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医娘 卷二》 第1章 【正文开始】 另一边。 赵淑媛正在卖力让自己错过一只又一只猎物。 起初,陆逊没有发现这一点,以为她是失手或者状态不佳才会发挥失常。 可是过得一阵子,他醒悟过来并非如此。 再如何手感不好、如何不小心失手,也不可能会变成送到跟前的猎物都射不中的地步,那么只可能是不想射中。并且,如果是宝阳公主,这种可能性不低。 她准备故意输给别人? 陆逊本以为他们这一队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结果竟然完全想岔了。 是因为赢了没有奖励,输了有惩罚? 思及此,陆逊恍然有所悟。 宝阳公主总不会是想不开,非要罚自己。 毫无疑问,这个人多半是想要罚他,至于会罚什么…… 「殿下想好狩猎输了的惩罚了吗?」 眼见赵淑媛又一次放跑猎物,陆逊额头青筋跳一跳,开口问道。 陆逊很少主动和赵淑媛说话。 因而,听见他发问,心情不错的赵淑媛笑吟吟回答:「早就想好了呀。」 陆逊默一默,继续问:「不知殿下想好的惩罚是什么?」 赵淑媛轻笑中斜睨着陆逊,肯定的语气说:「陆大人想套我的话。」 她又叹气:「发愁,我是上套,还是不上套呢?」 陆逊:「……」 陆逊猜得不错,赵淑媛今天确实想要输。 但这并非是因为她想为难陆逊,也没有想过要让陆逊难堪。 她之所以故意放走猎物、想输给其他人,单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点小小愿望。放在其他时候没有这样的机会,今日便尤其不可错过——听闻陆大人厨艺不错,她十分好奇,想趁机尝一尝。 左右狩猎比赛输了,只消说为大家烤肉、准备吃食即可。 算是惩罚,却不会太勉强。 此外最重要的是她可以光明正大尝到陆逊的厨艺。 在这种情况下,陆大人总不会拒绝? 赵淑媛原本以为自己演得不错,已经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失手」。 谁知仍旧被陆逊轻易看穿,陆大人果真厉害。 不过,看破便看破罢。 无论如何,她都要继续贯彻自己的想法,努力一输到底。 既然陆逊已经发现她在做什么,赵淑媛也演累了,索性撒手不管,放弃射猎,直接悠悠闲闲骑着马穿梭山林,看花赏景。令她意外的是,陆逊竟和她一般态度。 什么时候陆大人这么依着她了? 赵淑媛冷眼瞧得好半天,发现陆逊当真也放弃比赛,有些按捺不住。 「陆大人不再努努力吗?」 她扭头去看斜后方马背上的人,「难不成陆大人也想输?」 陆逊平静道:「殿下今天既不想赢,那就不赢。」 不敢相信这是从陆逊口中说出的一句话,赵淑媛怔一怔,问:「为什么?」 「想殿下之所想,急殿下之所急,是微臣职责所在。」 陆逊的回答几分冠名堂皇,又几分讥讽。 赵淑媛没有计较。 然而,她心里同样明白,陆逊定然不是这么想的,是存在别的原因。 这个人突然之间想做什么? 尽管抱有疑问,但赵淑媛没有盘问陆逊……反正迟早会知道,她才不怕呢。 赵淑媛和陆逊各有心思,却在比赛一事上达成一致意见。 故而他们这支队伍变成最为闲适的。 如是无话在山林里逛得半天,赵淑媛正琢磨寻个新话题和陆逊搭搭话的时候,远处骤然传来响箭的声音。若非遇到危险,不可能会随便动用响箭,这是出事了。 赵淑媛认出这是有人发出求救的信号,表情立刻变得严肃。 她回头看陆逊:「陆大人,马上带人过去看看。」 陆逊见赵淑媛似乎也想去,劝阻道:「此处危险,殿下不若先回春晖堂。」 赵淑媛一笑:「陆大人这是在关心我?」 眼见陆逊瞬间沉默,她复笑一笑:「这一次陪我来畅春园的,哪一个不是要紧人物?她们中间有人遇到危险,我急急忙忙躲回春晖堂,像话吗?至少不能这么怕死,陆大人以为呢?」 陆逊没有反驳赵淑媛。 过得几息时间,他重新开口:「微臣定当竭力保护殿下安全。」 ☆☆☆ 傅新桃和萧衍一样注意到有人求救。 第2章 他们如赵淑媛、陆逊那般,第一时间带人赶过去。 在路上,傅新桃和萧衍遇到赵淑媛、陆逊以及沈珍等人,方知遇到危险的是赵淑娴。一众人汇合以后骑马赶去,又碰见出来报信求救的缇骑。众人便从这位缇骑口中得知,赵淑娴这支队伍里的人是被一头大黑熊攻击了。 野兽凶猛,不少人已经受了伤。 怕南平郡主有事,他们不得已发出求救信号。 虽然说这围猎场是在畅春园内,按理不应该出现诸如黑熊这样的猛兽,但意外之所以被称为意外,便是事先无法预知。得知有野兽出没,萧衍做主,要求赵淑媛、傅新桃和沈珍留下。 她们皆心知帮不上忙,自然同意萧衍的安排。 三个人老老实实被侍卫和锦衣卫们护送着离开围猎场。 傅新桃和沈珍一直在春晖堂陪着赵淑媛,也等赵淑娴平安回来。山林里是什么情况一时半会收不到消息,难免叫人忐忑,几个人互相安慰多少能缓解这种不安。 等得近一个时辰,终于有缇骑先行回来报信,说南平郡主人没有事。 那只黑熊也被锦衣卫合力捕杀。 得知这个好消息三个人才敢放下心。 之后,约莫又等得半个时辰,赵淑娴被护送回春晖堂。 南平郡主回来时,一双眼睛红通通的,显见哭过一场。赵淑媛听见动静便立刻起身迎到廊下,一见赵淑娴,她快步上前把人抱住,温柔说得好些安抚的话。 「没事就好,平安就好。」 赵淑媛碎碎念着,松开赵淑娴,「快进屋子里歇一歇,喝口茶缓一缓。」 她本欲牵赵淑娴进去,未想反被赵淑娴拖住脚步。 赵淑媛回头疑惑问道:「怎么了?」 「纪大人受伤了……」赵淑娴一开口,眼睛愈红一圈,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抽泣着说,「他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我想请太医去帮他看伤,可不可以?」 赵淑媛一愣,飞快回答道:「当然可以啊。」 她不似赵淑娴有许多的顾虑,即刻吩咐大宫女去请太医为纪云看诊。 「谢谢皇姐。」 赵淑娴垂下头去,声音微弱的道一声谢。 「这点儿小事谢什么。」赵淑媛理解不了赵淑娴为何这般,伸手捏一捏她的脸道,「何况纪云救了你,他是有功的,请太医去为他看诊,不是很应该么?」 没办法直说她怕自己爹爹晓得这些又会生气,甚至去为难纪云。 赵淑娴勉强一笑附和:「皇姐说的是。」 ☆☆☆ 之前来报信的缇骑不曾提及有人死在黑熊的爪下,赵淑媛自不会认为纪云有性命之忧。只是,她同样想象不到,赵淑娴慌成那样,一哭又哭,而纪云受伤的仅仅是胳膊,也不大严重。 她最终把这些归结于赵淑娴胆子小。 毕竟,之前她猜测赵淑娴春心萌动被否认了,那就不是这么一回事。 太医为纪云处理过伤口,特地和赵淑媛、赵淑娴回禀情况,让她们安心。 赵淑媛想着赵淑娴今日受惊,又让太医开了安神的药方。 受伤的不止纪云一个。 都处理过伤口之后,萧衍安排人手送他们离开畅春园回去养伤。 赵淑媛做主赏赐他们一些金银以示安抚。 种种善后事宜得到妥善处理,惊魂甫定之余,打赌狩猎比赛的事也已作废。 纵为意外,却实实在在扫了大家的兴致,赵淑娴有些歉疚。 赵淑媛不会怪她,可想到不能「讹」一回陆大人,说不遗憾是假的。 遗憾也没有法子,她不得不放弃之前的美好计划。 可更预想不到的是陆大人会主动来问她。 按照赵淑媛最初设想好的,傍晚时分,他们应当一帮人在一起烤肉才对。 但发生了白天的事情,他们便各自回去休息。 梳洗沐浴之后,正是夕阳西下时,赵淑媛没有惊动赵淑娴,带上大宫女到后湖去散步,顺道看一看神龟。她坐在鱼跃亭里,百无聊赖欣赏落日余晖照在湖面的景象,人懒懒散散,有些恹恹的。 陆逊不知什么时候走进鱼跃亭,站到她身后。 感觉有人在看自己,漫不经心回头,发现陆逊的一刻,赵淑媛挑了挑眉。 「陆大人这是做什么?」 她一面笑,一面挥退凉亭里的宫人,「怎么看着像是有话同我说?」 第3章 陆逊不否认。 不但不否认赵淑媛的话,甚至颔首道:「臣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殿下。」 赵淑媛一脸新奇:「还有这种陆大人必须来问我的事?」 「是。」陆逊顿一顿,说,「微臣想知道殿下想好的惩罚是什么。」 他今天已经问了许多遍这件事。 赵淑媛笑:「陆大人为什么会对这个这样好奇?」 陆逊沉默不说话。 确认他不会解释,赵淑媛又笑一笑:「左右已经不作数,告诉你也无妨。」 「此前听闻陆大人的厨艺不错,颇为好奇罢了。」 「若今天我们这一队输了,便让陆大人亲自下厨准备些吃食作为惩罚。」 陆逊一怔,不意赵淑媛会这么说。 赵淑媛继续道:「如此,也算正正经经尝到陆大人亲手做的饭菜。」 「不然还能是什么?」 「或者我该问,陆大人以为会是什么惩罚?」 陆逊这么在意这个问题,赵淑媛不笨,这会儿想得到他是认定她会为难他。 一再盘问,为的大约也是趁机和她说些这样那样的话。 陆逊的反应佐证她的猜测。 赵淑媛笑容冷下来,一瞬不瞬看着陆逊:「在陆大人眼里我那么不堪么?」 「也许我之前做了些不合适的事,但我已经知错收敛,不再如此。不是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怎得到我这儿便行不通了?陆大人何必如此看我。」 陆逊得承认,自己对这位宝阳公主有些偏见。 他以为这个人必定又是想折腾他,即使比赛作罢,却想要趁机做个了断。 在走进鱼跃亭之前,陆逊想,哪怕得罪这位宝阳公主也无所谓。 总之,他往后不想再这么被对待了。 却是他小人之心。 被赵淑媛质问,见她委屈又强忍眼泪的模样,陆逊意识到自己不该。 这一段时间……以前那样的事的确没有发生。 她不做那种事情了,他却仍在用以前的眼光看待她,换做谁都不会不委屈。 赵淑媛偷偷观察陆逊的表情变化。 眼见他眼底流露出愧疚,她伸手捂住脸,啜泣出声:「陆大人很讨厌我吗?可我也只是想要尝一尝你的手艺,又不想用身份强逼你,才不得已这么做的。」 「是我妄想了。」 「以后,连这种想法都不敢有就是了。」 陆逊:「……」 不大会哄人,更不曾把小娘子惹得这般委屈过,他手足无措,深深皱眉。 「微臣的厨艺十分普通,远远不如殿下说得好。」 陆逊皱着眉说,「若殿下好奇,微臣下厨做两道菜,让殿下尝尝?」 陆逊言出必行,到凝春堂的小厨房去「洗手作羹汤」。 赵淑媛一面心里美滋滋,一面恍惚中发觉陆大人其实挺容易心软的。 她今日不过稍稍在他面前哭闹一下,陆大人便满足她的愿望,远不似往前费了许多力气依旧讨不到他由衷的好脸色……可见那时当真用错了法子、走错了路子。 赵淑媛感觉自己悟了。 往后也该继续走这个路子才对,陆大人多好说话呀,这条路行得通。 如愿品尝到陆逊亲自下厨做的饭菜,即使仅仅最家常最普通的两道菜式,赵淑媛亦觉得比宫中御厨做的山珍海味要美味千百倍。她诚心诚意觉得好吃,自然无比捧场,全部都扫了个精光。 搁下筷子才发觉撑得肚皮圆滚滚,难受得紧。 宫人撤下碗碟,赵淑媛人也靠着大引枕半躺在罗汉床上,小手按着肚子。 大宫女见状走上前,晓得她身上难受,便一边帮她揉肚子一边询问道:「殿下可是吃撑了?要不要派人去请太医来瞧一瞧,或者让太医开点消食的药丸。」 「我先躺会儿。」 赵淑媛哼哼唧唧抱怨,「刚刚吃着还不觉得呢,一不留神吃了这么些。」 她身边的大宫女是伺候她多年的。 又哪里不明白她平常的饭量,不清楚她这样容易撑得难受? 只是同样晓得劝不住。 陆大人亲自下厨做出来的两道菜,公主殿下定不会愿意浪费的。 大宫女帮赵淑媛揉了会儿肚子,又问:「殿下还难受么?」 赵淑媛点点头,叹一口气:「若不然,我还是起来去外面散步消食罢。」 第4章 她被大宫女扶着起身,整理过仪容,便走出房间。 同一刻,陆逊正走到廊下。 赵淑媛又惊又喜:「陆大人!」 陆逊走到赵淑媛面前,冲她行礼请安:「见过公主殿下。」 赵淑媛笑嘻嘻,趁机夸奖说:「陆大人厨艺很好,我吃得很开心。」 陆逊便道:「殿下谬赞。」 「反正我就是觉得特别的好,比御厨都好。」 固执多夸奖两句,赵淑媛转而问,「陆大人怎么回来了?」 被这么一问,陆逊忽然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得知赵淑媛将他做的那些菜吃了个精光,猜测她多半会撑得难受,于是带上消食的药丸来看一看……也许她会需要。 赵淑媛见陆逊沉默,有意催促:「怎么不说话?」 陆逊问:「殿下将那些都吃完了?」见赵淑媛颔首,又问,「不撑么?」 「我不撑啊……」 「嗝——」 一声打嗝突如其来,堵住剩下的话。 赵淑媛:「……」 她紧闭嘴巴,不再说话,打嗝却止不住,一下连着一下。赵淑媛惊恐的看一眼陆逊,这会儿只觉得丢脸至极,连忙用手捂住嘴巴,迅速转身快步走回房间里面。 陆逊也愣了愣才反应过来。 当赵淑媛涨红着脸从他面前飞快逃走,他不由摇头失笑。 「去请个太医。」 没有拿出自己带来的药,陆逊吩咐宫人一声,未多留,抬脚离开了。 ☆☆☆ 赵淑媛自觉在陆逊面前丢了好大一个脸。 因为太过羞耻,她甚至不想出现在陆逊的面前,远远见到人便立刻避开。 纪云受伤一事使得赵淑娴无心玩闹。 正巧赵淑媛在躲陆逊,不怎么乐意出门,她们索性一道藏在春晖堂。 傅新桃和沈珍两个人变得在畅春园里无什么拘束。 赵淑媛的原话是:「你们想去哪儿玩都可以,不用特地来知会我。」 沈珍嫌天儿太热,几乎懒得去别处,趁着早晚清凉些才去园子里逛一逛。 傅新桃的安排更加简单,她直接泡在藏书阁。 之前想要到藏书阁去看书、翻书,还得挤出睡觉休息的时间,现下是完全不必了。只她无法肯定宝阳公主和南平郡主什么时候又会生出玩乐的心思,唯有抓紧空闲多多翻阅几本医书。 如是又过得数日。 傅新桃仍旧在藏书阁里几乎看了一天医书,且带了纸笔,誊抄笔记。 由于太过专心,忽略周遭种种变化,待反应过来时间,外面天早已在不知觉间黑下来了。看书看得太久,眼睛有些干涩,肚子也开始咕咕叫,她收拾好东西从藏书阁出来,回凝春堂。 恰逢十五,天边圆月有如玉盘。 这圆月落在肚子饿的傅新桃的眼睛里,又像一张香喷喷的大饼。 「突然想吃酱香饼了。」被勾起馋虫的傅新桃笑着对秋杏道,「饼要烙得外脆里软,外面刷上一层香香甜甜的酱汁,要带点儿辣味,再撒上葱花和熟芝麻,咬一口,有点儿脆,又满口咸香。」 这实际上是秋杏最拿手的一样吃食。 是以傅新桃一提这个,她含笑说:「那待会儿奴婢去做酱香饼给小姐吃。」 傅新桃笑盈盈颔首。 宫女在前边打着灯笼引路,她们继续往凝春堂去。 回到凝春堂,秋杏去小厨房准备晚膳,春雨吩咐宫人准备热水,以便服侍傅新桃沐浴梳洗。傅新桃则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一面翻看今天的笔记一面重新整理。 窗外骤然传来异样的响动。 窗户是打开的,傅新桃当下抬头往外看一眼,发现窗沿上多出一盏灯笼。 那是一盏琉璃宫灯,没有点蜡烛,却在夜色中散发出萤火微光。 傅新桃心有所觉方才是萧衍来过。 若细究,除去一个萧衍,她似乎也想不起来别人。 手里的笔记悉数搁在榻桌上,傅新桃坐起身,探头往窗外看,不见人影。 他已经走了? 想法从脑海里划过,傅新桃的视线重新落在眼前的琉璃宫灯上。 虽然没有打开宫灯确认,但她大致能辨认出里面是流萤。 宫灯微弱的光亮便是这一群流萤散发出来的。 傅新桃轻轻拧眉研究过片刻,揣测着萧衍的心思,一言不发从罗汉床上下来。她理一理衣裙,走出房间,从长廊绕到窗边,而后动手将宫灯拿到庭院里去。 第5章 被困住的流萤随着傅新桃打开宫灯的动作而重获自由。 未几时,庭院的玉兰树下流萤在空中不停飞舞,点点荧光如梦似幻。 这样的夜景实在太美。 傅新桃看呆在原地,连肚子饿也忘了,兴奋的想要和萧衍分享。 萧衍当真走了么?她不甚确定又不无遗憾的想着,目光追着一只流萤去,仰头却不经意撞见一双深邃的眸子。树上的人安静回望,勾一勾嘴角:「上来看看?」 傅新桃被萧衍带到树上。 他们坐的是最粗的那一根树枝,稍稍低头就能瞧见流萤舞动的美丽夜景。 之前那一次,毕竟是在屋顶和萧衍一起赏月,比树上有安全感。 尽管当时她差点儿从屋顶摔下去…… 傅新桃暗地里牢牢抓住树干,面上一片镇定,望向隔着一点距离坐在她旁边的萧衍:「那么多的流萤是哪儿来的?怎得不直接带我去瞧瞧,也省了这些功夫。」 流萤在草木茂盛的水边容易见到。 她无非是想,要一只一只捉回来多费事呀,带她去看不是也一样吗? 傅新桃认为自己的话很正经,也很有理有据。 萧衍偏被惹得轻笑出声,她斜眼瞧过去:「难道不是吗?」 「你的医书看得怎么样了?」