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中自有圆如玉 卷二》 第1章 【正文开始】 京城的纷纷扰扰,自与祝圆无关。 县城里的生活安逸又自在,就是有点忙。 许是这两年,玉兰妆和得福食栈挣了不少钱,家里松快了许多。 家里无长辈压制,晚辈懂事不闹人,祝修齐县衙事务也慢慢步入正轨,待在家里的时间便长了点。 在这样的状态下,张静姝和银环姨娘接连怀孕了。 祝圆:…… 想想也是,张静姝俩人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龄,怀孕多正常啊。就是这妻妾和谐、祝修齐共享齐人之福什么的…… 祝圆抹了把脸。算了,理解不能,他们开心就好。 银环还好些,张静姝这回的孕期反应大了点,不光吐,还整个人都恹恹的。 然后这管家的事便交给了祝圆,甚至连教导妹妹的任务也交给她了。 祝圆:…… 如是,她每天便忙碌了许多,好在玉兰妆、得福食栈那边已经上了正轨,也培养出了几名得力的店长,平日并不需要她太费心。 家里琐事多,每日不停有管事过来回话问话,扰得她烦不胜烦,完全没法好好看书习字,生活节奏全部乱套。 她甚至开始怀疑是家里管事们不服气,给她找事。 毕竟她开玉兰妆、得福食栈,都是尽量找年轻些的丫鬟小伙,干活利索,也容易调教。第一次与这些管事接触,她做得极为不顺手。 她便去问张静姝,这些人是不是欺负她年纪小。 张静姝被逗得不行:「你可是开了两家铺子的人,哪个敢糊弄你?」然后温声给她解释,「他们许是有些私心,但应该没那胆子为难你。只是你新官上任,他们摸不着你的处事习惯,为防出问题,事无巨细是最稳妥的办法。」也就导致了祝圆的工作量暴涨。 祝圆:…… 行吧。不是为难她就好。 知道大致原因,祝圆便着手解决问题。她将这几日遇到的所有事情列出来,按照事情的轻重缓急分成几个等级。 第一等的急事大事,可随时找她。 第二、第三等事情,全部都得在指定办事时段内向她汇报。 第四等往后,各大管事自己按照经验自行处理,在汇报的时段内将事情并处理结果说一声便可。 为此,她还整了一套绩效考核标准。 比如四等以后的事情,若是处理结果优异公平,那绩效点便加一,若是汇报的时候她不满意,绩效点便减一。 除此之外,各管事汇报问题的时候,还得一并提出解决方案。若是光汇报不带解决方案,还只等着她给解决的,便扣除绩点。若是解决方案优异,则增加一绩点。 到了月底结算绩点,按照绩点给与银钱奖励,绩点总数第一名能得到一两奖金,第二名得五百铜钱,第三名得三百。 银钱不多,但这是主子给的奖赏,还是办事得力的象征,各大管事顿时铆足了劲,使出浑身解数想法儿干活。 如此,只不过十来天,祝圆每日处理事情的时间便大为减少。每日上午、下午各花半个时辰,便能将所有事情理得井井有条。 不光跟着她一块儿学管事的祝盈咋舌,连张静姝都惊叹不已——往日里耽误她大半天时间的家事,怎么到了祝圆手里,不过是一两个时辰的事? 许是她在祝修齐面前提了几句,后者休沐之时特地跑来参观了一场,完了若有所思地离开了。 转天,县衙里便开始改革汇报方式,同时附带各种奖惩制度。 家里挣钱,连带祝修齐手里也阔绰了,弄些奖励自然不在话下。 可别说,这一年多来,他偶尔遇到问题,都喜欢找祝圆唠嗑两句,回回都能得到许多启发。 去年祝圆提议的那些鼓励政策,他与幕僚商讨过后,挑选了几个,再根据芜县的情况进行调整,然后按部就班地逐一落实。 从去年开始执行的招商政策,给与贸易商、外来商各种税费优惠,甚至让本地商家去外地招揽,只要招揽到一家,便有奖励……如此种种,吸引了不少周边府县的商家过来开店。 按照幕僚的计算,这样一番投入,少说要两到三年才能让税收提起来,填补这部分投入的空缺。 结果不到半年,税收便提上来,完全填过之前投入的钱财,甚至还要盈余。 祝修齐自然大喜过望,索性继续保持这些招商政策,同时,将盈余的税务投入到别处。 比如,找来许多擅农事的老农人,集思广益,取长补短,整理出可靠的栽种方法和注意事项,普及下去。畜牧养殖同理。 除此之外,还让人研究套种方式,尽最大可能提升田亩产量。 再以录入县志的方式鼓动乡绅富户捐钱捐粮,用于修整通往周边府县的土路、兴修水利灌溉…… 恰逢承嘉十年朝廷税改,百姓的税负压力小了,田产还增加了,手头比往年宽松不少,消费力度大,带动了县里经济蓬勃发展。 承嘉十年,芜湖税收直接比上年增长不少,对比上任,更是直接翻番。加上这两年治安良好,连新生儿都多了不少。 第2章 祝修齐为主导的县衙上下,因着各种奖惩制度,所有人的精神面貌为之一改,加上种种帮助百姓、商户的政策,百姓对县衙的观感早就与往日不同,衙役、主簿走在路上,再也不是人人避之不及,遇到那豪爽的,还会被塞几颗果子什么的。 当然,祝修齐早就有令,不许取百姓一分一毫,发现后即革职处理。 要知道,自打祝修齐来了之后,他们除了月薪,每月都有绩效奖金、福利奖金各种,他们可不愿意为了那丁点蝇头小利舍了这份体面活儿。 扯远了。 因这些政策或多或少都有祝圆的影子,故而,祝修齐遇事不决都喜欢听听祝圆的意见。 这天,祝修齐收到芦州秦守备的信——自打去年为了祝圆的身体托他帮忙后,俩人的书信往来便频繁了许多。 信中提到了修路一事,还用了他闻所未闻的一种东西。 芜县这一年多修了不少路,他第一时间便想着不做。只是,这一年多来,他手下的幕僚都被训练得思维发散了许多,也周全了许多。 有人提出,是不是得先考察一下水泥此物的效果再做定论? 祝修齐一想也是。然后他便想到秦又此人。 身为守备,秦又平日与他通信并不会提及这些庶务,此刻传讯过来,还特特提及芦州开始修路并用上了水泥之物…… 幕僚们开始分析。 分析来分析去,结果还是得派人去实地看看。索性芦州也不远,祝修齐便派了位幕僚过去看看,顺便拜访拜访秦又,看看他什么想法——信里那寥寥几句也解释不清楚,索性直接上门吧。 人已经出发了,祝修齐心里还挂念着。 恰好这日休沐,他想得脑袋疼,看了看时辰,他索性跑到祝圆理事的小厅,看祝圆不紧不慢地安排事情。 许是有他在,管事们有些紧张,回话的时候偶尔还会磕磕巴巴。好在祝圆气定神闲,轻声细语地回了几件事后,管事们便都冷静了下来。 祝修齐端着茶盏好整以暇地看完全程,待祝圆处理完事情,一挥手让管事们退下后,他一算,还不到半个时辰,登时感叹:「咱家圆圆秀外慧中,将来也不知要便宜哪家小子……」 祝圆白了他一眼,端起温茶喝了几口润润嗓子,然后才问道:「爹,到我这儿来是不是有事?」 祝修齐不满:「没事儿就不能过来坐坐吗?」 祝圆做了个鬼脸:「没事您早就去陪娘她们了,哪儿轮得到我!」 被自己女儿打趣,祝修齐登时有些不自在,直接给她一个脑瓜崩子:「没大没小。」生怕她继续下去,随口便抓了个话题,「你的铺子那边接触的人多,有没有听谁提起过水泥?」 水泥?祝圆心里一咯噔。水泥已经普及开了吗? 祝修齐以为她不知道,还细细给她解释:「听说是一种粉末状的东西,加上砂石和水,凝固晾干便坚硬如石……」 祝圆认真地听他说完,然后问:「这是秦叔叔信中说的?他又是如何得知?」 祝修齐点头:「芦州已经铺好了一条,是通往潞州的,两边商贾来往方便了许多。他信中还说了,京城与苏杭之间已经通了路,原本需要半月以上的路程,如今不到十天便能抵达。」 祝圆不动声色:「这水泥路当真这么好?」 祝修齐捋了捋长须:「还是有些缺点,水泥路太过坚实,废马掌。」 祝圆点头:「只是相比路途节约下来的时间银钱,这些马掌还是耗得起的。」 「对。」祝修齐叹了口气,「只是这水泥传得太玄乎了,我有些不敢相信。我已经让你林叔叔去芦州看个究竟。」 祝圆想了想,慢慢道:「若是能缩减与周边府县的距离,商贾来往定然更加顺畅,税收必定会更高。最重要的是,还不需要年年花钱修路。这么一算,虽然买水泥修路压力大了点,还是值得——」 祝修齐却摇头:「倒是不需要县衙去买。」 祝圆怔住:「不买,难道白送吗?」 「他们会在水泥路沿途设立收费点,对来往车马收取适当费用,慢慢将修路成本赚回来。」 这不就是收费站的雏形吗?在这个世界,这种模式,她只告诉了一个人。祝圆定了定神,小心翼翼问道:「他们,是谁?」 「咦?我没说吗?就是你秦叔叔家。听说秦家向朝廷买下了这个水泥方子的经营权,全大衍要买水泥,都得找他们家。」祝修齐见她愣愣然,又补了句,「就你秦叔叔的弟弟在倒腾。」 祝圆微笑:「我知道了。」 终于挖到一点线索了。 狗蛋,肯定跟这秦家有关系。 呵呵呵,这厮装老头的日子即将到头了! 唯一知道京城等地情况的人就在眼前,祝圆当然不会放过。 她佯装不解:「设立收费站此举,是不是不太妥当?哪有路不让走,走了就得给钱的?这都跟拦路打劫似的了。」 第3章 祝修齐点头:「我也正是有此顾忌。不过,既然芦州、京城那边都能实施,想必还是有过人之处,看看无妨。」 「也是。」祝圆笑笑,「这是秦叔叔的弟弟想出来的法子吗?莫不是跟秦叔叔一样,也是学武之人?」 祝修齐失笑:「觉着学武之人匪气重?」 祝圆吐了吐舌头:「比习文的肯定重一些。」然后撒娇,「说说嘛,我想知道是哪位这么有想法。」 祝修齐没法:「这我如何得知?若不是你秦叔叔给我来信,我还不知道水泥呢。」 好吧。「那这水泥方子是谁折腾出来的?」祝圆再问。 祝修齐不以为意:「跑不开就是工部了,除了工部还有谁会折腾这些。」完了跟她说,「瞧你对水泥好奇的很,等你林叔叔回来,我让他给你说说——」 「说什么?」脸色有些发白的张静姝走进来。 祝修齐连忙起身迎上去,搀住她:「怎么过来了?」 「总不能老在房里窝着。」张静姝随口答了句,然后问他,「刚才你想让圆圆见谁来着?」 「老林啊,我让他去芦州——」 张静姝沉下脸:「我看你是糊涂了。」 祝修齐愣住。 「圆圆现在都十二了,翻过年都能开始议亲,你还要让她见谁?」 祝修齐摸摸鼻子:「不碍事吧?老林也算是她半个长辈了……」 「那也只是半个,他年岁也不大……」 祝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起身悄悄退了出去。 唉,还以为今天能扒出狗蛋的马甲呢……这时代的讯息实在太落后了…… 得益于祝修齐夫妇的通情达理,相比其他姑娘家,她其实已经有非常大的自由度,能出门,能开店,各种事情都由得她折腾…… 可也就仅止于此。 商贾毕竟是商贾,政治政策、朝廷情况,她也只能从祝修齐的只言片语中获得。 太憋屈了。 尤其现在她年岁渐长,她娘已经开始管着她,往后只会越来越严格,直至她成亲…… 想到成亲后可能要过的日子,她便不寒而栗。 她站在屋檐下,身后是父母温吞的争执,身前是屋宇回廊掩映下的小小院子。 南方冬日温暖,十一月的天儿,院子里的盆景花木依旧苍翠,搭配回廊洞门,颇有雅趣。 只是……祝圆叹了口气。再精致也如牢笼。 回到后院书房,祝圆让夏至忙去,自己则亲自挽袖磨墨,铺纸习字。 习字两年,她已经习惯心情烦躁郁闷的时候写写字了。 狗蛋说的没错,写字能让人平心静气。 正想着,纸上空白之处缓缓浮现墨字:【你心绪不宁?】 祝圆怔住。狗蛋这丫的现在还能感知她的情绪了? 墨字继续浮现:【你的字乱了】 祝圆定睛一看。可不是,刚写的字全都大失水准。 她哑然失笑,提笔回道:【算下来,咱们也认识快两年了。】 对面的谢峥想了想,指正道:【准确地说,是一年零八个月】 祝圆翻了个白眼:【你一老男人,怎么这般斤斤计较?】 谢峥登时被噎得不轻。 半天没等到回复,祝圆便知道这人被怼哑口了,心情突然便好多了:【我说,你为何对自己的身份如此躲躲藏藏?我一内宅妇人,又不能把你怎样!】 【既是内宅妇人,知与不知我身份,也无甚差别】 【那可不,你隔三差五占我便宜,我当然不乐意了。】祝圆指是年龄辈分上的欺压。 谢峥误会了,皱眉:【姑娘家家的,说什么占便宜】又不是那花楼里的姑娘,哪学来的荤话? 祝圆无语了:【你个老不修的,你想哪去了?我才十二岁!】 谢峥不以为然:【十二岁便能开始谈婚论嫁了】 【那是两码事,谈婚论嫁只是提前谈,真占便宜了,那就是恋童!!是变态!!】 前者看字便知其意,后者……也肯定是骂人之语。谢峥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变态何解】 祝圆言简意赅:【心理扭曲,不正常,非常人也】 谢峥:…… 他为何要多嘴问一句…… ☆☆☆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是腊月寒冬。 因着秦和给力,水泥生意发展顺利,今年给秦家带来可观的收益,连谢峥手头也松快许多。 恰好年关将至,谢峥让人采买了许多东西,带着去秦家送礼。 秦老夫人喜不自禁,一叠声说怎么好意思让他一个未成家的孩子送礼呢。 连休沐的秦铭烨、秦也父子也分外惊喜。秦和出了远门去督办各地水泥的购销情况,此刻并不在府里。 听了老夫人的话,谢峥神情温和:「我如今跟开府也无甚差别了,手头也宽松,孝敬孝敬自家长辈,不碍事。」 第4章 上回遇刺过后,承嘉帝不光给了他一队护卫,还怜惜他庄子死了许多人,从宫里给他拨了些人手补上。宫女太监便罢了,听说他那庄子主要是养匠人做研究,拨给他的人手中,一半以上都是宫中匠人。 算是意外惊喜。 如此,他那庄子便显得有些小了。 索性他已经十五岁,承嘉帝干脆让礼部户部着手给他选址,开始盖皇子府。 如今府邸地址已经选好,只等明年盖好,他便能搬出去住着了。 倒是总也是得开始走礼,也不差这一年半载的。 秦老夫人自然知道这个理,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心意到了就好了,等您开府,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你现在还没成家,没有媳妇儿替你掌家,要是花钱不注意,遇到事儿没钱使那可就抓瞎了。」完了有些迟疑,小声道,「前些日子,我仿佛还听说你手头不太松快来着?」 约莫是听说他跟谢峸要钱的事了。谢峥想了想,索性直接问:「您老是听说了二哥送礼那事吧?」 「诶。真有其事吗?」 连秦铭烨父子也盯着他。 谢峥无奈:「那是我讹他的。」他坦荡荡,「想看我的笑话,可以,不能白看。」 秦家几人:…… 「再者,」谢峥勾唇,「若是没钱,我会找小舅。他现在有钱的很。」 他平日总是冷冷淡淡的,这会儿突然开起玩笑,还是说这样的话,听在秦家几人耳里便分外亲切。 连平日沉稳的秦铭烨也被逗笑了,连连点头:「对,你小舅现在可是大户,找他就没错了。」完了他感慨一句,「如今连户部的邱大人见了我,都是笑眯眯的,可见这水泥挣钱啊。」 秦老夫人不解:「不是只给国库两成吗?他那老狐狸看得上?」 秦铭烨看了眼低头抿茶的谢峥,解释道:「水泥分成不过是其一,带来的商贾流通和税利才是根本。光是车马通行的费用便如此巨大,那来往货物数量之巨,便可想而知了。」 秦老夫人恍悟:「这么算,户部那老狐狸确实该对咱们家笑容好些。」然后看了眼谢峥,笑道,「还有三殿下,说一千道一万的,这水泥方子可是殿下倒腾出来的呢。」 谢峥放下茶盏:「此处并无外人,外祖母唤我峥儿便可。」 秦老夫人愣了愣,笑着摇摇头,低声道:「理不可废,当心隔墙有耳。」 秦铭烨跟着提醒他:「陛下未曾再立后,先皇后的母家才是您的外家,出去了可不能混了。」 谢峥点头:「我省得。」 又闲聊了几句,谢峥正想告辞离开。秦老夫人却看了眼秦铭烨父子,斟酌了下,道:「那事儿……咱们要不跟殿下通通气?」 秦铭烨一下没反应过来:「何事?」 秦也忙低声提醒了两句。 秦铭烨恍悟,想了想,点头:「说吧,臻儿不靠谱,总是得跟殿下商量着办的。」 提起淑妃,谢峥下意识便皱了皱眉。 秦老夫人未发现,既然秦铭烨不反对,她便说了:「还有不到一个月便过年,翻过年您就十六了。按照皇家规矩,得开始议亲了,你娘那性子……」 瞅了眼朝她摇头的秦也,秦老夫人咽下后半句,接着道,「皇上也没那功夫管你,我们索性便将事儿揽了过来,帮您注意起来了——」终于发现谢峥皱起眉头,忙补了句,「您莫要怪我们多事,实则是太过担忧——」 谢峥摆手:「外祖母莫慌,我知道。」毕竟连远在芦州的二舅都逮着他出京的时候给他相看呢,也不差这一着。「我这亲事避不开母妃,我是担心你们找的人家不合她意。」 秦家诸人知道他担心什么。 秦铭烨捋了捋长须,道:「放心,咱们现在知道她心里想什么,顺着她意便好。」未等谢峥问话,他接着道,「恰好您最近因税改之事……那些个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家,咱也看不上其家风。我们几个商量着,从一些门户较低的人家里,挑了几家家风正的,家里掌权的也稳的。将来若是起来了,也能给您添几分助益。」 意思是,挑了些门户较低的,淑妃那关便好过,承嘉帝必然也不会阻拦。再者,家风正又稳得住,有他秦家帮扶,起来不过是早晚之事。 这想法倒是与他不谋而合。总归都是要托秦老夫人帮着相看……谢峥略想了想,便顺势问道:「外祖母都看过哪些人家了?」 这是接了他们的好意,不怪他们多事。秦家诸人登时松了口气。 秦老夫人更是欢喜,连忙让贴身丫鬟去把她屋里的资料全给抱出来。 没多会儿,谢峥面前便摆满了卷轴册子,从各家情况介绍,到适龄姑娘的性情、爱好描述皆有之,甚至还有姑娘家们的画像。 一大堆,将上好的酸枝木嵌云纹石大圆桌堆得满满当当。 连向来稳重的秦铭烨见了都有些尴尬:「咳,你外祖母平日闲得很,看得人家有些多了,呵呵,呵呵~」 谢峥:…… 第5章 秦家这是多担心他娶不上媳妇儿啊? 谢峥抹了把脸,索性直接问:「外祖你们应该都看过了吧,你们觉着哪家好?」 都说到这份上,再墨迹便是矫情了。秦铭烨只迟疑了一瞬,便从桌上翻出三份:「国子监崔祭酒的次女,徐翰林的嫡长女,以及泺扬知府家的嫡长女。这三家的姑娘,你外祖母都看过,年岁相当,端庄大方,将来也能让你无后顾之忧。」 谢峥点了点国子监祭酒女儿的册子:「这家不行。」正四品,又是大衍最高学府的祭酒,名头太响亮,不光过不了淑妃那关,只怕承嘉帝也会多想。 秦铭烨欲言又止。 秦老夫人郁闷了:「这国子监祭酒家的姑娘,真真是才貌双全,虽然才十三,我瞅着过两年便会炙手可热……这满桌子的人,我最满意这家的了。」她看看谢峥,再看看秦铭烨,「说来说去,这国子监就是得个清贵名头,什么权利都没得……要不试试?说不定可行呢?」 秦铭烨叹了口气:「就怕这清贵的名头。」点了点翰林家那本册子,「否则咱们也不会盯着这些翰林了。」 「外公明鉴。」然后谢峥点了点那名泺扬知府家的,「这位知府大人如今何在?他家闺女的资料为何在此?」 秦老夫人接话:「人还在任上,他家姑娘在本家,也就是在京城呆着。」 「可是住在城西,姓周的人家?」 「对!」 谢峥摇头:「这家也去掉。」 秦家几人错愕。 「为何?」秦老夫人尤其不解。 谢峥神色淡淡:「那知府如何我不知道,这周家风评不太好。」风评如何他并不知,这位知府过几年便会因为别的事情被撤职,一家子搬离京城。 几人面面相觑。 秦老夫人诧异:「我竟没听说过。」 「过两年便知了。」谢峥不再多言。 他不说,大家便以为是他的人私下查探到的内情,齐齐叹了口气。 「那岂不是剩下徐翰林家的闺女?」秦老夫人郁闷极了。 「怎么会。」谢峥下巴一点,示意他们看向堆满桌子的册子,「这不是还有许多吗?」 秦老夫人嘟囔:「余下的总有些不太满意之处。」 秦也仿佛想到什么,探身翻找,从桌上翻出一卷画轴,双手递给谢峥:「这位您看看。」 谢峥微诧,也不接,只问:「这是哪家的姑娘?」为何光递画像不给册子? 秦也微笑:「这是礼部员外郎、祝修远祝大人家里的嫡次女,年芳十四,听说模样不俗。」顿了顿,他仿佛话中有话,「都是一家出来的,学识仪态管家这些,应当不会比二房家的孩子差。」 谢峥有点懵。这大房二房的——等等,祝家?是他知道的那个祝家吗? 不等他问呢,秦铭烨也想起来了:「您去年在芦州的时候,似乎还见过祝家二房的孩子?我记着你去年还给他们家的秀才送贺礼了。」 是有这么回事。谢峥点头:「这些与祝家大房又有何干系?」 秦也仔细打量他神情,然后干咳一声:「那看来是我想多了。」 谢峥:??? 秦老夫人跟着转过弯来,忍不住惊诧:「那女娃去年见殿下的时候,不是才十一岁吗?应当不可能吧?」 连秦铭烨也跟着狐疑地看向谢峥。 秦也忙摇头:「我多想了,多想了。」顺手将手里卷轴塞回桌上,「那这家咱们就不看了,祝大人此人……啧,与咱们不是一路人。」 谢峥:…… 他明白了。 这几人是以为他对那祝家小丫头一见倾心、念念不忘? 别人不知道那名丫头如何,他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前些日子才与祝家丫头讨论过这事,即便他是真正的十六岁少年郎,看上一名十二岁小丫头,搁那丫头嘴里,也妥妥是个变态…… 谢峥打了个激灵。 「你们怎会有此想法?」他很是无奈。 秦也干笑:「我看你不像与那祝家二房的公子有来往的样子,就……」误会了。 这个倒是提醒他了。谢峥皱眉:「我当时是冲着祝庭舟去的,那家回礼过分厚重,加上祝庭舟一直未回京,我才暂且搁置不提。」 众人恍悟。 秦也点头:「礼部那名祝大人,我也打过几回交道,」他斟酌着,「有些功利了。」 秦铭烨看了眼谢峥,笑着打圆场:「不过,都混进官场了,哪个不功利呢。」 秦老夫人回忆了下,打趣道:「真不考虑看看,祝家这位姑娘,长得确实漂亮呢。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爹如何,也扯不到你身上,实在不行,当妾也使得。」 谢峥皱眉想了想,摇头:「正妻未入门,这些皆不考虑。再者,娶妻当娶贤,管家理事、待人处事,等等,才是我看重的,颜色反倒不重要。」 第6章 他贵为皇子,前世权势滔天,离那宝座只差临门一脚,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那祝家姑娘再如何漂亮,也入不了他的眼。 何况,这是那丫头的堂姐。 那丫头虽然气人,却助他良多。而且这丫头主意正得很,她家里人要如何安排,还是得询问一声。 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闪而过。 对面的秦铭烨与秦也对视一眼。前者小心道:「您的意思是,要找那稳得住大局的?」 谢峥回神,点头:「是。」 这回不光秦铭烨父子,连秦老夫人也懂了。谢峥这哪里是找皇子妃,这分明是要按照皇后的标准找啊! 虽然他们早有预料,但谢峥这般明白地显露野心,依然让他们震惊。 秦老夫人定了定神,郑重道:「是我思虑不周了,我再好好找找,定能找到合适的。」 「劳烦外祖母了。」 秦铭烨神情凝重:「旁的不说,臻儿那关过得了吗?」 谢峥不以为然:「她对我再有不满,也只会压制我,只会拦着高门大户这些,旁的,她……多少还是得顾忌着父皇的。」 中间恰到好处的停顿,带着欲说还休的难过,让秦家人对自己更为心疼, 点到为止。 谢峥扫了眼桌上堆满的册子,接着道:「如今朝廷税改,这两年会有许多动荡,待稳定下来,才能知道哪些大人得堪重用,如今看什么,都过早了。」 言外之意,他的亲事不着急。 秦老夫人急了:「可你翻过年都要十六了。」 谢峥神色沉静,「等上几年,换后面几十年的后宅安稳,值得。」 众人默然。 ☆☆☆ 芜县。 去芦州的幕僚已经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小包的水泥样本。 祝修齐领着大伙一起看了水泥调和过程,然后接着办公,水泥块就搁在院子里晾着。 到下值的时候再看,那水泥已经板结成块,取掉木板,坚如石头。 众人纷纷惊叹。 这还有什么需要犹豫的。 祝修齐立马拍板:修,必须修! 祝圆后来才知道,不用钱买水泥,祝修齐等人为何要犹豫——因为修路的人,要县里出。秦家只负责提供水泥。 并且,路费只缴纳一成给县衙。 祝修齐考虑到要出这么多人力物力,万一大家都不走水泥路,岂不是亏大了。如今看到水泥路的成品,又有芦州、京城的案例在前,索性牙一咬,干了。 祝圆知道那位林姓幕僚回来了,也知道他们开始着手修路,特地找祝修齐问了预计工期,想了想,到后院找张静姝了。 「你想开客栈?」张静姝诧异,「县里的客栈已经有几家了,你开客栈能挣几个钱?」 祝圆解释道:「爹爹他们现在修路,往后通往芦州、青州等地,便快捷许多,加上爹爹他们给出的许多招商政策,接下来芜县的经济必定会愈加繁荣,来往商贾也会更多,这时候建客栈,待得马路修通,咱们就能挣到这第一波的红利了。」 张静姝迟疑:「可修建客栈不比租铺子,耗费的时间、财力都……而且,明年你爹任满三年,届时会留任还是调往他处,都不得而知。」 祝圆怔住。对哦,她这清闲日子过晕乎了都,忘了这儿不是他们的家,玉兰妆的产品跟技术都掌握在自己人手里,到哪都能接着做,得福食栈更不必说。只是这客栈,若是修好了,那便是带不走挪不动了。 她大失所望:「看来确实是做不了了……」 张静姝看了她两眼,沉吟片刻,笑道:「也不一定。」 祝圆抬头。 「咱们建不了客栈,别人建得了啊~」 祝圆茫然。 张静姝也不解释,只是让她将客栈的方案写出来,然后精神抖擞地出门访友去。 祝圆:……不是说孕期身体不适,需要静养吗? 吐槽归吐槽,她也转过弯来了。 张静姝是想让本地的官绅来建,他们家参股分红吧! 也是个好办法~ 只要有钱挣,她娘肯定会给她提成分红的~~ 祝圆转回屋,遣退夏至,关起门来好好将自己的小金库数了一遍。待年后狗蛋又会让人送今年的分红,怎么说也会比二百五十两高,届时,她的小金库就要突破一千两。 这么多钱,不管到哪里应该都够买个院子再买几个下人过日子了吧?祝圆乐观地想。 刚把钱箱子锁好,就看到狗蛋的字在墙上挂画里出现。 【小丫头】 祝圆翻了个白眼,整了整衣襟,慢慢踱到外间。 她在外间布置了张卧榻,下雨天懒得出门了,或是懒癌发作,可以窝在房里看看书。上面再摆张小桌子,又能写写字。 这两年下来,对面也习惯了她要么不在,要么处于需要准备纸墨的状态,只静静地等着。 第7章 祝圆慢条斯理磨墨铺纸,然后提笔:【喊你姑奶奶作甚?】竟然喊她小丫头,几天不打上房揭瓦了都。 远在京城的谢峥:…… 他又哪儿得罪这丫头了? 谢峥没搭理她的自称,直接问话:【听说芜县也开始修路了?】 祝圆挑眉:【哟,消息灵通呀~】她眼珠子一转,接着写道,【不过,连芜县这么偏远的地儿都收到消息还能折腾起来,可见你们秦家确实有能耐,怪不得能拿下水泥的经营权呢。】 你们秦家……呵呵,看这厮怎么接。 墨字皆是逐字浮现再隐去,谢峥自然没漏看那词儿。 谢峥是什么人啊,他跟朝上老狐狸们周旋的时候,祝圆这丫头连影儿都没有呢。 他轻哂:【与我何干,方子研发出来后,便已交予朝廷】 祝圆扼腕。想了想,她继续问:【秦家拿了经营权,分红给你?不是应该给朝廷吗?】 谢峥勾唇:【我与秦家并无交集,红利乃户部给与。】顿了顿,他还煞有介事地补充了句,【只拿五年】 晴天霹雳!!祝圆震惊了:【只拿五年?!!那我以后岂不是也分不到钱了?】她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工作,有没有独立的事业还说不准,她还指着这些分红过日子呢! 谢峥挑眉:【你缺钱?】他记得这丫头挣钱挺有一手,还开了两间铺子来着。 祝圆沮丧:【暂时是不缺……只是,钱这东西,谁还嫌少啊?】 【五年红利,算下来也不少了】 是不少。水泥方子不过是她踩着巨人肩膀学来的,转手出去就赚来这么多,还完全没参与研发……能分五分利,她其实很该知足了。 唉…… 对面的谢峥想到什么,继续道:【还有书铺的分成】 【你开的?】 谢峥顿住。倘若直说,祝圆若是哪天回京,他的身份便暴露无遗。再者,即便祝修齐一直在外就任,等过几年,他的书铺经营成功,也瞒不住…… 思及此,他没有回答,反问了句:【你若是知道我的身份,还敢没大没小吗?】 【切~我要是不敢,我压根打开始就不跟你说话。还没大没小……除非你是皇帝,否则,我为啥要怕你?】 谢峥:…… 祝圆放完狠话,一看,对面半天不说话,心里一咯噔:【大哥,你不会真的是……】 谢峥重重落墨打断她:【不是】这丫头, 祝圆舒了口气:【也是,你怎么可能是。你要是的话,这江山就没了……】 谢峥被哽得差点吐血:【何以见得?】 铁画银钩,连问号都气势凌厉。 祝圆没好气:【从来没见你批过奏折,你要是皇帝,我就是那天上最亮的星。】 谢峥:…… 再听这丫头鬼扯,他怕是要折寿。 等等,他不是来找人聊天的。谢峥扶额。他最近怎么老是被祝家这丫头带着跑? 【听你所言,你父亲在政务上颇有才干,做事稳妥,也算是一名爱民如子的——】 【打住打住,什么叫「算是」?】祝圆不服,【我爹就是爱民如子的好官!!】 谢峥哑然。 祝圆开始吐槽:【你不知道我们刚来芜县那会儿,这边糟糕成什么样儿,又穷又乱,天天不是打架斗殴就是女干杀掳掠,我爹那几月都快瘦成仙了……】 谢峥忍不住:【瘦便瘦,瘦成仙是何意】 【瘦的衣服空荡荡,看起来不就飘飘欲仙的吗?】 谢峥:…… 【你别打岔,听我说完】 谢峥:……等等,他的问题—— 【听城里商户说,原来那税银都快高上天了,以前的县令来这里,就是为了狠狠刮一层税银给自己挣功劳,然后升职的吧?说不定还贪了多少钱。要我说,芜县前几任县令指不定都有问题!】 谢峥眯了眯眼。 【我跟你说,我爹这种为国为民的书呆——咳好官,放哪里都不亏!】祝圆话锋一转,【你在京城有什么门路吗?明年我爹就要述职了,给我爹说说好话呗?】 谢峥:…… 这年头,走后门拉关系已经如此直接了当了吗? 两辈子第一次被走关系……他竟然有点,新奇? 没等到他说话,祝圆以为他不想帮,立马补了句:【我这两年帮你不少啊,就算只看在钱的份上,你的良心也会应下的吧?】 谢峥嘴角抽了抽:【我没说不帮——】 祝圆眼睛一亮:【我果然没看错你,谢谢啦!】 谢峥:……他也没说帮。 祝圆才不管他什么想法:【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啊,应了就要做到啊,我们家以后吃饭喝粥就靠你了】 谢峥无语:【县令俸禄不够你家吃用?】 【够啊,关键是,我爹不光养家里人!!】提起这个祝圆就郁闷了,【你知道吗?打我家铺子挣钱开始,我爹就自掏腰包去做奖励,农事、水利、技艺……各种各样,去年底光是给百姓发奖金就发了几百两!我们家的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哪有这样倒贴出去的?!我娘还大力支持!!你说气人不气人?!】 第8章 谢峥微怔。祝家丫头猜测到了自己身份,为了她爹的前程在这儿说好话?还是祝修齐当真如此爱民如子? 那为何上辈子未曾听说过祝修齐? 祝圆犹自继续:【好在招商、扶农政策起效,加上今年税改,我爹才好过些。】 谢峥皱眉:【按制,税赋需上缴户部】 【想多了,我就不信各地没有截留一部分,上缴的税额不低,百姓还过得舒服多了,不好吗?还是朝廷只管薅羊毛不管羊死活?要是的话,那我没话说。】 谢峥:…… 行了,他大概知道什么情况了。 他接着往下问:【那你大伯秉性如何?】 祝圆停住,迟疑片刻,道:【闲谈莫论人非】 谢峥挑眉。上辈子的祝修远汲汲营营几十年,到最后也只是正五品的郎中……刨开家势薄弱这环,此人在京中经营几十年只升了半品,不是太无能便是人品不行。 再看小丫头此话……看来是后者。 他再问:【除了年节走礼,你们往来频繁吗?】 祝圆反问:【除了年节走礼,还需要什么往来?】 谢峥懂了。既无才干,人品存疑,又与祝家二房不和——此人不值得扶持,其女也无需关注。 倒是祝修齐……不管是祝圆,还是祝庭舟,看起来都颇为不错。由子及父,可见祝修齐可堪大用。 或许,祝修齐上辈子一直不得返京,是无人在京中运作罢。 若是上辈子祝修齐一直不得返京,那小丫头…… 谢峥眯眼。这丫头瑕不掩瑜,内里自有乾坤,绝不会被埋没。即便后宅女子名声不显,她的夫家也不可能泯然众人。 摊丁入亩便罢了,若不是遇到他这个皇子,这东西势必无法推行。可其他呢?其他诸如水泥、活字印刷,甚至是玉兰妆的产品呢? 谢峥沉下心开始回想。 没有,毫无印象。 对面的祝圆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说了适才那句话后,便没再书写。 谢峥修长的指节轻叩桌面。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芜县县令祝修齐之女,嫡出,明昭二十八年生,体弱多病…… 当初让人查的资料不期然冒了出来。 谢峥陡然顿住。体弱多病? 是了,去年祝家去芦州,除了祝庭舟要考童试,还有祝家小丫头去求医……当时舅母还与他说,这丫头虽然身体有些弱,但年岁小,调理得当便于常人无异,无需担心来着。 他皱起眉。所以,上辈子,小丫头没熬过去? 想到这种可能,他心里便极其不适。 这丫头有才有能,若不是生为女子,早晚扬名,即便生为女子,也不应当被埋没…… 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谢峥欲要细想—— 「笃、笃。」 「主子。」安瑞的声音从虚掩的房门外传来。 谢峥回神:「何事?」 安瑞压低声音:「娘娘找您,让您现在过去昭纯宫。」 谢峥皱眉:「所为何事?」 「奴才不知。不过,看玉容姑娘的神色,应当不是什么好事儿。」 谢峥叹了口气,起身:「走吧。」 淑妃找他,是为了秦老夫人为他相看姑娘一事。 秦家如今可没有适婚的男儿,秦也最大的女儿今年才不过十二,也不急于一时。可这俩月,秦老夫人一改往日的低调,频频吃酒参宴。 偌大京城,宴席自然不会少,可秦老夫人参加的,都是带着各家适婚姑娘出来交流走动的雅宴。 这走得多了,大家便看出来了——秦老夫人,这是为三皇子相看人家呢。 如今,这些事儿也传到了淑妃耳朵里了。 淑妃倒是没有训斥,只轻描淡写地提点他,贵为皇子,当为天下先,不可过度张扬,当遵从先祖遗训,娶妻娶贤,不拘门第…… 话里话外,就是让他别着急,别高调,别找高门,别让她丢人…… 跟着谢峥的安瑞都听得直撇嘴——当然,低着头那种。 好不容易从昭纯宫出来,谢峥长舒了口气。 安瑞正给他披大氅,闻之不忍,轻声安慰:「主子您别多想,娘娘是担心您看不准——」 谢峥摆摆手:「无需多言。」拉了拉大氅,大步前行。 阴了一上午的天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飘起了雪花。 还未来得及扫净的雪花混在泥里,经来往宫人践踏后变得斑斑点点,脏污如尘垢。踩在上面,又泥泞又湿冷。 这鬼天气。安瑞暗骂了句。搅得大家心情更糟了。 蹿高了许多的谢峥一路疾走,安瑞在后头小跑着追赶。 一前一后进了自家院子,谢峥立马沉声朝廊下候着的安平吩咐:「备马,准备出宫——」眼角一扫,看见屋内挂着的字画上浮现的墨字,他顿了顿,轻叹了声,「罢了,明儿再说吧。」 第9章 心绪不平之时行事乃是大忌。 他该去写几行书稳一稳了。 还未等气喘吁吁跟上来的安瑞反应过来,他又一阵风似的卷进了书房。 闻声出来的安福朝他们摆摆手,追了上去。 安平看看那掩上的书房门,再看犹自喘息的安瑞,小声问:「主子这是怎么了?」 安瑞撇嘴:「还能怎么着,被那位主子气着了呗。」 安平了然。 进了书房的谢峥解开大氅,随手往后一扔,快步走到书桌后。 安福顾不上大氅,急忙抢步上前去磨墨。 谢峥铺好纸,提笔蘸墨,刚想写字,对面正在誊抄的内容慢慢浮现。 【……爱亲者,不敢恶于人;敬亲者,不敢慢于人。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盖天子之孝也……】 竟是《孝经》…… 爱亲敬亲?呵。 谢峥深吸了口气,索性不练字了,也不管对面慢腾腾的墨字,狼毫落纸,凌厉笔锋带出洒脱诗句:【酒酣胸阔道嚣狂——】 还未等他写下下一句诗句,对面墨字只停了一瞬,立马接上—— 【治肾亏,不含糖?哥们,你肾虚不举了?】 谢峥满腹的阴霾嗜戾顿消,一口心头血差点喷出来。 【你从哪学来这些东西?小姑娘家家的,一口一个】谢峥写不下去了,【非礼勿言,非礼勿言!!】 气得都学祝圆用上感叹号了。 对面的祝圆嘿嘿笑:【讳疾忌医不可取,大叔,你这么大年纪了,不举也是正常,有什么好避讳的。】 小样,有本事装老头,有本事接下不举的名头~ 谢峥差点没气死:【你】 躬身在另一边磨墨的安福老老实实地盯着砚台,丝毫没敢往桌上看,自然不知道他经受了什么。 磨好墨后,他小心翼翼偷觑了眼谢峥,登时被他咬牙切齿的怒容惊了,噗通一声跪下来:「主、主子息怒……」不过,他就是磨个墨,殿下这是怎么了? 谢峥顿了顿,深吸口气,扫他一眼,下巴朝外头一点:「与你无关,出去!」 「啊——是!」安福忙连滚带爬往外蹿,路过扔在地上打大氅,还不忘顺手捡走。 谢峥:…… 抹了把脸低下头,冷静许多的他再次提笔,谆谆善诱道:【你这些话纸上写了便得烧去,若是被旁人看了去,怕是要名声尽毁】 【废话。别说旁人了,要是我爹娘看见,我就小命不保了!】 谢峥额角抽了抽。早前他还推测这丫头上辈子是不是早夭,转头她就自己说自己一命呜呼……他看了便觉不适:【生死大事,不许轻易挂在嘴边】 【诶我说你这老头子,疾病不能说,生死不能说,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人生在世,岂是只有生死疾病——】呸,死丫头,都把他带跑了,他何来疾病?! 祝圆以为他说完了,顺口接道:【还能谈星星谈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你以为你是尔康呢?】 谢峥一顿,皱眉:【尔康是谁?】 祝圆哑然。这特么要怎么解释?难道从琼瑶开始说吗?她挠了挠头:【反正是一个心机——狗】差点写成心机婊,好在刹车及时,不然肯定又要挨训! 【心机狗何解】 祝圆再次卡壳,好半天才慢吞吞道:【心机不用解释了吧?狗呢……有些地方,男人太渣就会被称之为狗。大概是指猪狗不如的意思,反正都是骂人,管他骂成猪狗!】 男人……谢峥眯眼:【此人是谁?你如何与之认识?】 祝圆不耐烦了:【说了你也不认识,你问这么多干嘛?】 谢峥忍怒:【你年纪尚小,又是姑娘家,万一被骗——】 【安啦安啦,要是尔康真的能来骗我,我做梦都能笑醒了。】那就表示她回到了现代,什么抽水马桶、什么电灯冰箱暖气高铁汽车…… 算了算了,多想无益。 谢峥看了她这话,登时急了:【你才十二岁!】他强调,【若是那位尔康来找你,他就是恋童的变态!】 祝圆:…… 【哥们别纠结这个话题了行吗?我就是随口一说,我跟尔康不熟,以后也不会见面!你放一百个心啊~~~】怪她多嘴,没事玩什么梗! 谢峥略松了口气,然后训斥她:【你现在不是孩童,以后铺子也少去点,省得别人说——】 【停!】这话戳正祝圆的软肋了,【我不是犯人,我想出门为何不可以?别人说三道四,与我何干?我活着是为了他们的吗?不是的话他们说他们的闲话,我出我的门,有问题吗?】 谢峥懵了,握着笔愣了会,才皱眉道:【女子出门在外不安全】 【呸,为什么不安全你心里没点数吗?明明是治安问题,为何要让女子承担后果?】 谢峥:…… 第10章 为何会变成讨论治安?他本意并不在此。 那头祝圆也缓过劲来:【算了算了,我跟你讨论这些做什么……】狗蛋这种老古板要是能理解,她就不用在这里愁云惨淡的了。 谢峥只觉无奈:【你整日里都在想些什么?】 祝圆轻哼:【反正不是尔等凡夫俗子能理解的东西。】 谢峥:…… 写完这句话,对面那丫头就不见了人影,独留下谢峥对着一行「酒酣胸阔道嚣狂」发呆。 他现在一看到这句话,便想到「治肾亏不含糖」……握着狼毫的手悬在半空,接着续写不是,不写也不是,尴尬非常。 倒是这天过后,谢峥开始认真考虑祝圆的安排。 十二了,还有不到一个月,便是十三个,该议亲了。 祝修齐若是继续留任,她若不是嫁在芜县,便是会被送回京城议亲。 从种种迹象来看,祝家大房与二房并不那么和谐,祝修齐不一定愿意把孩子送回来。 这么说,祝圆留在芜县的可能最大? 思及此,谢峥总觉得有些别扭。如此女子,岂能屈就在偏远的穷地方…… 得想想办法。 ☆☆☆ 承嘉十年在轰轰烈烈的税改中落下帷幕。承嘉十一年春,各地开始清算上缴田税。 因税改之前,承嘉帝先做了一波全国田地调查并登记入册,田税再作假也假不到哪儿去,一年时间必然有所增减,只是涨幅必定不会太高,若是太高便有问题。 因此,打二月份起,各地税收陆续送了上来后,所有人都惊了。 往年税低的都拔高了些,多的那部分,基本都是各县府多地的乡绅、富户缴交的。 倒是往年税高的州府,今年好多都掉了下来。 是人丁多地少?那往年这么高税,百姓岂不是很穷苦?如若不是人多,那往年如何得来这么高的税赋? 是往年盘剥争功还是本地缺少富户? 承嘉帝大手一挥,让人彻查。 朝廷上暗流涌动,谢峥也没闲着。 这次税改,由他起头,又因此遇刺,他索性向承嘉帝请旨,希望参与进来,一起督办承嘉十年的田税缴交情况。 承嘉帝准了。 谢峥便跟着户部一起核账。 这回核账,他不再等在旁边,而是自己翻了本账册、拿了算盘,随便往哪个角落一窝,跟着户部众人一块儿算了起来。 第一天的时候还把众人唬了一跳,跟他同一个屋子的户部官员都战战兢兢,生怕得罪了这位皇子,又怕他初生牛犊啥事不懂,税务算乱套了。 谁知这皇子说来帮忙就真的是帮忙,有不懂的地方,扭头便去问旁边的老大人,得了答案后又继续埋头干活,除了年岁小些、模样冷些、吃饭也不跟他们一块儿外,别的时候跟他们没什么两样。 哦不对,因为他在这里,户部上下点心都多吃了不少——全是这位三皇子殿下让人去买来的。 不过,年初盘账是户部一年到头最忙的时候,从早忙到晚不说,各地账册规格不一致,账面又零碎……这位主儿能不能坚持下来啊? 承嘉帝听说他不是去走个过场,而是正儿八经拿算盘算账,都吓了一跳,特特把他找回去劝了一把——以他们的身份,这些活儿自有人去做。 谢峥只道:「儿臣年岁小,多学些东西不碍事。而且,」他坦然直视承嘉帝,「若不深入了解,如何知道其中弊端。」 承嘉帝眯了眯眼:「你想改革户部?」 谢峥摇头:「儿臣何德何能?」他淡淡道,「按理来说,户部有大衍最好的账人,我去学习一番,日后开铺子,下人便不好糊弄了。」 承嘉帝:…… 「等等,你那书铺,折腾了一年多,怎么还没开起来?」 谢峥轻咳一声:「快了,这俩月便能开起来了。」 「……」合辙还真的没开起来?承嘉帝瞪他,「朕还投资了一千两,别忘了给朕分红。」这小子倒腾出来的水泥分红大大的,喜得户部尚书那老头一看到他便笑眯眯。他作为亲爹,怎么光掏钱啥都没享受到? 谢峥:…… 好在,承嘉帝虽然催了下分红,好歹是继续放任他在户部干活。 谢峥便一直窝在户部,每天天不亮便抵达户部大院,直至天黑才离开。这种忙碌的状态,一直持续至全国税赋盘点完毕为止。 此时,距离谢峥踏入户部第一天,已过去了足足四十一天。 算完账,最后的收尾工作他没再参与,算盘一扔,回宫歇息。 第二天,神清气爽的他恢复往日习惯,先来一套跑马射箭拳脚,然后沐浴更衣,坐到书房里开始练字。 刚写下两行墨字,对面的祝家丫头便在他的字上狠狠戳了几个大如元宵的墨点。 谢峥无奈停下:【又怎——】 【我屮艸芔茻!!你终于、终于、终于不再算账了!!!!】满屏的感叹号彰显了对方欣喜若狂的情绪,【我这一个月连做梦都是壹贰叁肆伍陆柒!你不是工部的人吗?怎么跑去算账了?!】 第11章 ……把她给忘了。谢峥莫名地有些心虚,想了想,提笔转移话题:【我屮艸芔茻何解】 祝圆:…… 她不确定道:【粪叉子开会?】 谢峥:…… 这是个有味道的句子。 谢峥还想再问,祝圆也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咋地,叭叭叭地开始吐槽这段日子经受的折磨。 谢峥看着墨字刷得飞快,无奈地放下狼毫。这丫头的怨气没下去,他是没法干活了,且等她说痛快了吧…… 不过,他俩之间的通墨方式还真是令人头疼。现在便罢了,有事他活字印刷刷一版也能应付,将来等他登上宝座,批奏折怎么办? 唔,还是得等他开府后能便宜行事了再说。 回过神来,祝圆已经将话题扯到了他的任职之上。 【……我完全没想到你竟然会盘账。】 谢峥挑眉:【有何问题】 【不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吗?算账这些活儿,还是有好多读书人看不起的。】 【物无贵贱,学无高低】 【哟,你这思想还挺先进的】 谢峥:……为什么觉得被讽刺了? 祝圆又继续了:【你这么想是对的,只要有用,学就对了!哦,歪门邪道就算了啊】 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谢峥被训得啼笑皆非。恰好今日心情不错,他想了想,干脆跟她聊起家常:【你师从何人?】 【干嘛?】 【我想知道究竟是何人把你一小丫头教成这般……】他一时之间竟然找不到准确的修饰词。 祝圆毫不要脸地接了下去:【冰雪聪明?玲珑剔透?还是活泼可爱?】 谢峥:…… 【厚脸皮】他下定论道。 【呸,有没有文化?会不会说话?姐姐这叫直爽,叫豪迈不羁!】 谢峥:……果真是厚脸皮。 【所以,你师从何人?还是只父母教导?】若是有先生指导,他挖地三尺也得找出来,将其招为幕僚。 【想太多了,我这样的,全大衍你找不到第二个,哪里有人能教得了?】 谢峥:…… 【姐姐我是自学成才!别人羡慕不来!】祝圆唏嘘,【这个案例告诉我们,人要多读书,博览群书,吹牛不输!】 谢峥:…… 【再说,】祝圆将矛头对准他,【你自己的情况一个字都不说,天天来打听我的,我一丫头,有什么值得打听的?亏你还知天命,我看就是个老不修,欺负小孩子。】 谢峥竟觉得有几分心虚:【总会知道的】以前是担心对面身份有异,为防万一。如今他竟说不出自己为何依然要继续隐瞒…… 对面的祝圆却被他气死了:【反正就是不说呗?呸!姐姐不稀罕!】 扔下这一句,她就跑了。 谢峥等了会儿,发现这丫头竟然真的生气跑掉了,竟然有些……暗爽。 没错,这应当就是小丫头曾经说过的暗爽。 他在小丫头这里吃了多少瘪,也就身份问题能让他占据优势。 嗯,这约莫就是他不想暴露身份的原因了。 ☆☆☆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三皇子殿下的书铺开张了!!! 各家探子/下人/仆从火速回去禀报。 「开张便开张呗,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开个书铺怎么就这么大惊小怪的?」 大佬们纷纷嫌弃。 下人们咽了口口水,递上一本薄薄的册子—— 宫里的承嘉帝也拿到一份册子。 「这是老三铺子里的书?」他轻哼一声,「折腾了一年多就出了这么点?这家伙是不是偷懒?」 德顺笑眯眯:「陛下,这书与旁的不太一样呢。」 「哦?」承嘉帝半信半疑,恰好今日无甚大事,他伸手,「拿来,朕看看。」 德顺立马呈递上去。 承嘉帝接过一看——《大衍月报》?这什么奇奇怪怪的名儿? 书页下方还戳着一个「承嘉十一年三月」的印。 这是什么意思?承嘉帝下意识看了眼德顺。 德顺巴巴地看着他手上的册子,甚至还大着胆子催了句:「陛下,您快翻开看看。」 承嘉帝挑了挑眉,收回视线,继续翻下去。 这本《大衍月刊》很薄,普通书册大小,仅有八页,每一页有一个主题。 承嘉帝一目十行,越看越来劲,边看边点评起来。 「这篇经讲分析得不错,哟,竟然还带出题?题解呢?」他刷拉拉一口气翻到底,「竟然没题解?」 「还把税改放上去了呀,这般解释确实简单明了,挺好的。」 「怎么有遂州?哦,是地方风情,不错不错。」 第12章 「怎么还有话本?让朕看看……岂有此理,这秀才怎地如此不孝不义?!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诶?怎么没了?后面呢?」翻翻翻,果真没有了后面的情节,承嘉帝大怒,「竟然还遗漏了页数?如此马虎还怎么做大事?!」 德顺:…… 薄薄的册子不过片刻便翻完了,承嘉帝舒了口气,问:「这叫月刊,是每月出一本吗?」 「诶,听说是的。每月十五出本。」 「下月记得给朕买一本回来。」 德顺:…… 承嘉帝想到那秀才话本便闹心:「臭小子,也不说给朕先看看内容。」完了叹口气,「这小子哪儿找来这么多能人,写得还怪有意思的。」 德顺赔着笑。 承嘉帝瞅了他一眼,随口问了句:「这一册子花了多少钱?报账了吗?」 德顺忙摆手:「一册不过三十钱,这点钱奴才还是出得起。」 「哦——啊?三十文?」承嘉帝震惊,「怎的这般便宜?他还想不想挣钱了?」他还投资了一千两在里头呢,这样还怎么挣钱? 德顺当然记得他那一千两,登时不敢说话了。 「合着是拿朕的银子去霍霍呢!」承嘉帝气不打一处来,「去,把他给朕叫来,朕要好好问问他,这书铺是怎么个回事!」 于是,一个时辰后,坐镇书铺里的谢峥走进了御书房。 这两年来,诸位皇子里头,论出入御书房的次数,谢峥是当仁不让的榜首。 许是他平日冷冷淡淡,立了几次功劳也不高调,也不争功,事情妥当了便利索抽身,懂事得一笔,承嘉帝这两年对他是愈发喜爱。 主子的心,下人是揣摩得最通透的。 尤其是三皇子肉眼可见的受宠起来。 今儿的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再者,承嘉帝对这一看就是好奇想找人问话。故而,出去喊人的德顺便顺水推舟,略略提点了几句。 谢峥有些诧异,轻轻点了点头:「多谢公公提点。」 德顺笑眯眯:「殿下客气了,不过是顺嘴一句罢了。」 都不叫三殿下,直接亲切地叫殿下了。 狗奴才。谢峥暗嗤。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一有风吹草动,脸变得比谁都快,上辈子到后期,他可没少受这老奴才的气。 扯远了。 进了御书房,谢峥的膝盖刚落地,便听见上座传来承嘉帝催促的声音:「免礼,速速过来!」 他催归他催,谢峥动作却丝毫不停,不紧不慢行了礼才起身走过去:「父皇找儿臣有何要紧事?」 「啪」地一声,他家书铺新鲜出炉的月刊被摔到龙案上。 「秀才赶考那个话本,后面部分呢?结局呢?」承嘉帝气愤不已,「你怎么做事的?连个内容都贴不全,还折腾什么书铺?」 谢峥:…… 诸位太监:…… 御书房安静了一息。 承嘉帝顿了顿,干咳一声,赶紧又道:「怪不得你一册子三十文钱,连东西都弄不好,如何敢定高价?如何挣钱?朕看你往日做事还挺靠谱,怎么将好好的书铺折腾成这幅德性?」 被兜头训了一脸,谢峥面不改色,冷静道:「月刊校对过数次,并无出错。」 承嘉帝愕然:「没有出错?那话本后半段呢?」 谢峥提醒道:「这是月刊。」 「?」承嘉帝茫然。 谢峥解释:「每月印制一册。为了吸引百姓订阅,这上面的话本是连载,一期只刊印一部分,想看结局,只有不停订购。」 承嘉帝:…… 「你一册才三十文钱,光是纸张便不止三十文了,你这册子订的人越多,亏得越多!」他没好气,「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 谢峥挑眉:「谁说纸张不止三十文?」他瞄了眼龙案上的月刊,「父皇没觉得这册子纸张比我们平日用的书页要粗糙硬挺许多吗?」 承嘉帝微诧。 德顺忙不迭将摔在龙案边沿的月刊捡回来呈递给承嘉帝,后者接过,仔细地看了几遍纸张,再拿手指捻了捻,然后皱眉:「除了硬一些粗糙些,有甚差别?」 谢峥提醒他:「儿臣去岁便说过,京郊那庄子一直在做纸张的研发工作。」 承嘉帝略一回想,还真是有这么回事。 「这纸张是经过匠人无数次试验得来的,用的是乡间随处可见的稻杆,制作方法虽有些繁琐,却大大减少了成本,纸张反倒不是问题。」 承嘉帝皱眉:「那印刷——」 谢峥微笑:「活字印刷。」 承嘉帝:…… 他再次翻了翻月刊,仿佛不经意般问道:「那这些内容总得花钱吧?你养了多少人?」 来了。谢峥暗忖。