贪财之人。 【此长辈身家丰厚,无需赠礼。】这天下都是他父皇的,哪里还需要赠—— 【你这什么话?谁规定有钱就不用收礼了?】 谢峥握笔的手停在半空。 【谁收到晚辈孝敬不是开开心心的,哪里还分个身家地位的。照你这么说,那大户人家都别收礼得了。】 谢峥看着纸上墨字跳动,不期然想起,刚才在御书房,承嘉帝似乎提了句「听说你从潞州带回来几车东西」…… 他脑中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诶,说不定跟你一样想法的人多,那你可得抓紧机会赶紧去送礼。矮个子里拔高个,有别人的衬托,才能显出你的诚意。万一把老人家哄高兴了,立马加投一千两呢?想想就美滋滋……】 谢峥看到这里便按捺不住,扔下笔,大步出去:「安福!安福呢?让他立马来见我!」 ☆☆☆ 御书房。 承嘉帝正批着奏折呢,突然外头传来细细碎碎的动静。 他头也不抬:「谁来了?」 站门口的德庆忙走前几步,禀报道:「陛下,是三殿下身边的安福。」 「嗯?」承嘉帝抬头,「老三?他不是刚走吗?又有什么事儿?」 「三殿下让安福送了些东西过来,说是回京途中买的小玩意和土特产。」 承嘉帝怔住,接着皱眉,问:「怎么突然送过来了?」早先也不见要送。 德庆有些支吾。 「说。」 「是。安福说,东西都不值几个钱,就是给您尝个新鲜、看个新鲜。」 不值钱?承嘉帝没好气:「值钱的就不送了呗……看来还是朕那一千两买回来的。」 德庆低着头不敢吭声。 「还不赶紧拿进来,朕瞅瞅都有什么玩意,也值得这么巴巴送一趟!」 「……是。」 ☆☆☆ 听说那批东西全部被收进了御书房,谢峥轻舒了口气。 【谢了】 依然在练字的祝圆:【???】没头没脑的,突然冒出这一句,谁知道他谢什么? 谢峥却不多解释,笔锋一转,转移话题道:【你似乎该准备童生试了】 祝圆呆住了。 她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童生试怎么着也得考一天……她是不是要找一天,在狗蛋的眼皮底下,假装考试? 问题是,她不知道试题啊,岂不是转眼就暴露? 她挠了挠头,提笔写道:【狗蛋,打个商量呗。】 【但说无妨】 【我过两日便要考童生试了,到了日子,你自个儿出去玩儿,别打扰我考试哈!】 谢峥:…… 仿佛察觉他内心的无语,祝圆忙补了句:【不然,你若是突然蹦出来,肯定要影响我发挥的!】 谢峥勾唇:【童生试第一科是贴经?需要我帮你吗?】 【帮个屁】祝圆没好气,【我要是不写出来,你能知道什么题目吗?】 谢峥也考虑到这点了,他顺势扫了眼自己书房里的火盆,戏谑道:【你可复述告知】 【大哥,那是在考试,连纸张都不带多一张的,我去哪儿复述给你看?】又不是在家里,好歹能整个火盆放边上烧纸。 谢峥一想也是,又问:【何时?】 祝圆数了数日子,答曰:【八日后】 【成,届时我出门寻铺子】既打算开书铺,这些便得准备起来。 祝圆轻呼了口气:【好人一生平安!】 从来不是什么好人的谢峥:…… 打那天开始,祝圆便开始天天提醒,早中晚不停歇,翻来覆去那几句话,啰嗦程度堪比那健忘老太太。 到了考前一天,她更是恨不得说上百八十遍,从早到晚,隔一会儿就写一句「记得明天出门啊」、「别忘了明天不许碰笔啊」、「连书都不要碰啊」…… 扰得谢峥恨不得奔去芦州把人摁住揍一顿,连拳都多打了几套。 没错,因佩奇整日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男人拎不动百八十斤就是菜、男人做不了百八十个俯卧撑就是弱鸡——为了解释俯卧撑,佩奇甚至还画了线条人给他做图解。 这些话听多了,他便开始怀疑自己的审美,然后开始审视自己的身体。 第58章 唔,似乎真的太瘦了。 于是,他便开始有意识的增加晨间锻炼时间,从原来的只有骑射,变成了骑射、跑步、俯卧撑,还开始习武。 他身为皇子,要习武自然不会自己瞎折腾,别的不说,上回跟他一块儿去潞州的赵领队、赵宽还在宫中任职,以俩人同行共处几个月的交情,找他请教一二还是没有问题的。 别看赵宽只是名侍卫,他这四品带刀侍卫的衔还是自己实打实打上来,将来前途无量,与他打好关系,有益无害…… 总之呢,天天被念叨,谢峥两辈子从未如此迫切地期待童生试的到来。 考试这天,谢峥一早起身,惯例先扫了眼扔屋里没看完的书册,看到上面干干净净的,才想起今天是正日子,顿时松了口气。 没有了那冤魂不散的念叨,他心情愉悦地练骑射、练拳脚,还做了一百个俯卧撑,然后绕着院子跑圈放松。 他不光自己跑,安福安瑞等跟着他的太监们,全部都得一起跑。 跑起来就是呼啦啦一大串,热闹的很。 开跑的第一天,闹哄哄的,老二谢峸还打着关心的名目过来问个究竟。 谢峥答曰:「闲着无聊,强身健体。」 谢峸:??? 其余皇子:??? 谢峥自然不会多解释,见他没再开腔,其他都是弟弟,更不敢问,他便转身接着跑去。 安福等太监们连忙跟诸皇子行礼,完了立马跟上,哗啦啦地跑出一大片灰尘。 站在原地吃了一嘴灰的诸皇子太监:…… 啥都没问出来,大伙自然不甘心。 加上谢峥刚从潞州回来,虽然没什么封赏,可承嘉帝又准他出宫开铺子,又给他一千两白银……眼看这位低调的三皇子似乎要起来了,关注的人自然便多了。 这不,他的院子外头便多了许多陌生的宫女太监,每日探头探脑,恨不得扒了他的院墙看个清楚明白。 谢峥浑然不在意,甚至还希望闹出点什么,好让他好好杀一杀这些人的歪心思。 可惜,毫无他发挥的余地。 不知是不是前几月杀鸡儆猴了一把,安福安瑞对此很上心,不光将承嘉帝派来的人用得顺顺的,还把院子打造的水泄不通,半分消息重要消息都没露出去 比如,他天天在屋子里烧纸的事,大概除了承嘉帝,便无人得知了——他母妃至今还没来找事,可见是尚未传出去。 扯远了。 虽已入秋,天儿还未凉下来。练完所有项目,谢峥已经出了一身痛汗。 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再换身干净衣服,他便领着安瑞出宫去。 铺子自然不需要他亲自去找。 承嘉帝应下的那一天,他便琢磨过书铺需要的位置和大小,并吩咐安瑞按照这个条件去找。 安瑞那是谁,那可是以后令人闻风丧胆——咳咳,的笑面虎,这等小事交给他,不到五天,便找来几处合条件的地儿。 谢峥今儿出去就是去看看其中两处,满意的话,便直接拍板买下了。 咳,反正,既然他应了不打扰祝庭舟考试,那便不会食言。 谢峥先去自己最满意的一处,这里并不是一套宅子,二十几户院落。这些院落位于东西城区交界处,东西两侧隔一条街便是闹市,既安静又不偏僻,对书铺来说正好合适。 只是这几户院子都小,几户合起来,才堪堪能见人。 若是要买,得把这些宅子都拆了,按照自己的想法重新盖一座。 可别处也是要改要盖…… 谢峥骑着马绕了一圈,觉得确实不错,索性也懒得再去跑,直接拍板要这处了。 接下来便交给安瑞了。 谢峥带着人去了热闹的东街,找了间看得顺眼的酒楼进去歇脚用膳,顺便等安瑞处理完过来汇合。 正是饭点,酒楼各处喧哗吵杂,倒衬托厢房里安静闲适。 用完膳,谢峥便端着茶盏慢慢啜饮。 往常难得静下心来,能安静的时候都能在纸上碰到佩奇,现在真的是难得的清静时候。 他开始琢磨佩奇的事。 上回与佩奇——不,与祝庭舟聊过后,他对祝庭舟还颇为赏识。 虽然这家伙内里跳脱了些,实际腹内有奇思,做事也有章程,言谈中更不乏许多实用观点,虽然学识尚有些浅薄,胜在年岁还小,假以时日,必定大放异彩,若是好好培养,将来也是一名将才。 按理来说,这年岁便有如此才识,上辈子不至于默默无闻。 谢峥仔细回忆了朝廷里的祝姓官员,除了几年后礼部有位礼部郎中姓祝,似乎再没其他值得关注的,更别说祝庭舟此人…… 第59章 谢峥沉思。那名礼部郎中叫甚来着?祝……祝修远还是修达?记不清楚了。 而祝庭舟之父,芜县县令,叫祝修齐。 祝庭舟也说了,他们在爷爷那辈便已搬迁至京城定居,那位将来会升任郎中的祝某某,必定是他们家。 而祝修齐名不见传,是一直外派? 祝庭舟也未曾听说,是科举之路不顺畅? 那这回童生试岂不是…… 「主子。」安瑞轻声唤了句,仿佛生怕吓着他一般。 谢峥回神:「如何?」 「已经妥了。」安瑞双手捧着数张薄纸递过来,低声禀报道,「宅子现在已经在您的名下了,这里是契纸,还有匠人将几处宅子绘制在一起的布局图,您过目。」 「你看过没问题便可以了。」谢峥示意他放桌上,问,「他们只要银子?没有其余要求?」 买卖买卖,你情我愿才叫买卖,强买强卖那就不美了。在时机未成熟的当下,他就是一名风光霁月的好少年。 安瑞撇嘴:「他们敢?」 谢峥不轻不重扫他一眼:「有还是没有?」 安瑞一激灵,忙道:「没有,真没有了了。这些院子既不当街,又小又破旧,咱们给的价,足够他们去别的街区再买一套更好的了,他们拿到钱都乐得找不着北了,哪儿还有别的要求!」 没有便行。谢峥收回视线:「匠人找了吗?」 「找了,就等主子您吩咐了。」只要他一声令下,这处院子便能开始动工。「不过,主子,这院落改成书铺……总觉得别扭啊。」 谢峥摆摆手:「我心里有数。」 「是。」 安福见谢峥捡起桌上薄纸开始慢慢翻,朝安瑞嘘了声,往外头努了努嘴——这个点,安瑞还没用膳呢。 安瑞意会,笑眯眯点点头,无声地朝谢峥行了个礼,安静地退了下去。 谢峥翻完契纸,再把宽大的院宅图纸铺开,开始琢磨书铺的改造。 原来他看的图纸都是各户院落的布局,这回直接让安福领着匠人去测量,去掉杂七杂八的宅屋墙垣,直接将几户图纸合成一张。 这样看自然一目了然。 将各处方位边角看完,谢峥有了点思路,头也不抬道:「安福,备笔——」声音戛然而止。 听到叫唤快步过来的安福躬身:「主子?」 谢峥却定定地看着图纸,半晌,他问了句:「现在是什么时辰?」 安福瞅了眼外头,估摸了下,道:「回主子,应当是未时末了。」 未时末……骨节分明的指节叩了叩桌面,面沉如水的谢峥仔细回忆了下童生试的时间,确定自己没有记错,登时冷笑出声。 上当了。 ☆☆☆ 远在芦州的祝圆也顾不上他了。 童生试算是科举之路的开启,祝庭舟第一次踏进这种考场,张静姝跟她都紧张极了。 他们甚至直接将车架停在在考场外头候着。 所幸,考场外头多的是焦心的考生家人,他们混在其中并不突兀,甚至还因为来晚了,被堵在了远处。 童生试要直到申时末才结束。 中午的时候张静姝压根没有胃口。 祝圆拿出早起准备好的食物篮子,逐一摆上小桌,再拿出小瓷瓶,倒了些许调好的酱料到碟子上,然后轻声道:「娘,还要等许久呢,先吃点东西吧。」 正掀着帘子往考场张望的张静姝温声回头,扫了眼桌面,诧异:「这些是……饭团?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桌上摆着一块块精致可爱的小饭团,全都是卷成小卷再切成小块,中间卷着些许食材,有肉蓉、南瓜条,还有切成条条的鸡蛋。 祝圆也不解释,只笑道:「一早起来就准备上了,材料都是让厨房提前备好的。您尝尝看。」顺势递上酱料碟,「蘸这个。」 张静姝夹了块小巧的饭团,蘸了蘸酱,咬下小口,嚼了嚼,点头:「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祝圆笑嘻嘻:「是不是挺像是在踏青?」 张静姝怔了怔,失笑:「还真挺像的。」 「那就赶紧吃,吃饱了才有力气等老哥——哎!」 张静姝咽下嘴里食物,道:「别把你哥哥叫老了,我还得给他找媳妇儿呢!」 祝圆吐了吐舌头:「知道啦!」 「其他人呢,要不要让人——」 「不用不用。」祝圆大手一挥,「我一并让人给他们准备了,夏至已经去派了。」 张静姝点头:「那就好。」完了欣慰地看着她,「咱家圆圆真的长大了,做事越发周全了。」 第60章 祝圆做了个鬼脸:「那可不可以提高月银?」 张静姝:「……」她不解,「你怎么跟银子杠上了呢?」 祝圆挠头:「就是想手里攒着钱,万一以后有点什么事,也好松动松动。」手里有钱心不慌嘛。 张静姝却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她沉吟片刻,道:「你那铺子如今也不知道情况如何,若是挣钱了,回头娘给你一些银钱,你再拿去做买卖,挣到的话,纯利分你一成,如何?」 大惊喜啊!祝圆差点跳了起来:「真的吗真的吗?娘您真的愿意让我去试试吗?」 张静姝笑着看她:「你做事颇有条理,想事情也周到,你爹也觉得你对经济事颇有些天赋……既然如此,何不让你试试。」 祝圆兴奋不已:「哈哈,说好了啊,可不许反悔!」完了开始叨叨,「娘,你说我做什么买卖好?做贸易还是做饮食还是做什么?哎呀这选择可太多了……」 张静姝摇了摇头,捻了块小饭团咬了口,边嚼边想。前几天收到祝修齐的信,里头说那家得福食栈客似云来,似乎生意不错,希望他们早日回去盘账,看看挣了还是亏了…… 嗯,字里行间看来,应当是赚了的。 她慈爱地看着祝圆。她家闺女若是有这份天赋,将来掌家必定更为得心应手…… ☆☆☆ 申时二刻,童生试场响起锣声,考场院落大门轰然打开。 考生涌了出来。 放眼望去,从少年到苍苍白发,或颓唐或欣喜,或悲愤或激昂……种种情态不一而论。 童生试岂止是场考试,这分明是阶层的沟壑,踏过去了才有机会当人上人,踏不过去,便是任人鱼肉的平民百姓。 得亏她穿过来是在祝家当小姐,若是真到了那平民百姓家,说不定她就活不下去了…… 坐在车里的祝圆叹了口气。 「少爷,少爷!这里!」 家里管事的声儿在外头响起。 祝圆顿时收拢思绪,忙不迭凑到张静姝边上一起张望。 朝气蓬勃的少年郎踏着夕阳的余晖快步过来,对上车窗里两双熟悉的关切眸子,他登时咧开嘴,笑道:「幸不辱命!」 书呆子祝庭舟向来慎言自谦,他这般说,基本便是成了。 众人欢喜不已。 童生试的结果还需要等一段日子,接下来便可回去等候消息。 接上祝庭舟,一行人高高兴兴回了家。 天未亮就开始折腾,所有人都累得不轻,祝圆也不例外。草草用过晚饭再梳洗一番,祝圆便躺下休息…… 故而,当第二天练字再次遇到狗蛋兄时,她浑然没发现自己已然暴露了什么,犹自愉快地打招呼。 【早啊狗蛋兄~锻炼完毕啦?】 对面静默片刻,缓缓回了句:【童生试顺利吗?】 祝圆信心满满:【再过几天,哥就是秀才了!】 【提前道喜了】 【嘿嘿嘿,谢啦。对了,你那宅子如何,选好了吗?】 【选好了,接下来等改造】 【真不错,以后天天跟书籍打交道,谁都得说你是文化人了。】 对面不吭声了。 【狗蛋?】 苍劲墨字缓缓浮现:【我遇到一问题,想听听你的意见】 【啊?说!】 【最近几日有人来为我孙女儿拉媒……】 祝圆震惊了。这这这……这狗蛋竟然真的有孙女儿了?! 【……想把我孙女儿说给三皇子。我记着你有长辈熟悉他,可否说说这三皇子的脾性人品?】 啊?这个问题啊……祝圆挠头了:【我与那位长辈并不相熟。再者,这人品脾性,哪里能道听途说。】 【可惜了。我家虽算书香门第,但若要私下见皇子一面,也是困难。唉】 想到对面的狗蛋竟然是狗蛋爷爷,祝圆想了想,忍不住问:【这位三皇子……怎么是个姑娘都盯着,猴急地生怕娶不着媳妇似的。狗蛋,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有病?正常皇子会这样吗?】 远在京城谢峥:…… 他磨了磨牙:【应当不会,介绍那人是名可靠亲友,断然不会欺我们。】 【哎呀,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你说,要是那不可告人的病症,那三皇子岂会公诸于世?】 【……何种不可告人之症?】 【比如不举啊~~~】 「啪!」 谢峥一个用力,把手中毛笔掰折了。 是男人,就不能容忍不举的污名! 谢峥深吸口气,摔了手中断笔,抽起另一支狼毫,蘸墨,落笔:【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 第61章 怒气之下,这行字写得铁画银钩,气势非凡。 对面的祝圆毫无所觉,甚至还惊叹:【哇,狗蛋你这连笔行书写得不错啊!】练字半年了,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谢峥差点喷出口老血:【你说话总是这般跳跃吗?】一个话题还没说完,立马跳到下一个话题……他想要知道的东西还没套出来,立马便被转移走了。 他竟不知道这位佩奇是故意还是无心,若是无心便罢了,若是故意,这位佩奇兄心机不谓不深沉。 【闲聊嘛,当然是想到哪聊到哪。有目的的聊天,那叫开会,叫讨论,不是聊天!不是漫无目的的聊天,都是耍流氓!】作为曾经的社畜,祝圆对此非常有话语权,说起来那叫一个振振有词。 别有目的的谢峥:…… 聊天与耍流氓,是如何关联起来的? 罢了罢了,总归他已经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东西。 【看来,你无法给予意见】 这话祝圆不爱听了:【什么无法,我不是给了吗?我觉得那什么三皇子,不行!】 什么不行?不行什么?谢峥额角跳了跳:【那是皇子,若是嫁进去,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甚至还有可能母仪天下】 【呵呵,那也得有命享。】 谢峥眯眼:【此话怎讲】 【倘若真的不幸嫁进去,第一轮,就得先得跟皇子后院的女人们先来一轮或数轮的厮杀。】 谢峥:…… 【女人当娴熟贞静、三从四德——】 【打住打住,别给我说这些有的没的啊。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我只问你一句,若是你的女人同时养了数个面首,十天半月宠幸你一回,你心里舒坦不?】 谢峥:…… 【面首与妻妾怎可相提并论?胡搅蛮缠】 【道理不是一样的嘛,男人做不到,女人肯定也做不到】对面的祝圆振振有词,【若是好命遇到心宽的,大家便皆大欢喜,但实际上哪有那么多肚里撑船的宰相。再者,那是皇子,他那后院是寻常人家能进去的吗?哪个不是心高气傲的大家小姐,有心机有手段有人手……这样的后院,有脑子的都不想进去好嘛!】 竟仿佛有些道理……狠遭嫌弃的谢峥暗忖。但,盯着纸张上浮现的墨字,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然后呢,咱接着说说那荣华富贵。皇子嘛,地位有多高,风险就有多大。倘若皇子是个酒囊饭袋便罢了,就怕遇到个有上进心的。】 谢峥无语:【上进心还有错了?】 【有上进心没错,错在身份了。】祝圆谆谆善诱,【皇子下一步那是什么位置?那是皇位,天下独一份的。这么多皇子,这么多的势力纠葛,你怎么知道就砸到你选的皇子头上?】 谢峥眯起眼睛。 【再者,那三皇子爹不疼娘不爱舅家不显,这要是有了上进心……你家姑娘要是进去了,不管是正室还是侧室,都得短命好几年啊~~~~】 最后的波浪线销魂又传神。 谢峥额角跳了跳。 【不过呢,若你们是想拿孙女出去换点什么回来,就另当别论。】祝圆最后做了个结论。 谢峥没忍住,讥讽了句:【皇子后院,到了你嘴里,倒是成了龙潭虎穴】 祝圆反怼:【你问我意见,还不许我实话实说吗?】 【你就不怕我向三皇子告发了你,给你使绊子?】 祝圆呵呵:【证据何在?就靠你嘴皮子叭叭叭吗?】 谢峥:…… 狗蛋&佩奇第n场撕x,狗蛋ko。 ☆☆☆ 败下阵来的谢峥盯着虚空陷入沉思。 