萧衍不接她的话茬。 傅新桃没有计较他大约故意转移话题,回答:「挺好的,怎么了?」 萧衍问:「若是在这藏书阁没有收获,回去以后会继续想其他的办法吗?」 「会。」傅新桃给出肯定答复,「我一定要弄明白。」 萧衍偏头看着她,又问:「弄明白以后呢?」 「我是一个已经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夫。」傅新桃抬头,穿过树叶缝隙,看向那轮圆月,「不管是生病、是中毒,不管是否能查到医治之法,我都不会放弃的。」 「初初学医的时候,师傅教过我不可轻言放弃任何一个想救治的病人。」 「何况是在我看来非常重要的人。」 「小时候娘亲生那场重病,差点离我而去。那种和自己在乎的人分别的痛苦我太清楚了,会决心学医本就是为了不再遇到这样的事……所以我必须努力。」 傅新桃想一想,对萧衍说:「你有想要做的事情,我也一样。」 「我不会去干涉你,你也不阻拦我,这样很好。」 「而且,也说不好哪一天又突然觉得和那个人有关的事情不重要了呢?」 她眼底流露出狡黠之意,笑着对萧衍说,「这也不是不可能。」 确实是这样的。 萧衍一怔,唇边少见浮现淡淡的笑:「那样或许也不是坏事。」 傅新桃本是为了戏弄他才会说刚刚那样的话。 谁知萧衍是这样的反应。 什么叫觉得他不重要了「或许也不是坏事」? 傅新桃忍不住说:「当然是坏事!」转眼自己把自己的话推翻。 萧衍安静看着她不说话。 傅新桃学他之前转移话题的套路,没有继续掏心窝子,而是道:「记得小时候从树上摔下去过,那会儿萧大人为了安慰我,还要把树给砍了。今儿即便又掉下去,这树却砍不得了。」 「何以见得?」 萧衍语气平静,「或许一样可以砍的,不信试一试。」 傅新桃:「……」 「萧大人,你这是在报复吗?」 傅新桃怀疑萧衍今夜是故意来试探她的。 流萤单纯是一个幌子而已。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这个人似乎并不希望她将精力放在这上面。 隐隐约约,萧衍仿佛还希望她可以自己放弃。 或许站在萧衍的立场上是这样的。 有时候傅新桃也会想,假如自己遇到萧衍这样的事情,假如自己心知事事艰难,会希望别人为自己去不停的付出吗?大约在那种情况下,她会和萧衍态度一致。 萧衍若要为她牺牲付出,她定然舍不得。 只是,晓得这些、清楚这些又如何?和怎么做,终究是两回事。 换作从前,傅新桃多半会希望萧衍明白她的用心、明白她多希望他平安无事,可细究起来,这些关心未必不会变成他身上的负担。如今便已不再执着于这些了。 倘若萧衍有心,不说也自感觉得到。 何况,她并非图求萧衍的回报才去做这些事,他知道与否变得不那么重要。 第6章 涉及到这个略为严肃的话题,气氛难免不大轻松。 坐在树上的两个人顷刻变得沉默。 傅新桃垂眼望向仍在半空中飞舞的流萤,思索着是否要开口从这树上下去。 却不待她出声,萧衍已低声道:「我只是不想看你这样为难自己。」 傅新桃突然有些泄气。 她咬唇看向萧衍,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没有说话。 萧衍也看她。 半晌,萧衍兀然失笑,随即抬手,他的手掌轻轻掌住脸上的半张银质面具。 这是要摘下面具给她看一看吗? 傅新桃心下吃惊,禁不住屏息凝神,愈不敢眨眼。 她忽然紧张起来。 一时怕萧衍改变主意停下动作,一时又想之前那些话难道都是铺垫?是认为给她看会吓到她吗?当真有那么可怖吗?还是别的什么?各种各样的念头交杂缠绕,叫人心绪不宁,心口直跳。 临到这一刻,廊下骤然响起春雨的声音:「小姐,公主殿下来了。」 于是,什么都被这几个字轻易打破。 萧衍迅速收回触碰面具的手,俨然放弃念头。 傅新桃仍有些恍惚,醒过神人却已从树上下来回到地面上。 「去吧。」 萧衍留下这么两个字之后,转眼消失在这庭院里。 纵然无从得知萧衍今夜为何愿意向她坦白,愿意在她面前摘下面具。 但也显然,今日已经注定错过。 傅新桃站在原地,看着萧衍离开的方向,暗暗长叹一气。 恐怕当真是时机未到。 只是…… 下一次,这个人还会愿意摘下面具让她看一看么? 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傅新桃不无沮丧和遗憾。 转念再想想,说不定有一就有二,下一次萧衍怎么就不愿意给她看了呢? 无非需要有他认为合适的时机。 反正她有一箩筐耐心,慢慢等就是了,何必为此泄气丧气? 傅新桃很快自己把自己开解好。 她抬脚离开庭院,回到廊下,而后宝阳公主便也到了。 ☆☆☆ 「快跟我走。」 赵淑媛一经出现,直接抓住傅新桃的手臂,脚步匆匆带她往外面去。 傅新桃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殿下要带臣女去哪儿?」 赵淑媛说:「去瑞景轩!」 傅新桃听言微怔。 瑞景轩是太子殿下的住处,带她去那个地方要做什么? 直到和她坐进软轿,赵淑媛方才解释:「今晚我去看望皇兄,却发现皇兄生病了。问一问他身边的宫人,才知他竟不让他们去请太医,说是一旦请了太医便要惊动父皇母后,让他们担心……」 傅新桃记起端午那日皇帝陛下病倒一事。 赵淑媛复道:「生病不请太医,这么硬扛着,终究不是法子。」 「皇兄说是小病,过得两天便能好,但我没法放心。」 「所以才想找你去帮忙看一看……」 简而言之,太子殿下生病了,宝阳公主想让她去帮忙看诊。 这谈不上是什么无理要求。 既是生病需要看诊,傅新桃也不那么悬着心。 左右还有宝阳公主在场,有些事情至少不必太担忧,没得庸人自扰。 不到两刻钟,她们乘坐软轿到得瑞景轩。 顾不上欣赏这儿别样好看的夜色,赵淑媛径自带傅新桃进里间。 赵祐景侧卧于床榻,正从宫人手里接过一杯茶水仰头喝下。听见动静,将茶杯递回给去,他抬眼瞧见赵淑媛和傅新桃,微微蹙眉,声音低哑:「这是做什么?」 「生病就该让大夫看病。」 赵淑媛走上前,对赵祐景说,「皇兄不要太医,我帮你另找来一位大夫。」 傅新桃跟在赵淑媛身后,行至榻前,福身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赵祐景皱眉,强撑着坐起身:「你们回去休息。」 「皇兄,你不要勉强自己了。」赵淑媛一看他发白的脸,心里就慌得厉害,连忙上前把人摁回床上躺好,甚至帮忙盖好锦被、掖好被角,「要休息的人是你。」 赵祐景被赵淑媛折腾一番,止不住一阵咳嗽。 赵淑媛坐在床沿,用帕子帮他擦过脸,扭头去看傅新桃:「如何?」 第7章 傅新桃看一眼赵祐景,垂首回答:「尚未诊脉,无法完全定断,但粗粗来看,太子殿下身体不适应是风邪入体所致,不是什么大病,公主殿下不必太过着急。」 赵淑媛恍然:「哎……是该先诊脉的。」 她起身,让出自己的位置,示意傅新桃:「傅小娘子先帮我皇兄诊脉罢。」 许是涉及到赵祐景身体健康的问题,赵淑媛没有要和他商量的意思。 赵祐景哑声:「孤说了不必。」 「皇兄为何这般任性?」赵淑媛不认同的看着赵祐景,「不看太医便罢了,大夫也不肯看么?傅小娘子的医术好,又定然不会将事情说出去,皇兄大可放心。」 赵祐景和赵淑媛目光齐齐落在傅新桃的身上。 傅新桃沉吟中道:「是,臣女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 赵祐景没有说话。 见状,赵淑媛将傅新桃拉到床榻旁,复让她坐下:「帮我皇兄诊脉罢。」 ☆☆☆ 一如傅新桃之前判断的,赵祐景这是风邪入体、温毒犯肺,以致生病。数日前,他恶寒发热,咳嗽胸闷,却未在意,不曾请过太医,谁知次日寒热加重,之后更一日较一日倦怠乏力。 好在并不是什么大病。 为赵祐景看诊后,傅新桃移步桌边,宫人已备下纸笔。想得片刻,她提笔开好药方,交到赵祐景的贴身太监福安手中,叮嘱道:「这些日子,殿下须得避风寒,忌生冷辛辣之物,最好吃得清淡。」 开的药方以清热解毒、泄肺宽胸、养阴润肺功效为主。 福安接过药方,躬身应喏。 傅新桃随即折回床榻旁,对赵祐景福一福身道:「这一副药方殿下先吃得几剂,这些时日臣女会来为殿下复诊,届时视殿下恢复的情况对药方进行调整。」 赵祐景几不可见颔首,当是应下了。 赵淑媛在一旁说:「皇兄千万好好吃药啊,我会每天过来看你的。」 赵祐景听出自个妹妹言外之意是要每天来监督他吃药。 他淡淡道:「不必了,你去忙自己的。」 一片好心被拒绝的赵淑媛:「……」 「那我也还是要来。」她鼓一鼓脸颊,「左右无事可做,正好照顾你。」 「皇兄,你先好好休息。」 不想再被拒绝,赵淑媛马上又说,「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话音刚落,她便带着傅新桃从瑞景轩出来了。两个人重新坐上软轿回去,赵淑媛拉一拉傅新桃的手笑,松一口气:「还好有你在,不然当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今天也麻烦你了。」 「唔……听说你最近整日待在藏书阁,是在看医书吗?」 见傅新桃点头,赵淑媛含笑道:「下次你进宫,我带你去宫里的藏书楼,那儿比这畅春园的藏书阁厉害多了。你在这里找不到的书,在那里多半能找到。」 这样的好提议傅新桃是不会拒绝的。 她微笑应声:「那臣女便提前谢过公主殿下了。」 傅新桃开的药方,赵祐景吃得三剂下去,身上的寒热之症几乎消失,咳嗽与胸闷之症同样有所缓解。于是依据他的情况,傅新桃去掉药方里几味药,换成别的。 赵祐景之后又吃得五剂新药方,咳嗽之症大减,人也恢复精神。 他看起来已好转许多。 为赵祐景诊过脉,傅新桃收回手道:「恭喜殿下大好。」顿一顿,她又说,「但不知殿下是否仍感胸闷?倘若如此,便需调整药方,继续吃得一阵子药才行。」 赵祐景道:「确实仍有胸闷之感。」 听言,傅新桃说:「那臣女将之前那一副药方里的几味药换一换。」 她起身走到桌边去写药方。 不知何时,赵祐景将房间里的宫人遣退,走到她的身后。 傅新桃在写药方时便已注意到身后赵祐景的存在。 今天宝阳公主没有同来,赵祐景这一突然的举动不由令她心弦紧绷。 傅新桃按捺住情绪,将药方写好。 搁下笔,赵祐景已伸手取过桌上的药方,细细看得几眼。 仿佛才发觉他的存在,傅新桃起身离座退开几步,面向赵祐景:「殿下。」 须臾,赵祐景视线从宣纸上移开道:「字写得不错。」 傅新桃低着头:「谢殿下夸奖。」 赵祐景却冒出没头没脑的一句:「她的字写得一点都不好看。」 第8章 原本赵祐景口中的「她」,傅新桃是不该知道的。 然而,之前从萧衍那儿晓得的那些事,赵祐景开口,她立刻明白了。 傅新桃不知是否该接话。 赵祐景搁下药方,负手而立,偏头望向窗外。 「傅小娘子,你长得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小娘子。」 「但除了这张脸,你们一点儿都不像。」 傅新桃从瑞景轩出来,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赵祐景主动提及那一位名叫雪晴的宫女,这是她从不曾想过的。 最初得知她和那名宫女有些相像时,最害怕的无非太子殿下以身份压人,做出一些叫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如今日般对她坦白那些过往,要怎么才能预想得到呢? 却正因如此,傅新桃弄不明白赵祐景的心思。 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是单纯想要倾诉,还是别有因由? 太子殿下和雪晴之间的那些事,如果她自己可以选择,她是不太想知道的。 毕竟他们不熟悉,而她的情况似乎也有点儿尴尬。 傅新桃承认自己草木皆兵。 也许太子什么意思都没有,是她自己想得太多,其实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 如果只是这样便好了。 那她也会放下心,不再介怀和纠结这些本与她无关的隐秘过往。 傅新桃心中惴惴乘轿辇回到凝春堂。 独坐窗下,重新梳理荣王妃向皇后娘娘举荐她到如今的种种,她心神稍定。 太子殿下既然谈到这些,不避讳,或许是因为并不曾有过强迫她的心思。 否则,自然是她不知道、不清楚那些事为好。 何况太子殿下说过一句:「除了这张脸,你们一点儿都不像。」 他如此清楚认识到这样一件事,没有道理仍旧执拗把她看作另外一个人。 因此而为难她便更无必要。 慢慢想通这一点,傅新桃心情好转。 她把秋杏喊进里间,交待过几句话之后,秋杏出去,她耐心等消息。 片刻,秋杏从外面回来说:「萧大人在承露轩。」 傅新桃含笑起身:「好,我过去找他。」 凝春堂和承露轩只半刻钟脚程。 到地方却不见半个人影,傅新桃扭头问秋杏:「会不会又出去了?」 秋杏道:「应是不会。」 「奴婢打听消息的那会儿,倒听说萧大人刚刚回来。」 傅新桃想一想,对春雨和秋杏道:「你们在外面等着,我自个进去瞧瞧。」 她提裙迈步走上台阶,到得房间门口,径自推门进去。 「萧大人?」 房间里也不见人影,傅新桃小声喊得两句,问,「在吗?」 话音刚落,忽而捕捉到西间传出些许动静,她脚下步子立时间调转方向。 傅新桃揣着好奇往西间的方向走去。 萧衍这会儿正在西间沐浴。 熟悉的脚步声传进耳中,他不由得拧眉,复听见她小猫儿似的喊他。 一时之间,唯有先从浴桶里面出来。 方才披上衣服,来不及整理仪容,西间的门已被推开。 傅新桃不清楚西间是什么地方。她是注意到这边传来动静,又担心萧衍一个不知生病还是中毒的人有什么事,才自作主张推开西间没有关得严严实实的这扇门。 下一刻,一把匕首却不轻不重抵上她的脖颈。 锋利的刀刃在眼皮子底下闪着寒光,傅新桃身体僵硬一瞬,抬眼去看萧衍。 对方同样看清楚她的脸,迅速收回手,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萧衍蹙眉道:「若是旁人这样一声不吭闯进来,现在已经躺在地上了。」 这么做自然是有意的。 他不希望以后傅新桃还是这么直接闯进他的房间。 今天他是在沐浴,其实没有什么,但下次、下下次,也许便是毒发。 他不想她看见他那个样子。 匕首收起,傅新桃的紧张情绪随之散去。 只是萧衍的一句话,她没办法反驳,唯有心虚低头:「抱歉……」 她会这么闯进来,本就不希望萧衍有所防备,若事先晓得她来了,恐怕这个人即便正巧毒发,也说不定会想办法避开她……如此,她定是不想要知会他的。 第9章 傅新桃垂首的动作使得视线跟着往下移。 在这个不经意的瞬间,她彻底清晰觉察到,眼前的人是「衣衫不整」的。 萧衍身上衣服稍有些凌乱,不过松松穿在身上,是以他肌理分明、精瘦坚硬的胸膛和腰腹在衣料下半遮半掩,莫名勾人。目光乍无防备触及到这样诱惑的一幕,傅新桃的嗓子哽了哽。 她悄悄移开视线,从脸颊到脖颈再到耳朵却羞得能滴血。 脸上滚烫的一片有如火烧,傅新桃咽一咽口水,终究背过身去。 「我去外面等你,有事同你说。」 慌慌忙忙中丢下这么几个字给萧衍,她飞速逃离西间。 萧衍见傅新桃这般反应,瞥一眼自己身上的衣裳。 他挑了下眉,随即无声笑了一下。 ☆☆☆ 细究起来,更早之前,萧衍受伤,傅新桃帮他处理伤口的那一次,他上半身的衣服都得剥下……要看明明也早看过了。但对于傅新桃而言,这是完全不一样的。 萧衍受伤、她帮他处理伤口,他们的身份一个是病患,一个是大夫。 何况,那时光顾着心疼萧衍受伤,怎么会有这些杂念? 今天傅新桃算是结结实实受到一回冲击。 毋庸置疑,萧衍的身材很好,结实、有力、强健,身体的线条也非常好看。 在那样半遮半露的情况下,更是平添许多分魅力。 但最羞耻的是,她似乎被勾引了,差点儿忍不住生出邪念。 虽然傅新桃心里明白这是人之常情,不提面对的是自己喜欢的人,但当着萧衍的面,有那样的反应,她依然生出千百个不好意思。甚至有些无措,甚至怀疑待会儿能不能好好和萧衍说话。 傅新桃逃到廊下。 春雨和秋杏见她红着脸出来都吃了一惊。 「小姐……」 春雨喃喃出声,傅新桃故作镇定,轻咳一声:「没事儿。」 秋杏见傅新桃额头冒了汗,上前用团扇帮她扇风。 丝丝凉风吹散些许脸上的热意,傅新桃当即对秋杏说:「风再大一点。」 秋杏更加卖力,她也希冀能借此消退脸颊的燥热。 萧衍偏偏迅速的从屋里出来了。 这一次自然衣裳齐整,他走到廊下:「进来坐。」 傅新桃有点儿不能正视他,听见萧衍的话,垂眼点点头,小步跟上。 