这才是承嘉帝想要询问的吧。 「儿臣并没有养几个文人——哦,还是有的,毕竟校正、印刷都需要识字的文人才能应付得来,铺子里还有许多活儿需要文人。」 第13章 承嘉帝皱眉。 「不过呢,这些文稿确实不是儿臣的人写的。」谢峥微笑,「是投稿。」 「投稿?」 谢峥示意他看向月刊:「每篇文章下方,都有出处,标明作者是何人。」 承嘉帝忙低头翻看:经讲是随安居士,税改是梅影先生,话本是佩奇先生…… 还未等他问呢,谢峥便直接告诉他:「随安居士是国子监的崔祭酒,梅影先生是户部邱大人,其余是百姓投稿。」他示意承嘉帝看封底,「底部有儿臣铺子的投稿方式。」 承嘉帝看得一愣一愣的:「投稿给钱?」 「当然。」 「多少?」 「百字一两。」 承嘉帝张了张口:「那还不是亏了?」 谢峥诧异:「为何亏了?」 承嘉帝没好气:「你一册才买三十文钱,还不亏?」 谢峥挑眉:「儿臣一期刊能卖万份以上——」顿了顿,「这是第一期,下月应当有十万份。」 承嘉帝一合计,皱眉:「也就勉强够回本。」十万份也就三千两而已,够干嘛? 谢峥不说了:「下月您便能得知。」 承嘉帝哑然,瞪他:「臭小子还跟朕打起哑谜了,赶紧从实道来!」 谢峥勾起唇角:「太早解谜,便不美了。」不等承嘉帝再问,跪下,「铺子刚开,事情繁杂,若无他事,儿臣先告退了。」 承嘉帝:…… 眼看这臭小子就要退出去,承嘉帝呼地起身,急忙道:「诶,别的好说,先把那话本的后续稿子给朕看看。」 刚退到门边的谢峥「咚」地一声踢上门槛,差点摔扑出去。 承嘉帝讪讪。 谢峥有些无奈:「父皇,儿臣手里也无后面的稿子。」 承嘉帝才不信:「没有全稿你敢登上去?你不怕后面写不好吗?」 谢峥不以为然:「儿臣自认这点鉴赏能力还是有的,若是歪了,再找个人续上便好。」 承嘉帝:……是这个道理。可他心里痒痒的啊,那该死的秀才后面究竟怎样?真的扔下母亲妻子去攀高枝了? 谢峥瞅着不对,忙扔下一句「父皇若无他事,儿臣告退了。」便脚底抹油。 承嘉帝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不见了人影,登时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臭小子,愈发没大没小了。」 德顺看了眼外头,笑着接了句:「这说明陛下跟殿下感情好呢~」 承嘉帝顿住,扫了他一眼:「他是朕的儿子,感情自然好。」 德顺背后登时冒出冷汗,忙躬身赔笑:「是,奴才说错话了,奴才刚才是觉得陛下俩人就跟那寻常父子相处似的……」 「你见过寻常父子如何相处吗?」承嘉帝重新落座,语气听不出是喜是怒。 德顺愈发谨慎:「那话本里说的,不都是这样的吗?」 提起话本承嘉帝就心塞,瞪了他一眼:「那是话本,能一样的吗?」 德顺赔笑:「是是,是奴才没得见识~惹陛下笑话了~」 承嘉帝这才作罢,再次捡起奏折干活。 宫中如何略过不提,谢峥这边说忙,也的确不是虚言。 他那书铺,名聊斋,开在安静的街区。 说起聊斋此名,还曾有段小插曲。 不过区区一个铺子名称,谢峥自诩比别人多读了许多年诗书,取个铺子名儿自然是不在话下,只是,在构思书铺名字的时候,祝圆非要插一杠子。 彼时谢峥列出了好些名字,诸如七录斋、八顾斋、万卷斋…… 对面的祝圆直接来一句:【你这斋那斋的,怎么不取个五芳斋得了。】 谢峥没明白其中含义,遂问:【五芳何解】 【南边一家卖粽子的铺子就叫五芳斋,至于为何叫五芳……好像听说他们家有五个女儿,所以叫五芳。】 谢峥:…… 他嘴角抽了抽:【别捣乱】 祝圆可不认:【谁捣乱了?你那七啊八啊百的,听着多俗啊!】 谢峥:…… 【还不如叫聊斋呢。】祝圆随手写道。 聊斋?谢峥自语:「望月所感,聊书所怀?独酌聊自勉,谁贵经纶才 ?」他几番咀嚼,半晌,一拍桌子,「好!」 【此名不错】他真心实意道。 祝圆:……???? 卧槽,大哥别这样! 这是狐鬼故事集!风水不好啊—— 可惜,她不能解释,也解释不了。 于是,谢峥大笔一挥,书铺便挂名「聊斋」…… 言归正传。 今儿是书铺开业第一天,除了印制好的月刊派发,他还得看看宣传的效果。 没错,他早早就与祝圆商量好,书铺的销售将来会分她半成,她那些运营的法子,他用起来便毫不手软。 第14章 别的不说,让人敲锣打鼓着去举大旗拉横幅的宣传方式,先来一套。 祝圆宣传得福食栈跟玉兰妆,就三名小厮,一个敲锣,两个举旗说唱。同样的法子,到了谢峥手里,别的不说,人数便翻了十倍不止。 如此多人分成数组,按照规划好的路线在各自街区行动,从巳时到未时,敲锣打鼓,说唱结合。两圈下来,全京城都知道城区东南边多了间书铺,名叫「聊斋」。 听起来倒也雅致,可这行事手段,跟唱大戏似的。 这也罢了,大伙就当看场大戏。 可这些宣传队员唱了两圈「聊斋」,第三圈便换了词儿,改唱什么月刊,什么「一刊在手,坐观天下事」,什么「掌握大衍最新时政」,什么「金榜题名,从一本月刊开始」…… 那吹得,要多嚣张有多嚣张,要多厉害有多厉害,就差没把天给吹破了。 京城别的或许不多,读书人那是绝对不少,听了这些话全都嗤之以鼻。 有那看不过眼的书生便直接呵斥他们:「有辱斯文,我看你们那劳什子的书斋也开不长久了。」 被呵斥的恰好是这片城区的小队长,姓江,名成,是谢峥这一年多培养起来的人。 年方二十的苏小伙子听了呵斥也不生气,只快速地打量了那人一遍。 略微发白的青布长衫,有些磨损的旧布鞋,看起来便是那家境不太宽裕的书生。再者,这片街区多是往年落第举人租住之地,他正是因为口齿伶俐,才被主子安排在这边。 故而这青衫书生一问,他半点也不着慌,还笑眯眯地问道:「公子可是留京候考的举人?」 青衫书生皱眉:「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江成伸手从小伙伴背后箩筐里摸了本月刊,接着问:「致天下之民,聚天下自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义,何解?」 青衫书生愣住,跟着打量他:「你也是举人?」 江成摇摇手指:「非也。」 「那你如何问起……」 未等对方说话,江成伸手从小伙伴背后箩筐里摸了本月刊,翻开,递给他:「呐,我们月刊里头有专业的讲解,」他扫了眼周围竖着耳朵听的书生们,扬声道,「这篇经解,可是国子监的祭酒先生,随安居士亲自出的题、做的题解,小的不才,虽然只识得几个字,看了也觉受益匪浅呢!」 国子监祭酒!?!那不就是大衍最高学府的大佬吗?那就是他们这些无权无势的普通学子无法接触的人物啊!! 这样的人,还给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奇奇怪怪的东西写了经解?! 青衫书生第一个不信,一把抢过江成手里的册子,抓过来便凝目细看。 众人屏息以待。 青衫书生一边看,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圣人云……此处……对……还能这般思考?……天啊……妙!妙极!!」他终于抬起头,双目灼灼地盯着江成,「小兄弟,你这册子——你这月刊,怎么卖?!」 江成无视众人惊诧的目光,举起三根手指。 「三两吗?」青衫书生咬了咬牙,「好,我——」 「不不不,」江成微笑,「是三十文钱!」 青衫书生呆住了。 众人也惊了。 「只、只、只要三十文钱?这本……」青衫书生低头看了眼,「大衍月刊便是我的?」 「当然。这么多人看着呢,总不会别人也听错吧。」 「好!好!」青衫书生欣喜若狂,忙不迭拽起钱袋子抓了一粒碎银递给江成,另一手紧紧攥着那本册子,生怕江成反悔。 江成捏着碎银苦笑:「这太多了。」 青衫书生摆手:「都给你都给你。」 江成摇头,直接数了一沓月刊塞他手里:「我也没带铜板这些都给你抵账,你拿去卖了也好送人也好。「 青衫书生:…… 「对了,我们这月刊,顾名思义,是每月一刊印,欢迎下月前来订购哦~~~」 青衫书生激动了:「下、下月还有?还是经解吗?还、还、还是祭酒先生解题吗?」 江成摇头。 青衫书生顿时失望—— 「我们家主子说了,每期都会挑选擅长不同科目的泰斗或先生来做文章,不拘经讲,或许是策论,或许是史论,都说不准。」 这,这更惊喜了!!青衫书生喜得全身颤抖:「好,好,我下月一定会去——等下,你们那个聊斋,在哪儿来着?」 江成欣然作答。 完了青衫书生放下刊物,双手作揖,郑重地朝他行了一礼:「谢了小兄弟,刚才言行无状,是小生失礼了。」 江成自然不会介意。 有了青衫书生这一场,接下来他们带出来的月刊眨眼功夫便被抢购一空,没抢到的也马不停蹄直奔聊斋。 这种情况,发生在京城的各个角落。 刚从宫里回来的谢峥还未走近铺子,便看到聊斋门口处大排长龙,大部分是穿着儒服长衫的书生,剩下大都是那跑腿的小厮,甚至还有凑热闹的老者。 第15章 人太多,以至于那些在附近街区宣传的小子们都被叫回来维持秩序。 除了那饭点时的酒楼饭肆,何曾见过这般排队的盛景? 谢峥哑然。看来小丫头的宣传手段确实有用,怪不得自己要挨怼…… 既然如此,他便无需再进去添乱——好歹是皇子呢,万一被哪家小厮认出来,可就不美了。 如是,他便领着安福等人返回宫里。 顺便给小丫头报个喜。 【哈哈哈,我就说不用担心嘛~有那国子监祭酒的文章,又不贵,但凡有点野心的书生,就不会放过这个月刊~~~】 【哈哈,我真是太厉害了,我怎么会想出如此惊才绝艳的点子呢?真是前无古人后无——哦,后面可以有~~哈哈哈~】 满页的「哈哈哈」,看得谢峥唇角不自觉勾起。 【哦对了,你上午不在,我已经写好了下个月的连载内容了。】 谢峥笑容一僵。 【来来,我写给你,你帮忙抄一份给你的人。】 谢峥:…… 【记得要用我的字体!!我虽然没法亲自交稿,但我的灵魂永在!我写的稿子必须带着我的灵魂被送进印刷部!!】 谢峥嘴角抽了抽。 半个时辰后。 谢峥终于将祝圆的稿子誊抄好,校阅了遍无错字后,叠好,装进庄子特制的信封袋子,再戳个泥印,最后用祝圆的字迹在信封上提了个「佩奇先生」。 然后他深吸了口气,认命唤道:「安福。」 侍立在旁的安福忙不迭快步过来:「奴才在。」 谢峥抓着信封的手停在半空。 安福双手恭敬前举,欲要接过来,却半天等不到东西,诧异抬头。 只见谢峥神情诡异,一副不想开口,又非得开口的模样。 他下意识瞅了眼谢峥手里的信封袋子,立马回想起曾经经历过的场景,登时脖子一缩。 下一瞬,谢峥终于说话了,声音仿佛从牙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一般。 只听他道:「将这份《绝情书生农家妻》给印刷部,说是佩奇先生的续稿。」 「……是。」安福接过信封,头也不敢抬,急忙退了出去。 直到出了房门,看不见谢峥才抹了把汗。哎妈呀,没想到主子竟然有这等爱好,还藏着掖着生怕别人知道,啧,怪可爱的。 反观屋里的谢峥,他第一百零一次地在心里质问自己:为什么要应下这件事?为什么?难道偌大京城,就找不到第二个能写出如此……酸爽酣畅的话本了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谢峥如是安慰自己。 他需要扩大月刊的受众量,不能只局限书生举子…… 【话说】对面的祝圆又写字了,【你的身份够不够高?】 谢峥回神,皱眉:【此话何解】 【你这月刊售量要是起来了,你要在里面塞点私货,不要太容易哦……小心被别人盯上啊。】古代文字狱可不是闹着玩的。 为这?【放心,这些并不是问题】他主要是想把文人抓在手里,尤其是寒门学子。若是他们经了自己的月刊考上进士,也算是受了他的恩惠,以后他想要推进什么事,估计能轻松些…… 祝圆担忧:【这些才是问题啊,舆论多重要啊,掌握民众舆论,就是掌握朝廷喉舌。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呢!】 谢峥愣了愣:【区区一份刊物,即便数量多达十万份,也弄不出什么风浪】 不过十万份,扣除老弱妇孺和各大官员,剩下大半是书生。区区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即便想起事,也做不了什么。 祝圆恨铁不成钢:【你怎么就这么点志向啊!这是月刊啊,一月才一刊,书册又不会过期腐化,送哪里不行?十万份,做个几年,一刊没有百八十万的销量,你都别说认识我了!】 谢峥悚然。百八十万…… 【将来做大了,你不光可以放科举文章,还能放启蒙儿歌、算学基础、农田栽培技术……卧槽大哥我随便说说,你还是别倒腾了,好好连载小说吧!】 谢峥愣住了。 若真如祝圆所言,月刊简直就是百姓开愚普文、推广朝廷政策的利器…… 看他半天没说话,祝圆着急了:【真的,大兄弟,听我一句劝,你好好连载小说、加点地方风闻就够了,别的别掺和这是找死!】 谢峥眸色暗沉。他盯着虚空一点静默半晌,提笔道:【若是,我能让皇上参股呢?】 【……】祝圆呆了呆,咬着笔头想了想,【不够,如果你真想往这些方向发展,最好将书铺的名头放在皇帝老儿名下,以他的名义去推!】 谢峥拧眉。那名声不都……等等!他才十六岁。 是他浮躁了。 他长舒了口气,再次落笔,道:【我知道了】 写完也不管祝圆回答什么,扔了笔,团了纸张,扔进火盆,亲自点火,看着纸团燃烧。 第16章 安福出去办事,同值的安清进来伺候,见他这般,紧张兮兮地跟在边上,小声地不停叨叨:「主子,您怎么能干这种活儿呢?主子,让奴才来吧?主子……」 谢峥摆摆手,然后还捡起边上挂着的火钳捅进火盆,将烧得差不多的纸团搅散——今天书写的内容事关重大,不能留有隐患。 吓得安清脸都白了。 确定都烧完了,谢峥才扔了火钳。 ☆☆☆ 第二天,聊斋开业的营收表便出来了。 谢峥袖上自己整理的资料,加上营收表,麻溜地去找承嘉帝。 「你要朕加投资?」承嘉帝正在批奏折,听了谢峥的话,顿时不乐意了,「去年拿了一千两还没见回本呢。」其他皇子都没这般待遇,他何德何能? 谢峥将手里资料递给今日当值的德庆,道:「父皇先看看这些资料。」 德庆忙双手接过,快步登上御阶,将其呈递给承嘉帝。 承嘉帝接过一看:《聊斋年度发展规划》、《聊斋开业首日营收报表》 ……名儿还挺直白的。承嘉帝瞟了眼淡定自若的谢峥,先翻开后面那份报表。 先是费用,包括当天支出的餐费、物料费、人工费、宣发材料费等。 然后是收入,月刊销售两,铺子书册纸张销售量,收入统共多少…… 各项支出收入一一列明。行行列列,规规整整,一目了然。 承嘉帝挑眉,继续翻页,直接看到最末数据—— 聊斋当日营收:贰佰玖拾壹两叁拾柒文。 他暗暗换算了下三十文一本的月刊,登时惊了:「这么高?全是卖月刊的?」 谢峥谦虚:「铺子里还有书籍跟纸张笔墨。」 承嘉帝狐疑地看他一眼,悻悻道:「听说你让人满城敲锣打鼓地宣传铺子,挣得多很正常,回头指不定如何呢。」 谢峥眉毛都不带动一下:「拭目以待。」然后伸掌,示意他接着翻下一本,「父皇可以看看发展规划。」那是他昨天与祝圆聊过后写出来的。 说来惭愧,他第一次做书面规划,好几次都觉得摸不着方向,还是小丫头一点一点教的。 承嘉帝已经在看规划书了,越看越眉峰愈聚拢,越看神色越凝重,完了他掩卷沉思。 谢峥安静地站在下首。 半晌,承嘉帝问他:「你一开始弄书铺,便计划好了要做这些?」 谢峥摇头:「没有。」顿了顿,他老实解释,「儿臣刚开始弄出活字印刷,便想用这技术将一些典籍印制出来,让更多的文人能领略前人的风采。再后来考虑到成本,便着手研究纸张……然后便成了这样了。」 承嘉帝:…… 这便是无心栽柳柳成荫吗? 「若是纸张费用下降,加上印刷简单,书籍便不再是昂贵之物,平民也能读书习字。」谢峥坦然直视他,「儿臣虽然年岁尚轻,也想造福百姓。」 明明白白的野心,虽然有些稚气。承嘉帝暗忖。他扬了扬手里规划:「这是你自己写的?」 谢峥面不改色道:「是。况且,儿臣也无旁人可以商量。」连开府都没得,幕僚还在找。「所以,若是儿臣不将这份规划书呈递给您,谁也不知道。待过个三五年……」那便是水到渠成、覆水难收,连承嘉帝也无可变改。 看过规划书的承嘉帝自然明白这个理:「你当真不想继续干?」 谢峥迟疑了一瞬,然后点头:「想。」然后摊手,「但是这事儿影响太大了,儿臣胆小,不敢做。」 承嘉帝:…… 他眯眼:「只需要朕投资?要多少?」 「父皇原先出资一千两,持股三成,这铺子若是要挂您的名头,那这持股比例便不够了。」 承嘉帝点点头:「然后?」 谢峥微笑:「这样,父皇先出六千两,将持股比例拉到五成五——」 承嘉帝登时不满了:「一千两持股三成,怎么现在两成半要六千两?你讹朕呢?」 谢峥无辜:「原先是儿臣没考虑清楚,想着一千两满打满算足够了,才给错了。如今儿臣的书铺、月刊都已经出来成果,眼见将来必定大有作为,这六千两,已经是儿臣给出的亲情价了。」 承嘉帝:…… 「咳。」见他脸都黑了,谢峥见好就收,「当然,除了持股五成半,聊斋书铺以后的宣传和经营,全都以您的名号去行事。」 这还算过得去。承嘉帝脸色稍缓:「你这月刊都出去了,还怎么以朕名号行事?」 「只出了一期,统共不过五千册,昨儿铺子掌柜已经向儿臣递了申请,要求加印,届时将您的号戳上去便是了。」简单的很。 戳一个印就要多收几千两?承嘉帝有点心疼:「就这?」 谢峥拿出早跟祝圆讨论好的法子:「往后也专门给您刻几个漂亮的章,铺子里出的便宜纸张、翻印的各色低价经典,全都盖上您的号,这样,不管是谁买了什么东西,都知道这铺子是父皇您给天下人谋的福利。」 第17章 这还差不多。承嘉帝满意了不少。 「对了。」谢峥想起什么,忙补充道,「劳烦父皇再给铺子题几行字,再帮忙写个匾额吧,这样一来,便更为名正言顺了。」 这个不错。承嘉帝欣然应允。 事不宜迟,德庆立马让人备上笔墨。 承嘉帝先问清楚了聊斋里头的分区,根据不同分区题了好几首诗句,然后换上大狼毫,唰唰唰地写下意气风发的俩字——「聊斋」。 待笔墨晾干,谢峥带上六千两银票,再将龙墨卷吧卷吧抱起,利索离开。 承嘉帝还有些意犹未尽。 德庆拿着温热的湿帕子给他擦拭沾了墨汁的龙手,笑着道:「陛下的诗作出去,京城里的文人怕是都要蜂拥而至瞻仰一番了。」 承嘉帝愉悦道:「回头找个时间去铺子里走走,看看朕的这书铺究竟是何种模样。」 「那可得微服私访了。」德庆忙道。 「那是自然。」 德庆帮他擦好龙手,顺嘴打趣了句:「陛下好久没有一口气作诗多篇,今儿这么忙活,待会可得好好歇歇。」 承嘉帝笑呵呵:「可不是——」话刚说一半便顿住。 等等,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怎么他出了几千两银子还得干活? ……臭小子!越来越不可爱了! 还未走远的谢峥打了个喷嚏。 如果说,聊斋开业当天是京城待考举子的狂欢,那等谢峥让人将承嘉帝的诗作、题字挂到聊斋后,便变成了全京城百姓的狂欢。 那可是皇帝御笔!!普通人一辈子都不定能见到几个达官贵人,更何况皇帝,能看看他的笔墨也是香的! 大伙刚听到消息时还半信半疑,待前两日聊斋开业的阵仗又来了一套,大张旗鼓地宣传皇帝亲题的匾额、亲自撰写的诗词…… 天子脚下,谁敢打着皇帝名号弄虚作假?那绝对假不了啊~~ 老百姓们都疯了,甭管自己识字不识字,全都涌向「聊斋」。 唬得聊斋的掌柜火急火燎地让人传讯给谢峥,后者直接跟承嘉帝借了一队禁卫,亲自领着人前往聊斋坐镇。 倒不是有人闹事,就是人太多了,多少都会发生推搡、口角,预防万一罢了。 当然,也无需他多做什么,到了地儿,禁卫只需要往各处分散一站,老百姓们登时便乖觉了。 还有老人家紧张不已问旁人:「可是不许咱们进去?」 耳朵尖的书铺小厮忙抢先回答:「大伯您放心,咱这铺子谁都能进,敞开大门就是欢迎大伙进来看的。」 江成也在呢,立马跟着高声解释:「大家看啊,这些大人都是皇宫禁卫,是皇上的亲兵护卫!皇上听说大伙都想来看看他的笔墨,担心人太多出乱子,特地将这些大人派过来,他们就是替陛下保卫大伙的安危呢!」 此言一出,大伙的心便安定了一半,再看那些禁卫——神情严肃,持木仓而立,看起来就靠谱。 最重要的,这是皇帝的亲兵!! 再看铺子里的小厮,已经开始安排大伙排队了:「来来,大伙往外退一退,咱们排队来,一个个来,咱保证让大伙都能看一看皇上的亲笔诗句。」 站门边上不愿意出去的人便喊了:「这么多人,要是出去了挤不进去,看不上咋办?」 「嗨,咱家这书铺就在这摆着,又跑不了,今儿看不上你明儿来,明儿看不上还有后儿!」 又有人嚷嚷了:「那我想天天过来,成吗?不买书,我就看看。」 「成成成,就怕你没几天就腻歪了,不爱来了。」 众人哄笑。 这一番对话下来,大伙剩下那半心也落地了。 接下来便是排队。 大伙按照聊斋书铺规划好的路线,依次从大门匾额参观到各屋子参观。 聊斋书铺是个回字形大院落,中间是假山池塘、小桥流水,四面环绕房屋。 房屋之间全部打通,每间屋子除了出入的大门,还在左右墙各大一个月亮门通往两边屋子。 除此之外,朝向院子的墙壁也全部打掉,换成裹了蝉翼纱的木栅栏——咳,虽然排列整齐还雕花刷漆,但这木柱子一根根并列的,可不就像是木柱子嘛。 蝉翼纱外头是回廊,既遮风挡雨,也方便客人在廊下赏景说话。 回字屋外围是高墙,屋子与高墙之前足有丈许宽。繁花锦木,各有不同。花木中掩映着碎石铺就的小路,墙上还有特地浇出来的青苔。 每走进一间屋子,窗户望过去都是美景,五步见松影,十步听竹声,端的是雅致非凡。 不说老百姓们未曾见过这般雅致的地儿,体面些的人家也未曾见过把墙给打了换成木栅栏——咳咳,纱墙的。 话又说回来,这面蝉翼纱墙,加上对面墙上一整排打开的窗户,屋子里确实亮堂,搭配两边的美景,看着就惬意怡人。 第18章 原本吵吵嚷嚷的人群进了这边便不自觉安静了下来。 领路的小厮开始介绍:「我们聊斋的格局是回字形。」他在虚空画了个圆做示意,「不管走东边还是西边,绕一圈下来,都能走完我们的铺子,所以大家进了里头不用担心,只要往前走,便能走出来。」 「首先,我们从东边第一间开始介绍。」 小厮领着一队人进入第一间屋子——聊斋书铺里经过一小段时间的纷乱,这会儿已经重新调整了策略。让客人排队后,排除铺子里的小厮,一人领着二十名往前参观,便参观边讲解介绍。待一队走到下一家,二队接着出发。 东西两侧,同时出发,也就四十人。听起来慢,可这又不是听讲座,寥寥几句,再瞅几眼,一间屋子便过去了,快得很。 这不,小厮开始介绍了:「泱泱大衍,巍巍天下。身为大衍子民,我们自然要先学习大衍的历史。不通历史,如何明智?不通历史,如何知来处?你们看这里,墙上这面字画,就是我们陛下的亲笔题字,‘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连陛下都劝诫大家学史呢。以后要是想学史,记得到咱们聊斋买本史书哦~」 大伙齐齐望向那幅裱起来的字。 筋骨俱全,雄浑豪放,又自有一股雷霆万钧之势。 加上最后落款处的鲜红大印……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玉玺龙印吧?!众人目光复杂,激动、欣喜、钦佩、敬畏…… 领队的小厮略等了等,拍了拍手,将他们的注意力引到屋里整齐排列的书架上:「这里的书全是我们聊斋自己印制。从造纸到拓印,全程自己研发制作。」他从上面抽了本半寸厚的书册,看了眼上面的标签,笑眯眯道,「所以,你们看,这样一册书,我们仅售三十文,便宜得很,不用担心买不起。」 众人惊呼,纷纷质疑。 小厮摆摆手:「别乱说别乱说,怎么会诓你们呢?」他指着墙上承嘉帝的御笔,道,「这可是陛下名下书铺,是陛下投钱开的,陛下没事开个书铺挣钱嘛?他是要为民造福,是要天下百姓都能看得起书。」 反正管事说了,有皇帝陛下在后头撑腰呢,尽管吹,把牛吹上天都不怕,凡事有三殿下顶着,再不济还有皇帝陛下。 故而他吹得极为自然!再有墙上承嘉帝的御笔字帖,大伙立马便信了。 有人问了:「会不会只有这一本是便宜的?」 「莫担心。你们看,书脊上会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会标注价格,若是贵了,你们不买便是了。」 众人好奇不已,纷纷走到书架前查看。 「天啊,《大衍纪年》竟然只要二十文!」 「《春秋》只需要十五文!!!」 「这个十二文!!!」 惊呼声此起彼伏。 小厮透过蝉翼纱看了眼后头,拍手:「好啦好啦,我们得接着往下看了,你们若是要买,日后可以过来,我们每一本书的拓印量都是论千册计,不用担心没货了。」 众人有些犹豫。 小厮加把火:「你们不想看看后头还有什么吗?」 众人一听也对,便放下手里书册跟了上去。 ☆☆☆ 这边聊斋成了个半观光、半售书的火爆场所,另一厢,备受文人学子热捧的月刊却悄悄进入了各家后院。 一场山泥,将秀才家的田地房屋全部淹埋,父亲去世,母亲重病。为了让即将考举人的丈夫专心学业,贤惠端美的农家妻南宫翠儿一力挑起生活重担,接了许多缝补刺绣的活儿维持生活。 可那被照顾的秀才顾北城却不领情,转头便攀上城里的富商千金,每日伴其游山玩水、吟诗作对,甚至还带着富商千金到自己贤妻面前冷嘲热讽—— 没错,这就是男人看了变沉默、女人看了会流泪的《绝情书生农家妻》。 祝圆不过随手将现代各种网络小说翻出来,再洒一波误会狗血,便赚了无数夫人、小姐的眼泪,纷纷痛骂这位绝情绝义的书生,然后天天派人去聊斋堵掌柜管事,非要他们告知佩奇先生所在之处,他们要去问问书生究竟什么下场,南宫翠儿究竟会不会被休离…… 都是不能得罪的主儿,掌柜管事们还能怎么办?只能不停赔笑道歉,转头便找安福卖惨,以求获得一分半点的讯息——手稿都是他拿过来的呢! 安福:……我不是我没有我不知道! 谢峥可不管他遭受什么,这丫虽然装得愁眉苦脸,嘴巴比谁都严实,他放心的很。 他正在跟祝家丫头说话——哦不,是联网交流。 【今年税务核查已经全部完成,我原以为你父亲挪用了许多,账面要很难看,没想到比我预期的好】 【哟,你还特地去查了?嘿嘿,那当然啊,我爹努力了两年了,又有税改帮大忙,肯定不会糟糕啊,明年也会更好】 【若有提升,不出意外,便会得以擢升】芜县既然已经开始引进水泥路和招商,田税稳定,明年增长的便是商业税。 第19章 他已经看好一个位置,尤其适合祝修齐这样的官儿,只要祝修齐稳稳当当地保持下去,他便有办法将其调过去。 祝圆诧异:【你要帮忙走后门?】 谢峥提醒她:【切勿声张,也别告诉你爹】 真要走后门?祝圆挠挠头:【啊?我平时就是口嗨一下,我以为你也是随口忽悠我……你这样我很有压力啊!】 谢峥:…… 【我说话从不随意】 祝圆嘿嘿笑:【我们可没说话,写过的字还都要毁掉,完全可以当作无事发生!】 谢峥皱眉:【你不希望你爹擢升?】 祝圆连忙反驳:【怎么可能!我肯定是希望我爹官运亨通、平步青云!】 谢峥下结论:【那便无需考虑太多】 他这么正儿八经地帮自家,祝圆反倒不好意思了:【那会不会很麻烦?】 【几句话而已】其实不然。他身为皇子,不管提及哪个官员,别人都要多想。为了给祝修齐铺路,他费了很大功夫,铺了几条线,就等明年税赋收缴期的到来。 祝圆毕竟当过多年社畜,知道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谢谢啊!我果然没看错你,你真是个好人!】 谢峥:…… 他依稀记得,曾经被这丫头送了一句「好人一生平安」。 今天这么正经,都不像这丫头性格了—— 【对了,你这都一把年纪了,您的夫人还健在吗?】 谢峥:???话题为何突然转换!? 他嘴角抽了抽:【在】 【你说我们也这么熟了,以后总得找个机会摆在明面来往吧?我要不要去找你夫人拜个码头,认个亲啥的?】 谢峥:…… 谢峥早就说过,等祝圆回到京城,便能猜到他是谁。如今祝圆再次试探,他勾了勾唇,只回了句:【待你回京再说】 祝圆不满:【那都不知道得多少年后】指不定她都回不去了! 【很快】 祝圆眨了眨眼,联系前面所说的话,想到要一个可能:【你要把我爹弄回京城?】 【不是】 【那不就得了!是爷们就果断点!】磨磨唧唧的。 谢峥:…… 他轻咳一声,扔下一句「有事,回聊」便遁了。 对面的祝圆气得跳脚。臭狗蛋,回回都事遁!不要脸! 其实,谢峥也不算骗人,他确实是该出宫了。 距离开业已经过去半个多月,聊斋的运营已经上了轨道,生意火爆,人流不息。但都无需他去操心。早在去年,铺子买下来后,他便同时着手开始选人、培养人才。 识字是必须的,还得有经商头脑,还需要有端方的人品。 为了找到最合适的人,他不光让小舅秦和帮忙推荐,在动工中的铺子四周贴上招聘启事,还派人到城门等热闹地方派发传单。 招聘启事上将要求列得详详细细,比如账房就要人品端方、擅算学,比如管事要识字、要脑子活跃,比如销售组长要识字、口才伶俐等。 还设定了年龄段,从十八到三十八都能应聘,再列明工作时长、假期、薪资待遇范围、包食宿工作服……等等福利待遇。 除此之外,籍贯不限、出身不限、学识程度不限。 蜂拥而来应聘的人潮差点没把统筹这事的安瑞给累死。 为了面试这些人,他还特地租了间酒楼包厢,按照谢峥给的要求,从早到晚不停面试,足足面了近十天,才选出二十名人选。 面试完了还不算,还得开始培训,比如走姿说话,比如待人接物……完了他们还得干活,二十号人每天都得挪出时间进行什么「头脑风暴」,折腾铺子的分区规划及介绍、防火措施、市场调查、运营方向等,还有谢峥要求的什么「店训」、「员工守则」…… 一年下来,这些人全都起来了。依据这一年来的表现把人分到各个岗位,再招上一批识字的跑腿小厮,这铺子的运营架构便妥当了。 如今铺子再如何火爆,也自有铺子掌柜管事们去操心,谢峥轻松得很。 他今儿去铺子,是为了别的事情。 京城里所有的书肆书坊书铺,这几日都收到了三皇子殿下的帖子,邀请他们今日到「聊斋」书铺共商大事。 开书铺的大都有些家底,或是哪家大人的亲戚,或是有宗族庇佑。聊斋书铺的开业打得各家措手不及,有承嘉帝的招牌便算了,竟然还打价格战! 把客人都拉走了!! 不要脸!! 反正这段时间,各家铺子上下全都跟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又毫无办法。 收到三殿下的信笺,他们第一时间便觉得三殿下是要搞幺蛾子——谁不知道那聊斋书铺是三殿下折腾出来的。让他们过去,肯定是要威逼利诱他们,比如让他们将藏书贱卖给他云云…… 换了别人,他们是一定不去的。可这是三皇子殿下。 第20章 势不由人,只能悉听尊便了。 到了日子,所有人便都梳妆打扮,恭恭敬敬地来到客似云来的聊斋书铺。 聊斋的管事早早就等在大堂,看见他们依约而来,笑容可掬地将他们一一迎近后院——回字形结构的院子是铺子门面,后院是聊斋的办公场所。 一行人全部被迎进一间宽敞的花厅。题匾「会议室」的花厅四面通透,光亮宜人。 厅内陈设也简单,中间一张长长的大木桌,沿着桌子摆了一圈的六足石心圆凳,上座则是一张带扶手的太师椅,想必是留给三皇子殿下的。 墙上还挂着几幅字画,分别是「诚信」、「务实」、「开拓」、「创新」。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也太简陋了吧?虽然他们没啥身份,好歹也是读书人,有几个还是举人老爷……这三皇子殿下是不是太过傲慢了? 众人心中皆如是想。 「都到齐了?」变声期特有的低哑声音从门外传来。 「是,都到齐了。」 进门的少年身姿挺拔、竹清松瘦,神色却是与年龄豪不相符的严肃冷静。 众人只略看了一眼,便齐齐跪下行礼——面对皇子,即便是见官不跪的举人老爷也不敢拿大。 谢峥摆摆手:「免礼。」当先走至上首,在太师椅上落座,示意他们,「都坐。」 众人有些迟疑,同时要参会的管事们忙引着他们落座。 很快,大长桌便坐满了人。 谢峥也不废话,等人都坐好了,便直奔主题:「都随意些,今儿找各位过来,只是为了谈几笔生意。」 来了。众人暗忖。 「想必各位已经看过聊斋里的书册售价,有何想法?」 嗤,还有脸问! 文人嘛,多少都是有点骨气的,就算没有的,在这么多同行面前,也不能先服输。 故而谢峥这句问话出来,只得到一片沉默。 谢峥挑眉:「你们不觉得聊斋书册售价过低吗?」 废话! 「好吧,既然都不觉得,那我这里的低价书,想必你们也不需要了。」 众人登时来劲了。 有那胆子大的小心翼翼问了句:「三殿下言外之意,是想卖书?」 「当然。我开书铺自然是要卖书纸。」 「那这价格……」 众人屏住呼吸。 谢峥勾起唇角,骨节分明的长指叩了叩桌面:「这不是要找你们谈谈吗?」 众人犹自不敢相信。 谢峥目光移动,朝敬陪末座的一年轻人点了点下巴:「江成,你来说说。」 开业这段日子江成表现突出,已经被擢升为管事,被谢峥丢去统筹批发渠道。 「是!」江成顺势站起来,先拱手朝在座各位作了个揖,然后开始介绍,「我们聊斋的书册纸张,皆是我们自行研发印制,」他不知从何处摸来一沓纸张,逐一给在座诸位派发,「各位摸摸、闻闻,有厚度有质感,触手满满的颗粒感,不管用的何种墨水,上色不晕染……」 「咳咳。」安福忙清了清嗓子提醒他。这小子别的都好,就是那吹嘘、哦、爱宣传的毛病改不了。 江成话锋一转,「咱家出了新式纸,做了低价书册,现在还在研究墨……这些笔墨纸砚降下来,本是好事,但坏了大伙的生意也不美。我们殿下便发话,让我们将各位请来,就是要谈谈这书册纸张的生意。别的不说,大家都是要挣钱的。我们铺子卖十五文一册,断不可能让你们十五文一册回去卖对吧?」 众人连连点头。 「降价给各位那是一定的。但我们也要挣钱,薄利多销,也要讲一个多字。」江成顿了顿,见在场诸位都目光灼灼盯着他,爽快地接下去,「我们这边定了标准,按照订购数量进行降价。百册起批,一百册按每册降一文算,五百册则降两文,一千册降三文……」 守在边上的小厮们立马给在座诸位送上单子。 「这单子上面白纸黑字列明了我们的批发价格,诸位可以看看。」 众人拿起一看,除了书册批发价,竟然还有纸张批发,而且,果真便宜的很!! 「怎样,价格实惠的很吧?」江成可没错看他们面上的惊喜,「尤其是这纸张,读书人一天都离不得纸墨,这纸张看着便宜,但能走量啊!大伙能放心练字,咱们也能安心挣钱,多好!」 有人看了眼接了茶盏抿茶的谢峥,道:「纸张的好处自不必说,我们怎么知道你们有什么书册?怎么订购?」 「这些你们无需担心,每月我们都会出一份单子,你们在上面勾选下单便可。」江成笑眯眯,「若是有什么书籍想要订购,也可以找小的打声招呼。」 众人连连点头。这般好,这样都不用费劲巴拉去挑了。 江成趁热打铁,将早早印制好的订购单子抱出来,逐一派给他们。 第21章 众人忙不迭低头钻研起来。 「咔哒。」谢峥放下茶盏,仿佛不经意般道,「你们铺子里现有的书册,若是愿意的话,可按照你们现在的售价转给聊斋。」 众人眼睛一亮。这才是真正的惊喜啊!!!有了聊斋,他们铺子里的书册算是砸在手里了,若是三皇子能照价收回去,那真真是在照顾他们了! 如是,这些书铺掌柜老板们便被拿下了。 后续的订单事宜便交给江成去跟进,谢峥领着安福安静地离开,绕道各处办公室巡视一番,准备去前边院子看看,陪同的掌柜唬了一跳,急忙拦住他:「使不得使不得。」 安福脸色一变,立马训斥:「主子你也敢拦?」 掌柜「噗通」一声跪下:「不是小的要拦……实在是,太多人了,主子身边没带几个人,若是有那起子不长眼的,小的担当不起啊。」 谢峥皱眉:「开业半月有余了,怎还如此多人?」 掌柜苦着脸:「咱这书册价格低廉、院子漂亮不说,还有陛下的御笔亲书。都怪江成那臭小子,吹牛皮吹破天了,搞了一堆宣传语,什么‘人生必到的景点之一’、‘读书人的圣地’、‘孩童的开蒙之地’、‘世上最靠近皇上的地方’……甚至还编了儿歌出去传唱……」 谢峥:…… 仿佛有些耳熟。 掌柜没注意,接着道,「这一来二去的,城里城外的老百姓都爱过来看一看,连那外地人进京都要过来一趟……咱这就是个书铺啊,有啥好看的啊!」 见他还打算继续叨叨下去,谢峥无奈摆手:「行了,我不看了。」转身,「回宫。」 「是!」安福瞪了眼掌柜,忙忙跟上。 掌柜抹了把汗。 ☆☆☆ 自家铺子生意兴隆,谢峥自然心情愉悦。回到宫里正好祝圆在写字,他遂顺手将此消息转达了几句。 祝圆看了美滋滋:【好事,多挣钱我才能多提成,搞!搞就对了!】 谢峥无奈。 【对了,你说那位管事叫江成是吧?小伙子不错啊,我就丢了两个例句,转头就发挥得这么出彩!有前途!】 谢峥顿住。他说那几句话怎么这么熟悉,合着是经他的口转出去的吗? 谢峥摇头。事儿太多,他竟然给忘了。 【我记得你画过书铺的格局,前院是不是有个大院子?】 【对】 【那别浪费啊~既然铺子都成了景点,文创产品麻溜跟上,比如什么小毛笔小书本小笔筒,比如什么梅兰竹菊四君子,全部做成头钗挂坠摆件,不拘石雕玉雕竹雕,全给弄上。价格有高有低,人人来到都能买得起,下到八岁上至八十八,每位客户都不放过!】 谢峥:…… 这丫头是钻钱眼里了吧? 【那是书铺】他强调,【售卖产品,俗】 【你这老古董,什么叫俗什么叫雅?文创产品,就是要将文、将雅,用在俗物上,让俗物也跟着雅致起来!端看怎么搭配!再说,铺子打着皇帝老儿的招牌呢,沾了龙气的,怎么会俗?带一个回去,能百病全消、福运高照、文运亨通!我看谁会不想买!】 谢峥:……还……颇有几分道理…… 不行不行。谢峥捏了捏眉心。他不能被洗脑了。 【哎,给你这种老头子聊天就是费劲,等我哪天回京了,我定要找那江成好好探讨一番!】 谢峥捏在眉心的手一顿。江成?为何提他? 【对了,江成几岁?俊不俊??白不白?有没有八块腹肌?】 谢峥:…… 八块腹肌是什么鬼? 不是,这小丫头问这些做什么? 那股别扭的异样感再次浮现。谢峥欲要探究一二,那感觉却转瞬即逝。 谢峥以为自己昨夜里没休息好,捏了捏眉心,然后再次将注意力放回纸上:【八块腹肌何物】 对面的祝圆回答地非常爽快:【就是人腹部那块地方,锻炼得当的话,就会出现一块块的结实肌肉。练出八块腹肌,才是真男人!!】 谢峥下意识摸上自己腹部。 安福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呢,见状连忙小声问:「主子,需要让人送些点心过来吗?」 谢峥回神,朝安福摆了摆手,然后板起脸开始教训祝圆:【口无遮拦,男人的身体岂是你一小姑娘能挂在嘴上的话题】 祝圆毫不在意:【安啦,也就纸上哔哔两句,出去我就是那标准的大家闺秀,能不张嘴绝不张嘴。】 谢峥回忆起那短暂的一次接触,抱有深切怀疑:【见微知著】他如是道。 祝圆呵呵:【这你就不懂了】小样,谁还没两幅面孔呢?上网冲浪跟线下能是一样的吗? 这个问题便罢了。谢峥迟疑片刻,还是又问了句:【你适才问江成,是何意?】 【挑对象啊!】祝圆叹了口气。 谢峥:…… 第22章 【我都十三岁了,还不赶紧留意,难道抓瞎吗?】 谢峥无名火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的亲事当由你父母来定夺】 【是由他们定夺啊,可我也能挑一挑吧?若是找到好的难道我爹娘还不乐意吗?我爹娘又不是你这种死板的老头!】 谢峥:…… 他忍着气:【前俩日不是才说了,你爹会被调动吗?为何突然这般着急?】 【我不着急,可我爹娘着急啊。】提起这个,祝圆也是一肚子苦水,【前几日县里一户熟人家的姑娘定亲了,才十四岁呢……回来我娘就开始焦虑,天天在我耳边叨叨,我都快愁死了】 谢峥心里一咯噔,还未等他发问,便看墨字依然唰唰唰地浮现,他定了定神,继续往下看。 【你也知道,因为去年税改,导致三年一轮的职位任免调动推迟了大半年,等任命下来,若是调去远的地方,赶路指不定要多久……这零零总总架起来,我铁定已经到十四岁。刚去到新任地,人生地不熟的,若是急哄哄地找人家,我爹娘担心找到不靠谱的,若是慢了又担心我年纪大了找不到好的……】 谢峥连忙追问:【那现在如何安排?】 【这不是在找嘛……我爹娘不光着急我的亲事,还着急我哥的呢。不过,媳妇是娶进门的,我哥,总是比我好一点的。】 她这个女儿是外嫁,若是嫁的远了,她爹娘怕是要担心一辈子了,她也相当于无娘家撑腰,会是什么下场也无从得知了…… 这年代,当女人太难了。 祝圆长吁短叹,【要不是我娘刚生了小娃娃,估计这会儿已经到处串门吃酒相看了。】 都是在芜县当地?谢峥拧眉:【若是找不到会如何?】 【找不到可能要回京了吧,总不能真等任命下来,跑去陌生地方找吧?不过我弟妹现在还小,短期内也没法出远门,或许还是得等任命下来……话说,能不能提前透露一下,我爹会调任何处?】 谢峥拧眉:【我从不妄下结论】未定之数太多了。 【切!你这不靠谱的~】祝圆忿忿。 谢峥额角青筋跳了跳。 【既然不能确定,那赶紧告诉我那个、那个……江成小哥哥的情况啊。】从书铺的情况来看,这位江成想法活跃不古板,跟她相处应该比较合得来,就看他家境跟单身与否了——我去,差点忘了这个!【他几岁?长得如何?娶妻了吗?】 谢峥的怒火又腾地一下冒出来了:【那家伙并无功名】做得还是迎来送往的下等活儿。 只是没有功名?祝圆登时来劲了:【这么说,人长得可以?没有妻室?哎哟,这不是正正合适吗?只要家里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没钱我都能养他!】养个小白脸多爽啊! 谢峥:…… 祝圆犹自叨叨:【快给我说说他家里的情况,有无田地,父母如何?有没有兄弟姐妹——】 【胡闹】谢峥勃然大怒。 可惜他的怒意无法传达到祝圆这边,她甚至还开始给谢峥列优点:【我记得你说过铺子里的管事都是招聘的,那就是说,江成小哥不是奴才,而是白身。在铺子里当管事,月薪不低能养家。若是家里有兄弟,那子嗣压力便没——】 【够了】浓重的笔墨将原本苍劲浑厚的字体写出了狂草的气势,【区区白身,不许再提!】 祝圆愣了愣:【是我嫁人又不是你嫁人,我都不介意,你这么激动干嘛?】顿了顿,她仿佛终于转过弯来,【你看不起白身?】 【若无功名,要之何用?】 因为这个问题被父母叨叨了许多天的祝圆也怒了:【用用用,用你个头!你当官前难道就不是白身吗?即便你蒙受家族庇佑,难道你的祖宗就不是?再者,人就一平民百姓,又没作奸犯科,你凭啥看不起人?我就要选这种家境普通的人家怎么了?】 【自甘堕落!】 管那么宽!祝圆气愤:【我乐意,关你屁事!】 察觉她也怒了,谢峥深吸了口气:【你还小——】 【再小也比你好,你狗眼看人低!你瞧不起人,我还瞧不起你呢!】 【你——】 不欢而散。 谢峥摔了狼毫,甩袖出门。 「更衣,去把振武叫来,陪我练练!」 ☆☆☆ 打那天吵架过后,俩人便开始陷入冷战。 其实刚开始,谢峥并没有这想法。 他那天确实是被气着了,可他在演武场出了一身痛汗后,那莫名其妙的火气便下去了不少。 等他沐浴更衣完,他便想再找那丫头好好说教说教,结果还未等他走近书房,淑妃便派人过来找他,只得暂且作罢。 原本以为淑妃又要弄什么幺蛾子,谁知昭纯宫里竟是诸多妃嫔齐聚。 他顿了顿,抬脚入内,跪下行礼。 淑妃朝他招招手:「过来。」 谢峥起身,前进两步便停下:「母妃寻儿臣过来,可有何要事?」 第23章 淑妃也不生气,轻声细语道:「你那《大衍月刊》上不是刊登了篇话本故事,叫什么《绝情书生农家妻》吗?娴妃几个都心急着想知道后面是怎么个回事,你既然负责这玩意,想必知道些许,跟我们说说后头的情节如何吧。」 谢峥:…… 这是把他当说书的了? 谢峥心中微哂,面上不露分毫,只淡淡道:「请母妃及诸位娘娘恕罪,这……话本乃是佩奇先生所著,儿臣并不知其后续发展。且这位先生行踪飘忽,儿臣还在愁下月的稿子。」 总结就是,他不知道后文,也找不到佩奇先生。 娴妃「哎哟「」一声,满脸失望:「我们都以为你知道呢,亏得我们都特地过来找淑妃姐姐,合着白忙活一场。」 淑妃脸上僵了僵,笑着:「我早说我儿不知道,你们非不信。」完了佯装抱怨,「你们在宫里闲得很,跑一趟无事,我儿忙着呢,还劳累他白跑一趟。」 娴妃哑口,其他妃嫔端茶的端茶,看景的看景,丝毫不掺和他们的说话。 谢峥垂眸。淑妃此人,也就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护着他了。 一众妃嫔你来我往地讥讽了几番,很快便散了去。 待人一走,淑妃脸上的笑容立马收了,扭头就瞪向谢峥:「你就不能瞎编点剧情把他们糊弄住吗?」 谢峥直视她:「儿臣不是说书的。」 淑妃一滞,怒道:「我是你的母妃,其余全是你的长辈,让你彩衣娱亲,有何问题?」 话不投机半句多。谢峥不说话了。 淑妃看他那冷脸就来气:「走走走,看见你就烦。」 谢峥从善如流,躬身:「儿臣告退。」 淑妃:…… 于是,谢峥刚回到院子里,便收到昭纯宫传来的罚令——抄书。 嗯,很好。 前面才被祝圆气着,后脚又有母妃掺一脚,谢峥郁闷,甩袖便出宫去了。 晃了一大圈,暂时也没别的事,他索性就在聊斋后院的找了间视野开阔的屋子抄书。 后院来来去去的人流,入库清点的、搬书补货的、接待批发客人的……脚步声、说话声,还有前院隐隐约约的喧哗声。 闹中取静,倒也有几分意趣。 期间遇到祝圆冒出来抄了几句诗,他忆及几个时辰前的争吵,恰好他所处之处人多口杂……他顿了顿,没说话,继续往下抄。 祝圆一看,好家伙,几个时辰前才居高临下地骂她,现在不说道歉,还装没看见、不理不睬?!! ——谁还不是个宝宝了?谁还没点脾气了?就他丫的有能耐了?哼!稀罕! 她的脾气也上来了,索性也不搭理了。 到了第二天、第三天……向来都是话题开场者的祝圆一直安安静静,几次下来,谢峥便察觉不妥。再回想俩人最后一次的谈话内容,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果真是小丫头,竟然还耍小性子。他暗忖。可不能惯着她。 不过区区小事,转头他便将其抛诸脑后。 谢峥的《大衍月刊》刚开始确实得了不少人的注意,尤其是科举栏目,所有人都觉得谢峥是打算拉拢京中学子,为自己增加文人筹码。 再加上「聊斋」那低价位的纸张书册,所有人都仿佛看穿了谢峥的勃勃野心。 结果,还未等他们有所动作,承嘉帝的题字便挂到了「聊斋」里,成了「聊斋」的门面招牌。 大家都懵了,一打听,才知道是谢峥去把承嘉帝请出来当救兵的,登时有些愕然。 再打听,才知道这「聊斋」与《大衍月刊》是谢峥倒腾出来的没错,但他本意只是为了挣点小钱,结果不小心整出大摊子,收不了场,只能赶紧去找承嘉帝接摊…… 得得得,既然是以承嘉帝之名折腾,大伙便歇了那心了。 尤其是那价格,要说与民争利都够呛,都不知道谢峥那小子能挣几个钱。 于是,即便谢峥的书铺折腾得轰轰烈烈,也就赚了些民间百姓的吆喝——哦不对,还得了许多后宅女子们的追捧。 尤其是第二期月刊出来的时候,那跌宕起伏的剧情,那反转又反转的酸爽,让大伙看得欲罢不能。 抛开这些不说,《大衍月刊》的销量慢慢开始增长。 虽名号叫月刊,可其刊登的内容,却不会过时。不说那些准备参加科举的文人,好些百姓家里也以拥有一本皇帝陛下铺子里的月刊为荣,甚至还有许多闻讯而来的商贾掏钱买上许多,带到别的城府送朋友亲人…… 一期刊持续在卖,二期刊销量增长,三期刊…… 那《绝情书生农家妻》犹在连载呢。 谢峥几次提笔欲找祝家丫头要稿,每次看到对面不紧不慢地练字便不得劲——除了承嘉帝,他谢峥何曾与人低过头? 不就是个话本吗? 她一小丫头都能写,别人也能写。 这么一想,他索性也歇了找她的心,转头就让聊斋掌柜找人续写。 第24章 掌柜也很给力,两天时间便给他弄来十份续稿。 谢峥自然要校阅一番再筛选出一篇最合适的,翻着翻着,他的眉峰便聚拢起来,不等全部翻完,他已经彻底冷下脸。 将稿纸摔到桌上,谢峥声音含怒:「你看过稿子没有?都写得什么玩意?」 掌柜「噗通」一声跪下来:「殿下恕罪。」他苦着脸,「这几份已经是小人尽力挑选的了,其他的更是……」完全没法看。 与安福等人不同,他与其他管事称呼谢峥,用的是「殿下」。 铺子里的掌柜管事都是招聘来的平民百姓,签了十年到二十年不等的合同。掌柜此位事关重大,谢峥是与其签了终生合约,还将其子送到庄子,与其他手下儿孙一起,专门聘请先生教导。 掌柜原只是一名白身,拼搏多年,也只堪堪过了院试得了秀才名头,索性也歇了读书的心。好在字过得去,平日帮人写写书信字画,加上偶尔倒腾些小买卖,一家子也过得不错。 但始终不甘心。 聊斋那与众不同的招聘让他看到些许机会,索性便来了。 幸好来了。不光他的才能得以发挥,出去被人恭恭敬敬叫先生,连儿子们的将来都是可见的坦途…… 扯远了。 总归呢,这位掌柜平日里确实是尽心尽力,也做得不错。再者,他也没胆子糊弄自己。 想到这里,谢峥静默一瞬,缓下语气:「你找的都是什么人?」 「回殿下,都是找的学识过关的举人老爷,」掌柜的有些不好意思,「咱铺子里的几名管事也被小人求着写了。」 谢峥:…… 他捏了捏眉心:「我这又不是要考科举,你找那些举人作甚?」 掌柜不解:「这些举人老爷确实厉害啊,写得辞藻文句那叫一个漂亮……」 「这是话本!」谢峥没好气,抓起二期刊扔到他面前,「你好好看看,佩奇先生写的文辞,可有半句华丽辞藻?」 掌柜自然是早已翻过多遍,他不解:「写得漂亮些,不是更不好吗?」 怪不得这厮死活考不上举人!谢峥沉下脸:「我要的是故事,不是要文章!别拿这些无病呻吟的玩意浪费我的时间!」 被训了一顿,掌柜垂头丧气出来。 恰好经过的江成好奇:「万叔怎么了?」 掌柜姓万。 看见江成,万掌柜眼睛一亮,拉着人吐了好大一番苦水,完了道:「又不是一样的人,哪能接的这般天衣无缝呢?」 江成挠头:「佩奇先生那不是话本吗?要不,去茶楼饭馆找些说书先生,让他们试试?」 万掌柜震惊:「……那、那些上不得台面吧?」 「反正你现在也找不着人,试试呗,万一行了呢?」 「也是。」 又过了两日。 谢峥再次翻看稿子,面色终于好看许多:「这些倒像模像样的。」 万掌柜轻舒了口气:「那便好。」 谢峥随口问了句:「这回找的什么人?」 万掌柜如实禀报。 谢峥微诧,继而赞了句:「方向不错。」 万掌柜赧然:「多亏了江成这小子,要不是他提醒了,我还抓瞎呢。」 谢峥怔住,顿觉手里稿纸索然无味了。 「这些都不错,你们几个商量着挑一篇刊上去吧。」 「是。」 如是,《大衍月刊》三期刊如期刊印。 刊印前一天,祝圆一直窝在屋里看书习字,除了吃喝拉撒,面前就没离过书页。 等了足足一天,狗蛋这丫统共只出现了一回,还是平日习字的点。 除此之外,再无任何动静。 这丫是连《大衍月刊》的连载稿也不要了?? 祝圆愣愣地看着自己为了避开狗蛋特地摸黑点油灯写出来的续稿,眼眶红了。 无论古今,网友都不是什么靠谱的好东西。 ☆☆☆ 承嘉十一年,祝家二房迎来两位小生命,前后脚出生的弟弟妹妹让一家老小忙翻了天,尤其是祝圆,又要管家,又要照顾两位长辈坐月子,还要盯着日渐调皮的弟弟,好在前一段时间教了祝盈,有些东西也能分出去,俩姐妹手搭手地忙了过来。 祝修齐也没有闲着。 水泥路铺好后,招商引资政策便开始发挥巨大作用。 再加上农业培训、复合农业种植指导等措施,农田产出增加。再有田税改革解放了家里压力,让家里有富余劳动力的人涌出县城参与到商业经济中,或是打工或是开摊…… 不管如何,芜县百姓的钱袋子很快便鼓了起来。 入户入册的人暴涨,除了新生儿增多,还有许多是原来为了逃丁税各种躲避的人口。 如此一来,祝修齐每天是忙得脚不着地,连自己又添了子女,都顾不上多看几眼。 第25章 而张静姝与银环更是忙着调养身体,忙着照顾小娃娃。 祝圆对此是喜闻乐见,甚至还借着看书的名头,给了许多育儿指导和注意事项,并普及了一些陋习带来的种种恶果,扰得两位长辈更加紧张无法分心。 张静姝与祝修齐私下如何担忧不说,起码明面上,没有人再在她面前叨叨着什么家世啊、门当户对啊、女儿家的三从四德云云。 如此,祝圆虽然忙碌,好歹是过了几个月舒心日子。 至于狗蛋?这是谁? 反正去岁的分红她拿了一千多两,算下来她手头的钱也不少了,以后爱咋滴咋滴。 承嘉十一年,便在朝堂暗潮汹涌、芜县蓬勃发展中快速滑过。 承嘉十年是摊丁入亩的第一年,税收账册在十一年的三月才梳理完毕。 