关于佩奇此人,他手上有以下几点线索: 一,佩奇本人没有参加童生试。 二,佩奇知道二舅给他相看祝家小姑娘的事——他如今才十四岁,皇家子弟成亲晚,至今为止,只有二舅取了个巧,变相带他相看过小姑娘……除此之外,再无旁人提及他的亲事。 而佩奇刚刚说了句「是个姑娘都盯着,猴急地生怕娶不着媳妇似的」。 由此,可见这位佩奇,知道他二舅与祝家的情况。 此人要么熟悉二舅家,要么与祝家关系很近。 再联想到芜县县志…… 嫌疑最大的是祝庭舟。 年十三,暂居芜县,到芦州考童生试,与二舅家有来往,与他有一面之缘,手上还有佩奇的笔墨。 谢峥轻叩扶手。 究竟是不是祝庭舟?且让他拭目以待。 ☆☆☆ 半个月后,童试结果出炉,祝庭舟顺利晋升秀才,从此可见官不拜、不应徭役。 第62章 祝圆母女彻底松了口气。不说别的,最后一项真的太重要的。 来芦州的两件大事皆已办成,该回芜县了。 临走之前,张静姝还不忘带着儿女前往秦府辞行。 这几月俩家来往频繁。若说刚开始祝修齐的官阶较低,又是有求于人,张静姝颇有些谨小慎微,但辛夫人爽朗大方又不拘小节,俩人相处下来,竟愈发合拍,三不五时便一块儿喝茶聊天逛铺子。 如今要分别,再见不知是何年何月,俩人皆是泪眼相看,约定了要保持联系,等候何时回京再聚。 完了,辛夫人搂着祝圆好一番搓揉,完了跟张静姝说:「我是真喜欢你家圆圆,小小年纪,待人接物、说话做事都稳稳当当的,性子还活泼客人,一点都不小家子气……可惜了,要是我家词儿能早点出生,我定然要把你家闺女抢过来!」 张静姝如今跟她熟了,闻言只抿嘴乐:「你怎么见天给圆圆介绍,我看你是冲着那谢媒礼过来的。」 辛夫人啐了他一口:「你才图谢媒礼呢!」顿了顿,她似乎想起什么,叹了口气,「也是我不地道,一见面就想着把你家圆圆推给三殿下。」 张静姝收起笑容:「这事你我也做不了主,何必再提。」 辛夫人摆摆手:「自家人知自家事。」她看了眼外头,压低声音道,「实话与你说,宫里那位主儿,不知着了什么魇,竟然觉得三殿下与她相克,非要压着他。」 张静姝诧异极了。若只是不喜,还有几分理解怎么还打压上了? 辛夫人苦笑:「所以,你知道为何我们要帮着三殿下相看了吧?」她叹了口气,「京城里的非富即贵,还在那位的眼皮底下,家里是实在帮不上忙,只能打外任官员的主意了。」 张静姝沉默片刻,轻声道:「可我夫家……」严格来说,也算不上外官。 辛夫人笑得狡黠:「你公爹都走了,我自然只算父辈。」 张静姝:…… 「行了行了,我现在知道你家是不想趟这些浑水,我这不是跟你说一声,省得你回去就不搭理我了嘛。」 张静姝莞尔:「怎么会。」 「哼。」辛夫人扭过头,继续搂着祝圆搓揉,「小圆圆喜欢什么样的?回头婶子给你留意啊!」 这话可不能接,顶着萝莉皮子的祝圆只能装傻:「婶子,我哪知道啊~~」 张静姝也插嘴:「你问她一小丫头作甚,你若是遇到那合适的,尽管给我推过来。趁圆圆年纪还小,我慢慢挑。」 「行,只要你不觉得我多事!」 毫无选择余地的祝圆:…… 她才十岁,就要开始考虑嫁人了吗?人生好难。 她这般想,回到暂住的院子后,她也这么跟狗蛋吐槽了——当然,并没有说是因何事引发感慨。 【童试落榜了?】远在京城的谢峥如是道。 【瞧不起哥是咋地?哥已经是秀才了!以后,得称呼我为钮钴禄佩奇】 谢峥:…… 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佩奇这些奇奇怪怪的言辞风格,极为熟练地提取出了中心思想。 【过了?恭喜】 他前些日子已经让人查过芦州童生试的日期,与佩奇所说之日确实吻合。 那,参考的是谁呢? 祝圆尤不自知,依然喜滋滋:【谢啦,有机会哥带你——】陡然想起对面人是个有孙女的老太爷,立马改口,【以后你家娃娃要是想启蒙,可以找我啊!束脩打折!】 谢峥:…… 【为何不是免费?】 【大家都是成年人,都要养家糊口,伤感情的话就不要提了嘛~~~】免费是不可能免费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谈钱才伤感情吧? 这位佩奇如此信誓旦旦,这秀才之名……怕是不假。 所以,是,祝庭舟童试舞弊?还是佩奇另有其人? 匆匆聊过几句,俩人便各自忙碌。 祝圆要去帮忙收拾行李,准备回芜县了。 而谢峥,则是要出宫一趟。 书铺已经在盖,活字模板也做了刻了数套,木模、石模、铁模各种,就等纸张出来后逐一试验。 但他不是去书铺,他是要去京郊的庄子。 前些日子,他在京郊弄了个小庄子。 已然晋升为郎中的张惠清给他推荐了几名匠人,他将其全部安置在庄子里。 这些匠人衣食住行皆有人照顾,每月还有月银可拿,但有一条,必须把造纸成本降下来。 没错,谢峥打算攻克造纸术。 他前世汲汲营营,争权夺利、结党营私,声势直逼皇权,也未曾讨得母妃半分欢颜,甚至因此得了父皇厌弃,兄弟离心…… 第63章 重来一次,他不会再重蹈覆辙。 他有许多时间,他可以走最稳当的路。 水泥给他打了个很好的开场,接下来,就从书铺开始吧。 ☆☆☆ 这天,位于京城西城的祝家收到一份特殊的礼儿。 接到礼单的祝家大夫人——也就是礼部员外郎祝修远的夫人——王玉欣惊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什么?三、三、三皇子殿下送的礼?」她有点结巴,「祝贺二房的庭舟顺利考取秀才功名?」 祝家惊得不轻。 王玉欣不敢擅作主张,捏着礼单便去后头找祝老夫人。 祝老夫人将已故老爷的关系网扒拉了个遍,确定自家与这位三皇子压根毫无交集。 「这礼是给庭舟的,那看来,应当是庭舟与他相识。」回来的祝修远皱着眉头看了半天礼单,如是道,「他们年岁相仿,若是有来往也不奇怪。」 「可庭舟是何时结识三殿下呢?」祝老夫人不明白了,「庭舟一直跟着老二外派在外头,在京城的时间就那么几天,那三殿下也不是时时能出宫,这俩人哪来的机会凑一起?」 俩人都有些抓瞎。 王玉欣想了想,问:「庭舟的童生试在芦州考的。你们说,他们会不会是在芦州碰上了?」 祝修远眼睛一亮:「对,秦家老二在芦州!前些日子三殿下不是去了潞州吗?潞州芦州挨着呢,要过去一趟也方便,看来,应当就是在那儿碰着了。」 「那……」王玉欣看了眼他手里的礼单,「这礼儿,咱们怎么回?」 祝修远看向祝老夫人。 后者想了想,拍板道:「既然三殿下的礼是送给庭舟的,那就按照平辈礼,再略略加厚两分回过去。」 王玉欣有些不乐意:「人这是贺仪,怎么还要回这么厚?」 祝修远还没说话呢,祝老夫人就瞪了回去:「你是不是傻了?那是皇子,讨好都来不及呢,你倒好,还斤斤计较那点子礼儿。」 王玉欣委屈:「咱家就那么点家底……」怎么还得给远在芜县的二房走礼了?老二夫妇便罢了,来去的都是官儿,对他们一房也有助益,怎么如今还得给小辈走礼了? 「也不差那一点!」相处多年,祝老夫人还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不说别的,你不想想你家玥儿?」 祝修远眼睛一亮。 王玉欣依旧茫然:「怎么跟玥儿扯上关系了?」 祝老夫人没好气:「玥儿都十三了,你还不赶紧打算起来吗?」 这是说的亲事。王玉欣依然没反应过来:「我这不已经在找着了嘛。」 祝修远提醒她:「三殿下十四岁。」 王玉欣懵了,下一瞬狂喜涌上心头:「你是说、你们是说——」 「我们什么都没说!」祝老夫人打断她,「这礼儿现在还回不回啊?」 「回回回!」这下王玉欣高兴了,「我这就去准备!」顿了顿,她又有点迟疑,「咱家是不是有点……」配不上啊? 祝修远却不那么想:「咱家怎么了?你夫君我好歹也是五品的员外郎。要知道,当年淑妃娘娘的父亲也不过是个小翰林。」 祝老夫人也是点头:「咱大衍朝皇家择媳,大都不看门第。」完了又道,「即便看重,咱家这样的,最少也得是个侧室。」 侧室?王玉欣迟疑了:「我可不想玥儿去当妾……」 「那是普通侍妾吗?」祝老夫人瞪过去,「那是皇子,将来指不定要登——」 「娘!」祝修远吓了一跳,急忙打断她,「话不可乱说。」 祝老夫人这才作罢。 好在王玉欣已然转过弯来:「也对,是儿媳想岔了。」 「那就赶紧去备礼,赶明儿送——」祝老夫人卡壳,转去问祝修远,「三殿下还未开府,这礼该送到哪去?」 对啊,送哪?几人面面相觑。 商量了半天,最后三人决定,送去三殿下的外祖家——也即是太常寺卿秦铭烨的府上。 ☆☆☆ 谢峥正打算去找小舅商量事情,就收到外祖家让人递进宫里的消息。 恰好今天是休沐日,谢峥也没有多想,带着安福便去了。 秦家上下欣喜万分、扫榻相迎。 一番寒暄过后,宾主落座,谢峥坐在下首。 别人还没说话,秦老夫人打量他一遍,有些心疼道:「你前些日子去了趟潞州是不是很辛苦,我看你仿佛都瘦了。」 谢峥神情温和:「别担心,我只是又长高了。」然后转移话题,「我前些日子带回来的东西,吃着还顺口吗?」 「诶,诶,顺口,大都爱吃的很,就你小舅挑嘴,嫌太过素淡。」 第64章 年仅二十四的秦和登时抗议:「娘,那些东西一看就是孝敬你俩的,我这不是谦虚一下,让给你们嘛。」 谢峥慢条斯理接了句:「知道了,下回我再送,会多送些,省得小舅觉得不够吃,都不敢多吃了。」 秦和登时哑口。 众人愣了愣,都乐了。 秦铭烨捋了捋长须,欣慰地看着他:「殿下去了趟潞州后开朗了许多。」都会开玩笑了。 秦老夫人也连连点头。 谢峥神情温和:「长大了,自然懂事些,累你们担心了。」年纪小的时候,因着母妃的区别对待,他有些钻了牛角尖,觉得是外祖等人在后头煽风点火,态度便有些…… 经历过种种,才知道哪些人是真心哪些人是实意。 秦铭烨感慨:「看来是真的长大了。」不等旁人说话,他便接着问起正事,「昨儿祝家送了份礼,说是给您的回礼,咱们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只好递消息给你,让你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顺势让人把祝家的礼单帖子递给他。 谢峥接过来,拆开,一目十行看完,抬头:「无事,不过是正常走礼。前些日子顺带去了趟芦州探望二舅,在二舅家遇到了这位祝庭舟,感觉还不错,便起了结交之心,恰好他当时在备考童生试,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让人送份贺礼过去了。」 秦和听出不妥:「万一他没中呢?」 谢峥扬了扬手里帖子,道:「这不就过了吗?」 秦家众人:…… 还真的是猜的?这么随便的吗? 未等他们再问,谢峥已然转头问秦和:「小舅最近在忙什么?」 秦和看看左右,挠了挠头:「也没忙什么,也就铺子里那些杂事儿。」 「我这儿有门生意,想推荐给你试试。」 「啊?」 ☆☆☆ 三皇子最近风头颇盛。 先是悄无声息研发出了种叫水泥的玩意,然后跟着工部去了趟潞州,听说还在潞州防洪中立了大功。 后来听说他因此得了承嘉帝的一千两奖励。 大伙便有些蠢蠢欲动。 淑妃也准备找他。 结果一转头,这位三皇子竟然去盖房子,听说要开……书铺? 这位三皇子,如此风雅吗? 不对,不是说他好武,每天都要练骑射、拳脚吗?怎么突然要开书铺? 这铺子还没弄好呢,接着又买了个小庄子做……研究? 所有人都懵了。这位三皇子在搞什么鬼? 别人便罢了,身居后宫的淑妃第一个坐不住。倒不是她有多想知道,只是今天荣妃串门旁敲侧击问两句,明儿娴妃请喝茶再拐弯抹角问几句…… 淑妃烦不胜烦,索性把人叫到跟前问了。 谢峥随意搪塞了几句,那半句不想多说的态度,惹得淑妃又是一顿气闷,再次罚了他抄书。 谢峥不痛不痒,出了昭纯宫还拐道皇子院落,接上谢峍出宫溜达。 连淑妃都问不出来所以然,别人更不必说。 年初刚开府成亲的谢峮还跑到那正在搭盖的铺子附近玩了把偶遇,跟着谢峥绕了一圈乱糟糟的工地,除了扑了一脸灰,啥消息也没得,只能皱着眉头离开。 ☆☆☆ 所有人都观望着,等谢峥那书铺的开张,等他下一步的动作。 结果,书铺还没盖好,谢峥又搞事了——他给礼部员外郎祝修远祝家送礼了。 再一打听,这礼却是送给祝家二房的一名小子,还只是贺这小子考取了秀才…… 众人登时大失所望。还以为这位皇子要开始大展拳脚呢,合着是小孩子交朋友。 再一转头,三皇子的外祖、那低调的秦家老头竟然上折子,要跟承嘉帝买下那水泥方子的独家运营权。 水泥方子,岂不就是三皇子折腾出来的玩意吗?还有,那独家经营权,是啥玩意? 不光他们傻眼,连承嘉帝也蒙圈。 下了朝,他便把谢峥提溜到上书房问话。 他们说了什么自然无人得知。 只是,隔天,承嘉帝便把那水泥方子的独家经营权给了秦家,不光收了秦家三千两白银的费用,还要秦家每年上缴两成的营收。 京城哗然。是这水泥方子太值钱,还是这秦家太有钱了给承嘉帝送钱呢?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集中在秦家。 秦家上下却不慌不忙,该上朝的上朝,该当值的当值,那依然是白身的老三秦和依然满街乱晃,过了几天,还拉车架马、拖家带口,说是去庄子里住几天散散心? 众人:……??? 第65章 水泥方子的事儿呢?没下文了? 京里暗潮汹涌,谢峥却巍然不动。 不,他动了。 从外祖家出来后,他立马拐道祝家。 也不多废话,只需要说欣赏祝庭舟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才华,再提一提想看看祝庭舟童试文章。 这种诗书之家,尤其是家里还有弟弟,当哥哥的若是考过童试,那试题跟文章必定都会记录下来,在家里留一份的。 故而,他提出此话后,祝家便爽快地拿出祝修齐托人送回来的笔墨——祝庭舟亲笔书写的稿子送予他。 谢峥满意而归。 在外头自不必说,回到自个院子,谢峥迫不及待打开祝庭舟的稿子—— 劲骨丰肌,舒展有力,甚至已经隐隐有了自己的风骨。 横看竖看,都与佩奇那手破字没有丝毫相像之处。 很好。谢峥冷笑出声。他怎么会相信一个未曾谋面、疯疯癫癫的家伙呢? 远在芜县的祝圆打了个喷嚏。她捏了捏鼻子,嘟囔了句:「肯定是狗蛋在骂我。」 回到芜县的祝圆在干什么呢? 她在盘账。 她离开芜县之前,便预料了至少需要待几个月,那得福食栈便只能交给管家伯伯打理。 其实也无需他多做什么,得福食栈里的流程跟分工在开店伊始就已经规划得好好儿的,管家伯伯只需要不定时去巡视一番,再每隔一段时间批一点银子给他们采买,便足够了。 几个月下来得福食栈的生意愈发兴旺,丫头小厮们忙得脚打后脑勺,每日流水多得不得了,看的管家伯伯咋舌不已。 但祝圆寄予厚望的奶茶,扑街了。开卖的那几天,或许是因为新鲜感,稍微卖得多些。 可这年头奶、糖都是金贵物,奶茶除了刚开始几天打着开业噱头降了价,后来便略微提了价格,也不太贵,十来铜板能买一杯,打包加一文钱,用竹筒装了走。 她打算走薄利多销的路子,靠奶茶霸占芜县的饮品市场……结果,扑街了。 也许是没有冰块,没有了冻奶茶的灵魂;也许是这里的人喝不惯,总之呢,祝圆打算以奶茶出道的美好愿望夭折了。 刚过去的夏日,得福食栈卖得最火热的,是凉皮、冷面,以及各种晾凉的糖水。 最贵的原料就只有糖。 但是薄利多销,摊下来,竟然还挣了不少。 祝圆回来歇了一晚,第二天便窝在张静姝那儿开始盘账。 好在那两天狗蛋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几乎没什么写字,倒让她专心把账理顺了。 他们六月离开芜县,十月中旬才回来,短短几个月,得福食栈刨除采购成本、租金跟下人的工资补贴,统共赚了一百四十多两。 在旁边理着府里账本的张静姝都惊了:「就卖那么些小吃食,挣了这么多?」 要知道,祝圆的启动资金只有十五两——虽然是蹭了不少家里的便利,可那些人手、物资不用也是搁那儿白白浪费,还不如用起来。 一百多两呢。张静姝将账本拿过去,将算盘珠子归位,开始划拉。 祝圆在旁边蹦蹦跳:「娘,你说了得福食栈要是挣钱了,就出钱让我做生意的。」 「好好好,记着呢。」张静姝好脾气道,「先让我把账核一遍。」 祝圆立马停止,用力捂住嘴,表示自己不会再吵了。 在旁边陪着小庭方玩儿的银环笑了:「大姑娘挣了这许多,回头可得请大伙贺一贺呀。」 祝圆看了眼专心算账的张静姝,朝她做了个鬼脸:「那钱也没到我口袋里啊,要请客找我娘去!」 银环乐得不行。 另一头,张静姝一顿噼里啪啦,很快便将清晰明了的账算完,长舒了口气,完了看向祝圆的眼眸里带着几分惊奇:「没想到你还真能挣钱……」 祝圆无语:「那您还敢给我钱?就不担心我把家当都赔出去了吗?」 张静姝随口道:「十几两还是赔得起的。」 祝圆好奇:「真的吗?不是说家里都没什么钱了吗?」她还记得那会儿她爹娘说的话呢。 张静姝眨了眨眼,莞尔道:「再穷也不至于差这点,咱家是花销大,花钱自然得悠着点。」 「真的嘛?」祝圆怀疑。 张静姝轻咳了声,还是说了实话:「好吧,因为你爹的俸禄下来了。」 祝圆:…… 她就知道。否则当时张静姝不至于拿出嫁妆银子,估计是死马当活马医,想看看能不能挣点了。 「咱家花销真的很大吗?」 「那当然。四时衣物,三餐吃用,还有你们父子几个的笔墨纸砚,桩桩件件都是钱呢。」 第66章 祝圆顿时想到自己见天的烧纸,心疼了:「那我往后练少一些——」 「打住打住。」张静姝拍拍她脑袋,「可别让你爹听着了,有你好果子吃。」 祝圆嘟囔:「本来就是嘛。」 「这读书习字是福泽三代的事,咱家眼皮子再浅、兜里再穷,也不至于供不起你们几个这点笔墨钱,顶天了就是用差一些的笔墨。」 为儿女计长远……这约莫就是父母了。祝圆握拳:「那咱们还是努力挣钱吧!」钱够了,用啥都不心疼了! 张静姝扬了扬手里账本:「这不就是了吗?」她笑眯眯,「你回去好好想想要做什么,跟上回一样做个……计划书,是叫计划书吧?等我看过没问题了,我给你钱。这回要是挣钱,就给你分一成利。」 祝圆一蹦三尺高:「好!」 张静姝转过来朝银环道:「明儿让盈盈过来学管家看账,她也该学起来了。」 银环正给庭方挠痒痒呢,闻言抬头,诧异:「她才八岁呢,这么快就学起来吗?」 张静姝朝祝圆努了努嘴:「你瞅瞅这个,十岁就能看账管账管铺子了,盈盈若是能学起来,将来找人家也能多几分助益。」 银环一听也是,点头:「都听您的。」 恰好祝庭方嚷嚷着要姐姐抱,祝圆忙小跑过来:「哎哟哎哟你这小胖墩~~~只能抱一会儿啊~~~」 俩姐弟很快闹到一块儿。 张静姝收回视线,叹了口气。 走过来的银环正正好听着,低声问了句:「夫人?」 「你说,要是我前些年没把你们留在京里,圆圆姐妹是不是就不会这样?」 银环蹙眉:「您怎么会这样想呢?」 张静姝压低声音:「若不是在京城过得太艰难,圆圆小小年纪的,怎会如此执着银钱?连盈盈也养得怯弱胆小,连跟丫鬟说话都不敢大声……」越说越激动,「我每每想到他们竟敢给你们吃那隔夜的残羹冷炙,我就恨不得、恨不得——」 银环唬了一跳,急忙「嘘」了声:「夫人,隔墙有耳。」 张静姝的胸脯急剧起伏。 祝圆察觉不妥往这边望,小庭方拽住她衣摆,嚷了几句,她只得又转回去继续陪玩儿。 银环压低声音:「当时她们年岁小,老爷外派的地方又偏远,如何能带得了她们?就算带过去了,你也还得忙着给老爷打点同僚,如何照顾得了几个小娃娃?如今都过去了,就别再提了。」 「有这么多下人呢,如何照顾不过来?若不是老夫人坚持……」张静姝瞪她,「还得怪你,若是你能硬气些,也不至于被人欺了去。」 