秋杏和春雨留在廊下。 傅新桃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从秋杏手里取走那柄绣花彩蝶湘妃竹团扇。 步入房间,萧衍已率先捡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他一面倒茶,一面看傅新桃红着脸慢吞吞挪步上前,也不多言。 隔着一张小茶几,傅新桃在萧衍的旁边入座。 萧衍递了杯凉茶过来,她搁下团扇,双手接过,直接埋头沉默喝茶。 两个人便这么安静喝得好几盏茶。 「不是有事同我说?」最后是萧衍搁下手中茶杯,淡淡出声问。 傅新桃慢吞吞记起自己过来找他的目的。 她握紧茶杯,轻唔一声:「太子殿下今天对我提起宫里那个小娘子了。」 旁人或许不知傅新桃去赵祐景那儿是做什么,萧衍却一清二楚。 傅新桃每次过去都有宝阳公主陪同,他并不怎么担心。 不过,傅新桃的这句话多少不在他预期之内。 他原本以为,赵祐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向外人谈起雪晴这号人物的。 可是这个人竟向傅新桃坦白了。 对谁都不愿意提的事,独独对一个不熟悉的、与那人样貌相近的小娘子提? 他不认为赵祐景这个举动没有其他心思。 却显然,他没有证据,在这个时候谈论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掩下心思,萧衍望住傅新桃问:「雪晴?」 「是,就是她。」傅新桃抬一抬眼,「我听了一点太子殿下和她的故事。」 「怎么说……」 「听完那些以后,总觉得以前的担心可能是多余的。」 萧衍眉眼不动,问得一句:「为什么?」 傅新桃略略思索过,才开口回答。 「假如殿下把我看作雪晴的替代,不必告诉我这些,是不是?」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第10章 「所以我在想我爹之前担心过的事情,大概不会发生,太子殿下也未必是那种蛮不讲理的人。皇后娘娘、宝阳公主都不记得雪晴了,兴许也能说明一些问题。」 萧衍默一默,问:「你的意思是,我之前太过多心?」 「不是。」傅新桃怕他误会,立刻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呀。」 「萧大人,我告诉你这件事以及我的这些想法,是希望你也放下心。你当初和我爹说那些,不也多少是出于担心么?现在看来可以不担心,自然算得上好事。」 「当时会这么想,不是因为荣王妃无缘无故向皇后娘娘举荐我吗?」 「但后来好像一直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傅新桃说到这里顿一顿:「我是在想,只要太子殿下没有那种心思,有些事情便不会发生。殿下今日已经向我谈及雪晴,若再做那种事……不是多此一举吗?」 是这样的道理。 萧衍垂眸,没有反驳傅新桃的话,淡淡道:「如此自然很好。」 「我还是会留个心眼的。」 傅新桃抿唇,对萧衍说,「毕竟万一还在后头等着我呢?有备无患嘛。」 「回去我把这些和爹爹也提一提。」 一时想到别的,她默默把团扇拾起来,挡一挡脸,避开萧衍的视线。 「萧大人,方才真的对不起。」 「我怕你有什么事情……所以直接闯进去了……」 萧衍漆黑的眼眸看着傅新桃,似不以为意说:「也不必道歉两次。」话锋一转,他继续道:「但要是再来一次,万一我没有及时收手,很容易会伤到你。」 傅新桃撤下团扇,笑吟吟应诺:「下次找你,一定会提前打招呼。」 她心里却暗戳戳的补充,情况特殊除外。 萧衍瞧见她眼底闪过狡黠,有些好笑,没有拆穿,问:「还有别的事么?」 傅新桃摇摇头:「没了。」 「不对……」话刚出口又被傅新桃自己否认,她眼巴巴看向萧衍,「萧大人,上一次在凝春堂,我们一起看流萤的那天,你是不是打算摘下面具给我看的?」 萧衍闻言,冷淡否认:「不是。」 傅新桃:「……」 呵! 这个人果然不认账了! 炎炎烈日炙烤着天地万物,连草木也变得恹恹的。 纪云从软轿上下来,受伤的胳膊未痊愈,仍旧缠绕着层层包扎用的布条。 这是他第二次踏足荣王府。 上一次是荣王府走水,他和其他人一起救火,亦救下南平郡主。 今天,是荣王特地派人去请他来的。 但凭着一股直觉,纪云不认为荣王找他是有好事。 「纪大人,请。」 荣王府的仆从见他驻足不前,有意出声提醒。 纪云脸上表情冷冷淡淡,微微颔首,便抬脚往前,迈步走进荣王府。 见状,王府仆从小跑两步到前面去领路。 纪云被一路带到荣王赵让的书房。 通报之后,书房的门打开,他被请进去,为他领路的仆从留在外面。 兀自走进书房,转过月洞门,只见荣王正坐在书案后,手中一杆毛笔不停。 纪云当即行礼道:「见过荣王。」 荣王听见纪云行礼请安的动静,动作却不疾不徐,写罢最后一个字方搁下手中毛笔,抬头看一眼抱拳单膝跪地的人。他语气淡漠免了纪云的礼,又命仆从看座。 纪云在下首处的玫瑰椅上坐下。 很快有人进书房奉茶,送上可口的果品点心。 荣王喝得半盏茶,也晾过纪云片刻,才遣退书房里底下的人,重新出声。 他问:「前些日子在畅春园,你又救了一回南平郡主?」 一句话虽然简单直白,但其中的轻视傲慢之意却令人无法忽视。纪云垂在身侧的手不由握拳,随即松开,语气恭敬回答道:「保护郡主是微臣职责所在。」 「这个自然。」 荣王轻笑,「只是这一次又一次的,纪大人倒成了郡主的恩人了。」 纪云低着头说:「微臣行分内之事,不敢妄称恩人。」 于是,他彻底反应过来荣王为什么会找他,与他此前的猜想也别无二致。 「纪大人敢不敢妄称恩人,本王不清楚,但南平生性纯良,只怕已经将你看作恩人。」荣王眸光锐利盯着纪云,「先前端午,她不是特地去给你送过凉茶么?」 第11章 「本王记得,纪大人当时喝得很开心?」 「这一次的事情以后,不知南平又要送你什么才肯罢休。」 字字句句压在纪云心上都是千钧重。 他这样的人……他这样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总旗,怎能觊觎南平郡主? 纪云离座,又是单膝跪地,深埋着头道:「微臣不敢。」 荣王一眼瞥过去:「若是予你机会呢?」 突然抛出来的一句话,令纪云身体止不住颤一颤。 荣王语声沉稳,继续对他说:「你尚年少,倒是个可造之材。」 「既能几次三番于危险之中舍身救下南平,必定沉着冷静、武艺过人,当一个小小的锦衣卫总旗,反而是浪费折辱。身为男子自当有大胸怀大志向,难道你甘心一直这样毫无建树?」 纪云诧异望向荣王,见他表情严肃认真,复低下头去。 荣王,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你自己回去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回来找我。」 荣王点到为止,没有将话完全戳破,却已足够叫纪云生出万千心思。 纪云并不敢随便应话。 荣王走到纪云面前,俯下身道:「本王不会把女儿托付给一个无能的人。」 纪云后背有冷汗流了下来。 荣王拍拍他肩膀,重新站直身子,说:「回去吧,好好考虑。」 ☆☆☆ 萧衍收到消息的时候,在畅春园的春晖堂外。 赵淑媛准备回宫,宫人们正在收拾东西,锦衣卫负责护送。 挥退缇骑,萧衍站在廊下沉吟片刻,恰见赵淑娴从房间里出来。赵淑娴不怕纪云,却怕萧衍,在她眼里,萧衍身上那种不近人情的冷漠气质实在可怖得紧。 但这会儿她依旧朝着萧衍走去。 赵淑娴走到萧衍面前,在萧衍向她行礼之后,也开口:「萧大人。」 萧衍颔首问:「郡主有何吩咐?」 赵淑娴脸颊微红,望向庭院里的柳树:「我待会想顺道去看一看纪大人。」 「他毕竟是为了救我才受伤。」 「我想去探望他一下,萧大人能不能派个人为我指个路?」 又哪里会是单纯的探病? 萧衍觉察出赵淑娴的心思,并不阻拦,应声:「是,臣这便去安排。」 ☆☆☆ 赵淑媛晓得萧家和傅家挨着,特地安排萧衍送傅新桃回府。 回府路上,坐在马车里的傅新桃时不时掀开帘子偷偷看两眼马背上的萧衍。 虽然萧衍不认账想摘下面具的事情,让她心里有些小九九,但事先猜到会变成这样,又从没想过强迫他,傅新桃没有和他置气。此时萧衍送她回府,哪怕是宝阳公主的吩咐,傅新桃依然开心。 太子殿下的身体几乎痊愈。 之后若要复诊,听闻他即将回宫,只消往宫里走一趟,不必再往畅春园跑。 经过上一次赵祐景那番话,傅新桃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个人比过去少了防备与戒心。至少不再那么担心自己会被强迫之类的了,这定然比提心吊胆要好得多。 爹娘知道这个也能稍微放下心罢。 想起自己的爹爹娘娘,一阵子没有见,傅新桃也想他们了。 路过长街、经过常去那间糕点铺子时,她让车夫停一停,下马车去买点心。一样一样挑完,准备让丫鬟付银钱,却听掌柜的说有人付过了……不是萧衍能是谁? 原本热闹的长街不知何时变得沉静。 不是没有注意,也不是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傅新桃脸上什么表现都没有。 「多谢萧大人。」 傅新桃不同萧衍客气,从铺子里出来,见到人,欢欢喜喜道谢。 马背上的人几不可见的颔首,淡淡道:「代我问一声傅大人和夫人好。」 「好。」傅新桃一笑,又示意秋杏将其中几样点心取出来。 「这是给你买的,千层牛肉酥饼、香酥肉饼和松黄饼。」 傅新桃一副邀功的表情仰头看着萧衍,笑嘻嘻,「我都还记得的。」 萧衍低头,看一看被挂在马鞍上的油纸包:「谢谢。」 「反正是你付的银子。」傅新桃一面调皮回应,一面转身,回到马车上。 一刻钟后,他们回到傅家。 傅新桃掀开帘子往外面看一看,发现萧衍正看向萧府门口。 第12章 萧衍的表情看起来像是遇到了事情。 心下奇怪的傅新桃同样看向萧府门口,注意到大约提前在等着的邢丽春。 邢丽春看到萧衍,却并未上前。 她将一封信笺交到萧府门房手里,而后一个招呼也没打的离开。 门房立刻小跑着把那封信笺送到萧衍的面前。 傅新桃本该乘马车进去傅家,撞上邢丽春这般举动,不由从马车上下来。 距离邢丽春的莽撞举动有些时日了。 萧衍将她放出来,倒不曾掀起任何的波澜,平平稳稳度过。 但邢丽春来找萧衍定然有事。 傅新桃朝萧衍走过去几步,想要问一问怎么了。 萧衍径自收好信,看一眼傅新桃,似不知她心中所想,问:「不进去?」 傅新桃:「……」 「萧大人,再见。」 丢下干巴巴的一句话,心知萧衍不准备让她当知情人的傅新桃先一步回府。 傅新桃在畅春园待了小半个月时间。 傅诚和徐氏一样想念女儿,一见到人,徐氏马上将她揽到怀里。 「让为娘好好看看,这些日子是胖了瘦了?」 徐氏笑盈盈,捏捏傅新桃的脸,「怎么瞧着像圆润了些?」 傅新桃笑:「若胖了,定是吃得好、睡得香,倒是娘亲瞧着像是瘦了。」 她扭头去看傅诚:「爹爹,我娘不乖乖吃饭么?」 「天天念你、想你,可不是不乖乖吃饭?」傅诚叹一口气,语气里隐隐约约的委屈,「这些日子为了哄你娘吃饭,你爹绞尽脑汁,头发都愁得大把大把的掉。」 徐氏说:「你一下厨,厨娘做的饭菜我就吃得下了。」 傅诚的厨艺向来是她们母女不敢恭维的。 眼见自己爹爹脸上明晃晃的委屈,傅新桃笑倒在徐氏怀里,好半天才止住笑意,正正经经道:「那我给爹爹开个药方,头发掉没了可不行,我娘不喜欢。」 徐氏附和:「是,那样不好看。」 傅诚一拂衣袖,为傅新桃倒一杯茶,说:「这药我得好好吃才行。」 这边傅家三口其乐融融,那边萧衍回府,直接去了书房。 邢丽春这封信,信上写了些在外人看来不明不白、无法理解的内容。 萧衍知道要怎么破译。 破解信上的内容,认真看过,他轻吁一气,记下这些信息之后把信烧毁了。 邢丽春把她父亲以前那些部下的消息透露给了他。 这一股力量,虽然小,但却十分可靠,是旁人绝对无法掌握的。 待取得这些人的信任以后,他能做的事情会变得更多。 萧衍目光落在虚空一点,有些出神。 彭友大的那桩案子在前几天的时候已经结了。铁证如山,彭家的人逃不过一死。现下这么一条能堆出金山银山的路子断了……那些人,往后又打算怎么做? ☆☆☆ 傅新桃从畅春园回府的第二日,郑家的婆子便上门请她走一趟。 不为别的,只是想她去帮郑小娘子复诊一次。 此前从自己爹娘口中得知,郑家婆子这些日子不是第一次上门,今天见到又从这婆子口中听闻郑小娘子近来身体不适,傅新桃便背上药箱,随她去了郑府。 一段时间的细心调理令郑小娘子身体好转,如今已是面色红润、精神抖擞。 傅新桃见到她,夸过她的气色,复帮她诊脉,但没有发现异样。 「从脉象上看,你身体无恙,肚子里的孩子也很好。」 傅新桃收回手看向床上的郑小娘子,询问,「这是有哪儿不舒服?」 郑家而今正在忙碌于郑小娘子的婚礼,她即将与她那位姓潘的表哥成亲。郑大人和郑夫人早已决心让女儿生下这个孩子,保全名声的同时,也不必受小产之苦。 「没有,都挺好的。」 郑小娘子冲傅新桃摇摇头,笑着拉过她的手,「其实是想和你好好道谢。」 「原是该请你来吃喜酒,但我这喜酒……不吃也罢。」 「婚礼那日,那姓潘的不定打算怎么闹,不想败了你吃酒的兴致。」 郑小娘子一个示意,丫鬟奉上两个锦盒。 锦盒打开,其中一个装满金银,另外一个是一对紫玉镯子。 「是从我自己小库房里拿出来的。」郑小娘子对傅新桃说,「你救了我,不仅是帮我治病,也让我从绝望里爬了出来,这份恩情无以为报,一点小小心意,还请傅小娘子不要拒绝。」 第13章 傅新桃只从锦盒里捡了两锭金子。 她含笑说:「郑小娘子既然一番好意,我也贪心些,多谢了。」 郑小娘子见她不收别的,想要硬塞,最后都被傅新桃拒绝。 一番你来我往,终于消停。 郑小娘子反而不好意思:「傅小娘子品性高洁,治病救人不为钱财,令人佩服。」傅新桃只笑不说话,对方又握住她的手,压低声音,「还有一件事,想劝一劝傅小娘子,别怪我多嘴。」 傅新桃问:「什么事?」 郑小娘子低声道:「傅小娘子还是不要和那一位萧大人走得太近为好。」 傅新桃一愣,问:「此话怎讲?」 「哎……」郑小娘子欲言又止,半晌说,「那位大人,怪叫人害怕的。」 「外面的那些传言,不知傅小娘子听过多少……但流言归流言,也许不可尽信,甚至完全不可信。但是有一桩发生在我们郑家的算不得传言,得叫事实。」 傅新桃抿唇看着郑小娘子。 郑小娘子轻轻叹气:「他用我的遭遇威胁过我父亲为他做事。」 郑小娘子的话,让傅新桃觉得冲击。 她下意识不想要相信,却又感觉得出来,对方不是故意在抹黑萧衍。 假如萧衍用郑小娘子尚未出嫁却有孕一事威胁郑大人,傅新桃认为自己很难接受,但在此之前,她需要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心神稍定,她问郑小娘子:「萧大人这是做了什么?」 「我们府里守着许多的锦衣卫……」 郑小娘子像有些害怕,四下看看,越发小声,「是萧大人派来的。」 「有些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我无意中从我娘口中得知姓潘的便是萧大人派人去外地抓回来的。他帮我们是有所目的,为此我爹答应过他一些事情。」 傅新桃紧紧抿唇,拧眉说:「我认识的萧大人,不是这样的。」 「可是……」郑小娘子叹气,「傅小娘子,我可以向你发誓我没有撒谎。」 「虽然我不甚清楚我爹具体答应过他什么条件和要求,但一定发生过这么一件事。听说你们两个人打小认识,有些事却终究很难说得明白。不怕你笑话,起初我也以为姓潘的是好人,对我有真心,结果,也不过是落得这样的下场。」 郑小娘子说得笃定,而看起来,她确实没有必要诬陷萧衍。 一时间,傅新桃心思沉沉。 从郑家出来,直到回府,她心里始终揣着郑小娘子对她说的这些话。 至少有一件事不假,郑府的确有数名缇骑帮忙看守潘公子。 锦衣卫不可能无缘无故做这种事。 萧衍同样手中握着能够调动这些人的权利,换做别人,未必能做到。 起码,郑小娘子那些话不会完全是假的。 哪怕有所误会,萧衍去见过郑大人,这一点也十之八九是真的。 冲动之下,傅新桃几乎想去与自己爹爹打听打听最近朝堂上发生过什么事。 然而,她向来不甚在意这些,冒然问起难免反常。 同样不可能直接拿郑小娘子的话去盘问萧衍。 无论郑小娘子是否误会,同她说那些是希望她好,她不能反手把人出卖。 更没有去同外人打听的可能性。 傅新桃想过,陆大人应晓得些什么,自己去问或许能问出些许事实。 