承嘉帝考虑到政策变革,将本该在十一年初进行的官员评核推迟了半年,待三月份税账出来,与内阁重臣、各部尚书商议过后,索性又延迟了半年。 直至承嘉十一年的税粮、税银入账,送进户部,延迟了足足一年的官员评核才正式启动。 祝圆对此已经不抱期待了。距离他们吵架,已经过去大半年,狗蛋没有再找过她,她也心冷了。 网聊得再如何畅快,这终归还是封建的时代。狗蛋这丫再如何道义,也终归是个封建土包子。 狗蛋这狗币愿意给她分红,估计已经是他人性的最后光辉,她爹的升迁调动,估计还是得靠他自己。 好在她爹这几年干得不错,芜县现在俨然是芦州数一数二的富县了,连芦州知府都派人过来取经学习,升迁应当不是问题。 祝圆不无乐观地想着。 承嘉十二年春,官员评核出炉。 芜县县令祝修齐,处法平允,考绩连最,转迁章口县县令。 平调,职级不变,依然是七品县令。 但那是章口!距离京城仅有半日之遥的章口!!听说加了水泥路后,路程已大大缩减至两个时辰不到了!那等级,岂是芜县一个小小穷县可以比拟的! 虽说是平调,实则为升迁。 祝修齐兴奋极了,抓着任命书立马飞奔回家—— 「夫人!!咱们可以回京了!咱们可以回京觅婿了!!」 祝圆这边自不必说,已经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返回京城了。 这大半年的,谢峥真的跟祝圆冷战了吗? 他真没那么小家子气。 那他去哪儿了呢? 他被扔去兵营了。 准确的说,是他惹毛了承嘉帝,被扔去京郊的封坮大营,美其名曰,练练筋骨。 封坮大营是什么地方呢? 封坮大营,是承嘉帝的精兵营。 这事要从《大衍日报》五月刊说起。 前两期的月刊销量让万掌柜膨胀了,这回五月刊,他与诸位管事一商量,一口气印了五万册。 等到了发刊日,天还没亮,那些个待考举子、那些个跑腿小厮,就开始在聊斋门口排队。 五万册,聊斋所有人员出动,开了五个柜台售卖,也足足卖了一整天。 清点完剩下的月刊,万掌柜的笑容便没停下。只剩下两万多点,再卖几天,怕是不够,还得加印了—— 才怪。 现在已是幕后boss的承嘉帝自然不需要排队等候,早早就有人将新鲜出炉的五月刊送到御书房。 甫一翻开,承嘉帝便察觉不对,仔细看了几眼,确定还是那《绝情书生农家妻》没错,但今儿的剧情奇奇怪怪的,连署名也换了个人! 承嘉帝立马让人将谢峥喊了过来。 「这话本怎么回事?佩奇先生呢?」 谢峥:…… 如此着急,他还以为什么事…… 「不敢欺瞒父皇,佩奇先生生性洒脱,前些日子出门云游,走前并未留下手稿,儿臣别无他法,只能暂且找人代笔续接。」 承嘉帝怀疑:「你别不是把人气走了吧?」 说中了。 谢峥轻咳:「怎么会,即便儿臣说错什么,佩奇先生德高望重,也不会与儿臣计较。」 承嘉帝没好气地敲敲桌子:「朕不管计较不计较,你看看这月刊,才出第三刊你就要找人代笔,接便接了,还接的索然无味,完全是才子贤妻的老把戏,还有什么看头?」 谢峥无语。 「这篇续稿朕不认,赶紧让人撤了。」 谢峥自然不乐意:「已经印制出刊,岂能说撤就撤。」 承嘉帝没好气:「你那纸张不是便宜得很吗?再印一版也就是耗费点功夫,这点钱还出不起?」 谢峥拧眉:「话本不过是锦上添花,何必为了这种小事折腾一把的?」 承嘉帝怒了:「让你换你就换,朕出了那么多钱,又是聊斋最大股东,让重印一刊怎么了?滚!没弄好别回来见朕!」 第26章 被吼出大殿,谢峥摸了摸鼻子,灰溜溜走了。 于是,聊斋里剩下的两万多册刊物全被打回庄子,将话本的连载裁切下来,增加了一页佩奇先生的请假条,重新装订上市。 谢峥想到那闹情绪的小丫头,拧了拧眉,索性直接让万掌柜暂停佩奇先生的专栏,从下一期起,改换成短篇小说板块,直接接受外界投稿,每月选刊一篇。 另外还增加诗词歌赋板块,每月一主题,接受外界投稿,每月遴选三篇诗文刊登,刊登的同时发布下期主题。 既然这丫头不听话,那便换成别人。他谢峥从不将筹码放在一个人身上。 安排好事情,他便拍拍p股回宫。 刚出聊斋路口,身下马儿便仿佛受了什么刺激,嘶鸣着高扬前蹄。 谢峥暗道了声不好,顾不得多想,松开缰绳,飞身滚落地面。 「主子——」 尘沙扑面、马声嘶鸣。 待谢峥终于停下,他的坐骑已不见了踪影。 不光他的马,连他随身的几名护卫坐骑都突然发疯跑了。 安瑞连滚带爬扑过来,紧张地上下检查:「主子,摔着了没?伤着了没?」 谢峥摇头,冷静地推开他,凝神看向护卫队包围外的带刀大汉们。 此处是聊斋后门处的小巷,远离闹市,安静,少有人走动。这些人选在此处,倒是不意外。 想到那些发疯跑掉的马……也不知道要撞伤多少百姓。谢峥面色沉肃。看来,聊斋书铺里头,需要清理一番了。 ☆☆☆ 听说谢峥再次遇刺,承嘉帝匆匆过来。 太医正在给脱了上衣的谢峥擦药包扎,听见他过来忙不迭便要跪下。 谢峥也作势起身。 承嘉帝摆摆手:「免礼了,赶紧弄好。」然后问,「怎样?严重吗?」 太医躬了躬身,手上继续包扎的动作,闻言忙恭敬回答:「只是皮外伤,擦点药,这两天注意些便好。」 谢峥也道:「儿臣无甚大碍,不过是擦破皮,安福他们大惊小怪罢了。」 承嘉帝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确定果真无大碍了才松了口气,掀起衣摆,在旁边落座。 安福迅速为其送上茶水。 承嘉帝皱着眉头连灌了两口,完了「咔搭」一声扔在几上。 太医手一抖,差点拽掉纱布。 谢峥皱眉,看了还算年轻的太医一眼,摆了摆手,让安瑞接手:「劳烦张太医跑一趟,接下来交给下人便好。」 这是要他退下的意思,那名太医忙不迭离开。 「这样下去不行。」承嘉帝终于开口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已经包扎妥当的谢峥淡定地套上外衫:「提出税改的时候,儿臣便已预料了这些情况。」 打去年最大规模的一次刺杀后,这起子小人便只敢做些偷偷摸摸的小勾当,再大也闹不起来。 「不过跳梁小丑,无需在意。」 承嘉帝眉峰紧皱:「只有千日做贼,哪有百日防贼的?」 谢峥不以为然,接过安福送上来的茶水抿了口:「总不能为了这些跳梁小丑不出门吧?待明年官员评核过去了,这税改之事也该平息了。」 「还有大半年呢。」 「区区几月,无足——」 「不行!」承嘉帝一拍茶几。 谢峥顿住。 「刚巧朕上午吼了你一顿,索性将错就错……」承嘉帝起身,拍拍衣袖。 谢峥茫然,下意识跟着起身。 承嘉帝清了清嗓子,朝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臭小子,让你弄《大衍月刊》,把佩奇先生都给气跑了!如此不敬尊长,给朕滚去京郊,不磨磨你这性子,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谢峥:…… 再然后,谢峥只来得及套身衣服,就被承嘉帝的人连夜打包送进京郊的封坮大营,对外号称是这小子胡乱折腾月刊,惹毛了承嘉帝,被罚去军营历练。 这一关,就是十个月,连过年都没得出来。 ☆☆☆ 承嘉十二年三月,各地官员调动基本定下,该上任的大部分都已到任,该罢黜的也都押解进京。动荡足有两年多的摊丁入亩政策至此,才算稳定下来。 一切尘埃落定,承嘉帝才终于想起还有个儿子被关在封坮大营,赶紧让人把他放出来。 踏入十七岁的谢峥经过大半年时间的……锻炼,原本青涩的少年感终于褪去不少,身上也不再是半大少年那种干瘦。 还有了八块腹肌。 谢峥摸了摸这些时日练出来的腹肌,暗忖道。 刚跟小丫头吵架就被弄进大营,连声招呼都来不及打……这丫头现在怕是要恼极了。 他暗叹了口气。 「主子,该走了。」来接他的安福拽着缰绳靠过来,低声催促道。 第27章 谢峥回神。索性现在已经离了军营,他直接就在马背上问起事情:「去岁安排的事情,进展如何?」 安福连忙答话:「《月刊》的诗作版、小说版皆以上线,反响良好;墨汁也折腾出了新技法,有望在年中上市,水泥——」 谢峥打断他:「那祝修齐如今何在?」 安福愣了愣,看看左右,确认都是自己人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道:「已经成了,二月底他便已到任。」 谢峥长舒了口气。成了便好。又问:「他家大姑娘呢?也在章口?」 安福「啊」了声,茫然:「这、这……奴才并无关注。」完了急忙补充,「回头奴才立马去查。」 谢峥摆摆手:「不必了,我自己问吧。」 安福:??? 他、他……三殿下要怎么问?去哪儿问? 还未等他问上一句,谢峥一挥马鞭,疾驰前行。安福等人急忙追上。 一行人风驰电掣,直至临近城门,车马行人渐多,才放慢脚步,跟着路上车马慢腾腾往前挪动。 谢峥丝毫没有不耐——不管是谁,被困在军营里跌打滚爬近一年,出来看到这热闹街区,都会变得耐心许多。 前头的车队许是刚从外地回来,好几辆车都堆满箱笼,车架也颇多磨损。 谢峥等人跟着他们慢吞吞地往前挪。 安福急不可耐,驱马过来:「主子,那位还在等着您呢!」 好吧。谢峥无奈,意思意思地加快了些速度,从旁边慢慢绕过去。 光是拉东西的驴车就有十几辆,这户人家还颇为殷实—— 「停一下。」黄莺般清脆的嗓音从车队前方传来。 谢峥循声望去。 前头一辆马车停下。 有位丫鬟装扮的姑娘家跳下车,走到路边,朝面前摆着两框芦枝的大娘问道:「婶子,你这芦枝怎么卖?」 那位大娘笑得腼腆:「姑娘,十八文一斤咧。」 「哟。还不便宜呐。」 大娘忙摆手:「不贵了不贵了,这是我们家自己栽种的芦枝,统共就打了这么点。卖完就没了的。」 谢峥收回目光。 「再便宜点呗,便宜点全买——」 「夏至,」那清脆嗓音再次响起。 夏至?小丫头的贴身丫鬟似乎就叫这名?谢峥心里一动,急忙再次望去。 只见车窗钻出半颗脑袋,嗔怪般朝路边的丫鬟道:「赶着进城呢,你怎么还有闲情讲价呢?人大娘也不容易,你赶紧的。」 清脆嗓音惹得路人纷纷回望,下一瞬便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谢峥也怔住了。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窥一角而知全貌,活脱脱的美人。 最重要的是,有几分眼熟。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名被唤做夏至的丫鬟已经疾步回到车边将她塞回车里:「奴婢知道了,马上就好!这里不是县里,您别出来添乱!」 「好好~你快点啊~」那位姑娘被摁回去,依然笑盈盈的,看着就好脾气。 周围起了骚动,夏至顾不得别的,赶紧掏钱将两筐芦枝买下,让人搬到后头一辆车上,便急匆匆返回马车。 车队再次慢慢前行。 等车队走远了,周围看到的人才开始议论起来。 「这就是仙女了吧……」 「嗨,可别说,我瞅着比那庙里菩萨还漂亮!」 「这么漂亮,也不知道将来便宜——」 「嘘!天子脚下,可别乱说,指不定是哪家闺女!」 ☆☆☆ 已然越过车队的谢峥唇角缓缓勾起。 小丫头长大了啊…… 「姑娘,到了。」夏至朝闭目养神的祝圆提醒道。 祝圆睁开眼,透过纱帘看看外头,伸了个懒腰,嘟囔了句:「真不想回来。」 夏至莞尔,扶她起身,小声提醒:「待会进了门可不要再说这话了。」 「我知道。」 俩人依次下车。 后边车上的祝盈小跑过来:「姐姐。」几年前的记忆犹在眼前,她有点紧张。 因为他们从芜县长途跋涉到章口,为了大伙都舒服些,便多制备了几辆,除了两名小娃娃,尽量每人坐一辆,路上也舒坦些,故而她跟祝圆两人是分开坐的。 祝圆拍拍她胳膊,安抚了句:「别担心。」然后拉着她走到大门边。 张静姝等人已经等在那儿。 祝宅的大管事已经等在门口,看到他们,嘴里一叠声的感谢老天、感谢菩萨、让一家团聚云云。 祝圆听得直想翻白眼。 一行人穿廊过院,直奔祝老夫人居住的长福院。 老太爷去世后,老夫人便从正院世安堂搬出来,住到东边的长福院。大房一家推推拒拒的顺势搬进了世安堂,开始当家做主。 第28章 扯远了。 祝修齐一家子浩浩荡荡进了长福院。 祝老夫人已经拄着拐杖候在大堂门口,看到他们,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我可怜的儿啊……可终于是回来了!」 「娘!」祝修齐也很激动,大步上前,掀起衣摆跪下,连磕了两个头,「儿子不孝,累您牵挂了!」 张静姝等人连忙跟上,一群主子连带丫鬟婆子,齐刷刷跪了半个院子。 边上的祝修远神情也颇为激动,其夫人王玉欣更是直接抹起了眼泪。 又哭了一会儿,老夫人身边的如意轻声道:「老夫人,外头晒的很,不如进屋坐着说话吧?」 「对对对,瞧我,都起来都起来。」老夫人忙擦掉眼泪,一叠声让大伙都起身。 众人遂起身。 一行人鱼贯入内,依次落座。 老夫人接了如意递上来的温帕子擦了擦脸,再看向抱着襁褓的张静姝跟银环,笑道:「这两孩子就是庭礼和馨儿吧?」 「是。」张静姝示意银环跟上,俩人抱着孩子上前。 祝老夫人一一逗弄几下,再接了如玉递过来的锦袋,一个襁褓塞一个,然后笑眯眯朝张静姝道:「你做得不错,咱家都好几年没有新生儿了,这下真真是喜事连连啊。」儿子升迁、添丁全都有,可不是喜事连连! 张静姝笑得温婉:「多得祖宗庇佑。」 「对对对。」老夫人再次转向祝修齐,「既然是休沐日,你今儿可得在家呆一整天啊。如今那路平整得很,回去章口也就一个多时辰,不着急啊~」 祝修齐自然没有意见:「听娘的。」他看向祝修远,「多年未跟大哥畅饮,今儿可得好好喝两杯再走。」 「哈哈哈,到时你可别晕着让老周扛上马车啊!」 两兄弟顿时热络起来,高高兴兴地聊起往日对酌情况。 祝老夫人则向张静姝问起路上是否顺利,接着开始打听芜县那边的情况,然后还聊到祝庭舟当了童生,这回回来怎么安排……聊了几句,玉欣容也跟着搭上话茬。 一时间场面热闹的很。 不看下面的话。 大房的孩子眉来眼去的不说,二房这边却有些躁动了。 祝圆扫了眼四周,祝庭方屁股长草似的不停扭动,祝盈可怜兮兮地看着她,银环姨娘不停安抚怀里的娃娃,张静姝手里的已经交给红袖,也咿咿呀呀地开始闹了。 「……哈哈,几年前你可不是……」 「哎哟,穷地方果然是穷地方……」 祝圆叹了口气,站起来,喊了句:「祖母。」 声儿清清脆脆,音量却半点不小。 屋内静了一瞬,所有人都不解地看向她。 祝老夫人笑眯眯:「圆儿是吧?都长成漂亮姑娘了啊~」 祝圆福了福身:「祖母过誉了。」语气轻轻柔柔的,「以后的日子还长,有什么话咱们可以日后慢慢再聊……这会儿都过午时了,我们年纪大还撑得住,弟弟妹妹们年纪小,不如先让他们下去用点东西吧?」 因为有小娃娃,即便路途平坦,他们也走得不快,加上收拾行李,路上停下给小娃娃喂食什么的,到了京城还得排队安检过城门……辰时出发,进了祝家大门已经午时。 本来他们就是刚经过长途跋涉还没缓过来,如今他们还叨叨个没完,大人都又累又饿,小孩子怎么撑得住? 她这话一出,祝老夫人顿时有些下不来台。 王夫人忙笑着出来打圆场:「哎呀,娘看见你们都激动得忘了这茬了……这一大早啊,娘已经让人盯着厨房,就等你们回来了。走走走,咱们去饭厅,别浪费了娘一番心血。」 祝修齐、张静姝俩人忙起身行礼:「劳您惦记了。」 祝老夫人这才有了笑模样。 祝圆这茬便被有意无意地岔了过去。 一行人移步饭堂,热热闹闹地吃了顿午宴,期间诸位堂姐堂妹不停地偷偷打量祝圆。若不是长辈及已婚兄长坐一桌,男孩们另坐一席,怕是不止这些窥探。 祝圆丝毫不理会,慢条斯理地下筷子,还不忘照顾紧张的祝盈。 在座年纪最大的祝玥看了几回,抿嘴笑了:「几年没见,圆圆都会照顾人了。」 祝家兄弟长得都不差,都是白面书生的类型。王玉欣长得明艳,张静姝则偏端庄柔美,落到子辈身上,自然都不会差。 尤其是女孩子。年纪小的暂且不说,祝家姑娘个顶个的都是美人。 比如面前的祝玥,芳年十六,那真真是杏眼桃腮,艳压芙蓉。她这么轻轻一笑,旁人看了怕是心都要掏出来给她了。 在现代看美人看得无感的祝圆毫无所动,随口道:「顺手罢了。」低头扒掉剩下两口饭,将碗递给边上伺候的丫鬟,道,「添饭。」 所有姐妹都震惊了,连那丫鬟也有些怔愣。 祝圆皱眉,又说了句:「添饭!」 第29章 丫鬟登时回神,忙不迭接过碗快步离开,片刻功夫便端着一盛满米饭的新碗回来。 祝圆接过来,先看看祝盈的碗,然后扒拉过去半碗:「来,一人一半。」 祝盈正嚼着东西呢,轻点了下头。 完了两姐妹继续吃。 祝玥忍不住了:「你们怎么吃这么多?」 祝圆停住,咽下嘴里食物,抬头:「家里钱不够了?」 「啊?」祝玥呆住。 祝圆耐心解释:「家里是不是买不起米粮肉菜了?」 祝玥哭笑不得:「怎么会?」 「那不就得了。」又不是买不起米粮肉菜,管她吃多少。 祝玥:…… 好气哦,还是得忍住。 今年刚十二岁的祝瑶却忍不住了:「三姐姐你们吃这么多,不怕变成胖子吗?」 祝圆在祝家排行第三。 听了这话,祝圆只笑笑:「多走动走动就好了。」 二房俩姑娘继续吃吃吃,大房几位姑娘面面相觑。 这顿饭吃了足足一个时辰,长辈们还好,边吃边聊。晚辈这边吃完就只能喝茶呆坐。 好在俩娃娃早早就被带下喂奶午休,祝圆也无事,干脆捧着茶盏发呆。 好不容易等到习惯午歇的老夫人说累了,大伙也聊得颇为尽兴了,宴席才散了去。 二房一家回到蘅芷院。 他们回来之前提前让人传讯,故而院子里已经被洒扫过一遍,干净得很,他们回来便直接能住了。 只是他们带着许多行李,张静姝还没开始整理,祝圆便将她撵去歇息——开玩笑,她三十好几的人,都快高龄产妇了,生完孩子才几个月,还不赶紧养着,累着了怎么办? 然后她便坐在堂屋开始跟着管事娘子们清点归置东西,比如他们家里日常惯用的东西。还有芜县、沿途采买回来要送礼的东西,哪些要拿出来给老夫人的、哪些给大房子侄辈的、哪些要出去送礼的……全部都得翻出来检查一遍,确认没有破损脏污。 连祝盈也被她拉着一起参与忙活。 林林总总,待所有事情忙完,都已经酉时了。 中午那顿晚,也吃得丰盛,晚上那顿便吃得简单清淡些。许是中午被哽了一回,祝老夫人让人传话,说他们舟车劳顿,晚上便随意吃些,好好休息为重。 二房诸人松了口气。 一家人和和美美吃了顿饭,便齐齐出门送祝修齐离开——他得回章口了,刚上任,事情多得很,可不敢随意离开。 「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你且安心忙正事,过几天这边稳妥了,我再过去看看。」张静姝给他拉好披风,温声道。 祝修齐拍拍她的手:「我那边有下人照顾,你不用惦记我,你这段日子辛苦了,先好好歇歇。」看了眼后头的祝庭舟兄妹,压低声音道,「回头多去走动走动,看看有什么好人家。」 张静姝点头:「妾身省得。」 送走了祝修齐,几人略聊了几句,便各自回房安歇。 祝圆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缓解一身的疲惫,出来便看到铺了一地的金光。 「竟然都这个点了……」 夏至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抱着她刚换下的衣物,闻言笑道:「可不是,这一天天的,如今可算是安稳下来了。」 安稳?那真是未必了……祝圆伸了个懒腰,看了眼外头:「你也累了一个多月,给你放两天假,这两天让小满伺候着就行了。」 夏至今年已经十九了,张静姝说这两年得给她找人家,故而又给她买了个丫鬟,才十五岁,被她取名叫小满。 夏至笑眯眯:「那我可得好好趟两天了,这一路颠得奴才现在还觉得晃。」 「好好歇,歇够了再来也行,不着急。」 「诶,谢谢姑娘!」 祝圆再看看天色:「豆,豆,网。点个灯吧,我练会字再睡。」 「好。」 不需要夏至忙活,守在屋里的小满连忙帮忙铺纸磨墨。 最近正在给祝庭方启蒙,祝圆索性翻了本千字文开始抄,打算明儿给其当做字帖练习。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 【小丫头】 祝圆顿住。 【许久不见】 祝圆暗嗤了声,视而不见,继续提笔往下写:「金生丽水,玉出昆冈……」 【这是恼了?】 「剑号巨阙,珠称夜光……」 【去岁的分红还要吗?】 祝圆:…… 狗币!!休想昧了她的钱!! 好几个月都没声没息,偶尔遇到也不搭理她……现在想聊就聊? 当她尼古拉斯祝圆是好欺负的吗? 祝圆冷笑一声,提笔道:【哟你还没死啊?我都给你烧了几回纸钱了……别不是诈尸吧?】 第30章 谢峥:…… 看来,小丫头果真是气大发了。 谢峥还没说话,祝圆已经唰唰唰地又刺了他一句: 【既然没死,那这段时间是生病了?也是,你都一把年纪了,要是中个风,瘫个一年半载,也挺正常的】 谢峥:…… 不知怎的,他竟有几分心虚,下意识补了句:【这段时日不方便】 【哦,那巧了,我也不方便了】 谢峥愣了愣,等了一会,发现小丫头连字都不练,跑了。 不方便……意思是不搭理他吗? 这可如何是好?谢峥颇为苦恼。换了别人,他还能威逼利诱,这小丫头……他竟有些无从下手之感。 「主子,水备好了。」安福忍不住又小声催了句。 他们中午就回到京城,谢峥没着急回宫,先去聊斋将这段时间积压的事情先过了一遍,回到宫里,日头都快下山了。 这会儿谢峥身上还是灰扑扑的呢。 看到他膝盖、手肘处磨得发白、掉线的料子,安福心疼极了。他们家殿下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见他回来茶都顾不上喝一口便急急进屋写字,安福忍不住催了几回。 好在这回终于见效。 之间谢峥扔下笔,走了两步,又倒回去,将桌上纸张揉成团,扔进火盆,道:「烧了!」 安福愣了愣,忙应道:「诶。」好几个月没烧纸,他都忘了这茬了。 谢峥这才离开书房。 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出来就看到承嘉帝坐在屋里好整以暇地喝着茶。 承嘉帝来多久了?谢峥下意识看向边上伺候的安福,后者苦着脸看他。 「别看了,是朕不让他们通传。」承嘉帝放下茶盏。 谢峥默然,欲跪下行礼。 「行了,免礼了。」承嘉帝打量他,「去趟封坮大营也不错嘛,看起来精神气好多了。」 ……他原来也没病恹恹的。谢峥暗忖。他也不反驳,信步走到下首落座。 「父皇深夜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承嘉帝瞪他:「咱父子俩久未见面,朕还不能来看看你?」 谢峥:……突然温情脉脉的,这真的是他的父皇吗? 好在承嘉帝见好就收。只听他轻咳一声,道:「你这家伙思路广……出趟门便能发现百姓税负过重弄了个摊丁入亩出来;再随意折腾下,便将纸张价格压下来,还整了个沸沸扬扬的月刊……如今你在封坮大营呆了快一年,跟朕说说,军营里可有什么地方可以改进一番?」 谢峥:…… 他怎么随便了?光是造纸术便足足研究了近两年,匠人都养了百多号,怎么到了他嘴里,自己仿佛嘴皮子一碰就做成了? 还有摊丁入亩……为了这玩意他都被刺杀了几回—— 懂了,怪不得承嘉帝要摸黑过来。 若是他真弄了套改革军营的方案,回头他又该被刺杀了……短期内他还不想把百官全得罪了。 故而谢峥直接摇头:「封坮大营是精兵营,田指挥使是您的亲信,此人性子如何,您也了解。」他摊手,「反正儿臣进去后,他是半分没手软,儿臣被当成新兵蛋子狠狠练了几个月。」 承嘉帝又是一阵轻咳。 谢峥挑眉,直视他:「还是说,父皇特地嘱咐了田指挥使,让他别客气?」 承嘉帝顾左右而言他:「差点忘了还有许多奏折没批。」谢峥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起身,「你刚回来,好好歇几天,有什么事改天再说。」说完急吼吼便往外走。 谢峥皱眉,起身欲送:「父皇……」 承嘉帝头也不回地摆摆手:「不用送了不用送了。」眨眼功夫便走得没影。 谢峥:…… 可见是心虚了。 看来是罪魁祸首没跑了。 挂不得他在里头差点脱层皮。 另一头,离了皇子居住的东六所后,承嘉帝终于慢下脚步。 福庆忍不住打趣了句:「陛下当真要回去改奏折?」 承嘉帝瞪了他一眼:「改什么改?都什么时辰了?」 福庆被骂了也不怕,嘿嘿笑:「您跑得这么快,奴才当真了呢。」 「再不走,这臭小子就敢给朕摆脸色了!」承嘉帝轻哼,「你说他这两年给朕找了多少麻烦,让他去大营练练怎么了?还强身健骨呢!」 「陛下说的极是!」福庆笑着应和,「这法子极好,不光强身健体,还保了三殿下的安危。」 「就是!臭小子不知好歹!」 ☆☆☆ 第二天。 半梦半醒地睡了一觉,祝圆爬起来便觉的脑袋涨疼。 她其实有些认床,这一路都没怎么休息好,只是因为在车上时间多,白天能打一会盹,也就没什么了,倒是把作息搞乱了……昨天白天完全没歇息,现在睡了一夜,竟然还没缓过来。 第31章 肯定是被狗蛋那丫气着了。 好在祝家各房是各自吃早饭,吃完才去长福院跟祝老夫人说说话,这会儿她倒是不需要急匆匆的。 祝圆打着哈欠走向饭厅。 张静姝正领着人在饭厅里摆膳,看到她这般萎靡,有些担心:「可是昨夜里没睡好?要不要给你找位大夫把把脉?」 抱着孩子的银环也点头:「瞅着蔫蔫的。」 祝圆的哈欠一顿,忙摆手:「我好好儿的,估计就是路上倒腾得作息乱了,不用请大夫!」她现在其实跟普通人没啥差别,但张静姝几人许是前些年吓着了,老是觉得她虚,动不动就想给她找大夫什么的。 祝庭舟刚好进屋:「谁要请大夫?」 「没有没有,你听错了!」祝圆摆手。 恰好祝盈、祝庭方俩人也跟着到了,几人遂落座用膳。 期间,祝圆又打了几次哈欠。 张静姝担心了:「待会你别去长福院了,就在屋里歇着吧。」 祝圆无奈:「没那么夸张,这才回来一天,不去像话吗?」 张静姝不以为意:「身体要紧。」 祝庭舟欲言又止。 张静姝瞅了他一眼:「想说什么?」 「娘,咱们刚回来,可不能让圆圆做得太过,她还得议亲呢。」 张静姝点头:「放心,我有分寸。」 祝圆却不以为意:「哥哥,你想错了。正是因为我们刚回来,咱们才得先下手为强。不说别的,咱们拉回来这一车队的东西,就够大伯母眼红的了,待会过去指不定就要被拿来说事。」她看向皱眉的祝庭舟,「咱们毕竟还没分家,咱们赚的这些钱是不是要上缴?」 张静姝跟着皱眉。 祝庭舟想了想:「按理来说,未分家,确实该——」 祝圆打断他:「你知道咱们在芜县的时候,娘已经开始拿自己的嫁妆银子贴补家用了吗?」 祝庭舟愕然:「这、这……」他懊恼,「儿子竟然丝毫不知。」 「你瞧,没分家,家里庄子铺子的产出,爹娘半分都没得,怎么换到咱家,咱们就得交出去。」祝圆皱了皱鼻子,「更别说,这些还都是娘的嫁妆银子赚来的。」玉兰妆不是,不过,管他呢,先糊弄过去再说。 张静姝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向来遵循礼义忠孝的祝庭舟懵了。祝庭方想说话,被祝盈塞了块肉丸子就闭嘴了。 祝圆眨巴眼睛:「哥哥,你看的书多,给我解释解释呗。」 祝庭舟:…… 张静姝噗嗤:「别逗你哥哥了,他那心思全花在读书上了。」 祝庭舟微微松了口气,然后不解:「那是大伯母啊,跟祖母无甚关系吧?」 祝圆指了指自己鼻子:「你妹妹我,」再指了指祝盈,「跟盈盈在这里被欺负的时候,你怎么不问问祖母为什么?」 祝庭舟缩了缩脖子:「是不是大伯母私下做的——」 祝圆瞪他:「那你敢不敢跟我打赌?」 祝庭舟皱眉:「姑娘家,怎么能——」 「赌不赌嘛?输了的人,就罚他——」祝圆盘算了下,「就罚十册书!输了的人得给赢的人买十册书。」买书嘛,自然要去聊斋。终于到了京城,她得看看她占股的聊斋究竟被捣鼓成啥模样。 听说输赢是赌书,十册也不贵。祝庭舟看看张静姝,见其只是微笑旁观,挠了挠头,便点了头:「行,赌什么?」 祝圆狡黠一笑:「就赌……待会过去长福院,祖母会不会问咱家的行李,会不会问咱们是不是在芜县挣了钱。」顿了顿,想到祝庭舟此人的书呆,她连忙补充,「意思是这个就行了,不是非要字句相同。」 祝庭舟想了想,痛快点头:「行!」他记得祖母慈爱,他们平日读书久了,都会叫丫鬟来提醒他们歇歇。他不相信他心目中的祖母会这般……市侩。 祝圆登时欢喜,转头跟张静姝打报告:「娘,晚点我要出门,我要亲自去挑书!」 祝庭舟不满:「怎么不是我挑?万一是我赢了呢?」 祝圆大手一挥:「没有万一!」 祝庭舟:…… 张静姝等人顿时失笑。 祝圆迫不及待:「走走走,咱们去长福院溜达一圈后就去城逛逛。」 聊斋,姐来也! 「……这份名单你拿着,这些都是老爷旧日的人脉。回头你整理一下东西,挨家给人送份礼儿,也算是告诉大伙,修齐调回章口,往后可以接着走动了。」 「是。」 祝老夫人在指点张静姝人情走礼,坐在下首的小辈们安静地听着。 「还有琼儿,前年她出嫁的时候你们都没在,如今回来,可得给她补一份礼儿。」 张静姝笑着点点头:「应当的。」 王玉欣打趣了句:「礼儿要是薄了我可不依啊。」 张静姝笑容依旧:「那是自然,琼儿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未能喝上她的喜酒已是遗憾,这第一回 送礼,怎么也不会薄了。」 第32章 祝老夫人看了她一眼:「你们带回来的东西够不够送礼?」 张静姝捡着名单慢慢看,心里盘算了片刻,点头:「够的,路上都备齐了。」扫了眼众人,笑道,「家里人也都备了,回头我让人给你们送去。」 「那便好。」祝老夫人顿了顿,仿若不经意般问了句,「这么算,你们带回来的东西不少,昨儿我看车队都快长得不到边了,路上可还安全?」 「安全的,芜县商队多,镖局也多,我们找了往北走的商队一起上路,人多得很。还有镖局的人。章口到京城治安良好,到了章口我就给他们结了账,他们修整了两天,应当已经回程了。」 一路听下来全是长辈的关怀指点。祝庭舟颇有几分得意地看向祝圆,后者面带微笑,丝毫不理会他。 祝庭舟莞尔。 祝老夫人点点头:「怪不得你敢带回这许多东西……」 王玉欣笑着打趣道:「说来还是你日子舒服,走南闯北的去了许多地方看了许多风景,不像我们,每天就院子里一亩三分地,就算有那银子也不知道能买啥。」 祝老夫人笑了:「出去外头奔波着呢,可顾不上看景儿!」完了话锋一转,看向张静姝,「不是说芜县穷得很吗?怎的买了这许多东西?那边买了一路带回来,得多花多少银子啊。」 王玉欣仿若也好奇:「我也想知道呢,南边的东西跟咱们这边有啥不一样的,让你大老远不辞辛劳地带回来。」 张静姝笑着摇摇头:「不值几个钱,芜县的物件跟京城这边不一样,品种多且不贵,带回来也跟在这边买无甚差别了,索性便在那边买了。」 再便宜能便宜到哪儿去?「看来芜县不穷嘛,我看你手头仿佛比前些年松快了许多。」祝老夫人笑眯眯地打趣了句,「可是在芜县挣钱了?」 祝庭舟脸上笑容一顿,视线一转,便看到祝圆朝他举了举茶盏,也不知是何种意思。 另一头,张静姝笑容微敛,还叹了口气:「咱家爷这命啊……接连两任都是穷地方,我们刚到芜县的时候,圆圆还生了场大病,险些过不下去。」 说到这儿,她略停了停。 祝庭舟也看向祝老夫人,猜想她接下来该问问祝圆的情况了。若是问了,前边的话题就能拐过去了,届时他就能跟圆圆说,那不过是随口—— 祝老夫人却催促了句:「怎地不往下说?接下来可是找到什么挣钱的路子?」 祝庭舟心里登时不舒服极了。他妹妹也是祖母看着长大的,怎么病重险些过不下去,她也不问问呢? 张静姝搭在腿上的手动了动,面上保持笑容,道:「那会儿还不曾,后来觉着不行了,就将我那些嫁妆银子翻出来,做了点小生意了。」她叹了口气,「挣了些许,日子才算是好过些了。」 祝老夫人滞了滞,干笑:「何至于此……」 王玉欣的笑容也有几分僵硬。 张静姝恍若未见,接着又道:「嫁妆挣来的这些钱都花得差不多了,回头我腾点嫁妆出来,再在京城里开家铺子,大钱挣不了,挣点小钱给圆圆几个添妆也是好的。」 连着重复了两遍「嫁妆」,还特地加重音。 祝老夫人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咱家是诗书人家,怎能天天琢磨这些铜臭事呢。」 张静姝笑笑不说话了。 这话题便算过去了。 既然提及给祝圆几个添妆,祝老夫人回忆了下:「我记得圆儿今年也十四了吧?怎的还没说人家呢?」 听到谈及自己亲事,祝圆微微低头装腼腆。 张静姝笑笑:「这不等着回京后再相看嘛。」 「胡闹。」祝老夫人板起脸,「难不成就这样拖着?若不是老二调任,哪个知道要在芜县呆几年?」 张静姝解释:「不拘哪儿,今年都得开始了,若是留任,我们也看好了几家,慢慢相看也来得及。」 祝老夫人看了眼祝圆,叹道:「幸好回来了,圆儿这姿色,嫁去那些穷地方浪费了……」 祝圆心里「切」了声。 张静姝宛若未闻,直接转移话题:「玥儿今年不是十六了吗?谈好人家了没?」 祝圆暗笑。是了,她才十四,叨叨啥,赶紧看看那个十六岁的祝玥啊! 提起这个,祝老夫人及王玉欣脸上便浮现几分得意,对面的祝玥更是含羞带怯地低下头。 再看满屋子的姐妹兄弟们,人人都是与有荣焉的模样。 只听祝老夫人道:「玥儿啊,不着急。」她笑眯眯道,「咱家玥儿指不定有大气运呢!」 「此话怎讲?」 「咱家玥儿漂亮得体,秦家老夫人见了几次,都赞不绝口呢!」 秦家?张静姝略一想便转过弯儿来,下意识看了眼同样诧异的祝庭舟兄妹,然后伸出三根手指,压低声音问:「是那位的外家?」 王玉欣笑着嘘了声:「可别瞎说,八字还没一撇呢。」 祝老夫人摆手:「画像都要了去了,就算不是正的,侧室也是十拿九稳了。」 第33章 张静姝登时皱眉。 王玉欣没发现,半真半假地抱怨:「哎我这心可揪着呢,我家玥儿又懂事又漂亮,万一真当了小的,我可舍不得……」 祝老夫人不以为然:「那是皇家的侧室,能跟普通人家比吗?」 「也是。」 张静姝却不赞同:「皇家相看拿画册很正常,安知结果定是好的?可不能只将鸡蛋压在他这一家吧……」 王玉欣自信满满:「安心,稳着呢。我家玥儿多的是人家来说亲呢,不过是等着那边的消息罢了。」 话已至此,张静姝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王玉欣倒是突然想起什么,转头问祝庭舟:「庭舟仿佛与三殿下相识?回头可得多替我家玥儿说几句好话啊。」 祝庭舟被问懵了:「侄儿与三殿下只是一面之缘……」 「嗨别谦虚了。前年你考过童生试,殿下还让人送了一份贺礼给你呢。」当时他们也送了信去芜县,故而大伙都记着。 祝庭舟尴尬:「也就那么一回——」 祝老夫人摆摆手:「那也是殿下惦记着你,回头你备份礼儿,送去——」她卡壳。 三皇子还未开府呢,送去哪儿? 祝玥抿了抿嘴,细声细气地提醒道:「可以送去聊斋。」 「对对,」祝老夫人恍然,「回头你备份礼儿送去聊斋,说给三殿下的便行了。」 这回轮到祝圆怔住了。聊斋?三皇子? 张静姝对聊斋毫无所知,顺口便问了句:「那聊斋是何地方?为何送去那儿?」 「聊斋是皇上去年开的书斋,三皇子似乎是在里头帮忙,这礼儿送过去聊斋,准错不了。」 张静姝了然:「回头我备一份送过去。」怎么说人家也给她儿子送了贺礼,不管日后这位三皇子跟他们祝家怎么牵扯,基本礼节往来还是要有的。 提及三皇子,王玉欣仿佛想起什么,问道:「对了,说起来,二弟突然调任,是不是跟这三皇子……」有关系? 张静姝连忙打断她:「可不能乱说。」 王玉欣不解:「既然不是,那二弟是找了什么门路?怎么突然调到章口了?」还是从芜县那种穷乡僻壤调上来。 「我们家爷的性子大家都知道,尽心尽力是不必说的。不过,我估摸着跟税改有些关系……」张静姝遂将祝修齐与她提前商量好的话慢慢说出来。 这边长辈们开始聊起了朝廷及外头的事务,底下的小辈们也开始说话了。 屋子里渐渐热闹起来,祝圆却兀自捧着茶盏发呆。 聊斋,皇上,三皇子…… 狗蛋说过,那铺子是他自己打理的。所以狗蛋是皇帝……?不,不可能,他从来未批过奏折。 答案仿佛呼之欲出,一切箭指皇三子。 她不会这么倒霉吧? 祝圆不想相信。 她开始仔细琢磨。 前两年见到三皇子的时候,那丫仿佛才……十四岁? 回忆了下那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瘦竹竿,祝圆摇头。不,应该不是。 这个年纪,皇上应该不会让他去潞州亲自涉险。最重要的是,她遇到三皇子的时候,是在芦州,并不是在潞州。 可潞州与芦州也确实近……会不会是三皇子只是同行,去镀金? 要是从这角度解释,那狗蛋可能就是三皇子麾下之人。 她记得狗蛋是靠水泥方子升官——不对,他完全没说过自己是官儿。工部不工部的,全是自己在扯,狗蛋完全没有正面回复过。 所以,水泥方子,会不会是狗蛋交给了三皇子,再以三皇子出面邀功?那潞州之行,三皇子同行便说得过去。 对了,水泥方子最后还给了秦家,但狗蛋只能分五年利……若是皇子,那秦家巴不得年年给他送钱了吧? 看来,八九不离十了。 反正绝对不会是瘦竹竿!祝圆心里安慰自己。小屁孩一点都不讨人喜欢,肯定不是他! 哦对了,狗蛋还说过,聊斋是他亲自打理的。 亲自打理……亲自…… 祝圆眼睛一亮。 对,或许是聊斋的掌柜呢?管事不可能,毕竟是从开铺子的时候便开始倒腾,怎么也不可能是管事。 还有,她记得狗蛋曾提起过一名管事,叫江成?正好去看看样儿,观察观察人品…… 如果盘靓条顺……嘿嘿嘿,盘他! 毕竟几年没见,长辈们还有话聊,晚辈们坐在那儿便是干喝茶,顺便大眼瞪小眼。 祝庭方性子调皮,坐不住,但祝圆打小管着他,一看他p股扭动,立马甩了个眼神过去,他登时不动了。 这么一打岔,她便顺势将狗蛋的事丢诸脑后。 上首几位大佬已经料到了祝庭舟的学业问题。 「……庭舟如今跟着回来,修齐那边有什么打算吗?」祝老夫人问了句。 第34章 张静姝笑道:「他说想听听娘您的意见。」 祝老夫人想了想:「庭泽如今在西山书院,庭舟既然也过了童生试,回头手书一封,问问那边的山长,看看庭舟能不能过去学习。」 「好。」张静姝欣然点头。 接着祝老夫人又拉着大房家的几名孩子问了几句家常,便让大伙散了,该学习的学习去,该打理家事的打理家事去。 张静姝顺势便说了庭舟几个要出门一趟,买点书什么的。她自然是不出去,不说还有个小奶娃,刚回来事情多得很呢。 祝老夫人下意识皱眉,视线一扫,看到站在其下首等着她答话的祝庭舟,顿了顿,勉为其难地点头:「几年没回来京城,去逛一逛也省得。」然后提醒,「多带些人,免得被冲撞了。」 祝庭舟忙应道:「是。」回过头朝妹妹弟弟们挤眉弄眼。 祝老夫人起身,走了两步:「哦对了,」她再次转回来,「你们刚回来,对京城不熟悉,让庭清、玥儿带你们去逛逛,刚好你们几年没见,一起逛逛熟络熟络。」 长辈发话了,祝圆也没法。 于是,一行人磨磨蹭蹭的,直到巳时才出得门。好在老夫人发话了,说他们今儿可以在外头吃,费用她包圆了。 唔,也算是省了一笔吧。 既然说要买书,第一站自然是直奔聊斋。 统共就那么点路,且路上人多车多,车马太多不好停放照顾,他们一行便只坐了两辆,男女分开,挨挨挤挤、慢慢悠悠地往聊斋方向去。 祝圆虽然记着祝玥曾经做过的是,对她没啥好感,可眼下坐在一起,又有几个小萝莉在,一声不吭也不好,若是伤害了小孩子的幼小心灵,罪过就大了。 故而车架一启动,她便随意挑了个话题开场:「二姐姐,京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祝玥随口道:「聊斋啊。」 祝圆诧异:「那不是书铺子吗?」 不等祝玥回答,十二岁的祝瑛插嘴道:「那不是普通的书铺,那是皇上开的书铺!里头可漂亮可雅致了!」 祝玥也笑着点头:「你们去看看便知道了。」 祝盈好奇:「姑娘家也能进去吗?」 祝瑛与有荣焉:「那当然,皇上亲笔题字的,哪里还有假?我们都去过几回了!」 祝玥柔声解释:「皇上说书斋乃是他为百姓谋的福祉,不管男女老少,无论身份高低,所有人都可进去参观游览。只是必须衣冠整洁、安静守礼。」 祝圆这回是真诧异了。竟然还有这政策?倒是不错啊……也没听狗蛋——啊呸,他会说才有鬼了。 祝玥抿了抿嘴嘴,看她一眼,仿佛有些不情愿道:「咱俩还是得戴个浅露。」 这里除了她跟祝圆,剩下最大的只有还未长开的祝瑛。 她自不必说,容貌昳丽,面若芙蓉,已出嫁的祝琼都不及她。每回跟着她娘出去做客吃酒,都能引起众人关注……这要是出门,就更不得了。她娘担心,索性逢出门便给她戴个能遮住面容的浅露,久而久之,她也习惯了。 也习惯了众人对她容貌的追捧。 只是她没想到祝圆竟然丝毫不输她。 若说她是那华丽的芙蓉花,那祝圆便是那灼灼的桃花。 祝圆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很快反应过来:「好吧……」然后掀起帘子,扬声问外头,「小满,给我带了浅露了吗?」 浅露是一种纱帽,只遮至脖颈处,她从芜县到京城的路上一直都有用,就是不知道今天夏至带了没,毕竟她在芜县的时候,出去都是不用的。 在城里,车马走得慢,小满等丫鬟都跟在边上,听到叫唤,忙走过来:「带着呢,夫人早早就吩咐了。」完了顺手将车帘子拽下来。 祝圆:…… 祝盈有些担心:「那岂不是人员杂乱?」 「怎么会?」祝玥笑笑,「届时你便知道了。」 祝盈张了张口,不吭声了。 那边祝瑛几个小丫头已经叽叽喳喳地聊起了月刊。 祝圆便罢了,祝盈忍不住又问了。 祝瑛便指手画脚地给她讲解起来。 祝圆自然跟着听了许多。什么经常能看到许多好诗作,什么上头的风土人情特别新奇,什么小故事也好看…… 「……听说刚出的时候有位叫佩奇先生的话本,只出了两期,第三期便被旁人狗尾续貂,再然后便直接没了,好多人都扼腕呢……要不是聊斋没有了前面两期的刊本,我都想买一本回来看看。」祝瑛遗憾不已。 祝圆笑容一滞。狗蛋这丫还让人续写那本《绝情书生农家妇》?岂有此理!! 「这佩奇先生是谁啊?」祝盈好奇,「他的文采很好吗?让他接着写啊。」 「听说是云游去了,不知道现在何处呢……哎,别的不怕,就怕先生驾鹤了。」 佩奇先生祝圆:…… 她面上笑容不变,心里已经骂了不下百八十句。 第35章 说话间,马车停了。 祝玥掀起帘子看了眼:「到了。」然后解释,「聊斋每天都有许多人,马车只能到路口,咱们得走进去。」 祝圆点头,接过夏至递进来的浅露,随手罩上。 祝盈连忙帮她将边沿拉顺。 祝圆疼爱地捏捏她脸颊:「小屁孩,你是有强迫症吗?」 什么是强迫症?祝盈茫然。 不等她问呢,便被祝圆拉着钻出马车。 祝庭舟等兄弟已经等在前边,等她们出来,一行人便带着丫鬟小厮浩浩荡荡走向聊斋。 一路过去,人流渐多。 祝圆好奇地打量四周。 这条路很宽敞,两旁是铺子,看起来还都崭新崭新的,不光招牌,连瓦片、墙壁都仿佛是新的。 她略微一想,便转过弯儿来。有皇帝御笔的聊斋杵在这儿,通往聊斋的这段路压根不会少人,开铺子简直不要太赚。 不过真是怀念啊,这些墙壁竟然仿佛抹了水泥——嗯?水泥? 祝圆心里一动,低头看去。果不其然,连马路都是水泥铺就的。 呵,水泥都用到房屋建造、街道铺设了吗? 祝圆冷笑一声,眯眼看向前方悬着「聊斋」的大门。 并排五扇敞开的大门,每个门口皆能自由出入,再过去两边,则分别站着两名手扶长木仓的护卫。 看起来倒是颇有秩序的。 随着人流走进大门,打头的祝庭清便停下来,朝祝玥道:「我带庭舟进去了,你照顾好妹妹们。」 祝玥点了点头。 再然后,他们一行便分开了。 祝圆挑眉,才发现进了书铺大门后,男女便各自分开,男走左,女走右。 跟着祝玥转进右边,光线陡然一亮—— 足有三四丈宽的屋子出现在面前。 说屋子也不恰当。 像是加宽版的廊道,两边用木栅栏加轻纱当墙,纱墙中间是一排一排的书架,纱墙外头才是真正的廊道。靠近院墙的廊道上全是姑娘、妇人,另一边则全是男人。两边都能看到纱墙里的装潢和御笔字画,倒是方便。 祝圆暗忖。原来是这样分流啊……那想买书怎么办? 恰好祝玥开始低声介绍了:「因为参观者众多,陛下便下令将其改成这般,方便咱们女人家进来。若是想要买书呢……这纱墙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个门洞,从门洞进去翻阅取用便可。」 祝圆点头:「多谢。」 祝玥愣了愣,扭过头去:「走吧,里头的书多着呢。」 一行人信步前行。 祝圆一路慢慢欣赏。古人的审美还真是不错,不说边上的园景,连纱墙都做得雅致得很,每隔几根木柱子便立着一个石雕烛台,大白天的还点着灯,浅浅淡淡的,映在纱墙上格外好看。 每隔几米,便会出现一堵墙,将书架隔开,墙上还开着门洞,方便里头挑书的人自由穿梭,想必是原来的房屋隔墙。 祝圆瞅见前头墙上悬挂的「杂记」,忙唤停祝玥:「我想看看这类,可以稍等片刻吗?」 祝玥瞅了眼牌子,不乐意了:「待会还得跟三哥他们汇合呢!」 祝庭清、祝庭舟与她都是十六,依次是三月、五月和八月生,故而她都得叫哥。 可祝圆出来就是为了买书,说不定还能撞大运碰到那什么江成或者掌柜呢…… 思及此,祝圆索性道:「这边有宫里禁卫巡视,还有这许多人,想必治安好得很……咱们分开行动吧,反正晚点都得去用饭,不如就直接在路口那间酒楼吃吧,这样待会我买了书,便能直接过去那边找你们。」 「你说福满楼?」见祝圆点头,祝玥爽快道,「行,那我们先去前头晃晃。」然后问祝盈,「盈儿要跟我们一块儿走吗?」 祝盈下意识揪住祝圆的衣摆。 祝圆轻咳一声,将她往前推了推:「你跟二姐她们去吧,我这边挑书还要好一会儿呢。」这聊斋如此新奇,小女孩定然还是想逛完再说的。 祝盈抿了抿唇,迟疑地点点头。 祝圆松了口气。 待她们走远,祝圆领着小满走入纱墙。 有浅露遮颜,加上到处都是人,祝圆俩人的行动并没有引起关注,但也不好胡乱走动。 算了,狗蛋的身份与她何干,她着急什么? 这么一想,她索性沉下心慢慢翻捡书册,打算挑几本合意的带回去看。 小满安静地跟在她身边。 【小丫头】 手中书册陡然浮现一行墨字。 祝圆皱了皱眉。 【在聊斋?】 祝圆一惊,连忙放下书四处张望。人来人往,旁边书架还站着几名专心翻书册的年轻人。也不知是不是看见有姑娘家,这些书生都特意避开了些,她身边除了小满再无旁人。 更无人书写。 第36章 祝圆蹙眉,再次低头。 【……不在,无需寻找】 祝圆暗自磨牙。最烦这丫的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了。 可惜她手上没笔墨,不然喷死他丫的。 仿佛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墨字继续浮现:【去岁的分红,要否?】 废话! 【出来,福满楼】 祝圆:…… 擦,狗蛋这是要面基?!!祝圆震惊!这丫的什么时候这么直接了当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祝圆「啪」地一声合上书册,淡定地塞回书架,再取下另一本翻看。 连身份都不透露,还大半年不搭理她…… 想见她?呵,想想就好。 谢峥此刻在哪儿呢? 他在聊斋后头的办公室。好几个月不在,好多事情都堆着等他过目,比如这段时间的钱财去向,比如研发中心又捣鼓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刚看完一册报告,他合上册子,丢到一边,正准备重新捡一本查看,眼角一扫,就看到苦哈哈守在门边的安福。 他随口问了句:「安平那边处理好了吗?」 安福嘴唇动了动,小心翼翼道:「安平还在候着。」 谢峥顿住,皱眉:「人没出来?」 安福苦笑:「还在铺子里转悠呢。」 谢峥:…… 他压鬼使神差般问了句:「你说,小孩子闹别扭,要怎么哄?」 「啊?」安福傻眼了。他偷觑了眼谢峥,发现他竟然仿佛是真的在问他,登时挠头,「奴才、奴才也没见过几个小孩……」最熟悉的就是他家殿下,可他家殿下打小就安静,一点都不闹人。他完全没有经验啊! 谢峥似乎也转过弯来,朝他摆摆手:「算了。」 安福见他捏着眉心似乎真的在发愁,迟疑片刻,小声道:「小孩子嘛,不都喜欢零嘴糕点吗?买点这些哄一哄?」 谢峥动作一顿。小丫头似乎真的挺喜欢吃零嘴糕点?刚开始搞铺子还是做点心铺糖水铺子来着…… 「京城哪家铺子的点心味儿好?」 安福又傻眼了。 「你不知道?」谢峥语带不满,「往年送礼不都是你去买的吗?」 安福苦着脸:「您要是问奴才哪家的包装好,送礼体面,奴才还能答得上来……」 「那就多挑几家,挑些好吃的,加上安平手里的东西,一起送过去。」 送去哪,他没说,安福却立马明白。 他有些踌躇。 谢峥冷眼一扫:「还不快去?」 安福一哆嗦,忙不迭退了出去。 ☆☆☆ 聊斋。 祝圆好整以暇地逛完了整个书铺,挑了一大堆书,走完最后一间纱墙屋,她跟小满手里都抱满了书册。 她看看左右。 每个纱墙屋里都有一名着灰蓝色书生衫的小书童,衣衫前后还分别缝了块墨色「聊斋」字样,一看便知道是书铺里的人。 祝圆的眼睛刚扫过去,那名十来岁的小书童立马轻快地小跑过来,拱了拱手,小声询问她可是要结账。 祝圆点头后,他便领着祝圆穿过门洞,来到院子中庭。 聊斋院子大,中庭部分是精致园林景,甚至还弄了个小小的池塘,里头养上几尾小鱼。 池塘边是水榭。 水榭宽敞,里头摆上一排桌子,每张桌子前边都排着队伍,除了有灰蓝衫子的书童小声指引和维持秩序,水榭周围还守着几名禁卫。 祝圆被小书童领到这儿,交给了另一名略大些的书童。 然后她便被引到女眷队伍行列,站在两名两名带着浅露和丫鬟的小姑娘后头。 这两位小姑娘皆是空手,书册都在丫鬟手里抱着呢。许是少见买这么多书的,那两位姑娘还回头看了她几眼。 小满有些着急,小声道:「姑娘,把书全给奴婢吧我?奴婢拿得动。」 祝圆笑了:「我也拿得动啊。」 小满:……不是这个意思。 还未等她说话,便听到清朗的声音打另一头传来。 「各位先生各位前辈,《大衍月刊》下月主题已经出来了,欢迎各位前来投稿!」 「张兄许久未见了,这是我们下期的接稿主题,欢迎您再次投稿啊!」 「哎,陆先生,您上回的文章大受欢迎,这回还投稿吗?看看,这是我们下期的主题,您看看有没有想法?」 ☆☆☆ 祝圆闻声望去。 一名天青色加缝「聊斋」字样的年轻人正抱着一摞单子挨个派,听其所言,是为下期月刊的征文做宣传? 那名年轻人派完其他队伍后,迟疑了下,走了过来。 来买书的女眷大都是年轻些的,还大都带着丫鬟仆妇。 年轻人也乖觉地很,一个个点头哈腰叫夫人叫姑娘的,嘴巴叭叭叭,传单一张不漏地塞进每位丫鬟仆妇的手里。 第37章 祝圆忍俊不禁。 很快年轻人便走到了她这边队伍,看看她边上的小满,朝她俩人拱拱手:「姑娘家的丫鬟面生的很,是第一回 过来吗?」 抱着书的小满戒备地看着他。 祝圆点点头。 一看祝圆搭理他,这人登时来劲了:「在下是聊斋的管事之一,姓江。」完了摸出一张稿纸,顿了顿,放到小满那摞书上,笑道,「姑娘买这么多书,可见是博学之人,平日里若是有何诗作话本,可以来我们这边投稿。」 姓江?祝圆暗忖。这么巧? 她下意识便打量此人。 是个白面小帅哥,身姿挺拔,也不弱气,天青色长衫套其身上,还挺好看的…… 「咱家投稿的方式也特别简单,大门那边的大堂,两边都摆着箱子,让人将稿子扔进去便可了。」 祝圆回神,朝他点点头。 这位江管事再次拱拱手,继续去宣传他的征稿。 祝圆满意地收回目光。如果这位就是那江成……还不错嘛。 反正聊斋随便来,以后多观察观察,找个机会认识认识! 还有征稿…… ☆☆☆ 结了账,祝圆跟小满一人抱着一摞书往外走。 才走到大堂处,便看见祝庭舟正伸长脖子在张望。 看见她们,他登时松了口气,快步过来,将祝圆手里的书册接过去。 「怎么这么慢?」他抱怨道,「我还以为你跑哪儿去了。」 「这么大的铺子呢,逛一圈不得要时间嘛。」祝圆不以为意,「你怎么过来了?也不早点,早点过来还能让你帮忙结账,你还欠我十册书呢。」 祝庭舟莞尔:「这里的书册便宜的很,别说十册,你这些书我都给你报了。」 「你说的啊~耍赖是小狗!」 「好!」 俩人说说笑笑走出聊斋。 临出门前,祝圆还左右扫视了一遍——大堂两侧果真摆了几个带锁的大箱。 她勾了勾唇。 呵呵呵呵,臭狗蛋,给姐等着,有你后悔的时候! 到了福满楼,不等冷脸的祝玥说话,祝圆便乖觉地给各位弟弟妹妹道歉,祝玥便不好再说什么。 吃吃喝喝 ,年纪小的几个习惯了午觉,不自觉便开始钓鱼。 