银环苦笑:「奴婢是哪个牌面的人,如何能硬气得起来?」 「所以我才要你生个儿子。」张静姝叹气,「你也别担心有了儿子我心里吃味,我都这岁数了,又有俩儿子,你顾忌这个顾忌那个的,何苦来哉?你要是再生一个,京城那边就不会老盯着咱家,你回去也有底气些,不至于是个阿猫阿狗都敢欺负你。」 银环迟疑了。 张静姝又加了把火:「你也不想回京一趟,咱院子里就多几名莫名其妙的丫鬟吧?咱们清清静静的过日子不好吗?」 银环自然是不乐意,她摸了摸腹部,小声道:「那也是急不来的呀……」 张静姝笑了:「还有两年多的时间呢,你怕什么?」 也是。 大人们的烦恼,小孩子当然不知道。 祝圆陪弟弟玩了老半天,俩人都出了一身的汗,被张静姝赶去擦身更衣。 她索性回去自己屋,开始研究新的生财之道了。 对她而言,最合适的有两个方向,一个是饮食,一个是美妆。 她上辈子独居了好些年,手头不松快又好吃,只能琢磨着自己动手,拿出来放在这个世界,应该还是能赚点零花。 只是现在他们家已经有了得福食栈,再开一个的话,倒不如将得福食栈扩大经营,加入更多的菜色。比如,火锅。 现在天气渐凉,凉皮凉面那些该撤了,若是换上火锅,倒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先记下。 祝圆提笔写下:食栈菜品优化升级。 再来是美妆。她上辈子曾经在化妆品公司呆过,有那么几年是负责竞品调研及新品开发,对几种基础产品的原材料和调配都心里有数。 若是做这个,她的把握更大。 最重要的是,女人的钱好赚啊—— 【惟王建宫以捂方正位,体国经野——】 陡然浮现的苍劲墨字让祝圆双眼一亮,立马提笔打招呼:【狗蛋~~~~~~~】 长长的波浪号销魂得令人发指。 第67章 对面的谢峥顿了顿,换了张纸:【多日未见,佩奇兄精神如初】 【嘿嘿嘿~~你刚才是在抄《周礼》吗?不像你的作风啊~~~】这位狗蛋兄平日练字可都是抄些《史记》、《兵法》之流,今儿突然换成《周礼》…… 有鬼哦! 谢峥自然不会告诉她自己又被淑妃罚抄书,避而不谈道:【你现已是秀才,将来有何打算】 秀才,呵。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且看他如何扯下去。 【这不是刚得空几天嘛,我正在想呢。等我想个精妙绝伦的挣钱方案,狠狠挣一笔!】祝圆大言不惭道。 精妙绝伦……真是不害臊。谢峥皱眉:【你既是秀才,当入府学学习,为何还花费时间钻研这些经济事】 【瞧你说的,秀才就不用吃喝拉撒了吗?进府学不用钱吗?钱这东西,谁也不会嫌多,有钱不挣才是傻子!】 刚把水泥生意推给舅家的谢峥额角跳了跳。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每回跟佩奇说话,他都有种被内涵的感觉。 【考取功名更为重要】 【我没说不重要啊大哥。要不是有秀才名头,我哪里敢做大生意?不怕被人吞了吗?】当然,这是忽悠对面的。县令爹才是她的靠山呢!【再说,我博览群书、学富五车,上能提笔写字考秀才,下能行商开店赚钱钱。寻常人等自然是羡慕不来的啦~~~~】 厚颜无耻! 丝毫没有读书人应具有的谦逊。 谢峥冷笑:【如此狂妄自大,想必对诗也不在话下】 额……祝圆登时卡壳。完了。这是吹过头了吗? 那头的谢峥已经提笔出句:【我先来:古来圣贤皆寂寞】他就要看看这位假冒秀才的佩奇兄会写出何等精妙绝伦的句子! 真的要对吗?祝圆咬着笔头犹豫。 谢峥不依不饶:【速接】 祝圆挠了挠头,试探般接了句:【唯有自挂东南枝?】 谢峥:……??? 一定是他理解错了。这韵押得还算合格…… 他想了想,再试:【人生自古谁无死】 祝圆轻咳一声:【不如自挂东南枝】 谢峥:……???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祝圆见他丝毫不反驳不评价,偷笑了声,继续写:【使我不得自挂东南枝】 「啪!」 谢峥再次把笔掰折了。 兔崽子,竟敢耍他?! 才对了几句,狗带就没了声息。祝圆有些心虚:【狗蛋?狗蛋叔叔?】 谢峥没理他。 【咳,写诗作赋真不是我擅长的。再说,我还小呢,童生试过了不代表真的满腹诗书。】 看到这里,谢峥没忍住,提笔讽刺了句:【适才谁说自己博览群书、学富五车?】 祝圆理直气壮:【没毛病啊,我又没说自己能写诗作赋】 谢峥贵为皇子,如何见过这般胡搅蛮缠、不要脸皮之人?饶是他隐忍成性,也被气得心火直冒。 毕竟聊了这么久,祝圆也不想把人得罪狠了,立马又接了句:【我还年轻嘛,能把秀才拿下已经很不错了,你不能对我苛求太多啊,你都一把年纪了,跟我比这些,不是欺负我嘛~】 谢峥深吸口气,索性直接问:【你是否还有兄弟】若不是祝庭舟,那便是与祝庭舟关系亲近之人。 祝圆眨眨眼:【有啊~】 【姓甚名何】 祝圆捂嘴笑了半天,然后颤巍巍提笔:【乔治】 谢峥登时皱眉:【姓乔?】 【当然不是,我兄弟,自然跟我姓】至于姓啥……她又不傻。 谢峥忍气:【为何如此怪异?有何含义】 【没啥含义,我爹崇洋媚外而已】祝圆睁眼说瞎话,刚写完,陡然想起被罚抄《礼记》的痛,急忙扭头去看门口,确认没有祝修齐的身影才松了口气。 【崇洋媚外?】谢峥不明白了,【你是指大衍之外的蛮夷小国?还是指高羌?】 祝圆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 大衍朝版图辽阔,周围除了北地的高羌,其余皆是蛮夷小国,不足挂齿。再者,这时代的交通航海事业不发达,谁也不知道大洋彼岸是什么情况。 这崇洋媚外,还真是说不上。 她急忙补救:【我瞎说的,区区高羌还不值得我爹媚外呢。】 行了,谢峥明白了。换句话说,名字也是瞎扯的。 【我说,你为啥老是打探我的情况?】祝圆抱怨,【好好儿聊天不就得了。咱俩没事快乐吹嘘,有事好好商量,当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好笔友不好吗?】 第68章 不好。【毫无隐私可言】 祝圆好奇了:【你一快退休的老大爷,还需要什么隐私?】 假冒老头的谢峥:…… 【我一日未退,手上事情便一日未完。你日日窥视,我如何放心?】现在便罢了,等将来他开始筹谋大事,他的文书如何能让旁人看见? 祝圆挠头:【反正我也不知道你是谁。就算知道,我也插不了手,你实在是无须担心……你直接当我不存在的就好了。】她一姑娘家,在这种封建落后的年代,能干得了什么啊? 可惜,对面的谢峥不知道她是姑娘家,只当他是在放屁:【我从不把信任放在陌生人身上】 祝圆不服:【我们都聊了几个月了,怎么能算陌生人呢?】 【于我而言,若无利益牵扯,便是陌生人】 祝圆:…… 没等她接话呢,对面便慢悠悠来了句:【你可知,何人最能保守秘密】 死人。祝圆心里接道,然后吐槽。这狗蛋是霸道总裁上身还是看了太多话本——唔,话说这年头有什么霸总话本吗?她哥给她带回来的都是什么努力奋斗考科举的,一点新意都没有…… 正胡思乱想呢,对面的谢峥落笔了:【死人】 苍劲墨字稳而凌厉,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简单俩字,将狗蛋的性情体现得淋漓尽致,跃然纸上。 祝圆打了个冷颤,不知怎的,突然想到被她娘发卖出去的那批下人…… 她后背陡然升起一股凉意。 她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这里不是和谐美好的现代社会,这里是封建社会。这里的霸总,分分钟是真的能一言不合就杀人的那种。 再者,纸上交流毕竟不是网络,网线一拔各种恩怨都能去他妈,可在这落后时代,不管做什么都得写在纸上……如果他们一直保持这种状态,确实半点隐私都没有。 不过,人怂嘴不怂。祝圆咬牙,写道:【呵,反正你也不知道我是谁。】 谢峥冷笑:【以我之力,将你的身份翻出来,不过是时间问题。届时……于我而言,让一家子消失是轻而易举。】 祝圆心惊胆战。但她自小接受五讲四美教育,对这种凶残行为依然是持怀疑态度:【你不过区区工部小官吏,想杀人就能杀人了?真是好大的官威!朝廷律例可不是摆着看的。】 【你若不信我自然不强求,只要你能将身份一直隐藏下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与佩奇的这种关联,仿佛将他的一切摊开在纸上,任由他人参观。在找到方法断开此种联系前,他决不允许对面是他无法掌控之人。 祝圆心里怕得要命,又担心这是狗蛋想忽悠她爆马……她犹豫片刻,继续嘴硬:【我怎么觉得你是在诈我?你是不是想骗我乖乖说出来?再说,我也不知道你的身份呢,我都不慌,你慌什么?还是说,你做了太多亏心事了?】 谢峥轻哂。既然不愿意坦白,那便再下一剂猛药吧。【芜县祝庭舟,与你是何关系?】 祝圆:…… 他怎么知道的?!!! 她是哪里漏了马脚吗? 祝圆急得抓耳挠腮,拼命回想自己过去写过什么东西。 除了芜县县志……似乎并没有别的问题啊?她连自己筹划经营的得福食栈,都没把名号放出来。 许是见她半天没回复,谢峥慢悠悠又补了句:【你若不乖乖坦白,我便先拿祝家开刀罢】 !! 祝圆怂了:【t_t 大哥别这样!!咱们有话好商量啊!!咱做人不能动不动打打杀杀的】 【说】看来祝家就是佩奇的软肋。 【……我真的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小老百姓,啥事都做不了的!!】 谢峥微哂,直接开问:【姓名】 【我真不能说,说了你会打死我的t_t】 谢峥皱眉:【你既不知我是何人,为何要担心】 双标狗!【你也不知道我是何人,为何要担心?】 谢峥:…… 跟这位佩奇说话,比跟朝堂上那些老油条说话还累。 【你既然已经知道我跟祝家有关系,别的也无需再了解了。】 谢峥眯眼。 【还有,都知道地儿了,水泥方子、印刷术方子,什么时候结一下款?直接送到祝家,指名给祝庭舟就行了。】 谢峥:…… 【啊~~我还有事,先走了~~回聊~~~】 谢峥:…… 竟然跑了。 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还是断在祝家这里。 不过没关系,祝家就在那儿,早晚会被他刨出来。 第69章 借着事由遁了的祝圆正飞奔去找祝庭舟。 「哥——」 声音凄厉,响彻后院。 正在看书的祝庭舟唬了一跳,忙不迭走出来:「怎么了?」 祝圆啪嗒啪嗒冲到他面前,拽住他再次钻进屋里,低声问:「哥你是不是在外头认识了什么官?」 祝庭舟:??? 「你快想想啊!」祝圆跺脚。 祝庭舟啼笑皆非:「我哪认识什么官儿?我认识的最大的官,不就是大伯吗?」 祝圆才不信。狗蛋那厮既然能猜到祝庭舟身上,铁定是她疏漏了什么。 「你仔细想想,说不定是你遗漏了。」 祝庭舟一头雾水:「我一直闭门读书,谁会与我结交?」然后反问她,「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哎呀你别管了。」祝圆急得团团转,想到什么,她陡然停住,「会不会是你在芦州参加经社的时候遇到什么人?」 「那倒是不清楚,不过那边多是举人秀才,倒不曾听说有官。」 不认识官儿?祝圆皱眉,低头仔细回忆狗蛋写的话—— 芜县祝庭舟,芜县祝庭舟…… 芜县是因为她抄写县志泄露的,那祝庭舟又是哪儿漏了破绽? 只差一点点,就挖到她身上了。 祝庭舟继续说话了:「再说,我才刚拿下秀才功名——」 秀才功名? 秀才——童生试!! 祝圆豁然开朗!芜县才多大啊,考上秀才的就没几个人,能接触县志的更少,可不就爆马了嘛!~ 「待我去府学,多与前辈交流——」 「我知道了!」祝圆打断祝庭舟的话,拍拍他胳膊,「谢啦哥,你继续看书,我滚啦~~~」说完撒腿就跑。 祝庭舟伸手:「圆——」 刚张口,那小丫头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 祝庭舟:…… 所以,她为何过来? ☆☆☆ 祝圆气喘吁吁跑回自己屋,那狗蛋犹在慢悠悠地抄写《周礼》。 祝圆想问他是芜县人还是芦州人,又是从何处知道祝庭舟的……毛笔都提起来了,最后还是作罢。 敌在暗,她在明。现在狗蛋占据有利位置,她现在找他,简直就是上门送人头……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她定了定神,将写满乱七八糟话语的纸张全部揭下来,揉成团扔盆里,深吸口气,将心神放到自己的事业上。 她决定做美妆肤品。 要是做这些,她无需另外找地儿,在家里找间屋子便能展开,人手更不用担心。 最重要的是,美妆产品不比餐饮业,若是过两年祝修齐调任别处,她把东西一清,兜起技术换个地方也能继续卖,甚至她还能搞搞品牌运营,见产品卖遍大衍…… 畅享完美好的未来,祝圆的心情终于好转许多。 无视页面上的苍劲墨字,她摩拳擦掌准备开始写策划书了。 首先,要想一句惊才绝艳的广告语。 祝圆摸了摸下巴,提笔开始列: 【爱你——】 【丨】 对面的谢峥一个手抖,抄了大半页的纸张登时毁了。 他震惊地望着纸上还未消失的字眼。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下一行字接着出现: 【从美好肌肤开始】 谢峥:…… 什么玩意? 祝圆可不管对面怎么被吓,蘸了蘸墨,打算继续往下写。 外头突然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她抬头,只看到俩身影,顺嘴便问了句:「谁来啦?」因她写字常常会遇到狗蛋,为防万一,她便不让夏至进来伺候,夏至平日都会抱着针线坐在廊下缝缝补补。 声音停了停,夏至陪着张静姝身边的红袖进来,后者福了福身:「大姑娘安。」然后打量她一遍,笑道,「刚才您这边动静有点大,夫人跟姨娘担心,特地让奴婢过来看看呢。」 「啊?」是去找祝庭舟求救的时候吗?祝圆干笑,「误会误会,我刚才是遇到问题去请教哥哥呢,半点事儿都没,你赶紧去给他们解释一声。」 「诶,您没事便好,那奴婢先回去了。」 「去吧去吧~」 待人走远了,祝圆收回目光,打算继续—— 等等! 她有办法了! 她刚才其实是有点破罐子破摔。 狗蛋那一堆威胁,她听了是又生气又害怕。而且,害怕居多。 如今冷静下来,她才开始认真考虑。 第70章 虽然狗蛋口口声声说着要灭了她全家,可她与这厮聊了几个月了,自认对他还是有点了解。 这厮鬼话连篇、说话半真半假,偶尔还各种霸总上身……可她觉得,字如其人。 狗蛋的字,如铁画银钩、力透纸背、气势非凡,说明胸中有丘壑,腹内有韬略。数月以来,不管遇到什么情况,不管她这边怎么胡搅蛮缠、胡说八道,这家伙的笔迹也从不见凌乱潦草,可见性格沉稳。 这样的性子,她并不觉得会是滥杀无辜、凶残暴戾之人。 别的不说,这厮拿到水泥方子的第一时间,并没有按她提议的去修房修路挣钱,而是拿去修筑堤坝,甚至还冒着生命危险、冒着失败的可能,亲自前往潞州修堤坝…… 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祝圆还没来得及抓住,便看见面前纸张再次浮现墨字。 【你不怕我?】 祝圆撇了撇嘴。威胁她还问她怕不怕?臭不要脸!! 这狗蛋要么是位高权重者,要么就是在筹谋着什么大事……换了她,她也要威逼利诱、挖地三尺把对面的人找出来,灭口or利益捆绑。 她理解归理解。 问题是,她是姑娘家啊!!还是个十岁、未定亲的小丫头!! 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若她是男人,一切好说,利益捆绑方式多种多样,钱、权、美人,哪个不香? 换成姑娘家,那就是要命的事儿。在这种封建年代,她要是被狗蛋挖出来,随便给她的亲事插一杠子,或是把她弄进谁的后院困住,她这辈子就得毁了。 最重要的是,祝庭舟已经被翻出来了,她又要搞护肤品……狗蛋说的对,这天长日久的,真的什么秘密也藏不住,这性别一事早晚得泄露。 ☆☆☆ 不过,现在她想到办法了。 嘿嘿嘿。 暂且放下心来的祝圆没搭理他,继续考虑自己的产品牌子—— 古代人讲究含蓄啊,直接说「爱」,是不是太直白了?万一被那些个酸儒说什么有辱斯文,坏了她招牌,可怎么办? 不行不行,还是多写几个备用。 【美丽,你值得拥有 停下来,享受美丽 爱自己,从一盒xx开始 肌肤与你,越变越美】 谢峥看得脑壳疼,扯了张纸,问:【你在作甚】 祝圆假装没看见,开始列品牌名:【玉兰、娇韵、薇姿、兰芝、姬芮、倩碧、雅芳……】 将上辈子见过的品牌列了一遍,祝圆摸着下巴开始挑。 可别说,这些牌子名称还真挺好的。要文雅有文雅,要诗意有诗意,随便一个拿出来都能用……再搭配一个惊才绝艳的广告文案,妥妥就是走出芜县、冲向全大衍的爆款品牌~ 【不担心祝家?】 祝圆只是装瞎,又不是真瞎,看到他这话登时咬牙切齿。 当初就不该给他改名叫狗蛋,应该叫狗币!拿了她的水泥方子去加官进爵,转头还来威胁她! 哼!看她怎么忽悠这狗币! 【大叔,你都要抄我老底、灭我全家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谢峥瞬间意会:【你是祝家之人?】 【废话!你都扒到祝庭舟了,我还瞒得下去吗?】 【是谁?】终于识趣了。谢峥如是想。 【唉……本来还以为还能瞒得更久一些的。要是我的身份暴露出来,以后你肯定都不愿意搭理我了t_t】 谢峥脑子里已经开始扒拉祝家上下那仅有的几口人…… 【实不相瞒,其实我是……】 谢峥屏息。 祝圆忍笑,颤巍巍提笔:【其实我是祝家二房的姨娘,祝庭舟是我看着长大的。】 谢峥:…… 祝圆见他半天没反应,登时乐得不行。 没错,她给自己定的身份,是姨娘,银环姨娘。 本来她想假冒张静姝的,可张静姝日常要出去见客、要有书信往来,笔墨压根瞒不住。即便回了京城,也有许多交际往来。 太容易暴露了。 她跟狗蛋这种联系不知道会持续到何时,肯定得找一个保险的身份。 刚才红袖过来,让她陡然想到了一个人——银环姨娘。 身为姨娘,银环很少见客,也不用书信。又是奴婢出身,刚练字也情有可。再则,她跟张静初关系好,能帮家里倒腾生意很正常…… 最重要的是,不用担心被狗蛋这狗币耍手段弄进谁谁家后宅了。 简直完美。 太完美了,瞧把对面的狗蛋震得半天都没吭声。 第71章 想象着对面狗币可能会有的茫然、尴尬、无措……祝圆拍桌狂笑。 「姑娘?」门外的夏至听见动静,探头进来询问。 祝圆忙站直身体,轻咳一声,极力平静地摆摆手:「无事。看到一则笑话激动了点。你忙吧,不用搭理我。」 夏至眨眨眼:「哦。」不放心地再看她俩眼,才退了出去。 祝圆捂着嘴笑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提笔: 【嘤嘤嘤,你是不是嫌弃我的身份低微?是不是不愿意跟我说话了?】 写完她扔了毛笔再次捂嘴捧腹,眼泪都笑出来了——若不是还记着夏至在外头,这屋顶铁定都要被她的笑声掀了。 对面的谢峥确实惊住了。 他从来未想过,自己会跟一名后宅女子有联系。 还是别人家的姨娘…… 看着纸上出现的「嘤嘤嘤」……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疾疾后退两步。 