可一旦是误会萧衍,她的这一举动说不得叫萧衍受伤。 思来想去,怎么都不妥当。 是不是直接去问萧衍最为合适? 但要怎么开口才好? 傅新桃发愁的趴在罗汉床榻桌上,偏头望向窗外桃树,树上挂着一个个饱满的大桃子,硕果累累。半晌,她重新坐直身子,吩咐春雨带几个人去摘下两筐桃子。 春雨应诺,出去点了两个小厮两个丫鬟。 秋杏端着冰镇酸梅汤和两样糕点进屋,将吃食搁在榻桌上。 看一看在庭院里忙碌的一帮人,秋杏笑着问:「是要给萧大人送去么?」 傅新桃颔首,秋杏复道:「可小姐怎么愁眉苦脸的?」 「有点儿事情。」 顿一顿,她又交待,「让他们再多摘一筐,迟些也给我师兄送去。」 邢丽春后来虽然没事了,但杨正安变得更为忙碌。 医馆的位置选定,他忙着张罗装修和布置,为医馆尽快开张做准备。 第14章 傅新桃晓得杨正安向来两手空空,此番又是买宅院又是开医馆的,花销不低,因而之前命人捎上一封信笺、送了些银两过去。她只说银子是借给他的,待医馆有了收入,以后还给她便是。 桃子摘下,傅新桃却没有以此为借口专门去萧府见萧衍。 尚未想好要怎么和萧衍说郑家的事情,她只吩咐春雨领着人去办这件事。 萧衍是自己来傅家的。 苍术带着人跟在后面送来一篮子荔枝、一篮子莽吉柿以及一筐甜瓜。 傅新桃这会儿在陪徐氏做针线活。 得知萧衍上门,心里止不住「咯噔」了一下,莫名的不安。 徐氏吩咐把人领进来。 萧衍进屋,她正准备命丫鬟奉茶,对方却道:「我想找年年妹妹。」 他语气平静的一声「年年妹妹」叫傅新桃手一抖,手中银针扎到了自己。 这个人……在做什么呢…… 傅新桃心跳如鼓,自觉面上镇定搁下手里的针线。 她站起身,冲徐氏一笑:「娘,我和衍哥哥去别处说话。」 ☆☆☆ 傅新桃把萧衍带到自己的书房。 春雨秋杏送茶点进来,又很快退出去,守在书房门口。 隔着点距离坐在萧衍旁边,傅新桃看他一眼,用气咻咻的口吻掩饰自己心里的慌张:「做什么突然喊我妹妹?」藏在袖中被银针不小心扎到的手指,此时指腹细微的刺痛感仍未散去。 萧衍却淡淡反问:「难道不是吗?」 傅新桃:「……」 萧衍又说:「此前你也喊过我许多次哥哥。」 傅新桃:「……」 可是,她根本没有想过有一天还能从萧衍嘴巴里听到这个称呼。 毕竟这个人回京都以后,最喜欢一口一个「傅小姐」。 傅新桃无话可说。 她轻咳一声,假装自己什么都没问,转而道:「所以萧大人找我有事吗?」 萧衍单刀直入颔首问:「你今天去郑家,发现我派去的那些人了?」 傅新桃听言微怔:「什么意思?」 萧衍默一默,回答说:「不想你误会。」 傅新桃手掌忽而扣紧椅子的扶手,她侧过身看着萧衍,却压下开口的念头。 怕自己脑子一热,冲动之下会说出难听的话。 努力稳住情绪、斟酌再三,傅新桃才问:「你晓得我今天发现了什么?」 果真如此么? 萧衍眸光微沉,唇边却泛起一丝的笑意:「不知道。」 「只是得知你今日特地去确认有锦衣卫在郑家,往前去过郑家那么多次,你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今天这般,势必是有特别的原因。倒叫人送两筐桃子来,我便想,你是不是不知如何开口。」 都被萧衍说中了。 傅新桃垂下眼,承认道:「是,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派锦衣卫去郑家。」 「我现在问你,你会解释吗?」 「既然不想我误会,是不是等于会告诉我实话?」 萧衍说:「那个潘公子,是我派人去抓回来的,他骗了郑家五百两银子。被我的人抓了以后,他以为是郑家要抓他回去,扬言郑家小姐同他有私情,以后只能嫁给他,所以要对他客气一些。」 「不知真假,无人声张。」 「后来的事情你大约都清楚,实际上我是比你更迟才晓得的。」 萧衍指的,无疑是郑小娘子有身孕一事。 傅新桃心里明白,这些话,信与不信都在她一念之间。 「北镇抚司的人本就做的是巡查缉捕的事情,监视官员是职责所在。」萧衍道,「郑家不是打算让郑小姐和潘公子成亲么?也不过顺便帮忙看住这个人而已。」 「这些都是实话。」 「信不信都无所谓,但不必为此难受,也不必慌张到拿针扎自己。」 一瞬间,萧衍忍不住想,也许不信也是好的。 往后这样的误会,大概会有更多,若她每一次都为此纠结,势必很痛苦。 不如从现在开始对他失望。 少了期望,便不至于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心吊胆,怕会错看了人。 萧衍的话却让傅新桃变得更加难受。 她确实害怕了,怕萧衍真如郑小娘子所说,用她的事威胁过郑大人。 第15章 害怕与迟疑意味着她内心动摇。 明明更早之前,她坚定的说过相信他,却并没有做到。 潘公子既是萧衍派人抓回来的,纵然不是为了帮郑小娘子才这么做,从结果上看,却实实在在的帮了她一回。虽然萧衍没有提及郑大人,但他们之间有交易多半不假,而潘公子是那个「交易品」,唯独由不得她来置评。 萧衍轻易发觉她去确认郑府锦衣卫这件事的反常。 也轻易发觉她对他的怀疑。 现下无论说什么,他都晓得她对他有不信任,不在意怎么会来解释? 他偏偏只道不想她误会,不希望她难受。 连她不小心被银针扎了都收入眼底。 那他自己呢? 傅新桃脑海里想着这些,眨一眨眼,一串泪便落下来。 她忽而觉得难过,情绪控制不住,眼泪也越来越止不住,扑簌簌往下掉。 萧衍见傅新桃哭泣,泪水滚过白皙脸庞,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便知她多半被自己的一番话闹得心里过意不去。只是他告诉她这些事情,不是想让她难受。 傅新桃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在萧衍面前哭得停不下来,很是丢人。 她转过身避开他的视线,双手捂住脸,好半天止住哭意。 却始终背过身,没有再直面萧衍。傅新桃开口,说话一抽一抽:「我不认为你是那样的人,却很怕你当真用郑小娘子的事去威胁过郑大人,觉得没办法接受。」 「我应该相信你不会这样的。」 「可是我没有……」 说到这里,傅新桃又忍不住哭。 萧衍原本是很严肃的,但瞧见她这个样子,便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你没有做错事,不必自责。」起身走到傅新桃面前,萧衍握住她的手腕,拉下她捂住脸的手掌,终究俯身用帕子帮她一点一点擦去脸上泪痕,「下次可以直接来问我,不要憋在心里。」 见她不再哭,萧衍将帕子塞到傅新桃手里:「擦一擦罢。」 傅新桃愣愣看一眼手里的帕子,又看一看萧衍,禁不住红了脸。 「萧大人,你……」 「你怎么随身带着我的帕子啊……」 傅新桃一眼认出来了。 这帕子是在畅春园里时,他们一起去狩猎那天她借给萧衍用的。 萧衍:「……」 他脸不红心不跳否认:「不是,是今天特地带上好还你。」 虽然金豆子掉得没有缘由,但是发泄过一场,傅新桃情绪缓和许多。 尤其听罢萧衍解释,心思逐渐清明。 即便不曾说得明明白白,然而萧衍口中最为含糊的派人去抓潘公子这件事,在郑大人的眼里却无疑十分要紧。潘公子骗了郑家银子是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原因,大约在于锦衣卫对郑家了如指掌。 发现自己被严密监视,换了谁要不慌张? 倘若存在其他把柄,那么无须用郑小娘子的事情做筹码也是一样的。 她一早清楚,萧衍有秘密、有在他看来必须去做的事。 以此种方式与郑大人达成交易,最多只称得上是萧衍达到自己目的的手段。 既知萧衍身处朝堂须得面对明枪暗箭,如果要求他必须放弃这些手段,和让他赤手空拳上战场杀敌有什么差别?她不能接受的,是以小娘子的私事去作为威胁。 萧衍说自己没有这么做。 她不认为他在撒谎,则说明其实是存在别的情况。 傅新桃一面用帕子擦去眼角残留的泪珠,一面想着这些。 半晌,她问萧衍:「你是不是……」 停顿几息时间,傅新桃徐徐发问:「郑大人是不是有把柄落到你手里?」 「与郑小娘子若无关,只是一个潘公子,未必有那么大用处。」 萧衍扬眉,无声一笑,不否认:「人前些时候已经被郑兴送去外地了。」 「对郑夫人和郑家小姐来说,有些事,不戳破为好。」 郑兴背着郑夫人养了外室。 他说得出潘公子的事,郑兴心里便清楚,这些他肯定一样掌握证据。 郑兴怎么可能敢让他夫人晓得他在外头做的事情? 他当然会乖乖听话,他也只能乖乖听话。 萧衍点到为止,傅新桃心领神会。 郑夫人和郑小娘子不知道为好的事情,左右超不过那么点范围。 第16章 想一想,她不由暗暗叹气。 蒙在鼓里起码不糟心,却终究像自欺欺人,得知真相,又注定鸡飞狗跳。 怎么选,都谈不上是什么好的选择。 她作为外人,手中没有证据,随便插手反有挑拨离间之嫌。 这和郑小娘子特意提醒她萧衍不一定是好人不同。当然,现在看来,郑小娘子口中坚信不疑的萧衍拿她的私事威胁郑大人,更像有人故意让萧衍背了一口黑锅。 萧衍看破傅新桃的心思,手指虚虚点一点她额头:「不必为这种事烦恼。」傅新桃抬眼,他声音淡淡道,「郑家现下为了郑小娘子的事情已经是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担不起又一桩意外。」 「这样的事情,该知道自然会知道的。郑夫人向来是个精明的人物,偏在这些事情上犯糊涂,可能么?实际上,只是郑兴一直以为她什么都不清楚罢了。」 傅新桃微讶。 她回想着郑夫人对郑小娘子的爱护,心念一动:「你是说……」 郑夫人不是不晓得,是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不是郑大人在外头有别的孩子? 郑夫人膝下也只这么一个女儿,如果郑大人外头有儿子,一旦被郑老爷和郑老夫人知道,怕是会为了所谓香火叫那外室登堂入室,她和郑小娘子必然会不好过。 心念转动,傅新桃回想起最初对郑夫人的印象,更加无言以对。 这个人……她当真不知如何评价了。 「虽然我不大喜欢郑夫人,但也忽然觉得她是一个可怜人。」傅新桃说着,又笑了一下,「但还是我们萧大人最可怜,差点儿被我误会一场,差点儿背了黑锅,被迫亲自上门解释。」 萧衍瞥她一眼:「若不是怕有的人晚上睡不着觉,我倒是也不必如此。」 傅新桃:「……」 「你怎么知道会睡不着?」她不服气,轻哼道,「没准转头就忘。」 萧衍笑:「看来刚刚被扎那一下,已经不疼了。」 被命中「要害」的傅新桃:「……」 败下阵来,她双手背在身后,气鼓鼓:「那也是被你吓唬的。」 「不过……」 傅新桃望向萧衍,低低问,「我怀疑你,你不生气不伤心不难受吗?」 萧衍无声一笑。 他开口,语气严肃:「无论何时,我都不会为此难受。」 「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待傅新桃给出自己的某一种猜测,他又说,「你没理由无条件相信我。」 「我不是不讲理的人,你也不是。」 「你对我产生怀疑,必定是我做的事情有哪里让你觉得不对劲了。」 「解释的责任在我这儿。」 「若我无法解释,那么你怀疑我、不信我,都是正常的。」 傅新桃听着萧衍的这些话,心头颤动,止不住的鼻酸,又有些想哭。 萧衍眸光几分温柔,却故意带上调笑意味:「年年妹妹不必为我丢原则。」 一句话刺激得傅新桃更厉害。 努力忍一忍,没忍住,她「哇」的哭出声,呜呜咽咽想—— 她的衍哥哥果然是最好的! ☆☆☆ 虽然基本确定郑小娘子是误会了萧衍,但是按照目前的情形,傅新桃没办法完全帮萧衍「洗刷冤屈」。只能暂时委屈萧衍,在郑小娘子那儿背着那口黑锅。 在畅春园游玩那阵子,赵淑媛承诺过带傅新桃去宫里的藏书楼。 她说到做到,寻得合适的时间便派小太监上傅家接人。 皇宫的藏书楼比之畅春园的藏书阁确实气派许多,藏书也远远要更丰富。 傅新桃迈步走进藏书楼,只觉眼花缭乱。 「傅小娘子一瞧见书便直了眼。」赵淑媛见傅新桃呆愣愣的,不免好笑,「你可当真是我认识的人里第二喜欢书的,高居第一的是我皇兄,说来可怕,这儿有半数的书,我皇兄都看过。」 藏书楼建造得十分宽阔,书架也比畅春园藏书阁大上两号。 随便一架子书少少几十上百册。 傅新桃听得暗暗咋舌。 赵淑媛却笑:「你不怀疑我说的话是假的么?我敢说,你就敢信?」 「殿下有必要撒谎吗?」傅新桃看着赵淑媛,轻唔一声,「从小时候起时常泡在这里,论起来未必做不到。且听说过有人看书一目十行,想是速度极快。」 第17章 赵淑媛笑嘻嘻道:「那你猜对了,我皇兄确实打小喜欢泡在这藏书楼。」 「可惜我没有这个天赋。」 没有看书天赋的赵淑媛也没有办法陪傅新桃一直待在这里。 留下两个自己身边的宫人,她先行离开去忙别的,只说晚一些回来找她。 傅新桃虽稍有不安,但没有拒绝。 她想着,自己左右不会去别处,待在这藏书楼里看书总归无碍。 何况宝阳公主留下了宫人。 当真有什么事,有宝阳公主的面子在,多少能帮她挡一挡。 赵淑媛走后,傅新桃仍旧只捡医书快速翻阅。 不过有畅春园那一次的教训,她不敢太过专注,留了几分注意力在周围。 宫人纷纷与赵祐景这位太子殿下行礼请安时,傅新桃立刻放下手中医书,快步迎上前,退到一旁与宫人们一起请安。得知对方爱书,且有畅春园谈论宫女雪晴那件事,她已经不会东想西想了。 赵祐景瞧见她,似乎一脸稀奇:「你怎么在这儿?」 傅新桃答:「是宝阳公主恩典,让臣女到藏书楼来长长见识。」 「免礼罢。」 赵祐景负手立在傅新桃面前,用稀松平常的语气问她,「又在看医书?」 傅新桃想一想,点一点头。 赵祐景视线扫向书架,笑道:「这藏书楼孤熟悉,孤帮你找。」 「不敢劳烦太子殿下……」 傅新桃话方才出口,赵祐景已用不容抗拒的口吻说道:「跟上,是命令。」 赵祐景率先往里面走。 傅新桃无法,快步上前,跟在他的身后。 赵祐景当真对这里极为熟悉,甚至没有任何迟疑犹豫便走到一书架藏得很深的医书前。他回过头笑道:「这儿都是一些孤本,宫人是不敢随便告诉你的。」 「虽不知你到底在查什么,但这些医书孤翻阅过,很多稀奇古怪的病例。」 「说不定会有你想要找的东西。」 傅新桃无疑是心动的。 她克制住情绪,福身对赵祐景说:「多谢太子殿下。」 「也不必道谢。」 「你之前帮孤看病,孤尚未与你赏赐,这点事情算不得什么。」 赵祐景复道:「你慢慢看,孤去别处。」 话音落下,他抬脚越过傅新桃,走到离得有些远的另外一处书架前。 傅新桃偷偷看一眼,四下瞧不见赵祐景的身影。 她对着书架默默深呼吸几次,上前两步,小心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医书。 不知翻阅到第几本医书时,当视线触及「蛊毒」二字,没有缘由的,傅新桃心里咯噔了一下。飞速看完那几页内容,想要再多研究,却发现已经没有其他记载。 这是她师傅没有教给过她的东西。 除此之外,她翻遍那么多的医书,确定它的记载极少,普通大夫很难辨认。 终于被她找到了吗? 傅新桃手指下意识攥紧手里的书册子,咬一咬唇,恨不得马上去见她师傅。 她不知道,她师傅大约不会多说。 倘若她已经找出来了,以她师傅的性格,势必隐瞒不下去。 但,她是不是得避着萧衍? 傅新桃一面暗自盘算,一面表情镇定将书塞回去,又抽出一本新的医书来。 事关萧衍的秘密,不能让外人觉察,哪怕太子也不行。 她心里却并无任何高兴。 蛊毒,如果当真是蛊毒……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萧衍又该吃了多少苦头? 这也无疑是陷害。 甚至遭遇这样的陷害时,他身在边关,正浴血奋战,保家卫国。 那个害他的人,是抱着何种心思? 这个人已经被找到了吗?抑或是……不是什么轻易扳倒得了的人物? 傅新桃再翻藏书楼里的其他医书,遍寻不到蛊毒之说。 这使得她愈发坚定得去见自己师傅一面。 但赵祐景同在这个地方,远远近近宫人不在少数,她面上始终保持着一份沉着镇静。在外人看来,便像是始终什么收获也无。过得半个时辰,她停止翻阅书籍。 将手中的书册子妥帖放回书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傅新桃转过身去。 她与赵祐景行礼,对方垂眼看着她问:「不看了么?」 第18章 傅新桃说:「回殿下的话,臣女想找的东西,似乎没有记载。」 赵祐景微微挑眉:「你想找什么?」 