都是小孩子,饭前才让人等了一波,祝圆便不好意思再带着人到处晃,只好提议打道回府——以后再出来晃悠便是了,她无需急于一时。 待坐上回程的马车,她才惊觉自己忘了一件事—— 狗蛋呢?他不是约在福满楼见面? 她仔细回忆了遍进门到离开的所有过程,确认自己完全没有看到一个疑似人员。 是因为她带着浅露?还是玩她呢? ☆☆☆ 走了一上午,祝圆也累,索性擦洗一番爬上床歇了个晌。 醒来的时候,日头已经开始西斜。 她打了个哈欠,随口问了句:「什么时辰了?娘那边有找我吗?」 三月天,还有倒春寒。小满快手给她套了件外套:「红袖姐姐有来过,听说您在睡,瞅了眼便走了。」 「诶?有说什么事吗?」 「没有,就是夫人惦记着早上姑娘脸色不好,让红袖姐姐过来看看。」 「哦哦,娘就是爱操心……」祝圆又打了个哈欠,「帮忙准备下,我练会儿字醒醒神,今天还没练字呢。」 「是。」 铺纸磨墨,提笔开写。祝圆很快便沉浸其中。 小满收拾好床铺,提了个茶壶便悄悄出去。 片刻后,她再次回来,除了右手提着个装满热水的茶壶,右手还抱着一大包东西。 她先将茶壶放下,抱着那包东西走到桌边。 「姑娘。」 「嗯?」祝圆头也不抬。 「有人、有人刚才塞给奴婢一包东西,说是给您的。」 祝圆停下笔,抬头看去。 小满满脸忐忑地将布包往前递。 这套路,似曾相识啊。祝圆想到前两年的分红,不由得眯了眯眼。狗蛋那丫的,难不成还往祝家塞了人?这么大的布包,怎么顺到她这里来的? 她搁下笔,将布包接过来,将小满遣开:「去厨房那边给我找个烧纸的容器。」 「诶。」小满刚到她身边不到半年,还不知道她有烧纸的习惯,听了吩咐虽然有些诧异,也不问,转身便出去了,走的时候还不忘帮她把门带上。 祝圆等她一走,快步过去栓上门,再返回桌边,将布包打开。 里头有一个油纸包,还有一个竹篾编的小方筐,上头用细绳缠了几圈,打了个漂亮的花结。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连张纸条都没有。 祝圆当先解开油纸包,里头包着一千多两的银票——约莫就是去年的分红了。 第38章 她满意地将银票放到一边,接着研究那竹篾框。 谨慎地打量了一遍,再拿起来晃了晃——晃动不明显,但颇为坠手,里头应该有东西。 祝圆小心翼翼解开绳子,拉开竹篾筐—— 口味各异的糕点塞满了小筐,挤挤挨挨,连丝空隙都见不着。 祝圆:…… 不是,给红利就给红利,塞糕点是几个意思? 为防万一,祝圆肢解了小筐里的所有糕点。 没有任何异常,也没藏字条。 祝圆摸了摸下巴。难不成加料了? 哼,不吃肯定没问题! 如此一想,祝圆果断将其扫入纸篓——没办法,京城老宅这边地方小,她自然没法跟在芜县似的自己一间书房。祝家女孩们的屋子都会加一道屏风,隔出一部分当书房,这会儿她书桌边自然也有纸篓。担心惹了虫蚁,她还不忘细心地用包裹布连筐带碎屑全部裹起来再扔进去。 完了她拍拍手,快乐地将银票挨张摸了个遍,再收进钱箱里——回头得找个时间再缝几个荷包藏银票了。 刚收好,便听到外头有说话声。 小满回来了。 祝圆忙快步过去将门栓拉开,再「咻」地一下奔回桌前抓起笔。 「姑娘……」小满推开门,忐忑不安地走过来,「没拿着火盆。」 祝圆诧异:「怎么没拿着?厨房没有吗?」 「厨房说,这会儿天不冷了,炭盆都收进库房了。奴婢便又去了库房,库房说没听过哪位姑娘屋里还要放火盆的,不肯给。」 好家伙,祝圆顿时不装了,把笔一扔,拍拍手:「走,我跟你去库房看看。」刚抬脚,又想到一事,连忙转回来,指着纸篓里的包裹,「这东西谁给你的?」 她得看看某些人是如何的神通广大。 小满摇头:「奴婢不知,是府里的一名婆子塞给我的。我问她叫啥,她还嘘我,让我别声张呢。」 祝圆:…… 虽然祝家不算什么高门大户,好歹也是两名官员主家。能在祝家安插人手什么的……狗蛋的身份—— 呸!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当务之急是调教丫鬟。祝圆瞪着小满:「什么都不知道你也敢接下来?你不怕谁扔个什么东西进来坏我名声?」 小满震惊:「还会坏名声的吗?」 祝圆抹了把脸。她以为自己够随意了,这丫头……行吧,毕竟是在芜县买回来的丫头,夏至估计还没来得及教这些。 祝圆便将这种事情揉碎了跟她说,再把各种可能发生的结果说了一遍。 小满咋舌:「大户人家都这么……的吗?」这么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祝圆郑重点头,恐吓道:「这些都是要命的招儿,以后可不能乱接别人的东西,知道吗?」 小满咽了口口水,连连点头。 祝圆这才作罢:「走,去拿盆。」她就不信,她堂堂三姑娘,还拿不到一个烧炭的玩意! 不说她在库房如何教训下人,总归小炭炉是顺利拿到手了。 刚转回来,恰好又是饭点,她便随口跟她娘提了句。 张静姝的脸顿时沉了下来。 祝圆:…… 似乎做错了什么? ☆☆☆ 第二天一早,大伙再次齐聚长福院。 行礼落座后,张静姝端起茶盏抿了口,然后放下,笑着道:「我们二房前些年不在便罢了,如今回来了,这家用的事情也该交易交了。」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她便看向王玉欣,「大嫂往年是交多少?我们二房比着你们的一块儿交吧。」 王玉欣登时怔住,然后下意识看向祝老夫人。 后者轻咳一声,说:「家里田产铺子都有,吃用能花几个钱……只是你们都回来了,往后走礼都得从公中出,京城里别的不多,繁文缛节倒是见天的来,花费甚多……这样吧,修齐的俸禄给个七成,余下的你收着,日常要买点什么也不至于掏不出钱。」 张静姝似乎有些诧异:「大嫂往年都给这么多啊!」然后有些为难,「我们才刚回来,路上花了了不少,手头没有那么多钱,加上如今都快四月……娘,要不我们今年给少一些吧?给个五成,您看如何?」 祝老夫人略犹豫了下,点头:「行。」 张静姝立马开心了:「那我待会让人给您送过来——诶,瞧我,都记混了,待会我就让人送到世安堂。」现在掌家的是王玉欣呢。 祝老夫人点点头,王玉欣也笑得颇为矜持。 「交了钱啊,我这心就定下来了。」张静姝状似松了口气,「昨儿圆圆跟我说去库房拿个炭盆都拿不着,我想着,大嫂管家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那起子小人踩高捧低。这么看来,家里怕是难得很……」她长吁短叹,「可惜我们爷俸禄太少,不然我真想多帮帮家里。」 祝老夫人跟王玉欣都有些不自在,尤其后者,脸皮都涨红了。 第39章 坐在下首的祝圆忍不住在心里喝了声彩。刚开始她还以为老娘想不开傻傻给人送钱……可转念一想,她老爹那俸禄,拿来吃用,再加月银发放,每年都只是将将够用,以后只需要交七成,什么东西都由公中出,他们还省了三成呢。 最重要的是,以后他们家要吃点啥用点啥,府里可没有理由搪塞了。往后公中要是敢说没钱,她娘就敢名正言顺去查账——他爹娘外任近六年,大房指不定都没交过钱进公中,甚至还可能从公中捞了不少。 管着账的王玉欣,怎么敢克扣他们? 硬刚算什么?她娘这招围魏救赵、声东击西、连环计……哎呀随便什么计谋了,反正就是高! 对比之下,她果然还是太嫩了!!! 啊~~~有娘的日子就是快乐~~~ 她在心里拼命给自己娘吹彩虹屁,屋子里的气氛却有些怪异。 祝玥瞅着不对,笑着打岔道:「这都快四月了,圆儿怎么还要炭盆?身子这么弱吗?」 张静姝冷下脸:「圆圆身体好得很。」 祝玥一怔,忙看向王玉欣,后者忙道:「我家玥儿不过随口一说——」 「都要议亲了,玥儿这般口无遮拦可不行,大嫂得空得教教。」张静姝神色淡淡。 王玉欣母女脸色便有些不好看了。 「还有,谁说炭炉必定是用来取暖的?我家圆圆已经说了是要用来烧稿纸。大嫂读书不多便罢了,玥儿你也读书好几年,想必听过,文字既成,天为雨粟,鬼为夜哭,龙为潜藏。敬惜字纸,不可污践,因此自古以来便有惜字塔、焚字炉,如今我家圆圆为了防止字纸被污,日常习字后的纸张皆尽快焚烧,这要烧纸自然要用到那小炭炉……」张静姝叹了口气,谆谆善诱道,「平日也不要总是看四书五经、三从四德,多看看别的书,眼界要开阔些。」 这番话,无异于当面扇了祝玥一耳光。 王玉欣母女脸都黑了,却说不出半句不是。 读书更少的祝老夫人更扯不出什么大道理反驳,只能听出二房把大房的闺女给训了一顿。她有些不悦:「好好儿的,你训她做什么。日后庭舟几个说不定还得靠她说好话——」 「娘这话可别再说了。」张静姝打断她,「玥儿还小不懂事,您也看不分明吗?皇家择媳是不看家世门第,却最最看重规矩。你们镇日叨叨说要跟皇家怎么怎么着,传出去怕是要笑掉旁人大牙。」 王玉欣着急:「我家玥儿怎么没规矩了?」 张静姝看着她:「那便再也不要提此事。」她语调温柔,出来的话却铿锵有力,「若是秦家或宫里真有半分意思,玥儿都是十六了,他们早该递话过来让留着,怎么至今没个消息,难不成不怕人跑了吗?」还不是没有半点意思。王玉欣傻,祝老夫人可不傻啊,怕不是被哄得上头了。 果然,她话刚落下,祝老夫人便陷入沉思。 王玉欣气急败坏,却不知道从何驳起。 这状态,接下来也无甚好聊的,祝老夫人索性便让大伙散了。 离开长福院回到自家院子,张静姝先把大伙安抚了一番,什么安心过日子,缺了啥尽管去要,要不到就找她……这话其实还是冲着银环、祝盈去的。这俩人,要是不看着点,怕是饿肚子都不会提出来。 说完她才让大伙散了。 祝圆怕祝庭舟犯傻,把人拽到角落,将刚才长福院的对话掰开了给他讲解,完了他便有些郁闷了。 祝圆可不管他。十六岁的男孩,搁这年代都快要成亲生娃了,可不能再天真,家里还有娘以后有媳妇还好说,将来都要考科举了,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怎么当官? 见他依然想不开,祝圆索性将祝盈、祝庭方的教导扔给他——反正他的书院还未定下,闲着也是闲着。 完了她便腻歪到张静姝身边:「娘,您好厉害!!」 张静姝莞尔:「学着点,别天天跟火炉子似的一点就着。」 祝圆拼命点头:「学,我以后就跟你学了。」完了她忍不住感慨,「看来在芜县真是委屈您了,都没有您发挥的地方了。」 张静姝:…… 然后给她一个暴栗。 祝圆捂额低呼,完了又嘿嘿笑起来,问道:「娘,你怎么知道那位三皇子不中意二姐?」 张静姝冷哼一声,看看左右,压低声音:「你忘了吗?咱在芦州的时候,秦家看上的可是你。」 祝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那不就是辛婶婶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吗?」她抗议道。 「那我不管。谁让她刚才说你体弱,要不是她抢了你的丫鬟,还给你弄了个黑心丫头,你也不会落水病倒!」张静姝咬牙,「我早该看透他们的小家子气。」 那会儿原主才九岁,祝修齐夫妇已然外任一年多。原主身边的大丫鬟是张静姝亲自培养起来,聪慧机敏,为人细心周全,留下来照顾她们几个正合适。 也不知道那祝玥怎么想的,仗着年纪小撒泼打滚要了那丫鬟,祝老夫人及王玉欣拗不过,顺势便将其调走,随意换了个厨房烧火丫头给祝圆。 第40章 打那以后,留守在京里的二房便常常吃不饱、吃不好…… 大房许是不知道,抑或是不在乎,总归,二房这边仇是结大了。 祝圆想到那段日子,和前前后后近一年的苦药渣子,瞬间打了个冷颤。 张静姝察觉,连忙握住她的手好声安抚。 这话题便略过不提了。 祝圆顶着满脑袋苦药渣子的记忆回到自己屋。 刚进院子便被夏至紧张兮兮地拉到屋里,关门落闩。 「怎么啦?」祝圆莫名其妙。 夏至从角落里掏摸出一个精致的竹篾小筐,神情凝重道:「后院洒扫的田婶给奴婢塞了这个,奴婢觉着不妥,便擅自拆了查看……」 祝圆:……怎么又来了!? 夏至将小筐递给祝圆:「里头只是凉果糕点。」她不甚赞同,「姑娘你是不是在外头招了谁?怎的还往府里塞这玩意的?也太抠门了吧?好歹送些珠钗玉饰什么的,送凉果,是哄小孩呢?」 祝圆:…… 确实抠门! 等等!什么叫她招了谁? 她清清白白的很,谁知道那臭狗蛋想干嘛……再说,臭狗蛋号称年过五十,搞黄昏恋都嫌他太老。 哼,上回糕点,这回凉果加糕点……果真是把她当小孩哄了?没门! 面对夏至的紧张疑问,祝圆自然无从说起,只能睁着杏眼装无辜:「我不知道啊,不是你拿进来的吗?」 夏至哑然。想了想,她接着道:「这不明来处的东西,咱不能收。万一将来……这可是个大把柄。」她皱着眉,「应当拿去给夫人看看,问问她怎么办。」 祝圆当然不会为狗蛋辩驳,如是,俩人便带着小筐前往正房。 张静姝一听是外头送来的,登时皱眉,先问夏至:「谁给你的?怎么给的?」 夏至便一五一十的说了。 祝圆乖乖等在旁边,一声不吭。 张静姝皱眉沉吟了片刻,点头:「我知道了,你做得很好,以后都要这般守着,也得教教小满,那丫头有点呆。」 夏至自然点头应喏。 接着张静姝转向祝圆:「你在京里有认识的人?」 「没有!」祝圆理直气壮,「我才刚回来几天,能认识谁啊?」 张静姝不解,自言自语道:「那就奇了,若没有相识的,谁会给你塞东西?」 夏至跟着点头:「还偷偷摸摸!」 祝圆一脸无辜,想了想,跟着补了句:「哦,昨日小满也收到一件,里头也是糕点,被我扔了。」 家里随时随地被人盯着什么的,太可怕了。索性直接剁了他丫的爪子。 张静姝一听昨儿也送了,脸登时黑了。 祝圆连忙补了句:「我以为只是一次,就拦着小满没跟您说。」 张静姝给了她一个暴栗,转头立马让人把小满叫来。 ☆☆☆ 当天下午,那位给祝圆丫头递了两回东西的田婶便不见了,也不知道府里怎么安排。 祝圆不想问也不想知道。 只是,当她歇晌起来练字时,谢峥便来问了。 【钱到手了过河拆桥?】把他的人给弄走了,他自然第一时间知道了。 祝圆翻了个白眼,不搭理他。 【明年的分红你不想要了?】 祝圆憋不住了,果断怼回去:【你如此神通广大,千里之外的芜县都能送过去,京城反倒送不到?你哄谁呢?】 终于被怼,谢峥反倒松了口气,直接问她:【昨儿为何不去福满楼?】 祝圆冷笑:【姐姐我不见闲杂人等】 谢峥皱眉:【那是我的亲信】算不得闲杂人等。 竟然是亲信不是本人?祝圆气愤,亏她还以为这厮亲自出来呢。【凭啥让我去见下人?!】她对下人没意见,对这厮的态度有意见!【都能送到芜县,怎么如今都在京城了,还得我自己跑腿?】 这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呸! 谢峥轻咳一声:【我忙,也是想让你认认人】以后有什么事接头也方便。 祝圆听出言外之意,可那句「忙」让她怒意直线飙涨:【你能比皇帝老儿忙吗?】忙得大半年没得空搭理她?呸! 知她还在生气前些日子的不理不睬,谢峥心里有些虚,想写几句软话,狼毫落到纸上,又不由自主地拐了个弯儿:【我去的话,怕吓着你了】至于为什么会吓着,他并没有言明。 他想,回京几日的小丫头应该能明白。 祝圆讽刺:【你这话好笑了,你又不是三头六臂!我怕你作甚?】完了不等他回答,立马转移话题,【还有,你说你做的是人干事吗?】 谢峥茫然。 【接连两天往我府里塞东西,你也不怕损了我的名声?!我看你分明是想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谢峥:…… 第41章 他扶额:【你一小丫头,又助我良多,我杀你作甚】 【那你还干这种偷偷摸摸的勾当?你分明就是想害我!】 谢峥啼笑皆非:【若不是你捅出去,此事岂会被人得知】 祝圆大怒:【怪我咯?】 不然呢?谢峥心知这话出去,小丫头必定更气,索性便不写字了。 这分明就是默认!祝圆气死了:【你给我等着!】 扔下这一句,祝圆便撂了笔。 另一头的谢峥也颇为满意地放下笔。小丫头活泼依旧,虽仍然恼他,好歹是不怕他……那便无需太过担心。 再者,为了哄小丫头开颜,埋在祝家的一枚钉子已经折了进去,断不可能再折了其他线,索性她还在气头上……再缓缓吧。 于是,他便将祝圆搁到一边,再次投入忙碌之中。 两人之间再次进入诡异的沉默,你写你的,我写我的。互不相干,互不搭理。 ☆☆☆ 回到京城休息了几天,祝圆便开始折腾她的玉兰妆了。 没错,她的玉兰妆。 为了防止别人插手,张静姝直接在祝老夫人面前过了明路,说是自己掏嫁妆给祝圆练手开铺子,做得好了就给她当添妆,做不好……自己亲闺女,咬咬牙认了。 她这话撂下了,祝老夫人及大房诸人自然不好过问,于是,这玉兰妆便明明白白地过在祝圆名下——当然,赚来的钱,她还是要跟她娘这个大股东分红的。 如是,祝圆便开始忙碌起来。她与张静姝商量过后,找伢子在距离兴旺街道不远的地方买了套小宅。 还得装修。 大门得改动,墙体得刷白,窗户得多大几处,聊斋给了她一些灵感,她索性将院墙都拆了,从前院到正房的部分全部改成彷如展厅的廊桥建筑……等等。 好在她现在俨然就是个小富婆,加上有张静姝合股,这点钱还是出得起。 再加上玉兰妆的原班人马已经被调教得很好,钱给到位了,祝圆便只需要远程遥控偶尔过去溜达一圈便足够了。 再然后,她便被张静姝抓着去串门,开启京城的应酬生活了。 本来应该更早一些的。奈何她最近长高了许多,去年的衣裳都不合适了。加上芜县的衣服风格纹理与京城大不相同。张静姝索性找了京城的裁缝铺子,一口气给她做了好几身新衣裳,这会儿才拿到手。 恰好祝圆的事情告一段落,张静姝自然拽着她不让她乱跑。 说起应酬,就不得不提祝家的交际圈。 张静姝前些年不在京里,以前结识的圈子人脉皆已淡去不少,加上她娘家在侪川不在此处,这能走动的人家便更少了。 好在刚回京的时候,祝老夫人给了份名帖让张静姝去走礼。趁着送礼,她便透了几分意思出去——比如她家儿子拿下童生试,准备明年考秀才啊,比如她家女儿今年十四还没个着落啊,云云。 于是,转月,便陆续有帖子送到祝家,邀请张静姝去吃酒参宴。 祝圆便是在这种状况下,被赶鸭子上架。 这是祝圆正式在京城亮相的第一场宴席,张静姝分外重视。一大早过来盯着她梳洗上妆不说,还亲自给她挑了身桃红色长裙。 完了她盯着祝圆看了半晌,叹了口气:「长大了呀……我知你性子,你这人看似安静,实则性子野得很。」 祝圆抬头看她。 「你这般性子,将来定然不可能安于后宅,每日只能与人谈论妆花器饰……娘希望你将来也是开开心心,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习字看书挣钱——」 祝圆希冀地看着她:「那我能不嫁人吗?」 张静姝板起脸:「不行。」 祝圆沮丧。 张静姝软下语气:「姑娘家怎么能不嫁人呢?你万不可有此想法。」她温温柔柔地诱导,「我们现在相看人家,不就是为了将来日子好过吗?我们家有你爹有你哥,并不需要你去为家里博前程,你的日子过得好,我们才能安心。」 「既然有爹有哥哥,为啥我不能自己过啊……」祝圆嘟囔,「再不济,让我自己挑也行。」 「现不是带你出门自己挑吗?」 祝圆撇嘴:「又看不着人。」 张静姝皱眉:「哪个姑娘成亲前能见着人?」她谆谆善诱,「男人还是得看人品及才学,皮相只是外在,若是能找到那些个家里关系简单的,你嫁过去省心省事,手里又有钱,日子不是过得舒舒服服的吗?」 祝圆嘟囔:「那也还得看男人和公婆脸色。」 张静姝好笑:「公婆也不可能一辈子处着……再说,你看你爹给我脸色了吗?」她摸摸祝圆鬓发,「有些东西不需要硬着去要,咱们是女人,要用女人的办法去让男人服软。」 女人的办法……祝圆诡异地看向张静姝。她娘这是在开车吗? 被她这么一看,张静姝总觉得不对味,索性拍拍她脑袋:「反正听我的没错。」 第42章 然后便带着她出门了。 第一场去吃的是祝老太爷往日的同僚,正六品翰林院修撰张家孙辈的百日宴。故而祝家老夫人并王玉欣母女亦有同行,尤其是后者,也不知是不是上回被张静姝怼了,王玉欣这回终于带着祝玥出门了。 一行人进了后院,祝玥便罢了,好歹还是出过几次门,这第一回 见人的祝圆一进门,好些人都眼前一亮。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加上那身桃红色裙裳,衬得那杏眼桃腮更为娇俏,活脱脱小美人一枚。只这年岁尚小,再出落两年,必定更为漂亮。 就是不爱笑,瞧着木讷得很。 整场宴席下来,祝圆便没有半分笑模样——废话,被人当商品一般品头论足,问这问那的,谁开心得起来。 可惜,即便她不笑,条件摆在那儿呢。 通读诗书,略懂书琴,还会管事理家挣钱,再加上这外貌…… 还有个十三岁便过了童生试的哥哥。 最重要的是,其爹爹是章口新上任的县令——章口! 自打通了水泥路后,各方经济汇聚,章口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小县城了,除了地方小些,它与州府也无甚差别了。 尤其这地儿就在天子脚下,倘若做得好,功绩无人敢抢,祝修齐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 再有张静姝笑谈间漏出去的几个条件……什么不拘家世门第,只求人品端方,家里简单,识文通墨等等。 总而言之,就是要低嫁! 这里可是京城,别说高门大户多,低门小户的读书人那就真真是满地跑,不说别的,翰林院那一圈子的人都知道了。 没过两天,张静姝便收到许多帖子,这个赏花那个看景儿,各种名目都有,喜得向来温婉文静的张静姝笑得见牙不见眼。 祝圆听说明儿又得出门,暗叹了口气,慢腾腾挪回屋里。 心情不好,练琴也练得乱七八糟,她索性去练字。 刚写了几个字,苍劲的墨字陡然浮现。 【你前两日出门吃酒了】 肯定句。 祝圆本就心情糟糕,看到这话,那股子火气便蹭得一下冒出来,提笔就问:【你监视我?!我们家是不是还有你的人?】 谢峥不答反问:【你在相看人家?】 祝圆冷笑:【关你屁事】 谢峥:…… 谢峥拧眉:【不可污言】 【哦】祝圆从善如流,【那你再问一遍,我刚才没看清楚】 谢峥知她必有后招,依然忍不住又写了一遍:【祝家是否在为你相看人家?】 祝圆答曰:【干卿底事?】够文雅了吧? 谢峥:…… 没等他落笔,祝圆接着又道:【是不是又要拿明年的分红威胁我?我告诉你,我现在不稀罕了!】 钱都不要?谢峥终于反应过来:【谁惹着你了】这火气大的,隔着纸张都烧到他身上了。 祝圆不耐烦:【你装什么傻?你在我祝家放探子,又监视我,你究竟想做什么?直接点!】 谢峥沉默片刻,道:【我并无恶意,你误会了】 【误会?你家误会是随便往人家里塞探子、还监视别人家情况的 ?】 谢峥想了想:【那是特地为你安插的】 这厮竟然承认了?祝圆不敢置信:【我该说什么?不胜荣幸??】 谢峥轻咳一声:【倒也不必,只送了两回糕点】顿住,他仿若随口般问了句,【点心可否适口?】 ……怎么从这话里看出几分讨好的味道?祝圆想了想,道:【全扔了】 【.】 祝圆看着纸张上晕开的墨汁,心情陡然漂亮了许多:【嘿嘿,来路不明的东西,换你你吃吗?】 谢峥无言以对。半晌,他索性直接问:【那你喜欢何物】 祝圆眨眨眼:【干嘛?想讨好我?】 【然】 事出反常必有妖。祝圆戒备:【你想干嘛?】想了想,警告他,【不许动我分红!】 开始紧张钱了,看来心情好多了。谢峥轻咳一声:【庆祝你回京,以及,庆祝日后你可以亲自投稿】不说别的,这丫头写的话本确实跌宕起伏,新颖捉人。 提起这个祝圆就想揍人:【我可是听说了,你把我那惊才绝艳的话本给掐了!】 惊才绝艳……谢峥无言以对。 【哼!偌大一间书铺,竟然只挣了那么点钱!】那分红跟前年几乎差不多,可见聊斋压根没挣几个钱。 谢峥无奈:【广告未上,费用未回笼】他还未铺开广告的路子便被扔进封坮大营,这些后续发展虽列了计划书,可掌柜等人找不到人,也不敢擅自行动,便搁置了。 祝圆眼睛一亮:【打算什么时候上?四月份,哦四月的已经出刊了,那就是五月份上?】 【如无意外】 祝圆嘿嘿笑:【你刚才不是问我喜欢何物吗?】 第43章 【说】 【帮我个忙~~帮了这个忙,我就既往不咎!】这家伙送点心问喜好,不就是想道歉又拉不下面子嘛!既然这家伙说不出来,那就自己上! 趁他心虚,狠狠捞一把! ☆☆☆ 谢峥愉悦地搁下笔,将桌上纸张揭起,团成团,扔进火盆:「准备一下,去趟聊斋。」 「是。」伺候的安瑞偷觑了他一眼,舒了口气,忙不迭小跑过来点火烧纸。 谢峥听见了,随口问道:「好端端为何叹气?」 安瑞笑着道:「奴才是感慨。」 谢峥扫了他一眼。 安瑞识趣,乖乖解释:「这书法果真是跟外头说的一样,有安神静心的功效。主子连着几天不开怀了,今儿写了不到半个时辰,都看见笑容了。」 谢峥怔住。 他猛然想起,他问的问题,小丫头压根没回答! 不光没拿到答案,还赔了东西。 眼见谢峥瞬间黑了脸,安瑞以为自己说错话了,立马跪倒在地:「奴才——」 谢峥深吸口气,沉声道:「找人去查一下,我要知道祝家都收了哪些人家的帖子!」 「啊?是!」收到冷眼,安瑞打了个激灵,急忙应喏。 连问都不需要问,主子要知道的,铁定又是祝家二房的情况。 近两年来,他跟安福都经受过数次与之相关的事情……也不知道这家子有什么值得关注的。 他一边忙碌地准备出宫事宜,一边在心里嘀嘀咕咕。 ☆☆☆ 四月二十二,天气晴好。 今天,张静姝要带祝圆去翰林院薛讲学薛大人家里参加薛老夫人的寿宴。 帖子是前几日收到的,也提前与长福院那边打过招呼,吃过早饭后,张静姝母女便开始梳妆打扮。 待捯饬好了,再过去与王玉欣母女汇合,一同出发,前往薛家。 都在城内,路上人多车多,四人便分坐两乘小车——轻车出行,较不容易堵塞。 车里。 张静姝看祝圆又开始苦着脸,忍不住叹气,忙抓紧时间教训她。 「你这倔劲儿真是随你爹。」她无奈不已,「让你去吃酒参宴,跟要了你命似的。」 祝圆也想叹气:「这种相看……一个个对我评头论足的,烦人的很。」不知道还以为她是待价而沽的小姐。 「自古以来便是如此。」张静姝不以为然,「我给你找的人家,全是冲着嫡长媳位置去的,影响的可是后世三代子孙,哪个敢轻易定下?挑拣才是必然。」 「那怎么都是他们挑我,没有我挑别人?」 「我不是在呢吗?」张静姝放软语气,「我们可以挑几个出来,回头娘让人去打听的时候,找机会给你瞅一眼?」 瞅一眼能干啥。祝圆依旧闷闷不乐。 张静姝蹙眉:「不然你当如何?」她灵光一闪,想到某件事情,登时神色大变,压低声音问,「难不成,你与什么人有了那什么……」私相授受? 祝圆还没反应过来,茫然看她:「有了啥?」 张静姝想了想,委婉道:「你是不是认识了什么外男?」 祝圆:…… 「娘,我天天跟你在一块,去哪里认识人?」 「那你为何不乐意相看,还总说要自己找?」张静姝盯着她,声音又低了几分,「上回那两份点心,你当真不知道是谁给的?」 祝圆顿了一下。 张静姝心一沉:「你竟然——」她气急败坏,「你是不是犯傻了?这种事情都——」 「没有没有!娘!我没有!」祝圆吓了一跳,急忙搂住她胳膊,另一手举起做发誓状,「我对天发誓,绝对没有与任何外男有任何私底下的接触,倘若我骗人,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 「呸呸呸。」张静姝一把捂住她嘴巴,训斥道,「没有便没有,怎么能胡乱说话?」完了松开她,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喃喃,「孩子不懂事瞎说话,老天有怪莫怪!」 连着念了两边才作罢,收回手还顺势瞪她一眼。 祝圆无辜极了。若不是她胡乱猜测,自己何必发誓…… 好在张静姝也没时间训斥她了,薛府到了。 马车驶入二院门口,下了车,几人在仆妇们的引导下来到薛老夫人的居所。 照例是一番寒暄和介绍。 祝圆面上一直维持着礼貌性的浅笑,待行礼寒暄终于过了,坐下来,她便收了笑容,坐在微笑从容的祝玥旁边安静地当个木头人。 屋里的客人越来越多,扫到她身上的视线也愈发多了。 祝圆烦不胜烦,索性捧起茶碗,低头装喝茶。可茶杯就摆在嘴边,下意识的总会抿上一口,然后再挪开些许。 几次下来,祝圆的杯子就空了。 她环视一圈,看着满屋子目的不纯的夫人姑娘们,暗叹了口气,继续捧着空茶碗装死。 第44章 不知谁打趣了句,一群妇人连带上座的薛老夫人全都哄笑出声。 气氛正热络呢,一名丫鬟疾步从外头进来,完全顾不上行礼,附耳到薛老夫人耳边说了几句。 后者的脸色立马便变了:「当真?」 丫鬟点头。 「快快,赶快把人请进来!」薛老夫人一叠声道。 丫鬟扫了眼众人,迟疑了下。 「愣着干什么?!」薛老夫人呵斥。 丫鬟吓了一跳,应了声便急急转身出去。 薛老夫人忙又招手让另一丫鬟扶自己起身。 大伙面面相觑。 有那与薛家相熟的正想开口问,眼角一扫,便看到一名身姿挺拔的少年走了进来。 她眼皮一跳。这是哪家的孩子?这般没礼数—— 薛老夫人却已然迎了上去,颤巍巍跪下:「见过三殿下!不知殿下前来,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众人懵了。这位是三皇子?怎的闯入后宅地方? 那少年正是谢峥。见老人家跪下,他忙伸手欲扶:「老人家快快请起。」 无需他示意,跟在后头的安瑞已然箭步过去,把薛老夫人搀扶起来。 众人哪还敢愣着,纷纷跪下行礼。 祝圆听见动静的时候还有些怔愣,待看清楚那名似有几分眼熟的少年,心里顿时奔过一群草泥马。 好在旁边的祝玥碰了碰她。她顿时回神,飞快放下茶碗,跟着众人一起行礼。 谢峥自然叫起。 待众人起来,陪同在侧的薛大人朝众人拱了拱手,歉然道:「打扰诸位了。」 谢峥也温声解释:「今日拜访薛先生,没想到竟是老夫人寿辰,便进来给老夫人道声吉祥。扰了诸位夫人兴致,万望见谅。」 众人纷纷说不打紧。 薛老夫人连连摆手:「不碍事不碍事,殿下这般客气,老身才是受宠若惊!」 谢峥正色,朝她拱手行礼:「晚辈谢峥,祝老夫人松鹤长春、后福无疆。」 「诶诶,谢殿下金口!」薛老夫人激动不已,回了半礼。 说完祝语,谢峥放下手,神色温和道:「我此次拜访薛先生,未曾料到老夫人寿辰,空手而来,倍感不安,今日先给您道个福,回头再让人给您补份厚礼。」 「使不得使不得!」薛老夫人急忙摇头。 薛先生捋了捋长须,笑呵呵道:「娘您别为难殿下了,收了便是了。」 谢峥拱手:「先生明理。」 薛老夫人这才应了。 道了福,全了礼数,略微寒暄了几句,谢峥便要告辞离开。 被丫鬟搀扶着的薛老夫人要送。 谢峥只能停下劝她:「老人家不必客气,此处还有许多客人等着您招呼,无需太过——」他视线一扫,顿住,似乎颇为意外,「祝夫人竟也在此?」 候在边上的张静姝与王玉欣同时抬头,前者愕然,后者惊喜。 连薛老夫人也诧异:「殿下,您见过祝家夫人?」 谢峥略解释了句:「有幸见过一面。」然后朝张静姝道,「不知道夫人可还记得我?」 王玉欣面上的惊喜还没来得及收起便僵住了。 薛老夫人等人跟着看向张静姝。 张静姝无奈,走前两步,福了一礼:「妾身见过三殿下,殿下万福金安。」然后才回话,「两年未见,殿下长大了不少。」言外之意,还是记得的。 谢峥状似感慨:「没想到芦州一别,竟在京城相见。对了,庭舟是否也回来了?」 「是,也在京里。」 谢峥点头:「回头我去找他叙叙旧。」顿了顿,他又问,「我记得当初你们是去芦州寻医……祝姑娘如今身体可好?」话音刚落,眼角便扫到一抹身影往后挪动。 他眼底登时闪过抹笑意。 张静姝不卑不亢:「劳殿下惦记,小女身体安康,与常人并无不同。」 谢峥点头:「那就好,她年纪还小,早调理早好。若是有需要,可派人到聊斋传讯,我帮你们找名好大夫看看。」 「谢殿下关心。」张静姝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道,「小女也在此处,且让她给殿下见个礼。」回头,低唤了声,「圆圆。」 缩在祝玥后头的祝圆僵了僵,不甘不愿地走出来,也不上前,只远远福了福身,垂眉敛目道:「民女祝三见过三殿下。」 皎若太阳升朝霞,灼若芙蕖出鸿波。身着桃红色裙裳的十四岁姑娘已初见韶容。再长两年,怕更是艳色逼人。 比之上一回惊鸿一瞥所见的朴素清丽,还要灼人。 谢峥眼底飞快闪过抹惊艳。 好在他毕竟不是真的十几岁少年,惊艳之感稍纵即逝。 众人只见他轻轻点头,一副长辈模样,道:「长大了啊,差点认不出来了。」 呸!装模作样!这话让她怎么接?祝圆心里暗骂,面上可不敢显露出来。 第45章 所有人都盯着她呢。 她假装踌躇,紧张地往张静姝方向望去,后者朝她摇摇头。 意思是,不用她多说? 果不其然,谢峥确实也没打算让她回答,说完这一句便转回去,朝张静姝道:「此处不便多聊,日后有机会必定登门拜访。」 「是,祝家必定扫榻相迎。」张静姝福身。 谢峥点点头,转回去再次与薛老夫人辞行,一番推拒后,终是把老夫人劝下,由薛先生再次送了出去。 等他们出了院子,在座的妇孺们齐齐松了口气。 动作太一致,导致呼气的动静一清二楚。 大伙顿时笑了。 薛老夫人笑着自嘲了句:「三殿下虽说年纪小,可这气势……我一把年纪了,与他说话竟然都有些哆嗦。」 「可不是,我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的。」 「不过殿下长得真不错,看起来一点也不文弱,若不是那一身贵气,我都不敢信了。」 「听说他前些日子被皇上罚了,在封坮大营练了大半年呢,看来是把身板都练起来了。」 下首的祝圆立马竖起耳朵。 「怪不得。」 有人不服气了:「皇子皇孙下军营,不都是为了镀金吗?哪有实打实去练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家那位与封坮大营的田指挥使还算熟,这位田指挥使,那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三殿下又是被罚进去的,在里面怕是没讨着好……」 「嘘!」 「哎哟,瞧我们,这话题都拐到哪儿了——诶,对了,张姐姐,你竟然与三殿下认识,可不曾听你说过啊。」 张静姝正听着呢,突然一群人齐刷刷看过来,动作一顿,笑道:「不过是巧合。」然后便将当年带儿女芦州考试求医的事简单说了几句。 「倒也是巧……」 「哎没想到三殿下还记着。」 「说起来三殿下也该议亲了……」 「早就开始了,若不是他被困封坮大营大半年,指不定都定了呢。」 「也不知道哪家姑娘有福气,别的不说,三殿下挣钱的能力可真是一等一的。」 「对对,看那聊斋,每天多少人啊……」 ☆☆☆ 上首的长辈们说说笑笑,仿佛无事发生。 底下的小辈们定力不如她们,注意力几乎都集中在低头喝茶的祝圆身上。 窃窃私语便罢了,那时不时扫过的视线刺得祝圆浑身难受。 一直跟她挨在一起的祝玥仿佛突然活泼了起来,与另一边的小姑娘聊得热火朝天,理都没理她。 虽然她参宴的时候也不爱说话……可自主当透明跟被排斥,是两码事好吧。 真是日了狗了。 好不容易熬到宴席结束,上了车后,终于不用面对众人瞩目的祝圆长舒了口气。 张静姝同时叹了口气。 俩人对视,忍不住齐齐笑了起来。 也就笑了一会儿,张静姝很快便恢复冷静,仿佛自语般道:「这位三殿下竟然还记得我们家,当真是记性好?」 祝圆干笑:「他是不是与哥哥很投契?前年不是还送了礼到家里,祝贺他过了童生试吗?」 「是吗?」张静姝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祝圆煞有介事:「或许有爹爹的因素在。我爹不是刚调回章口吗?他一空头皇子,肯定是看好爹爹,才过来套近乎的。」 「或许吧。」话虽如此,张静姝依然没有开怀,甚至又叹了口气。 祝圆以为她还在发愁,遂道:「那都是爹爹跟哥哥该烦恼的事,您就别想了。」 张静姝没好气:「谁说我愁他们,我是愁你这丫头。」 「啊?」 「你爹说了,你哥如今学业为重,等他入了书院、考出功名再议亲也不晚。倒是你……」 祝圆忙道:「我也不急,我还小呢!」 张静姝白她一眼,再次叹气:「如今这三皇子横插一脚……你这亲事啊,短期内是没人敢问的了。」 祝圆:…… 「就因为那狗、咳咳、就因为那家伙跟我说了两句话?」她不相信。 「他何止说了两句?」张静姝咬牙,「他还惦记了你两年呢!」 祝圆:…… 别说这种渗人的话!!! 「不是,他就那么客套一句,他不是还说了哥哥吗?」祝圆抗议。 张静姝皱眉:「他在京里十几年,满屋子的姑娘,难不成就只见过你吗?天真。」 祝圆:…… 张静姝愁容满面,想了又想,她道:「不行,这两日我得去趟章口。」看看祝修齐怎么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祝圆不敢吭声了。 回到祝府已是申时,张静姝换了身衣服,略歇了歇,又去了长福院。 第46章 祝圆估计她是要去跟老夫人谈谈今天三殿下到场的问题,别的都好,就怕大房打小报告乱说话。 有老娘出动,祝圆是半点不担心。 她换了身衣服便躲回自己屋里发呆去了。 刚瘫了片刻,熟悉的苍劲墨字便在墙上字画里显现。 祝圆登时回魂,瞪着那墨字咬牙切齿。 夏至刚巧经过,吓了一跳,忙问:「姑娘怎么了?」 祝圆回神,朝她摆摆手,有气无力道:「没事,我的脸笑僵了,我做做脸部运动舒缓舒缓。」 夏至眨眨眼,噗嗤一声笑了:「那您慢慢做啊——」 「等等。」祝圆一轱辘爬起来,「帮我磨墨,我练会儿字。」她心情不好,某些人也别想好过! 「……是。」 不到一会儿,夏至便磨好墨,将砚台挪到祝圆手边,福了福身,出去忙活了。 祝圆铺好纸张,看着她出了门,才提笔蘸墨。 【狗蛋,你学箭吗?】 对面的谢峥挑了挑眉,答曰:【然】谢家先祖是从马背上得来的天下,箭法是谢家子孙必学之项。不说别人,承嘉帝的箭法便是很不错的。 不过,这么多日,小丫头第一回 主动找他,为何问这个问题? 他正想问,对面祝圆写字了。 【还真学箭!这么多兵器你不学,偏学箭!真是人如其箭!】 谢峥:…… 他是不是被骂了? 怂人祝圆骂完就跑,半分都不带耽搁的。 谢峥握着笔呆了半晌,见熟悉的墨字半天都没有再出现,终于确认——他真的是被骂了。 他哑然失笑。 被人骂「贱」,他竟生不出半分恼怒…… 谢峥摇了摇头,放下狼毫。 安瑞给他递上帕子擦手,笑着道:「许久不见殿下这般愉快了。」 谢峥顿住,笑容微敛:「是吗?」他随口道,「许是最近忙吧。」 积压大半年的工作,全在半个月内完成,确实是忙了些。他也就这两天才开始闲下来。 他擦拭指尖墨汁,随口问道:「刚才是不是谁来了?」他刚才仿佛听见玉容的声音。 安瑞「诶」了声,禀道:「娘娘让您待会过去用晚膳。」 谢峥的好心情顿时没了。他沉下脸,将帕子扔回去:「所为何事?」 「……奴才不知。」 谢峥暗叹了口气:「罢了,过去便知了。」看看天色,「走吧。」既然是去用晚膳,这个点差不多了。 一路不疾不徐,抵达昭纯宫时不过酉时一刻。 十一岁的谢峍已经在那儿等着了,看到他进院门,飞也似的冲过来,搂住他大腿:「哥,你忙完没有啊?!你好久没带我出去玩儿了!」 谢峥进了封坮大营大半年,他便大半年没出过宫门,闷都闷死了。 谢峥摸摸他脑袋:「这两天带你去聊斋晃晃。」 「耶~~哥哥最好了!」谢峍欢呼,「一言为定不许反悔啊!」 「不会!」谢峥顿了顿,瞟了眼昭纯宫正殿,低声问,「母妃为何突然让我过来用饭?」他都多少年没过来吃过饭了。 谢峍配合得压低声音:「父皇下晌传话过来,说要一起吃顿饭的。」 懂了。谢峥拍拍他脑袋:「知道了!」 「你放心!母妃最近忙着写稿子去投月刊,没工夫搭理你呢。」 谢峥:……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母妃在忙什么?」 「写稿啊!」谢峍嘿嘿笑,开始给他打小报告,「三月的时候,《大衍月刊》登了一篇娴妃娘娘的诗作,好家伙,整个后宫都轰动了,全都铆足了劲拼命写诗写话本。」 谢峥:…… 谢峍完全不能理解:「以往父皇给谁赏赐,也没见她们这么激动,不就是篇诗作吗?听说稿费才二两!」他伸出两根手指,「二两啊!连糕点都买不了几块,也不知道她们在较个什么劲。」 谢峥也不理解。 不过有了这豆丁的报告,今晚想必不难过。 恰好通传的丫鬟出来了,俩人遂停下说话,入内行礼。 果真如谢峍所言,淑妃娘娘正坐在小花厅里抓着毛笔冥思苦想,看到谢峥,随意摆了摆手:「免礼,带你弟弟去外头耍去,我这边刚有点头绪,别扰了我。」 谢峥:…… 带弟弟去外头耍……是什么鬼? 谢峍朝他挤眉弄眼,口语道:「我说的没错吧?」 玉容给谢峥端来茶水,轻声解释道:「娘娘想在五月刊截稿前多写几篇诗稿,劳您多担待了。」 谢峥微微点头。 淑妃不搭理他们兄弟,谢峥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揪住谢峍开始查看他的学习情况,发现这家伙这段时间又开始懈怠,连篇文章都背不全。 第47章 他也不废话,直接把人按腿上开揍——他记得祝家那丫头总是用这招对付她家里的调皮小弟。 但他没想到,祝圆那力道与他这种刚从军营出来的,压根是两码事。 一巴掌下去,谢峍还没反应过来,第二掌落下立马开始鬼哭狼嚎拼命挣扎。 自然是挣不开。 谢峍结结实实受了好几巴掌,疼得开始哇哇叫。 谢峍的太监敢怒不敢言。 「以后还敢不敢了?」谢峥冷声问道。 「呜呜呜不敢了呜呜呜~」形势不由人,谢峍当即哭着认错。 动静这般大,里间专心写稿的淑妃自然听见了,遂皱着眉头走出来询问,听说谢峥打了弟弟,登时恼了,立马开始教训他。 正闹哄哄,承嘉帝进门了:「怎么了这是?」进院子就听见这里的动静了。 母子三人忙跪下行礼。 承嘉帝扫了一圈,问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的谢峍:「你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谢峍抽抽噎噎地把事情说了。 承嘉帝:…… 淑妃当即道:「陛下你看,这家伙是把军营里的臭毛病给带出来了!」 承嘉帝问谢峥:「你有何话说?」 谢峥面无表情:「寻常父子兄弟都是这般管教,儿臣何错之有?」 「您听听,都把弟弟揍成这样了,还振振有词!峍儿平时磕着碰着都不会哭,肯定是打狠才这样!」淑妃说完犹觉不足,拉过谢峍便想脱他裤子查看。 谢峍一蹦三尺高,捂着屁股躲到谢峥背后,嚷嚷道:「我没背下文章,我哥揍我怎么啦?这是我哥!」 淑妃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傻了?被揍了还帮着他!」 承嘉帝捏了捏眉心:「行了行了。」先瞪了眼谢峍,「让你天天顾着玩耍不好好学习。」再跟淑妃道,「兄弟感情好不挺好的吗?有老三管着峍儿,你该松口气才对。」 淑妃顿时委屈了:「教归教,哪有打孩子的——」 「母妃,我记得月刊里头登载过一篇故事,也有这场景呢,那挨打的小孩最后还考上了状元。」谢峍第一时间站出来吐槽他娘,「您当时还拿出来恐吓我来着!」 淑妃登时涨红脸。 谢峥都有些同情她了。 承嘉帝好笑:「好了好了,这不是说明他们兄弟感情好嘛,你由得他们闹便是了,老三性子稳,让他压一压峍儿也好。」 然后便让人传膳——他忙了一下午,饿了。 皇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即便淑妃心里憋屈,一顿饭也是吃得安安静静。 饭罢,几人移步花厅,坐着喝茶聊天。 承嘉帝先问几句淑妃的诗句,赞扬了几句,再问谢峍功课,皱眉批评一番,最后问谢峥:「听说你今天去薛钦府上了?」 薛钦是给皇子授课的翰林院讲学之一,也即是今天办母亲寿宴的薛先生。 谢峥坦荡荡,直接道:「想请薛先生给下一期月刊写篇稿子。」 承嘉帝了然:「怪不得……」然后打趣,「听说你进后院去给老夫人祝寿的时候,见了许多小美人?」 谢峥面无表情:「那倒是没注意。」 承嘉帝笑着摇头:「你也不小了,该注意起来了!」转头看向淑妃,「你也该上上心,老三今年都十七了,该相看人家得相看起来。」 淑妃抿了抿唇:「是,臣妾省得了。」 承嘉帝点点头,接着便把话题转向别处。 谢峥暗松了口气。 又聊了几句,他便带着谢峍告退了。 出了昭纯宫,谢峍便哭丧着脸:「哥~~~我p股疼。」 谢峥:…… 把人提溜回院子,扒下裤子一看,肿了。 得,谢峍直接赖下不走了。 谢峥理亏,只得捏着鼻子认了。 第二天,屁股肿了一圈的谢峍身残志坚,依然要跟着谢峥出宫,要去聊斋逛逛。 到了聊斋,谢峍立马将自己的伤抛诸脑后,带着下人满铺子乱窜。 谢峥也不管他,径自去后院办公处,打算仔细看看庄子里的研究项目,回头去庄子实地看看。 还未走近办公室,便听得编辑部方向传来激动的争论声。 他脚步一拐,便转了过去。 看到他进门,几位参与稿件审核的编辑及管事忙过来行礼。 谢峥摆手:「下期刊印可有问题?」 「禀殿下,一切顺利!」 谢峥诧异:「那你们在讨论何事?」如此激动。 一名管事忙递上一沓稿子:「我们在讨论这份稿件。」 谢峥接过来,一目十行看了几句,皱眉:「也无甚——」他神情一凝,盯着纸上熟悉的字体,「这是谁的稿件?」 那名管事以为他没看清楚,催促他:「殿下,您仔细看看,这文章虽然语言直白,但情节波谲云诡、跌宕起伏,开篇便是——」 第48章 谢峥打断他:「我是问,这是谁送来的稿件。」 那名管事顿住,下意识看向站在另一头的江成。 谢峥的视线随之转过去,看到俊朗斯文的江成,眉峰便下意识皱起。 江成未发现,拱了拱手,道:「这是从投稿箱里翻出来的,随稿件还附送了笔者介绍和生平,略有些奇怪。」他双眼发亮,「这些便罢了,最重要的是,这位先生一口气投了足足三十回的稿子——小的们都看过了,实在是精彩,若是拿来连载,不管男女老少,一定都会被吸引!」 听说是从稿箱拿出来的,谢峥下意识松了口气,道:「都觉得不错的话,你们便刊了吧。」他仿佛不经意般,「笔者说了如何取稿费吗?」 江成点头:「遂稿件附送了,让我们将稿费送到东二街六十二号。」 谢峥略一想,便明白是哪儿:「行。」应当是小丫头那家铺子的门面。 江成朝他拱了拱手,转回去,嘿嘿笑着朝各位同僚作揖:「各位先生各位前辈啊,在座就我年纪小,跑腿的事儿自然该交给我。以后这位先生的稿费,我去送啊,谁也别跟我抢啊!」 谢峥皱眉,不由得想起小丫头曾经对江成的评价和期待…… 江成犹不自觉:「能写出这般风云的先生,必定是有大格局大眼界的,我定要去结识一番,日后指不定……嘿嘿嘿……」若是能得到先生青睐,日常指点一番,将来他必定学识大涨! 谢峥却瞬间黑了脸。 「不许去!」他冷声道,「这位先生的稿费,由我亲自去送!」 江成&众管事:……啊? 薛府宴席回来第二天,张静姝便去了章口。索性马路平坦走起来不颠簸,她把银环及两娃娃都带上了,让孤零零在章口的祝修齐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祝圆听得直翻白眼。享受天伦之乐,怎么不把他们几个一起带过去?尤其是祝庭方,正是狗都嫌的年纪,扔给他们,不怕他们大义灭亲吗? 许是因为昨儿薛府宴席的插曲,又或许是因为张静姝天刚亮就出门了,今天早晨的长福院聚会,祝老夫人只草草聊了几句琐事,便让大伙散了。 祝庭舟在祝圆的引导下,已经能看出不少问题了。出了长福院,他便问祝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张静姝总让他学业为重,这些琐事向来都不告诉他。 想到祝庭舟也算当事人之一,祝圆便将昨日之事简明扼要地转述给他。 「三殿下要找我叙旧?」祝庭舟先是有些诧异,然后便反应过来,「你说他记得你、还找你说话了?」 祝圆点头。 「玥儿呢?他问玥儿了吗?」祝府上下都知道祝玥的亲事压着,就是在等三皇子殿下呢。 祝圆摇头。 「怪不得……」祝庭舟点头,「我还以为娘去章口真是为了送温暖。」送温暖这词儿,还是跟祝圆学的。 祝圆眨巴眼睛:「所以,你今天要给弟弟妹妹们送温暖吗?」比如,带他们出去玩儿什么的。 祝庭舟哑然,拍拍她脑袋:「今天要跟庭清去认识几个朋友,盈盈、庭方就交给你了啊~」 什么?竟然还要把弟妹扔给她?祝圆抗议:「起码得带一个。」带谁,那是不言而喻。 祝庭舟轻咳一声:「我们是要去听经讲,庭方肯定坐不住的。」不等祝圆再说话,「啊,时间差不多了,庭清肯定在等我,我得赶紧走了。」话没说完已经走出老远,还不忘朝她吩咐,「好好照顾弟妹啊!」 祝圆:…… 臭哥哥,越来越不可爱了! 一回身,就对上弟妹期待的目光。 下一瞬,祝庭方便猴过来撒娇:「姐姐,我要出去玩!」在芜县呆惯了,祝庭方习惯了喊她姐姐,喊盈盈小姐姐。 祝盈也巴巴地看着她。 这段日子她忙着玉兰妆,还要跟着张静姝到处参宴,祝庭舟偶尔还会出去会友参讲,这俩孩子天天呆家里,确实是闷得很。 祝圆想了想,无奈:「那我待会带你们出去!」然后跟他们商量,「我下午要去玉兰妆办事,待会先带你们去聊斋逛一逛,再在外头吃午饭,然后你们先回来?」 京城的地儿她还不熟悉,带着俩孩子,自然优先考虑熟悉的地方。 「不要!我不要提前回来!」祝庭方蹦蹦跳,「我也要去玉兰妆!我也要去玉兰妆!!」 祝盈抿了抿唇,跟着小声道:「姐姐我也想去玉兰妆看看。」 祝圆:…… 「好吧。」祝圆妥协,完了开始警告祝庭方,「那待会你可不能乱跑,尤其是在聊斋,不许横冲直撞的,也不许咋咋呼呼,知道吗?」祝盈便罢了,她半点不担心,这小屁孩才让人头疼。 祝庭方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祝圆不放心也没法。 安排好院里的杂事,再让人去长福院打声招呼,得到「知道了」的回复后,她便带着弟妹出门了。 第49章 兴奋的不停叽叽喳喳的祝庭方,雀跃的祝盈细声细气应和,祝圆听着他们嘀嘀咕咕,感觉还没一会儿呢,聊斋便到了。 祝圆分别给他们俩挂了个小钱袋,然后叮嘱他们:「我就在里头看书,你们自个去找喜欢的看。这里有十五枚铜板、半两碎银,都装好了,要是看到喜欢的书,就买了。不够的话,再找我。」 俩人摸着小钱包,齐齐点头。 「还有,要是不小心跟丫鬟走散了,你们就找聊斋的书童带你们去水榭,巳时左右我就会去水榭那边结账,记得吗?」 「好。」 给他们理好衣服,戴上浅露的祝圆才领着他们下马车。 再对他们俩的丫鬟嘱咐了几句,祝圆才不放心地让他们离开。 祝盈本来可以跟她一块儿走,可她想去翻翻历史书册,祝盈不感兴趣,只能分开行动了。祝庭方更让人不放心,她索性将小满也带出来,两名丫鬟一起跟着他,应该足够安稳了。 然后她才带着夏至进了史学纱墙屋。 拿一本书翻几页,再拿一本翻几页,时间便过得飞快。 待小满气喘吁吁跑过来找她时,她才发现已经快要巳时了。 她将手里书册放到夏至手上,随口道:「都到水榭了吗?那我们现在过去——」 「不是!」小满喘了口气,急急道,「六少爷跟人吵起来了,姑娘您快去看看!」 祝圆:…… 臭小子! 将挑好的书交给屋里的书童,让他帮忙带到水榭,祝圆便快步随小满前往事发地。 小满快步在前头领路,一行三人直奔铺子后边。 祝圆心惊胆战,以为这小子钻进别人后院搞事,好在只到前后院交接的院墙处,便看到了对峙双方。 七岁的祝庭方经常被祝圆撵着跑跳,长得虎头虎脑,带着个丫鬟走出去,还是挺能唬人的。 对面是个圆滚滚的半大小孩,比祝庭方足足高了一个头,也带着名二十来岁的下人。 就这么一个半大小孩,祝圆来到的时候,却看到他正抹眼泪,还不忘跟祝庭方对吼。 祝圆诧异。这孩子看着比祝庭方高大许多啊,男孩儿发育得都慢一点,这小胖墩说不定得多大,怎么还哭了?难道祝庭方动手了? 倒是小胖墩身后不停劝和的下人……衣衫仿佛有些眼熟? 未等她想清楚,就见俩孩子开始捋袖子,一副要动手的模样。 祝圆眼皮一跳,顾不上别的,疾步过去,一把揪住祝庭方耳朵,娇斥道:「臭小子,你是不是打人了?我出门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啊?胆儿肥了是吧?」 「哎哟」祝庭方痛呼,都不需要抬头就知道是谁揪住自己耳朵。 他垫起脚试图减轻痛楚,同时开始嚷嚷:「没有没有!姐姐你不要冤枉我!我还小呢,怎么打得过他?他自个人摔着了怪我!」然后可怜兮兮,「姐姐好疼啊~~~」 谅他也不敢撒谎。祝圆松开他,转头看向对面,柔声问道:「小朋友,你跟姐姐说说,刚才发生什么事了?」 