视线一扫,瞅见手里狼毫,他瞬间觉得灼手无比,「啪」地一下把笔扔了,抬脚便往外走。 「安福,备箭。」 他得去练练,他要冷静一下。 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人,可……这感觉着实恶心。 他总觉得自己仿佛在与别人家的姨娘……私通。 ☆☆☆ 狗蛋没了声息,祝圆心情大好。 美滋滋地继续折腾她的美妆方案。 产品定位:中高端 目标人群:十六-五十六岁的有钱女性 产品类别:水乳霜、口红、香水……都可以做。 祝圆停住,歪头想了想。 算了,刚起步,悠着点,先从口红开始吧! 祝圆翻开新页,按照口红的目标开始列执行方案。 都是上辈子做惯做熟的事儿,不到半个时辰,简单的草案便出来了。 不等墨迹干透,祝圆捏着纸张蹬蹬蹬跑去找她娘申请经费。 张静姝看罢,迟疑:「这不就是唇脂吗?咱家可没人会做这个。」 祝圆拍着胸口保证:「您放心,我在京城翻过一些资料,记得好几个古方呢。」 张静姝登时眼露心疼,伸手摸了摸她脑袋:「难为你了。」小小年纪,正是读书习字的时候,竟然跑去记方子、学经营…… 祝圆莫名其妙。只是几个方子而已,有啥难的 张静姝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按照你这……」瞅了眼纸张最上方的名头,「方案,你需要五十两银子?」这可不是小数,上回得福食栈才不过拿了十五两呢。 祝圆点头:「嗯,其实别处花费不大,重点是采买跟包装。」 最基本的底料蜜蜡都不便宜,更别说那些颜料。还有包装。 这年头都是用唇脂,她想做成现代的那种条状唇膏,一旋就能出来。形状、功能不难,难在要统一样式,要精美大方。 五十两不是小钱,已经够全府上下吃用一个多月了。故而张静姝有些犹豫。 祝圆最近经常跟着她一块儿盘账,自然明白她的顾虑。 她想了想,道:「娘若是不放心,可以先给一半。待我做出一个色号,您用一用,看看靠不靠谱,再把剩下一半给我,如何?」只做一个色号,应该会便宜点。 只需二十五两,也就是比上回多十两。张静姝略想了想,点头了。 祝圆顺利拿到一半项目款,立马便去找家里木匠,让他开始琢磨着做一个,完了便马不停蹄出门采买材料。 ☆☆☆ 忙起来,时间便一晃而过,距离俩人上回说话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恰好祝修齐今日休沐,祝圆前两天跑得太嗨,抄书练字都是胡乱应付,祝修齐一检查,登时横眉倒竖,把她狠狠批评了一顿。 得,今天看来是别想出门了。 挨了骂的祝圆灰溜溜回到自己屋子,不情不愿地抄起毛笔准备开始练字。 刚铺好纸呢,就看到熟悉的苍劲墨字缓缓浮现。 祝圆眼睛一亮,立马提笔蘸墨,开始调戏他。 【狗蛋~~~】 对面停住了。 【狗蛋你好几天没出现了,是不是不想理我了?】 对面依旧毫无动静。 【嘤嘤嘤,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身份一暴露,你就不会再搭理我了。】 远在京城的谢峥瞪着面前墨字,如鲠在喉。 【可怜我深闺寂寞,无人倾诉……连唯一的交心好友都嫌弃我出身卑微……呜呜呜我死了算了……】 谢峥:…… 要不,还是找人灭了祝家吧。 第72章 谢峥是真的信了佩奇的鬼话吗? 他只是被膈应了。 他将所有线索连在一起,得出一个结论——佩奇,应当确实是个娘们。 但绝对不是他口中的二房姨娘。祝庭舟再没分寸,也不会将一名姨娘的手稿拿在手上。 只是,佩奇的话语太……让他每每觉得自己正在与谁家无廉耻的姨娘说话,膈应的很。 这几天他借着出宫的机会,让安福悄悄去打听祝家二房的情况。 祝家二房人口算得上简单:当家的祝修齐,夫人张氏,妾侍郑氏,嫡子祝庭舟、祝庭方,嫡女祝圆,庶女祝盈。 区区几口人,女的不过四个,再扣掉那不过七八岁还不知事的庶女,只剩下三个:张氏、姨娘郑氏、嫡女祝圆。 张氏的手稿他已经拿到了一份,字迹端庄秀美,与佩奇那是一个天一个地,可以直接排除。 姨娘郑氏…… 呵。骚话连篇,便能充姨娘了吗? 谢峥的手指直接略过郑氏名字,落在「祝圆」上。 他记得这位小姑娘,他们在芦州见过一面。 想到那小姑娘大刺刺瘫在椅背上的姿态,谢峥的眉峰下意识皱了起来。 没规矩、太跳脱,还人前人后两幅面孔——恰恰就与佩奇疯疯癫癫的性子相吻合。 谢峥凝神,指节轻扣桌面。祝家这位小丫头……是不是佩奇? 【我爹刚才看到我骂人的字,罚我抄十遍《礼记》,归根究底,是你给我惹的祸……】 佩奇曾经说过的话不期然跃上心头。 谢峥目光一凝,忙将资料翻到祝圆那页,上面仅有寥寥几句:芜县县令祝修齐之女,嫡出,承嘉九年生,体弱多病。 承嘉九年,今年也不过十岁。 谢峥拧眉思索。 字形拙劣彷如初学,会被爹爹罚抄书,哥哥祝庭舟考童生试且中了秀才…… 倘若兄妹感情极佳,妹妹跟着哥哥一块儿写经论,他看到的经解文章,以及祝庭舟手里的笔墨,便都有了解释。 倘若那祝家丫头便是佩奇…… 这个年纪,会有这般见地吗? 谢峥自诩做不到。他身为皇子,受到的教育指点,放眼天下无人可及。 可这丫头…… 对面的祝圆完全不知道自己早就被亲哥卖了,也完全忘记了自己曾经写过的话,她见狗蛋不说话,玩得更嗨了。 【……也罢,我与你就好比那云泥之别,你高高在上、为国为民,我身居闺中,任人磋磨——】 谢峥回神,冷笑了声,顺着她的话接了句:【祝家主母待你不好?】 祝圆一滞。惨,可不能害了自家娘亲的风评。她连忙补救:【主母待我自然是极好的。】 【那你缘何抱怨】 祝圆哑口。想了想,她道:【我与你相识多月,你突然对我如此冷淡,我以为你要嫌我出身低微……呜呜呜,我身为妇道人家,又只是一名姨娘,难得能找到知心人聊聊天……狗蛋你千万不要厌了我~~~呜呜呜~~】 谢峥回忆起那一面之缘的葡萄眼女娃娃,再看面前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嘴角抽了抽——他为何要在此浪费时间? 不管这丫头如何通透聪慧,终归只能困于后宅……日后有的是办法整治,实在无需太过在意。 谢峥这般想着,顺手便将笔撂下。 【不过,】对面的佩奇话锋一转,【虽说男女授受不亲,可你都一把年纪了,应该不会在意这些细节吧?别的不说,你还从我这里拿了水泥方子去邀功呢?用了就扔,可不是什么君子之道哦~~~】 谢峥:…… 他扶额。被这家伙带跑了,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他向来赏罚分明,不能因为对面是名小丫头就将此事置之不理。 水泥方子、活字印刷都算是经她的手传到他这里,这份功劳该给还是得给。 唔……将来替她找个远离官场的好人家,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吧。 再想到那因水泥而幸免于难的千万百姓……谢峥微叹了口气。 行吧,也多多照拂她的父兄罢。 他提笔:【知道了】 祝圆还在哔哔呢,突然就看到这冷冰冰的三个字,呆了呆,下意识问:【你知道啥?】 谢峥却已经撂了笔离开。 祝圆半天没等到消息,挠了挠脑袋,嘟囔了句:「神神叨叨的……」 不见了便罢,她还能清静抄书呢。 话说,这家伙是不是已经信了自己是姨娘的谎言? 祝圆摸了摸下巴。总觉得这狗比不会那么容易上当……这般安静,别不是在搞事吧? 第73章 算了,不管他了,还是专心搞她的护肤品吧! 祝圆将纸张揭起来—— 「老爷。」 祝圆一惊,飞快将纸张揉成团,咻地一下扔盆里。 「圆圆。」 「诶~」祝圆忙起身行了个福礼,「爹,您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祝修齐。 他走进来,先扫视桌上纸张,看见上头的墨字,点头:「今天这字才像样些。」 祝圆吐了吐舌头。是前两天太敷衍了。 祝修齐又看了几眼,皱了皱眉,将纸张揭起,拿到面前仔细端倪。 祝圆心里一跳。啥、啥情况?难道她跟狗蛋聊天的内容—— 「你这字……」祝修齐终于抬起头,问她,「你学的哪个字帖?」 「啊?」祝圆茫然,「就、就您给的那个啊。」 「我给你的是簪花小楷,柔美清丽,最适合闺阁女子习字。」祝修齐皱眉,「而你的字……」 字还是那些字,只是没有了前几月的歪歪扭扭和粗细不一,还端正了许多。 祝圆挠头:「练得不好吗?那我继续练便是了……」 「不是这个问题。」祝修齐摇头,将纸张放置桌面,「你看看你这字,不光没有半分柔美,还愈发浑厚劲挺……你是不是去学你哥的字了?」 祝圆:…… 她知道咋回事了!! 是因为她整天看着狗蛋的字写字……狗蛋这厮害人不浅啊!!! 面对祝修齐疑问的眼神,祝圆连忙摇头:「没有,我看哥哥的字贴还不如看县志多呢。」 祝修齐恍然:「县志,我竟然忘了县志。」县志都是一代一代积累下来,字体多种多样也良莠不齐,祝圆抄了几个月,受到影响是一定的。他摇了摇头,「罢了罢了,你别抄县志了,回头我给你找几本好看的帖子再说。」 祝圆迟疑:「其实也没关系吧?也没人规定姑娘家的字便得清秀柔美,这浑厚一点、大气磅礴一点,不也挺好的吗?」最主要的是,她几乎每天都要看狗蛋的字,估计很难掰回来。 再说,狗蛋的字确实好看,学了也不亏。 祝修齐一愣,继而失笑:「是我执拗了……」摸摸祝圆脑袋,「既然你喜欢,那就接着练吧。」 「嗯嗯。」 祝修齐捋了捋短须,道:「还记不记得几月前你建议做的旌善亭和申明亭?」 名头虽然不一样,意思却是差不多的。祝圆自然记得。 「这几月已见成效,捐款捐物的乡绅富商多了,连那作奸犯科之事都少了许多,县衙上下都请轻松了不少。」 怪不得休沐都不用加班了。祝圆高兴:「好事啊~」 「这事你居功至上……爹打算给你一个奖励,想要什么?」 祝圆忙摆手:「我就随口说两句,哪来的功劳?」她爹为了把这芜县治理好天天起早摸黑的,也没处说功劳啊~~ 祝修齐诧异:「真不要?」想了想,「你不是喜欢看书吗?可以自己去书斋里挑几本。」 祝圆迟疑了下,摇头:「不要了,县志还没看完呢。」这时代的书籍金贵的很,她练字已经够废纸张了,买书什么的还是算了,等家里宽裕了再说。「奖励就算了。你是我爹,难不成还能亏了我吗?」 祝修齐一想也是,遂不再提。 祝圆眼珠子一转,拍拍胸口:「日后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来找我,我给您想法子!」她站在巨人肩膀上,说不定真的能帮她爹解决一些问题。她爹仕途顺利,她也得益。 祝修齐乐了:「瞧把你能的。」 祝圆不乐意了:「娘现在有什么事都找我商量呢。」当然,夸张说法而已。现在她和祝盈每天都要跟张静姝学管家,后者平日遇到事情都要问问他们的意见。 祝修齐微诧,想到张静姝给他叨叨的食栈,捋了捋长须,道:「我倒是听说你那得福食栈的奖惩制度不错,回头你列一下给我,我拿来参详参详。」 「没问题!」 送走祝修齐,祝圆松了口气,忙将门掩上,小跑过去盆边将纸团团烧了。 完了便铺纸磨墨,开始撰写奖惩制度。 上辈子她待的美妆公司是上市公司,奖惩制度已经非常完善,她只需要根据现在的县衙编制、职责将其修改一二,便能套用。 但她没打算只做这个县衙奖惩制度。 她做事,喜欢往前看几步。 她想做一套……民生的鼓励制度。 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满一年了。前面几个月一直病恹恹的便罢了,后来能走能跳了,她便慢慢开始接触这个世界的一切。 奴仆自不必说,连普通百姓的日子都……阶层的固化她无法改变。但穷,可以改变。 第74章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只有把群众的积极性挖出来,一切才有可能改变。 她别的不会,将上辈子脱贫致富、科技改革的鼓励措施搬过来,还是可以的。 毕竟是陌生的领域,她翻着记忆慢慢写,每一条都是言简意赅几个字,写完一条便要停下想半天。 找安福吩咐了些事情,谢峥再次转回书房,便看到这零零碎碎的词句,他登时眉心皱起,忍不住凝神细看。 农桑减税,畜牧减税,技术补贴,扶持特色产业/特色农产品…… 看了半天,全是花钱的政策。 知道了这丫头的身份后,他原是打算与其减少接触,书写、隐私无法避免,他总能想到办法改善,比如,让人代笔。 只是,前脚刚定下的决心,后脚就看到她在瞎扯些空洞无用之举。 再想到那些膈应他好几天的骚话,谢峥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提笔讽刺:【不切实际,白日做梦】 祝圆愣了愣,继而翻了个白眼:【哪里不切实际?】 【钱从何来】 祝圆理所当然:【税收啊】 【农桑畜牧皆减税,哪来的钱?】 【要点脸。要不是有农人种粮养畜,大家都饿死了……大衍朝这么大,可着他们剥削,好意思吗?】 谢峥额角跳了跳:【我自有庄子下人,无需靠他们吃饭】 【哦,那我换个说法。田地税收才值几个钱,全大衍收下来,说不定还不够皇帝老儿吃一年的,够干嘛,还不如留给老百姓,让他们有钱可花】 【你安知不够】 【我管他够不够,我就打个比方。】祝圆不耐烦了。她正在做正事呢,这家伙能不能别来叨叨?【再说,我这东西又不是写给你看的,你管好你那些水利、工匠,没事别打扰姐姐我干活】 马甲都爆了一大半,她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谢峥:…… 小丫头不光胆儿肥,脾气还挺大的。 谢峥是什么人?那可是数年后令人闻风丧胆的冷酷王爷。 就算他现在还未达到当年的势力,身为皇子,除了他父皇母妃,哪个敢给他没脸? 如今被当头训斥不说,还被嫌弃,谢峥心情非常复杂。 但对面就是个小丫头片子…… 没得跟个小丫头计较。谢峥如是安慰自己。 可对面的小丫头还不罢休:【不是我说,这些本来是你们应该考虑的东西,现在我一妇人家在这里忧国忧民,你还在旁边说风凉话,呵呵。】 讥讽之态跃然纸面,尤其是最后俩字。 谢峥额角跳了跳:【田税乃国之根本,动一发而牵全身,岂是你这几个仿如儿戏的法子能替代?】小丫头真是胆儿肥,还真敢对朝廷政令指指点点…… 【拿田税当国之根本,那这个根本是不是太脆弱了点,变个天指不定就灾荒,然后收不上税,一个不好就是改朝——】祝圆猛然想起对面还是个未知身份的官儿,急急刹车。 没漏看一个字的谢峥已然冷了脸:【胡言乱语,是谁教你这些歪理?】若是其父祝修齐教导,那这县令的才能也不过尔尔。 祝圆讥讽:【你没学历史吗?历史告诉我的呀~】哪次朝代更迭不是天灾人祸,其中天灾占主因的,少说有三成以上。 别说她以前学的历史,这陌生世界里的历史也相差无几。 谢峥额角跳了跳:【自古以来,田粮便是国之根本——】 【看,你自己也知道田粮是国之根本,不是田税。老百姓辛苦一年还得交重税,都快活不下去了,第二年谁还给朝廷种?这税负不减——】 说得轻巧。谢峥气笑了:【田税减少,官员的俸禄从何而来,兵将俸禄从而来,朝廷如何运行?没有了朝廷,百姓如何安稳?】 【田税不够从别的地方收啊,士农工商,咋就可着农人折腾呢?】祝圆忿忿,【再不济,摊丁入亩啊,那些个富绅地主白白占这么多地,不用交税的吗?】 谢峥正欲反驳,缓慢消失的某词陡然映入眼帘,他皱了皱眉,问道:【摊丁入亩何解?】 ……哦豁,不小心把雍正大佬的政策给拉出来了。祝圆挠了挠头。这里是大衍,应该不会有雍正大佬的身影?那拿出来也没啥吧? 不管了,万一这狗蛋真能搞成,也算是造福百姓了。 这么一想,祝圆便毫无顾忌,挥毫泼墨,将这摊丁入亩的具体措施及可能带来的后果一一列明。 谢峥:……这也是祝修齐教的?这、这…… 【你看,这政策是把权贵地主往死里得罪,你搞得了吗?皇帝都不一定搞得了……诶不对,】祝圆醒过神来,【那我怎么减税?得得得,白忙活一场了!】 第75章 谢峥:…… 【唏嘘……看来只能先搞点小钱钱鼓励一下商业和发明,等税收上来了再搞农业吧。】 谢峥:…… 这丫头怕不是缺心眼。 话又说回来,这真的是十岁小丫头能想出来的东西吗? 再回忆一遍佩奇适才书写的内容,谢峥开始怀疑自己的推断。 祝圆可没再搭理他,奋笔疾书,半个下午便写好一沓奖惩制度和县城发展计划,然后兴冲冲拿去给祝修齐过目。 奖惩制度便罢了,祝修齐早就有所耳闻,后面的县城发展计划真的让他大吃一惊。 祝圆自然是各种忽悠,什么老宅看的书啊,什么在京城听到客人们的谈论啊,也不知道祝修齐是什么想法,好歹是混过去了。 接下来能不能做、如何做,就不是她操心的范畴。 她要继续折腾自己的口红事业了。 府里的木匠已经倒腾出口红管和模具,也不知道这些匠人咋弄的,打磨后的木管木模光滑清亮,搁现代就是高贵典雅的简约派。 祝圆确认没有错之后,交给他一张logo设计稿,让其照着雕刻到管子底部——这设计稿还是擅画的张静姝亲自操刀绘制的。 祝圆跟张静姝俩人商量过后,最终选定了「玉兰」当品牌名,至于广告语……两位长辈都觉得祝圆原来写的那些太露骨,全给否了,她还得再想想。 一切准备就绪,接下来便得熬制口红了。 材料已经备妥,杏仁油、蜂蜡、红花。 祝圆领着几名丫鬟开始倒腾,捣红花取汁熬色,隔水烧融蜂蜡,加入杏仁油与红花汁,搅拌后注入刷了油的模具里,待口红冷凝后再小心套入口红管。 这简易版的口红便做好了。 张静姝刚开始还觉太过粗糙,待祝圆拔开木盖,旋出艳红的唇膏,她便开始惊奇了。 红袖识趣地拿来铜镜。 张静姝顿了顿,接过祝圆递过来的口红,在几人好奇的目光下,对着铜镜,小心翼翼地往唇上抹。 许是女人对美妆产品的天赋,张静姝三两下便给自己补了个唇妆。 银环盯着她上妆,完了忙忙问:「怎样?感觉如何?」 张静姝抿了抿唇,对着铜镜看了看,转过头,笑道:「挺润泽的,颜色也不错。」 银环盯着她的唇,连连点头:「好看好看,看着就温温柔柔的。」 张静姝努努嘴,示意她:「你也试试。」 「诶。」 祝圆麻溜地递上一管口红,解释道:「因为是一批做的,色号都一样,这个色我特地调过,偏豆沙色,基本不挑皮肤,谁用都不会出错。」 银环也上好妆了,完了爱不释手地把玩口红:「这样真的轻巧方便,也不需要带那许多工具。」 祝圆笑眯眯:「回头我再让人做点小铜镜,买口红送小铜镜,走哪儿都能上妆,不管何时都是漂漂亮亮的。」 张静姝点头:「不错。」举起口红管子仔细端详,然后问,「你这一管打算卖多少钱?店铺开在哪儿?你那方案里是不是漏了这一项?」 祝圆挠头:「我没打算开铺子啊,我想做高端定制。」 张静姝皱眉:「何意?」 祝圆便将现代的工作室高端定制模式解释了一遍。 张静姝听罢,沉吟片刻,摇头:「不好。」不等祝圆说话,她便提醒道,「咱们是县令家的,你折腾那什么私人订制,回头娘不好收钱,全都变成送礼了。」 「啊?」祝圆懵了。 「还是得有个铺子,店面小些、铺子偏些都没关系。上回来的那些个官太太富太太的,谁家没几个富贵亲戚,开个铺子,再把这……」张静姝举了举手里的口红管子,「做得漂亮些,这钱不就好挣了吗?」 祝圆恍然。是了。她忘了这是个人情社会,总想着省店铺租金,没想到她娘的面子情分了……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找铺子。」还得多调几个颜色,再找木匠把那口红管子美化美化~ ☆☆☆ 祝圆这边忙忙碌碌,谢峥也没闲着。 他在思考摊丁入亩与现行人丁税的差别,越想越觉得可行。但仍有些许疑问。 