「臣女此前曾翻阅过的一本医书上记载过一种病,病状为‘发疮头面及身,须臾周匝,状如火疮,皆戴白浆,随决随生,不即治,剧者多死’,只那书上不曾写如何治疗,便想瞧一瞧有没有记载治疗之法的书籍。既寻不到,唯有去找师傅讨教了。」 赵祐景沉吟中问:「不治之症?」 「或许是……」傅新桃轻轻叹气,「尚不曾亲眼见过此种病症的病人。」 赵祐景道:「若为疑难杂症,你碰见了也只能尽力而为。」 「何况那医书上记载的,也未必字字准确,总归还是要‘眼见为实’。」 傅新桃应声附和:「太子殿下说得是。」顿一顿,她又道:「所谓对症下药,须得根据病人具体症状,才好判断该如何医治,治病之事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 赵祐景笑:「许多事情倒也都是这个道理。」 「倘若一味在纸上谈兵,终究容易引来夸夸其谈、华而不实之嫌。」 两个人正说着话,赵淑媛折回藏书楼来找傅新桃。 见赵祐景也在这里,她虽惊奇,但未多想,领着傅新桃上自己的碧霄宫去。 傅新桃又陪赵淑媛听过半天曲儿才出宫回府。 在藏书楼和赵祐景的一番话谈及的病症句句为真,不怕被探究。 翌日,她安心出城去寻自己师傅。 ☆☆☆ 天刚蒙蒙亮,傅新桃已梳洗妥当。 简单用过早膳以后,她领着小厮丫鬟,乘马车出城去了。 今儿是个阴天,乌云压在头顶,空气里透着一股沉闷,逼得人心情焦躁。 入得山林,越发给人一种山雨欲来之感。 马车将将到得院门外,豆大的雨点密密匝匝从天幕落下。 春雨秋杏下得马车,撑起伞,方才去扶傅新桃也从马车上下来。 「你们先在马车里等着。」傅新桃从秋杏手里接过伞,吩咐道,「也要小心一些,注意安全,待会儿如若雨下得太大,便先进来避雨,我会交待刘大娘一声。」 春雨和秋杏点头应诺。 傅新桃撑着伞走到院门前,敲过门后很快进去了。 吴洪坐在廊下的一把藤摇椅上,正欣赏雨中景色。他手边一张小几、一盏热茶、一碟花生米,一碗剥好的石榴,惬意十足。傅新桃走到廊下,同他打招呼,他却眼皮子都懒得撩一下。 刘大娘帮忙端来一张椅子。 傅新桃道过谢,直接将椅子拖到吴洪的身边坐下。 自上一次和萧衍一道过来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可显然她这位师傅脾气未消。 那时萧衍如何也不让她师傅帮忙看诊,他们是被一起赶出去的。 傅新桃原本是有些忘记了,但是瞧见她师傅这幅气咻咻的模样,很难不回想起来萧衍怎么惹过她师傅不愉快。坐在吴洪身边的她,沉默几息时间方才开口。 「师傅,我知道你当初见到萧衍的时候是有什么发现了。」 她开门见山,同样心知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容易吸引她师傅注意力的话题。 吴洪果然竖起耳朵瞥过来一眼。 只拉不下脸,他佯作不感兴趣的轻哼一声:「这又与我何干?」 傅新桃说:「这种毒我从未见过,不晓得要如何医治。」 「除去请教师傅,别无他法。」 吴洪不接话。 傅新桃望向院子里正被瓢泼大雨冲刷的木棉树:「是蛊毒,对吗?」 「我翻了许多医书才找到一小段记载。」 「但看到的时候便觉得,多半是这么一回事了。」 「先前那一次,萧衍陪我来您这儿,您见到他,既说可以帮他医治,说明是有医治之法的。我今天来便是为着这个。我想医治好他,想知道要怎么才能医治好他,也只能求助师傅。」 吴洪清楚傅新桃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她这么说,必然下定决心,没有在他这里得到答案,定然会找其他办法。 可是,吴洪并不赞同。 搁下手中茶盏,他坐起身:「谁都能帮他治病,你不行。」 意外的话使得傅新桃紧紧拧眉。 她无法理解,抿唇问:「师傅为何这样说?」 「你太在乎那个小兔崽子了。」吴洪语气冷静到有些冷漠,「一旦治不好他,一旦发生意外,这个打击足够令你从此一蹶不振,自责一辈子,所以为他治病的事绝对不能交给你来。」 第19章 傅新桃嗓子一哽。 她师傅这么说等于在告诉她,萧衍不一定能被治好,甚至…… 「我会想办法治好他的。」 无法接受吴洪的话,傅新桃执拗道,「一定会有办法。」 吴洪嗤笑,不留情面打击她:「意气用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连治不好这种可能都无法接受,那你这么多年的医也算是白学了,往后出去别说是我徒弟。」 傅新桃不服气:「师傅之前不是还想帮他医治?怎么就治不好了?」 「当然是因为他自己不想治。」吴洪笑一笑。 再好的大夫也治不了一个不愿意配合的病人。 这个道理傅新桃当然懂,她低头,问吴洪:「那天师傅和他聊了些什么?」 「你不是知道么?」吴洪说起这些就按捺不住脾气,「我想帮他治病,是他自己不愿意。至于他为什么不愿意,这就要问问他自己了。不过很明显的一点,他在避免身上的蛊毒有任何意外发生。」 解毒意味着须得采取一些办法去动摇他身体里的蛊毒。 无论施针、吃药,还是别的,都会产生影响。 在这个解毒的过程当中,不见得施针吃药能马上见效、情况好转,中间甚至可能需要面临许多惊险时刻。他或许会昏迷、会卧床不起、会无法行动自如…… 傅新桃心里十分明白。 萧衍有想做的事,他现下无法搁下这些事情,那么必然要舍弃一些别的。 见徒弟沉默,吴洪扯一扯嘴角:「他是不是想报仇?这蛊毒从来不是随随便便能中的,有人精心设计下毒于他却见他没死,如今恐怕正在日夜心惊胆战。」 傅新桃说:「之前有一次他受伤了,没有声张,是我帮他处理的伤口。」 「伤他的武器有毒,我用师傅的解毒丸帮他解毒的。」 吴洪最晓得那解毒丸多难调制。 他嘴角抽了抽:「你对他当真是舍得你师傅的心血。」 「解毒丸不正是用来解毒的吗?」傅新桃无辜道,「他当时又是受伤又是中毒,伤口一时半会愈合不了,自然得先把这毒解了才行,更容不得我多犹豫迟疑。」 吴洪「呵」的一声:「怎么?我还得夸你不成?」 「这倒不是。」傅新桃小声说,「所以,师傅你看,他真的很不容易。」 「我可以帮他治病解毒。」吴洪斜眼,「之前我是这个态度,现在一样是这个态度,但问题不在你师傅我身上,在那个小兔崽子身上。你要是能说服他让我帮他医治,我自然乐得医治。」 要说服萧衍……傅新桃也觉得犯难。 她想一想,问吴洪:「若为蛊毒,师傅打算怎么医治?」 吴洪轻描淡写的口吻:「具体怎么治我也不清楚,可以各种办法试一试。」 「以毒攻毒这法子我就觉得不错。」 傅新桃:「……」 难怪她师傅当初会那么乐意帮萧衍看诊。 「这蛊毒既也被称为毒,哪怕今时今日萧衍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他身上这毒终究有发作的一天。」傅新桃自觉转移话题,「师傅,他如果一直不肯医治,我们可不可以提前做些准备?」 吴洪明白她的意思,一甩衣袖:「哼,你这小娘子还真会为难人。」 「所以,你是打算顺着他?不劝他早早医治了?」 「只是做两手准备。」傅新桃说,「我劝一劝他就愿意医治最好,如果不愿意,我觉得他应该是有自己特别的理由和原因。我不想逼他做选择,让他更痛苦。」 「师傅,虽然他是年纪轻轻就上战场杀敌的人物,但不代表他不惜命。」 「至少在他眼里,那些比性命重要,我想尊重他的决定。」 吴洪抬手在傅新桃脑袋上敲了一记:「那小兔崽子何德何能!」 「你这几天暂且留下,师傅我也帮你琢磨琢磨。」 傅新桃惊喜得从椅子上蹿起来。 她终于露出笑脸,笑容却冒着傻气,冲着吴洪大声嚷嚷:「多谢师傅!」 不多会儿,外面雨停了,太阳从云层后面重新钻出来,天边挂起一道彩虹。傅新桃避开雨后积水、沐浴着阳光,走到院子外面让春雨秋杏帮自己把包袱拿进来。 吴洪仍旧闲闲躺在廊下的藤摇椅上。 他看着傅新桃来来去去的忙碌,吩咐刘大娘:「今天中午多加几道菜。」 ☆☆☆ 第20章 傅新桃在吴洪这里留了七天的时间。 之后她乘马车回京都,除去刘大娘塞的瓜果蔬菜,瞧着和去时没有区别。 这些日子,她同样暗暗打定主意,往后要对萧衍更好一些。从她师傅那里进一步了解医治蛊毒有多难后,她慢慢体会到萧衍的心情,也理解他选择不说的做法。 是太清楚她的性子罢。 但她并不觉得苦涩,因为感受到了萧衍的心。 傅新桃回到傅家,首先回沁芳院梳洗过,换得一身衣服。 收拾妥当,她准备去见自己娘亲,春雨从外面进到里间:「萧大人来了。」 来得这么巧…… 念头一瞬闪过,傅新桃醒过神,萧衍分明是掌握她的动向。 是以她刚刚回到京都,他就出现在傅家。 傅新桃去见萧衍。 廊下的人一如既往英姿潇洒,穿交领曳撒,周身散发不容轻易靠近的气息。 萧衍闻声回头,继而转过身看着傅新桃走近。 傅新桃脸上笑意浅浅上前:「我才从师傅那儿回来,怎么这么急着找我?」 萧衍视线在她脸上停留片刻。 见傅新桃面色如常,他忽而淡淡一笑,眉眼间却藏着几分无可奈何。 「去我书房说话。」 萧衍丢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往外走,傅新桃一愣,不得已跟上。 窗外风声萧萧,书房一片静寂无声。 傅新桃乖乖巧巧坐在大圈椅里,保持安静,等萧衍先行开口。 他似乎提前有所准备。 傅新桃随他过来他的书房,丫鬟婆子已经备下茶水点心退出去。 知道萧衍中了蛊毒后,再见到这个人,她心里止不住生出一股酸涩的感觉,但傅新桃知道她不能也不应该在萧衍面前表现得悲伤。毕竟萧衍自己都不哀哀戚戚。 何况又不见得就治不好了。 她如果一见他就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只会让萧衍更加难受罢。 萧衍的确瞒得很好。 这么大一件事,偏偏就硬挺着半个字都不说。 或许这是为了保守秘密,为了将那些隐秘的事情摁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却不见得他不会为此痛苦煎熬。傅新桃不敢说遭遇同样的事,她也能一个人硬抗。 不过萧衍今天找她是为着什么? 她刚从师傅那儿回来……总不会他已经发现她是为了什么事情去的? 傅新桃胡思乱想间,终于听见萧衍出声道:「我以为你从你师傅那儿回来,会有话想要问我。」她思绪回拢,抬眼望向书案后的人,萧衍复开口,「没有吗?」 「没有。」 傅新桃压根不打算和萧衍谈论这些,是以回答得毫不犹豫。 萧衍沉默一瞬:「不久前,我说过,有什么想知道的可以直接来问我。」 「也不至于刚说完便做不得数了。」 可傅新桃不认为那些是直接能问萧衍的事情。 她对萧衍道:「我知道的,可是我当真没有要你亲自解答的问题。」 萧衍明白过来这个人是已然打定主意装什么都没发现。 他微微拧了下眉,继而低低一笑:「我有。」 傅新桃一怔:「什么?」 萧衍看着傅新桃问:「我问,你就会告诉我实话吗?」 一句话听起来很有些耳熟。 傅新桃耳朵红了红,不由鼓一鼓脸颊,横一眼萧衍:「干嘛学我说话。」 之前郑家的事情,她就是这么问萧衍的。 怎么还反过来用在她身上? 萧衍嘴边泛起一丝笑意,说:「因为想听你的实话。」 傅新桃思考过片刻,才回答萧衍:「得看都是一些什么样的问题。」 萧衍道:「和我有关的。」 傅新桃闻言,一颗心骤然悬起来,心下几分警惕,面上仍旧表现得平静。 「那你问罢。」她想先听一听萧衍怎么说,因而没有拒绝。 也许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呢? 然而,萧衍再度开口,便是不留任何余地的一句:「你知道我中的是什么毒了,对不对?」傅新桃被问得噎了一下,瞪大眼睛看着他,萧衍却笑,继续追问,「这段时间你去见你师傅,也是为了这件事,对不对?」 傅新桃:「……」 她要怎么否认,萧衍才有可能相信? 第21章 傅新桃乍一下想不好怎么回答萧衍的问题,因而没有马上给出答复。 这会儿,萧衍已经抬手,动作利落,摘下脸上的银质面具。 在目光触及他面庞的一个刹那,傅新桃霍然起身。 她心脏这一刻间仿佛被狠狠攥住般,难受得令她遏制不住情绪,红了眼眶。 萧衍垂下眼,随即将面具重新戴回脸上,将那些狞狰遮挡。 傅新桃跄踉往前两步,口中喃喃:「衍哥哥……」 萧衍说:「我只能以面具示人,虽然本不希望你为我的这些事操心,但想不出一个好法子彻底打消你的疑虑。其实也想得到,以你的聪慧和固执,除非你不在意,否则自有办法翻出来。」 「即便希望隐瞒你直到这蛊毒发作或寻到解毒之法,却再瞒不到那一天。」 「那么不如同你谈一谈。」 傅新桃从震惊中回神,走到书案前。 稳住情绪,她也对萧衍说:「是我自己自作主张,非要弄个清楚。」 「我想帮得上你的忙,不希望你有事。其实,我没有那么好奇,也可以不必告诉我更多……只是没办法放弃找能解这蛊毒的法子。既然是毒,总归有办法的。」 萧衍抬头看一看傅新桃,压低声音:「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 傅新桃咬唇:「我……」 她的那些猜测要一一说给萧衍听吗? 萧衍看出她犹豫,不逼迫她,兀自道:「我是被下毒的,你肯定猜到了。」 「对方既然下毒于我,无非想取我性命,我活了下来,事情便不会轻易的结束。我为何接任这锦衣卫指挥使,你如今想必也猜出几分大差不差的原因,进而能对我如今想要做的事情做出些推测。」 傅新桃瞠目结舌,为萧衍如此直白说出一切。 确实,这些她此前都已经猜到了,却同样从未打算和萧衍对峙。 现在这些一一被摊开来说。 傅新桃忍不住暗暗叹气,这要她怎么继续在萧衍面前装傻? 「我只知道这么多。」她慢吞吞道,「对于我来说,知道这些也已经足够了,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要追问到底。是我之前说过的,你有你要做的事,我有我的。」 「就是心疼你。」 越说傅新桃声音越低,「这么多的事情却没有人能帮你分担一下。」 萧衍只道:「你想帮我找出解毒的法子,也是分担。」 「其他的那些,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得自己去想办法解决的。」 傅新桃小声说:「那也还是心疼。」 执拗的话使得萧衍嘴角微翘:「年年妹妹有这份心便足够了。」 傅新桃:「……」 飞快看一眼萧衍,她稍稍别开脸:「你别这么喊我。」 萧衍问:「为什么?」 傅新桃咬唇道:「……怪别扭的。」 她哪儿敢告诉萧衍,小时候不觉得,如今他们都长大了,他再这么喊她,她就不争气的受不住,几个字听得骨头都酥酥麻麻。被他晓得,她当真又能羞死过去。 萧衍见她耳根都红透了,压下笑意:「有吗?我觉得挺好的。」 「你喊我哥哥,我喊你妹妹,扯平了。」 傅新桃自认为凶巴巴瞪一瞪萧衍:「以后只称呼你萧大人,可以了吗?」 萧衍轻笑一声:「年年妹妹随意。」 傅新桃:「……」 这个人怎么可以这么欠揍! 「刚回京都那会儿,你故意冷着我,是不是以为那么做我就不会对你的事情感兴趣了?」她盯住萧衍自顾自说,「可惜我们打小认识,一起长大,我根本做不到随随便便对你不管不问。」 起初确实想过冷着她一点,也许可以让她知难而退,放弃深究。 但又清楚她不是这样肯随便放弃的性子。 很快他就改变心思了。 有朝一日若得幸平安健康,这般冷着她关系只会越来越僵。 又假如剩下的时间并不多、只有这么多,与其让她后来遗憾懊悔难过,不如让她多几分快乐。这样倘若有一天仍记得他,也好歹能回忆起一点愉快的事情。 这份心思,萧衍自己压在心底。 他温和对傅新桃道:「那时是我不对,你关心我,我不该那样对待你。」 萧衍语气软下来,傅新桃只会比他态度更软。 第22章 她小声说:「我不是责怪你。」 「只是如果出于这样的目的,我觉得没有必要。有些事,尤其是你的那些事,如果不想说那就不说,但不要打着一些乱七八糟的名义故意疏远我们,好不好?」 萧衍轻撩眼帘:「什么叫乱七八糟的名义?」 傅新桃轻咳一声道:「比如我会这么做都是为你好……之类的……」 「真的为那个人好,应该是全心全意的支持、陪伴和信任,是不做伤害那个人的事情,而不是冠冕堂皇用为那个人好的名义,实际上却做尽让人难过的事,说尽让人伤心的话,对不对?」 萧衍便明白傅新桃的担心忧虑。 他含笑应声:「对。」 傅新桃悄悄松下一口气。 萧衍会这么说,等于许下承诺,不会做那样的事。 「所以——」萧衍话锋一转,又说,「年年妹妹如果希望我好,便不要太为我的这些事担心焦虑、伤心难过,不用总想帮我,这样很容易让我分心。我自己会有分寸,你要相信我。」 傅新桃感觉萧衍之前说得那么多话,都是为了这一段。 