对面小胖孩及其下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小胖孩抬起手臂擦了擦眼泪,指着祝庭方,告状般道:「他撞着我,害我摔倒了,还笑话我!」 祝圆傻眼。 还没等她说话呢,祝庭方就跳出来了:「谁知道你这么大块头经看不经用,擦一下就摔倒!路就这么点宽,你大块头我也不小块,你占着地儿慢吞吞的,我要越过你不是很正常吗?」他刮了刮脸,「摔地上就哭鼻子,羞不羞?!」 是这个理。祝圆听了心里直点赞。不亏是她一手带大的孩子。 「你!」小胖孩气愤,捋起袖子,「我那是有伤在身!你撞了人还有理了?不得先向我赔礼道歉吗?你还说我爱哭鬼!」 「我道歉了啊!是你说我敷衍——嗷!」祝庭方后脑勺再次挨了一记。 到了这儿,祝圆已经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她直接给了祝庭方一记,斥道:「道歉就好好道歉。」然后按住他脑袋,朝那小胖孩弯腰,「我弟弟撞了你是他不对,我让他给你好好道歉。」 对面那小胖孩还没反应过来呢,被按着的祝庭方已经鞠了一个大躬,大声道:「对不起,害你摔倒!」 小胖孩:…… 祝圆又按:「还有呢?」 祝庭方再次鞠躬:「对不起,我不应该嘲笑你!」 祝圆这才松开手,然后解下祝庭方腰间悬挂的小钱袋,递给小胖孩:「这是他这个月的零花,你拿去买点伤药,当做他给你的补偿。」 意思是,他这个月没有零花钱了?祝庭方如遭雷劈:「姐姐,又不是我害他受伤的!!你不能这样对我!」 小胖孩原本还在犹豫,看他这般激动,立马抢过去:「好,那咱们就俩清——嗷!」 他脑袋也接了一记暴栗。 「祝姑娘。」不知何处冒出来的挺拔少年看着她,变声期特有的嘶哑嗓音带着几不可察的愉悦,「又见面了。」 第50章 祝圆:…… 冤魂不散! 没错,这位不知道啥时候到来的少年,正是谢峥。 祝圆都不知道这人是怎么认出自己的,明明她一直带着浅露来着…… 当下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 祝圆收敛心神,不甘不愿福身—— 「别行礼了。」谢峥扫了眼廊上看热闹的人群,朝她勾勾手,「进来说话。」 说完也不等她回答,揪住小胖孩的后衣领,直接把人往后院拽。 小胖孩不敢吭声,缩着脖子乖乖跟上。 祝圆瞪了祝庭方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回去剥了他的皮! 走进门洞的谢峥没听到脚步声,停下,微微侧头:「怎么,不敢进来?」 祝圆顿住,半晌,挤出一句:「民女不敢。」 谢峥仿佛笑了声:「那就走吧。」 祝圆磨了磨牙,只能乖乖跟上——众目睽睽之下,谅他不敢做什么。 走了两步,祝圆脚步一顿,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且慢。」 谢峥停步。 「民女妹妹还在书铺里,待会她找不着——」 「安福。」 「在。」一名白面中年人躬身,身上穿着打扮,与小胖墩身边的下人一模一样。 祝圆暗忖。怪不得刚才看着这人的打扮有几分熟悉,原来是太监服。 念头一闪而过,只听谢峥下令:「让人把祝小姑娘接进来。」 「是。」 「如此,可以走了?」谢峥还颇有耐心地问祝圆。 祝圆讪讪。 还能怎么办?走呗。 刚才俩小孩争执的地方,恰好在书铺回廊的拐角处,又有两丛花卉遮挡,经过的参观人流除了站在特定角度,还真看不清楚他们这儿是什么情况。 祝圆刚才远远能看见,是因为小满带着她和夏至下了回廊,从卵石小径上绕过来。 不过,再少人看见,总归还是有。 进了后院,那若有若无的打量视线便被围墙挡住,祝圆这才放松些。 然后才有心思偷偷打量这家皇家书铺的后院。 东西厢房都是办公室,什么运营部、诗稿部、经讲部、国策部……前边是个挂着会议室牌子的花厅。 这会儿,各部门还在忙碌,身着深深浅浅蓝色制服的人来来去去,经过谢峥身边时皆会停步,也不行礼,躬身拱手便匆匆离开。 祝圆隔着浅露打量这些人,从十来岁小伙子到四五十岁长须老者皆有之,每人皆是行走如飞、干劲十足。 看来书铺福利不错? 抛开别的,这聊斋书铺算得上是国企了,铁饭碗,有钱途!还是跟文字打交道,体面! 祝圆越想越心动,忍不住开始盯着那些年轻小伙们看。 越过东厢,穿过花厅,细细碎碎的说话声便仿佛远了许多,小鲜肉也没了。 祝圆失望地收回视线。 又走了几步。 「就这儿吧,清静些。」 祝圆瞬间回神。 前头的谢峥自然不知道她在偷看小鲜肉,提溜着谢峍走进一座小凉亭。 祝圆迟疑了下,略微提起裙摆,慢步跟上。 此凉亭位于院子西北角,与花厅遥相对望。既不会太过偏僻,也不会人来人往,倒是挺适合说话的。 再者,亭子边上有株枝叶繁茂的大松树,恰好将愈发炙热的日光挡在外头。亭子里阴凉清爽,和风徐徐,倒也凉快。 别人如何祝圆不知道,她戴着浅露走在大太阳下,都快热死了。 「坐。」谢峥扔下小胖孩谢峍,率先落座。 被松开衣领的谢峍「哎呦哎呦」地扶住石桌,他的贴身太监忙不迭搀着他。 谢峍摆手,扶着桌子慢慢落座。 一路都在四处张望的祝庭方收回目光,好奇地看着他:「你这是伤哪儿了?」他年纪小,完全感受不到自家姐姐的紧张忐忑。 谢峍瞪他:「要你管!」 「谢峍!」谢峥轻斥。 谢峍撇了撇嘴,不说话了。 谢峥转向祝圆,皱眉:「为何不坐?」 祝圆下意识看向花厅方向。 「别担心,无人敢过来打扰。」 重点在这里吗?祝圆暗骂了句。 「殿下,于礼不合。若是殿下觉着民女适才的处理不太妥当,那请殿下明示。」她如是道。亭子就这么点大,她若是跟他坐一起,传出去都不知道会闹出什么风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谢峥敲了敲桌子,重申:「坐下说话。」 祝圆想骂人,明面上还得福身推拒:「谢殿下赐座,民女何德何能,岂敢与殿下同坐。」得亏戴了浅露,否则怕不是要把人得罪狠了。 谢峥轻哼:「三番四次推拒落座,我看你并无半分敬意。」 第51章 祝圆沉默以对。 隔着浅露,也看不分明她的神色。 俩人僵持。 亭子里静默了许久,连爱闹的谢峍也不敢说话。 片刻后,谢峥先败下阵来。他并无意为难她,再继续只会惹得这丫头更恼……他无奈:「罢了罢了。倒看不出来你性子这般倔强……」后面半句含在嘴里,连他身后的安福也听不真切。 祝圆只听他说「罢了」,顿时松了口气。 谢峥移开视线,看向谢峍:「适才怎么回事?出门前才提醒你不许惹事。」 谢峍抗议:「我没有惹事!!他撞我!」然后巴拉巴拉把事情说了一遍。 谢峥皱眉,看看他,再看看紧贴着祝圆的小男孩,问祝圆:「你弟弟?几岁?」 「回殿下,七岁。」 谢峥:…… 谢峍不敢置信:「你才七岁?」 谢峥瞪他:「你被七岁小孩撞倒了还有脸哭鼻子?」 谢峍不服气了:「我是伤者!要不是你打伤我,我怎么会被人欺负!」 谢峥没好气:「连皮都没破,算什么伤!」 谢峍震惊:「你还想见血?我是你亲弟弟,你竟然这样对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这控诉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看什么偶像剧。 被强迫跟进来而心情不佳的祝圆差点被逗笑。 谢峥正无语呢,眼角一扫,看到她头上的浅露晃了晃。他心里一动,勾了勾唇,朝谢峍道:「我是跟她学的,你要怪就怪她吧。」 祝圆:???? 这是人干的事吗? 好在,谢峍也不是傻子。他愣了愣,怒瞪其兄:「你耍我?」 谢峥下巴朝祝庭方一点:「你问他。」 谢峍立马掉头,问祝庭方:「喂,你姐姐平日会不会揍你?」 祝庭方先抬头看祝圆,后者张口:「不——」 谢峥敲敲桌子:「祝姑娘,让他说。」 祝圆忿忿闭嘴。 祝庭方不敢说话了。 谢峍催促:「你快说啊!」 祝圆摸摸他脑袋,轻声说:「别怕,说吧。」这位三殿下讨厌归讨厌,眼下应当不会拿她们怎样的。 谢峍急了:「你为啥不说了?你是不是怕你姐姐打你?你姐姐是不是很凶?」 「才不会!」祝庭方不乐意了,「我姐姐才不凶!」 「那她是不是不打你?」谢峍执著不已。 祝庭方嘟囔了句什么。 「什么?」谢峍急死了,「你是不是没吃饭,说话跟大姑娘似的!」 「你会不会说话啊?你才大姑娘呢!」祝庭方气不过,跳出来指着他,「你这样的,一看就是家里抽得少——嗷!」 后脑勺挨了一记狠的。 后头的祝圆语带威胁:「不许手指指着别人说话!」 「哦。」 谢峥眼底闪过抹笑意。 谢峍还没反应过来,祝庭方放下手,改成双手叉腰,老气横秋地教训他:「你懂什么?我姐说了,打是亲,骂是爱。疼你爱你才会管教你、才会打你!换了别人,人家才懒得理你咧!那些天天给你糖果点心,不教你规矩不教你学识的,都是捧杀,坏得很!」 谢峍愕然。 谢峥拍拍他脑袋:「听到没有?」他回忆了下,补了句,「以后不许天天吃糖果点心了,你这一身的肉,全是虚的,还不够人七岁娃娃撞一下。」 谢峍跳起来:「我——哎哟——」扯着痛处,疼得一阵哆嗦。贴身太监急忙凑过来嘘寒问暖。 谢峥没再管他,转向祝圆,面带微笑道:「爱之不以道,适所以害之也。祝姑娘实在高瞻远瞩。」 这不是她曾经说过的话吗?祝圆暗哼。拿来主义用得挺顺溜的,交学费了吗? 不过,她也就敢在心里哔哔两句。 听了谢峥此话,她顺势福了福身:「民女弟弟不懂事,冲撞了六殿下,回头定让人补一份厚礼——」 「不必了。区区小事,无须再提。」 那就最好。「既然如此,那民女先行告退。」 谢峥:…… 祝圆见他不说话,当他默认,二话不说,拉着祝庭方的手便开始后退。 「慢着。」谢峥想叹气,「我还没问完话。」 祝圆极为不情愿,甚至还往后推了两步才停下:「殿下有事请说。」 语气恭敬,表现出来的态度却仿佛避之唯恐不及。 谢峥察觉出不妥。小丫头有这般在意男女大防?还是仅仅……针对他? 他将此前种种联系一起,心里陡然有了某些臆测。他扫了眼懵懂的祝庭方和气愤不已的谢峍,索性也不拐弯抹角了,直接问她:「金庸先生可是你的字号?」 隔着浅露,祝圆仿佛很诧异:「金庸先生?民女囿于后宅,所识之人少之又少,并不认识什么金庸先生。殿下应当是弄错了。」 第52章 谢峥怔住了。 「如无他事,民女先告退了。」祝圆福了福身,拉着祝庭方退下台阶,转身,疾步离开。 谢峥眼睁睁看着她下台阶、看着她逃也似的离开,心里陡然升起股诡异又复杂的情绪—— 小丫头……不想与他相认? ☆☆☆ 当天下午,谢峥一直走神。 不管在忙什么,总是下意识寻找纸张,看看上头有没有墨字。 直至下晌,他已回到宫中,坐在书桌前打算练字静心,那手已然算得上秀丽疏朗的字体才缓缓浮现纸上。 谢峥眼前一亮,立马打招呼:【小丫头】 对面的祝圆刚起个头就被他打断,停顿片刻,缓缓画了个「?」。 谢峥问她:【聊斋收到一份稿件,署名金庸先生,是你投的?你改字号了?】原来不是叫佩奇吗? 【不是,金庸先生另有其人。】 谢峥眯眼。不可能,他绝对不可能认错祝圆的字! 果不其然,墨字继续浮现:【我只是代笔。】 谢峥想到白日里那短暂的几句对话……狼毫悬了纸上半天,落在纸上,问题还是换了个方向:【何时有空把《绝情书生农家妻》的后续写一写?】 祝圆冷笑:【你不是找人写续稿了吗?找我干嘛?】 【旁人不及你】 哦,若是续得好,就是另一种说法了吧?【想要继续连载此文?】 【当然】 【求我啊~~~】 谢峥:…… 还是熟悉的语气,看起来并无不妥。 那为何今日…… 那为何她不愿与自己坦然相对? 谢峥自然不可能求稿,《绝情书生农家妻》便只能暂时搁置。 他索性略过这个话题,随意捡了个话题:【金庸先生是你爹还是你哥?】他在心里将祝家上下过了一遍,只有这俩人最符合,有学识有—— 【你不认识的人】 不认识?谢峥眯眼:【祝家大房?】 祝圆敷衍道:【说了你不认识的,别猜了。】 谢峥皱眉:【你不要被旁人骗了】 骗?那是金庸先生诶!祝圆啧啧:【我乐意啊~~】 谢峥怒意顿生:【你怎可如此不自重!把此人告诉我,我让人去查查底细】 查查查!祝圆也怒了:【我认识什么人、跟什么人来往,关你什么事?】 谢峥察觉对面的怒意,放缓语气:【你还小,不能辨别轻重,我帮你看看此人是否靠谱】 【不需要!】祝圆断然拒绝,【人靠不靠谱我自己能看出来,再说,金庸先生已经作古多年,你查什么查?!】对不起金庸大佬,大人不记小人过啊~~~~ 作古了?谢峥不自觉松了口气,想了想,犹自不放心,叮嘱道:【姑娘家不要与外男有过多接触】 呵呵呵,双标狗!【那是当然,尤其是那些不怀好意的,我肯定离得远远的!】她意有所指。 谢峥没有察觉,甚至满意极了:【这样便对了】至于为何作古先生的手稿会被祝圆知道,他并不关心。 祝圆翻了个白眼:【以前怎么不见你这么啰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爹。】闲操萝卜淡操心的。 谢峥噎住。 不过这话倒是提醒他了。【你今天为——】 【我有点事,回聊】祝圆秒遁。 谢峥:…… 这丫头在搞什么鬼? 话题只能暂时搁置。 接下来俩人都陷入忙碌。 祝圆自不必说,张静姝不在,她得管着蘅芷院、得管着调皮鬼祝庭方,得带着祝盈学管家女红,还得盯着玉兰妆那边的装修进度,以及材料采购、货品筹备等。 除此之外,她还得抽空写《大衍月刊》的稿子。 要不是祝盈俩人的功课有祝庭舟管着,她怕是要忙疯了—— 狗蛋?那是谁? 一个给她分红的工具人网友罢了! 不说祝圆这边,另一边的谢峥也不得空。 他理完大半年的账册,再给聊斋重新理了方向,给了些新的策略,比如祝丫头去年就提议做的文创产品……丢下一堆事情后,他便开始天天骑马去京郊庄子。 早晚来回,白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庄子里,里头人多口杂,自然没法好好与祝圆聊天。 撇开这个不提,他去庄子,除了要验看过去大半年弄出来的新品,还得跟幕僚商讨这些新品的营运方案。 没错,他终于有了自己的幕僚团队了。 年前安福招聘聊斋人手的时候,顺便也找了几个看着不错的收到庄子里。这些人除了统一参与聊斋的培训、摸索学习聊斋的运营方式,还得折腾庄子。 庄子如今已经不是原来的庄子。两年多的时间,庄子里参与研发的匠人已高达三百人。加上匠人家属、打杂的奴仆,管理的幕僚,还有试验场所需要的用地……原来的小庄子已经扩建成占地上百亩的大庄园。 第53章 好在水泥分成不错,不然靠他的皇子俸禄,大家都得喝西北风了。若是被祝家丫头知道,怕是又要说他败家…… 不过聊斋从五月起便能有大幅收入,届时应当能松快些。 他的幕僚团队也确实不错。 每一项项目研发之前,都会按照他丢下的要求做好市场调查与规划,费用支出也列得明明白白。 就是出来的成品……似乎有些诡异。 比如眼前这个。 谢峥问:「我不是让你们研究减轻马蹄损耗的东西吗?你们怎么捣鼓出这玩意?」 一名幕僚轻咳一声:「有了这东西,便无需再骑马上路,节约草粮,速度也不慢,在水泥路上行走更是快如疾风,中短途路程时间能缩短一大半,还能载物——」 谢峥没好气:「能上水泥路的,哪家没有牛马拉车?哪家养不起车夫?难不成你们让那些个少爷姑娘自己上路?」 众人心虚。 其中一名站出来,小心翼翼道:「可以卖给那些供养不起车夫、没有车架的人家。我们核算过了,一辆车只需几两银子,我们加些利润,最贵不过十几两,也就比牛贵一点,富庶些的老百姓还是买得起——」 「老百姓买牛还能耕种,买这种车有何用?」再说,那是贵一点的问题吗? 众人不敢吭声了。 谢峥再次看了眼摆在面前的册子,捏了捏眉心,沉声道:「这款东西,光研发经费便已经用掉一千多两。成品既然出来,也不是毫无用途……你们回去商量一下,把目标客群、目标用途想清楚,定一个方案出来。」 「是!」 谢峥再次翻看下一个:「这个又是何物?怎么做了如此高额的营收预估?」 立马有人端来一样东西,面上是难以抑制的激动:「殿下,请看。」 是一款光彩夺目的簪子。 谢峥挑眉,捡起来细细打量。 那名幕僚主动解释起来:「咱们去年扩建庄子,自己搭了窑烧砖,庄子盖好后,这窑就闲置下来,匠人们得空就弄点东西烧着玩儿……就捣鼓出这玩意。我们瞅着比那皇宫里的琉璃瓦还要漂亮,就加了经费,让匠人们优化改进,折腾出了各种摆件和首饰。」 谢峥点头:「这个不错,目前做了什么款式?」 「杯碗较多,首饰少许。首饰较为考验功夫,尤其是要镶嵌在金银,难度更大,需得出了图纸让匠人试做几番才敢多做。」 谢峥将他们呈递上来的方案翻了翻,直接拍板:「这个不错,把方案细化一下再找我申请经费,奖金和规章制度参考聊斋那边。还有,研发出来的匠人该奖励的要奖励,带学徒也得按照规矩给学费,不可抹了他们的功劳。」 「是。」 谢峥想了想:「如今手上有多少?挑些不错的,我带回去送人。」 能让皇子送礼的,不是皇亲便是国戚。众人自然不敢马虎,从库房里挑了最上等的一批给他。 谢峥一一看过后,点头:「确实不错,匠人当赏。」 他说了两回赏匠人,底下人自然不敢含糊。当天傍晚,那名随便找些砂石土烧着玩儿的匠人捧着两百两银票喜极而泣…… 此乃题外话。 看完所有研发产品,谢峥挑了几样出来让他们细化,再让他们拟定一个新的品牌名字,以后从他们庄子出去的产品,全都得加印。 安排好所有事情后,他便带着一大堆东西回京。 回到宫里,他先挑了两根簪子出来,交给安福:「这个送去祝府。」 安福恭敬地接过来,然后有些迟疑:「主子,要是再折掉一个探子……」 谢峥无语,提醒道:「找人悄悄送去玉兰妆。」 「是。」送那边的话便容易多了。 谢峥扫了眼剩下的琉璃制品,随口道:「余下的拿去给父皇、母妃和秦家分了。」 「……是。」 安福满脸复杂地退出书房。 安平瞅着不对,凑过来问:「怎么了?」 安福长叹了口气:「无事。」摆手,「去找几个小子过来,主子屋里的东西都得搬出来。」 「诶!」 ☆☆☆ 第二天。 祝圆惯例到玉兰妆晃悠。 刚进门,管事便将她请到办公室,避开人群,递给她一份绸布包裹着的小匣子。 「给我的?哪来的?」 这名管事是张静姝的陪嫁丫鬟之一,虽然没有太大的创新能力,胜在稳当,她在芜县是帮着祝圆打理生意的,回京前张静姝已将其身契给了祝圆,将来也是要随着祝圆出嫁的。 只听她禀道:「昨夜里突然出现在奴才屋里,上书祝家三姑娘亲启。」 祝圆:…… 这么神神叨叨的,除了某个家伙再无旁人了。 她随手接过来:「我知道了。」想了想,她道,「这事不要漏了风声,也不许告诉我娘。」 第54章 「是。」 待管事的出去了,夏至担心不已:「姑娘,是不是上回送糕点的人?」 祝圆头也不抬:「看看便知了。」顺手解开绸布包裹,打开木匣。 满满一匣子的锦缎。 祝圆直接伸手进去扒拉,摸出两个分别用锦帕包着的长条物—— 是两根簪子。 一根是通体透亮泛着红光的梅花簪子,一根是点缀着几粒彩华珠子的金簪。 祝圆愣住。 夏至更是震惊了:「这、这是何物?竟有七彩光华!这梅花簪子是水头上好的红宝石吗?这、这……」 祝圆却切了一声,麻溜地将东西裹回去,塞给她:「拿着。」 夏至哆哆嗦嗦接过来,哭丧着脸:「万、万一被奴婢砸碎了……」 「放心!碎了也不会卖了你!」 祝圆淡定地提裙出去,继续查看玉兰妆的情况。 夏至全程战战兢兢,首饰匣子一直笼在袖中抱在怀里。一有靠近之人,立马尖叫出声,扰得祝圆头疼不已。 索性玉兰妆里一切进度正常,她赶紧领着这丫头回祝府。 待回到她房里,夏至的后背衫子都湿透了。 这才四月底,热肯定是热不着,这是被吓得? 祝圆无语极了:「不就是……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夏至哭丧着脸:「姑娘,咱要不送回去吧?这玩意太贵重了,天下怕是找不出几件……万一被发现了,咱们就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啊!」 也是。这简直就是摆在台上的把柄。祝圆叹气:「我想想办法。」将匣子放在桌上,「你看看你,赶紧回去洗洗换身衣服吧,我在屋里练会字。」 夏至犹豫。 祝圆头疼:「我把门锁了,不让任何一个人进屋行吧!?今天娘就回来了,晚点我亲自交给她,行了吧?」 夏至这才不甘不愿地离开。 祝圆将门一闩,纸一铺—— 【狗蛋,出来!】刚进屋还看见他写字,这会儿肯定还在。 果然,苍劲墨字很快浮现:【何事?】 【簪子是你送的?】 皇宫里的谢峥勾唇:【喜欢吗】 还真是。祝圆没好气:【你是不是偷听我们说话了?】 谢峥不解:【何出此言】 【上回我们才说你抠门,大费周章就是送几块点心过来……你要是不知道的话,怎么突然改送首饰了?】 送点心就是抠门?谢峥额角跳了跳。 【不过……】 还未等他写字反驳,对面祝圆又继续了。 【这回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改成送砂子了。】 谢峥:……??? 胡说八道,他送的明明是琉璃首饰,还是成品里头最漂亮的两件! 谢峥很快反应过来:【你知道如何制作琉璃?】 祝圆笑了:【《格古要论》记载:罐子玉,雪白罐子玉系北方用药于罐子内烧成者。若无气眼者与真玉相似。这不就是你刚做出来的吗?只是有些典籍称之为琉璃。】 开玩笑,她这几年的书可不是白看的……在这里啥娱乐都没有,除了看书就是看书,她看的书没有上千也有上百,就这么点书,闷起来还得二刷三刷n刷,有什么记不住的? 当然,具体到怎么制作、什么材料的,肯定没见过。 反正狗蛋不知道,管他呢。 谢峥确实也没打算深究:【即便有记载,寻常人家也做不出来】不说建窑,光是烧窑的煤炭便不知几何。还得有烧窑匠、能快速雕花成型的首饰匠,还得承受这研发过程中的许多耗费。 祝圆一想也是:【那倒是……这么说,你这簪子还是蛮值钱的。好好捯饬,将来又是钱生钱的好东西。看来你的钱包又要鼓起来了。】 【承你贵言】 【就是你这审美……】祝圆再瞅了眼两根簪子,开始吐槽,【通体红色的琉璃簪?金色簪子配红色琉璃?你说,你是不是用脚选的?】 谢峥:……??? 【红梅用红色琉璃,金色贵重,配红珠大气。】他特地选出的簪子,好看得很。 【……】祝圆给他点了几个点点,然后一一分析,【通体红梅,看起来太凶煞了。要是换成银簪子、木簪子配红梅珠子,那就好看多了。金配红也没问题,但你这风格有问题,太华丽了,琉璃驾驭不住吧?琉璃饰品感觉应当偏雅致……】若是彩色就显得低档、有塑料感,若是纯色,更接近玉石,当然还是雅致点好。 【你还是赶紧找个好点的珠宝师傅好好设计一些,别辛辛苦苦折腾出来,还把自家招牌砸了。】 谢峥:……他只是觉得雅致的物件不适合,以祝圆之姿容,华贵之物才衬得起。 祝圆没等他接话,话锋一转:【不过呢,我找你不是为了这事。】 【?】 第55章 祝圆迟疑了下,还是直白问道:【你什么时候得空,让人把簪子偷渡回去呗?】 谢峥回神,皱眉道:【我送出去的东西,从不回收】 祝圆翻了个白眼:【我吃下去的东西还从不吐出来呢】 谢峥:…… 【我说,你是不是想毁我名声?】 谢峥诧异:【何出此言】 【那你天天往我这里塞东西作甚?我一黄花大闺女,收受外男东西,像话吗?】 【不会有人知道】 祝圆大手一挥,正义凌然道:【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也没有永远的秘密!做人做事怎么能抱有侥幸心态?这样是不对滴!】 谢峥:…… 还没等他说什么,祝圆又放软了语气:【大哥,咱们打个商量呗?】 谢峥莞尔:【说】 【你看,我在芜县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聊得很开心?】 似乎她比较开心,自己就差每天挨骂了……谢峥暗忖。 【你看,我除了纸上哔哔几句,从未害过你,还给了你好些点子,对你也算可以了吧?念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以后你少点儿关注我行吗?】 谢峥怔住。 【你就当我一直在芜县未归,咱们继续当个纸上谈天的好笔友,别牵扯到生活中,行吗?】祝圆说得小心翼翼,【我只是个妇道人家,将来还要嫁人。倘若不小心被未来夫家发现,我将来该如何自处?】 只需看看夏至的态度,便知妇人生活有多不容易。既然她这辈子逃不开嫁人……她不能给自己留把柄。 谢峥握着狼毫的手紧了紧。 【再说,咱们这聊天方式,也不知道是因何而起、会有何弊端,持续下去总归是个隐患,还是得找个法子断了比较好,这样你我都清静些。你说对吧?】 【如果你还想要点子,我就继续给,分红你可以跟着稿费一块儿让人送到玉兰妆,这样便低调许多,也能过个明路。你要是不想要点子,那就你赚你的钱,我过我的日子,咱们各自精彩,互不干扰,不也挺好的吗?】 祝圆唰唰唰地写完一大段,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对面回复。 她挠挠头:【大哥,我写了这么多,你觉得如何?】 【狗蛋?】 【在不在也吱一声啊?!】 【混账,离开也不打声招呼!!】 ☆☆☆ 对面人终于愤而弃笔。 墨字渐渐隐去,纸页重归平静。 狼毫犹悬在纸上。 「啪」地一声轻响。 蘸满的墨汁滴落纸面,洇出一滩墨色。 「主子?」安福瞅着不对,低唤了声。 谢峥瞬间回神,才发现自己抓着狼毫的指节已有些发白。 他慢慢松开手,搁下狼毫笔,轻声道:「烧了。」 烧了什么,自不必详述。 安福目不斜视,快速将桌上带墨的纸张抄起,团成团扔火盆里点火。 撂了笔的谢峥却坐在那儿发呆。 祝圆……竟是不想跟他有丝毫瓜葛? 也是,她也不再是小丫头了,是得注意分寸了。 她助自己良多,不能害了她。 谢峥轻吁了口气。 罢了。 ☆☆☆ 将自己的想法摆出来后,祝圆很快便将其丢诸脑后。 张静姝一行从章口回来了,也带来了祝修齐的意见—— 一切照旧,甚至还要将姿态摆得更分明,如此才能打消别人的顾虑。 祝圆自然没意见。 于是,距离上回宴席不过三天,祝圆便再次跟着张静姝四处参宴,今儿吃东府的添丁宴,明儿吃西府的寿宴,每一场宴都得被张静姝拉出来介绍几句,再开玩笑般说几句不舍得,但年纪到了,还是得开始相看人家云云。 几次下来,大伙便知道祝府的态度。再看那宫里,没有半分动静。 得,上回可见是真巧合~这姑娘没定呢! 于是,张静姝收到的帖子再次多了起来。 她忙,祝圆也得跟着忙。天天早起更衣打扮,从出门便得开始要装端庄得体,累得都没心思搭理狗蛋。 不光她们俩,王玉欣也不知是不是幡然醒悟,一改以往的矜持保守,也带着祝玥天天出门串门。 祝家这边热热闹闹,安福几人自然不会错漏消息。 安瑞等人视线一对,撒丫子就跑。 留下今日当值的安福气得跳脚,指着他们的背影臭骂:「兔崽子!好事轮不上我,这种事就我去受!都给我记着!」还不敢放开了嗓子骂,生怕扰了屋里看书的谢峥。 即便如此,屋里的谢峥还是听着了。 「安福。」 「诶!」正跳脚的安福一秒变脸,恭恭敬敬地走进去,「主子有何吩咐?」 第56章 屋里,难得清闲的谢峥正懒懒地靠在卧榻上,手里捧着本书慢慢翻开着。 听见声儿,他头也不抬,随口问了句:「在外头嘀咕啥?」 安福的脸僵住了。 谢峥没听见回答,视线从书册挪开,落到他面上:「说。」 声儿不大,安福却听得一个激灵。 他「噗通」一声跪下来:「主子……」他咽了口口水,索性一口气汇报清楚,「祝家二房这两天又开始相看人家了,两天功夫,祝家三姑娘已经去过了国子监的刘大人家和钦天监的许大人家……除此之外,祝家二房手里还多了十二张帖子。」预计还会有更多。 后面半句他不敢说了。 谢峥神色似有些茫然。 「主子……」安福惴惴不安地唤道。 谢峥回神,轻「嗯」了声,语气淡淡道:「知道了,出去吧。」 安福微松口气,磕了个头,安静地退了出去。 谢峥的视线重新落在纸页上,却再也看不进半个字。 他两世为人,心里眼里从来只盯着那至尊贵之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每日殚精竭虑,心里眼里全是算计。 从不分心。 也从未有过这种——仿佛抓不到东西的……空落、无力之感。 谢峥捏紧手里书册,喃喃道:「各自精彩,互不打扰……吗?」 最近几日,三皇子院落里安静得很。 往常也安静,毕竟三皇子喜静…… 但这几日的静与往常又不太一样。 具体哪儿不一样,谁也说不上来,只是人人都下意识噤声踮足,恨不得缩起脖子将自己藏起来。 下人尚且如此,贴身伺候的安福几人更是如坐针毡。 「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嘛!」安福恨铁不成钢,「不就是一……吗?随手一抓一大把的!」 安瑞嘘他:「你不要命啦?!主子的事儿也敢说嘴!」 安福抓头发:「总不能就这样看着吧?」 「主子还小呢,等他想清楚了便好!」 「不小了。搁村里头,娃娃都能满地跑了。」 「呸,拿主子跟这些——」 「安福。」低沉的嗓音陡然插入。 噗通几声,凑在一起八卦的几人顿时跪倒在地。 「主、主子恕罪!」安福差点口吃。 走出书房的谢峥莫名其妙,扫了几人一眼,皱眉:「怎么都在这儿?发生何事?」 安福几人忙一叠声说无事,就是凑一起瞎聊天。 谢峥也不多问,朝安福吩咐道:「查一下那几户人家的情况。」 安福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呢,听了这话顿时茫然:「哪几家?」 安瑞却立马反应过来,小心翼翼询问:「主子,可是国子监刘大人那几家?」 「嗯。」谢峥神色轻松,只吩咐道,「仔细查,事无巨细,大到人情往来,小到通房侍妾,全都得查。」 「……是。」 谢峥交代完便又进了书房。 安福几人面面相觑。 安瑞压低声音问:「主子这是想干嘛?怎么我瞧着心情似乎好多了?」 安福摊手:「谁知道呢?」 谢峥想干嘛呢? 他觉得祝圆不愿意与自己交往,是怕将来夫家发现。 既然如此,那他可以替她找一个稳妥、开明的夫家,若是能将其拉拢进自己势力,以后自己便是她最强大的靠山,再无人敢欺她。 这样,俩人便能继续来往了吧?祝家丫头便再无别的忌惮了吧? 谢峥越想越妥当。 现在只等安福等人将祝圆相看的人家查探一番,他替其择出最合适的人选了! 困扰他数日的问题一下终于理顺想通,他整个人都轻松不少。 安福几人如果知道他这想法,估计都得吐血了。 可惜,没有如果。 ☆☆☆ 时间过得飞快。 进入五月,《大衍月刊》如期上市。 月刊还是那个月刊,但这期的月刊多了许多东西——多了许多花里胡哨的东西。 比如,好诗鉴赏那页下方,单独留出一个小框,框里印着「春日诗社」四个大字,还有几行简介和地址。 比如,短篇故事那页,也有个小框,框里是「飘香茶楼」,一样附了简介地址。 比如,连载话本那页,也有个小框,「玉兰妆」三字看着就漂亮,同样,还有介绍和地址。 ☆☆☆ 有人便好奇了,顺着月刊上介绍的这几家店逐一看过,还真的都真是存在的。 大伙登时震惊了。还能这样玩? 这可是皇帝名下的刊物,能在上面出个名号,这店铺一定有过人之处! 一时间,这些铺子全都火爆起来。刚开业的玉兰妆也顺利进入大众目光。 没错,《大衍月刊》发行一年,终于开始打广告了。 原本这件事去年便得搞起来,可谢峥被抓紧封坮大营大半年,万掌柜不敢擅自做主,便搁置了。 第57章 第一次的广告费不高,主要做个模板效果出来。但每期十几万份销量,价格再低也低不到哪里去。 这几家人都是以往生意冷淡,在聊斋管事的游说下,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才投了一期。 效果惊人。 这些铺子一改往日冷清模样,生意火爆得差点把屋子挤塌。 聊斋的广告部终于挺直腰杆了,再不用到处求爷爷告奶奶的招商,坐在办公室里就有生意上门…… 这些人家里,只有玉兰妆是没交钱的——不,准确的说,玉兰妆的广告费,是谢峥自己掏腰包填的。 祝圆说了,只要给她刊一期广告,便将他几月不联系、且找人给《绝情书生农家妻》续写之事均一笔勾销——小事一桩,他自然欣然应允。 但大家都不傻。虽然名义上聊斋是承嘉帝名下铺子,但从策划到执行都是谢峥,连下面干活的管事们也全是认他,放在别有用心的人眼里,这铺子跟他的也无甚两样了。 这种情况下,他自然不会将祝圆架在火上烤,索性便自己掏钱把广告费给结了。 玉兰妆趁此东风好好挣了一笔,起码前期投入的装修费用是挣回来了。 要知道,以祝圆的性格和审美,这玉兰妆的装修,跟重新买一家院子也无甚差别了。 好在成果是喜人的。 玉兰妆独树一格的装潢,将大部分因月刊而来的顾客拿了下来,前期准备的产品销售一空不说,还接了许多订单。 那几日,祝圆忙得连宴席都顾不上,直接坐镇玉兰妆,以便能及时处理各种突发事件。 待玉兰妆那边终于步入正轨,时间已过去近半个月。 祝圆这才得以抽出时间好好感谢谢峥,彩虹屁那是一把接一把,直把谢峥哄得心情美美的。 前些日子俩人都忙,聊得也少,再者,上回祝圆才说了类似绝交的话,后脚狗蛋就给自己登了广告。祝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随口找了个话题跟他聊起来:【月刊现在每月刊印多少?】 谢峥也不瞒着:【约莫十五万】 祝圆心里算了算,诧异:【一年了吧?怎么才这么点?】没记错的话,去年这个时候就有三万份了吧? 满京城多少赴考学子?又有多少官员富户?还有那些冲着诗作、话本去的后宅女子们……这月刊不贵,一户人家就能买上好几册。这还不算那许多商人订购一大批带去各自府城售卖的量。 怎的一年过去了,才十几万份? 自然有原因,只是里头有些龌龊,谢峥不想与她说太多,便随手搪塞了句:【基本只在京城售卖,十几万份差不多了。】 【不是说有许多商人会囤一堆,拉去别的地方售卖吗?】 【路途遥远,商贩要赚回差价,便得加价,许多人就买不起了】 祝圆懂了:【哎……所以还是派送问题。交通不发达,经济都发展不起来。】要是有车就好了。 谢峥不以为然:【水泥路已经很好了】 【也是,慢慢来吧。】祝圆便没再多说了。 安静了一瞬。 眼看多日不曾出现的祝圆又要跑了,谢峥迟疑了下,提笔问道:【你最近还有相看人家吗?】有没有,他其实知道的清清楚楚。 提起这个祝圆就头疼:【前几天不是忙吗?跟我娘请了几天假……明儿又得继续了。】 谢峥皱眉,心里头那股若有若无的别扭又出来了。他停了片刻,接着问:【前些日子也看了不少,比较中意哪家?】想了想,又补了句,【我帮你参详参详】 【你能参详啥?你又不知道我喜欢啥样的。】祝圆不以为意。 【我能帮你查他们底细】 祝圆愣了愣,继而眼睛一亮:【对哦,你如此神通广大,查他们肯定轻而易举。】这人都能往微不足道的祝家塞探子,查几家人想必也不难! 【嗯】谢峥被拍了句马屁,心里舒坦多了,顺势也将那一丝丝的不对劲丢诸脑后。【想知道哪些人家的情况?】他手边都有。 祝圆喜滋滋开始列:【国子监刘司业刘大人家的长子,钦天监许官正家的嫡次子……】她一口气列了四户人家,然后接着道,【这几家你记一下,回头帮忙查一下!】 谢峥停了片刻,再次蘸墨:【全都要?】 【当然啊,这几家我娘都挺满意的,回头我娘说要找机会看看人,如果差不多就留着备选。】 那股若有若无的别扭劲又来了。谢峥用力捏了捏笔,定了定神:【是吗?】 【嗯。不过,我对我娘看人的眼光有些怀疑。模样都是其次的,你帮我查的时候,多留意人品,比如会不会随意打骂奴仆,会不会去喝花酒什么的。对了,一定要查清楚他们有没有侍妾通房外室!】 谢峥皱眉,看了眼手边资料。他记得安福让人查回来的资料里,全都是各家的关系网,比如人情往来…… 小丫头既然要这些,再让人查便是了。 第58章 如是,他便应下了。 【谢啦!】祝圆大大松了口气,【我正愁怎么挖这些人的底呢。】 【举手之劳罢了】 【嘿嘿嘿,就知道狗蛋你神通广大。若是帮我找到好对象,回头给你送——】祝圆顿住。她前几日刚说了不要私相授受来着……她挠了挠头,拐了个弯儿,【回头我再想几个点子让你发家致富啊!】 谢峥情绪不高:【嗯】 恰好安瑞来回事,他丢下一句「回聊」便撂了笔。 「何事?」他慢条斯理将桌上纸张团起。 「主子,大公主派人送来帖子,邀您后日去公主府赏花。」 谢峥皱眉:「好端端的,她怎么会请我赏花?」 大公主谢馨婉是先皇后所出,前几年由承嘉帝做主,嫁给了提刑按察使嫡长子,现在与驸马居于京中公主府。 大公主比他大了五岁,又男女有别,俩人并无太多交集,除了年夜饭、承嘉帝寿诞之类的宴席能凑一块吃顿饭,别的时候几乎都见不着,交情更谈不上。 为何突然给他派帖? 安瑞笑着提醒道:「主子,娴妃前些日子帮二殿下看好了几家姑娘……这宴席是给二殿下摆的。」换言之,就是让谢峸看看姑娘,满意的话,就能定下亲事了。 谢峥登时兴致缺缺:「那便推了吧。」他跟老二本来就不对付,没得去这种宴会掺一脚讨无趣。 安瑞迟疑。 谢峥扫他一眼:「有何问题?」 安瑞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道:「主子,祝家姑娘——祝家两位姑娘都收到帖子了!」 谢峥:…… 「后日何时?」 安瑞:…… 主子你这主意是不是变得太快了点? 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 晨起刚下过小雨,公主府门口的石狮、台阶犹带着水泽。 参宴的客人已经陆续抵达,在公主府下人的指引下依次进入。 大公主谢馨婉派的是赏花贴。为了更好地闻香观色,赏花宴大都摆在中午。 只是客人大都会提前到,毕竟谁也不是真就去赏花吃饭的,人情往来才是重点,提前到了还能多认识几家人呢。 祝府一家早早便到了地方,随着下人们穿堂过院,直进这回摆宴的惜花园。 传闻谢馨婉爱花,还特地让人精心打造了个惜花园,平日宴席也多在此处开设。 穿过回廊,面前便豁然开阔。 碧波银湖铺夏荷,九曲湖边垂绿柳。左边水榭,右边假山,山上有小亭。园中有九曲十八弯的回廊,跨湖穿山。廊下设花槛,槛上栽满了盛开的海棠、月季。湖面皱起,微风徐来,夹带着似有若无的花香,沁人心脾。 美不胜收。 祝家老小,包括祝老太太,俱是看得赞叹不已。祝圆倒是淡定的很——不说她逛了不少园林公园,影城剧照、风景照网络上一搜一大把,她自然淡定的很。 祝圆一路跟着往前走,一路暗自打量四周。 祝府突然收到公主宴贴,狂喜是必然。张静姝几人也早早对此进行了多番猜测。 说来,大公主之子尚是稚龄,这赏花宴断然是不可能为其举办,最接近的约莫就是二皇子、三皇子了。 一则,这两位皇子一个十八、一个十七,都没定亲。 二则,大衍皇室择妻,多是找门户较低的人家,祝府特地让人去打听了,这次宴席的宾客,最高不过三品,最低则仿佛是国子监五经博士之女。 这样一来,这宴席的目的便明明白白的了。 祝家能收到帖子,倒也是合情合理。 胡思乱想间,她们一行便已踏上园中水榭,祝圆姐妹在侍女引导下坐在沿湖坐席处。 祝老夫人等长辈们则被领到靠里位置,那边在树荫下,更阴凉些。 祝圆坐下便开始四处打量,很快便发现斜对面的假山上,几丛竹子掩映着一个小凉亭。 那凉亭的视线怕是更广阔些,不光尽览湖光山色,怕是连水榭里的娇花也能尽收眼底吧? 想到自己也是娇花中的一名,祝圆登时满心厌烦。 好在她才十四,这场宴席怎么看都是以十八岁的二皇子为主,要找也得先找个及笄的。她应当是安全的很。 而祝玥……因着曾经被秦家相看过,虽然是私底下见的,可兄弟阋墙这种事,绝不能发生在皇家。 不说别的,大公主谢馨婉身为嫡长公主,能帮着承办赏花宴已是仁至义尽,断不会为了一名皇子得罪另一名皇子。 这么一想,她就淡定了。 言归正传。 宾客陆续入场,祝圆视线所及全是娇滴滴的姑娘家,燕瘦环肥,欢声笑语。主座那边均是各家长辈,也不乏各种成熟大姐姐。 倒是合了赏花之名。她暗忖。 今日晴好,阳光洒在湖面上,临湖而坐的她被波光照得眼睛微微眯起,加上今儿她起得早了点,不自觉竟泛起困意。 第59章 祝玥早就跟相熟的小姑娘聊了起来,祝圆虽然参加了好几场宴会,但她实在不喜那种被人评头论足之感,那是半个朋友都没聊上,有几分好感的姑娘呢,这会儿也离她远得很。 她想了想,索性往后将凳子往后挪了挪,靠到栏杆上,借着柱子的遮挡,偷偷打起盹儿。 谢峥在亭台落座的时候,正正将这场景收入眼底。 祝圆早就猜到这假山上的凉亭必然是达官贵人们赏花之所,但柱子给了她勇气,却低估了这时代匠人在园林设计上的智慧——她所在的位置恰好对着谢峥。 不,不能算巧合。前些日子谢峥与她交谈的几句话,早就不是什么秘密。这位置还真是公主府的人故意安排的。 祝圆是完全没想到这些老古板们这么执著。她若是知道,兴许今天就会直接称病不来了。 可惜,她不知道。 亭子里的谢峥看着她脑袋一点一点的,眼底忍不住闪过抹笑意。 「这园子当真不错。」大皇子谢峮收回视线,朝谢峸揶揄道,「虽已入夏,却依然是满园春色。老二艳福不浅啊~」 谢峸毕竟还年轻,被打趣一句竟然还颇有几分赧然:「大哥莫要笑我。」看了眼走神的谢峥,他顺势将话题丢过去,「今儿可不是只我一个,还有老三在呢!」 谢峥回神,淡定地将皮球踢回去:「我只是陪客,今儿的主角可是二哥。」 谢峸嗤笑:「装得挺像那么一回事,早两年秦家可就巴巴地开始相看了。那会儿你才不过十五吧?」 谢峥恍若未闻,端起茶盏,揭开盖子划了两下,抿了口,放下,才慢悠悠道:「不过是长辈着急罢了。」 「也差不多了,你也是十七了。」谢峮打趣,「这满院子的好姑娘,可别都被老二给挑了去。」 谢峸睨他一眼:「大哥你也不怕这话传出去,把人都得罪了。」底下的姑娘虽然目前出身、家世都不显,到底也都是官员之女,安知日后会有何际遇? 谢峮顿了顿,忙道:「今儿又没外人,就咱兄弟几个说说话,还不得自在些吗?」言外之意,就他们几个在此,若是还能传出去,必定是谁作妖了。「你说对吧,清河?」 公主驸马蒋清河笑呵呵:「我可什么都没听见,来,喝茶喝茶。这是今春刚下来的新茶,都品品,都品品~」 有蒋清河打圆场,接下来的谈话便缓和许多。 谢峥对他们谈论的京城八卦不感兴趣,索性放松身体靠在栏杆上欣赏湖中美景。 那丫头仿佛真的困极了,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的。 若不是边上有栏杆,谢峥真担心她一个不稳摔下湖——呸呸! 亭子里就这么几个人,谢峥的动静自然逃不过旁人注意。 谢峸第一个跳出来:「老三这是看对眼了?」 谢峥收回视线,随口道:「大姐家里的花伺弄的不错,回头可否匀我一两名花匠?」 众人:……当真是在看花? 蒋清河看看左右,笑道:「这个自然没问题。我记着你那府邸也在盖着,进展如何了?」 谢峥摇头:「不知道。」 众人:…… 「你将来的府邸,你怎么也不关心一二?」谢峸无语极了。 谢峥倒是不以为意:「有下人盯着。」皇子府邸都有规制,何须他去操心。 「三弟倒是淡定。」谢峮草草回了句。 琴声随风飘来,几人顺势停下话题,齐齐望向湖中水榭。 大公主谢馨婉已经抵达水榭许久,与诸位女眷长辈们简单寒暄过后,便找了个由头让各家姑娘展示才艺。 还不是全部姑娘都能有机会展示。 谁家姑娘被叫了,那家姑娘的女眷便眉开眼笑、喜上眉梢,其余人也是目露钦羡。 早早就在心里盘算过的祝圆掩嘴打了个呵欠,正准备喝口茶醒醒神,便看到祝老夫人与王玉欣对了个眼神。 她眼皮一跳。 恰好场中演奏曲子的姑娘双手一抬,悠悠扬扬的春日颂便袅袅落下。 众人还未回神,王玉欣便急不可耐地站出来,笑道:「张姑娘弹的春日颂真心不错,听得人通体舒畅,比我们家丫头好多了,我们那丫头平日弹得曲子那叫一个闹腾。」 众人静了一瞬。 ……她是要干嘛?祝圆立马看向仿如害羞般低下头的祝玥。 大公主谢馨婉下意识看了眼凉亭方向,「哦」了声,接着她话往下问:「你家姑娘喜欢弹什么曲儿?」 「都是些将军令、出征歌之类的。」王玉欣佯装抱怨,「好好一姑娘家,弹这些曲子作甚呢。」 大公主谢馨婉这回倒是真来兴致了:「这倒是少见,不妨弹奏一曲,让大伙也品品这铿锵战歌。」这可是自个儿要表演的,回头入了谁家府邸,她可不管。 王玉欣登时惊喜,立马把祝玥喊出来。后者袅袅娜娜走出来,顺势演奏了一首气势慨然的战歌。 第60章 众人自然一叠声赞叹。 王玉欣母女如何自得不说,祝圆却恨不得打爆她俩的狗头—— 不管她怎么跟狗蛋绝交,从水泥到月刊,还有未来的种种,她势必脱不开三皇子的派系。 这母女俩若是攀上三皇子便罢了,这场宴席摆明了是二皇子为主,这俩人上俩月才信誓旦旦要进三皇子府,怎么这会儿就敢跳出来奔着二皇子去?她们以为皇子是大白菜,随意挑拣? 她这边气愤填膺,凉亭上的谢峥也想骂人了。 祝玥甫站出来,谢峸便佯装诧异地看向谢峥:「二哥,我记得这祝家姑娘……秦家是相看过的吧?」 谢峥面无表情:「看来他们家挑上你了。」 祝玥想进二皇子府?呵呵。他家丫头所在的祝家,就算是只猫、是只狗,都只能站在他谢峥这边。 皇孙贵胄,岂容一小丫头挑三拣四! 不管谢峸有没有看上祝玥,谢峥这一句话,直接打消了祝玥入皇室的机会。 谢峸惋惜地看了眼水榭中的祝玥:「老三你真是……好好的美人儿,一台小轿拉回去,也就是多口饭,至于这么讲究嘛~」 谢峥挑眉:「二哥喜欢?那就让给二哥了。」 一句比一句狠。 前头才说祝玥挑皇子,现在说让……换句话说,他看不上,让给谢峸。 谢峸要是真把人弄进府,那就真的是接盘了。换了别人或许还犹豫一二,谢峸这心高气傲的主,立马就黑了脸:「呸,别什么烂的臭的都往我这里塞。」 「老三你这嘴真损。」老大谢峮也跟着摇头,完了好奇不已,「这姑娘得罪你了?还是祝府之人得罪你了?」 谢峥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他不说,其他人反倒坚定了祝家与其有隙的猜测。 继续说笑品茶。 谢峸作为主角,偶尔还会分神注意水榭那边,再有谢峮、蒋清河在旁边打趣,时间便过得飞快。 谢峥听着他们几个瞎聊,偶尔扫一眼水榭里的祝圆,确认她乖乖呆着便足够了。 整场宴会顺顺利利,除了有几家人跟王玉欣母女似的不长眼,跳出来舞了一番,别的时候都还算顺当。 谢峸似乎对人选也颇为满意,整场宴席下来都没停过笑容。 没两日,圣旨便下来了。 二皇子谢峸被封为宁王,赐亲王府,婚配吏部左侍郎张忠敏之女。 谢峥听了消息,顿时冷笑出声:「秉性难改。」 听说赏花宴宴请的客人里最高官阶有三品大员家的女儿,他便有所预料。 谢峸此人自视甚高,又野心勃勃,寻常姑娘肯定是看不上。倘若那吏部张侍郎之女长得差几分,他怕是能稳住。宴席一摆,张家那姿色不错的女儿出来晃一圈,他还有什么不乐意的? 踩着谢家祖训品阶线找的儿媳,既能获得吏部大员的支持,还能收获娇美妻子一枚,何乐而不为? 吏部位置至关重要,若是他们经营得当……坦途就在前边。 这也是为何谢峥的幕僚们要如此紧张。 「殿下,若是吏部被他们抓在手里,将来如何是好?」 谢峥摆手:「无妨,张侍郎若是敢轻举妄动,父皇第一个不饶他。谢峸讨不了好。」 「可是……」 「依我之间,当务之急,应当是给殿下找个更好的姑娘。他们跟三品大员结亲,咱们也能。」 「对,咱们也找个。他们找吏部侍郎,咱们去找户部侍郎——」 旁听的安瑞没好气:「吴先生,户部侍郎之女今年都快抱孙子了。」 「……」 谢峥捏了捏眉心:「我不需要靠妻族,择妻之事无需你们担忧。」 话已至此,大伙自然不好再说什么。 那名吴先生想了想,又道:「或许我们可以查一查这位张大人经手的官员,看看有没有问题。」他解释,「自古以来,但凡敢明目张胆走姻亲关系的,要么就是行的正坐得正,要么,就是藏得深。鄙人不认为这位张大人真有这般清正廉洁。」 其余人一想也是,纷纷下场提供方向和意见。 谢峥由得他们讨论,低眉看向浮现墨字的纸页。 祝家丫头开始干活了。 幕僚们还在商讨,他索性放松身体靠向椅背,半阖眼帘静看对面列账。 站在他侧后方的安瑞眼角一扫,瞅见敞开的房门外探头探脑的人影,忙附耳过来:「主子,安福回来了,奴才去把人叫进来吧?」 谢峥抬眸扫了眼,点头。 安瑞躬了躬身,悄无声息退出去,然后领着安福贴着墙根走进来。 「主子。」安福行了个礼,爬起来,恭敬地将手里册子递给他,小声道,「这是刘大人那几家孩子的资料。」 这么大的活人来来去去,幕僚们自然不会忽略,安福汇报的时候,他们便都停了下来,怕扰了主子大事。 第61章 谢峥点头,顺手接过来:「都按照要求查清楚了?」 安福抹了把汗:「查清楚了。」就差把人尿床到几岁给挖出来了。 谢峥不再说话,接过来,先草草翻了遍,确认有哪些人家,确认无误后,他才慢慢开始翻开起来。 祝圆的笔迹还在页面中浮现,但毕竟是在办事,不如习字时频繁,断断续续,时隐时现,不影响他看书册内容。 他优先看的是「国子监刘司业」那一册,与祝圆相看的是刘大人家嫡长子。 祝圆曾说过她希望将来的人家身家清白、人品端方,最好是家里人口简单些,如此便没有那许多的勾心斗角。 这位国子监司业刘大人,文人出身,在国子监任职,品性不错,家风应当不差。刘大人本人也只有一妻一妾,除却与祝圆相看的嫡长子,刘家只有庶子一名、姐妹数名,符合祝圆所说的人口简单。 倘若祝圆嫁过去,过个几年便是持家主母。以她性格,日子定然可以过得不错。 谢峥最开始属意的是这家,自然先翻这家。 刘同甫,国子监司业刘茂全之嫡长子。名字,中规中矩吧。 年二十?祝圆才十四,年纪太大了,肯定和祝圆说不上话! 相端正?只是端正?祝圆如此漂亮,这厮如何配得上? 擅画?祝圆喜欢书法和古琴,不喜欢画画,将来肯定聊不上来。 好诗词?祝圆最烦那些天天吟诗作对的矫情货了。 等等,这厮竟然会跟狐朋狗友附庸风雅去喝花酒?? 谢峥「啪」地一下合上册子,扔给安福,冷声道:「刘家这位不行。」 安福「啊」了声,还想问上一句,谢峥已经接着翻下一册了。 下一册是钦天监许官正家的嫡次子。 谢峥刚翻了两页脸便黑了,骂道:「竟然已有通房?年纪轻轻便贪图美色,将来必定不成大器!」册子一扔,「这个,不行!」 安福:…… 其余人等面面相觑。殿下这是……在选什么人才吗? 「当爹的竟然宠妾忘妻?一家子没规没距!不行!」 「一个月请三回大夫?英年早逝之兆,不行!」 谢峥一气看完四册本子,怒瞪安福:「这些都是什么人家,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安福垮下脸来,小声道:「主子,这些都是……那家夫人看中的。」而且,刚才他说的那些,不都是小问题而已吗? 再说,哪家人没个这样那样的毛病,无伤大雅就算了吧。没得累死下面 谢峥拧眉,冷声道:「让人悄悄将这些消息递过去!」 「……是。」 谢峥越想越不得劲:「不行,他们家接的那些帖子,我看都不靠谱,查!全都得查一遍!」 安福苦着脸嘟囔了句,安瑞耳朵尖听见了,赶紧给他一个肘子让他闭嘴。 谢峥冷冷扫过来:「有何意见?」 安福一激灵,立马跪下来:「奴才不敢。」 谢峥轻哼,转过头去。 安福轻吁了口气。 众幕僚可没漏过这番对话,适才的吴先生再次站出来:「殿下,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谢峥摆摆手:「私事罢了。」 「殿下不妨说出来,或许我们几个能为您分忧。」 也有道理。谢峥迟疑了下,慢慢道:「我这边需要为……友人之女择一良婿,诸位若是有那合适人选,不妨告诉安福,让他查查是否合适。」 众人诧异。吴先生再次拱手:「敢为这位友人之女年几何?」若不是太着急,慢慢相看也行。 既然都说了,谢峥也不瞒着,直接道:「时年十四。」 众人面露异色。 有人站出来问了句:「敢问殿下,此女……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谢峥皱眉:「豆,豆,网。没有。」见众人不信,他难得耐心地解释,「此女性情可爱,外貌出众,才学过人,堪称先生!」即便囿于后宅,祝圆之才也不会泯然众人,假以时日,必定扬名人前。 幕僚们不解了。 「既无不妥,又是如此佳女,怎会找不着人家?」 「我何曾说过找不着?」谢峥微怒,「我是要为她找个妥帖的人家,让她日后过得顺心顺遂!」 原来如此……众人联想到适才他与安福的对话,恍然大悟。 