只是彼时,祝圆已经忙得脚打后脑勺,压根懒得理他,他接连守了几天,都只能得到对面「嗯嗯、哦哦、回头聊」等敷衍话语,憋得满心郁郁。 也不知是郁闷自己两世为人,竟然还要找一名小丫头求教,还是郁闷小丫头竟然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爱搭理不搭理的…… 憋着股气,他索性直接找到承嘉帝,俩父子闭着门聊了一上午,再出来时,他身上便多了个九品的户部检校之职。 第76章 虽然职衔低微,户部之人依然如临大敌。 谢峥也如他们所想,到位第一天,便索要旧年税册。 有几名年轻些的当场便出了身冷汗。 眼见户部尚书要站出来说话,谢峥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我只是做点功课,给我承嘉元年的税册便可,无需近年的。」 言外之意,不是为了查他们的底子。 都是老油条,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这位皇子在做什么功课,不是来查他们的,户部尚书自然大开方便之门,还体贴地给他配了一名擅算学的未入品副使,协助他核算账本。 如是,谢峥便开始书铺、城郊、户部三地跑。 俩人各自忙碌,相遇机会自然大幅减少。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 祝圆的口红铺子还没倒腾好呢,秦和的第一批水泥出炉了。 京城上下还未反应过来呢,这大衍朝第一条水泥路便已开始动工。 据闻,此水泥路是要打通京城与章口镇,而且这只是第一段,未来会往苏杭方向一路铺过去。 更诡异的是,这水泥路也不是直接在原有的土路上铺设,而是沿着土路方向,在其边上新开一条。 两道并行,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而且这水泥造路也诡异非凡,先用那巨大的滚石碾平道路,再把那水泥粉末混进砂石、水,搅和搅和,铺到地面刮平,过上一两日,那原本湿漉漉软乎乎的地面便变得坚硬如石。 听说潞州防洪的堤坝也是用此物打造。 又因着水泥轻便,车拉驴载,一天便能拉来几百上千斤,砂石也便宜,随便哪个地方一挖便运过来。搅拌铺设简单方便,晾干速度也快,不过几天功夫,城外便多了一条长长的水泥大道。 灰白整洁,走在上头还不会尘土飞扬,走起路来哒哒哒地响,与平日所走土路那是一个天一个地。 如此神奇,自然招来许多人探看打量,连承嘉帝也忍不住跑出来,骑着马在上面跑了一段,回来便直说畅快。 这连番动静下来,所有人都觉得秦家这是要起来了。再想到那水泥方子是由三皇子谢峥倒腾出来的,看向他的目光便复杂了几分。 各家有待嫁闺女的,都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还未等大伙开始行动,京城往章口方向路段彻底竣工。 然后,所有人眼睁睁看着秦家在道路两旁种上荆棘,入口处设置岗亭,完了岗亭还挂上一个大大的木牌。 上书:收费站 鲜红硕大,夺人眼球。 底下还附了个表格,详细列明了各种车架、载重的收费标准。 众人哗然。 行人大道要收费?这跟拦路打劫有什么两样? 好了,这些所有人看秦家、看谢峥的眼光都变了,尤其是谢峥——秦家与他休戚相关,水泥方子又是他捣鼓出来的。这拦路打劫的措施,肯定有他的影子在里头。 三皇子这吃相,哪里是什么帝王之相,分明是土匪进了凤凰窝! 那些个有待嫁闺女的人家顿时缩了。罢了罢了,还是再看看吧。 谢峥可不知道京城里的人家如何看待自己。 水泥路的修成让他愉悦万分,恰好又遇到佩奇上线,想到这水泥方子有她一份功劳,他顺手便报了个喜:【水泥路已修好一段,准备开始挂牌收费,回头分你半成利】 远在芜县的祝圆眨眨眼,欣然接受:【算你有良心】至于怎么给她这个「姨娘」,就不需要她操心了。这厮要是有诚意,自然能想到办法。 谢峥挑了挑眉,戏谑般问了句:【你巧思较多,可有何精妙绝伦的广告语?】他还记得自己被这丫头的广告语惊过一回呢。 祝圆眼珠子一转,问道:【两旁栽荆棘了吗?】这是他们早先讨论过的。 【已栽】 祝圆嘿嘿笑:【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谢峥:…… 他是脑子抽了才找这丫头想广告语。 其实,秦家修建的那段水泥路并不是人人收费,不,正确来说,人并不收费。 这段路只针对车架、货物收费,根据不同的规格有不同的收费标准。 比如一骑车,也即一匹畜生拉的车架,不管是满载货物还是拉人,甚至是空车,都得给钱,也不贵,全程只收十文钱。若是两骑拉车,则收十五文,三骑二十文,以此类推。 不拉车,只骑着畜生走,也得收八文。 而普通行人,则不收费。 这收费牌子一挂,所有人都等着看秦家和谢峥的笑话。 别的不说,挨着这水泥路边上就是一条宽敞大道——谁还放着好好的免费路不走,非要花钱去走大路呢?难不成就图那路干净整洁吗?过个十天半月的,不还是尘土满地,当谁稀罕呢。 第77章 许是大家都等着观望,这水泥路挂牌后,一整天都无人上去,连那无需收费的行人也只敢在土路那边张望。 承建水泥路的秦和也不着急,优哉游哉地与各大商铺吃饭喝茶。 又过了两天,大伙看到他骑马出城,有人便忍不住拦住他,先随口问一句上哪儿去,打算寒暄两句再进入正题。 却听秦和笑眯眯答道:「去章口吃饭呢,约了平安货行的掌柜吃午饭。」完了他看看天色便挥手道别,「我得赶紧了,不然得迟到了,回聊啊!」 平安货行是章口的大货行,京城的好些铺子都要找他们家拿货来着。问话之人对此也略知一二。 但是,这会儿都辰时末了,去章口,再快也要两三个时辰,如何赶得上过去吃午饭? 问话之人一脸懵,扭头问旁边人:「那位爷是不是说错话了?」 大伙都竖着耳朵呢,自然没错听。 所有人面面相觑,都觉得是秦和在吹牛,想给他家水泥路造势。 可若是撒谎,这种事压根经不住较真,秦和没必要撒这种谎。 再者,新落成的水泥路就在眼前…… 几个铜板而已,天子脚下最不缺有钱人。这秦和说得有模有样的,便有那富贵闲人呼朋引伴,或是骑马,或是驱车,热热闹闹地涌出京城,踏上前往章口的水泥路。 城里人也都翘首以盼,等着这些人第二天或过几日回来抱怨。 谁知当天傍晚,这些去凑热闹的人便纷纷回京,还带回许多章口的东西,比如章口特有的熏鸭。 不到一天功夫,京城上下都知道,京城章口来回一趟,因为有了水泥路,时间足足减少了一半!! 众人哗然。 这一半是什么概念? 是章口刚宰杀的禽肉,当天便能运到京城售卖;是章口的特色糕点,能带着余温送进京城贵人家…… 也无需旁人多说,没过几天,那段水泥路便热络了起来。 这里可是京城,章口又是京城货物的重要来源之一,聚集着来自南方的几乎所有货源货商,比如苏府的丝绸刺绣、杭府的茶叶等。 如今两地有了更平稳更迅速的路段,那来去的车马如何会少? 拉货的车、贵人走亲访友的车,每天来来去去,络绎不绝。一车十文,一车十五文……每到傍晚,便有一队护卫驾车抵达收费站,将几大麻袋的铜板收走。 甚至连收费站也增设了护卫,从早到晚,直至宵禁。 肉眼可见的银钱滚落秦家口袋,是个人都眼红。 大伙看向谢峥、秦和的目光便再次复杂起来。 秦家也突然多了许多来客。 这天,国子监祭酒夫人过来找秦老夫人喝茶聊天。 国子监祭酒夫人夫家姓崔,与秦老夫人是手帕交,多年联系未断,她这回过来也不算突兀。 秦老夫人也没多想,照例与她吃吃喝喝闲聊,顺嘴还抱怨了句:「亏得你让人送帖子说要过来,不然我今儿还得去陪客呢。」 崔老夫人诧异:「你都当奶奶的人了,怎么还让你去陪客?」 「最近三殿下不是折腾了那什么水泥出来,又交给我那小儿子去倒腾,闹得动静大了,便有许多人来问。扰得我好些天没得清静了。」 崔老夫人若有所思:「都问些什么?想要插一脚水泥生意?」 「差不多。」毕竟是男人们的事,秦老夫人也没多说,只是摊手道,「我们自己家都没整明白呢,你说跑过来问能问出啥情况?」 崔老夫人笑了:「你们自己也没整明白?」 「那当然,这水泥可是新鲜玩意,都摸着石头过河呢。」 「我看秦和那小子淡定的很,不像啊。」 秦老夫人没好气:「装的呢,每天回来都得跟他爹他哥商议到半夜呢。」 崔老夫人被逗得不行:「那还装得挺像的。」 「是的吧。」秦老夫人叹气,「所以,这么多人来问,我们也是难办。」 崔老夫人笑眯眯:「那我问点别的。」 「嗯?」 崔老夫人压低声音:「我是想问问你那外孙,找着人家了没有?」 秦老夫人愣了愣,继而诧异:「你怎么也来问这个问题?」 崔老夫人也愣住:「有别人问了?」 「好几家来问了。不过我说,我记着你家小孙女还不到五岁 呢,怎么也跑来凑这个热闹?」 崔老夫人无奈:「这不是受人所托嘛。」 这一来,秦老夫人反倒好奇上了:「谁家姑娘啊?这么大费周章地找到你头上。」 「是我那不争气的娘家侄儿,他闺女今年十三了。」 第78章 秦老夫人回忆了下她娘家侄儿的情况,登时皱眉:「皇家再怎么不讲究,也不会……」瞪她,「你怎么应下这样的活儿?」 「没应没应。」崔老夫人连连摆手,「我这不是面子情过不去,厚着脸皮过来说一声嘛。反正我话传到了,别的我可不管了。」 秦老夫人笑骂了句:「你这是把锅扔我头上呢。」 「反正我那侄儿也找不着你。」崔老夫人笑了笑,完了压低声音,「那位殿下果真要开始相看了?不才十四岁吗?」 秦老夫人不以为意:「都是外头的人一头热。三殿下主意正着呢,他娘又……说不定折腾两年都定不下来呢。」 崔老夫人自然知道些许内情,忍不住问了句:「难不成还得拦着不给娶亲?」 「那倒不至于。我猜,大概会压一压女方的家势吧。」秦老夫人忍不住又叹气了,「你说这都什么事,也不知道信了哪个小人的谗言,竟然觉得儿子克了——」 「嘘!」崔老夫人忙嘘了声,低斥道,「这些个话可不能乱说。」 秦老夫人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顿了顿,她微笑,「不过我们还真找着几家挺不错的。」 「哟,那不错啊。」崔老夫人非常识趣,丝毫不问有哪些人家,只笑着接道,「那我就等着喝喜酒了?」 「去去去,还早着呢。」 ☆☆☆ 谢峥最近忙得脚打后脑勺。 锻炼、习字、做功课,书铺的搭建,运营内容和方向的筹划,纸张的研发,旧年税收的情况……若不是许多文章都熟读在心,做起功课得心应手,他怕是连休息时间都得减少。 别的还在折腾,旧年的丁税、各种与田地相关的杂税等便先整理了出来——毕竟他不是要查账,他只是要个总数。 拿了数据,他便找人开始核算。 这几个月的经营,他已经多了许多人手,要做些什么也便宜。尤其是算账。 他现在又要弄书铺又要倒腾造纸,每天都要花钱,不找几个管账的怎么行。 专业的事专业的人做,谢峥把数据扔给擅算学的人,让他们按照他给的方向算出个结果,完了揣上结果便去御书房找承嘉帝。 大衍,甚至大衍之前的朝代,向来都是沿用人丁税。摊丁入亩,就是换了个计算方向,改收土地税。 目前实施的人丁税,对普通老百姓而言负担极重。若都是青壮年小家庭,再有几亩地,那生活自然美滋滋。 可哪家没有老人小孩?若是孩子多又还未长成劳动力,或是老人体弱多病无法劳作的……这丁税一收,便能脱层皮。 若是按照土地收税,家里有老人孩子多的,负担便能减轻。这摊丁入亩,是真真的为老百姓减轻税负,甚至能鼓励老百姓多生孩子。 人多了,什么事儿干不好? 承嘉帝自然能看出这些。若是真能推进,仁义爱民的赞颂必定少不了。哪个当皇帝的不想名流千古? 他忧虑的是税收情况。 谢峥胸有成竹,将全大衍的田地数据摆上来:「这是各州府登记在册的田地数量,以及我让人核算的,按照田亩收税得到的每年税收情况。」 承嘉帝一看,惊了:「如此之多?」 谢峥点头,指向纸张上某列数字:「官绅贵族的田地,占了各州府的一半以上,若是全部收税,总额算下来,与人丁税也差不离了。」 其实会更多一些,毕竟官绅贵族有的是下人,开荒拓田都是小意思,还都不需要经过买卖,也就不需要经过官府。这样,统计出来的田地自然要偏小。 承嘉帝自然也想到这一茬。 谢峥再次加把火:「而且,于官绅贵族而言,交这些田税顶多就是肉痛几天,换成老百姓,那就是能不能吃饱穿暖的问题。」 这样一比,自然知道孰优孰劣。 承嘉帝叹了口气:「朕知道。」问题是牵扯太大。这税改若是执行,动的便是贵族富绅的钱袋子,会遇到的阻力可想而知。 「父皇,这是利国利民的——」 承嘉帝摆摆手:「朕知道,这事朕需要再考虑考虑,你别再掺和进来。」 谢峥一怔,继而一喜,点头:「是。」这税改若是执行,不知道会招来多少怨言,承嘉帝让他别掺和,自然是为了保他,却也说明,他确实心动了,只是兹事体大,他需要做好准备。 事已至此,接下来便与谢峥无关。见承嘉帝犹自皱眉看着那些数字,谢峥行了个礼,安静地退了出去。 回到皇子院落,安福迎上来。 「主子,东西到了。」自打去了趟潞州,安福几人私底下都习惯了喊他主子。 谢峥张开双手,随口问了句:「什么东西?」 第79章 安福轻手轻脚帮他解下外袍,道:「活字模子。」 谢峥双目一凛:「在哪?」 「搁在书房呢,就等您回来看看了。」 「好!」谢峥立马转身,大步前往书房。 宽敞的书房里,宽大的字模台子安静地立在墙跟下,三千块大小均等的字模按照部首整齐地铺在台子上,看起来颇有几分气势。 谢峥翻出一块端详。模子是匠人特制的陶土,表面磨砂状,着墨方便。字体是特地找人描写的,横平竖直,中规中矩,毫无风格可言。 旁边还备了几个小木框,均是书页大小,将需要的字模排进去,印刷出来便是一页工整字体。 谢峥点头:「备纸墨。」他来亲自拓印一版。 挑字,排序,刷墨,拓印,一页墨字很快便摆在面前。 他揭起纸张,扫了眼毫无特色的文字,再看对面犹自不停浮现的县志内容…… 谢峥勾唇。 很好,对面的小丫头看不见这些内容。 谢峥在自己书房搞了套活字模,旁人不知道,承嘉帝必然是知道的。 倒不是哪个探子下人泄了秘,谢峥只是同时送了套活字模给承嘉帝。 承嘉帝龙心大悦,直接将其摆在御书房,还拉着他拓印了几版。 这样一来,全后宫的人便都知道了。 好在谢峥天生冷脸,大部分人都没敢过来凑热闹,除了老大老二,和自己亲弟弟谢峍。 老大老二自不必说,正是要脸的年纪,一个个端的跟什么一样,借着故儿跑过来也只是看两眼,感叹两声,然后在谢峥的面无表情中悻悻然离开。 倒是谢峍,本就顽皮的很,谢峥最近带他出宫晃了两回,更是顺杆子往上爬,听说了消息便兴冲冲跑过来,巴巴地跟他说想各印本书给父皇和母妃。 那就是两本书! 要是让这小胖墩赖在这儿印上一本书,他这俩天啥也不用干了。 谢峥板起脸欲要把人轰走,谢峍索性抱住他大腿鬼哭狼嚎。 谢峥被闹得没辙,只得答应他过几日休沐再带他出宫去玩玩。 谢峍一听,立马抹掉眼泪鼻涕,高高兴兴道:「就这么说定了啊~」 谢峥:…… 安福忍笑,急忙拉过小胖墩:「六殿下,昨日奴才在宫外买了些果子,去给你洗上一些吧?」 「什么果子?」谢峍瞬间被勾走,「甜不甜?」 安福还未说话呢,谢峥便皱眉:「别给他吃太多,都胖成什么样儿了。」 小胖墩登时炸毛:「我哪儿胖了?母妃说我这样是福相!!」 谢峥自然不会与他吵闹,拍拍他脑袋,转身回到座位上,接着看书。 谢峍欲要冲过去,安福忙拦住他,忍笑哄着他往外走:「殿下这般便很好,只是这天儿凉,果子吃太多了胃凉,咱就吃几颗果子,再吃点别的糕点,如何?」 谢峍这才罢休:「行吧。」 安福离开,安瑞便没再挪窝,安安静静地站在门口守着。 屋里的谢峥捧了本书,仿佛在认真阅读,其实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各种事情。 屋里有一套活字模,不光可用来传递消息,谨防被旁人窥探,还能避免让那位祝家小丫头看见。 不管如何,这小丫头对他助益良多,她知道的越少,对她越好。 ☆☆☆ 芜县。 祝圆飞快地把今日份的县志抄完,毛笔一扔,风一般刮进张静姝屋里。 「娘!!我抄好了,赶紧的!」 张静姝正低头整理袖口呢,闻言抬头,笑骂道:「急甚,这不还未到时辰吗?」 「到了时辰就糟了!万一路上出点什么意——呸呸呸,反正提早出门总没错!」祝圆绕着她左看右看,完了问红袖,「我娘那支珠钗呢?换那支,那支显贵气。」 张静姝无奈:「不都是珠钗吗?」 「不一样,你今儿穿得雅致,那支珠钗好看些。」祝圆直接窜进屋,从她娘的珠宝匣子里翻出一支缠枝珠钗,飞快奔出来,看看左右,递给红袖。 后者迟疑地看着张静姝。 张静姝瞅了眼珠钗,看看自己身上,觉得还成,便点了头:「你这眼光还不错。」 祝圆骄傲脸:「那当然,我娘生的呢。」 张静姝莞尔。 「准备好了吗?」银环领着祝盈进门,催道,「都快点啊,车架都等了老半天了。」 张静姝哑然:「怎么连你也着急上了?」 银环笑吟吟:「这不是急着去见识见识什么叫开业剪彩嘛。」 连平日文静的祝盈也眨巴着眼睛,期待地看着她。 第80章 「……」张静姝摇摇头,摸了摸头上插好的珠钗,「走,出门看热闹去。」 祝圆拉上祝盈,嘱咐道:「盈盈待会跟着我,别乱跑。」 「好。」祝盈小声应了句。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门。 除了年岁还小的庭方留在家里由绿裳陪着,连祝庭舟都跟着出动。 今天是他们家的美妆店——玉兰妆开业的日子。祝圆邀请了她家美丽端庄的娘亲、芜县县令夫人张静姝为店铺开业剪彩。 何谓开业剪彩,大伙都不知道。祝圆又是比手画脚、又是找下人摆出来模拟,才让张静姝几人明白,完了便觉得有些……抛头露脸了。 祝圆早有准备,将早早列好的开业流程拿出来给他们看——不光有剪彩,还要致辞。除此之外,还邀请了戏班子和舞狮队,开业一天,被她折腾得宛如什么年节盛会。 张静姝等人咋舌,都问她怎么这么大费周章的。 祝圆耐心解释:「咱们这就是给玉兰妆造势,把达官贵人夫人们都请来了,他们看了半天戏,还收了礼,总不好意思空手而归吧,顺便买支口红?再顺便买点润唇膏、保湿水、保湿霜什么的,不也挺正常吗?」 没错,因为张静姝建议开店,只卖口红过于单一,祝圆这段时间又折腾了几种产品。 鉴于这年头还没有乳化剂,又是冬季,保湿类产品才是刚需。她便做了一系列的保湿产品,用蜂蜡做底,加上各种蒸馏出来的水、油,真真的真材实料,成本巨大。 只是这年头还没什么防腐剂、保鲜剂,保质期都不长。若不是现在天冷,祝圆都不敢放开手脚去做呢。 扯远了。 总归呢,祝圆折腾了这么多产品出来,势必要先把自己的产品推出去。 她对自己家的产品有信心,加上精心打磨设计的包装,铁定能将本地贵妇拿下。 问题是,怎么让她们知道呢?总不能挨家挨户送一点吧?落了下层不说,还得白送一套产品出去,想想都亏死。 祝圆肯定不乐意这么干。 于是她把现代经常搞的开业庆典拿了过来,自己改头换面做了套古代版的。 都是贵太太,自然不能随便应付。 祝圆自掏腰包找人搭了个小戏台,再搭一个简易雨棚,三面用喜庆的红布围上一道足有人高的布墙,地上铺粗布,上面再摆上整齐的座椅小几,这样。一个简单的会场便布置完毕。 也让她肉疼得直呼亏大发,逗得张静姝几人失笑不已。 不过到了地儿,他们才知道,为何她要喊亏。 不说铺子。光是店铺外头的开业剪彩场地,便布置得丝毫不敷衍。 除了祝圆所说的围布、地毯、戏台子,两边还摆了长条桌,上面有炭炉子热着的热奶茶,有底下盛着开水的点心笼,甚至还备了许多供擦手的温毛巾——反正芜县的贵太太们都经受过了祝家的自助餐洗礼,再来一次,也是驾轻就熟,祝圆索性就敞开了干了。 