她想一想,问:「包括蛊毒?」 萧衍颔首:「你大约已经晓得,这蛊毒要解,实非易事,甚至全凭运气。风险太大,在做完其他的事情之前我没办法分出精力去解毒,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好歹能撑得住一些时日。」 「我答应你不会乱操心。」 傅新桃一笑,「那你也答应我,如这蛊毒有变故,要找我、要让我知道。」 她忽而间俯下身,凑近萧衍面前。 同时,她压低声音悄悄说:「我这些天没有在师傅那儿白待。」 明媚的脸孔近在咫尺,靡颜腻理,皓齿朱唇。 一双眸子明亮澄澈,灵动潋滟。 傅新桃身上一股淡淡的药香味钻进鼻尖。 萧衍微怔,随即扯了下嘴角,淡淡的笑容说:「好。」 得到肯定答复,傅新桃欣喜抬头,一时不察两个人离得太近,嘴唇几乎是擦着萧衍的脸颊而过。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她慌张中眨眨眼退开两步,脸上烧起来。 「那你要说话算话……」 傅新桃视线游弋,不敢看萧衍,「没别的事,我回去了。」 萧衍仍是笑:「好。」 傅新桃如蒙大赦,迅速逃离萧衍的书房。 回到傅家,脸上的热度未退,心口依旧怦怦直跳。 傅新桃一面懊恼拿手背反复贴着脸颊,一面又为萧衍的坦白而高兴。 她喜欢和萧衍这样的沟通。 无论有什么事都能说个明明白白,能互相体会体谅彼此的心思。 傅新桃嘴角弯弯。 喜欢上这样一个人,有什么不值得? ☆☆☆ 萧衍的坦诚,对于傅新桃而言,便是莫大的安抚。 他希望她能相信他,可是除去相信他,她能够做的又有多少呢? 傅新桃对萧衍十二分的信任。 那些关心,也悉数化作衣食住行的点点滴滴。 不觉间已是七月流火。 在夏天的躁意逐渐褪去之际,杨正安的医馆终于开张了。 这种大喜事,傅新桃自然要去捧场。 甫一从马车上下来,抬眼瞧见医馆上悬挂的牌匾,她忍俊不禁。 哪有人开个医馆便直接挂个医馆的牌匾? 也就她师兄能干得出来这种事。 但行医最要紧的可以医治好病人,别的都是其次。 以她师兄的能力,想必很快在京都站稳脚跟,有所名气。 如是念头转过,杨正安恰巧发现傅新桃,冲她挥手:「师妹!」 傅新桃点点头欲拔脚往前,却不知从哪儿蹿出来一拨人,将杨正安围堵住。 这些人直接把杨正安围在中间。 他们披麻戴孝,又老的老、少的少,老的哭天抢地,小的拉拉扯扯。 杨正安显然被闹懵了。 这当口,却听得一个老人家哭喊道:「庸医害人啊!我丈夫死得惨啊!」 闹事的意图已显。 傅新桃皱眉,扫过这些人,偏是叫老人孩童打头阵,只觉得他们有备而来。 她正准备吩咐天冬上前去解救自个师兄,邢丽春也从医馆里出来了。邢丽春面色冷淡,凭着自己的武艺,控制力道,伸手一下一个把杨正安身边的人揪到一旁。 第23章 最后是把杨正安揪到自己身后。 邢丽春冷眉冷眼看向其中的一个老婆子:「你丈夫没了?」 老婆子似乎打了一个哆嗦。下一刻,她变脸般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嚎哭:「你们这家医馆的杨大夫害死了人,还不认,你们不是人,你们明明是禽兽啊!」 周围很快不少百姓凑上来看热闹,议论纷纷。 邢丽春「呵」的一声,冲着老婆子一伸手:「我们医馆治的,那药方呢?」 「若是我们杨大夫帮忙看诊的,这药方,一份给病人,一份自己留存。这么做为的便是预防出现像你们这样企图闹事的人的时候,好有证据能自证清白。」 「既咬定责任在我们,药方拿出来对一对。」 「对完药方,确定无误再说别的。」 邢丽春一席话是有理有据。 傅新桃站在不远处听着,见她这般袒护自己师兄,不觉笑了笑。 杨正安的医馆请了几位药僮帮忙。 邢丽春控制住局面,他们反应过来也立刻赶到她身边把情况稳住了。 上一次见过邢丽春的功夫,不觉得如何。 今天再看,她的身手要对付普通人果然绰绰有余。 场面得到控制之后,傅新桃看着这些闹事的人,既认为他们有备而来,也怀疑今天这一出是有人在背后捣鬼。论起来,这样的事其实算不上多么稀奇稀罕。 一间医馆刚开业就出现不好的传言,有多少病人还敢来?没有病人,这医馆说不得过些日子就开不下去了。如此,那些病人依然只能去原来那些医馆看诊治病。 如果当真有人捣鬼…… 傅新桃环视过一圈凑热闹的老百姓,目光在一道身影略略停顿,便收回来。 随即,她交待小厮天冬几句话。 天冬一听就明白傅新桃是什么意思。 他是个身手不错的,钻进人群不过片刻,又揪着个人回来。 只是天冬没有往傅新桃跟前走,而是把人抓到杨正安和邢丽春的面前。那些正忙着打头闹事的老婆子乍一瞧见这个人,表情有瞬间的凝滞。杨正安更为诧异与不解:「这是做什么?」 天冬笑了笑:「杨公子不认得这一位李大夫么?」 杨正安更为疑惑,天冬继续道,「这些闹事的人只怕是李大夫找来的。」 被揪住的李大夫眼睛狡猾转了两圈,正准备训斥天冬血口喷人,又发现眼前走过来一个人。他看一看这张冲他微笑的脸,一愣之下,想说的话哽在嗓子眼。 傅新桃问:「还认得出我吗,李大夫?」 见李大夫不说话,她笑又不笑道,「您当真是舍不得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往前傅新桃曾经遇到过差不多的事。 后来派人暗中仔细的查一查,发现是这一位李大夫在背后捣鬼。 他花银子让人闹事,只为旁的老百姓以为她不是真心为大家治病,也为叫他们以为她说的不收银钱都是假的。这么做的原因么……无非就是挡了他的财路。 那一次见他哀哀戚戚求饶,再三保证不会再犯,会老老实实开医馆,加上他家里确实上有老、下有小的,傅新桃最终心软选择放他一把。他也的确老实了很长一阵子,谁知又闹到她师兄头上。 李大夫认出傅新桃,心下咯噔,却格外「审时度势」。 他立时间选择故技重施,认错求饶。 若非有天冬在旁边制住他,只怕这会儿已经跪在傅新桃面前磕头了。 但这一次,傅新桃不可能放过他。 心术不正之人,要如何治病、如何救人? 兴许到头来旁人性命尚不及他想拿到手的金银来得要紧。 「天冬,把他送走,莫在这儿脏了我师兄的地方。」傅新桃吩咐一声,扭头去看闹事的那家人,露出一个和善笑容,「你们也走一趟衙门去?不然李大夫这些事,叫人怎么审、怎么查?」 一句话叫那些人露出惊慌之色。 人群中有认出傅新桃的,不禁热烈讨论起来。 「是不是常常在西郊义诊的傅小大夫?」 「傅小大夫不是少年郎?」 「你傻啊!傅大人只有一位千金,傅家哪来的少年郎?」 「这……」 「说起来这个李大夫以前确实找人去傅小大夫那里闹事,我亲眼瞧见的。」 「那他怎么一点事没有?」 第24章 「觉得他可怜,放过他了呗。」 「那他还出来害人。」 「这有什么,还不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 傅新桃没有管这些议论,而邢丽春当下现掏银子找了几个壮汉,指挥他们拿下几个闹事的,和天冬一起把这些人扭送到官府去了。医馆前的闹剧暂且平息。 趁着人多,傅新桃抓住机会,拉过杨正安对围观的人说:「自是该祝大家身体康健,无病无灾,但倘若有些个病痛,需要找大夫医治,不妨来找我师兄,往后我也会常常来这儿义诊的。」 杨正安微笑附和:「但凡前来看诊的,在下定全力医治。」 话说罢,他们穿过人群,相继走进医馆。 一场热闹到此也很快散了。 医馆内,杨正安认真对傅新桃说:「幸得师妹识破他们的诡计,多谢了。」 傅新桃笑:「光谢我么?最开始站出来的可不是我。」 几分调侃令杨正安脸上一红,他转身拱手对邢丽春鞠一躬:「多谢丽娘。」 邢丽春别开脸,嗤笑道:「你就是个笨蛋。」 杨正安却笑一笑说:「方才我确实笨,不知所措,全靠你们帮忙。」 又有杨正安的熟人前来祝贺医馆开张,药僮进来喊他。 他转而出去招呼客人。 邢丽春淡淡看一眼傅新桃:「里边喝茶罢。」 话音落下,她转身往里面去,傅新桃便抬脚跟在邢丽春的身后。 杨正安平常依旧住在东梁河的宅子。医馆除去前边的大堂是看诊抓药之处外,里面几个房间,有的用来安置病人,也有两个是用来自己休息或招待客人喝茶的。 邢丽春带傅新桃到其中一间屋子。 医馆里自然没有请伺候人的丫鬟婆子,春雨和秋杏机敏为她们端水倒茶。 自个师兄和邢丽春之间关于感情的事,傅新桃以前没插手,现在更不会有意八卦追问。这是他们的事情,只要邢丽春不会故意害她师兄,她不觉得有必要多嘴。 但她看着,邢丽春并未真正接受她师兄。 许因邢丽春惦记为父报仇,那毕竟是一件大事,压在心上便无心想别的了。 不知傅新桃心事的邢丽春一张脸看不出情绪。 她喝下一口茶,终是朝傅新桃看过去,率先开口:「我没有肖想萧衍。」 出声却叫傅新桃差点被茶水呛到。 傅新桃看着邢丽春,哭笑不得:「邢小娘子为何同我说这个?」 邢丽春说话十分的直接:「我听杨正安说,你和萧衍自幼相识,相伴长大,关系不俗,怕你之前听到外面的传言,对我有些误会。总之,我从未肖想过萧衍。」 「我企图刺杀萧衍那天,听说你也在场,都瞧见了。」 「后来知道是我误会萧衍,他没有计较,留我一条命,我欠他一份恩情。」 「不过这份恩情,也算还回去了。」邢丽春看着傅新桃说,「虽然不能告诉你更多我的事,但你不必认为我和萧衍有纠葛。我就是有一天和你师兄有什么,也绝对不会和他有什么,你尽可放心。」 邢丽春信誓旦旦。 傅新桃觉得,一时不知应该心疼萧衍还是心疼她师兄才好。 尤其是邢丽春语气很认真。 这个人正儿八经告诉她,自己绝不会和萧衍有感情纠葛。 傅新桃没忍住扑哧一笑:「邢小娘子怎得这般可爱?」 似乎从来没有被人用这种词形容过,邢丽春不可置信般拧眉瞪着眼。 傅新桃压下笑意:「我知道的。」 「你和萧衍之间是误会,你们之间没有感情纠葛,这些我都知道。」 邢丽春微讶,继而恍然:「萧衍告诉你的?」 傅新桃没有否认,不过她粗粗解释道:「原本是担心他安危。」 邢丽春又看了一眼傅新桃。 她略略沉吟,眉眼舒展,轻笑一声:「当真是错看了。」 这是在说错看萧衍。 只是,邢丽春也没有打算深聊下去。 傅新桃同样不准备谈论这些,笑着问邢丽春:「邢小娘子在京都住得习惯、吃得习惯吗?好在京都各种菜式的饭馆都有不少,各地的正宗菜许多都吃得到,想念家乡的时候,好歹能解个馋。」 这样的话题无伤大雅,会意的邢丽春和傅新桃聊起家乡与边关的风土人情。 第25章 两个人如是一边聊一边喝得几盏茶,关系也不似最初僵硬。 ☆☆☆ 交浅言深是大忌。 傅新桃和邢丽春都懂得这个道理,谁都没有谈太过私密的话题。 虽然聊得都是些琐事,但从邢丽春的谈吐里能意识到她毕竟是将军之女。 邢家变故使得她多少落魄,可一身傲骨仍在。 在医馆待了一个多时辰,未免耽误他们正事,傅新桃便乘马车回傅家了。她刚从马车上下来,底下的人上前禀报:「小姐,宫里头来了人,一直在前厅等您。」 傅新桃听言,蹙眉道:「怎么没有派人去找我?」 「是那位公公说不必……」 得知前厅的那位公公是太子赵祐景身边的人,今日是遵从太子吩咐来为她送几本医书,傅新桃颇为诧异。她往前厅去,果然见到了赵祐景的贴身太监福安。 福安一见傅新桃,立刻离座行了个礼道:「傅小姐。」 傅新桃回了个半礼:「福安公公。」 「今日我师兄医馆开张,我出门去捧个场,因而不在府里,叫公公久等了。」她有意解释,继而又说,「府上若是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公公千万见谅。」 福安笑着回:「奴才刚到,不曾久等,傅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这是太子殿下吩咐奴才给傅小姐送来的医书。」 福安将一个匣子捧到傅新桃的面前。 他道:「太子殿下说,这些书都是借来的,待傅小姐看完须得还回去。」 掩下心思,傅新桃双手接过匣子:「谢太子殿下恩典。」 福安笑一笑:「东西送到,奴才也该回去复命了,傅小姐请留步。」 既是这般,傅新桃只吩咐管家和丫鬟去送人。她把匣子抱回沁芳院,后来坐在窗下的罗汉床上,将匣子搁在榻桌,打开发现里边躺着几本颇有岁月痕迹的书籍。 当下无心细看医书,傅新桃本想着随便翻一翻,却发现匣子里的一封信笺。 这封信无疑是赵祐景写的。 信里内容不多,也没有其他什么话。 只特别对几本医书里的一部分内容进行了标注和说明。 此外,这些内容都与她之前和赵祐景在宫中藏书楼谈论过的病症有关系。 傅新桃回想起当时的事情。 难道是在畅春园藏书阁、宫中藏书楼都无意中遇到过她,此前又听她谈及那病遍寻不到医治之法,所以专门派福安出宫,把这些医书送到了傅家?可是…… 傅新桃感觉看不懂赵祐景的心思。 他这是随手为之?还是……总不会是有意在向她示好? 对于拥有太子身份的他而言,要找出这些医书,许不过一声令下的事情。只要他开口发话,自然有许多人愿意去为他办事,且办得要多漂亮就能有多漂亮。 唯独这封信又叫人感觉到几分真诚之意。 半句旁的话都没有,仿佛是单纯想帮她一点忙,让她能更好研究病症而已。 傅新桃有些纠结。 但她一想再想,仍然决定,之后把这几本医书好好的看完。 无论如何,书是无辜的啊。 赵祐景吩咐福安送来的医书,是《玉函方》、《肘后救卒方》以及后人增补《肘后百一方》、《广肘后备急方》的书卷里分别挑选的几册。傅新桃此前看过的,只是《肘后救卒方》的手抄本。 《肘后救卒方》有三卷,而它的前身便是《玉函方》。 由于《玉函方》足足有一百册之多,不便急用,前人编出《肘后救卒方》。 只是,傅新桃听她师傅提过,《玉函方》早就已经失传了。 谁知自己有一日竟然会亲眼见到孤本。 这些书册子必然极不易得。 无论如何,她能有机会读上一读,都是靠着太子,这一点无法否认。 那天福安把话说得很明白,书是要还回去的。 傅新桃心领神会,之后几天便整日待在书房里面埋头抄书,哪儿也不去。 待抄完书,她就该进宫谢恩去了。 太子命人送来的医书,收下了、也看了,必要当面谢过恩典的。 因而,过得数日,将赵祐景送来的医书抄完看完,傅新桃把医书原样放回匣子里,而后捎上匣子进宫去。之前赵淑媛给过她一块令牌,可以保她自由出入皇宫。 第26章 这是傅新桃初次踏足东宫。 储君之所,自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比之宝阳公主的碧霄宫更加气派。 傅新桃甫一从软轿上下来,等在廊下的福安已走上前:「傅小姐。」 她回应道:「福安公公。」 见过礼,福安却未领着傅新桃进入正殿,而是沿着长廊一路转到后花园竹林里的一处凉亭。远远便闻声声琴声入耳,是太子赵祐景此时正坐在凉亭内品茶听曲。 傅新桃跟在福安身后走到凉亭外。 一声通禀后,她上前福身行礼:「臣女见过太子殿下,给太子殿下请安。」 赵祐景似乎心情不错。 免了傅新桃的礼,他含笑招呼一声:「过来品一品这茶如何。」 匣子被交到福安的手里,傅新桃方走进凉亭。 净过手,她在赵祐景对面坐下,宫女上前要为她斟茶,却被赵祐景挥退。 「这些书便看完了?」 赵祐景亲自执壶,替她倒茶,递到她的面前。 傅新桃一面道谢一面双手接过茶盏说:「近来正好得闲。」 「臣女想着早些将书看完,送还给殿下,也免得万一耽误殿下的事情。」 赵祐景笑了笑:「孤用不上这些,能耽误什么?」略顿一顿,他又说,「倒是不知这些医书能不能帮上一点忙,为你解解惑,好找到那病症的医治之法。」 傅新桃回答:「这些医书都十分不易得,臣女有幸看一看已是受益无穷。」 「更要谢过太子殿下的恩典。」 她离座,与赵祐景福身,再一次行礼,态度说不出的客气。 赵祐景平平静静的瞧着她道:「你既受益无穷,光口头道一句谢便罢了?」 傅新桃一怔,微微抬眼。 赵祐景视线依旧落在她身上,问:「会煮茶吗?」 会自然是会的。 只是傅新桃自认茶艺不精,未免糟蹋好茶,自己平常不大动手。 现下赵祐景主动提出,亦容不得她拒绝。 傅新桃不得不硬着头皮在这竹林凉亭里,为这位太子殿下煮上一壶碧螺春。 她小心翼翼,怕会出丑是其次。 若紧张之下一个不小心热茶烫伤自己,才叫得不偿失。 赵祐景坐在对面,安静且心情愉悦欣赏着傅新桃的这份小心和谨慎。 她紧抿着唇,稍稍蹙眉,眼角眉梢流露出严肃认真,却莫名透着可爱气息。 傅新桃一直能感觉到赵祐景的视线。 尽管对方似乎只是在欣赏煮茶,但她不习惯被这样看着,止不住情绪紧绷。 于是,凉亭里的气氛也变得有些许的诡异与尴尬。傅新桃在这种诡异尴尬里,耐下性子煮茶,最后斟满一杯新煮的茶水递给赵祐景:「茶艺不精,殿下勿怪。」 赵祐景接过茶盏,轻嗅茶香,抬眼笑道:「傅小娘子谦虚了。」 