吴先生摸了摸下巴,问:「如何算妥帖?」 这次终于问到点子上。谢峥面色稍霁:「安富尊荣。」 安定、富裕、尊贵、荣华。一个词几乎囊括了世间妇人最好的人生和想望。 众人面色更诡异了。 谢峥察觉不妥,眯眼问:「有何不妥?」 吴先生张口欲言,对上他身后两位杀鸡抹脖拼命使眼色的太监,忙闭上嘴。 谢峥倏地扭头看去。 第62章 安福、安瑞立马低头装傻。 谢峥瞪了他们一眼,转回来:「吴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吴先生迟疑了下,问:「殿下,此女既然如此……」他斟酌了下,道,「珍贵,您为何不纳入自己后宅?若是当真才华横溢、外貌出众,王妃之位以待也是使得,如此一来,安富尊荣便都得了。」 谢峥怔住了。 谢峥半天不说话,安福安瑞俩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吴先生看看后头缩成乌龟的俩太监,以为自己猜错了,小心翼翼道:「可是有何不便之处?其父官阶太高了?辈分不对?」毕竟能让皇子殿下劳心劳力的,指不定是什么高门贵女或皇亲国戚,这两者,依照大衍皇家规矩,都是不行的。 谢峥回神:「不……」 吴先生点头:「那便好。」接着又道,「是否担心年龄太小?唔……十四岁也确实是小了点。不过鄙人以为,殿下大才,寻常女子配不上,若是这位姑娘有此才能,等上一两年也无妨。」 有幕僚不赞同,站住来道:「十四岁的小姑娘,能有何大才?找那些家族得力、父兄有前景的人家才是正理。」 「在下不赞同。」又有人跳出来,「父兄妻族不过锦上添花,若是主母贤良,一能打理后宅,让殿下无后顾之忧;二能圆融关系,让殿下行事更为通畅,三能教育子女、福泽后人……加上得力的父兄妻族,岂不美哉!」 「这好话都被你说完了……殿下还未说这名姑娘是否能当此任呢!」 众人齐齐看向谢峥。 后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怔了片刻,才缓缓道:「此女之才……举世无双。」 众人侧目。这赞誉着实高啊…… 吴先生也很意外:「当真如此?」 谢峥却不欲多言了。 吴先生偷觑了他一眼,顺着往下说道:「若真有如此才华,那更该收入麾下,甚至还需以主母之位待之。」 「太小了。」有人反驳,「鄙人以为,尚未及笄的孩子,说才华还太早。」 又有人建议:「若是觉着此女年岁太小,可先娶妻,待她长大再迎为侧室。」 「不可!万万不可!」吴先生当即反对,「有才之人岂会甘愿屈居人下?若是主母势弱,侧室过强,后宅定然生乱!此法万万不可!」他连说两句万万不可,表示此举实属下策。 「对,我赞同吴先生,一山不容二虎,断不可贪心误了大事。若是等不及,如殿下前头所说,找户好人家嫁了,以后多多照拂,也算是结个善缘。」 「鄙人亦然。」有人不以为意,「女子才华再出众,也不过是管家理事、相夫教子,何须太过在意。」 谢峥视线扫过去,面无表情道:「《大衍月刊》,乃是她的主意。」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大衍月刊》! 虽说月刊现在挂在承嘉帝名下,可好处是实实在在的——别的不说,多少举子对月刊感恩戴德。他们是因地位和消息来源所限,以为恩惠来自皇帝,若是他们将来为官拜相,岂会不知谢峥之功? 再有,多少大家因为撰写稿子登上月刊,换得更高名利,他们可不是无知无觉的平民举子,他们面上不说,心里会不会对谢峥心怀感激? 综此种种,再过数年,文人一众,便几乎是谢峥的隐形支持者。 还有许多他们尚在研究、考量的好处……全都是来自《大衍月刊》。 现在谢峥说什么? 他说,这个主意,来自一名十四岁的闺阁女子? 众人震惊不已。 好一会儿,吴先生率先回神,激动道:「若是如此——若是如此——」他深吸了口气,「此女若是不收为己有,则必须要……」他伸掌,在脖颈处向下一划,「斩草除根,绝不能让此女被旁人得去,尤其是几位皇子。」 众幕僚纷纷点头:「吴先生所言极是!」 谢峥:…… 大夏天的,书房内仿佛凭空生出股寒意。 众人为之一滞。 立马有人识趣改口:「还是聘回来的好,聘回来当主母!」 「没错没错,应当聘回来为殿下效劳!」 吴先生也感慨:「如此奇女子,等上两年也是值得的。」 「真没想到,《大衍月刊》如此奇招,竟是来自一名小姑娘……」 「等等,月刊是前年开始筹备、去年开始发行……若是这么算,那小姑娘前年才十二?!」 「天纵奇才!天纵奇才啊!」 ☆☆☆ 屋里吵吵嚷嚷,谢峥却陷入了沉思——聘祝家丫头为妻? 修长指节轻叩木桌。听起来,似乎不赖啊…… 他原先怎么没想到这一点? 虽然那丫头也算是他看着长大……可她都开始谈婚论嫁了,怎么自己完全没想到过? 定然是因为俩人相识之时,祝圆正当年幼,性子又跳脱……加上自己两世为人,与其交往,自己便习惯以长辈自居。 第63章 初始印象和观感若是固定了,便很难扭转过来。 这,约莫就是灯下黑了吧? 最重要的是,若是他娶了丫头,那丫头便再无理由与他保持距离、断绝来往? 日后他们不光能纸上谈心,亦可…… 想到日后可与丫头耳鬓厮磨,谢峥竟觉得边上冰盘似乎不太得用,书房怎么突然变得闷热了许多…… 他端起放凉的茶盏灌了两口,待得冷静些了,再继续往下琢磨。 若是由他娶丫头,他便能亲自护着她,富贵荣华更是唾手可得,他也无需再查探诸多京城少年——这些庸俗之辈,如何配得上他家丫头。 他家丫头……唔,这称呼顺口多了! 谢峥沉郁多日的心情陡然为之一松,仿佛雨过晴天,又如久逢甘霖,舒爽得他想出去跑马射箭。 望了眼犹自热烈讨论着的众幕僚,谢峥轻舒了口气,沉声道:「好了,还有其他事吗?」 众人这才醒过神,撂下话题,转回正事。 快刀斩乱麻地将余下事情处理完毕,谢峥当即打马回宫。 按照规矩,进宫后得下马行走。 谢峥扔了缰绳,大步流星往前走,安福安瑞等人在后头快步疾追。 一路疾行。 进了自家院子,谢峥便直奔书房。 安福抹了把汗,小跑着追上去—— 「不用伺候了。」 「砰——」 被拒之门外的安福:…… 下一刻,谢峥又打开了门。 还目瞪口呆的安福连忙闭上嘴,咽了口口水,问:「主子?」 谢峥深吸了口气,道:「准备一下,我要去演武厅练练。」 「……是。」 于是,不知道受了何种刺激的谢峥整个下午都耗在演武厅,骑马、射箭、搏击比武…… 完了他整个人才平静下来,按照往常的节奏,沐浴更衣,处理杂事…… 第二天一早。 惯例的锻炼过后,谢峥再次梳洗更衣,沉静地步入书房。 与往常一般,只要没有参宴,祝圆这个时间便已经在习字了。 今日当值的安平磨好墨、铺好纸,将他惯用的几支狼毫推至他手边。 谢峥微微颔首:「这里不需要伺候,出去吧。」 「是。」 待安平出去掩上门,谢峥才将目光收回,落在纸上。 刨去他在军营的大半年,两年多时间的相处,浮现的墨字与自己的字迹已有几分相像,却偏向秀丽疏朗,一眼便能看出是女子笔锋,却又比寻常女子要大气许多。 他深吸了口气。 提笔,蘸墨,落纸—— 【丫头】 【哟,来啦,早上好啊~~】 谢峥却顿住了。他想,总不能一上来便与丫头谈及亲事吧?于礼不合! 这么一想,他再落笔,话题便拐了个弯儿:【你上回让我查的四家人,已经查出来了】 对面的祝圆惊喜:【这么快?!快快快,快给我说说,这几家的情况如何!】 唰唰唰地就是一排墨字,激动之情显而易见。 谢峥顿时有些不喜;【只是相看,你何须如此激动?】 【事关后半辈子呢,不激动行吗?别墨迹了,快说啊~~】 也罢。谢峥轻哼。然后开始给她列举:【国子监刘司业之嫡长子,年纪太大,相貌太差,酸腐气过重,又附庸风雅,好喝花酒,不好。】 祝圆眨眨眼:【这么糟糕的吗?怎么我听我娘说的,仿佛不是那么一回事啊?】 谢峥皱眉:【她如何说?】 祝圆回忆了下,道:【性子儒雅,相貌端正,诗画俱备……总之,就是文雅书生一名!】 谢峥:…… 不知为何,他竟有几分心虚。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娘不过是道听途说,何从辨别?】总而言之,听他的没错。 【也是。那这个刘家就算了。钦天监许官正家呢?这家家风听说不错来着~我还远远见过那位公子,长得……嘿嘿嘿,还挺好看的。】 见过?谢峥眼一眯,他怎么不知道?安福怎么办事的? 远在聊斋办事的安福狠狠打了两个喷嚏,吓得他急忙窜去后厨:「赶紧给我来杯姜茶,可不能着凉了!」 再看三皇子院落这边。 谢峥冷笑一声,落笔:【此子已有通房】 【……】 谢峥看着纸上那几个墨点,舒爽了。 【剩下两家呢?你一次性说了吧!】祝圆叹气。 【罗家家风败坏,宠妾忘妻,不行。陈家之子病体沉疴,不可托付。】 总而言之,没一家好的。 祝圆哭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三条腿的蛤蟆找不着,怎么两条腿的男人也这么难找?!】 第64章 谢峥:…… 【要不,我给你介绍?】他试探般问道。 祝圆有气无力:【介绍啥……再怎么介绍也是盲婚哑嫁,回头还得过我爹娘的门路,想想就折腾,算了算了,随便抓一个嫁——哎,你别说,我还真有个人选,我见过几回了!】她喜滋滋道,【这人还俊!】 谢峥摸了摸自己脸颊,暗忖道,他长相随母,应该算……俊?再数了数自己与祝圆见面的次数,他心绪稍稳,提笔问道:【谁?】 祝圆大笔一挥:【江成啊,你认识的~~~】 谢峥:…… 一口血哽在嗓子眼,差点喷出来。 谢峥深吸口气:【你三番五次提及江成,那我们先来谈谈他】 【谈啥?】 【你为何觉得江成不错?】 祝圆反问:【那我问你,江成不俊吗?】 ……俊。倘若不俊,这丫头也不会念念不忘,他也就不会吃味了——没错,他现在知道,自己就是在吃味。 祝圆又问:【江成不是秀才吗?】 是,也仅仅是秀才而已。 【还在聊斋当管事,每月领高薪!】 每月不过十两,算高薪? 祝圆最后总结:【你看,不挺好的吗?有颜值有才华还有稳定工作,不比前头那几个还在念书啃老的家伙好吗?】江成这种,搁现代就是白领精英! 【胡闹】 祝圆不以为意:【哎呀,你是不是想说门不当户不对?】 谢峥忍怒:【既然你已知道,为何还惦记着他?】 【谁说我惦记他了?我就是觉着江成合适而已。】 不是看上江成就行。谢峥心里这才舒坦些:【合适?此话怎讲?】 【你看,江成有秀才功名可免除徭役,又在聊斋打工,想必没有精力考举人,一辈子秀才,多好。只要我爹稳稳的,我哥出息了,他就不敢欺负我,我又有嫁妆,嫁过去,日子肯定很舒服~~】 谢峥懂了:【类似入赘?】 祝圆嘿嘿笑:【别那么直接嘛~~】 谢峥无语:【你怎会有此想法?妻凭夫贵,夫君身份低微,你也讨不了好。】 【我需要这么高身份做什么?身份高了指不定怎么欺负我呢。】 【你出嫁后,父兄关系便远了。夫君才是你将来的靠山,若是他身居高位,你的日子——】 【才难过。】祝圆打断他,【父兄都靠不住的话,夫君更靠不住。再说,我也没指望夫君多厉害,挣钱我来,男人嘛,好好相妻教子就行了!不用太努力!】 谢峥:……??? 【你这是要】他停顿许久,艰难地写出后面几字,【养面首?】 【?】祝圆眼睛一亮,【对对对,就是要这样的感觉!!你真是懂我哈哈哈~~】 不,他不懂。谢峥捏了捏眉心:【你为何有这种想法?】 【男人有权就会变坏,最好一辈子庸庸碌碌。】 与庸碌毫无关系的谢峥:…… 【所以你看,江成多合适啊~~又不太低,又不会高,简直就是为我量身而定!】祝圆越想越对路,【我得去想想办法,只要能说服我娘,这事儿就成了一半!】 说完她撂下笔就跑了。 谢峥:…… 好心情消失殆尽。 谢峥足足练了半个时辰的字。 不光没有冷静下来,还越写越气。 他索性把笔一扔,直奔聊斋。 新一期稿件又到了,各部门都在忙忙碌碌的选稿校稿。 江成因为嘴皮子利索,上月又被万掌柜调去搞广告洽谈。第一期广告上线效果太明显,临近截稿,他自然是忙得脚不沾地。 听到有人喊,他一下没转过弯儿来,摆手道:「排队排队,六月刊已经订好了,想要上广告的在对面桌子,回头我们再约时间详谈——」 「江成!」来人钻过人群朝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我看你是想不干了?」 「嗷!」江成抬头,「万叔你干嘛呢?没看我忙着呢?」 「臭小子,叫你好几声了!」万掌柜瞪他,然后道,「赶紧去东边办公室,那边找你!」 东边办公室是他们私下的称呼,其实就是三皇子的办公室。 江成「啊」了声,忙不迭站起来:「你怎么不早说——诶各位抱歉,突然有事,暂且失陪,暂且失陪哈!」话音未落,他已经跑出办公室不见了人影。 「诶江小哥——」 「各位稍安勿躁,他一会儿就回来,稍安勿躁啊~」 ☆☆☆ 江成一路小跑,直奔东边一处独立院子——此处就是他们口中的东边办公室,也是谢峥新弄出来的办公室。 因谢峥平日事情较多,月刊的运营,聊斋运营,还有庄子里的各项研发进度和运营推进,聊斋里的办公室人多口杂,每月截稿前几天更是人声鼎沸,他索性将东边一处院子买下来,装修成自己的办公室,各处人马找他汇报事情也方便,偶尔他也能在此处歇歇。 第65章 因此,听说东边办公室找,江成就差没飞过去。 穿过巷子,已经有人在后门处等着他了。 随着那名小太监走进院子,江成有些战战兢兢,低声打听:「小公公啊,知不知道殿下找小的是所谓何事啊?」 那名小太监自然不知,然后将他引到书房交给安平便离开了。 「主子。」安平叩门,「江成到了。」 「带进来。」 「是。」安平回身,朝里伸手,半弯腰道,「江管事,请。」 「诶,有劳公公了。」江成整了整身上的聊斋制服,恭敬地走了进去。 「江成见过三殿下。」江成进了屋子,朝着上座躬身行礼。 「免礼。」 「谢殿下。」 江成直起身,视线下垂,恭敬地问道:「殿下寻小的过来,可是有事吩咐?」虽然他是秀才,但是他们这批跟聊斋签订了合同的管事,在谢峥面前全都是以谢峥家仆、幕僚自居。 书房里却静可闻落针。 江成诧异,忍不住偷偷往上座瞟,冷不丁对上一双审视的冷眸,吓得一激灵,急忙收回目光,然后便不敢再动弹,眼睛盯着脚下一亩三分地。 好在谢峥终于开口了。 「江成,你几岁?」 江成愣了一瞬,忙拱手作答:「回殿下,小的今年二十有二。」 竟然二十二?年纪太大了!祝圆一定不喜欢。谢峥如是想道。 接着他问:「婚否?」 江成更懵了:「还、还没呢。」 谢峥眯眼:「这个年纪了,为何不成亲?」 江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解释道:「前些年为了专心科举,一直没顾上,去年进了聊斋……」他打了个哈哈,「这不还没来得及嘛。」 谢峥却没搭理他的话,又问:「父母长辈俱在?兄弟几个?」 「有、有父母和祖父,还有两个弟弟。」 「父亲作何营生?」 「啊,在、在京郊村里当先生。」 谢峥越听越有危机感。竟然除了年龄略大些,全部都还挺符合祝圆的要求? 江成咽了口口水:「殿下,难道您是想……」给他介绍对象吗? 谢峥冷冷地扫他一眼:「我什么都没想。」 江成:…… 谢峥忍着气仔细打量他。 眉毛太浓,一看就气性大;眼睛骨碌碌乱转,肯定不安分;面皮太白,仿佛病入膏肓;太瘦,铁定没—— 「衣服脱了。」 江成:!!! 他脸都吓白了,「噗通」一声跪下来,哆嗦着求饶:「殿、殿下,小的、小的——」他闭上眼睛,咬牙道,「小的还要娶妻生子,恕难从命!」 谢峥:??? 将前边几句话过了一遍,他才反应过来。 「想什么呢?!」他没好气,「我看看你腹部肌肉。」 腹部……啥肉?江成茫然。不过,真不是那个意思吗? 「快脱!」谢峥不耐烦 「哦、哦……」江成犹豫,伸手去摸衣带。 「站起来。」 「……是。」江成爬起来,战战兢兢地脱下外衫、内衬,顿了顿,咬牙将手放在裤腰带上—— 「行了!」谢峥仿佛松了口气,「穿上衣服吧。」 江成立马套上衣服。 「你家长辈可有为你相看人家?」 江成忙不迭点头:「找着呢找着呢——已经在相看了几家,最晚年底,年底就成亲!」 谢峥冷冷地盯着他:「记住你说的话,今年若是没有娶妻——」 江成打了个激灵:「一定成,一定成亲!」 谢峥似乎轻哼了声,摆手:「出去吧。」 「诶,是!小的告退——哎哟——」江成边作揖边往后退,没注意已到了门边,一个不防,差点被门槛绊了个狗啃泥。 门边的安平唬了一跳:「没事吧?江管事……」 「没事没事……呵呵呵,」江成狼狈地爬起来,「我、我先去忙了——公公回见——」踉踉跄跄着飞快跑开。 安平:…… 看了眼后头的书房,他挠了挠头。这位江管事撞邪了?怎么神神叨叨的? ☆☆☆ 第二天早上,祝圆正练字呢,谢峥再次冒出来。 【丫头】 祝圆顿了顿,换了张纸:【早~】这俩日很反常啊,这厮竟然都主动打招呼。 【我查过了,江成不适合】 祝圆瞪大眼睛:【你真查了?怎样怎样?为何不适合?】 【他年内就要完婚】既然已经在相看,他也不算撒谎。 啊……祝圆失望不已:【难得有个这么合适的】 谢峥暗自磨牙,忍不住补了句:【即便他没定亲,你也不会喜欢】 第66章 【?】 谢峥小心眼道:【他没有八块腹肌】 祝圆:…… 祝圆瞪着纸张上消逝的墨字,咽了口口水:【大哥,你怎么知道的?】 谢峥一滞,迅速找补:【底下人查的】想到什么,他还带着深意地补了句,【他们原也不知何叫腹肌,恰好我过去大半年练出了六块,他们便有所参照。】 祝圆若喜欢有腹肌的英武男人,看他便可。 祝圆却丝毫没反应过来,反而嘿嘿笑道:【骚啊兄弟,练出腹肌还到处显摆!】不然底下人为何会看到? 谢峥无语:【他们近身伺候,见着了有何奇怪?】完了训斥她,【姑娘家家的,这些词汇不可随意出口】 【知道啦~~】祝圆敷衍了句,然后扼腕,【亏我今天还说得我娘有点动摇了呢~真是的!果然好白菜都会早早被猪拱!】 ……什么乱七八糟的?谢峥略过此句,问她:【你娘竟然听你的话胡闹?】 【我娘那叫通情达理!】祝圆忿忿,【一个不行,我就找下一个!我上回去聊斋看到好多年轻小哥哥,等我去物色一番!】 谢峥:…… 【你为何只盯着聊斋?】 【聊斋是朝廷单位啊,在里头工作,有后台又体面,多好!】 这丫头……压根没开窍呢吧? 谢峥暗叹了口气,想了想,他问:【我这边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你要不要看看?看看是否合适?】 【也是朝廷单位的吗?】 【然】 祝圆期待:【谁?俊不俊?】 【……】谢峥想了想,【我安排一下,让你见他一见,你若是觉得满意,再往下谈。】 祝圆登时惊喜:【真的吗?!】狗蛋也太好了吧!!这个网友交得可啊!值了!! 满心欢喜的她没有注意到,对面的狗蛋完全没提——倘若她要是不喜欢,又是怎样…… 【且等我安排一二】 【没问题!】她一闺阁女子要见外男当然不容易,不过狗蛋既然答应安排,肯定会搞定,她放心的很,【兄弟,姐的终身大事就靠你了!】 谢峥勾唇:【放心】 这话题便过去了。 祝圆原本以为要等上一段日子才能得到答复呢,谁知,没过两天,她就被通知——搞定了。 ??? 这就搞定了? 祝圆有点懵,算了下日子,不敢置信道:【这才两天,你就准备好了?】 【区区小事,两天足矣】若不是为了避开旁人耳目,他也不需要等两天。 就这么两天时间,祝家女眷都再度参加了一场宴席,还是早点定下为好。 当然,他也没浪费这两日时间。 既然他已经定下主意要聘祝圆为妻,一切便得安排起来。首先,祝家那犹如墙头草般好高骛远、贪图富贵的大房一家,便得解决。 他甚至怀疑上辈子祝修齐一直外派,是不是大房一家子在京里搅风搅雨,得罪太多人,才导致祝修齐一直不得升迁。 言归正传。 他说得轻巧,祝圆却有些犹豫:【明天啊……】她明天确实不用出去参宴……她想了想,问,【就这样出去吗?有帖子吗?】 谢峥指点她:【跟平常一般,你直接去聊斋,我让人去接你】 祝圆皱眉:【接我去哪?不是凑到宴席里偷偷瞄一眼吗?】 她以为谢峥的所谓安排,是把他们弄在一些比较轻松的雅宴,虽然男女分开,但隔得不远,若是安排得当,也能在安静些的角落近距离碰一碰。 她正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悄悄见了那钦天监许官正家嫡次子一面。难道她搞错了? 果然,谢峥回答了:【我何曾说过要在宴席碰面?】 祝圆当即升起股危机感:【我不会跟外男单独见面的。咱们相交多年,你可不能害我?】 谢峥好笑:【我岂会让你单独与外男见面,你是月刊大股东,出了事谁赔得起?】 祝圆这才放心些,然后往下问:【那你打算怎么安排?我去聊斋,然后呢?】 【别担心,还是在聊斋,只是避开别人耳目绕道去聊斋办公室,会安排我的心腹下属陪同】谢峥哄她,【倘若遇到别人,可以说是在商讨稿子的问题,既光明正大,也安静】 意思是,狗蛋不会出现,有人陪同,还是在聊斋的办公室。祝圆想到上回晃过一圈的聊斋后院,确实很多工作人员来来去去。她松了口气:【这样听起来稳妥多了。】 谢峥勾唇:【你何曾见我办事出纰漏?】 祝圆吐槽他:【你就吹吧~~~就你这性子,出了纰漏你也不会告诉别人!】 谢峥:…… 【万一你骗我怎么办?或者,真出了问题怎么办?】 谢峥想了想,提议道:【你可以让你兄长作陪】 诶?对哦!哥哥不就是用来坑的吗?就让祝庭舟来当保镖跟陪客吧! 第67章 祝圆满意了:【小伙子脑子转得挺快的,赏!】 谢峥:…… 这主子的做派……挺好,是当主母的料! 祝圆要是知道自己口嗨一把都要被这样想歪,能把他骂上天。 可惜,没有如果。 祝圆想起一事:【对了,那位小哥哥也给月刊供稿吗?】不然怎么会以谈稿子的名目约到聊斋后头去。 谢峥顿了顿,写道:【那是自然,此人年纪轻轻便学富五车、博学多才,为月刊供稿是轻而易举。】 【哇!】祝圆惊叹,【难得见你夸人啊~~】还是这么高评价。不过,她这般人才,狗蛋确实是得使劲拉拢! 谢峥:…… 【除了才华,性子呢?】 谢峥皱眉,看向边上的安瑞:「安瑞,你觉得我性子如何?」 安瑞惊了下,然后结结巴巴:「主、主子性子?沉稳?深谋远虑?」 谢峥想了想:「还行。」低头写字,【沉稳】 【不错,男人就是得稳重!】 谢峥勾唇。 【对了,人品呢?】 这题他会。谢峥面不改色:【克己奉公,高风亮节】 【这么正派?】祝圆惊了,【我总觉得人无完人,若是表现得太过正派,总有种伪君子之感啊……】比如岳不群。 谢峥:…… 这丫头怎么这么难伺候?! 【行吧。明儿见了人再说,说不定你看人不准呢~】祝圆不无乐观道,【还有,小哥哥家里的情况呢?】 【父母俱全,还有一嫡亲弟弟】其他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祝圆眼前一亮:【可以!我最喜欢这种人口简单的家庭了!】 身处全天下最复杂家庭的谢峥心虚不已。 约定好明日抵达聊斋的时间,他便飞快撂笔离开。 祝圆将所有细节过了一遍,确认没有太大问题,才跑去找张静姝,说了明儿要出门的事。因她经常出门,后者没多想便允了。 祝圆又跑去磨祝庭舟,用的也是跟狗蛋商量好的理由,祝庭舟自然不会拒绝,完了祝圆便喜滋滋回房。 第二天很快到来。 祝圆想到要跟小鲜肉近距离接触,激动不已,特地挑了身显肤色的藕荷色裙子,还仔细地描了眉、涂了显白的口红——她皮肤白,有了这些,不敷粉也胜似敷粉。 临出门,祝庭方缠着要跟,她还哄了好一会儿,答应给他和祝盈带好吃的糕点,才得以脱身。 饶是她习惯提前出门,到了聊斋,也差不多到点了。 因聊斋里头男女分道,祝圆在来的路上便与祝庭舟商量好,分道行至二门处汇合,也即是上回祝庭方与六皇子起争执的地方。 俩人分道。 祝圆今天带的是夏至。小满太跳脱,夏至稳重些,若是有什么情况,她还能多个帮手。 至于回去后要怎么跟张静姝解释……咳咳,等她看过人再说。 夏至也以为她是要去后头校稿,又有祝庭舟作陪,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 祝圆心虚地瞟了她一眼,快步前行。 俩人顺利来到二门处,祝庭舟及其小厮已经等在那儿了。 与上回不同,这次二门处还站着俩穿着聊斋制服的小厮,看他们往里走,拦住他们问所为何事。 祝庭舟回了句是依约前来校稿,那俩人便放行了。 祝圆猜想上回应当是有三皇子在才没被拦。 如是,一行四人顺利进入后院。 狗蛋说约见的办公室在会议室东侧,来过这儿一次的祝圆自然记得那个别扭无比的花厅版会议室,当先领路,带着他们直奔花厅。 沿途还遇到了几名聊斋的工作人员,这些工作人员对外人进来似乎见怪不怪,经过时还朝他们行书生礼。 祝圆更为安心了。 到了花厅前边,略一打量,果真发现一条安静小径,弯弯曲曲,两侧栽有林木花草,看起来颇为雅致。 几人顺势拐进去。 穿过林木小径,面前便豁然开朗,然后,几人都傻眼了——小径尽头竟然是院墙及一扇小门。 这还不算,门边上还候着几个人,其中一名,是与祝圆有过两面之缘的白面中年人。 一次在薛家后院,一次在这院子里。 祝圆惊了一下,想到狗蛋曾说过会让他的心腹过来陪着,才慢慢放松下来。 没错,打头的白面中年人正是安福。 祝庭舟还未发现不妥,诧异地看看左右:「不是说这边是办公室吗?」 安福走前两步,朝俩人拱手:「祝公子、祝姑娘日安!」 祝庭舟疑惑:「您是?」 「奴才奉三殿下之命,前来接祝姑娘,」安福指了指身边一太监,「祝公子请先随安和去前头凉亭稍候。」 祝庭舟皱眉:「三殿下?」对上祝圆心虚的神情,他微怒,「这是怎么回事?」 第68章 安福微笑:「祝公子无需担忧,祝姑娘去去便回。待她回来,再与您解释。」也不等祝庭舟接话,他朝祝圆道,「祝姑娘,请!」 「圆圆!」祝庭舟自然不肯妹妹莫名其妙跟着走,正要拦她,那名叫安和的太监便领着余下人等围了过来。 祝圆觉得有点不对了:「这位……」 安福非常识趣,忙自报名讳:「奴才安福。」 「安福公公,您要带我去何处?为何不让我兄长一块儿走?」 安福笑眯眯:「姑娘到了便知了。」伸手,「请。」 祝庭舟过不来,开始嚷嚷:「圆圆,不许——唔——」 祝圆瞪大眼睛看着安和等人捂住祝庭舟嘴巴将其拖走,开始后退:「我、我不去了——」刚退一步,便撞到夏至身上, 后者都吓蒙了,完全不知道该干嘛。 而她们身后,不知从何时也围了两名太监。 祝圆害怕了:「你、你们想干嘛?」 安福笑得和蔼:「祝姑娘别为难奴才几个了,主子正等着您呢。」 祝圆茫然。 主子?三皇子? 等等,狗蛋明明给她约的小哥哥啊…… 电光火石之间,祝圆终于明白过来—— 是狗蛋! 压根没有什么俊气小哥哥,只有狗蛋!! 他竟然骗她?!! ☆☆☆ …… ☆☆☆ 祝圆气疯了。 这丫的根本不配叫狗蛋! 从今以后,他改名了。 他,三皇子谢狗蛋,以后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就叫—— 谢狗币! 「祝姑娘?」安福依然保持着躬身伸掌的姿势询问般看着她。 此情此景,不去也得去,何必纠结! 祝圆深吸口气,压下满腔怒意,冷声道:「带路。」 安福「诶」了声:「请。」 「姑娘!」夏至担忧极了。 祝圆摇了摇头,率先走出小门。 外头是安静的小巷,左右无人。 紧跟在侧的安福笑着说了句:「祝姑娘放心,不会有人看见。」 不是巷口有人守着,就是这片地儿都是谢狗币的。 她面无表情,安福也不再多说,领着她沿着巷子走了几步,走到斜对面一扇敞开的木门前。 「请。」 轻裙不动,莲步上阶。祝圆沉静地步入木门。 门里倒像是普通院子,几株矮木,几盆盆景,便没了。 祝圆刚打量完地儿,就听见后头「咿呀」一声轻响,她下意识回头,恰好看到一名太监将木门落栓。 夏至紧张地贴近祝圆,生怕这些人要做出什么。 安福忙安抚她们:「姑娘莫慌,落栓不过是预防聊斋的管事过来,待你离开,这门便会再次打开。」 祝圆扫了他一眼:「公公带路吧。」说这些废话有何用,难道她说不关便不关了吗? 「诶~」 一行继续前行。 院子似乎不大,只过了道院门,再穿过一条长廊,便到了一处略大些的院子。 另有一名略瘦的无须男人候在廊下。 看到她们进来,此人眼前一亮,急忙迎上来,恭敬地行了个礼:「祝姑娘~~奴才安瑞,给您见礼了。」 祝圆:「……」这太监为何这般恭敬? 笑眯眯跟在边上的安福怔了怔,仿佛想到什么,一个眼刀子就飞到安瑞身上。 安瑞丝毫没管他,躬着身要引祝圆往屋里走:「姑娘请这边走,主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祝圆迟疑。 安瑞也不催她,面上笑眯眯的,只耐心地等着。 祝圆的视线扫过前边敞开的房门,扫了眼一左一右候着她的安福安瑞,祝圆一咬牙,往前走——都到了这儿了,等着也改变不了什么。 「夏至姑娘,」安福一个箭步,拦住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的夏至,「且劳烦你在此处候着。」 「你们想干什么?我要陪着我家姑娘——」 竟然连她丫鬟也不给进?祝圆怒了,停步回头:「不要——」 「吵吵闹闹的作甚?」低沉的嗓音插了进来。 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祝圆僵住。 安瑞腆着脸笑道:「殿下,奴才正准备领祝姑娘进去呢……」 谢峥轻「嗯」了声,视线停在祝圆身上。 祝圆低着头转回来,福身:「民女见过三殿下。」 看到祝圆,谢峥的唇角便忍不住上扬。 他仔细打量她。 镶绿玉玄木钗,藕荷色长裙,腰间坠着块带流苏的绿玉禁步。 雅致是雅致,素了点。 谢峥皱了皱眉,收回视线:「进来吧。」然后朝安瑞吩咐,「给她弄一份甜汤。」这丫头夏日喜欢喝甜汤解暑。 第69章 「是!」 「不必了。」 安瑞、祝圆同时开口,前者愣了下,忙闭嘴不吭声。 祝圆顿了顿,视线定在地上砖缝处,接着道:「殿下有事便在此直说吧,民女自当洗耳恭听。」 换言之,倘若没事,她就走了。 谢峥收起笑意,皱眉盯着她头顶乌发:「我找你所为何事,你清楚得很,还是说,你要我在他们面前与你详谈?」 祝圆:「……」无耻。 不是,他们压根无事可谈啊!! 可她不敢说。 谢峥轻哼了声,丢下一句「进来」,转身进了屋。 狗币!祝圆咬了咬牙,抬脚跟上。 安瑞等人偷眼看着俩人一前一后进了屋,齐齐松了口气。 夏至担心极了,往前一步—— 安瑞拦住她:「夏至姑娘,主子们讲话,你在外头等着便是了。」 夏至又怒又惊,呵斥道:「我家姑娘还未定亲呢,你们怎么能……你们居心何在?」 安瑞笑眯眯:「以后就是一家人,何必在意这些细节呢,对吧?」 夏至怔住了。 旁边的安福也开始捋袖子:「好你个安瑞!我说今儿你怎么尽往回缩——合着这得罪人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安瑞佯诧:「不是你自己向主子请缨的吗」 「我呸!」安福抓住他衣领,「你装孙子,不上把我架火上烤了吗?」 安瑞哎呦哎呦:「你这话说得,接姑娘的任务难不成是苦差?」 「呸呸呸。你就阴我吧!」安福扔了他衣领,开始长吁短叹,「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罢了罢了,反正我就认主子一人。」 安瑞摊手:「这不就得了,你瞎操心什么?」 安福瞪他:「那你怎么对那位恭恭敬敬的?」 安瑞嘿嘿笑:「咱们都是奴才,对谁不得恭恭敬敬的?」 「得得得……说不过你。」 ☆☆☆ 另一边。 祝圆跟在谢峥后头进了屋便开始悄悄打量四周。 屋里窗户全都打开了,光线明亮。空气中飘着浅淡的香薰味。西北两边都摆着书架,里间靠墙处摆着张大大的书桌。 祝圆扫了眼桌后墙上那副波澜壮阔的山水画,暗松了口气——真的是书房,看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当先进屋的谢峥已经走到窗下茶几边,回身落座,下巴朝边上一点,道:「坐下说话。」 祝圆扫了眼那两把并列而置的椅子,除了中间一张摆茶盏的小几,俩位置就差肩挨肩了。她敛眉,停在几步开外,不卑不亢道:「于礼不合,民女不敢僭越。」 谢峥微微皱眉:「让你坐着便坐着。」 祝圆沉默,以示抗议。 谢峥盯着她片刻,换了个方式:「你从外头过来绕了好大一段路吧?坐下歇会。」 「谢殿下关心。」祝圆抿了抿唇,「倘若民女说累,是不是可以自行离开?」 「不行!」谢峥拒绝完后,顿了顿,似乎终于反应过来,「你在生气?」 祝圆不吭声。 这便是默认了。谢峥看了眼外头,皱眉:「是不是安福请你过来的时候说了什么?」 祝圆忍不住讥讽了句:「看不出来殿下手下的太监,还颇有当劫匪的天赋。」 谢峥:…… 他轻咳一声:「安福这人虽然有点轴,忠心还是可以的……」又咳,「回头我训他两句,让他给你赔罪。」 祝圆:…… 能在皇子身边混,地位还不低,哪个是傻子?自然是主子怎么吩咐下人怎么做! 虚伪! 仿佛是心虚,谢峥迅速将话题转走:「往常你活泼得很,怎么到了这儿就变成闷葫芦了?」 变?她没有!祝圆垂死挣扎:「殿下是不是弄错人了,民女向来沉默寡言——」 「叩叩。」谢峥敲敲茶几打断她,「别装了,你我的联系,岂是你三言两语便能否定?还是说,你想在我这儿留下几行字?」 祝圆憋屈死了。 谢峥心情愉悦:「难得看你吃瘪。」 祝圆心里直呵呵。最烦这种人,网聊就网聊,非要人肉、非要面基。这就算了,她就当有些人心里阴暗又胆小,不敢与不知名身份之人来往。 既然网友身份都查清楚了,还要面基,那就是纯粹的以势压人……狗币就是狗币! 她在这边嘀嘀咕咕骂翻天,对面的谢峥却放松身体,靠到椅背上,正是步入正题:「不是说要看看吗?可以看了。」 祝圆一顿,瞬间回神。然后她有点懵:「殿下让民女看什么?」今儿不是搞网友见面会吗? 谢峥:…… 他没好气:「抬头。」 祝圆下意识照做,对上一双幽深如墨的狭长双眸。 第70章 剑眉星目,鹰鼻薄唇,似笑非笑的时候,还、还挺帅的…… 「如何?」墨色深眸里带着笑意。 祝圆急忙收回视线,再问一遍:「殿下让民女看什么?」 谢峥敲桌:「你今儿怎么傻乎乎的?不是你要看我吗?」 祝圆:…… 她看他干嘛?她是说要相看!是要相看小哥哥——等下! 祝圆震惊。这丫什么意思?这是让她相看……他? 太过惊诧,她都忘了低头,直愣愣看向谢峥。 谢峥被她那双水汪汪的杏眼看得通体舒畅,勾唇道:「看来你对我的长相颇为满意,那就进行下一步吧……你想问什么?」 「等等!」祝圆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问,「殿下您,是不是搞错了?」 「搞错什么?」 祝圆咽了口口水:「殿下天潢贵胄,只有您相看别人的份,怎能被别人看呢?」 谢峥淡定:「你不是别人。」 吼!祝圆登时吓得倒退一步,战战兢兢道:「殿下,民女、民女是……」她一闭眼,噗通跪下,「民女何德何能……民女高攀不起,请殿下三思。」 谢峥皱眉:「跪着作甚?」他索性离开座位,俯身伸手,打算去扶她,「我们相识多年——」 跪着的祝圆吓得往后坐倒,下一瞬见了鬼般迅速爬退躲避:「殿、殿下——」她停在三尺外,惊叫道,「民女、民女绝无此意!」 谢峥愣住,伸出的手悬在半空。 祝圆爬起来跪好,闭上眼睛,头朝地,磕了个实实在在的头,完了跪伏在地,声音颤抖道:「若是民女何处没做好,让殿下误会了,请殿下恕罪!请殿下、请殿下……放过民女!」 谢峥:…… 这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书房里安静得吓人。 祝圆紧张地跪伏在地,等着面前皇子的恼羞成怒和轰赶。 却听见一声叹气。 「恼我了?因为我骗你过来相看?」他认识的祝圆没有这般胆小,这丫头装得太过,反而不像。 祝圆蹙眉。这厮怎么不生气?她脑子疯狂转动—— 黑影笼过来。 她一惊,正准备躲开,手臂便被握住。 「起来说话。」 祝圆寒毛都竖起来了,立马挣扎起来。 谢峥轻哼了声:「你再折腾,今天就别回去了,然后满京城都知道你留宿此地,过个几天咱们便能直接成亲洞房。」 祝圆:…… 这威胁太狠了。 她完全不敢动,乖乖就范了。 谢峥单手将她扶起,顺手把人塞到椅子上,拍拍她脑袋:「坐好了。」 祝圆:…… 拍狗呢?! 「主子。」安福的声音恰好从门外传来,「祝姑娘的甜汤来了。」 「送进来。」谢峥顺势回到自己座位上。 安福躬身低头端着托盘走进来,小心翼翼送到茶几上,朝祝圆方向躬身:「姑娘慢用。」 祝圆回神,强笑:「劳烦公公了。」 「诶,应当的,应当的。」 谢峥敲了敲桌子。 安福识趣:「那奴才先行告退。」 得了回应后迅速离开。 有了安福这一打岔,祝圆的慌乱终于平复了些许。 谢峥将甜汤往她手边推了推:「你尝尝,看看可有你家的味儿好。」 祝圆摇头,低声道:「殿下……」她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谢峥却仿佛知道她想说什么:「既然你不喝,那咱们直接进入正题。」他盯着祝圆娇美的侧颜,「想必你也猜出来了,没错,我打算聘你为妃。」 他声音低沉,落在祝圆耳里却仿如惊雷。 她攥住衣摆:「民女——」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谢峥语气淡淡,「我只是在告诉你。」 祝圆:…… 狗币,当皇子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谢峥也没打算等她回答:「我有无数种方法让你无知无觉,直至圣旨下来。」 祝圆沉默。 「但我还是约了你,见了你。」谢峥盯着她,「我自认对你还有几分了解。你看似活泼随和,实则要强,主意又正。若是不让你走这一遭,与你商量商量,你将来怕是会恼我许久。」 他叹了口气,「你这性子,若是恼了我,我也没有好日子过啊……」 这意思是……她在纸上展露的性子,他也能接受? 回想起过去两三年的相处,祝圆嘴唇动了动。 谢峥一直盯着她呢,自然没漏看,遂道:「有话不妨直说。」 祝圆一咬牙,轻声道:「若是我不愿意呢?」 谢峥没听清:「什么?」 祝圆深吸口气,直起腰,抬头直视他:「若是我不愿意呢?」 第71章 谢峥皱眉:「为何不?多少人想当王妃而不得——」 「那您便去找那些想当王妃的姑娘。」祝圆忍不住开怼。 谢峥:…… 扫了眼这丫头攥紧衣摆的纤细手指,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找一些家里简单的——」 「既然您知道,为何还要找民女?」事已至此,祝圆索性摊牌,「我自认过去助您良多,也没有对不起您的地方,你为何要害我?」 谢峥微怒:「我以正妃之位待你,何来害你之说?」小丫头不知好歹! 祝圆讥讽:「可委屈您了,还得从后院腾一院子给民女。」 谢峥理解错了:「你担心这个?」他解释,「你虽是姑娘家,聪慧智敏却不输男儿,囿于后宅才是可惜。若你成了我王妃,我必定尊你敬你,不光后宅全权交予你手上,也不会限制你的行动,你想开店便开店,想写稿便写稿。」 不限后宅……祝圆可耻地动摇了。 不行不行。 她定了定神,反驳道:「你上头还有皇上跟淑妃娘娘,你说了不算!」 不管了,再不争取,她的后半辈子就完蛋了! 谢峥:「……」他没好气,「除非你嫁去那些父母长辈皆亡的独门,否则,你永远躲不开这些。」 祝圆撇嘴:「我找低门第的,只要面子上过得去,谁敢欺负我?」 谢峥:「……」仿佛还是那么回事?他捏了捏眉心,提醒道,「你忘了皇子成亲,便要离宫开府,独自成家吗?」 好像是哦……祝圆眨眨眼:「那节日什么的,总得进宫伺候吧?」 谢峥不以为意:「那与参宴做客有何区别?」 「有啊。谁家敢对客人打骂责罚,甚至还可能杀头掉脑袋!」 谢峥瞪她:「你是不是话本写多了?你当王妃,是他们儿媳,他们除了骂你两句,还能真罚你不成?」 比如淑妃,自己各种不服从管教,她也就是罚抄书了事,再多的便没有了。她对自己尚且如此,换成儿媳,她估计又是那名温婉可亲的淑妃娘娘了。 祝圆「啊」了声,问:「倘若做了大大的错事呢?」 「……比如?」 祝圆卡壳。好像还真没?等等——「夺嫡争位失败怎么办?」杏眼瞪过去,「你别装模作样说是孝子贤孙、不争帝位!」 破罐子破摔的她火力全开,谢峥都被惊住了。这丫头……真是什么都敢说啊! 「哼,不敢说了吧?」祝圆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若是嫁进寻常人家,哪来这种抄家灭族的祸事!」 谢峥叹了口气:「你为何对我没信心?」他敲了敲桌子,「你知道从潞州之行开始,我这几年遭遇了多少回刺杀吗?」 祝圆「啊」了声:「多少?」狗蛋从未提及,她确实不知道。 谢峥报了个数,然后道:「我去岁被关在封坮大营,为了保我安全,田指挥使直接将我扔在兵丁营,混在里头,侥幸安全度过八个月。」言外之意,这些刺杀集中在一年半内。 这事祝圆再有所闻。怪不得这人直接失踪了八个月,偶尔出现也完全没跟她交流呢。 哦,想远了。 听说他被刺杀如此多次,祝圆连连摇头:「不行不行,这样更不行。」 谢峥皱眉:「何来不行之说?若不是我太出色,旁人为何要刺杀我?」 祝圆呵呵:「摊丁入亩得罪多少人,连我这刚回京城不到俩月都知道……这些人可碍不着您夺嫡!」别把刺杀的人都赖在夺嫡上头。 「……这些本就是尸位素餐之徒,我何须他们支持?」 「好吧,算您说得在理。」 什么叫算……他本来就在理。谢峥无语。 「那还是不行。」 谢峥长叹了口气:「说吧,还有何问题?」 「按照您现在的路子,您要么夺嫡成功,然后三宫六院。要么就是被刺杀成功,死在夺嫡路上。」祝圆呵呵,「我一不想当老鸨,二不想守寡。」 谢峥:…… 老鸨是什么鬼?还有守寡—— 谢峥脸都青了。 祝圆起身走到几步外,对着他稳稳跪下去:「狗——殿下,民女恳求您,放民女一条生路。」 ☆☆☆ 找了个理由搪塞了祝庭舟,无视夏至的欲言又止,祝圆一路沉默地回到祝府。 总归有祝庭舟俩人在,索性连张静姝都不见,进了自己房便关起门来发呆。 张静姝急吼吼过来扒她裙子的时候,她都懵了:「娘——你干嘛!」她捂住袖扣拼命往后躲。 张静姝急红了眼,压低声音:「你快给娘看看,三——那厮是不是欺负你了?是不是?」 祝圆:「……」她差点吐血,「没有!没有!谁传的谣言?哥哥还是夏至?!真是睁眼说瞎话!」 听她说得激动,张静姝微松口气,仔细打量她,又捡了她衣带、衣襟什么的翻看了一遍,才彻底放心,双手合十道:「菩萨保佑!佛祖保佑!」 第72章 祝圆翻了个白眼。 张静姝眯眼开始审问:「你怎么跟那位勾搭上的?」 「……娘,我也不知道,真的!」祝圆睁着眼睛无辜道,「我统共就见他两回,有一回才十二岁,我怎么知道?!说不定他恋童!」 张静姝朝她脑袋就是一下:「胡说八道!」然后问她,「那你今天……」 「我真以为是去校稿!」祝圆指天发誓,「我啥都不知道!」 张静姝不信:「那他跟你说什么?」 祝圆迟疑片刻,老实道:「他说要娶我为妃。」 张静姝倒抽了口冷气,怔怔地看着她。 然后祝圆便看着她脸上慢慢浮现激动和喜悦,顿生不详预感。 「三殿下竟然喜欢你,不如——」 「娘!」祝圆扑过去,「我不要!!」她病急乱投医,「上回吃席听说的邱家,对,就那个邱家公子,不是说他家公子习得一身好武艺,打算今年下场考个武状元吗?我觉得这样的比书生靠谱,我喜欢……我们去看看好不好?要是合适我们就定亲,对,立马定亲!」 张静姝啐她一口:「相看哪有这般儿戏的?」 「那许家公子也行,你我都看过,有才华有样貌,他们家夫人也挺喜欢我的,咱就定这家吧?」 「不得等你爹定夺嘛~」张静姝迟疑,「而且,若是三皇子当真要娶你——」 「不可能。」祝圆大手一挥,「只要我定亲足够快,皇上也追不上,区区一个皇子,更是想都别想!」 张静姝:「……」 区区?死丫头,嘴上越来越没门把。 谢峥在祝圆那儿憋了一肚子气,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接下来怎么走,宫里来人了。 承嘉帝找他。 谢峥诧异。这个时间,父皇应当还在御书房议事,突然找他……是与朝政有关? 是与不是,都得去看看。 一路疾行。 匆匆赶回宫里,刚进御书房,谢峥还未来得及跪下,御桌后的承嘉帝便不耐烦摆手:「免礼,起来说话。」 谢峥听令起身,顺势一扫,发现在座除了几名大学士,剩下全是翰林院的老头。 怎么回事?平日御书房的议事人马可不是这些老头。 谢峥心中狐疑,面上不显,淡定地朝在场诸位大臣行礼:「诸位大人安。」 众大臣纷纷回礼:「三殿下安。」 上座的承嘉帝摆手:「好了,招呼都打完了,赶紧聊正事。」 谢峥转回来:「父皇找儿臣过来,可是有何指示?」 「你先看看这个。」承嘉帝示意德庆,后者会意,不知从何处摸了本册子,呈递给谢峥。 谢峥接过来一看,是《大衍月刊》旧刊。。 他不解:「有何问题?」 「就是没有问题才找你。」承嘉帝看向一名长须偏瘦的老头,「老徐你来说。」 这名老者是翰林院徐丛怀徐学士。只见他站出来,朝上座拱了拱手:「那便由老臣先抛砖引玉。」看向谢峥,「老臣有愧,原先觉得《大衍月刊》不登大雅之堂,后来得知有经解文章和朝政栏目,也以为是浅表文章……及至前几日听同僚讨论才翻看。」 谢峥点头:「徐大人无需介怀,《月刊》初衷便是为百姓茶余饭后解闷、了解时政所用,不看也无大碍。」 「不不,殿下过谦了。是老臣——」 承嘉帝没好气:「行了行了,说完正事再客套。」 「啊……是!」徐大人干笑一声,终于拐入正题,「老臣看了《月刊》,发现里面文章诗句皆与平日所见不同,文字还是那些文字,但明显浅显许多,仔细研究后,发现里头多了许多符号,除了与句读相似的两者,其余符号闻所未闻……请问殿下,这些符号可有具体意思?」 谢峥挑眉:「当然。」 徐大人忙问:「可否详细解说一番?」 谢峥从善如流,随意翻开一篇文章,指着上面的标点:「这些符号我们称之为标点,标号与点号。点号包括句号、顿号、逗号、问号、叹号、分号及冒号(引1),句、顿、逗,与我们惯用的句读差别不大,问号叹号则是表现语气语调。比如这个,叫问号,用于问句结尾,表示语句带疑问或反问……」 不光徐大人仔细听着,其他大人也好奇地凑过来。 承嘉帝看着台阶下挤在一块的脑袋,摸了摸下巴,悄悄走了下来混进人群里。 「……大致便是这些。」谢峥难得说这么多话,说完都觉有些口干了。 徐大人连连点头:「加了之后确实明晰许多。」他想了想,问,「但寻常人家如何得知这些意义?贸贸然加上去,是否会让大家误解?」 谢峥反问他:「徐大人看月刊之时,可有艰涩之感?」 徐大人回想了下,摇头:「确实不曾。」 「不能这般比较,」有位老大人站出来,「徐大人您饱读诗书,理解确实不难。寻常百姓本就识字的少,再遇到这些复杂的符号,岂不是更看不懂?」 第73章 「黄大人,在此之前您也不知道这些标点符号的意思,您看懂了吗?」 黄大人卡壳。 「这便是标点符号的意义了。标点符号是为了让人更容易理解句意文意,而不是让文章更复杂。有合适的断句,联系上下文便能理解其中含义。不明白标点含义的,多看几篇文章,自然而然地也能知道了。」 徐大人想了想,站出来:「一篇上好的诗词歌赋,美在韵律和对仗,若是加上标点,岂不是破坏美感?」 这问题谢峥还真考虑过,被丫头一通好怼来着。他轻咳一声:「徐大人多虑了,特殊体裁自当特殊对待。标点符号是工具,用之是为了方便阅读,不必在所有地方强求。」 众人面面相觑。 徐大人问:「那这标点仿佛有些鸡肋了?」 鸡肋?无知的人类! 谢峥差点把祝圆骂他的话翻出来,顿了顿,不答反问:「平日朝廷政令下达,各地官员是否需要断句,揣测其中含义?」 「这是自然。朝廷政令事关重大,若不仔细揣摩,出错了怎么办?」 谢峥视线一扫,看到人堆里的承嘉帝,怔了怔,朝他身后的德庆道:「德庆公公,可否借纸笔一用?」 德庆看向承嘉帝,后者摆摆手:「去吧。」 众人这才发现承嘉帝,纷纷退后,拱手告罪。 「诶,别管朕,继续,继续~」 好在小太监很快将纸笔送过来。 一行人索性移步旁边茶座。 谢峥直接在几上铺纸写字,以申请加印月刊册数为例,写了份简易奏折。 长句短句交杂,通篇辞藻华丽,读起来酣畅淋漓。 「殿下好文采!」徐大人赞道。 「徐大人过誉了。」谢峥看着那位黄大人,「黄大人看完此文,可知何意?」 黄大人盯着纸张琢磨了片刻,不确定道:「可是说,月刊受民众欢迎需要加印一事?」 谢峥点头,低头在纸张上加了几个标点,然后问:「黄大人再看,这般有何不同。」 黄大人再次低头:「不都是那些字——」 「不错!」凑过来的承嘉帝赞道,「这样清晰多了。」 徐大人也抚着长须连连点头:「清晰明了一看便知,且没有歧义,标点符号功不可没。」 「往日我人微言轻不好多言,趁此机会,正好与父皇、诸位大人建议一二,朝廷政令、奏折等办公文件,往后可做些适当变动。政令通达,上下一致,事情才能事半功倍。」 承嘉帝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诸位大人也面面相觑。 谢峥接着道:「诸位大人或许觉着这不过是细枝末节,不值一提。在我看来,标点符号一事从长远来开,是利国利民、民众开蒙的得力助手。许多人一辈子也就认得几个字,若是不加标点,他们看话本、看朝政解读,必定会觉艰涩难懂,若是加上标点符号,再加上精准的用词语句,百姓便能轻易读懂朝廷政令……许多事情,便不容易被误解,朝廷办事能顺畅些。」 徐大人捋了捋长须:「若不是家中女眷聊起月刊里的话本情景,老臣还发现不了殿下这贴心的举措……」他感慨道,「殿下赤心!」 谢峥拱手:「不敢当。若不是有幸得识一名高才之士,我也弄不出如此规整的标点符号。」这高才之士自然是祝圆。 也不是祝圆主动建议,只是法子确实是从其身上习得。 有人好奇:「何人如此高才?」 谢峥迟疑了下,坦然道:「是佩奇先生。」这功劳不如水泥、月刊显眼,标点符号润物细无声,冠在她头上也是无妨。 众人茫然。 「佩奇先生?」黄大人皱眉,「老臣竟未曾耳闻。」 承嘉帝却眼前一亮:「佩奇先生啊,如此大功,当赏。」然后朝谢峥道,「佩奇先生人在何处?速速让他来领赏。」 谢峥:…… 「不敢欺瞒父皇,佩奇先生生性潇洒,视功名如粪土,若是父皇要赏,便赏赐银钱吧。儿臣会替您转交。」 徐大人唏嘘:「不亏是想出标点符号的大能……」 承嘉帝则瞪向谢峥。 谢峥面不改色:「还是父皇连这点银钱都不舍得?」 承嘉帝磨牙:「赏,自然该赏,来人,笔墨伺候。」 唰唰地写完一份封赏旨意,承嘉帝将笔一扔,扫视众人一圈,道:「好了,标点符号之事你们也了解清楚了,回去都写份奏折,讲一讲如何教化普及、如何应用。」 「是。」 待众大人退下,承嘉帝立马问谢峥:「佩奇先生何在?他那本、咳咳,如此有才之人,应当让他多为《月刊》写写稿子。」 谢峥无奈:「佩奇先生依然在写。」他想了想,道,「《月刊》中的金庸先生,便是他的另一个字号。」 「《笑傲江湖》?!」承嘉帝大惊,「这文风竟与他原来截然不同!」 第74章 谢峥点头:「听她所言,如今连载的文字,似乎是旁人所著,她只是依照记忆写下。」 「怪不得风格迥异——」等下,承嘉帝想到一事,问道,「既然佩奇先生在,为何那篇话本没有继续更新?」 谢峥卡壳。 承嘉帝眯眼看他:「可是你得罪了佩奇先生?」 谢峥轻咳一声:「也不算——」 「朕就知道!你天天挂着臭脸,哪个心高气傲的先生受得了你?是不是你拖欠先生稿酬了?」 「没有——」 承嘉帝一拍桌子:「朕不管,现在朕命令你,速速让佩奇先生将去岁的话本续上!朕名下的月刊,绝不能对不起百姓,让百姓心存遗憾!」 谢峥:…… 只是话本而已,至于说得这般严重吗? 「还不赶紧去?!」承嘉帝现在看他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是。」 于是,距离上回谈婚、咳咳、见面不到两天,谢峥再次主动找上祝圆。 【丫头】 正在屋里写写画画的祝圆倏地停笔。 【看到你在了,出来】 祝圆看看左右,轻轻放下笔,打算跑路。 【一千两白银,要不要?不出来我自己收了】 祝圆:…… 她立马抓起毛笔:【干嘛?】顿了顿,有些心虚地解释,【刚才夏至在边上呢~~】 谢峥:…… 这丫头平日嚣张至极,只有心虚才会解释。 这是不想搭理他? 思及上回祝圆所说之话,谢峥冷笑。看来得多见几面培养感情。 