玉兰妆走的是高端路线,铺子自然不能随意。祝圆直接大手笔地在芜县最好的街道——尾租了间铺子。 粉刷装潢都是她亲自设计监工。光是墙面便刷了好几遍石灰,直刷得墙面细腻光滑才罢休。 屋里没有繁复的雕花,也没有层层幔布,窗明几净,陈设简单大方,柜台是仿照现代化妆店做的展示架。 铺上一层暗色丝绒布,包装精美的产品往上一摆,瞬间逼格就上来了。 除此之外,屋子中央还摆了个展示台,今日到店礼——精巧装的润唇膏。 听着是润唇膏,也是混了点淡淡的肉粉色,大冷天的,上唇既养唇又漂亮,简直不要太实惠! 这些产品张静姝等人皆是试用过,自然不感兴趣,她们在铺子里转了一圈,便出去外头凑热闹了。 戏班子的人已经到位,正在咿咿呀呀的彩排,祝圆特地培训出来当主持人的一名丫鬟,也在紧张地背着台词。 很快,贵太太们便陆续到场,张静姝歇下看热闹的心,专心跟这些太太们寒暄起来。 还有专门的丫鬟逐一给诸位夫人送上到店礼——一一个精致的小提篮,里头摆着一支精巧的润唇膏。 还未等这些夫人们问上一句,丫鬟们便迎了出来,笑容可掬地引着他们入座。 吉时到了。 主持丫鬟上台,开始这场别开生面的开业典礼。 开场介绍后便是热闹的舞狮,由县令夫人点睛结束。接着便是县令夫人上台祝词,再邀请数名芜县较为有名望有地位的夫人共同拉红布条剪彩,剪彩的时候还得爆竹两声。 最后再听两场戏。 中间穿插着播报介绍玉兰妆的产品。 第81章 听起来项目虽多,一通下来也不过半个多时辰。 所有流程走完,诸位夫人都有些意犹未尽——这玩法,新鲜啊~ 到了这会儿,主持的丫鬟已经得心应手了不少,立马机敏地将人引进铺子,让大伙亲自看看铺子里的产品,还有试用装可以上手试试云云。 这些夫人第一次被这般推销,都没好意思说走,加上这是县令夫人家倒腾出来的铺子,大伙便都顺势进了铺子。 铺子里训练得当的丫鬟们围上去逐一介绍试用,没多会儿,铺子里摆着的产品便都一扫而空。 有些不差钱的,甚至一口气买了好几套,吓得丫鬟们一个劲儿地劝,说这些玩意都有保质期,用不完就得浪费了。 贵夫人们财大气粗,大手一挥,道:「用不完送人!」 得,她们乐意就好。 开业典礼结束,祝圆当晚一盘账——好家伙,直接回本不说,还挣了近三十两! 张静姝惊呆了:「怎会如此之多?」 祝圆得意:「一管正装口红售价便要三两,精巧装的也得要一两,一盒面霜五两,保湿水二两……哪个便宜了?今儿可是除了试用装,所有产品都卖光了,怎么可能不回本?」 张静姝听得眼热:「那咱们赶紧多做些,多挣点!」 祝圆摆摆手:「不急不急,接下来少量做,每隔几天做一批便得了。」 「为何不乘胜追击?」 祝圆好笑:「他们刚买了一批,这些够他们用上一两个月了,做多了卖不出去了要。」 张静姝有些失望:「也对,这些都不是一天两天能用完的。」 「不着急,咱们慢慢来。」祝圆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朝她伸手,「在此之前,先把开业典礼花的钱报一下账呗?」 张静姝:…… 小财迷,钻钱眼里去了都! ☆☆☆ 为了筹备玉兰妆,从产品定位开发到店铺装修再到开业典礼,桩桩件件都得祝圆操心,还得为得福食栈做冬日产品优化……加上她每天要练琴、抄书,那真真是忙得脚打后脑勺。 如今事儿已经做完了大半,接下来只需每天抽出些许时间跟进一下,祝圆终于缓口气。 完了她才发现,似乎很久没碰到狗蛋了? 祝圆看了眼纸上漂亮了许多的墨字,挠了挠头,拉过一张新纸,不客气地写了句:【狗蛋,出来!】 正在书房练字的谢峥笔一划,整幅字帖登时毁了。这丫头…… 虽然眉峰轻皱,谢峥的唇角却忍不住勾起清浅的弧度。 冷落了她一段时间,这丫头终于忍不住了吧?他暗忖。小丫头就是小丫头。 苍劲墨字缓缓浮现:【我一直在书写】 祝圆嘿嘿笑:【这是礼貌!】正是看见他在写字才故意喊的呀~~不能浪费如此惊才绝艳的名儿! 谢峥:…… 祝圆接着感慨了句:【最近忙,都快把你给忘了。】 谢峥下意识皱了皱眉:【忙什么?】一小丫头,能有他忙吗? 祝圆没好气:【有手有脚的成年人,怎么可能不忙碌?】 谢峥:…… 好有道理。 问题是这丫头还未及笄呢。 【话说你在忙什么?你最近也很少出来啊?抄书偶尔遇到你,你也不吭声。】虽然她也忙得要命没吭声。 【在忙摊丁入亩之事。】 祝圆大惊:【卧槽大叔你这么牛掰?!这你都能搞起来?】这得罪的人多了去了。 【只是提给了皇上,再过一段时间,应该会有端倪。】 哦,原来是报给皇帝老儿啊。【切~还以为你这么牛掰呢!你确定皇帝老儿愿意摊上这种麻烦事?】 皇帝老儿四个字让谢峥嘴角瞅了瞅:【功在千秋之事,为何不愿意?】 【这事得罪人多了去了……】祝圆大笔一挥,【他不怕龙椅不稳吗?】 谢峥皱眉:【慎言】 祝圆翻了个白眼:【大哥,咱俩这状况还不知得持续到何年何月,说不定等你落土为安了,我还能跟你来个阴阳相通……要是每回说话都半遮半掩的,你不累我都累死了。还是说,你这家伙打算把我供出去?拉个莫须有的罪名?】毕竟她的手笔,转头就会烧掉。 谢峥:…… 【对了,在此之前,你还得先跟别人解释一下,你是怎么跟祝家二房一名小妾侍勾搭上的哦~~~~~】 谢峥:…… 【安啦安啦,出门去当社畜还没够吗?咱们私下交朋友,可以放松点嘛~】 确实。这丫头歪理一套一套的,却意外的让人放松。谢峥叹了口气,索性顺着她的话往下瞎聊:【何谓社畜?】 第82章 【比喻人为了生存干得跟畜生似的——别误会,只是自嘲。】 谢峥却不由多想:【祝家人口简单,你何来社畜之感?】 祝圆唏嘘:【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 ……何谓江湖? 算了,再问下去无休无止。谢峥索性自己主导话题:【若是能选,你想要何种生活?安定富足,抑或是尊贵荣华?】 【咋地?要报答我吗?】祝圆逗他。 谢峥坦然:【是】 祝圆傻眼了。瞎吹比她擅长,突然这么正儿八经,她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她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啊,我现在就是有一天过一天,别的就不想了。】 【何出此言?】好歹是县令嫡出千金,为何如此丧气? 祝圆谨记自己姨娘身份,半句口风也不透:【女人心海底针,任你才高八斗也猜不透。】 谢峥也不强求:【那你当下最想要何事何物?】 祝圆想了想:【钱!!】 谢峥扶额:【除了钱】 【还是钱!】祝圆斩钉截铁,【有钱能使鬼推磨,钱比啥都靠谱!】 谢峥:……果然还是小丫头。 他捏了捏眉心,写道:【我知道了】 祝圆:??? 他知道什么? 未等她再问两句,狗蛋留了句「有事」,便不见了人影。 祝圆翻了个白眼。 神神叨叨的。 忙完玉兰妆的事情,没歇几天,祝家的帖子突然多了起来。 这寒冬腊月的,芜县仿佛突然多了许多喜事,今儿东家明儿西家的,张静姝天天都得出门吃酒喝茶,忙得都顾不上教祝盈管家,甚至还直接把家里琐碎事交给祝圆。 她本想交给银环,奈何银环除了识字,别的都不会,对上账本就蒙圈,压根没法管。 张静姝只得交给祝圆,甚至把祝盈一并交给她,让她带着妹妹一块儿学,有什么问题等她傍晚回来再一一答疑。 看了看比自己还小的祝盈,祝圆仰天长叹。她才十一岁啊,怎么就没个空闲的时候呢?! 管家便罢了。银环姨娘,以及家里的管家娘子们每天见着她都笑眯眯的。 不是平日那种温和亲切的笑,就是有股……奇奇怪怪的味儿。 祝圆心下狐疑,关起房门将自己浑身检查了遍,再仔细回忆自己这段时间做过的事、说过的话,确定没有出格之处,才略微松口气。 也不能就这样算了。 待得下午张静姝回来,祝圆便悄悄问她,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 张静姝愣了愣,继而失笑,笑吟吟地看着她:「你以为是自己做错事了?」 祝圆挠头:「不然大家为何这样看我?」她压低声音,「是不是我上月月银没发够?」 张静姝失笑:「咱家下人的月银已经够高了。」先是得福食栈,接着玉兰妆,家里下人都被调出去一大波。 因着出去的人都能多拿一份奖金,为了公平起见,祝圆还折腾了个轮班制,五天一换。 除了几位主子近身伺候的和管事的,别的只要不是歪瓜裂枣,全都可以报名参加两间铺子的轮岗。 人少了一半,留在府里的下人事儿便多了许多,张静姝也相应地给补了些月银。 这样一来,别说这芜县,搁京城里,他们家下人的待遇也是极好的。 祝圆更不明白了:「那怎么大伙都怪怪的?」 张静姝摸摸她脑袋:「你再猜,为娘最近为何天天出门?」 祝圆茫然。不是说近年关,好事多吗? 张静姝笑叹了句:「是因为咱家的圆圆长大了呀!」 「?」祝圆眨眨眼,半晌,终于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鼻子,「您是说,因为我?」 张静姝含笑点头。 祝圆惊了:「我才十一岁!」一个个都这么没人性的吗?! 「谁叫我们家圆圆这么能干呢?」张静姝也有些无奈,「上回咱家摆宴,接着你开了得福食栈,再然后是玉兰妆……这又能管家又能赚钱,长得又好,哪个不眼馋?」 祝圆:……合着还是她自己招来的? 「娘~~~」她急忙拽住其袖子撒娇,「我不要嫁人!」 张静姝拍拍她脑袋:「放心,娘不过是走个过场。」 祝圆舒了口气。 「不过,也该准备起来了。」张静姝则叹了口气,「翻过年你就要十一岁了。」 「是才十一岁!」祝圆强调。 张静姝白了她一眼,道:「你爹说这一年芜县治安好了许多,今秋的田税也比往年高,知州大人颇有赞誉,如无意外,三年后必定可得升迁。这芜县咱们呆不久,娘自然不会把你嫁在这里。」 第83章 「那……」 张静姝摆摆手,继续往下说:「咱家在京城也无甚根基,你爹估计还是外派,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京,若是一直在外头,你这亲事……」她眉心轻蹙,「我跟你爹商量过,决定还是把你嫁到京城。」 「一来,你大伯一家都在京城,有人照拂,总比你孤零零的好。二来,你哥要考科举、你爹要往京城使劲,总不会放你一个人在京城……」 「娘……」这些话,祝圆刚穿越过来还病在床上时便已听过,经过这一年相处再听,百种滋味更胜当时。 「可你爹这境况,若是你嫁去京城,高不成低不就的,娘这心里也是悬得慌……」 祝圆眨眨眼:「上回秦家不还给你推皇三子吗?怎么就搞不成低不就的?」 「皇家不一样。太祖立朝之初便有了旨意,为防外戚专政,皇家儿媳皆不能挑那高门大户。」 祝圆好奇了:「历代就没有皇子娶高门?」都这么听话?不可能吧。 张静姝微笑:「自然有,只是那至尊之位,便也无缘了。」 原来如此!祝圆恍然。怪不得那皇三子都能跟她相亲。也怪不得狗蛋跟她聊起后宅的时候是那副语气…… 「既然这样,那就别去吃茶喝酒了,省得看了不应,招了别人闲言。」祝圆煞有介事道。 张静姝纤长的食指往她额头一戳:「想得美了!」她轻哼,「大家不光要看你,还得看你哥呢!你忘了你哥今年得了秀才吗?」 祝庭舟年纪轻轻便得了秀才,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若将女儿嫁进来,将来指不定能得个诰命夫人咧。 「……好吧。」是她天真了。 跟张静姝谈过一番后,祝圆便有些郁闷了。 俗话说,女人嫁人是道坎。嫁得好了,一辈子平安顺遂最好,若是不好…… 这话搁现代都是箴言,更别说这个女人相夫教子、三从四德的年代。 想到将来要依附某个不知道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男人,还不定要跟几个女人分享一个男人,她这心里便哇凉哇凉的。 她娘亲与侍妾和谐共处是一码事,她娘不介意,她自然也不介意。可若是放到她自己身上,她便接受不了。 她现在拼命挣钱,就是想手里多攥点钱,万一以后嫁了个垃圾,她就拿着钱自己过逍遥日子…… 可想法终归只是想法,这时代,女人连自己的银子都不一定能支配得了。 想想就觉得操蛋。 郁闷的祝圆宛如咸鱼,趴在桌上唉声叹气。 垫在脸下的洁白纸张突然浮现熟悉的苍劲墨字。 祝圆眼睛一亮,爬起来,抓笔落墨:【狗蛋t_t】 【何事】 【既然你一大把年纪,肯定交游广阔吧?】 【?】 【来来,给姐姐介绍几个小白脸,就要那脸俊身娇好推倒、不赌不嫖不惹事的少年郎!】 谢峥一口气哽在嗓子眼差点没背过气去。 还未等他训斥一番,对面又继续补充:【要是找不到这样的,那就找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最好是那种有万贯家产又随时嗝屁的,哦,还要不举的。】 谢峥:…… 死丫头从哪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可知礼义廉耻四字?身为姑娘家,竟然堂而皇之议论这些!!】 带着怒意的墨字力透纸背,凌厉之气铺面而来。 祝圆心里一动。姑娘家?她记得自己是假装祝家姨娘的……她犹豫片刻,试探道:【我这不是开玩笑嘛,都是成年人,开开玩笑很正常。】 谢峥丝毫没有顾忌,依然继续:【若是祝修齐教的你,他这父母官约莫也是当得一塌糊涂】 什么祝修齐教的?祝圆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不过,这厮竟然污蔑她爹,不管如何,气势不能输! 【你别上纲上线啊,都是识字的人,有些东西用得着别人教吗?你要没能耐介绍,这话当笑话听过就算了呗,谁还把这种话当真了?】 谢峥:……谁说他没能耐介绍的——不是,重点不在这里! 还未等他提笔呢,对面接着又道:【还有,把你的长辈架子收一收,我一不吃你家大米,二不是你家小辈,你别在我这里找存在感,我咋想的关你p事】 毛笔字唰唰唰的,几乎写成连笔,可见小丫头也不爽得很。 谢峥:…… 他捏了捏眉心,缓下语气:【好端端的,为何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祝圆撇撇嘴:【你当我想呀?我】她停顿一瞬,立马接上,【家大姑娘要开始议亲了,我这不是愁得慌嘛!】 祝家二房的大姑娘?不正是她吗?谢峥皱眉:【我记着年岁还小,为何如此之早】 第84章 这狗东西当真是把他们家查得透透的吧?祝圆心里暗骂,明面继续吹嘘:【谁叫我们家大姑娘受欢迎呢~】 谢峥:…… 【既然受欢迎,为何还要找……】那些不堪入目的词汇他不想再重复。 好在祝圆明白:【受欢迎不代表合适好嘛?我前面说的俩条件,才是我】顿了顿,【家大姑娘的择偶标准。】 一个只要脸,一个只要财……什么择偶标准?!谢峥忍气:【小姑娘哪学来的歪门邪道。婚姻大事,当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轮到你挑挑拣拣?】 这话说得直白了,对面这口吻,妥妥就是在跟「小姑娘」说话!祝圆眯了眯眼,索性直接问出口:【你是不是知道我是谁?】 谢峥顿了顿,反问:【为何不知】 竟然真的知道了?【我哪里露了马脚?】 谢峥自然不会告诉她是从祝庭舟那儿得到的线索,只轻描淡写道:【破绽太多】 祝圆咬牙切齿:【不要脸!!】 谢峥挑眉:【何出此言】 【做人当坦诚以待,我这马甲都被脱光了,你还在我这儿装老头!要脸吗?】 脱……谢峥扶额:【你这小丫头,说话含蓄些】 祝圆呵呵:【我说啥了?还是看到「脱」字你就想到什么?无耻!】 教训不成反被骂。谢峥:……他似乎总在这死丫头面前吃瘪? 【来,介绍一下你自己。】 「主子,」安瑞低头垂手站在门边,「庄子那边递了消息,说是有进展了。」 谢峥一喜:「好。」看了看天色,「准备出宫。」 「是。」 谢峥扔了笔,顺手揭起桌上纸张揉成团,扔进火盆:「烧了。」 「是。」安瑞忙快步过来,捡起边上火折子,目不斜视地将火盆里的纸团燃了,还拿小铁棍儿戳几下,确保纸张墨痕无可循迹。 谢峥已经离开,回房更衣出门,安福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远在芜县的祝圆半天没等到消息,气得跳脚——丫的竟然溜了!太无耻了。 正在更衣的谢峥打了个喷嚏,唬得安福忙不迭给他披上外袍。 ☆☆☆ 寒冬腊月,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过年,芜县的祝家也不例外。 这几年他们二房一直没有好好在一起过年——去年刚聚在一起,祝圆便出事,导致一个年都过得阴郁。今年祝修齐夫妇便打算好好庆祝庆祝。 恰好祝圆姊妹开始跟着管家,张静姝索性拉上银环,四人一块儿商量着采买年货。 若是祝修齐休沐,也会过来插上几句。 连那不通庶务的祝庭舟都被拉着出门当了几回护花使者。 芜县这边是其乐融融,羡煞旁人,京城则是另一番光景。 大衍人讲究过个好年。按理来说,进了年关后,万事都得搁一边,专心过年才是正理。 可今年,京中气氛却格外凝重。 皆因承嘉帝在大年二十九抛出了一项政务——全国田地普查,若有未登记入册之田地,可在普查前登记造册,否则,将一律收归国库。 一石激起千层浪。 谁也不会傻的以为承嘉帝只是闲得无聊想查查大衍朝有多少田地。 联系前段时间皇三子谢峸到户部查旧年税入,众人惊疑不定。 朝上大佬们天天找幕僚商议讨论,各种揣摩承嘉帝此举内涵,品阶低的官员或有门路的贵族富绅们也频频窜门,希望打听到些许风声。 作为皇三子外家,秦家大门都快被上门拜访之人踏破。 情况未明,各家家眷约莫都得了嘱咐,这年便过得有些冷清了。 连宫里都过得冷清了不少。 承嘉帝除了除夕的团圆大宴和初一的祭祖、大朝,别的时间再没踏入后宫,每日不是与内阁辅臣关在上书房商议事情,便是接见各地知州——这也是令满朝文武心惊之处。 非调任升迁,各地知州竟然被承嘉帝召回京城?! 虽然偏远地区的知州还未抵京,只看那陆续进城的知州数量和任职之地,便知后头还会有更多知州抵达…… 从第一名知州返京算起,承嘉帝竟是早在月前便已筹谋此事,甚至是郑重以待。 再联系到田地普查登记之措,众人心惊胆战,京中人心惶惶。 承嘉十年的春节就在这种暗流汹涌中缓缓滑过。 二月中旬,大衍朝第一次田地普查轰轰烈烈展开。 连祝修齐都忙得脚不着地,每天早出晚归,既要紧盯田地造册之事,又要与各乡绅老爷、贵人亲族周旋,好让他们配合。 第85章 连轴下来,祝修齐生生瘦了一圈,惹得张静姝、银环俩人天天愁容惨淡的,每天变着法儿倒腾菜色点心补品,恨不得追在他后头给他进补。 罪魁祸首祝圆半句话也不敢多说,只好冲着另一名罪魁祸首抱怨。 【瞧把我爹累的,皇帝老儿就不能想想别的办法,让人主动上衙门登记吗?】 谢峥反问:【比如?】 祝圆哑口,完了改口吐槽别人:【满朝文武难不成都是摆设?这么多人就没一个想出办法的吗?】 胡搅蛮缠。谢峥索性不理她。 【还有你,这摊丁入亩要是成了,朝廷税收肯定要涨一大波,你岂不是又要立大功?】 【你看看你,从我这儿拿了多少东西去,亏你还知道我是谁,咋地连个表示都没有?就你这顽固不化、墨守成规的老古板,我也不指望你能给我找到什么好对象了,好歹不能装聋作哑吧?你对得起你抄过的四书五经吗、对得起你写过的诗词文章吗?