话音落下,他正准备品茶,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 是皇帝陛下来了。 傅新桃一惊,赵祐景亦立刻搁下茶盏,起身快步走出凉亭。 方从凉亭迎出去几步远而已,一道明黄身影已然出现在赵祐景眼前。 傅新桃跟在他身后,停下脚步。 赵祐景拱手躬身与嘉平帝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傅新桃亦随宫人行礼,竹林一阵请安的动静。 「听说太子在竹林喝茶听曲,朕便来凑凑热闹。」嘉平帝的声音在傅新桃头顶响起,他说话,语气温和慈爱,给人一种亲近之感,乍听到,并不叫人畏惧不已。 然而即使不抬头,傅新桃仍觉察得到老皇帝身上属于上位者的威仪气度。 太子身上同样有这种气场,却终究尚比不过他的这位父皇。 赵祐景笑道:「父皇要来自然是欢迎。」 「儿臣再让他们摆上棋盘,难得父皇清闲,儿臣也陪父皇下下棋。」 嘉平帝乐呵呵的:「好啊。」 「咱们父子两个也很久没有下过棋了,这一次朕可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赵祐景伸手扶着嘉平帝往凉亭里去。 一行人从傅新桃的身边经过,她眼前一片衣摆飘过去,又停下。 「年年妹妹?」 萧衍的声音响起,傅新桃错愕一瞬,仰头果然瞧见他。 其实,萧衍随皇帝陛下出现丝毫不值得稀奇。 第27章 只是她刚刚没敢往嘉平帝的方向看过去哪怕一眼,便发现不了他的存在。 奇怪的是,这个人突然喊她,还是这么个称呼…… 萧衍一句话引得走在前面几步的老皇帝和赵祐景都回过头。 嘉平帝笑:「萧衍,这宫里头你上哪来的妹妹?」 「是礼部傅大人之女。」赵祐景对嘉平帝解释说,「正好在儿臣这里。」 嘉平帝看他一眼:「怎么回事?」 赵祐景继续向自己父皇解释,把借傅新桃医书一事来去说了个明白。 嘉平帝道:「听你一说,朕倒是记起来了。」 「是不是之前入宫帮宝阳看诊过的那位傅小娘子?皇后同朕提起过的。」 赵祐景回答:「是。」 嘉平帝迈步走进凉亭坐下,笑一笑:「傅小娘子也进来说话。」 傅新桃不擅长应付这些又晓得宫里头规矩多,紧张得很,早在嘉平帝出现时,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原本不起眼,不会被发现,偏偏被萧衍掺和一下……竟变成这样,还要去凉亭说话! 萧衍是有意要认出她来的。 这一点傅新桃很肯定,哪怕她不清楚萧衍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她现下同样顾不上这些。 傅新桃咬唇,横一眼面前一脸淡定的人,小声:「你也不怕我出差错。」 「没事的。」 萧衍安抚过她复道,「走吧,跟着我。」 他率先抬脚往前。 傅新桃跟在萧衍的身后,走进凉亭,再一次与嘉平帝行礼。 宫人上前为嘉平帝斟茶又退下。 他一面取过茶盏,一面望向傅新桃含笑道:「不必拘礼,起来吧。」 「谢陛下。」 傅新桃站起身退至旁边,低垂着头。 嘉平帝的目光却未从她身上移开,甚至要她抬起头来。 傅新桃依言抬头,嘉平帝审视几息时间,笑道:「和傅爱卿长得有些像。」 这样一句话无法叫她心情平复。也许是嘉平帝的打量让她产生了错觉,也许是她想得太多,但傅新桃不认为皇帝陛下单纯为了看一看她和她父亲是否相貌相近。 只是在这皇宫里,她是无权追究这些的。 傅新桃唯有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在嘉平帝面前,能少说、不说便尽量沉默。 如此煎熬过片刻。 大约有事情与赵祐景细谈,老皇帝有意吩咐萧衍送傅新桃出宫。 有萧衍陪着,傅新桃不是那么慌张害怕。 却直到从宫里出来,上得马车,她才掀开车帘子低声问:「当真无事么?」 萧衍点头,等于回应她的想法。 傅新桃又问:「为什么故意在陛下面前认出我?」 她正心神不安,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带着些许置气意味。 见此,萧衍抬手摸一摸她的发鬓道:「在陛下面前露个脸也不是坏事。」 「何况我不认出你,陛下也一样会注意到你的。」 「你和太子喝的那口茶都还没凉。」 萧衍的亲密行径来得很突然,她心思和注意力直接被他的温柔举动牵走。 傅新桃嘟囔道:「……你说话就说话,干嘛要动手。」 萧衍收回手,轻笑:「别想太多,回去罢。」 「好。」傅新桃乖巧点点头,也对萧衍说,「你去忙罢,我回傅家了。」 直到目送傅家马车离去,萧衍方转身折回宫里、回去嘉平帝的身边。 不多时,他把嘉平帝从东宫送回勤政殿。 嘉平帝侧着身子,躺在龙榻上休息,招呼萧衍到近前。 宫人都已经退到外面去了。 嘉平帝问:「你和那位傅小娘子关系如何?」 萧衍如实回答:「我同她自小一块长大,现下依然有些往来。」 嘉平帝平平静静听罢,问:「那她可曾定过亲?」 萧衍又答:「据微臣所知,没有。」 嘉平帝思索半晌,看一看萧衍问:「她比你小几岁?」 萧衍仍旧如实回答道:「微臣今年正巧弱冠,她比微臣要小三岁。」 十七。 嘉平帝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这个年纪。 「也到了该出嫁的年龄。」 他评价一句,继而想起赵淑媛,又叹气,「宝阳今年十六岁,也快了。」 第28章 「倒是能理解傅大人想把女儿多留几年在身边。」 嘉平帝笑,「可惜为人父母,不能太自私,他们终究得成家才行。」 萧衍没有说话。 嘉平帝复笑一笑:「萧衍,你也一样是该成家的年纪了。」 傅新桃从宫里回来,心情尚未完全平复。 为使自己不继续胡思乱想,她去书房新抄写一份医书准备送去给自己师傅。 抄书期间,心思放空,原本是什么想法都没有的。 然而半途中脑海里冒出萧衍的话,傅新桃连忙停下手里的事情。 要是不小心弄脏抄好的书,她又得重新抄一遍…… 端起书案一角的一杯冷茶灌下,定一定心神,那些话却在她脑海挥之不去。 傅新桃咬唇,索性细细想。 萧衍说在皇帝陛下露露脸不是坏事,这句话必不是他随口说的。 所以为什么会这么说? 难道仍旧是为着宫女雪晴和太子之间的事情? 傅新桃原本已经不太想这些了。 因为太子看起来不像是不讲理的人,只要不逼迫她,有些事她可以忍受。 这些想法,她之前都是和萧衍说过的,没有隐瞒。 现下怎么想怎么觉得,萧衍其实不认同?尽管他当时并未这么说过。 是不是担心说了,她会以为他小人之心? 傅新桃手指一下一下点着书案,猜测着这样一种可能性。 萧衍大概和她有不同的判断。 譬如,他认为太子是有其他心思的,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这些对她很不利。 她在皇帝陛下露过脸,皇帝陛下便好歹会对她有些印象。倘若当真到那一步,有些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发生了,也许能在皇帝陛下这儿拦下。毕竟萧衍常常面圣。 一个没了几年的小宫女无人记得不奇怪。 经人提醒又想起来同样不奇怪,而想必皇帝陛下也不会想看太子意气用事。 凉亭里,皇帝陛下打量她,她确实禁不住生出些想法。 也许……陛下未必不记得。豆*豆*网。 太子现下虽然和她有些莫名的来往,但是不得不说这个人十分克制。假如事先不清楚过去种种,她会认为这个人友好和善,不会对他有任何偏见,更不会警惕。 当然,哪怕今时今日,她也没有理由认定他不是好人。 不过萧衍帮她「以防万一」,令她安心不少,如此事情好歹有回旋的余地。 想到这里,傅新桃鼓一鼓脸颊。 要不是她够聪明,能想到这些……萧衍就等着收她白眼吧! 傅新桃没有考虑过去找萧衍盘问自己想得对不对。 来来去去这么点事,没必要非得打扰他。 她在心里先帮萧衍记下这笔账。 要是当真有算账的那一天,再翻出来好好和他说一说。 傅新桃新抄好一份医书之后,派小厮天冬送去给自己师傅,正好中秋将近,便也吩咐厨房做了好些月饼,一并捎去了。她师傅最爱五仁口味的月饼,送去的两攒盒月饼里,有一攒盒都是这个。 八月十三日。 沈珍命人送来一封信,邀傅新桃十五一块儿赏月出游,她答应下来。 收到沈珍的邀请,她免不了要想到萧衍这个中秋节打算怎么过。 中秋原本是重要的团圆节日,他却没有家人可以团聚,一个人未免太冷清。 傅诚和徐氏同样考虑到这一点。 他们派人去萧府递话,让萧衍到傅家一起过节,被萧衍回绝了。 回绝的理由是中秋当天宫中会设宴,他须得跟在嘉平帝左右,脱不开身。 如此便不好强求,傅新桃得知这件事以后也歇了心思。 ☆☆☆ 中秋节这一天,京都长街会有中秋灯会。 出门游玩的少男少女很多,不少姻缘便是在这样的日子促成的。 因着这样一层缘由,要怎么打扮自己无疑成为许多人为中秋灯会做准备时的一件大事。只是萧衍不得空,见不到人,傅新桃也少了这些想法,想着与往常一样。 秋冬的衣服,徐氏提前让人帮傅新桃裁了许多套。 过节不见女儿穿新衣服,她反而不满,硬是让傅新桃回去换了一身新衣裳。 「出门自然得打扮得漂漂亮亮。」 第29章 徐氏微笑,「便是这样才有过节的气氛和样子。」 傅新桃低头看一看自己身上穿着的雪青缠枝牡丹锦缎对襟袄,浅紫折枝海棠褶裙,抬头冲徐氏一笑:「那女儿准备出门了?若是叫沈小姐等着便不好了。」 徐氏颔首:「去吧。」 「春雨、秋杏,今天街上热闹,人多手杂,你们要跟紧小姐。」 傅新桃要出门,徐氏一惯叮嘱丫鬟几句。 春雨秋杏早已习惯,立刻应声道:「是,奴婢谨记。」 跟着傅新桃出门的还有其他丫鬟婆子和两个小厮,皆是为了保护她安全。 她乘马车去和沈珍约定好见面的望月楼。 傅新桃几乎同时沈珍到了地方。 她走到望月楼门口时,沈珍和沈慕恰巧也在,几个人便碰面了。 忙着读书的沈慕有些日子没有见傅新桃。 今天偶然得知沈珍和傅新桃的约定,他软磨硬泡,终于让沈珍带上他一起。 「傅小娘子。」见到傅新桃,沈慕心下惊喜,眼底又流出几分惊艳之色,只因认为她今天格外漂亮。他面上仍一派儒雅模样,作揖道,「许久不见,过节好。」 傅新桃回以一礼:「沈公子,过节好。」 沈珍看不得沈慕装模作样,笑嘻嘻牵起傅新桃的手:「走,我们去楼上。」 不待沈慕多寒暄,傅新桃已经被沈珍牵着走进望月楼。 沈慕幽怨的看一眼自己妹妹,快步跟上。 沈珍提前在望月楼顶层订下一个雅间。 高处赏月,别有风光,坐在窗边欣赏长街景象亦别有一番滋味。 进得雅间以后,半分不与沈慕客气的沈珍带傅新桃占据最好的位置。丫鬟上前为她们添茶,沈珍含笑道:「每年望月楼的位置都难订,今年我算捡了个便宜。」 「这儿好赏月,东西也不错,确实受欢迎。」 傅新桃也笑,「望月楼的樱桃肉、牛肉羹,在京都向来有名。」 「是,这些我都点了。」沈珍回忆一番,乐呵呵数起来,「还有马蹄糕、酒酿小圆子、泉水鸡、八宝鸭、珍珠糯米丸子、粉蒸肉、水晶蹄膀……总之,今天晚上我们必须吃个尽兴。」 沈珍表现得有些兴奋。 傅新桃起初奇怪她为何这般,后来才想到,她不像自己出门得频繁。 能在外面玩乐的机会少,每一次的机会自然稀罕。 若与她一样,不怎么被拘着、常常在外走动,这种欣喜与激动会淡很多。 沈慕逮着机会献殷勤:「若有别的想吃的,傅小娘子直说,让掌柜的再添便是。今天既然过节,哪怕都不图,也要图个热闹喜庆,正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都是朋友,傅小娘子没必要拘着自己。」 文绉绉的六哥比什么都可怕,沈珍听沈慕的话直听得牙齿打颤。 她喝下半杯茶,缓过神,看一眼傅新桃,眼神里满是同情。 傅新桃也发现沈慕比起过去有不少变化,不再是以前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除去……她默一默,附和沈慕道:「沈公子说得是。」 沈慕满足颔首,脸上笑意愈深:「晚些我们可以一起逛灯会。虽然中秋灯会不及元宵灯会来得那般喜庆,但也向来有许多值得赏玩的漂亮彩灯,论起天气,也是比元宵来得好一些。」 沈珍对此兴致缺缺:「每年都看,从来没什么不同。」 想到什么,她转头望向傅新桃,问一句,「萧大人今天不得空吗?」 沈珍忽然提起萧衍这号人物,沈慕脸上的表情僵了僵。 与此同时,好奇使他耳朵竖了起来。 「大约是不得空的。」 傅新桃不解,「怎么突然问起萧大人?难道今天也邀请了他赏月?」 沈珍:「……」 「我和萧大人压根不熟,怎么可能邀请他。」 「是记起你们关系不错,才想到萧大人会不会来和你一起游灯会。」 「原是不得空。」 傅新桃笑:「他这会儿只怕仍在宫里。」 反应过来是故意说给他听,沈慕瞪一眼沈珍:「不在的人,便不要提了。」 不到两刻钟,一桌香气四溢的菜式上齐。 沈珍献宝般让丫鬟端上来一壶果酒,对傅新桃说:「这个是荔枝果酒,又好喝又不醉人。我们不多喝,就三两杯,剩下的交给我六哥,你尝两口也行,如何?」 第30章 傅新桃不是滴酒不沾的人。 自己的酒量自己有数,喝个三两杯不至于迷糊,便点点头。 沈珍笑了笑,示意丫鬟倒酒,又和傅新桃聊起在畅春园那一次打猎。 她尽量略过南平郡主遇到的危险不提,只说没有尽兴。 沈慕在一旁笑道:「为了好过冬,秋天的时候,山林里那些飞禽走兽大多都是要养膘的,因而往往这个季节的猎物最为肥美。但须得待天气再冷一冷,它们反应迟钝,才最易得手。」 「六哥这是打算带我一起去么?」 沈珍斜眼,「往年冬天你们出去打猎,都不乐意带上我。」 沈慕悄悄看一眼傅新桃,见她脸色如常才辩驳:「怎么会不乐意带你?」 「只是天寒地冻,怕你受不住,心疼你。」 沈珍才不信这样的理由。 她轻哼一声,扭头问傅新桃:「往年你都不去打猎的吗?」 他们在畅春园的时候,傅新桃跟着萧衍现学骑射之术,沈珍很清楚。 往年若会打猎,应不至于如此。 傅新桃坦然颔首:「不久之前在畅春园便是第一次。」想一想,她还是多说了两句,「我是家中独女,小时候除去丫鬟婆子作伴,只常常和萧大人玩在一处。」 「可惜那时萧大人教会我骑马,没来得及教我射箭,便奔赴边关。」 「后来没有特地去学,也就不会这些。」 沈慕认为沈珍的问题问得很不好。 傅新桃是当真不学不去么?难道不是因为忙着学习医术才如此的么? 咳…… 可不是谁都像他一样从小不学无术。 「傅小娘子忙着学医,恐怕也没有时间学这些罢。」沈慕帮傅新桃补充,「你与我妹妹一般年纪,却已医术了得,想必下过苦工,无瑕顾及别的很正常。」 沈珍:「……」 她这个胳膊肘尽往外拐的六哥! 「不过现在会了。」沈珍微笑,「在畅春园,萧大人已经教过你。」 「以后我们可以一起去打猎的呀!」 沈慕一下子听明白这话是故意刺激他的。 他也确实被刺激到了。 萧衍教傅小娘子骑马射箭?一个锦衣卫做这种事情,像话吗?! 这种事情难道不是应该留给他来做? 要是知道傅新桃其实不会这些,他早撸袖子上了!沈慕恨恨咬牙,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妹妹压根没有打算帮他,难怪她从畅春园回来的时候,还打击他一番。 沈慕深感自己错失良机,不无懊丧。 在他暗忖得找个机会和沈珍聊聊之间,有仆从禀报说吕家的公子小姐来了。 吕家的几位小姐少爷,听说沈珍和沈慕在这儿,特地来打招呼。 都是认识的人,沈珍和沈慕少不得一番应酬。 傅新桃与吕家这些人不熟,没有凑上去。 她搁下筷子,仍旧坐在窗下桌边,闲闲的喝一杯桂花茶。 楼下长街处处热闹。 带着人间烟火气息的吵闹声音传进望月楼顶层,又令人生出几分游离之感。 长街车水马龙、游人如织的景象,吸引走傅新桃的全部注意力。 直到沈珍折回来喊她也出去见一见人,她才回过神来。 「听说你在,想和你问个好。」 沈珍低声对傅新桃道,「说之前听过你帮宝阳公主治病一事。」 傅新桃点点头:「那我出去见一见罢。」 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他们冲着她和宝阳公主攀上关系,也不好不给面子。 「那你快点出来。」 沈珍先一步回到外间去了。 傅新桃起身离座,略略整理仪容,也准备往外走。却在这时,一道黑影猛然间破窗而入,在众人反应不及时,这道黑影两步蹿到傅新桃面前,一把抓过离得最近的她,手中一把尖刀也抵在她脖颈。 变故发生仿佛只在一瞬间而已。 当春雨和秋杏反应过来,傅新桃已经在这个黑衣人手上了。 一场飞来横祸。 且对方来势汹汹,用傅新桃的性命相逼,要春雨秋杏不许出声。 春雨秋杏此时都被吓傻了。 