谢峥威胁道:【下回再躲我,我便直接上门寻你】 祝圆:…… 还是单纯的网络世界好,网线一拔,恩怨去他丫!再不济也能拉黑、隐身,总有方法让对方无知无觉。 这什么破能力,随便联通哪个不好,怎么跟这家伙连上? 祝圆在心里第一百零八次辱骂这纸上传书的能力,手下毛笔却还得好声好气哄着:【我说了夏至在嘛,等她出去了我才好写字啊~~】完了急忙转移话题,【你刚才说什么?我跟夏至说话没看清楚呢。】 只要她装得像,狗蛋就不能指责她! 谢峥勾唇:【那日未来得及问你,你回去后,你兄长母亲,如何表示?】 刚才这厮分明说的是一千两! 故意的!祝圆磨牙:【他们都极力反对!】 谢峥皱眉:【为何?】 【他们才不舍得送我去受苦呢!你看,所有人都觉得嫁给你是去受苦!】要是那一千两是假的,她就气死他! 谢峥:…… 他捏了捏眉心:【改日我亲自上门询问——】 【不行!!】祝圆大惊,【说好了给我时间考虑的啊!!】 那天她牺牲多大啊,都跪下求情了。 想到她那天对俩人亲事的描述,谢峥就头疼:【我是让你考虑清楚,不是让你选择应或者不应】 祝圆:…… 呵呵,放狠话谁不会。 祝圆气愤:【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个话题】 讨论了也无解。 但她绝不会坐以待毙。 哼! 谢峥点头:【确实无需讨论,你还小。接下来你只需在家好好呆着,等及笄了我们便完婚。】 还有近一年的时间呢。祝圆不无乐观。【你就为了这事找我?】钱呢?一千两呢? 谢峥微哂,顺着她换话题:【你还写不写《绝情书生农家妻》?】 【不写!】祝圆斩钉截铁。 谢峥皱眉:【为何不写?】他想了想,【你若是担心前两回被众人遗忘,我可以重刊】 祝圆没直面回答他:【我现在连载的话本不是更好吗?老少咸宜!】 《绝情》此书,在世人眼里注定要坑掉。 去年的委屈,她记得牢牢的。 那次争吵,让她清楚地意识到,即便如狗蛋、即便俩人交情再深……在这个时代的男人眼里,她就只是一名无足轻重的姑娘家。 道歉,不会有。尊重,很难。 在她知道对面的狗蛋是堂堂皇子之后,她其实也能理解——高高在上惯了的人,怎会轻易低头呢? 可她不习惯。 她穿越至此,享受着上辈子渴望而不得的亲情,快乐是快乐,可是封建社会制度对女性的桎梏,还是会让她偶尔感觉喘不过气。 越长大,这种感觉越严重。 在芜县这种小地方,她爹是县令,她年纪也小,带着下人能满城乱跑。到了京城,却连出门都得向老夫人打报告,开个铺子要挂她娘名义,铺子里的管事也不能直接来家里找她…… 如此种种。 身份、地位,都是她这辈子不能忘记的东西。 第75章 那几个月时间,她索性将《绝情书生》的后续全部写完。 然后锁起来。 上了锁的木盒就摆在入目可及的书架子上,时刻提醒自己——对面人只是网友,能从他那儿分到钱都是捡来的,其余的,不可抱有太高期望。 成亲? 更不可能。 身份地位已经让她窒息了,她才不会去找位高权重的男人成亲、潜力股也不行。 提及正在连载的话本,谢峥也深有同感:【还是这本好一些】上一本,总觉得过于……俗。 见他不追,祝圆心里反倒别扭上了。 好在谢峥立马又接了句:【你还记得你教我标点符号之事吗?】 祝圆当然记得:【咋啦】 谢峥便将上午之事简单概括地告诉她,道:【父皇本来要亲自见你,你现在不好显露身份,我便给否了……待以后我们成亲了,你再决定是否告诉他。】 祝圆:……脸真大,不可能成亲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跟这头老古板讲不通,她索性当没看到,直接问:【所以,皇上赏了我一千两和一封手谕?】一千两诶! 不对,最重要的是,有圣旨!!拿了这份圣旨,她不管嫁到哪户人家,妥妥的都不会被欺负了! 这简直是意外惊喜。 对面的谢峥毫无所觉,犹自遗憾:【标点符号功在千秋,一份圣旨已是亏待你】若是男儿身,岂止圣旨,加官进爵也是使得。 不过,也幸好是女儿身。 祝圆却没想到他发散了许多,确定之后登时满心激动:【那你还墨迹啥,赶紧拿给我啊!】 【正是要与你商量此事】谢峥唇角勾起,【你知道地方,明天自己过来拿】 祝圆:……??? 狗币!! ☆☆☆ 一千两!京城一套偏僻位置的一进院子才不过两百两。一千两能买五套! 还有圣旨!以后是她耀武扬威的资本啊!! ☆☆☆ 祝圆妥协了。 找张静姝打报告出门的时候,她只说要去聊斋买两本书,再去玉兰妆看看情况。 张静姝一听聊斋就皱眉:「你还敢去聊斋?」上回还没吓够? 祝圆心虚极了,面上却义正言辞:「聊斋是书铺,我为何不能去?那家伙上回是骗我收稿呢,我以后不往后头去,大庭广众下,他难不成还敢强抢民女吗?」 说得也是。张静姝不放心:「要不要叫庭舟陪你去?」 「不用了,铺子里得男女分开,他也陪不了我。」祝圆没好气,「再说,上回他被两个太监一摁就动不了,太菜了,要是真遇上事,去了也没用!」 张静姝:…… 「娘,他的书院还没敲定吗?没敲定之前,让他去练点什么呗,他这小身板再不练练,以后科举怎么办?」 「说的也是。」 「那我去帮你叫哥哥过来。」祝圆起身麻溜往外走,「我晚点就回来,劳您帮我去跟祖母说一下啊。」话音未落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张静姝:…… 「这丫头,火急火燎地干什么?我也没说不允……」 祝圆已经跑远了,自然听不见。 夏至已经让人套好了车,她一到,俩人便上车出发了。 至于为何还带夏至? 一回生两回熟嘛!还省了解释。 夏至如何担忧不说,马车哒哒哒地,很快便到了地方停下来了。 祝圆伸了个懒腰:「今儿感觉有点远——」 掀了帘子准备出去的夏至惊呼一声。 祝圆皱眉,慢慢放下手。 「夏至姑娘,又见面了。」外面传来有几分熟悉的声音。 祝圆忙不迭钻出去。 「祝姑娘日安~~~奴才来接您了~~」笑咪咪伸手过来的白脸太监,不是安福是哪位。 夏至有点紧张,拦在马车前不让他接近。 祝圆却不慌下车,开始打量四周。是条小巷,空无一人,还不是上回那条巷子。 「祝姑娘安心,主子安排了另一辆车到聊斋门口,届时还会有人在里头晃一圈。」 祝圆:…… 瞒天过海……谢峥的势力已经如此牛逼了吗? 「姑娘?」 祝圆回神,朝她摇摇头:「无事,约好了的。」 夏至更担忧了。 祝圆没再多说,扶着车门跳下车:「带路吧。」 「是,姑娘请。」 走进小巷,走了段与上回截然不同的道路,直接进了最里头的正院。 祝圆却步了:「不是去书房?」 安福这回可不敢再强行把人弄走,忙解释:「那处书房经常有聊斋之人出入,不太妥当,主子说上回是不得已,这回自然得换个清静地儿。」 第76章 祝圆:…… 知道了知道了,上回就是为了哄她这个傻子的! 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身板……谢峥应当不至于…… 她定了定神:「走吧。」 安福登时松了口气,笑眯眯道:「是。」 好在,狗蛋这丫的也知道避着些,没有约在房里。 看见坐在花架下抓着书本安静看书的谢峥,祝圆松了口气。 听见脚步声,谢峥的视线从书册上移开,落在她身上。 祝圆正打量他呢,正好看着他紧皱的眉心瞬间松开,登时怔住,下意识停下脚步。 谢峥挑眉:「怎么傻站着?」朝她招手,「过来。」另一手将书册合上,搁在石桌上。 祝圆走了两步,惊觉不对,急忙回头。 原本跟在她身后的夏至和安福,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别找了。」谢峥起身向她走过来,「我让他们下去了。他们在此,你说话不自在。」 孤男寡女,危险!祝圆机警:「我不说话,你把东西给我,我拿了就走!」 「东西待会自会给你。」谢峥腿长,几步就到了她面前。 祝圆退后一步,抬起右手拦在身前,戒备地看着他:「为什么要待会?你、您想干——」 手上一暖,她傻了。 谢峥直接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走回石桌:「不陪我说会话,东西免谈。」 岂可修!当她三陪吗?!祝圆心里咆哮道。 心里刚骂完,祝圆就发现自己竟然不由自主跟着走—— ! 她立马停下,开始挣扎。 握着她手的桎梏却瞬间收紧。 谢峥停步回头,带着两分不悦:「怎么了?」 祝圆瞪他。 杏眼圆睁,真可爱。谢峥那两分不悦瞬间烟消云散。 祝圆可不知道他心里已经百转千回,朝他的爪子努了努嘴:「男女授受不亲,撒手!」 谢峥回头,上下打量她一遍,心情颇为愉悦道:「你还小,无妨。」继续往前走。 哪里小了?是哪里小?!祝圆可没漏看这家伙刚才的打量。她更不肯动了,气愤道:「你都打算强娶了,还嫌我小?!」 谢峥无语,再次回头:「我何时嫌你了?」视线落在她微微汗湿的额上,他微微皱眉,强硬地拉着她走到藤架下。 藤架安置在东墙下,墙角还有株高大槐木,加上枝叶繁茂的藤架,走入阴影的祝圆瞬间觉得身上凉快许多。 谢峥将她带到石凳边上便松开她,示意她落座。 祝圆扫了眼四周,犹豫了下,果断落座,嘴里不忘提醒他:「这是您让我坐的啊,回头可不许赖我大不敬啥的!」 谢峥莞尔:「这是自然。」回身,掀起衣摆坐下,一手放在石桌上,一手搭在膝盖上,目光落在她脸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石桌就那么点大,谢峥腿长,坐下的时候得侧身,故而他看祝圆,是微微侧着头的。 剑眉,鹰鼻,薄唇……这角度,竟然有点好看。 祝圆视线躲闪,不自在道:「您老人家是叫我过来发呆的吗?」 谢峥挑眉:「老人家?」 祝圆偷觑他一眼,壮起胆子道:「有些人可是说了,自己已过知天命,儿孙绕膝来着。」 谢峥敲了敲石桌:「有些人也说自己年过三十了。」 俩人对视一眼。 祝圆想到俩人刚认识那会的鬼话,「噗嗤」一声笑了。 谢峥眼眸里也带上笑意,叹道:「可算是见你笑一回了……」 祝圆一滞,立马板起脸。 谢峥:…… 「此处无外人,你无需太过拘束。」 话音刚落,安福便端着盘子走进来。 祝圆拿眼角剜他。瞧,这不有人吗? 谢峥轻咳一声:「这个不算。」 祝圆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安福是来送茶的,给谢峥送了茶,再给祝圆摆了碗羹,他便麻溜离开了。 祝圆看了眼羹碗,是特意冰过的红豆沙,碗沿还渗着水珠呢。 六月中的天,又不到巳时,待在屋里其实还好,这藤架也阴凉。 但她身上穿着不露脚不露臂的裙裳绣花鞋,又顶着大太阳一路进来,早就出了身汗,看到这碗冰过的红豆沙,那股馋意就上来了——祝家还没有那个能力捯饬冰窖,即便有,谁家冰窖舍得在六月天就开始用起来? 谢峥端起茶盏抿了口,放下,开始闲聊:「月刊这月的广告费涨了许多,明年你的分红应该更高了。还是打算把钱存着吗?」 祝圆刚摸向羹碗的手顿了顿,默默收回来:「民女——」 「私底下你我相称。」谢峥打断她,「民女来民女去的,我听着别扭,以往我们怎么相处,往后也怎么相处。」 第77章 祝圆心里呵呵,怼他:「那……叫你狗——」 「不行!」谢峥板起脸。 「那您还说啥……」祝圆嘟囔。 谢峥没好气:「为何不许还用我说吗?总之就是不行。」完了缓和语气,「你可以叫我三哥。」 祝圆不想接话,索性端起觊觎已久的羹碗开吃。 谢峥看她连着舀了两羹进嘴,眼底闪过抹笑意:「不着急,吃完还有。」 祝圆顿住,放下小瓷勺。 「你那玉兰妆生意如何?上回给你做了广告,都没来得及问你结果。」 这话题她能接。祝圆咽下嘴里的豆沙:「还不错,预计要卖到六月底的货全都卖完了,还有许多订单。」 谢峥点头:「有效果便好。」 祝圆又舀了一羹豆沙,完了好奇:「六月刊收了多少钱广告费?」 「一千多两吧。」谢峥不太确定。 一年就是一万多两了。加上月刊的零售、聊斋里的书籍……祝圆双眼发亮:「不错,再接再厉。」 谢峥看着她:「下月计划增刊,届时会去章口等地售卖,各地若有广告需求,可以为当地制作特版。」总之,明年的业绩提成会很客观。 祝圆连连点头:「反正京城往周边县城的水泥路都打通了,月刊送过去也快!」 「我也是这般想。只是这运送成本略高……我还让研发中心想办法。」 祝圆记得他提过这研发中心,有点好奇:「他们能研究啥?研究更好的铁蹄?」 提起这个谢峥便有些没好气:「耗费巨资,折腾出一种双轮车,至今还没想出怎么卖——」 祝圆听得不对,接了句:「自行车?」 谢峥诧异:「什么自行车?」 祝圆放下碗,想了想,假装猜测道:「你不是说双轮车吗?那最多只能坐一个人,是不是不需要车夫?得自己一个人坐?那不就是自行了吗?」差点说漏嘴。 「自行车?名儿倒是贴切。」 「然后呢?」祝圆连忙将话题扯开,「这车不好卖吗?怎么还发愁呢?」 谢峥皱眉,将当初斥责管事的话拿出来再说一遍。 祝圆想了想,问:「做了几辆?」 「仿佛是五辆。」 祝圆大手一挥:「那就卖给聊斋。」 「?」 「月刊月刊,让客人预定一年的刊物,送刊上门。每个月新刊出来,找几个小伙子骑自行车把刊物送上门,多好。发刊的时候,聊斋门口就不用排长龙了。」 谢峥若有所思。 「再说,自行车主子们骑不了,下人还骑不了吗?」祝圆仿佛看傻子般看着他,「不说别的,哪家没个跑腿送信的时候?」 谢峥:…… 他捏了捏眉心:「怎么到了你这里,这事便变得如此简单?」 她站在巨人肩膀上呢。「术业有专攻嘛~」表面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谢峥叹气:「这些经济事我着实不擅长,等着你过门后都交给你——」 「打住打住!」祝圆头疼不已,「说好了等我考虑一段日子的。」 谢峥无奈:「你喜欢这些事,交给你不好?」 「那你是要我当管事吗?那我没问题!月银多少?有年终奖吗?」 谢峥:…… 祝圆苦口婆心:「真的,你看我的才能天赋都点在经商上头,聘回去当个管事真的不亏的!」 谢峥拧眉:「此事免谈。」 祝圆气闷:「你看,你说的就行,我说的就不行……」她嘟囔,「我才不要去给你当下人。」 谢峥诧异:「你将来是我妻,我只会敬你重你,怎么会是下人呢?管事才是真的下人。」研发中心这些地方的管事,都是带身契的忠仆。 祝圆哑口了。说不过他,索性低头扒红豆沙。 谢峥摇了摇头:「你啊……」 祝圆不理他,专心把一羹碗的红豆沙全吃了,放下碗后,忍不住掩嘴打了个小小的饱嗝——早饭还没消化完呢,这么一大碗,好撑…… 谢峥眼底闪过抹笑意。 看了看天色,他叹道:「时间也差不多了,待会让安福送你出去。」 祝圆眼睛一亮:「钱呢?圣旨呢?」 谢峥无奈:「记着呢。」要是不给,这丫头肯定得恼他好几天。 「别废话,先拿来!」祝圆毫不客气伸手。 谢峥又想叹气了。起身,走进屋里,再出来,他手里便多了个尺长的木匣。 祝圆眼巴巴地看着他。 谢峥将匣子递过去:「你看看。」 祝圆迫不及待接过来,打开。银票且不说,那卷明黄色的卷轴…… 她激动地放下木匣,拿起卷轴缓缓打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国家施仁,惠及黎民。今有佩奇先生,智德双全,变俗易教,善施教化,四海承风,万民得益。明德有功,献法太庙,赐白银千两、金制狼毫,表励其功,钦哉。 第78章 昭命承嘉十二年六月十六日之宝 结尾处还有大大的承嘉帝印章。 真的是圣旨!!!真正的圣旨!! 祝圆眼泪都快出来了。 不枉她冒险跑出来这一趟!以后看谁敢欺负她!! 谢峥神色温和:「如何?这下安心了吧?」 虽然问题与祝圆所担心的大相径庭,祝圆也兴奋得连连点头:「安了安了。」可以安心找个好人家嫁了!「谢啦,狗——三哥!」 不管如何,谢峥也确实是帮她良多。若不是他,自己还挣不来这么大一分家底,更拿不到圣旨。 这声谢,值得。 谢峥可没听漏她脱口而出的那个字,正想斥责,看着她眉开眼笑的模样,到嘴的话便变得轻飘飘:「看在你叫了三哥的份上,放过你。」 祝圆朝他做了个鬼脸。 ☆☆☆ 离了那处小院,安福将祝圆主仆送至巷子口。 祝圆上了车,发现车里竟然还摆着几册书,还都是她平日喜欢看的风俗异志。 她暗叹了口气,坐进车里,捡起书册慢慢翻开起来。 夏至的五官都快皱在一起了:「姑娘,咱们就这样回去吗?」 「嗯。」祝圆头也不抬,「别担心。没人会知道的。」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好,谢峥就别肖想那无上宝座了。 夏至看了眼外头,压低声音:「那车夫?」 「大概是他的人吧。」祝圆随口道。 夏至这才微松了口气,再看她手里翻看的、边上摆着的书册,咋舌道:「竟然还不忘放几本书,真细心。」毕竟他们出来是以买书为借口的。「对了,刚才听说还给您送了红豆沙?」 「嗯。」 「上回是鸡蛋腐竹糖水,都是你爱吃的。」夏至仿佛自言自语般,「连书也是你爱看的种类……这位怎么这么了解您呢?难不成他买通了小满?」 祝圆怔住。 确定祝圆主仆安全回到祝府后,谢峥放下书,起身:「去秦府。」 巳时末午时初,谢峥便到了位于城西的秦府,正好赶上吃午饭。 他提前打过招呼,秦府之人自然不意外。 这两年他也来过数回,若是有事,自然会选休沐日或让人通知他们,若是无事,谢峥便只是过来陪老夫人吃顿便饭。 故而,收到招呼的秦家男人们今日该当值的当值、该跑生意的跑生意,半点没受影响。 谢峥陪秦老太太吃了顿饭后,坐在堂屋里喝茶解腻带聊天。 秦老太太笑呵呵的:「我那些姐妹朋友们整日跟我念叨你呢。」 谢峥诧异:「为何?」 「你弄出来的《大衍月刊》啊,真是让我们这些一辈子也没出过几次远门的老婆子们开了眼界,好些风俗我都没听过呢。」 原来是为了这事。谢峥抿了口茶,继续淡定地听老人家叨叨。 「还有那些话本,好家伙,比那戏坊演得还精彩,让我这心啊,天天都惦记着。」秦老夫人问他,「你这月刊非得一月出一册吗?不能多出几期吗?这话本看一半停下来,心里惦记得很呐。」 谢峥温声解释:「月刊基本亏损在弄,若是多做,要亏更多了。」 「哎哟,那还是一月一刊吧。没得为了几个话本亏本的。」 谢峥想了想:「有些话本连载结束的,可以让人集结成册,单独出书……若是真做了,我让人给你送几册。」 「诶诶,好,好,届时我就能连着听了。」 又聊了几句,谢峥将话题拐到亲事上。 「外祖母,去岁我不在京里,您相看了哪些人家?」 秦老夫人点头:「我都列好了,就等着你过来瞅一眼了。」招手让贴身丫鬟去取。 很快,放名帖名单的小箱子便被抱了过来。 秦老夫人亲自取了钥匙打开箱子,将里头的名录交给谢峥:「这是你外祖几个挑出来的人家,我也打听过他们家的姑娘,都很不错,您先看看。」 谢峥接过名单,一目十行扫过,皱眉:「祝家大房的姑娘为何还在其上?」上回在大公主的赏花宴这般折腾了一番,理应踢出去了。 秦老夫人想了想:「上回听说出了些小意外,本来想踢出去的——」她笑眯眯看着自家外孙,「这不,转头就听说你帮祝家的小子折腾学院,我就将名儿给留着了。」 谢峥:…… 他捏了捏眉心:「外祖母,我帮的是二房的。」 秦老夫人以为他害羞:「嗨,大房二房有甚关系,一笔写不出两个祝字——」对上谢峥无奈的神情,她陡然回过神来,「你是说,您看上的不是大房的姑娘?」 谢峥点头,清楚明白地道:「我看上的,是二房的姑娘,祝家三姑娘,祝圆。」 秦老夫人惊了:「你看上?等等,我记着,你两年见过她?她那会儿不是才十一二岁吗?你——当时就看上了?」最后一句她问得小心翼翼的。 第79章 谢峥无奈:「祖母,我前些日子在薛翰林家见过她一面。」 秦老夫人微松了口气,笑道:「看来这姑娘长得不差啊。」 谢峥忆起祝圆的杏眼桃腮,忍不住微笑:「挺好的。」 秦老夫人仔细看他几眼,迟疑道:「可我没记错的话,这姑娘,才十四?还是十三?」 「十四。」谢峥答了句,顺手将名录递回去,「这些姑娘都算了。」 秦老夫人皱眉,不肯接:「那姑娘才十四呢,你若喜欢,明后再把她纳进府便得了。你那府邸这两月便能建成,届时你住进去了,连个打理后宅的人都没得,那怎么行?」看了眼名录,「实在不行,先把大房的姑娘收了,过两年再把妹妹收了,效仿娥皇女英,也挺好的。」 谢峥摇头:「不着急,不说大哥,二哥也是今年才定亲,我拖到明年也不碍事。」 秦老夫人急了:「那小姑娘待到明年也才十五,太小了点,如何能帮你打理家事、如何担得起王府主母的重担?」 谢峥笑了:「外祖母无需担心,祝家三姑娘担得起。」他指了指名录,「那祝家大房心性不定若墙头草,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家的姑娘断不能进我王府。」 不等秦老夫人接话,他接着道,「我手头有名不错的人选,劳烦外祖母帮忙牵个线,务必早早将祝家大房的姑娘配过去。」 安福适时递上几张薄纸。 秦老夫人接过来,奇怪了:「这家人也不错,五品官的女儿嫁过去算高嫁了。我还以为你要把人……」 「毕竟是我未来妻子的姐姐,找户差不多的人选打发了便罢了。」只要别让她再跳了,万一跳去对家,将来祝圆有得为难。 秦老夫人睨了他一眼:「瞧你,人还没过门呢……行,这事交给我吧。」 「劳外祖母费心了。」 「别说那些客套话,趁我老婆子身板还行,多帮你们跑跑腿才是。」秦老夫人说完又叹气,「你说你怎么偏看上这么个小姑娘,我还得等几年才能抱上外孙呢……」 谢峥轻咳一声。 秦老夫人抓起名录:「真不看看里头?留几名当侧室也使得。」 谢峥想到祝圆那句「老鸨」的形容,皱了皱眉,摇头:「算了。」 秦老夫人不无遗憾:「哎,你这正室都得等一两年呢……这里头的姑娘确实是得算了。」她挑的全是十五六的姑娘,再过一两年年岁更大了,哪家愿意一直等着的。到时怕是全都嫁了。「可惜了。」 谢峥登时皱眉:「外祖母,不需要等一两年,尽早定下亲事。」他想了想,「最好这两月把亲事定了。」 「啊?俩月?」秦老夫人惊了,「你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吧?」 谢峥:「……没有。」 秦老夫人松了口气,拍着胸口:「还好还好……」然后抱怨,「那你怎么着急着慌的?两个月还不够我查一查她性子、管家手段——」 「无需再查,她的底细我清楚得很。」谢峥打断她,「祖母只需要摆出姿态,光明正大把人叫过来喝顿茶、说说话便够了——」停了停,改口道,「多叫几次。」 秦老夫人:…… 「瞧你这猴急样。」秦老夫人没好气。她是什么身份?妥妥的皇三子外祖母。满京城都知道她正给三皇子相看人家呢,直接把一小姑娘叫过来喝茶?前头相看的这么多姑娘,都是去别人宴席拐弯抹角看回来的。这家伙倒好,一上来就要过明路。「你是担心人跑了不成?」 「嗯。」谢峥迟疑了下,老实道,「她不太愿意嫁我。」说不太愿意还是委婉的。 秦老夫人:…… 她震惊了:「这姑娘怎么想的?天底下竟然还有不想嫁给皇子的姑娘?」 谢峥摸摸鼻子。 秦老夫人惊奇地看着他难得显露的尴尬,陡然有些好笑:「行了,回头我定要好好看看那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儿,竟惹得我们家三殿下忐忑不安的!」 谢峥轻咳:「劳烦外祖母了。」 秦老夫人摆摆手,最后问了句:「对了,您跟娘娘通过气没?」 谢峥皱眉。 ☆☆☆ 辞别秦老夫人,谢峥回到宫里已是申时。 瞅着天色还早,他打算去昭纯宫找淑妃娘娘摸摸底,看看她是什么章程。 换了身衣服,略收拾了一番,他正准备出门,留在小院里处理杂事的安瑞急匆匆回来,进了院子,顾不得说话,噗通一声跪下,扶着地板喘息。 谢峥皱眉:「发生何事?」 「三、三姑娘……」 谢峥心里一咯噔:「祝圆?她怎么了?」 安瑞终于喘匀了气,道:「听说,三、三姑娘病了,祝府人刚找了大夫进去。」 谢峥沉声:「怎么回事?大夫怎么说?」 「没……」安瑞缩了缩脖子,「那探子来传讯的时候,大夫还没进府呢。」顿了顿,小声道,「听说是上吐下泻来着。」 第80章 上吐下泻……谢峥忍怒:「上午看她还好好儿的,怎么突然生病了?」他瞪向安福,「回去路上没照顾好?」 安福忙跪下来,愁眉苦脸:「奴才、奴才也不得而知啊,就马车车回去了啊……」 谢峥烦躁:「是不是走漏了消息让别人下手了?」 安福安瑞几人都噤若寒蝉。 谢峥怒喝:「还不赶紧去查?!」 「是!」安瑞手脚并用爬起来便打算跑开。 「慢着!」谢峥深吸口气,「先派人守着祝府,有消息立马来报,我要第一时间知道三姑娘的情况。」 「……是!」 安瑞跑走了,留在原地的安福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谢峥站在原地想了半天,甩袖回了书房。 安平看了眼紧闭的书房门,悄声问安福:「那,今儿还去不去昭纯宫了?」 「去什么去?」安福白了他一眼,「没看主子魂都没了吗?」 安平苦着脸:「那怎么办?昭纯宫那边已经打过招呼了啊……」 安福看了眼紧闭的书房,拍拍他肩膀:「没事,大不了主子再抄几遍书,罚不到你我头上!」 安平:…… 书房里。 谢峥进了屋子坐在书桌后,只呆了片刻,便转手拿起他昨儿摆在边上的书册,接着没看完的部分往下翻,越翻越觉内容枯燥乏味,与昨日体会大相径庭。 忍着性子再翻了数页,实在忍受不了,索性扔了。 亲自起身铺纸磨墨。 他现在心绪不宁,还是练会儿字吧。 随手翻了册书开始誊抄。 抄了几页,便忍不住开始想。 那丫头身体不适……严重吗?外头庸医遍地,万一…… 不,还是他带名靠谱的太医过去看看吧。 思及此,他扔了笔便打算出去找太医,刚抬脚,便见熟悉墨字慢慢浮现。 【你丫的臭狗蛋……害死我了……】 谢峥心一紧,下一刻便放松下来。还有精力提笔骂他,看来问题不大。 他换了张纸,再次提笔:【发生何事】既然是指责他,想必是跟他有关。 【我吃错东西了】 果不其然。谢峥的脸彻底冷下来。 【都怪你的冰豆沙!t_t】 竟然还特地下在冰豆沙里?谁如此不要脸,朝一小姑娘下手?果然是冲着他来的。 【我已经让人去查了】 【不是】祝圆没好气,【是豆沙太冰了,肠胃没顶住】 谢峥:…… 他傻眼了。 不是阴谋陷害?不是下毒构陷? 他确认道:【只是脾胃太虚,受凉了?】 【什么只是?】祝圆怒了,【我又拉又吐,都虚成面条了!接下来几天还得稀粥过日子!你难道不愧疚吗?】 谢峥:…… 他皱眉:【大夫怎么说?】 祝圆郁闷:【喝药静养呗,还能怎么说?刚才喝了一碗苦药渣子,已经好多了】要不然她也不能坐在这儿拿着毛笔划拉。 谢峥轻吁了口气。无大碍便好。【看来以后不能再让你吃冰的】 祝圆翻了个白眼。没有以后!她肯定不会再见他的。 不过,这话便不必告诉他了。 另一头的谢峥却想起一件事:【我记得承嘉九年在芦州遇到你们的时候,你似乎是为了调理身体?】 祝圆端起边上的杯子喝了口温水,慢腾腾回了句:【对啊,怎么了?】 【你的身体有何问题吗】 【当然】没有问题。这句话没写完,祝圆却停笔了——她想到办法了!她双眼放光,写出来的话却字字带愁,【唉,都是女儿家的毛病啊……】 谢峥皱眉:【怎么说?】 【你知道女人都要来月事的吧?】祝圆先问了这一句。对面这狗皇子才十六岁呢,这里又没有生理课,指不定连女生月事都不知道。要是她说了一大堆,对面人有听没有懂,她岂不是白忙活? 谢峥:…… 犹豫了许久,他终于还是回答了这个问题:【知道】 为何他会在这里跟易小姑娘谈论月事?谢峥捏眉。 【你知道的话那就好解释了。】要开始忽悠人了,祝圆全身都是干劲,【我小时候受过寒,接着又给庸医耽误补过头,所以我的身体是虚热实寒,冷不得热不得,月事也不是很顺利。那年去芦州就是为了调理这个问题。】 谢峥了然,问道:【如今好些了吗?此次受凉与之相关?】 【或许有些相关吧,毕竟再怎么调理,底子在那儿呢,终于还是比常人弱一些的】 谢峥拧眉:【不能彻底调好?】一碗冰过的豆沙甜品都承不住,往后如何是好? 【属于幼年积弱,难以根治……毕竟,比起别的,这脾胃虚弱的问题算是小事了】 第81章 谢峥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还有别的问题?】 祝圆嫌弃不已:【我刚不是说了吗?重点在女儿家问题上,在月事问题上!】完了她假装郁闷,以不想提的语气道,【算了,与你说这些又有何用……】 谢峥自然要听听问题所在:【但说无妨,知道问题症结,我才好给你找太医】 祝圆愣了愣。这家伙这么关心她,她竟然有点心虚……不行,她不能输! 【还是有妨的。这种事情,告诉你似乎不太好……】 【说】 呸,还装什么霸总语气!祝圆吐槽,笔下却半推半就:【实不相瞒,我虽然调理了身体,但月事依然不太准时顺畅,将来……】她故意停顿片刻,然后缓缓写道,【将来子嗣,怕是有碍,严重的话,或许这辈子都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谢峥怔住了。 祝圆等了好一会,对面墨字半天没出现,心里既高兴又……难受。 什么子嗣有碍啊身体有病啊,都是她瞎掰的。但是,万一呢?万一她将来真生不出来呢? 她……其实还是挺喜欢狗蛋的。 不说别的,放眼整个大衍,她这种后宅姑娘,除了家里奴仆,还能认识几个外人? 不管嫁给谁,都是盲婚哑嫁。 在狗蛋这儿才能得几分喘息。 前两年她以为狗蛋是已经成亲生子的成熟大叔,没有多想……其实她现在也不敢多想。 只是,上午才说要娶她的人,现在听说她不能生了便不说话…… 祝圆按了按胸口。唔,一定是因为今天不舒服导致的。 对面没动静,该说的话还是要继续写。 她深吸了口气:【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一直想找那些家世、门户低些的人家。】 谢峥突然明白过来了。只有低嫁,才能最大可能的保障祝圆的身份地位,才能让她在没有儿女傍身的情况下,日子不至于太难过。 祝圆还在写字:【你有野心有实力,将来要走的路,没有子嗣是万万不行。你若是娶了我,一年两年未有嫡子还说年轻,三四年没有呢?五六年没有呢?你如何向官员交代?如何向世人交代?】 谢峥沉默。 祝圆乘胜追击道:【或许你会说,可以纳侧室,让别人生。那你置我于何地?你如何尊我重我?】 静默了许久的谢峥终于提笔:【可将庶子庶女记在你名下】反正就是要娶她。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会得到这样的话回答。祝圆心里腾地升起一把火:【我妒心重,做不到。你若是敢纳妾,指不定进门就被我弄死。即便我被迫大度……你若是敢把孩子放我名下,我弄不死我也要教残,大衍天朝,说不定就毁在你手里。】 谢峥震惊了,半晌才道:【女人当宽容大度——】 【不要给我来这套,《女诫》我比你熟】祝圆反问他,【人有七情六欲,妒乃天性,我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倘若你能接受你未来妻子养面首,再来与我讨论人性的哲学。】 谢峥:…… 【强词夺理——】 祝圆打断他:【我性子倔,你说服不了我,不用多费口舌了。】 谢峥:…… 【对了,容我提醒一句。我所知道的东西,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倘若我们保持现状继续合作,一切好说。倘若你想仗势强娶,我能帮你起来,也能帮别人起来。即便我帮不了别人,毁掉你的大事绝对不难。】 谢峥双眸一冷:【你不担心祝家?】 狗币又威胁她!祝圆想拿板砖拍人了。她咬牙:【不要把我想得太伟大,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倘若我过不好,别人过得好不好,又与我何干?】祝家与她的感情不过两三年,再好能好到哪去?她愿意在社会规则的范围内听从安排,不代表愿意为了这家人送死。 进皇子后院,与送死也没什么两样了。 再者,她是在赌,赌谢峥还会顾念些情谊,赌他并不会为了一个女人大费周章、甚至暴露势力搞死祝家—— 或许会打压祝家。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 人是自私的。 谢峥忍怒:【你安知与我成亲便要过得不好?】 祝圆讽刺:【好不好不是你说了算,我说了才算。你想娶我?你不配!】想了想,她又放了句狠话,【不要想着我与你成亲便会改变主意,我狠起来,连自己都怕。】 结局自然是不欢而散。 祝圆痛痛快快把这段日子的憋屈劲儿撒了出去,觉得天空都蓝了许多。 虽然,以后跟狗蛋可能再也没法自由的聊天了……唉…… 人生两难全。 ☆☆☆ 书房里传来一声巨响。 守在门外的安福、安平吓了一大跳,急忙推门进去:「主子——」书房里的狼藉让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宽大厚实的书桌翻倒在地,笔墨纸砚洒了一地,还有数张纸张飘飞在半空。 第82章 再看站在那儿不动的谢峥—— 安福俩人齐齐打了个哆嗦,立马跪下。 谢峥深吸一口气,冷声道:「让人通知外祖母,今日所议之事搁置。如此不贤不德善妒自私之人,不配当我谢峥之妻!」 安福&安平:…… 发生什么事?! ☆☆☆ 好几天没看到谢峥的笔墨,祝圆心里又高兴又难过。 高兴的是,这家伙约莫是终于打消了娶她的念头。 难过……不提也罢。 不过,看来这家伙捣鼓了什么法子,让自己看不到他的笔墨吧?代写还是印刷呢? 哼,稀罕。 话虽如此,祝圆也是狠狠消沉了两天,直至又要赴宴。 这回的人家,终于不再是绕着翰林等文官阵地打转,这次的人家,是上回祝圆向张静姝提议的邱家。 张静姝与祝修齐都不赞同祝圆嫁进皇家,这亲事便得抓紧了。上回她听祝圆赞了句邱家,便让人暗中留意。 那邱家是武官出身,五城兵马指挥使邱大人本家的侄子,邱云志。 因文武官交往较少,打听颇费了番功夫,好不容易才打听到邱大人家夫人今日要去参加某宴,张静姝忙不迭弄来宴贴,带着祝圆出门了。 皇宫,皇子所。 谢峥正在书房里慢条斯理地叠着活字,安福拿着印刷模框等物件在边上候着。 屋里很安静。 安瑞推门而入的声音便分外明显。 他扫了眼屋里,躬着身体安静快速地走到谢峥身后,低声道:「主子,鱼儿上钩了。」 「哦?」谢峥头也不抬,「哪条线?」 安瑞的声音更低了:「江南。」 谢峥手一顿,放下活字,:「哪个上钩了?」 「刘长洲刘副使。」安瑞嘿嘿笑,「主子果然神机妙算,这厮果真是面上君子实好男风,勾了大半年了,终于把这家伙勾上来了。」 谢峥接过安福识趣递过来的帕子擦手,淡淡问道:「我要的东西呢?弄出来没有?」 安瑞忙不迭道:「弄出来了。事关重大,留在庄子里守着呢。」 「嗯。」谢峥扔了帕子,「该走下一步了。」 安瑞不解:「您是说……?」 「之前安顿下来的那些人呢?」 安瑞眼前一亮:「都在呢,就等您吩咐了。」 「找人把消息漏给他们,做得隐晦些。」 安瑞很快反应过来,压低声音:「主子是想……借刀杀人?」 「这是做好事,怎么能叫杀人呢?」谢峥勾唇,「大哥吃肉这么多年,也该缓缓,换个口味了。」 「正是,以后啊,该换咱们吃肉了!」 边上的安福也很兴奋:「若是拿下这一系,咱们手头便更宽松了!」 谢峥摇头,慢步走到书桌前,视线在书册纸张上巡视:「这种肉,我看不上。」他斜睨他们一眼,「盯着庄子好好倒腾生意,挣得钱不比这些烂肉香吗?」 安福安瑞同时缩了缩脖子。 「京城里的线都埋上了吗?」谢峥翻出纸张,安福忙帮着铺开。 安瑞惴惴不安:「还差几家。」完了立刻补充,「今年内必定全部补上。」 「不着急,稳妥为上。」谢峥看安福开始磨墨,拉过狼毫架开始挑笔。 「是。」 「还有,北边盯着点,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回来报我。」 「是。」 谢峥挑好狼毫,盯着桌上纸张看了片刻。 「主子?」安福低声唤了句。 谢峥回神,将狼毫按进砚台,蘸了蘸,提笔落纸:「我写封信,让人送去芦州,给二舅。」 「是。」 ☆☆☆ 今天是通政司参议家孙子的满月宴。 通政司参议,正五品,而祝修齐只是个七品县令。 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是京官。 恰好王玉欣最近也着急上火。祝玥的亲事一波三折,至今没个着落。她恨不得将满京城五品以上官员家的宴贴都抢过来。 参议的帖子正是她一番动作弄到手的——有待嫁女儿的人家不到彻底定下之前总会有这么一遭,众人也是理解 于是,张静姝便厚着脸皮蹭了王玉欣的便,领着祝圆过来了。 跟王玉欣不一样,她看上的是参宴的五城兵马指挥使邱大人的侄子邱志云。 也就是说,邱志云的父亲没有官职,他本人也没有功名。好在邱志云本人已经十六岁,正是相看的时候,其母便跟着五城兵马使的邱夫人到处参宴了。 这种宴席,惯例是寒暄几句,然后进入宴席流程,完了才是正式的喝茶聊天。 参议家的老夫人、主家夫人等都聚在屋里与各位等级差不多的夫人聊天,其余相看的、结交人脉的妇人们则在廊下、园子、歇息的花厅里四处走动、交流。 第83章 张静姝也没客气,庆贺流程结束后,略坐了坐,便带着祝圆寻到低声说着话的几名妇人身边。 她面生,几名妇人看着她都面带疑惑,再看后头的祝圆,顿时恍悟——不知道是冲着哪家的儿郎来的。 寒暄见礼过后,张静姝先自我介绍了一番,然后温声细语地将来意道来:「我有一儿,今年不过十六,整日只会闷头看书,平日连出个房门都觉得碍事。是正儿八经的文弱书生一名。可这样下去,身体肯定不行,别回头科举没考好,把身体读垮了。我听闻邱家擅武,想问邱夫人介绍名靠谱的师傅,让我那不争气的儿练一练。」 面前有两名邱夫人,还是妯娌,她嘴里说着邱夫人,视线自然而然地看向邱志云的母亲。 邱志云父亲是邱家兄弟中的弟弟,大伙习惯称其夫人为小邱夫人。 见张静姝的视线一过去,再加上这么一段话,大伙顿时明白其目标是谁。 小邱夫人也有些受宠若惊,谦逊道:「我们家那些武师全都是舞刀弄木仓的粗人,上不得台面,怕是教不了贵公子。」视线忍不住再次扫向敛眉垂目的祝圆,这回仔细看了模样,眼底登时闪过抹惊艳,继而微微皱眉。 张静姝笑道:「习文学武不都是学,何来上不了台面之说?只要师傅们不嫌弃我们家孩子跟木头似的就行。」 小邱夫人露齿:「若是贵公子只为强身健体,倒也不必找那些师傅。」 张静姝佯装讶异:「那……小邱夫人可有何建议?」 小邱夫人又看了眼祝圆,笑道:「恰好我儿今年也十六,与贵公子同龄,若是祝夫人不嫌弃,可让他们年轻人一块儿玩。」她抿了抿唇,有些赧然道,「不过我儿读书这块不开窍,希望祝夫人不要嫌弃。」 张静姝忙摇头:「如何会嫌弃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学什么都是学,哪里有分个高低上下的。」 「就是,我可是听说你儿子明年就要下场考武试,说不定成了呢。」其他人都反应过来,开始笑着帮忙说话了。 「再说,咱们这些人家,读不读书也不是太打紧,反正家里出息够吃够喝,日子不愁。」 张静姝也笑着点头:「是这个理儿。」 ☆☆☆ 祝圆站在边上听完全场。低垂的眼睑下是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 与张静姝聊天的小邱夫人也被她暗暗打量了遍。她作为晚辈,也不好抬头打量长辈,头顶的珠钗是看不见了。 身上的衣服却能看。 既然是参宴,小邱夫人身上的衣服自然不差。 但这年头的布料都是纯手工原生态的材料,染色工艺也不好,小邱夫人这一身打眼一看是新亮,仔细看,还是能看出过过几回水。 裙摆下微微露出的鞋履也有点旧了。 看来这邱志云家里并不是那么宽裕。 再者,这俩月她也吃了十几场宴会了,独独只有这小邱夫人家的公子,不是读书人。 倒不是她有多喜欢八块腹肌、肌肉男什么的,只是吧,前些日子看的人家,一个两个全是文质彬彬,看起来都人模狗样的……却有好几个有通房,或者,没有通房,但是跟丫鬟也是不清不楚的。 虽不是百分百,十个八、九,便已让人觉得触目。 负心多是读书人。 索性看看习武的吧。 好在张静姝也顺着她意,折腾着弄来这帖子,终于与这名小邱夫人对上线。 祝圆暗忖。不说别的,这妇人说话听着就比别人家的直接…… 陡然听到张静姝提起她名儿,她忙回神凝听。 「……去年我生孩子坐月子,家里里里外外全是我女儿帮衬。从管家到照顾月子、照顾一大家子吃用。人说女儿是贴心小棉袄,我到那时才是真真体会到了。」 小邱夫人真诧异:「去年,不是才十三岁吗?」 「是的。管家可利索了,以往我需要大半天时间打理家事,她上午一个时辰,下午半个时辰,事情便顺顺当当的,后来我接手回来,学着摆弄一遍,果真简单……若不是我还有个小的,怕是天天闲在家里发呆呢。」 「还是您教导有方。」小邱夫人扫向祝圆的视线带着赞赏,想了想,试探般问道,「回头我可否派个帖子,请您过来指点一番?我家里那叫一个乱,每天从早到晚都是事,闲着还行,遇上节日,那真叫忙疯了。」 张静姝眼睛一亮:「自然没问题,您哪天得空,尽管给我派帖子,届时我将我家丫头带上,我们理不明白的地方,可以让她给我们理理。」 「好,一言为定!」 ☆☆☆ 宴席结束,坐在自家马车里,闭目养神许久的张静姝长舒了口气。 祝圆忙给她捏手臂:「累不累?我给您捏捏~~~」 张静姝拍拍她胳膊,道:「这邱家想来问题不大……关键是,他们家都不是读书人,你真的能接受吗?」 「这不还没上门看过嘛,不用这么着急。」 第84章 张静姝瞪她:「你不看看你招了什么人?我能不着急吗?」 祝圆缩了缩脖子,弱弱道:「估计就是一时兴起,你看,这不都没声没息的嘛……」 「你还想要什么声息?」张静姝戳她脑门,「要是外头有什么声息,你就只能嫁他了事了!」 祝圆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张静姝没好气收回手,打量她:「这两天好好休息,去邱家的时候精神些,都不知道你晚上干嘛去了,这几天蔫儿蔫儿的,跟霜打了似的。」 祝圆嘴硬道:「哪有~」 「我是你娘,你撅起屁股我就知道你干嘛,骗不了我!」 祝圆撇嘴。正想说话,马车停了。 祝家到了。 张静姝最后瞪了眼祝圆,低声警告道:「以后不许再收什么点心首饰的,遇到了就转给我。」 「……哦。」 依次下车。 祝圆还未站稳脚,便听到留守院子的绿裳向张静姝低声汇报:「夫人,三皇子殿下派人送来帖子。」 张静姝脸色一变,立马瞪了眼祝圆,然后低声问:「什么情况?」 绿裳发现吓到她了,连忙告罪:「是奴婢传话不清——是三殿下派人送来帖子,介绍少爷去京城西郊的东阳书院入学。」 祝圆怔住。 大衍崇学尚德,各州府书院林立,京城里也不遑多让。并且,京城作为大衍科举中心,书院更是多如繁星。可书院再多,也不够诸多学子瓜分。 祝庭舟年仅十三便过了童生试,还得了前三名。祝修齐是极为看好,希望给他找个好书院进去学习巩固。 张静姝这段日子不停参宴,除了给祝圆相看人家,也是在为祝庭舟书院之事奔波,只是祝修齐不在,她一妇道人家,联系的也全是内宅妇孺,自然一直不得其门。 祝家虽说都是读书出身,但门第不高。已过世的祝老太爷至死也只是个翰林院史籍修撰。两个儿子都进士未果。好在举人身份也足够,祝老太爷花了大力气将祝修远留在京里,到了祝修齐,只能离京当个小县令。 虽然他如今调到章口,但他的品阶,在京城真的是最末流的,又鞭长莫及。 连祝修远都折腾了两年才把祝庭泽弄进西山书院,如今再推祝庭舟便有些勉强。 反正祝庭舟回京三个月,一直都是在家自己修习,只偶尔跟着祝庭清出去交际。 三皇子如今不光给祝庭舟找好了书院,推荐的书院,还是东阳书院! 京城里目前有两大书院最难进。一是朝阳书院,一就是东阳书院。 朝阳书院主要是皇亲国戚、高官子弟多,全是达官贵人子弟,里头的先生自然都是大家,只是讲解的东西要驳杂些,寻常举子并不定适合。官家子弟进去那真的就是一个平步青云。 而东阳书院里,经学大儒云集,每届科举都有东阳书院之人中进士,甚至还出过前三甲。 这成绩,放眼京城那真的是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 三皇子送来东阳书院的推荐帖,何止是举手之劳……张静姝又喜又忧。 三皇子光明正大让人送贴过来的,祝家没有不知道的,只是她不在,才让人转到绿裳手里罢了。张静姝拿了帖子自然不敢自专,挥手让祝圆回院,匆匆去正院找祝老夫人。 正院那边如何不提,祝圆面沉如水地回到自己院子。 祝盈听说他们回来,跑过来找她借书看——家里就她这儿杂书最多了。不光是她,连祝庭舟偶尔也会过来借阅几册。 祝圆打起精神问了她几句学业和生活,才翻了几册书给她解闷。 她可不敢让祝盈自己挑。她这里的书包罗万象,连那些坊间话本都有不少,祝盈这年纪正是怀春时候,万一看歪了怎么办? 拿几本野史小志打发了祝盈,她便坐到桌前开始发呆。 她前两日才跟狗蛋吵完,她当时的措辞,以狗蛋的性子,怕是恼得很。 而且东阳书院的帖子,应该不是这两天才弄到,可能是恰好赶在当下这个节骨眼了。不管如何,这帖子肯定是得了狗蛋授意才会送过来。 这丫的气头上还能给她哥搞定东阳书院……看来祝家还是会好好地。 起码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子并无意折腾祝家。 祝圆微微松了口气。 她赌对了。谢峥此人,胸襟可以!当得起那高高在上的位置…… 只是那东阳书院的帖子。 按照她的性子,帖子肯定是要退回去的。可她的身份……在祝家就是个没有话语权的小丫头,她要是敢说送回去,指不定老夫人就能一巴掌扇下来。 都过了明路的东西,退是不可能退。但受着,她心里也憋屈…… 不过,人都不介意,自己在这纠结什么呢? 抛去那一层完全没有可能的发展,他们还是生意伙伴。一个东阳书院的帖子,她还是受得起。 这么一想,她便将此事丢开。 第85章 张静姝与祝老夫人俩人打了套机锋回来,仍然难掩喜色。 甚至顾不上换衣服,便把祝圆叫过来。 「你找那位要的?」她朝祝圆扬了扬手里帖子,低声问道。 祝圆一脸诧异:「怎么可能?」她反问,「哥哥在芦州的时候不是跟他见过吗?诶对也,哥哥回京之后与他见过没?」 「我问过了,你哥哥说没有。」张静姝仔细打量她,「真不是你要来的?」 祝圆强调:「真不是。」 张静姝盯着她看了半晌,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事……」她忧心忡忡,「你这亲事,我看悬得很啊。」 祝圆安抚她:「不会的。」只要那人有帝王之心,便不会浪费人才,只为娶她回去搅乱后宅。 「希望如此吧。」张静姝发愁,「只是,这帖子下来,咱们祝家算是被归到三皇子派系了,要是日后有个什么……」 祝圆心里一动。 看来这才是谢峥的目的吧…… 怪不得如此大度,前脚吵完架,后脚便给她哥送书院贴。 合着是防止她投敌呢。 岂可修!她是那种人吗? 不说别的,以他俩的联系,她若不是真走投无路,去投敌才是找死。 狗币谢峥是当她傻子吗? 祝圆忿忿然。 有了东阳书院的帖子,张静姝自然张罗着给祝庭舟收拾行李,打听书院里的规矩,还得准备书院的束脩学费——这学费她去找祝老夫人要回来着,把祝圆都逗笑了。 不说前几年在芜县挣了些,上回一波广告,玉兰妆就挣了不少。虽说名义上是给祝圆的,实际还是握在她手里,祝圆只是分成呢。 扯远了。 几天后,祝庭舟便出发去了书院。 祝庭方、祝玥的学业顿时又回到祝圆身上。祝玥倒是简单,她性子文静,看书习字管家又是一路带过来的,倒是简单,祝庭方真真让祝圆头疼,又皮实又好动,回回都得祝圆暴力镇鸭。 如此下来,倒是让她忘了许多杂事。 一直到小邱夫人的帖子终于送来。 距离上次张静姝与之相约,已经过去足足十二天。 彼时张静姝正跟银环俩人带着奶娃娃逗趣儿来着,收到帖子,登时皱起眉头。 「我以为她是不感兴趣,还想着怎么跟圆圆说呢……这就来了。这家人是怎么回事?」她神色有些不好看。 银环想了想,细声细气道:「许是花时间打听咱家的姑娘了?」 张静姝白了她一眼:「你总是把人往好的地方想。我们家门第怎么着也比他们家的高,我抛了橄榄枝,这人也接了话,送贴的事也是她提的……拖拖拉拉了的。不像话。」 这么说,银环也觉出不妥了:「那,难不成是因为三殿下那张帖子?前些日子不是传闻三殿下属意咱家姑娘吗?」 「这也有可能。」张静姝想了想,「倘若是因为这个,那还真得去,不然别人怎么想?」 银环似懂非懂。 如是,张静姝便让人回帖,应了。 ☆☆☆ 第二天,张静姝领着祝圆上门赴宴。 寒暄过后,双方落座。 小邱夫人第一时间便致歉:「实在抱歉,前些日子我家那小子摔着了,一时间都没好意思给您下帖呢。」 张静姝吓了一跳:「摔得怎样,如今好多了吗?」 连祝圆也抬头望过去。 小邱夫人解释:「就磕了点皮,原是无事,只是刚好磕在脸上,这不是……不好见客吗?」毕竟大家都知道邀请张静姝过来是为了何事。 张静姝微微皱眉:「严重吗?」破相太过,她可不行。 小邱夫人忙摆手:「不碍事不碍事。」顿了顿,她笑道,「他这会儿在前边呢,若是贵公子在就好了。」 京城就那么点大,俩家刚开始接触,祝庭舟去了书院这么大事她自然知道,再者,张静姝来到后也为祝庭舟的缺席致了歉,故而她有此一说。 张静姝有些迟疑。 小邱夫人察觉,看了眼祝圆,迟疑了下,改口道:「夫人第一次到我们家,若是夫人不介意,让我那小子进来给您行个礼,见个面,以后也方便让他跑腿送个信什么的。」 相看嘛,通融些的人家都会让小辈们偷偷见个面,倒也无妨。就是这才第一回 上门,什么都没聊就见面……总觉得有点心急。 不过,破相什么的,也确实担心。张静姝犹豫片刻,终归还是点头了。 祝圆也是惊喜。从她的角度来说,能提前见见人再谈亲事更好了。 在场作陪的有小邱夫人的嫡女,今年刚满十三岁的邱巧云,两位长辈在上面说话,她便侧过身子靠过来,小声跟祝圆搭话:「圆姐姐,你好漂亮啊~」 祝圆有些囧,忙回了句:「你也很漂亮啊~」 邱巧云皱了皱鼻子:「我知道你是跟我客套呢,我的眼睛像我爹,平时还好,笑起来都变没了,哪里还漂亮?」 第86章 她长了一双单眼皮,秀气是秀气,笑起来也确实是变成一条缝了。 祝圆好笑,忍不住逗她:「你想表演漂亮的时候,不要笑就可以了,多方便。」 邱巧云愣了愣,噗嗤一声笑了,问道:「还有不想表演漂亮的时候吗?」 「那肯定,得看对面……」 正说着,一名丫鬟来报,说邱志云到门外了。 小邱夫人忙看向张静姝,得她点头后,才让丫鬟把人叫进来。 很快,身形颇为高大的邱志云便大步流星走进来。 祝圆忙偷眼打量他。 剑眉虎目,行走如风,一身方便行动的窄袖蓝衫显得整个人精神奕奕。就是鼻子比较塌、嘴唇太厚,不如谢—— 呸。 祝圆瞬间回神,收回目光装文静。 「来。」小邱夫人笑眯眯招呼邱志云,「给祝家夫人行个礼,她家有个与你同岁的儿子,日后也多多来往。」 「是。」邱志云目不斜视朝张静姝行礼,「晚辈志云,见过夫人。」 张静姝仔细打量他:「小伙子看着就精神。」完了问,「听说前几日伤着了?可好点了?」 邱志云有些赧然:「谢夫人关心,不过是长辈们关心则乱,晚辈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对上小邱夫人的眼色,他顿了顿,识趣地侧过脸,露出耳下至下颔部分,「您看,都已经结痂——」 这一侧头,正好看到挤眉弄眼的邱巧云——身边的祝圆。 他登时呆住了。 邱志云只是在颊侧、耳下位置被利器刮了道口子,现已结痂,即便长了疤,也不太影响外貌。 张静姝看过后也松了口气。 略聊了两句,小邱夫人便识趣地让邱志云下去了。 接下来自然是各种拉家常,顺带了解情况。 下首坐着的邱巧云也跟祝圆嘀咕了:「刚才看见了吗?我哥傻眼了。」 祝圆垂眸不接话。 邱巧云似乎也发现说错了,忙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瞧我这不会说话的!」完了急忙拐走话题,「听说圆姐姐你们好些年没在京里,想必都错过了好多京城里的节目,比如过几天会举行的乞巧庙会,可热闹了……」 ☆☆☆ 在邱家吃过午饭又略坐了会,张静姝母女便告辞离开。 回去路上,张静姝照例与祝圆讨论起来。 「这邱家瞧着不太靠谱。」张静姝看着祝圆,「你若是喜欢习武的男儿,娘再给你看看吧?」 