……】 墨字飞快刷过,扰得正在看书的谢峥头疼不已。 他捏了捏眉心,转头问书房另一边正在擦拭书架的安福:「振武何时抵达?」 他口中的振武姓章,是他去潞州路上因缘际会救下的人才,身手不凡,被他当成心腹培养。如今他全家老小都被安置在他京郊的庄子里当差,他本人则被安福派出远门。 安福心里估算了下,禀道:「如无意外,约莫这几天便能抵达。」 谢峥舒了口气:「那便好。」他最近闲了些,看书的时间长了,碰见那祝家丫头的次数便多了,每回被逮着叨叨叨的,让人头大不已。 安福欲言又止。 谢峥斜了他一眼:「有事便说。」 安福腆着脸凑过来:「主子。」他咽了口口水,「您这是看上……那位主了?」 谢峥没好气:「胡说八道。」毛都没张齐的小丫头,他如何看得上。 安福挠了挠头:「那怎么……」 谢峥摆摆手:「这事你别管,让振武嘴巴严实点,这事儿半点口风都不能漏。」 「是。」 远在芜县的祝圆自然不知道有什么在前头等着自己。 她还得折腾自己的事业呢。 过去的冬日,玉兰妆的产品大受好评。 霜水配合,持久保湿,馥郁芬芳,自是不在话下。 口红润泽又漂亮,管状造型,上唇自有一股风情,还有多款颜色供君选择,不管是参宴吃酒、做客迎宾,抑或是出门闲逛、居家自赏,各种色系各种场合,总有一款适合。 再有祝圆筹谋的各种宣传轰炸,芜县上下女性对此趋之若鹜,不光已婚妇人,连那二八年华的少女也以集齐一套不同色泽的口红为荣。 因产品带有蜂蜡及各种花果油,祝圆担心会有顾客过敏,铺子里的所有产品都摆了试用装,顾客采买之前都会让其试用一番,完了还会在产品包装里附上一纸书笺,上面用漂亮的簪花小楷列明各种注意事项。 甚至,只要买过玉兰妆的产品,春节还都收到了玉兰妆送出的节日好礼,一支正红色的口红小样。 这般贴心,哪家女人不爱? 到了元宵,众人又收到了玉兰妆的新品好礼——香水小样。 那浓郁芬芳、余香萦绕的香水,再次在芜县女人中掀起热潮。 多管齐下,祝家挣得盆满钵满,祝圆也拿了不少提成。 如今天儿渐暖,冬日霜水厚重,并不适合夏日使用。她又得开始倒腾夏季新品了。 玉兰妆的新品研发与产品生产都在铺子后院里进行。因生意红火,觊觎之人渐多,张静姝做主,安排了护卫十二时辰轮班值守。 加上里头研发生产的人皆是祝家下人,过来也安全无虞。 故而,即便祝圆年岁还小,张静姝夫妇便放任她日常来去。 这日,夏日用的乳液研发有了大幅进展,祝圆心情大好,出了玉兰妆便绕到隔壁街,买了许多凉果糕点,打算回去跟家里几位一起庆祝庆祝。 刚踏出糕点铺子,便被迎面一人撞了个正着,立马踉跄着后退一步,好悬没摔着。 紧跟其后的夏至急忙搀住她,一叠声问:「姑娘!撞着没有?疼吗?」然后抱怨,「这谁啊,走路不长眼的吗?」 祝圆却惊疑不定地望向那名撞了自己的汉子,还没等她看清楚,那人便飞快隐身人群,消失不见。 夏至急慌慌:「姑娘?」 祝圆回神,摇头:「无事,走吧。」完了快步走向车架,提起裙摆钻了进去。 夏至欲要跟进。 「我累了,想歇会,你坐外头吧。」 「啊?……是!」 第86章 车架启动,轱辘轱辘的缓慢前行。 车里的祝圆却神情凝重地盯着手里的小布包,然后慢慢解开。 一层布包,然后两层油纸,最后才是一层宣纸。 如此郑重? 祝圆深吸了口气,揭开宣纸—— 熟悉的苍劲墨字赫然入目,上书:承嘉九年利,二百五。 祝圆:…… 你丫才是二百五! 王八狗蛋,是不是故意的? 祝圆忿忿揭开带字的宣纸,里头果然还裹着几张银票。 一数,果真是二百五十两。 多一个子儿都没有。 抠门!太抠门了!不说别的,光一个摊丁入亩,这二百五就说不过去了! 还仿佛在骂她!要不是知道这年头还没有二百五的概念,她真的要骂娘了! 祝圆将银票、纸条收起,团起剩下的油纸纸张,在车架拐进无人处时,掀起帘子扔了出去。 到家后,照例先进正院跟张静姝打声招呼,再跟正在学算账的祝盈说几句话,撩一撩满地乱跑的小庭方,祝圆才慢悠悠晃回自己屋。 进了门,她东摸摸西摸摸,时不时往桌上书册纸张瞄一眼。 突然她眼睛一亮,转头就朝夏至撒娇:「夏至姐姐,我有点饿了~」 夏至刚将铺子里带回来的实验册子摆好,闻言诧异:「还得好一会才吃晚饭呢。」想了想,她问道,「奴婢先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合用的点心,您先用些填一填?」 「好~~」 目送夏至出了门,祝圆立马窜到书桌前,磨墨铺纸,朝对面刚刚出现的狗蛋打招呼——哦不是打招呼,是开骂! 【你丫的臭狗蛋!】 对面刚写了俩字的谢峥:…… 他暗叹了口气,提笔问道:【我又有何处得罪你了?】再没别的字比这个「又」字,更能体现他这段时日遭遇的精神荼毒了。 祝圆哪管他如何无奈,继续骂道:【王八蛋,你从我这里拿了多少想法和方子?区区二百五十两就想打发我?!!】 谢峥挑眉:【收到银票了】也不需要问她如何认得,他的字,祝家这位丫头还是认得的。 祝圆气愤不已:【小气鬼,别想顾左右而言他!】她的摊丁入亩、她的水泥方子、她的印刷术……咋地,就值个二百五十两吗? 她的玉兰妆跟得福食栈这半年都赚回来了,狗蛋这臭不要脸的! 谢峥无奈:【你仔细看看我写了什么】 【就那么一句话,还用得着怎么看?】 【承嘉九年利,二百五,是也不是?】 祝圆忿忿:【对,你看,你就写了那么——】 谢峥索性打断她:【这是承嘉九年的一成利】 祝圆眨眨眼。 谢峥难得耐心地解释:【现在只有水泥推出去,正在回利的也只有水泥,印刷术还需要过段时间看看情况,摊丁入亩也需要缓缓。我现在手头不太松快,暂且给你分一些。】省得天天来找他叨叨。 他手里没啥钱?祝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你早说嘛,谁知道你没钱……】 谢峥没好气:【你都念叨了大半年了】 祝圆心虚:【谁让你不说】完了理直气壮,【我天天念叨,也没见你给我说一声,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谁知道你想啥?你要早说了,也不用为了这百八十两的让人特地跑这一趟了。】 谢峥额角跳了跳。怎么到了她嘴里,还成了他的不是了?若不是她天天念叨,他何至于冒着风险让人去送银票?! 【你若是不想要,我让人去取回来】祝家丫头那边兹事体大,振虎短期内都得待在芜县待命,拿回来也方便。 【诶你这人怎么这样?】祝圆立马抗议,【这是我应得的好嘛!给出去的钱泼出去的水,哪里能要回去的?】 谢峥满心无力。世上果真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丫头占了俩,可不是难缠。 许是有些心虚,祝圆没等他说话,很快便转移话题:【话说,你不是经营了几十年吗?都儿孙满堂了,怎么还没钱?】 谢峥随口搪塞了句:【不善经营】 祝圆不信,继续套话:【那你好意思生一窝子孙?养孩子不花钱的吗?还是你只管生不管教?】 谢峥嘴角抽了抽。谁家子孙是用「一窝」来形容的? 索性直接当没看见。 祝圆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悻悻然道:【你这人真是……】难搞!她接着吐槽,【还有,你既然没几个钱,怎么还天天练字?就你这手字,都不知道浪费了多少笔墨呢!都练成这样了还练什么?】 是说他的字不错的意思吗?谢峥感慨:【难得得你一句赞赏】然后补充,【日常练习书法,只是为了平心静气】 第87章 祝圆吐了吐舌头:【谁让你这人平时总是傲世轻物的样子,我看不惯肯定要怼两句啦~~】笔锋一转,开始打探,【你究竟有多少子孙?难道就没有一个能掌家善经营的吗?】 【嗯,过些时日便好了】谢峥不欲多言。 【你是说活字印刷吗?你拿去折腾什么了?打算怎么挣钱?】 谢峥谎称道:【我手上钱不多,找了些权贵合作,他们怎么用,暂且还不知道】 祝圆翻了个白眼:【你这人是不是当官当多了?】 【?】 【这官腔打的那叫一个炉火纯青,每一句话都拐弯抹角,好像啥都说了,实质啥也没说。】 谢峥:…… 【你这样真的能带好下面人吗?】祝圆毫不客气地质疑他,【在你手下干活,天天都得花心思揣摩你的话,还有精力干正事吗】 谢峥怔住。他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守在边上的安福。 垂眸敛眉安静站立的安福完全没发现他的注视。 他清了清嗓子。 安福立马抬眼,询问般望过来:「主子?」 谢峥迟疑了下,问道:「我平日下令,是否很难明白?」 安福愣了愣,急忙摆手:「怎么会?主子说话自有主子的道理,是奴才愚笨——」 「行了。」看来还真被小丫头说中了。 安福一个激灵,噗通一声跪下来。 谢峥回神,无奈摆手:「起来,我并无责怪之意。」 安福松了口气,忙爬起来,小心翼翼问道:「主子,为何突然问?」 「无事。」 安福还想再说,谢峥已低头继续书写,他只得按下心中疑虑不提。 另一头。 拿到狗蛋千里迢迢送来的分成,祝圆心里别提有多美。 多了笔私房钱不说,也算是再次对狗蛋更了解了几分——唔,这家伙约莫就是个不邀功的闷骚,只干不说。 被她叨叨了几个月也半句口风也不漏,是觉得银票没到她手上便不算吗? 二百多两,特地从京城送到芜县…… 祝圆摸了摸银票,差点就被感动了。 只是差点。 若不是这数字太蛋疼…… 话又说回来,约莫是考虑到她暂时不能拿银票去兑钱,这几张银票都是出自大衍最大的钱庄,芜县虽然没有分点,但大一些的城市,比如京城、比如芦州,都有分店,也都能兑换,将来不管她到了那里,都能便宜行事。 祝圆满意不已。没想到狗蛋这厮偶尔也是能体贴一把。 她笔钱确实不能兑、也不能曝光,否则她都不知道怎么给爹娘解释了。 恰好这几个月张静姝开始给她玉兰妆的分成,每个月足有十几两,加上月银,也是笔不小的数目。 如此,她索性去外头买了个带锁的小箱子,专门用来放她的私房钱。 如今收到狗蛋的银票,放进去倒是简单,怎么瞒过夏至这贴身侍女呢? 咳。她假借练习针线活,将银票缝进布里,做成一个小荷包,扔进钱箱子里,这样,夏至即便知道有东西在里头,总不能拆了查看。 不幸的是,荷包收尾的时候被她爹看见了,她只得含泪又做了几个,给长辈兄妹都送了。 要送人,总不能就光秃秃的布料缝个造型了事吧?总得绣些花啊草啊字什么的吧?就凭她那拙劣的针线活……那段时间,她连练字时间都大幅减少。 只能逮着狗蛋又是一顿怼。 无辜的谢峥:……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 承嘉十年,九月初一。 承嘉帝宣布彻底废除丁税,实行摊丁入亩、地丁合一的新税政策。 打承嘉帝普查大衍田地之始便有所感的满朝文武顿时哗然。他们想到承嘉帝要有大动作,可他们完全没想到,承嘉帝竟然是直接冲着丁税去的。 丁税在大衍这块土地上沿用了上千年,怎么突然说废除就废除?还是按照田地收税,难怪前段时间要登记各州府田地…… 满朝上下,家里根基稍微好一些的,哪个名下不是挂着上千亩田地?这要是按地收税……好家伙,这是要挖他们这些人家的根儿啊!! 诸位大臣自然不乐意,今儿上书,明天陈条,下了朝还要去堵承嘉帝。 承嘉帝为了这事已经筹划了半年,岂会轻易被说服。他将旨意扔出来,不过是为了看看众人态度。等各方表态了,才轮到他安排的人上场…… 朝堂上的唇枪舌战、暗流涌动自不必说,尚未及冠也未有一官半职的谢峥也不得闲。 当然,他并不是跟着掺和这摊丁入亩之事,是他庄子里的匠人,终于将造纸的流程给简化了。 第88章 是的,只是简化。 造纸耗费巨大,光是碎料便需要大量人手,成本高昂,如今的他如何能承担得起。他索性直接收了一批匠人,让他们专心研究这些个。 折腾了近一年,原材料基本没法改,匠人们倒是折腾出了一整套的造纸设备——只需要几名汉子,便能通过操作设备,完成碎纸、煮浆、荡料等造纸过程。 听闻这个好消息,谢峥立马带着安福等人前往查看。 还未出城,想到造纸后需要运营,他缰绳一拽,索性绕道秦家,把秦和拽了出来。 秦和还不乐意,出了城还在不停抱怨:「我明儿还得出远门呢,我那水泥都快管不过来了,您怎么又倒腾出——我去!」 十数名持刀拿棍的大汉从野草掩映的洼地里飞快窜出,冲着他们奔袭而来。 打头的谢峥冷笑一声,狠狠一挥鞭,胯下马儿嘶鸣一声,加速朝着汉子们疾冲而去。 那些汉子下意识停顿了下,连手里大刀都来不及挥出,便被他闯了过去。 「好样的!」秦和大喝一声,扬鞭夹马,飞快跟上。 安福等人不落其后。 眨眼功夫,这群汉子便被抛诸脑后。 秦和回头张望,同时朝前头的谢峥大喊:「咋回事?这些人哪里的——小心!」 谢峥神情一凛,急忙俯身。 破空声响。 下一瞬,左上臂便传来剧痛。 他中箭了。 「主子!!」安福等人惊恐不已。 秦和也是惊怒交加,后头还有箭枝追来,他拽住缰绳—— 「不许停。」谢峥仿佛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沉声喝道,「死不了,到庄子再说。」 此处坡地高低起伏,又有杂草灌木掩映,完全不知埋伏者几何,停下来才是找死。 说完他率先挥鞭。骏马嘶鸣,速度又快了几分。 众人咬牙,纷纷挥鞭跟上。 秦和狠狠挥了两鞭,冲到谢峥前边,喝道:「你退后,我来开路。」完了唰地一下,单手抽出马背挂着的大刀,虎目凌厉地巡视两边道路。 谢峥顿了顿,才想起他这位小舅会武。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他外公跟大舅都是斯文儒雅的读书人,后面两个舅舅却完全不一样,二舅学武,小舅擅商。但小舅与二舅年岁相差不大,拳脚刀剑几乎都是一块儿学的,虽然比不上二舅,走出去也是名高手。 思及此,他微微松了口气。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路程他们又遇到两拨拦路的,其中一波甚至在路中拉了绊马索。 幸好有秦和在前头开路,大刀一挥,绊马索迎刃而断,还因冲势太大,将拉绊马索的汉子拽翻在地。 谢峥目不斜视冲了过去,跟在后面的安瑞不甘心,拽住缰绳,马头方向一拐,直接从汉子身上踏过。 惨叫声起,大伙心里顿时一阵畅快! 秦和还回头来朝安瑞吹了声口哨:「漂亮!」 另一波拦路的倒是胆大,挥着刀便冲上来,打算砍他们的马腿。 还未靠近,就被探身出来的秦和反杀回去。 另一侧则是谢峥带出来的那两名侍卫给拦了。 一路快马疾奔,一行终于抵达庄子。 不等马儿停稳,安福几人立马跳下马,连滚带爬冲到谢峥跟前。 拔箭,止血,上药,包扎……安福盯着庄里大夫快速地处理伤口,万分庆幸庄子里留了大夫——谢峥是考虑到庄子人多,总会有病痛或受伤之时,养名大夫在庄子里,更方便他招揽人心,倒没想到是他自己先用上。 此乃题外话。 彼时,面沉如水的谢峥正伸着胳膊由得他们折腾,同时询问庄子情况,完了还开始安排人分道回京报讯。 秦和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停步道:「虽然不知道是谁要动你,只看今天这情况,这些人是不会善罢甘休。你庄子的人都是普通百姓,出去估计就是送命……」 谢峥沉着脸:「总不能坐以待毙,多找些人,分道出去,总能——」 秦和摆摆手:「我去。」他神色严肃,「这里只有我跟两位侍卫大哥习武,他们俩还得守着你。我去最合适。」那两名侍卫就是宫中那些轮值的普通侍卫,平日能糊弄一下旁人,搁这种时候就是个摆设,让他们去,别没把消息递出去人还没了。 两名侍卫面面相觑,皆不做声。 谢峥直接否掉:「不行,对方人多势众,万一你出事——」 秦和打断他:「别万一了。我要是不跑这一趟,大家都得交代在这里了!」 谢峥哑然,半晌,他终于道:「把人散出去,多分几路。」人多了,分散对方注意力,秦和才能安全些。「还有,我这里暂且安稳,你不要太过着急,安全为上。」 第89章 「好!」 带着担忧送走秦和等人,谢峥便待在庄子里等消息。 安福安瑞等人紧张兮兮地布置着庄子里那丁点人手,务必要把正院这处护得水泄不通。 谢峥则坐在屋里沉思。 上辈子他也招来许多刺杀,但都是在好几年后,是在他势如中天之后。 如今他一光杆皇子,除了能自有出入皇宫,连银钱都没几个——为了挪出给祝丫头的钱,他连匠人都没敢多找两个。如此拮据的皇子,如何招人眼红了? 要说潞州之行刺了某些人的眼,那都过去一年了。书铺的开业更是遥遥无期…… 如此想来,应当是摊丁入亩一事惹来的麻烦。 承嘉帝提出摊丁入亩之事已经过去月余,这些人是终于反应过来,挖到他身上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避开,别的不说,他年前去户部查旧年账册的事情,有心人一打听就知道,瞒是瞒不过去的。 关键是……这些人是查到什么程度?是查到他掺和了?还是查到他提出摊丁入亩? 谢峥抚了抚火辣疼痛的左臂,眼底闪过抹阴霾。 ☆☆☆ 单木仓匹马闯出去的秦和终于回到京城,虽然挂了点彩,好歹是全胳膊全腿的。 他没有官职,回到京城的第一时间便直奔太常寺,找到秦铭烨。后者一听,脸都吓白了,立马带着他进宫面圣。 待承嘉帝收到消息派宫中禁卫去接谢峥,后者庄子里的下人已经十去四五。 禁卫到了,隐忍许久的谢峥反倒不急着走了。 这次领队出来接人的,恰好是谢峥的老熟人,赵宽。 谢峥见到他的第一时间,便让安福安瑞将其绑下。 赵宽愕然,却没有反抗——他若是有心反抗,区区几名太监如何是他的对手。 谢峥面沉入水:「接下来,有劳赵领队在此歇息,待我这边事了,自当亲自去向父皇请罪。」 毕竟共处了几个月,赵宽对他颇有几分了解,只略迟疑了一瞬,便点了头:「殿下小心。」 谢峥「嗯」了声,大步出去。 当天,谢峥亲自领着禁卫将闻讯四散的死士追回大半,甚至亲自审问。 闭口不言者,直接受千刀万剐之刑。谢峥还让人调出一大缸的浓盐水,匕首蘸着盐水一刀一刀将血肉片下来,惨叫声响彻云霄。 这审问甚至无需找禁卫,失去亲人的庄子下人红着眼睛忍着恶心亲自动手。 吐了一个,谢峥立马换上另一个,庄子下人不敢上了,便换上禁卫。 如此这般,生生片出十几具骨架,淌下的鲜血洇湿了一片泥地。 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也崩溃了,有几人直接吓得失禁瘫软,一勺凉水泼过去,立马哭嚎着将主谋供出。 竟还不是同一家。 还挺齐心,都约好同一天来。 冷眼旁观的谢峥勾起唇角,手一挥,让人给剩下所有死士一个痛快,然后才施施然带着禁卫回宫。 据闻,当天状况太过血腥,惨叫太过凄厉,好长一段时间,附近村落的百姓都没敢靠近谢峥那庄子。 此乃后话。 皇子遇刺,还是在天子脚下遇刺,承嘉帝勃然大怒。 摊丁入亩之事兹事体大,他料到了必定会有种种阻力,但他没料到这些人竟敢朝他儿子下手。 是要杀鸡儆猴还是要让他对摊丁入亩之事断了想法? 他登基后走仁善爱民之路,这些人便忘了他上位之前是如何的雷霆手段? 他还没老!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鄯西、鹤枬、鞍惠三地布政使第一时间被投入大牢,吏部、户部、都察院被撸掉一批官员。抄家、砍头、流放……这场闹剧直至十月中旬才彻底落幕。 经此一役,承嘉帝改革的决心可见一斑。摊丁入亩正式开始往前推动。 外头纷纷乱乱,罪魁祸首谢峥却优哉游哉的在宫里养伤。 