祝圆好奇:「怎么说?」 「你是没看着那家小子的伤口,那么点刮伤,怎么就推了这许多天才给我们派贴?若不是因为三殿下那份帖子,必定是还在犹豫。」 祝圆倒是没想到这茬:「也没几天吧?」 「我数着呢,足足隔了十二天。像话吗?你爹再不济也是个官儿,她一家子也就靠着大伯,跟我们家来往,怎么倒跟我们贴上来似的。你看她说话客客气气的,姿态一点儿都不低。哪有第一回 上门就把儿子拉出来见姑娘的?」张静姝不悦,「这还没结亲呢,要是结亲了都不知道把你放哪儿呢。」 「……我还以为您是担心他破相呢。」 张静姝一窒,解释道:「他们家用这样的理由搪塞,我以为很严重,这不得帮你看看吗?」完了她轻哼,「接下来咱们就等着,若是没两天就巴巴来帖子,这家人不看也罢。」 「啊?」 张静姝白了她一眼:「你上午没见到那小子的呆样吗?若是看了你样儿后立马热络起来,这家人绝对不能要。」以貌取人,最是低等。 谈到这儿,她忍不住开始劝祝圆,「圆圆啊,要不咱们还是看文人家吧?这文人怎么说也比这些人家里守规矩、知礼节。这女儿家呀,最怕夫家不守规矩,不说名声,光是一个宠妾灭妻,就够喝一壶的。」 祝圆沉默。 张静姝摸了摸她鬓发,叹道:「我约莫能猜到你几分心思。你啊,书看得太多,想得太多了……咱们女人家,要想的是如何让自己活得更舒服,旁得便不要想太多了。」 是啊,只能在规则范围内寻找最好的路了…… ☆☆☆ 张静姝一语中的。 不过隔了一天,他们便收到了邱府的帖子。好在他们还知道遮掩一二,不是直接找的张静姝,而是递帖子给祝圆——是邱巧云邀请祝圆一块儿参加两天后的乞巧庙会。 张静姝「哎哟」了声:「都忙得把这事儿给忘了。」然后问她,「你要去吗?我看你跟那小丫头相处得似乎还挺愉快的。」 「嗯,她挺活泼的。」祝圆点头,继而摇头,「这家都被您看得透透的,我就不应约了。」 「你们小姑娘一年到头就这么个庙会好玩儿,不去可惜了。」 「娘,我又不是只能跟她去。我带盈盈去就好了。再说,二姐姐肯定也要去的。」 张静姝一想也是:「行,那就拒了吧。」 第87章 「诶。」 将邱家的邀约拒绝之后,祝圆便将这家人抛诸脑后。既然乞巧节将至,她连着两天都拉着祝盈折腾女红、针线,偶尔还得揍揍弟弟,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咻的一下,便到了乞巧节这天。 乞巧节来自于七姐诞中的乞巧习俗,传闻,七姐是天上的织布仙,向七姐乞巧,能让姑娘更为心灵手巧(引)。 乞巧节的庙会,其实是姑娘家的斗巧。 京郊周边的七姐庙皆在乞巧节当天举办各种赛巧,未婚的小姑娘们齐聚再次相互斗巧。 赢了,便是得了巧,输了便得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小礼物送给得巧者。 当然,就是图个一图,输赢并无太大关系。 得了张静姝提醒,祝圆这俩日便准备妥了一些小礼物,比如漂亮的纸扇、素雅的手帕等,无需贵重,图个意头。 言归正传。 这天一早,惯例吃过早饭去祝老夫人那儿说话,因着今儿乞巧节,家里的姑娘们都有些兴奋,祝老夫人忍俊不禁,也不啰啰嗦嗦碍着他们出行,吩咐了几句注意安全,便放他们离开。 他们要去的是京西郊最大的七姐庙,坐车出去都得半个时辰,加上去的人多,若是遇到堵在路上就不妙,可不得早点出门。 乞巧庙会是京里进行多年的活动,几乎全京城的未婚姑娘都会出来游玩,其中不乏高官贵族,这几年公主陆续长大,约莫也是会跟着去, 安全问题,自然是重中之重,不光京兆尹会派兵丁四处巡视,皇上还会派出京卫营的亲兵镇守各处七姐庙。 除此之外,各家姑娘也只能带丫鬟、仆妇入内,男人们全部都只能在庙前止步。 即便如此,每年也是出了不少事。各家自然是不敢掉以轻心。比如祝家,给每位姑娘都配上一名丫鬟一名健壮的仆妇,即便走散了也不怕。 好在他们出门早,路上也算顺利,只在出城的时候遇上排队耽搁了下,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也不过将将巳时末。 斗巧活动大都在中午,他们已经提前在路上吃了点东西垫底,等着下晌回去再吃午饭。 故而到了地方她们丝毫不耽搁,作为姐姐的祝玥嘱咐了遍安全问题,便齐齐入内,开始参拜七姐并游玩。 此处七姐庙占地辽阔。正院里供奉着七姐像,入内的姑娘家们需得先上一炷香,然后才绕到后头的院子参与乞巧会。 祝圆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民俗活动,兴奋劲一点都不输他人,烧了香后立马拉着祝盈奔向后院。 乞巧,乞巧,乞手巧,乞貌巧;乞心通,乞颜容;乞我爹娘千百岁;乞我姊妹千万年。(引2) 穿针乞巧、投针验巧、净水视影……心理年龄不小的祝圆眼睛都快看不过来,没多会儿便兴致勃勃地参与其中。 等她意犹未尽地将所有项目玩了大半,才发现身后只剩下满头大汗的夏至跟仆妇张嫂。 「盈盈呢?!」她登时大惊失色,急忙四处寻找。可惜刚过午时,参加庙会的人到处都是晃眼的珠钗脂粉,如何找得到人? 夏至揩了把额上汗珠,笑道:「姑娘您忘了啊,刚才您让她自个儿去玩儿呢。」 祝圆懊恼:「我们赶紧去找回来,她还小,万一乱跑就糟了。」 夏至笑了:「有丫鬟和仆妇跟着呢,丢不了。」然后问,「姑娘还要玩点什么吗?」 祝圆看了看天色,估摸了下时间,摇头:「算了,也玩得差不多了,我们先去门口等着吧,说不定他们会提前过去等着。」 夏至俩人自然随她。 于是三人便挤着人流钻出七姐庙。 这会儿正是热闹的时候,到处人头耸动,有这会才来的,有玩了一上午准备离开的,还有寻人等人的,七姐庙门口人多的压根站不住脚。 祝圆没法子,索性带着夏至张嫂往外走。 这一走,便直接让到了马路边。 这段马路也修了水泥,对面是片空地,原本茂盛的草地已经被各家马车、下人塞满。 手持长木仓的卫兵一队接一队的来回巡视。 马路尽头似乎还有一队人马骑行而来,看方向是刚从城里出来,也不知是哪家姗姗来迟的人马。 午间的阳光晒的很,祝圆看看左右,想找个地方避避—— 「祝姑娘!」不远处陡然响起一声兴奋的招呼。 陌生的男声让祝圆皱了皱眉,立马便想退回庙里。 可惜那人完全没有半分识趣,几步便来到跟前。 「祝、祝姑娘,又见面了!」高大的男生雀跃地跳到马路,绕到她面前,偏麦色的脸上泛着些许红晕,也不知是晒的还是兴奋的,明亮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脸。 竟然是邱志云……总不能甩袖而去。祝圆无法,只能福了福身:「邱公子。」 「你、你怎么不应约啊?我本来、我妹妹特别喜欢你,念叨着要给你一块儿来乞巧呢。」 第88章 祝圆礼貌笑笑:「与家中姐妹约好了,不太方便呢。」 邱志云那声「祝姑娘」半点不小,马路上骑行而来的队伍正好将其听了个正着。 领头那名高大的、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冷肃年轻人目光一凛,立马拽住缰绳停了下来,身后队伍随之停下。 然后一队人看着一名约莫十六七的小伙子兴奋地跑过马路,追到一名姑娘身前。 只看那姑娘的侧颜,便知其容颜堪比三春之桃。 马背上的年轻人视线落在她脸上,眉头便皱了起来。出门竟然不戴浅露,轻浮! 也不知那小伙说了什么,那名姑娘随即露出浅笑,袅娜福身,看起来,仿佛心情挺好的。 年轻人脸黑了。 这年轻人,正是谢峥。 走在路上突然停马,后头的安福吓了好大一跳,以为又有刺杀,马背上的剑都拔出来一半,才反映过来附近是七姐庙,今儿是乞巧节。 一口气还没松下来,他就看到谢峥黑了脸。 顺着其视线望过去。 诶,祝姑娘?对面那小伙子是哪个?看着不像祝家人啊…… 怪不得…… 安福只略略看了两眼,便转回来,想说话,看到谢峥的黑脸顿了顿,立马改口问:「主子,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 谢峥倏地回神,捏紧缰绳,冷声道:「区区一名小丫头,何必招呼。」 一抽马鞭,宫廷宝马瞬间疾驰而出。 安福愣了愣,急忙挥鞭跟上。 今天是庄子那边高官的例行会议,谢峥一大早便出宫前往,会开完了,也没有其他事,回程自然慢慢悠悠。 谁知,竟然碰上祝圆…… 安福的马是好马,比谢峥的却还是差了一大截,与其他护卫的马儿都是一个类型。 谢峥一路疾驰,他们便在后头拼命抽马鞭追赶。 好不容易靠近城门人车多了,谢峥才缓下速度。 那一身的冷肃煞气,吓得安福等人噤若寒蝉。 到了宫门,谢峥扔了缰绳便大步流星进去。 护卫队进不了宫,目送他进了皇宫便朝停下来,领队的还想找安福问问情况。 安福哪里顾得上他们。 眼看主子都快走没影了,他甚至来不及等马停下,「砰」一声滑摔落地,灰头土脸爬起来立马狂追上去——反正安平几人会将马儿处理妥当,他得顾着主子。 谢峥腿长,又是健步如飞,他一路追过去,进了三皇子院落时差点没背过气去。 听到院里的行礼声,正指挥下人打扫屋子的安瑞走出来,看到谢峥,立马笑着跪下:「主子您回——」 谢峥一阵风似的刮过去。 「更衣!」 安瑞愣了愣,追进内室。 已然张开双臂的谢峥冷冷地扫他一眼。 安瑞一激灵,忙快步上前帮忙脱衣。 「换武服。」 「是。」无需安瑞再吩咐,随后进来的安清忙不得转身去拿武服。 很快,谢峥便换好衣服。半刻不停歇,直奔演武场。 大中午的,又是夏日,演武场里没有多少人,皇子更不会有。这演武场是专门给皇子们准备的,跑马射箭俱全,值守的禁卫教头除了指点皇子们习武射箭,还要负责陪皇子们打斗。 谢峥带着一身冷意杀进来,随手点了个禁卫便下场开打。 他毕竟是皇子,这些禁卫平日一个比一个收着,往常都是与他相熟的赵领队陪他练习,才能打得尽兴些。 今天他情绪不佳,忘了让人找赵领队,这些禁卫缩手缩脚,他便越打越火大。 拳拳生风,记记到肉,几下撂倒一个。 「下一个!」 「没吃饭?」 「下一个!」 陪练的禁卫教头挨了一顿狠揍,火气也被打出来了,开始拿出真功夫与他对打。 偌大演武场,只听得此处赛台上「砰砰」作响。 候在旁边的安福安瑞看得直缩脖子。 安福想劝两句,刚张嘴就看到有禁卫一拳头揍到谢峥脸上,登时惊叫:「干什——」 安瑞一把捂住他嘴巴,低声道:「你是不是傻了?主子在气头上呢,先让他打过瘾了。」 安福推开他的手,指着场中低嚷:「没看见他们都朝主子动手了吗?」 「那你也别管。」 安福急得满脑门汗:「就这样看着?」 安瑞点头,然后悄悄问他:「主子这是怎么了?前几日才发了一通火,摆了好几天冷脸,今儿怎么又来了?」 安福撇嘴,抱怨道:「还不是那祝家丫头——」 「嘘,丫头是你叫的吗?」 这下可好,直接挑起安福的火了:「你说这都什么事儿啊?不就一七品县令家姑娘吗?主子要是喜欢,纳回来便是了,怎么还磨磨唧唧,瞻前顾后的?」 第89章 「害,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哪里是我们这种断根儿的人能想明白的?再说,主子自有主子的考量,你就别管这么多了!」 「那就看着主子天天心情欠佳——」 「安福!」安瑞拧眉,提醒他,「不要忘了两年前那顿板子。」 安福打了个激灵。 「我们做下人的,当为主子排忧解难,不是替主子做主的。」安瑞严肃道,「你逾矩了。」 安福惊出一身冷汗。 「砰」地一声,台上传来一阵骚动,俩人忙循声望去。 是力竭的谢峥被禁卫教头摔倒在台。 俩人大惊失色,急忙奔过去。 禁卫教头也吓了一跳,立马跪下请罪。 谢峥喘了口气,朝安福俩人摆摆手,自己爬起来,道:「不错,下回继续。」 禁卫教头愣住。 谢峥已经领着安福安瑞扬长而去。 ☆☆☆ 另一头,祝圆还被邱志云堵着,完全没有注意到马路上一队骑队 「……都碰上了,待会一块回城吧?」 祝圆笑容微敛:「不必了,我还有姊妹在旁,自行回去便可。」 邱志云锲而不舍:「今天乞巧,一路都是车马,乱糟糟的,我、我家仆从都会武,万一遇上什么情况也能照顾一二——」 「不必了。」祝圆微微扬声打断他,「谢邱公子美意。」 邱志云有些失望:「……好吧。」 「如无他事,我们便告辞了。」许是有张静姝的影响在内,她总觉得这邱志云不太顺眼。 说完这话,她便要领着夏至俩人离开。 邱志云下意识伸手:「祝姑娘……」 祝圆这下是真的不高兴了。不说这时代男女授受不亲,她站在太阳底下站了这么久,身上穿的又多,都要热死了……这人还磨磨唧唧的干嘛? 心情不爽,她便老实不客气了,直接问:「邱公子还有何事?」 她不知道,她此刻脸泛桃红、黛眉轻蹙的模样,像极了那艳情话本里春情正酣的小娇娘。 轰的一下,年轻气盛的邱志云整张脸都红了,双眼都看直了,呐呐然说不出半个字来。 不说祝圆,连夏至、张嫂都看出不妥了。 祝圆登时冷下脸,扭头就走。 邱志云犹未察觉不对,两步追上来:「等等——」 「喂!」威严的呵斥声从他们侧边传来,「看了你许久了,不知道这边是乞巧场所,男人止步吗?你缠着人姑娘作甚?」 祝圆顿了顿,发现是负责巡视的持木仓侍卫,朝对方福了福身,快步离开。 邱志云也有些慌张:「啊……我、我认识她呢——」扭头去看,才发现祝圆已经走远了。 「走走走,认识不认识我们不管,谁都不许进来!」 「……是。」 领着夏至俩人回到姑娘堆里的祝圆长舒了口气。 因着邱志云这一出,情绪不高的祝圆也没心思再玩别的项目,溜溜达达地四处转悠,最后在剪巧处找到了祝盈。 接下来也只专心陪她玩儿。 及至未时,饥肠辘辘的祝玥俩人寻来,四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回到祝府,姊妹几个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吃完迟来的午饭,才各回各院。 祝圆直接到正院找张静姝,将遇到邱志云一事告诉她。 张静姝想了想,道:「听对话,并无逾矩之处,就是连着拦了两回,听着不妥。」 祝圆迟疑了下,小声补充道:「眼神也不太正。」 张静姝登时皱眉:「你一小丫头都能觉出不妥,那铁定是不妥了。」她叹了口气,「回头我找个理由拒了他家吧……」 「嗯。」祝圆点头。 「哎呀……所以我说,这乍然富起的人家就是不行。原来那几家我还是得接着聊。」张静姝拍拍她脑袋,「既然知道你不是执著习武,接下来交给娘就行了。」 「好。」 ☆☆☆ 酣畅淋漓地打了一场,又泡了会热汤,谢峥终于冷静许多。 他放松身体靠在浴桶边。 「安福。」 「在。」 「查一下那是谁。」 他也没说「那」是谁,安福却瞬间心领会神:「是!」 当天晚上,谢峥便拿到了邱志云的所有资料。 邱志云,父亲为五方镖局总镖头,大伯为五城兵马指挥使邱岳成,母亲是商户之女。 邱志云年十六,性格爽朗,学识中庸,善长木仓……嫡长子,习武,无侍妾通房,不喝花酒,还只有一个大伯有官职…… 谢峥瞬间冷了脸。 将手中资料一摔:「这是什么资料?再查。」 安福张了张口,收回到嘴的话,应了声「是」。 第90章 掩上房门,登时垮下脸。 转头就去找屋里忙活的安瑞。 后者无奈:「又咋啦?」 安福往书房方向瞅了眼,拽着他走到角落,嘀嘀咕咕将事情一说,完了苦着脸:「都查成这样了,还要怎么查?」 安瑞一脸同情:「谁让你管着京城里的线呢,查呗。反正最近没事,你就顺手他们家祖宗十八代的关系都扒出来。」拍拍他肩膀,「看好你哦~」 安福:…… ☆☆☆ 第二天早上。 祝圆照旧习字,她今天抄的是《女戒》。 最近吃酒、相看太频繁,又与狗蛋撕破脸。她心里烦得很。 索性将《女戒》翻出来,让自己多接受古代礼教的熏陶—— 【……夫不贤,则无以御妇;妇不贤,则无以事夫——】 苍劲浑厚的墨字蓦然出现:【你竟然抄《女诫》?】 祝圆顿住,愣愣然看着墨字显现又消褪,半晌才反应过来,登时不悦:【干卿底事?】 对面谢峥没理会她的话,继续道:【倘若我没记错,你前几日才说自己善妒狠毒。为何突然开始抄写《女诫》?】 【我想抄就抄】 【是为了那个姓邱的小子?】 祝圆:??? 谁?哪个姓邱的小子? 不等她写字,对面又写字了:【光天化日之下与男人谈笑风生,浮浪不经!】 什么玩意?! 祝圆莫名其妙挨骂,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提笔就骂:【脑子有病赶紧治,不要也可以捐给别人,搁这儿发病谁搭理你!】 谢峥笔锋刚停下便懊恼了——堂堂三皇子、曾经权倾朝野的肃王,怎会对一弱质女流说出这般粗鄙谩骂? 看到祝圆的怒骂,他顿觉手中狼毫重逾千斤。 他深吸了口气:【抱——】 【你是说邱志云?】对面的祝圆终于反应过来,【你昨天在七姐庙?】 看到某个刺眼的名字,谢峥的理智又崩了,道歉的话语顿时收了回来:【心虚?】 【我心虚?我心虚什么?我堂堂正正站在路上,看到谁、跟谁说话,谁都管不着!再说,男未婚女未嫁,我爱跟谁说话就跟谁说话!】 【毫无廉耻】 【你礼义廉耻学得好,哄骗小姑娘见面、指着小姑娘骂浮浪不经!可都是你做出来的呢!真的是好礼仪、好廉耻啊~】 【你】谢峥愤怒,【强词夺理】 【你就说那是不是你做的嘛,是就是了,还不敢认吗?】 谢峥气急败坏:【以我身份,我想见谁便见谁】 【呵呵,说不过就开始以势压人咯~~你好棒棒哦~~一定是因为你经常抄《礼记》吧?不愧是饱读诗书、光明磊落的仁人君子啊~】 明明每一句都是好话,却句句戳得谢峥肝疼:【你再怎么阴阳怪气,也掩盖不了你水性杨花的本性!】 【哦我水性杨花?我水谁了?你吗?我呸,你算哪根葱?】 三皇子院落再次响起重物坠地之声。 门外的安瑞唬了一跳,急忙拍门:「主子——」 「滚!」 安瑞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下一刻,书房门便被打开。 「日后祝三之事无需再报我。」 「……是。」 「砰!」 房门再次被拍上。 安瑞:…… 祖宗诶,这是又怎么了…… 另一头。 结束了小孩子般的斗嘴吵架,祝圆宛如打了胜仗般、神清气爽地走出房门,直奔正房。 「娘?」 「诶,这儿呢。」声音从西橱小间传来。 祝圆掀帘进去:「怎么在这儿写字呢?」 「写帖子呢。」张静姝似乎心情不错,朝她招招手,「来,前两天我觉着那邱家不妥当,就给刘家写了帖子,今儿就收到他们的回帖了。」 「刘家?」祝圆走过来,挨着她坐下,探头去看,「哪个刘家?」 「就你前些日子犹豫,嫌弃人年纪太大的那家呀。」张静姝笑眯眯,「刘司业家的嫡长子。」 哦,国子监司业刘茂全家,他家的嫡长子……祝圆想起来了:「刘新之?」 「对。」 「这家孩子虽然已经二十,但前些年是因为读书耽误了,倒也无碍,再者,年纪大了会疼人——」张静姝顿住,看她,「介意?」 祝圆摇头:「不介意。」她内里年龄而言,还嫌弃二十岁太嫩了。她斟酌道,「我才十四,他们家不介意吗?」狗蛋似乎还说过,这个刘新之喜欢附庸风雅,整天喝花酒? 张静姝点头:「我前些日子正是担心这点。」她笑了,扬了扬手上帖子,「看着送帖子的速度,可见他们并不介意。」 第91章 祝圆回神。狗蛋对她心怀不轨,说不定这家伙是故意说人坏话……她还是再看看。 心念急转不过瞬息功夫。祝圆轻舒了口气,点头:「那就去看看。」 张静姝笑了:「好,明儿咱们接着出门做客!」 ☆☆☆ 「……前几年希望他潜心读书,就一直压着没给娶媳妇,侍妾通房这些乱心神的更是不许碰。也就是因着他去年过了院试,拿下了秀才功名,今年才敢给他相看呢。」主位上的夫人略有些胖,说话也温温和和的。 这位便是国子监刘司业的夫人,此时张静姝并祝圆正在他们家做客呢。 闲聊了几句芜县风俗,刘夫人便慢慢悠悠地将话题拐到儿子身上,解释了为何年满二十才相看的理由。 张静姝非常理解:「学业要紧。我儿今年十六,他爹也是压着不让相看,说等他专心将秀才功名拿下再说。」她停顿片刻,仿佛不经意般道,「压了几年,想必等不及了,今年就得完婚了吧?」 刘夫人笑了:「哪能呢,明年刚好大比之年,得下场应试,今年都不敢让其分心呢。」 张静姝意外:「明年就下场?不多磨几年吗?」 刘夫人摇头:「他爹看着呢,说他可以下去试一试。」 也是。人父亲就是国子监司业,无需旁人操心。张静姝笑道:「一时竟忘了刘大人了。」 若是刘新之明年还要下场大比,那明年中秋之前都断不可能着急成亲……这么一算,最早也得明年底。 而明年三月,祝圆便及笄了。 张静姝暗松了口气。 「我一妇道人家也不懂这些,学业有他爹看着,这家里细务才是我们发挥的地方。」刘夫人笑呵呵,「等他明年大比结束,不管结果如何,亲事可就得定下来。」 张静姝放心许多,聊起来也舒畅多了:「还早呢,少说还有一年功夫。」 「不早了不早了!这若是看好了,俩家人还得多来往、多处处,慢慢熟悉磨合,成亲的时候,各种细务才不至于出问题。还是早做打算好。」 张静姝微诧,继而笑了:「也是。未雨绸缪是个好习惯。」 「对吧。」刘夫人视线一转,看向低头喝茶的祝圆,「你家闺女,叫祝圆是吗?」 祝圆忙放下茶盏,就着座椅朝她微微行了个礼。 刘夫人笑得更和善了。 「是的,单名一个圆字。」 「圆圆满满,好名儿呢。」刘夫人笑眯眯,「说起这个,我可得请教请教你了。」 张静姝不解。 「你是怎么把闺女教的这般文雅端静的?」刘夫人赞道,「我在好几场宴席见过你们了,不管旁人怎么咋呼,她都安安静静的。好几次我还看见她分心照顾小姑娘们,遇到事儿也能快速处理……太厉害了,我年轻的时候可没这个本事。」 张静姝母女都惊了。这位刘夫人观察得好细致啊。 刘夫人自然察觉了,笑道:「这可怪不得别人观察仔细。」她揶揄,「你家闺女长得漂亮,谁不想多看两眼的。」 祝圆无语,忙低头装腼腆。 张静姝听得高兴啊,嘴上还要谦虚一二:「夫人过誉了。她还小,很多事还没学全乎呢。」 「这我可不信,我可是听说了,你家好长一段时间都是她管家呢。」 「哪里哪里,她啊……」 ☆☆☆ 从刘家出来,张静姝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 「哎,早知道就别听你的,先来看看再说。」她高兴不已道,「这家家风正多了。未有功名、未成亲之前不许纳妾,成亲了也得规劝夫君读书博取前程。哎,来晚了。幸好他们家没看上别人!」完了拍拍祝圆胳膊,「还是咱家姑娘好,才没错了这家。」 祝圆虽然也觉得这位刘夫人比前两日的邱夫人处得舒服,可这就定了? 「就因为这刘夫人?」她问道。 「你不懂。这姑娘成亲啊,不光要看男人,还得看婆婆。」张静姝语重心长,「男人大半时间都在外头奔波,平日里真就是跟婆婆相处最多,要是婆婆性子不好、或是小心眼些,这日子就难过了……」 完了她还掰碎了给祝圆解释,「你看,她家里还有两名妾,妾侍也都生了儿女,证明她有容人雅量。她……」 祝圆听她叨叨了一路,好不容易到家了,张静姝还意犹未尽:「接下来看看他们家怎么个章程,若是他们有意,上我们家聊一聊,就差不多定了——诶,不说了,我得马上去找你祖母说说去。」 几句话功夫,人就跑没影了。 祝圆:…… 行吧。不是刘家也会是李家张家。 好歹这家看着真不错。 希望那个号称相貌端正的刘新之性子不难相处吧…… ☆☆☆ 邱府。 当然,是五方镖局邱总镖头的邱府。 第92章 小邱夫人接过丫鬟递上来的帖子,颇有些不以为然,随手打开帖子,边叨叨道:「才隔一天就巴巴送帖子上来,这家姑娘怕不是跟我想的一样有什么问——」目光一滞。 帖子里遣词文雅,大意是指祝庭舟托三殿下的福,去了东阳书院进学,专心科举,无心练习武艺,强身健体之事便作罢了云云。 这是指祝庭舟练武作罢吗?这是说他俩家的亲事算了! 「岂有此理!」小邱夫人脸黑了,「合着这是涮我们呢?我呸,就她家女儿那妖妖绕绕的祸乱样,搁谁家不是搅家精?我儿还得考武举,我还担心被他们家闺女给迷花了眼呢……不知好歹!」 她本就对祝圆不太欣赏,撂了帖子便将此事抛诸脑后。 谁知,邱志云不知从何处得知此消息,当即闯进后院求她。 「娘,我喜欢祝家姑娘,我要娶她!」邱志云跪在小邱夫人膝下,目光坚定道。 祝家忙着相看人家之时,朝堂上却风起云涌。 有人到顺天府告御状,告的是江南都转盐运使司和地方官府——告他们勾结土豪势要,私造大船,兴贩私盐;告他们放任私盐贩子张旗持兵,沿途但遇往来客商等船,辄肆劫掠,死伤者众,江河沿岸民众怨声载道,官府却毫无作为。 顺天府嘛,就在天子脚下,不光管着京城,还能直达天听。 只是,御状也不是那么好告的——投状纸前,得先受笞刑五十。 五十下板子,实打实的那种,皮开肉绽都是轻的,有些忍饥挨饿、长途跋涉过来的老百姓,可能没等撑过五十下就当场没了。 即便这样,顺天府还是隔三差五的收到御状。 稀疏平常得京城上下都习惯了。要是几天没人告了,还会以为是不是自己落伍了漏了什么消息。 这样的背景下,有人状告告宿怀盐政、宿怀当地官府,听起来还是挺正常的。 但是,这次不一样。 这次告御状的,拖家带口足足几十号人,还大部分是老弱妇孺。除了一名身体看起来稍微强壮些的男子进去送状纸并挨五十大板,其余人等全留在门口哭嚎。 待男子的五十大板挨完,顺天府收了状纸,数名老者立马撞死在顺天府门前阶上。 真正的惨烈。 大衍朝这些年顺风顺水,最大的动作就是前两年的田税改革,也是获得百姓们的颂声载道。 突然来这么一出,大伙都懵了。 最重要的是,这群人还带了许多证据, 看来江南之事非同小可。顺天府尹不敢自专,立马将状纸往上递。 承嘉帝当即勃然大怒。 盐税是大衍朝的重要税收收入,盐还关乎百姓民生。堂堂朝廷命官,竟然勾结私盐贩子做出这等事情? 查,必须彻查到底! 承嘉帝抽调督察院、户部数名官员即刻前往江南,同时调临近州府之巡抚前往江南,全权统筹此事。 索性这两年水泥路大兴,诸位官员快马疾鞭,十天不到便到了江南。 江南上下官员犹自醉生梦死,便被随同巡抚前来的芦州、潞州守备一并拿下。 七月中旬,巡抚并诸位协查官员联合上奏。 江南官员勾结土豪势要,兴贩私盐,动以万计,属实。 放任私盐贩子张旗持兵,辄肆劫掠,伤亡百姓,属实。 除此之外,他们还查出江南盐政私取盐息,每份盐引私自提取白银三两的费用,收取的费用每年高达二十多万两。 这些费用从未奏报,户部也从未见过丝毫与之相关的造报派用文册。 这么多的银钱?哪里去了? 更别说还有受贿索贿。区区一名巡盐御史府里,便搜出八万多两白银,玉器古玩更是多不胜数。 这不光是在挖承嘉帝、挖大衍的钱袋子,这分明是挖大衍的根基啊!!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江南官员一撸到底,填补官员飞速上任。 除此之外,巡抚等人顺藤摸瓜,还摸出了这笔浮费的流向…… 他们却不敢查了,索性任务已经完成,他们便将东西收拾收拾,打道回京,然后将所有查出来的东西堆到承嘉帝案前。 承嘉帝一板脸,正想训斥,对上众人闪避的目光和紧张的神情,心里一咯噔,瞬间冷静下来。 他按捺性子,捡起桌上东西逐一翻看,看着看着,脸便冷了下来。 御书房里静可闻落针。 「朕知道了。」承嘉帝面沉如水,「接下来朕会处理。」 诸位官员自然不敢多话。 你道是为什么?因为这事查下来,跟后宫的安妃、大皇子靖王谢峮挂上了关系。 以大衍朝的祖宗规矩,历来很少外戚当权之事,祸乱超纲之类的事件,更是百年难见。 再者,盐铁此类干系重大,每任帝王都是派遣不偏不倚的皇党担任此类重职。 第93章 承嘉帝自然也不会例外。 刚被撸下来的运盐使,乃是正儿八经科举出身,经翰林、转户部等部门一步步升上来。 白身出身,没有家世背景,在京城毫无根基,除了兢兢业业为承嘉帝办事,别无他途。 但,是人就有缺点。 这位野心勃勃的盐运使大人,以不惑之龄,纳了中书省的参知政事的同族侄女为妾。纳妾后的第三年,便得以擢升,被派往江南监管盐运。 而中书省的参知政事是谁? 安妃族妹嫁给了他的弟弟。 这关系一捋,大伙顿时不敢查了。 承嘉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气得要命,还得看在自家妃嫔儿子的份上从轻处罚。 参知政事直接降成六品员外郎,后宫里的安妃被降为嫔,谢峮则月例减半、禁足半年。 圣旨送出去后,靖王府顿时换了一批瓷器。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有许多人去查那群告御状的老弱病残。结果却惊奇地发现,这群人仿佛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一般,半点痕迹都找不着了。 倘若谢峮一系原来还心存侥幸的话,在遍寻不到告状之人后,他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调查结果一出来,靖王府又换了一批瓷器。 依然待在宫里的谢峥却松了口气。 经此一役,谢峮一系没个几年怕是起不来。以后刺杀想必会少一点了…… 「安瑞。」 「在。」 「好生安置那群人,别让他们的亲人白死了。」 「是。」 谢峥沉吟片刻,道:「里头若是有得用的苗子,好好培养。」虽然背后有他们援助,可是能拖着这么一大群老人妇孺,能躲过江南盐政官匪的联合围堵,其中必有人才。 安瑞自然明白,忙低声应了:「诶,奴才省得。」 「刘长洲呢?」 若不是刘长洲,他们也拿不到证据,结果出来可能需要更久的时间,甚至无功而返。 刘长洲给出的账本,居功至伟。 安瑞忙禀告:「已经给他们换了户碟送到西北边,后半辈子安安稳稳没有问题。」 谢峥皱眉:「他们?」 安瑞嘿嘿笑:「奴才也是未想到这刘长洲还是痴情人,舍了钱财给妻儿,带着那位小倌双宿双飞了。」顿了顿,忙又补充,「他的妻儿也另行安置好了。」 谢峥:…… 安瑞见他不说话,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奴才是阉人,自然不懂这寻常人家的情情爱爱,让主子看笑话了。」 谢峥脑中闪过些什么。 太快了,仿佛只是他一时错觉。 他回过神,摇了摇头,朝安瑞温声道:「这段日子辛苦了,歇几天再来吧。」盐案的事情几乎都是安瑞在暗中调度,已经忙了几个月了,歇几天也是值得的。 「那怎么行,除了安福,那些小崽子们那个知道伺候您的?奴才不在的话,您要是连杯热茶都喝不上——」 谢峥摆手,没好气道:「不歇就不歇了,嘀嘀咕咕的作甚。」人还不是他跟安福教出来的。 安瑞嘿嘿笑:「谢殿下体恤。可咱们这种阉人,歇息了也是闷在屋里,还不如跟着您。」跟着谢峥还能到处溜达呢。 「你自己决定便好。」 「诶。」 ☆☆☆ 远在江南的动荡,朝廷上层官员的更迭,都与祝家无关。 这段日子,祝家与刘家走得愈发近了。 国子监司业不管是品阶还是名声,都比祝修齐的要高,故而一开始看对眼的时候,是由张静姝先送贴到刘家拜访,以作姿态。 她带着祝圆去了回刘家后,两家才正式开始来往。 刘夫人来过一回后,再下一回,便带着刘新之过来拜会祝老夫人。 彼时,两家也算是过了明路。 祝圆便被找了个理由叫过来,与刘新之碰了一面。 与狗蛋口中描述的不一样,刘新之大约一米七多,不算太高,还微微发胖。五官肖母,不俊,但微微一笑便能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说话也是温温和和的,看起来脾气不错。 祝圆是以送东西的名义过来的。 从进门开始,这位年轻人便一直盯着自己脚上靴子,半点不敢抬头看。 逗得屋里诸长辈闷笑不已。 刘夫人自嘲道:「哎呀,这小子读书读傻了,大家莫要见笑。」 祝老夫人摆手:「哪里哪里,这说明您家里规矩好。」 被夸规矩,刘夫人自然高兴,看了眼自家傻儿子犹自呆坐着,赶紧骂他道:「刚赞了你呢,怎么还傻坐着?祝姑娘来了你也不赶紧给人行个礼?」 刘新之急忙站起来,朝前面方向拱手作揖:「抱歉,小生失礼了——」 众人哄笑。 刘新之茫然,弯着腰不敢动。 第94章 刘夫人笑骂道:「你朝谁行礼呢?」 祝圆也忍俊不禁,忍笑提醒道:「刘大哥,我在这边。」 发现声音从自己右侧传来,刘新之急忙起身,转过来,再次行礼:「见过三姑娘,小生有礼了。」 这回声音小了许多。 羞赧的。 并不仅仅是因为行礼闹了乌龙。 适才转身,惊鸿一瞥间,他已然看到堂中那抿唇浅笑的娇小美人。 祝圆也看清楚了这位与刘夫人有几分相像的刘新之。 她福身回了一礼,轻声道:「见过刘大哥。」 不错,比狗币狗蛋描述的要好多了。 见过刘新之,确定不会难以接受甚至还接受良好后,祝圆便只剩下一个问题了。 狗蛋曾说过,这位刘新之喜欢去喝花酒。 当时她正是因此才跟张静姝说这人算了的……看过刘新之之后,她对谢峥的话已经不太信任了。 但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呢? 她便委婉地跟张静姝提了几句,得看看他的朋友是什么人,人以类聚,朋友什么德行,本人大体也跑不开。还有读书人大都喜欢吟诗作对,会不会喜欢到处附庸风雅。 如此这般。 张静姝笑眯眯点头:「放心,早就安排人去打听了,还得多看一段时间,稍安勿躁。」 祝圆登时松了口气。也是,这年头讲究门当户对,也讲究姻亲关系。这亲事一结,大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遇到品性败坏的,那就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她娘出自侪川望族,对品性家风这块尤为重视,岂会遗漏了这个。 有她娘出马,结果很快便出来了。 刘新之确实有几名好友,隔三差五也会聚一聚,聚会地点不是茶馆便不是诗社,有些确实是会有唱曲的歌姬出没,但那些都是茶馆请来热场子的,与那青楼倌阁里的又大不相同。 而且,刘新之等人在里头也确实是规规矩矩,并不会因为有歌姬便各种放浪。 这样一来,祝圆母女都放心了。 在与刘家试探的过程中,张静姝也没漏过其余几家,逐一看过后,还是刘家的刘新之最靠谱,如今跟了许久都没有发现问题,张静姝与祝圆商量过后,便暂定了刘家。 只等她寻个时间去章口与祝修齐商量商量了。 短短几个月便敲定对象,祝圆心里也不知是个啥滋味。 那位刘新之跟她爹有几分相像,希望好相处。 至于狗蛋……就当这丫是给她发工资的老板吧。 这日,祝圆照例去玉兰妆,她要看看入秋后的新品销售情况。 祝圆作为玉兰妆的实际管理者,是直接将现代的管理模式照搬过来的。 比如会议。 跟现代大部分公司一样,玉兰妆每隔七日便得开一次周会,每月又一次月会,季度还有季度盘点,半年、一年自然也得做总结和规划。 祝圆现在不比在芜县,早上得跟家里人吃早饭,还得去祝老夫人院子说话,遇到有客人,还得留着陪午饭。 好几次她定好开会时间都被这些杂事扰了,索性将会议时间统一定在午后。 平日的例行周会,一两个时辰顶天了,开完会祝圆还能去聊斋溜达一圈买点书。 若是遇到月会、季会,事情再一多,她几乎都要开到酉时。 只那么几次,祝老夫人及王玉欣都有微词了。张静姝没法,只得提醒她不要太晚回来,入秋了,进入酉时天都开始暗了,她一未婚姑娘家,在外头待到这个点,总归是不妥。 简直窒息。 这一刻,祝圆陡然生出股赶紧出嫁了事的冲动。 好在只是冲动。 嫁人了虽然是比小姑娘好些,但谁知道婆家规矩是如何呢?只看她娘,接了帖子出门,都得去跟祝老夫人请示。 唉…… 扯远了。 这日,祝圆开完例行周会后才不过申时初,她伸了个懒腰,道:「去聊斋买几册数,家里的书都看完了。」 小满自然没意见:「姑娘您看书的速度真快,前些日子不是才搬了一摞书回去吗?」 「现在书册便宜,聊斋里这么多书摆着,不多看几本我心里惦记着慌。」 马车已经提前通知好候在侧门外,一主一仆边聊边走出去。 「那也不必——」 「祝姑娘。」惴惴不安的男中音陡然从右侧传来。 祝圆主仆惊赫,齐齐退后一步。 一名身着窄袖长衫的年轻人站在墙根下灼灼地看着祝圆。 是邱志云。 祝圆皱眉,不想理会,便打算带着小满直接上车。 她脚步一动,邱志云便急忙追过来。 熟练地拦在她面前,邱志云眉峰紧皱:「祝姑娘,你为何不应我们家帖子?」 帖子?哦,帖子。这段时日他们家确实接了几回邱家帖子,全都被张静姝借故婉拒了。 第95章 只是小事,这人怎么问得…… 加上路被挡了,祝圆自然不高兴,皱眉道:「邱公子,话不可乱说。你家里送过来的帖子,是送到祝府,送到我祖母或者我娘手上,如何会送到我手上?接还是未接,我更不知道。你贸贸然在此拦我,是否有欠妥当?」 邱志云似乎有点着急,不回答,还把话题拐到相看之事上:「上回我娘是不是说了什么话让你们家里误会了?如果有,我代我娘像你道歉,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我想跟你成亲,你不要再去相看人家了好吗?」 他外形偏憨厚,又软软地说着这样类似哀求的话,听起来格外让人心软。 祝圆却越听脸越黑,厉声斥道:「邱公子请自重,我祝家与你们邱家可没有任何关于亲事的约定,我也与你从无私交,请你说话注意分寸!」 转身便打算绕过他离开。 小满也终于反应过来,一叠声喊车夫:「陆小哥赶紧下来帮忙。」他们几人此时站在侧门处,几步外才是靠墙停放的马车。他们在这儿的动静,恰好被车厢挡住,车夫看不见。 邱志云却听而不闻,再次拦住祝圆,嘴唇颤动道:「你是不是看不起我?是不是也觉得我是粗鄙莽夫——」 「诶诶,你想干嘛?」陆小哥跳下车奔过来。 「祝、祝姑娘!」气喘吁吁的清朗男声传来。 怎么又有人?祝圆不耐,还未反应过来,一身月白书生服的年轻人已经与车夫将邱志云拉开。 「这位公子,请问你有何事,为何在此阻拦祝姑娘?」年轻人将人拉离开后,挡在祝圆身前,还不忘作了个揖。 是刘新之。 文绉绉的模样让祝圆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这时候还管什么理解啊? 「你是谁?!」邱志云声音含怒,「我跟我未婚妻说话,你这闲杂人等凑什么热闹?」 未婚妻?刘新之愕然,下意识回头看祝圆。 祝圆瞪他:「我有没有婚约你不知道吗?」然后沉下脸,朝邱志云道,「邱公子,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何要这般败坏我名声?」 刘新之眨眨眼,忙又急急转回去,傻笑道:「我、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邱志云顿觉有异,狐疑地打量他,问祝圆:「他是谁?他跟你什么关系?」 「咳。」刘新之老老实实解释,「我与祝姑娘并无关系。只是我们两家有些交情,恰好我途经此处,看到你失礼的行为,过来阻拦一番罢了。」 「既然没关系,那干你何事?让开!」 「男女授受不亲,再说,祝姑娘也不愿意跟你说话,你何必强人所难?」 邱志云不想搭理这个书呆子了,伸手推开他:「祝姑娘,我好不容易劝服我娘,你不能这样——」 他习武力气大,刘新之被推得差点跌倒。 「这位公子!」几名书生涌过来,齐齐将邱志云按住,「人姑娘家不愿意跟你说话,你何苦苦苦纠缠?」 「勿要胡言乱语坏人名声!」刘新之站稳后再次转回来,怒斥一句后,便朝退后几步的祝圆摆摆手,「你赶紧走,这儿有我们便成。」 看着被几名书生摁住的邱志云,祝圆微微松了口气,朝他点点头:「谢谢刘大哥。」 刘新之急忙移开视线,面上飞红,结结巴巴道:「应该——不、不客气。」他本想说应该的,想到俩人还未定亲,急忙改口。 祝圆福了福身,带着小满迅速上车。 车夫陆小哥也忙跟着爬上驾坐,马鞭轻甩:「驾~」 马车「嘚嘚嘚」地离开巷子,徒留下邱志云愤怒的低吼及诸名书生的劝导。 待看不到巷子了,祝圆才放下帘子,长舒了口气。 「吓死了。」小满拍着胸口,心有余悸道,「幸好跟邱家没再谈下去,这整个儿疯子似的!」 可不是。祝圆摇头:「待会回去跟娘说一说,这家人,不光不能成亲,还不可深交。」这样的性子,早晚出事。 「诶。」小满感慨,「还是咱家未来姑爷好——哎哟!」 祝圆收回手,淡淡瞟了她一眼:「要是不会说话,就去夫人那边再学两年。」 小满登时缩了缩脖子:「奴婢知错了!」见祝圆神色稍缓,急忙转移话题,「怎么刘公子几人会在这边呢?」 祝圆回忆了下张静姝查过的资料,猜测道:「约莫是刚从对街的茶馆出来吧……管他呢,反正咱们没事就好。」 小满深有同感。 受了场惊吓,祝圆心里不得劲,索性聊斋也不去,直接打道回府。 此事自然要告诉张静姝,后者一听,脸都黑了,嘱咐她短期内暂时别去玉兰妆,然后转头就让人备了份厚礼送去刘家。 此事便算过去了。 祝圆的日子却难过了起来。 以前是祝老夫人不乐意她出门抛头露脸,现在是她娘不放心。 原本一周还能出去玉兰妆两回,再顺道去逛逛聊斋,这事一出,张静姝足足禁了她三周的足。 第96章 前面还好,祝圆发现张静姝竟然是打算让她一直在家待到定亲,吓死了,好说歹说,才求得出门机会——还得去玉兰妆盘账开月会呢。 虽然应了,张静姝依然不放心,出门的时候给她多带了两名小厮,夏至小满也一起带出去,加上车夫,足有五名下人。 祝圆无奈,但为了出门、为了安全,还是乖乖地把人带出去。 几周没来铺子,事情积攒了一大堆,祝圆不知道下回出来会是何时,只能尽量加快速度,争取把事情都弄完。 紧赶慢赶,好歹是在酉时一刻将紧急重要的事情处理完,余下是实在没法了。 天已经开始暗下来了,得回去了。 祝圆郁闷不已,只能收拾了些账册,准备带回府里慢慢翻。 小厮们都等在侧门外,祝圆主仆抱着账册说说笑笑走出门。 小满抢先一步,准备招呼小厮们:「小——」 黑影窜出,捂住她口鼻快速拖走。 祝圆一愣,急忙后退,黑影带着呛人气味扑面而来。 祝圆还未开始挣扎,便脱力软倒,陷入黑暗之中。 艳阳当空,秋风习习。 院子里很安静。 窝在阴凉廊道上的安瑞舒服得打了个哈欠。 一小太监正跪在廊道另一头擦拭着栏杆,擦完回身洗帕子,「咚」地一声轻响——他的手肘撞着木盆了。 安瑞的哈欠瞬间堵在喉咙,怒目瞪过去。 小太监脸都吓白了,拼命磕头,还得注意着,别真磕到地板上,吵了主子。 安瑞没空搭理他,附耳到书房门上。 书房里依旧安安静静的,似乎丝毫不受影响。 安瑞这才放心下来,转回来,那名磕完头的小太监正紧张兮兮地看着他。 他没好气地摆摆手。 小太监大大松了口气,就着跪姿将帕子按进盆里,轻轻搓洗,接着擦拭栏杆。 安瑞收回目光,轻吁了口气。 哎,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仔细琢磨过了。 仿佛是主子第二回 踹了书桌后开始——不不,还得往前一天,是从七姐庙遇到那祝家三姑娘后开始的。 谢峥的心情仿佛就不太好,每日都是冷飕飕的,话都没几句——虽然他平日也话少,感觉就是不太一样。 盐税之事爆出来后,谢峥手上事儿多了,每天要布线、要统筹安排细节、要盯朝堂中动态……他的话才多了些。 只是,心情欠佳又杂事烦扰,交叠在一起,谢峥更暴躁了。 他也不骂人。 只是,有什么声响扰了他,出错之人必定受罚。 几次下来,满院子人心惶惶。 所有人大气不敢喘一下,行走做事全都小心翼翼,生怕磕了碰了弄出什么动静。 哎…… 安瑞正自出神呢,就见安福急匆匆走进院子。 他们这会儿是在聊斋边上的院子里。他跟安福几个,只有随着主子出宫了,才能借机出去忙活点事情。 今儿轮到他跟着主子,负责京城各处暗线的安福有事儿忙去了。 看到安福,安瑞微诧,迎上去,低声问:「出了什么事儿吗?」这么急匆匆的。 安福擦了擦额头的汗,看了眼掩着门的书房,问他:「我这儿收到些消息,你说要不要报给主子?」 安瑞瞪他:「你第一天当差吗?有消息自然得报上去。」 安福踌躇:「可这,跟咱的事不太相干啊……」 「怎么说?」 安福低声道:「是关于那位祝三姑娘的。」他又看了眼书房,「上回主子不是说祝三的事儿不用禀了吗?可现在这……你说怎么办?」 他不是傻子,安瑞都提点过他两回了,祝三在主子心目中是个啥位置不好说,那份量是绝对不轻的。 祝三姑娘?安瑞摸了摸下巴:「你先说说什么事。」 安福附耳过去,如此这般说了一番。 安瑞皱眉:「这……怕是有些蹊跷。」顿了顿,道,「我觉着还是报吧,主子这模样,分明还是惦记着呢。」 安福看着他,腆着脸:「要不,你去说?」 安瑞转身就走。 安福愣了愣。 快步走回门边的安瑞敲了敲书房门,低声道:「主子,安福有事禀报。」 安福:…… 狗东西! 「进来。」谢峥的声音隔着门板有些听不真切。 安瑞「诶」了声,忙不迭推开门,然后看向安福。 安福瞪他一眼,抹了把脸,钻了进去。 安瑞快速掩上门。 「主子。」进了屋的安福快步走到桌前跪下行礼。 谢峥的视线依旧停在纸上:「何事?」 「主子,」安福小心翼翼道,「前些日子让查的邱家,下面的人发现了不妥,这几日——」 第97章 「哪个邱家?」谢峥打断他。 安福咽了口口水:「就,五方镖局邱家,五城兵马指挥使的弟弟。」 捏着书的手指瞬间收紧,谢峥沉下脸:「这些琐事,无需向我汇报!」 「……是。」 「出去!」轻轻飘飘两个字,冷意却扑面而来。 「是!」 安福忙不迭退出来。 轻轻拢上书房门,他擦了擦额头,瞪向边上赔笑的安瑞,气音道:「都怪你,报什么报!?以后都不需要搭理了!」 安瑞嘿嘿笑,完了把他拽到一边,低声道:「可主子也没说不让查啊……估计还是得等气过了。我瞅着这邱家不太妥当,你盯着些。」 安福气愤:「还盯?这不是折腾我吗?」 安瑞同情地拍拍他:「盯着总没错,总比主子缓过气来想问没处问,再者,要是出事了,你担得着吗?」 安福垮下脸:「得得得,我盯着,我继续盯着,行了吧!」唉声叹气地又出了院子。 另一边。 人是轰出去了,谢峥的心情却更差了。 安福进来之前,他正盯着书册上的墨字——浮现的墨字。 墨字在纸上浮现消逝。 每一勾每一捺,他都知道会写成什么样。熟悉得仿佛是他自己在书写一般…… 看这内容,祝圆是在玉兰妆吧? 仿佛许久没看到她理事了。 他最近太忙,早上练骑射也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回到书房或到了此处院落,都得安排事情,偶尔碰到祝圆的字,也装作没看到。 今日终于稍微闲一些,还得处理聊斋跟庄子的事情,也是没时间练字—— 好吧。 其实,他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祝圆。 最近几回,与祝圆说话总是不欢而散,他着实……不喜。 祝圆更适合开开心心、叽叽喳喳的。 他也不能……成为心胸狭隘、毫无礼节的粗鄙之人。 既然祝圆不愿意嫁给他,他又不能让其消失。 索性就冷了吧。 诚如祝圆所说,各自精彩,也挺好的。 ☆☆☆ 搭在扶手上的左手下意识握紧,用力得指腹发疼。 谢峥回神,翻起左手,盯着掌心看—— 他的眼线遍布京城,他的地下势力逐渐庞大,他的生意已经铺到江南……他不缺钱不缺人。 他将左掌握成拳,再打开。 空空如也。 谢峥茫然。 他……缺了什么? 右手无意识松开,他瞬间回神,将书册抓住。 【……增加广告预算,推秋冬保湿套装……】 谢峥的注意力再次回到纸张上。 【乳霜产品种类太多,只保留两套,具体你们商议。】 秀丽疏朗的墨字逐一浮现,又慢慢消失。 【广告语太过轻浮,以「水润」为主题重新想一个。】 谢峥回想起第一次听祝圆写广告语的场景,忍不住嘴角含笑—— 唇角刚勾起便落下去。 再看书册上的墨字,陡然觉得分外刺眼。 谢峥皱眉,合上书,扔回桌面。 他冷着脸拉过摆在旁边的木匣——里头是底下人呈递上来的各处情报。 继续干活。 酉时初,安瑞看了看开始西沉的日头,再看看紧闭的书房门,叹了口气。 得,今儿又不知道什么时辰能吃晚饭了…… 正感慨呢,就看到安福再次匆匆进门。 这回不等他问,安福便严肃地奔到书房门,朝他点点头,亲自敲响了房门:「主子。」 屋里的谢峥头也不抬:「何事?」 安福小心地推开房门,快速道:「不敢欺瞒主子,那邱家小子——」 「安福。」谢峥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倘若你听不懂命令,可以回去清昭宫。」 清昭宫是冷宫,安福安瑞俩人十几年前都是在清昭宫打杂的小子。 淑妃娘娘还是淑贵人的时候,因着怀孕,得了太后允许,亲自挑了安瑞安福俩人回来,打算留给自己的长子谢峥的……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 安福打了个激灵,「噗通」跪下,磕头:「奴才知错——」 「出去。」 「是!奴才告退!」 谢峥看着阖上的房门,捏了捏眉心,再次看向手里的情报册子。 上面渐次浮现的秀丽墨字已经持续了一下午,扰得他一下午心绪不宁,连情报都没看几份。 安福还来火上添油。 邱家……邱家小子…… 上个月祝家便与他们开始来往,仿佛还一起去乞巧……安福今天来报了两回,是两家终于要定亲了吗? 第98章 定亲? 定亲了也好。 定亲了他们以后应当就不会再争吵了吧? 到时祝圆消气了,肯定又会开开心心地找他聊天了吧? 谢峥如是想着。 他们相识多年,又能纸上传书……祝圆肯定不会生他太久的气。 对了,他得大度一些,得主动送礼。 「我作为合伙人和半个长辈,得送份礼儿表示表示。」他自言自语道,「她喜欢金银珠宝和银票,收到礼儿肯定很高兴。」 心脏仿佛被不知名的东西拽住,一抽一抽的。 谢峥恍若未觉。 他抬头,微微扬声道:「来人。」 隔着窗棱格,能看到外头凑在一起的人头飞快分开。 安瑞探身进来:「主子?」 「安福刚才要说什么?」谢峥装作不在意般,「可是邱祝两家要定亲了?」 安瑞微诧:「邱家?祝家不是打算跟刘家定亲吗?」 谢峥一怔。 站在外头的安福察觉不对,推门蹭进来,禀道:「主子,邱家上月便被祝家拒了……」 「哦,是吗?」什么邱家刘家,又有什么关系呢?谢峥搭在腿上的手握紧,指甲戳得掌心生疼。他强自镇定,「那你刚才提及邱家,所为何事?」 安福小心翼翼:「刚才有人来报,邱家小子集结几名街头混混,守在玉兰妆那头,仿佛,要对祝姑娘……」 话虽未尽,意思已到。 谢峥神色骤变。 所幸安福虽然挨骂了,依然留了个心眼,没把人撤回来。 谢峥心急如焚,恨不得立马出现在祝圆面前,防止小人得逞。 好在他犹存几分理智,记得祝圆方才还在写字。 还在写字…… 就是还在玉兰妆里! 他深吸了口气,极力冷静下来。 此事事关祝圆安危和名声,他不放心交给别人。 他得亲自跑一趟。 他当即让安福弄来许多衣物,所有人装扮成普通百姓,飞快赶往玉兰妆。 抵达玉兰妆时,天边已飘起了彩霞,估摸着已经过了酉时正。 谢峥疾步如飞,带着安福等人从后边直奔玉兰妆侧门。 还没靠近巷子,便有一人跳出来——是安福安排的人。 听说祝圆主仆都被带走了,所有人都不敢往谢峥身上扫一眼。 好在安福安排的人不止一个,这人是留下来等消息的,另外还有两名跟上邱志云一行了。 谢峥几人再次转道,随着探子一路留下的记号追了过去。 满身煞气的谢峥是安福从未见过的模样。他心惊胆战,不停催促前头寻找记号并引路的俩人。 不到一刻钟,他们便追到一处距离玉兰妆不远的僻静旧宅。 左右四邻都安安静静,仿佛完全没有住客。 他们目标所指之处,却依稀可闻争吵声。 「……这跟说好的不一样!」 「……天真……」 「……漂亮的妞儿……可惜……」 ☆☆☆ 听见里头的争执声,安福顿时松了口气——还在吵,说明祝姑娘暂且无碍。 然后众人齐齐看向谢峥,等他安排下一步。 此刻的谢峥冷静得吓人。 红艳艳的晚霞铺洒人间,落在谢峥身上,却生生带出股血腥之感,狠戾阴煞,如破界修罗。 对上众人视线,他唇角勾起,轻声道:「一个不留。」 安福悚然,急忙低声提醒:「主子,里头的是五城兵马——」 谢峥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安福打了个冷战:「……是。」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书中自有圆如玉》卷一 作者:清棠 02、《书中自有圆如玉》卷二 作者:清棠 03、《书中自有圆如玉》卷三 作者:清棠 04、《书中自有圆如玉》卷四 作者:清棠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