箭伤在左臂,不耽搁他看书习字。又因为他有伤在身,锻炼不能,每日也只能看书习字。 这样一来,与祝圆的聊天时间、次数都大幅增长。 起初祝圆还不曾察觉,聊了几天后,她便觉出不对,一盘算,好家伙,这厮除了饭点跟午休时间,几乎从早到晚都在线。 别不是失业了吧? 对狗蛋的说话风格深有体会的祝圆越想越觉得像,说话便温和了不少。 谢峥被怼得少了,便愈发爱找她说话解闷儿了。 这日,祝圆照例翻出《诗经》开始抄写——最近她已经开始学写诗作赋,祝修齐翻出《诗经》让她多多抄写并熟记内容。 第90章 【采薇采薇,薇亦——】 【薇字过繁,运笔当轻快】 祝圆瞥了眼,当做没看到,继续往下写:【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 【莫字过于瘦长,可下笔厚些】 祝圆忍怒,继续:【止。靡家靡室——】 【靡字——】 祝圆怒了:【你丫没完了是吧?】她不间断的每天练字,已经持续了近两年,不说别的,一手字已经很能拿得出手,连她爹都觉得不错,这丫叽叽歪歪地挑毛病,是不是找茬? 对面谢峥停顿片刻,慢吞吞道:【身为长辈,指点后生小辈乃是分内之事】 长辈?谁知道是真是假。祝圆翻了个白眼:【我看你是太闲了!】 谢峥有些心虚。 祝圆想了想,终于问出憋了两天的话:【我说,你是不是惹了上峰,被罢免了?】 谢峥挑眉:【何出此言】 【你看看你这几天,完全没去应卯吧?】祝圆信誓旦旦,【肯定是被罢免,又不好意思说吧?瞧你,咱们啥交情啊,用得着遮遮掩掩的吗?】当然,这些话都是为了诈他。 谢峥莞尔。他身为皇子,即便得了各部职衔,应卯之事也无需太过严格,若是祝家丫头有心核对,必定生疑。思及此,他索性提笔,道:【实不相瞒——】 祝圆屏住呼吸。 【我年岁已高,前几天乞休了,自然无需应卯】总而言之,他的长辈身份必须得稳住。 祝圆:…… 她信他个鬼,这个假老头子坏得很。 谢峥虽在宫中养伤,却也没闲着。 承嘉帝要忙着处理后续,除了他回宫那会儿过来看了两眼,别的时候都一直在御书房,连后宫都不曾踏足。 倒是平日冷淡的淑妃来得迅速,甚至还带了太医过来给他看伤上药。完了还难得地在他院子里略坐了会儿才离开。 哦,临走还不忘给了他留了点银子,一副嘘寒问暖的关切模样。 谢峥暗自冷笑。还是托了受伤的福啊…… 「哥。」胖乎乎的小脑袋在门框处探头探脑,神情忐忑又不安。 谢峥回神,放下手里书册朝他招招手:「进来。」 拔高不少的谢峍蹬蹬蹬跑进来,先看了看他微微鼓起的左臂,小声问道:「你的伤好点没啊?」然后将手里抱着的盒子一股脑放到桌上,「这是我那库房里存着的人参跟鹿茸,福生说这些都是补身子的好东西。」 福生是他的近身太监。 谢峥摇头:「不用,你留着就好,我这里也有。」 「哦……」谢峍有点失望,完了伸手进衣襟里掏啊掏,忍痛掏出几张银票,「那这些钱给你,太医院那些老货最会看菜下碟了,你打点好了,他们才会用心些。」 竟是把小库房的银两都拿过来了。 谢峥啼笑皆非:「自己收着,我还不至于穷到这地步。」不过,没想到这小胖墩还真挺有钱。 他这年纪,银钱从哪儿自不必说。淑妃这心啊…… 谢峍不乐意了:「你是我亲哥,你受伤了还不许我表示表示吗?」 谢峥回神。淑妃虽然对他……不过,谢峍确实被教的很好。他拍拍谢峍脑袋:「心领了。我不缺钱,这些银钱你留着,以后开府,多的是花钱的地方,别胡乱花掉了。」 「真的吗?」谢峍怀疑地看着他,「我听安福说,你现在每月都得等小舅家的分红过日子呢。」 谢峥一僵,似笑非笑地瞟了眼墙根下低头含胸的安福一眼,道:「还不到这地步。」 谢峍不信,面带忧虑地将银票往前递,道:「哥你别逞强了,这钱没了我还能找母妃要,你要是没了,母妃……」他急忙咽下半句,偷觑了他一眼,见他神色不动,才接着道,「反正你知道,我肯定是不缺银钱的。」 谢峥索性拿过银票塞回他衣襟里,板起脸道:「真不用。」然后放软语调,「我要是缺钱,再跟你拿。」 「谁缺钱了?」承嘉帝的身影踏进书房。 谢峥俩人忙跪下行礼。 承嘉帝摆摆手,径自走到茶几边落座:「过来,陪朕说说话。」 俩人自然起身跟上。 过去前,谢峥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书桌,确定适才与祝家丫头说话的纸张已然烧毁才松了口气。 俩兄弟依次落座。 安福忙领着福生给父子三人上了茶水,然后退出去候着。 承嘉帝略抿了口茶便放下茶盏,然后问:「刚进屋就听你们说缺钱,谁缺钱呢?」 不等谢峥解释,谢峍便把安福打得小报告一咕噜说了出来,谢峥扶额。得了,有谢峍这大嘴巴,指不定现在全后宫都觉得他穷了。 第91章 承嘉帝听完,怀疑地看向谢峥:「你的钱哪儿去了?没记错的话,去岁朕还给了你一千两。」 谢峍跟着望向谢峥。 谢峥无奈,道:「买了几处房子盖书铺,买了个庄子,养了些匠人,这日常还得花销……」顿了顿,他再次将水泥分红拿出来当挡箭牌。 承嘉帝挑眉:「秦家那水泥路,听说都打到沧州,即将抵达苏杭了?」 「是。」 承嘉帝好奇:「这收费的路,每月能得多少分红?」 「上月拿了二百多两。」 承嘉帝惊了:「朕记得你才拿三成?竟然有这么高?」 「是。」谢峥想到祝家丫头的形容,鬼使神差补了句,「毕竟是拦路打劫的生意。」 承嘉帝:…… 「你小子也会开玩笑!」他有些惊奇。 谢峥被噎了下。 「这样看,户部每年能拿两成税也挺不错的。」承嘉帝摸了摸下巴,「要是多开几条水泥路……」这一年下来,也是不菲的数目了。 谢峍则睁大眼睛问了句:「哥你每月能拿这么多,怎么还不够花?」 谢峥:……小兔崽子,今儿是特地来给他冠名的是吧? 承嘉帝也诧异:「不够花?」 谢峥无奈:「庄子里倒腾造纸术,浪费了许多材料而已,过两月就好了。」再说,他还未开府,花销再高能高到哪儿去。 「早就听说你在研究这个,都折腾了一年,还没出来?」 「原本已经差不多了。」谢峥神色有些沉郁,「研究的匠人前日丢了性命,其他人接手还需要些时间。」前日发生何事,也无需他多做解释了。 提起这茬,承嘉帝也沉下脸来。他看了眼谢峍,想了想,三言两语将其打发出去。等小屁孩出了门,便朝谢峥道:「前日之事,是朕思虑不周。」 谢峥摇头:「不过是意外,父皇何必自责。」 承嘉帝摆摆手:「那些个客套话就别提了。朕今日前来,正是为了此事。」 谢峥肃手恭听。 「税改之事草创未就,你又遭此祸,朕定要撤下一批官员,这样一来,你势必要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谢峥敛眉垂目。 承嘉帝话锋一转:「算了下,你今年也有十五岁了,按理来说也该准备起来,看看哪些人家有何合适的好姑娘,过个三五年便成家开府。」 上辈子确实是这般没错。谢峥暗忖。 「现下遇着这样的事,你这亲事怕是有点难了……」得罪的世家太多了。承嘉帝叹了口气,「不说这些人怎么看你,好好儿的,你跑去审问那些人作甚?」还折腾得这般血腥吓人。「你看现在哪家姑娘敢嫁你?」 谢峥默然。 承嘉帝顿了顿,忍不住问了句:「话又说回来,你这是哪儿学来的手段?」前日乱糟糟的,他都没来得及问上一句,如今只有他父子俩,他便问了。 谢峥迟疑片刻,答曰:「《刑律》。」 承嘉帝:…… 他怎么不知道他大衍朝的《刑律》这般……包罗万象。 承嘉帝没好气:「你倒也敢做。」完了忍不住又问了句,「你看了不怕吗?」 谢峥抬眸,淡然道:「他们欲取我性命,我为何要怕?」 承嘉帝皱眉:「你这性子啊……你好好一皇子,掺和这些干嘛?」 「审出结果便行了,方法过程不重要。」 承嘉帝被噎住。话虽如此……半晌,他摆摆手:「罢了罢了,说不过你。」干脆将话题转回去,「你现在在外头有铺子有事业,朕也不好拦着你不让你出去。再者,我皇家子弟也断不能为了安全龟缩在宫里足不出户……」 谢峥垂眸静听。 沉着冷静,很是不错。承嘉帝眼底闪过抹欣赏,接着道:「按制,开府皇子都有定数的侍卫,虽然你还未开府,好歹还是有个庄子在京郊。朕便提前把人给你,你平日来去,带着些人也安全些。」 倒是意外之喜。谢峥暗忖。有了人手,以后做事也方便许多了…… ☆☆☆ 京郊一场刺杀,让谢峥名声大噪。 不是因为刺杀,是因为其心性之坚韧、手段之残忍。 贵为皇子,中了箭不说乖乖躺着养伤,竟然还亲自带兵追杀刺客? 追杀便罢了,且当他年轻气盛,受不得委屈。 审问刺客是怎么回事?还用刑!还用凌迟手段言行逼供!残忍如斯!! 流言蜚语漫天飞,即便谢峥在宫里养伤,也有所耳闻。 秦家第一个不乐意。秦和如今也还在家里养伤呢,谢峥当时若是躲得慢些,那箭就要当胸穿过……那些歹徒丝毫没有手下留情,怎么换成谢峥审问他们,还得考虑手段慈和?怕不是脑子有病? 第92章 虽有秦家极力辟谣,可这么多禁卫看见,谢峥凶残暴戾的名声短期内是没法修正。 再这,此事一出,所有人都知道谢峥与这税改之事息息相关,虽不知这税改将来会是如何个结果,短期内,这皇三子与世家贵族之间必定是势同水火。 即便承嘉帝为了表明态度,接连多日宿在昭纯宫,也无法改变众人对皇三子的态度。 原本明示暗示着要搭秦家的线跟谢峥联姻的人家反仿佛一夜之间统统消失。 因此也才有了承嘉帝前面的那一番话…… 别人尚且算了,秦家那个恨啊。 秦家关起门来商量了几天,秦老夫人便递了牌子进宫,请见淑妃娘娘。 「……现下这般情况,三殿下亲事短期内必定艰难。可翻过年,殿下都要十六了,这事儿可不能再拖了。您身为一宫之主,若是由您出面——」 「娘,谢峥才十五呢。」淑妃轻声细语打断秦老夫人的话,「这皇家子孙婚配,向来是宜晚不宜早,连老大都是十八岁才成亲开府,谢峥还早着呢,急什么呢。」 秦老夫人皱眉:「就算十八岁成亲,这相看人家、筹备婚事的,来来去去不得一两年吗?哪里还有时间拖拉。」 「来不及便晚一些呗,」淑妃不紧不慢,「晚个一两年有什么打紧的。」 秦老夫人板起脸:「怎么不打紧了?我看是打紧的很!哪家儿子没成亲时,当娘的从头操心到尾的,你倒好,三殿下的衣食住行你撒手不管便罢了,怎的连婚姻大事,你也不当回事?我以前是这么教你的吗?」 这是直接开训了。 淑妃笑容一滞。 其身后的大宫女玉欣更是脸色大变,忙不迭挥手将众侍女赶出去。 秦老夫人说一出口便有些懊恼了,只是这不孝女着实可恶,她这口气憋在心里不说不快:「当年你刚进宫,万事不懂听了那起子小人的谗言,错待了三殿下,如今都熬过来了,好日子都在后头了,你怎么还如此冥顽不灵?」 淑妃眉心轻蹙:「娘,你莫要劝我,我也不是没找人算过……这么些年下来,你也见着了,凡是他好了,我便得遭殃。他若是有什么问题,我的日子便舒坦。端看这一次,」她脸上泛出些许红晕,「他前脚刚受伤呢,这几年偏宠新颜的皇上便频频来我宫里……」 秦老夫人简直要被她气死:「你这傻丫头啊!那都是三殿下拿功劳、拿命换回来的!」 淑妃冷下脸:「我看你们是见不得我好。」她咬牙,「当年为了荣华富贵送我进宫,如今为了那从龙之功,又想把我推入火坑?!」 「我定不会如你们所愿的!」 秦老夫人差点没被气吐血。 「这么多年下来,你怎么一点长进也没有?那是你儿子!!」 「娘,你怎么还没搞清楚,大师说了,这是生来克我的!」淑妃想起那段日子便不寒而栗,「他一出生我便大出血,他后蹦乱跳长大我却缠绵病榻三年,甚至还得了皇上厌弃……那段日子,我每一天都在熬心,每一天都在挣命……你们谁帮我了?谁帮我了?!」说到后面已经泣不成声。 毕竟是自己闺女,秦老夫人登时心疼了:「那都是命啊……」 「凭什么这就是我的命?凭什么就不是他克我?」淑妃哭着低喊,「你们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从来不把我当回事——」 秦老夫人跟着哭了:「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怎么会不把你当回事?那几年你爹为了你,天天东奔西走,到处给你打点,只想让你好过点。你大哥拼了命考进士,你两个弟弟拼命学武……不都是为了给宫里的你多点支持,让你在宫里好过些吗?你这样说,置他们于何地啊……」 淑妃泣不成声:「那你们为何都帮着他?为何不帮帮我?就算你们想拥立皇子,我还有峍儿啊!」她想到什么,一把拽住秦老夫人,「对,峍儿多好啊,他简直就是福星降世,他一出生我便晋升妃位,他周岁我便开始协理宫务——」 「你怎么转不过弯来?!」秦老夫人恨铁不成钢,「你都生了俩儿子了,又是早早跟着皇上的老人,升分位不是理所当然吗?再加上你爹那几年升任——」 「那都是我的峍儿带来的!」淑妃擦干眼泪,斩钉截铁地强调道,「那都是我的峍儿带来的福运。」 秦老夫人被噎住了,愣愣地看了她半晌,哭道:「你这是被魇住了啊——」 ☆☆☆ 筋疲力尽的秦老夫人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秦府。 秦铭烨已然在大堂等着,看见她进门,急忙迎上来,一叠声问:「怎样,怎样,臻儿还好吗?」 臻儿,是淑妃的小名,全名秦臻是也。 跟在其后的秦家老大秦也仔细打量秦老夫人的脸色,眉峰便皱了起来。 第93章 秦老夫人神色恹恹地摆了摆手:「进屋说吧。」 秦铭烨察觉不对,搀着她进屋落座,压低声音问:「可是有什么问题?」 秦也直接屏退下人,亲自端了茶水给秦老夫人,温声道:「爹,娘一大早便进宫,让她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诶,对对,是我疏忽了,你先喝茶!」 秦老夫人接过茶盏,试着适口了便一仰而尽,刚将茶盏搁在几上,这眼泪便下来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秦铭烨父子俩唬了一跳,忙一叠声问她什么情况。 秦老夫人哭了会儿,抹掉眼泪,哽咽着将宫里的情况说了一遍。 秦铭烨颓然坐倒在椅子上:「臻丫头……都怪我,都怪我!」 「怎么能怪你?」秦老夫人抹泪,「又不是你把她给送进宫里的,她自个儿看上当时还是皇子的陛下,怪得了别人吗?」 秦也神色凝重:「六殿下都九岁了,她怎么还转不过弯儿来?」 秦老夫人回想了下淑妃的执拗,摇头:「我看玄……你说她要是一直转不过弯儿来,咱们的三殿下可怎么办啊?」 秦也迟疑:「淑妃再不懂事,也不至于刁难三殿下吧?」 「你那是没见着她那模样,」秦老夫人悲从心来,「她分明是已经魇着了,都快要把三殿下当仇人看待了,不刁难,不刁难那真的是她生性良善了……」 秦铭烨父子对视一眼。 秦也先开口:「那三殿下的亲事……」 秦老夫人叹了口气:「她说了,如今这状况正好,既然高门大户的都看不上,就别往这些家里使劲,给三殿下找些小家碧玉的尽够了。」 秦铭烨父子:…… 「不是。」秦也率先反应过来,「如今不是选不选高门大户的问题,是没有人家敢跟三殿下扯上关系。」 秦铭烨皱着眉头:「如今京城这边的人家怕是都想避避风头,要不,咱们也缓一缓?」 「可转年三殿下就十六了。」秦老夫人不赞同。 秦又也摇头:「咱们等得起,就怕淑妃从中插一杠子,这娶妻娶贤,万一……」他没说彻底,在座的都能明白。 秦老夫人又开始抹泪了:「这可怎么办啊?」 秦铭烨叹了口气,背着手转了两圈,停下:「要不,咱们找京外的人家吧?上回老二不是推荐了一家吗?是那什么、什么——」他敲了敲脑袋,「竟然记不住了!」 「是芜县县令的嫡长女!」秦又眼睛一亮,「也是礼部员外郎的侄女,我记着去年三殿下还给那小丫头的哥哥送了贺礼,听说是中了秀才来着。」 秦老夫人也想起来了:「听说还跟三殿下见过面了。」完了她又有些迟疑,「可我记着,那姑娘年岁还小啊……去岁说的时候,不是恍惚才十一岁吗?即便再过两年,也太小了点。」 秦又不以为意:「听老二家的说,那小丫头活泼开朗的很,若是跟三殿下一块儿,说不定能让殿下开怀些。最重要的是,这丫头才十一岁便能开店做生意,还会管家,以后能帮着三殿下打理后宅。」他抚掌,「若是人不错,再多等一年也无妨。」 去岁十一,今年便是十二,再过三年便及笄了。三年,三殿下也将将十八岁而已。 秦老夫人犹自犹豫:「既然都是找外官家的姑娘,也没必要可着这祝家丫头吧?」 秦铭烨点头:「自然是这个道理。只是咱们也不认识什么人家,这祝家先留着,回头我们几个多留意留意别的人家。」 秦也沉思片刻,道:「话说,都是姓祝,那礼部侍郎家可有年纪大些的闺女?若是有,这都是一家子出来的,应当也差不离吧?」 几人面面相觑。 「得,待我去打探打探——」 「去去,你一大老爷们,怎么好去打探这些。待我找相熟的姐妹打听一二,便知了。」 ☆☆☆ 承嘉帝的子女年岁渐长。 先皇后早逝,仅留下一名公主,年十八,去岁下嫁京卫指挥使,目前有孕待产。 再下来,接连都是皇子。 时年十九的大皇子去岁便开府成亲,今年初还得了礼部闲差,日常除了探望其母妃安嫔,平日已较少出入后宫。 二皇子谢峸乃娴妃所出,今年已十七岁,正在议亲。 三皇子谢峥自不必说。近两年他做了许多事情,惹来承嘉帝的青眼相待,甚至未及开府,便先得了人手,还能自有出入后宫,惹得诸位皇子吃味不已。 尤其是谢峸。 因娴妃、淑妃占了协理后宫的四妃之二,俩人所出的皇子谢峸与谢峥地位相当,又年岁相近,碰面机会多,即便谢峥平日都摆出冷脸,架不住谢峸此人心眼小又爱挑事,俩人龃龉颇多。 第94章 谢峥这回受了伤,亲事似乎也颇有波折,谢峸难得逮着这样的机会,自然要跑过来探视一番。 当然,名为探视,实则是酸了,想要过来嘲讽两句罢了。 彼时谢峥正在书房里与祝家丫头聊天,听见外头动静,顺手便将纸张拽了揉成团扔进火盆,然后迎出去。 瞅见他,被安福拦住的谢峸没好气:「老三你就养个小伤怎么跟坐月子似的,大白天还躲屋里不出门。」 谢峥没搭理他的话,朝安福摆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才淡淡道:「二哥拨冗前来,有何要事?」 谢峸笑眯眯:「这不是听说你受伤了过来看看嘛。」招手,让太监送上两个长条木盒,「我也没啥好送的,听说你手头拮据,就送你两根上好人参,回头你好好补补,可别为了省几个钱,亏了身体。」 谢峥:……看来,穷这个标志,得跟着他一段日子了。 既然如此。 谢峥勾起唇角:「这人参贵重,二哥既然知道我手头拮据,不如将人参收回去,换成银两给我吧。」 谢峸:……??? 谢峥竟然承认没钱,还跟他要钱?? 等等,他也没几个钱啊,人参都是别人送礼后塞在他库房里的,拿出来也不心疼,要是换成钱,他得给多少? 眼见谢峸呆立原地,谢峥拉下嘴角:「二哥莫不是不乐意?」 谢峸干笑:「怎么会……」 「那二哥手头也没多少钱?」 谢峸:…… 老三这小子怎么回事?他何时变得这般不要脸的? 最后,好面子的谢峸不光留下两根上好人参,还赔了三百两——美其名曰,帮扶兄弟。 白得三百两的谢峥心情愉悦地返回书房,提笔:【谢了】 正在习字的祝圆莫名其妙:【大白天梦游呢?】 谢峥哑然。 唔……看来他不光要学习祝家丫头的厚脸皮,还得将其怼人的功力发扬光大。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书中自有圆如玉》卷一 作者:清棠 02、《书中自有圆如玉》卷二 作者:清棠 03、《书中自有圆如玉》卷三 作者:清棠 04、《书中自有圆如玉》卷四 作者:清棠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