她们害怕自家小姐有事,唯有闭紧嘴巴。 身后的这个人身材不算十分高大,但无碍钳制住她的手臂十分有力,声音粗粝哑暗,似乎是嗓子受过伤。毫无疑问是练过武的,判断迅速、动作敏捷……全都意味着这个人不好对付。 第31章 后面多半有人在追他,他逃到这个地方,又正好揪住她这个冤大头。 傅新桃忍不住想,她今天这幅打扮确实容易成为目标。 不为别人,只为一眼看得出来不是普通人家。 这个人不是在逃命也不会有这种举动,却意味着她的性命遭受威胁。 外间响起一阵吵闹声。 傅新桃被挟持着退到窗户旁,长街小贩的吆喝声越发清晰。 声音传进鸦雀无声的里间,身后的人明显变得紧张,手上动作比之前用力。 刀尖刺破皮肤,傅新桃感觉到鲜血流了出来。 「这位大侠……」 傅新桃艰难开口提醒,「你手里的刀……我丢了命,你也少了筹码……」 一出声,果然引来训斥:「闭嘴!」 那把尖刀不退反进,见她吃痛不说话,这人才收一收力道。 同一刻间外面的人已经闯进来。 傅新桃抬眼,看到出现在眼前的一帮锦衣卫,心情变得格外的复杂。 自己现在这幅样子肯定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新裁的衣裳也浪费了。 萧衍不得闲、不出现便罢,怎得偏偏要撞上这种情况? 不过这会儿当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她没脱困,没脱险,小命正捏在一个陌生人手上。 傅新桃只能庆幸,她并非手无缚鸡之力,而这个想用她作筹码的人不知道。 萧衍带着锦衣卫追到望月楼顶层,在外间见到沈珍和沈慕时,已经晓得傅新桃就在这儿。因为之前傅新桃告诉过他,中秋收到沈珍的邀请一起去赏月游街。 目光扫过傅新桃雪白脖颈上的殷红,萧衍眸光一沉,手中的刀捏得更紧。 挟持傅新桃的人开始讲条件:「放我走,否则她和我一块死!」 萧衍表情很冷:「给你另外一个选择。」 「放开她,你留下。」 整座望月楼都被锦衣卫包围,从窗户一眼望下去,能看到楼下守着许多缇骑。走投无路、插翅难逃不过如此,可倘若不信邪、想求生,总归会想挣扎一下。 萧衍的话对于此人而言无疑是一种刺激。 但傅新桃清楚,这是想将他的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为她创造挣脱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错过一次便不再有。 对方一旦自认踏上绝路,既然逃不走,说不定生出拉人垫背的心思。 必须把握唯一的机会才行。 傅新桃收敛心神,没有继续去听萧衍和这个人的较量。 她暗暗深吸一口气,留心着钳制住她的这双手,手上力道变化。 藏在袖中的那把袖剑同样被她悄悄滑至手心。 自从因沈慕而起的那场闹剧过后,傅新桃便弄了一把袖剑,随时带在身上——哪怕今天这样的中秋佳节,以应对不知会不会出现、不知几时会出现的意外。 萧衍步步紧逼,傅新桃身后的人情绪逐渐不稳定。 他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胸脯起伏,甚至抬手想要指着萧衍的鼻子骂。 趁着此人对她松懈的一刻,始终乖乖被挟持的傅新桃有所动作。她动作灵巧,手中袖剑扎在身后的人手臂上,并趁他吃痛的刹那挣脱他的钳制。从进来里边就留心傅新桃动作的萧衍,迅速配合两步上前,一把将傅新桃拉入怀中,又把人推到身后护住。 那人手中少了人质,跟着萧衍而来的锦衣卫立刻潮水一般扑了上去。 未几时他们将人摁在地上。 只是眼见此人很快昏迷过去,众人不免疑惑。 有人伸手试了鼻息,扭头禀报萧衍:「没死,有气,是昏过去了。」 傅新桃在萧衍身后小声解释:「袖剑上……」 话出口,被萧衍一个眼神制止,随即他对其他人道:「押回北镇抚司。」 锦衣卫出去,沈珍和沈慕惊慌失措进来。两个人皆冲到傅新桃面前,惶恐问:「没事吧?还好吗?」发现傅新桃脖颈的血迹,沈珍又慌乱道,「流血了!」 「我送她回去。」 萧衍对他们两个人冷淡道,而后拉着傅新桃的胳膊带她离开望月楼。 说是送傅新桃回去,实际上却把人带回萧府。 苍术把萧衍的药箱取过来,又命人送温水到房间里,而后自己守在外面。 傅新桃坐在桌边,感觉气氛不太对劲,便没有说话。萧衍也不说话,只是将浸过温水的帕子拧干,伸手撩开她脖颈旁边的头发,动作温和帮她擦拭伤口和血迹。 第32章 直到萧衍帮她清洗好伤口、上好药又包扎好,傅新桃小声问:「怎么了?」 萧衍抬一抬眼:「什么?」 「我也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何况我受了一场惊吓,已经很可怜,你还对我冷着脸。」傅新桃能觉察出来的是萧衍情绪不对,可是他为什么这样她不清楚,干脆乱说一通,「沈小姐约我赏月,我事先不晓得沈公子会在,否则便不去了。」 萧衍看她一眼:「我没有怪你。」 傅新桃怀疑的看一看他,微微抿唇问:「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萧衍否认:「没有。」 傅新桃不太信,但没有追问下去。 她转而道:「袖剑上淬了毒,那人大约会昏迷一个时辰。」 「在望月楼为什么不让我说?」 萧衍语气淡淡:「你用来防身的手段,告诉那么多人做什么?」 傅新桃:「……」 在望月楼,傅新桃没有想那么多。 周围都是锦衣卫,萧衍也在,她以为没什么关系。 虽然说是袖剑上淬了毒,但其实并非会取人性命的东西。 那个人忽然昏迷,要联想到她身上很容易。 毕竟她会医术而且用袖剑伤了人。 听过萧衍的话,傅新桃才反应过来,这件事可以严肃一些看待。 确实。 哪怕所有人都晓得是她做的,她自己没有承认,便又得算另外一件事了。 可现下奇怪的气氛总归不会是因为这个。 傅新桃悄悄看一眼整理药箱的萧衍,收回视线以后想一想,出声问:「今天不是宫中设宴么?怎么这样早便出宫了?我以为你大概得很晚才能回府休息。」 「宴席散得早。」 萧衍回答傅新桃的话,顿一顿,冒出来一句,「那个人是冲着我来的。」 一个亡命徒,冲着萧衍去的,自是想要夺他性命。 当下没有把人抓住,待人流窜到市集,免不了得费些功夫。 于是有了望月楼的事。 傅新桃被挟持、受伤以及几乎可以说自己把自己救下。 「回府的路上遇到的?」愣了愣,傅新桃问。 萧衍颔首,却不多提对方提前埋伏、同伙诸多等一系列的情况。 然而,傅新桃便明白过来。 明白离开望月楼之后,她和萧衍之间奇怪的气氛从何而来。 也许萧衍觉得,这场无妄之灾是他带给她的。 哪怕今天只不过一次意外,也许下一次,就不再是意外,而是蓄谋多时。 可又哪里是他的过错? 傅新桃扭头眼睛一眨不眨看着萧衍。 半晌不见她开口,收拾好药箱、将药箱合上的萧衍皱皱眉:「想说什么?」 傅新桃却笑:「萧大人,你今儿吃过月饼了吗?」 萧衍微怔,顺从摇头回应。 原本乖巧坐在椅子上的傅新桃起身,依旧在笑:「中秋怎能不吃月饼?」 萧衍看着她走到房门口,低声叮嘱苍术几句。 苍术应声去了,她折回房间,走到他面前,仰头看着他。 衣袖被人扯住一角。 萧衍垂眼,视线落在细白的手指上,耳边响起傅新桃的声音:「走吗?」 两个人从房间里出来。 明明是在萧家,但这会儿是傅新桃走在前面带着萧衍。 离开长廊,转过一道月洞门,萧衍便晓得傅新桃是想带他去哪里了。 他一时停下脚步,引得正走在前面的人回头。 傅新桃泰然自若回到萧衍的身边,仍伸手扯一扯他的衣袖:「萧大人,走呀。」眼见萧衍不动,她抬起头对上萧衍一双眼,「中秋佳节,是要一起过的。」 她牵着萧衍的衣袖继续往前走。 萧衍不再拒绝,被傅新桃这么牵着一步一步向前。 ☆☆☆ 萧家祠堂平常是不允许底下的人随便进入的。 但平常自有人负责清理打扫,今日中秋,看守祠堂的老仆供起香烛。 此时萧家祠堂灯火通明,恍如白昼。祠堂里供的是萧家的列祖列宗、萧衍的父母兄弟。对于萧家而言这么重要的地方,其实傅新桃作为一个外人并没有机会来。 能记得方位,是小时候萧衍曾被罚跪祠堂,她偷偷看过他。 第33章 那时,萧衍的父母、哥哥都在人世。 傅新桃带着萧衍迈步走入祠堂,两个人在供桌前的蒲团上坐下。 烛火惶惶,他们紧挨坐着,谁都不说话。 不多会儿苍术过来了。 他提着两个食盒,里面有月饼、素酒并几样小菜以及几样干果。 苍术停在祠堂外面没进来。 傅新桃本想起身出去将食盒提进来,被萧衍摁住,最后是萧衍自己出去的。 吃食一一摆在蒲团前。 两只酒杯也取出来,被傅新桃提着酒壶,斟满了素酒。 第一杯敬萧家的列祖列宗,第二杯敬萧衍父母,第三杯敬他的兄弟。 下一杯,敬萧衍。 傅新桃举着酒杯看着萧衍:「谢谢萧大人今天救我。」 萧衍脸依然紧绷,见她似乎想要喝酒,不得不提醒:「你受伤了。」 「我知道啊。」傅新桃歪一歪头,说,「皮肉伤,不要紧,过几天便能好。晚点儿回去擦点我师傅特制的膏药,不会留疤的。萧大人,我敬你一杯,不碍事。」 她主动去和萧衍碰杯。 萧衍沉默的把自己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随即拿过傅新桃的酒杯,也干了。 傅新桃忍不住笑,摇摇头,又说:「我记得你小时候不爱吃月饼。」 「现在也还是不喜欢吗?」 萧衍看她一眼。 傅新桃道:「以前都是我帮你吃得干干净净,今天,我们一起分着吃。」 她和苍术要的莲蓉蛋黄的月饼。 从中随便捡了一个,掰开果然是莲蓉蛋黄的,她和萧衍一人吃半个。 吃过月饼,傅新桃说:「这样才算真的过节了。」她用帕子擦过手,又隔着衣袖握着萧衍手腕,拿帕子帮他一根一根手指头擦干净指腹残留的饼碎和油渍。 萧衍任由傅新桃摆弄,十分的配合。 他望向火光映照下傅新桃一张薄施粉黛的脸,此时眼帘低垂,有一种娇态。 傅新桃知道萧衍在看着她,不为所动,只做自己的事。 帮萧衍擦干净手,她收起手帕,抬一抬眼,索性直勾勾的回望过去。 「今天在望月楼发生的事不是你的错。」 傅新桃说,「即使我受伤,甚至出现更严重的状况,一样不是你的错。」 「萧衍,你不必为此而自责。」 「无论以后发生任何事情,都是这样。」 「在你回到京都、在我发现你有自己想做的事情之后,我曾经不止一次想过,自己到底能不能帮上你什么忙。可惜想来想去却发现自己无用,什么都帮不上你。」 「如果你觉得今天是你连累了我,觉得以后可能会继续连累我……」 「那么你知道我会怎么想吗?」 「我会想,是我拖累了你,耽误了你的事情,让你束手束脚了。我不但帮不上你的忙,还成为了你的某一种负担。在这样的情况下,我很难不去想,我应该主动一点,帮你减轻负担,才是对的。」 傅新桃正襟危坐,直面萧衍,缓缓开口。 「既然你选择这么一条路,既然你不准备退缩,那我也不退。」 话说到这里,萧衍自然明白傅新桃什么心思。 但他并未因此动摇,也没有想过要把她从自己身边推开。 只是今天发生的这件事,令他觉察对她的保护仍有不够稳妥周道的地方。 他得想个更好、更稳当些的法子。 说得一大通,见萧衍保持沉默,以为他不认同自己,傅新桃又有些生气:「我刚刚和你道谢就是客气客气。你不会当真以为你不来救我,我就会出事罢?」 「我跟着我师傅学医也不是白学的,他说到底是一个□□湖,怎么会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要教给我一些保护自己的法子也不难……我哪怕帮不上你的忙,不等于我弱到任人宰割。」 她还想说,单纯以萧衍的情况,想站在他身边,注定不能当一个弱女子。 风雨同舟不可避免,她也不希望只能被萧衍保护。 「罢了,说这些好没劲。」 傅新桃气鼓鼓,「我带你来这儿是想陪你高高兴兴过节。」 「本来我今天要去赏月逛灯会的。」 「现在全都没有了,我还没让你赔给我呢。」 傅新桃一生气,萧衍便绷不住想笑。 第34章 他嘴角微微弯一弯,沉吟中问:「要么,马上补偿给你?」 傅新桃反应不及,愣住了。 萧衍却起身,走到外面招来缇骑,压低声音吩咐下去什么。 「你要做什么?」 傅新桃看着萧衍走回来,和之前那般在她身旁坐下,「你想怎么补偿?」 萧衍卖起关子:「待会便知道了。」 傅新桃轻哼,萧衍已经从碟子里捡了炒栗子剥好放到她手心:「吃罢。」 萧衍似乎不想聊她聊的那个话题。 傅新桃一样觉得那些话说多了既没劲又扫兴,因而聊起了别的。 琐事、闲事,能聊的很多。 反正无论聊什么话题,都常常是她在叽叽呱呱,萧衍偶尔附和两声罢了。 不知不觉苍术送来的吃食被他们两个人吃得七七八八。 连酒壶里的酒都被萧衍一个人喝下大半。 吃饱喝足,外面缇骑现了个身。 萧衍站瞥一眼,随即站起来,又伸手去扶傅新桃。 他们从祠堂里走出来。 外面夜风徐徐轻拂面颊,天边一轮圆月,皎洁月光如轻纱笼罩住整座萧府。 这一次,换萧衍走在前面为傅新桃带路。 他们很快离开祠堂地界,借着月光和灯笼的光亮,一路去往萧府后花园。 快要到的时候,萧衍停下脚步,同时转过身。 傅新桃不解:「怎么了?」 「先蒙上眼睛。」 萧衍开口,傅新桃心口跟着一跳,嘟囔:「怎么还有这个……」 她看一看萧衍两手空空:「要怎么做?」想起自己身上有帕子,尚未动作,萧衍已然先一步走到她身后,伸手,手掌覆住她的眼睛,顺利将她的视线遮挡。 「这样就可以了,不用麻烦。」 萧衍又引导着傅新桃,「沿着这条路慢慢往前走,几步就到了,别怕。」 傅新桃紧张咽一咽口水:「我才不怕。」 之后,她在萧衍的「护送」之下,用蜗牛速度顺利挪到目的地。 随着萧衍一声「到了」,她把心放回肚子里,变得期待。耳边萧衍倒数过三个数,横在她眼前的那只手掌移开,傅新桃闭一闭眼,再睁眼才看清楚眼前的景象。 后花园的草木挂满一盏盏灯笼,在夜色下交织成一片流光溢彩的绚丽景象。 远远望去,仿佛星子坠落,璀璨而绚烂。 这和游街逛灯会的感受完全不同。 傅新桃震惊得说不出话,萧衍的声音响在她耳畔:「喜欢吗?」 来不及回答。 一声接着一声巨响,烟火在天幕炸裂,什么声响都被淹没。 傅新桃仰头看着头顶的灿烂烟花。 她在萧衍有心专门补偿给她的这一场热闹里,渐渐的,终于忍不住红了眼。 一场烟火结束。 傅新桃意犹未尽收回视线,又发觉脖颈伤口隐隐作疼,眼睛也不怎么舒服。 她揉一揉眼睛,萧衍忽而凑过来看她,显然是怀疑她哭了。 「别看了,我没事。」 虽然十分感动,但这一次坚决没有掉眼泪的傅新桃一眼瞪回去。 萧衍无声一笑:「我送你回去。」 傅新桃受伤回府,便需要给傅家一个解释、一个交代,这件事得他来做。 两个人踩着一地月光,安安静静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他们很快离开萧家后花园。 只是,傅新桃总觉得萧衍应该有话要对她说。 偏偏这个人不开口,她的这份直觉,变成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回到傅家。 傅诚和徐氏见女儿高高兴兴出门,回来却受伤了,不由得吓了一跳。 「不小心弄伤了而已,爹爹娘娘不必担心。」 傅新桃抢在萧衍前面解释,掩盖事实,撒着娇说,「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徐氏拉着女儿一看又看:「好端端的,怎么会伤到这儿?」 傅诚拧眉,也问:「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有事不要瞒着爹娘。」 「没有……」 傅新桃仍想蒙混过关,萧衍出声道:「是被一个亡命刺客劫持才受伤的。」 闻言,她诧异望向萧衍,见对方眉眼不动,继续道:「那些刺客本是冲着我来的,未能及时抓捕,叫他窜入人群,后来逃至望月楼,巧合之下把年年妹妹劫持了。现下刺客已经被抓回北镇抚司。」 第35章 傅诚和徐氏皆是骇然。 惊吓之余,徐氏一把抱着女儿,又免不了生气:「为什么要撒谎?」 傅新桃垂下眼,心里不是滋味。 她自知不对,并未辩解,小声道:「爹,娘,对不起。」 为什么撒谎? 因为他们如果晓得事情和萧衍有关系,也许会希望她不要和萧衍走得太近。 她的爹爹娘娘爱护她、心疼她,不会愿意她再遭遇这样的危险。 和萧衍走得越近,遇到这种危险的可能性便越大。 唯一没有想到的是萧衍丝毫不配合。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分明是她没有和他商量,自作主张了。 她心里是晓得的。 倘若和萧衍商量撒谎隐瞒她的爹娘,萧衍不可能同意。 徐氏叹气,到底不忍心斥责女儿:「没事就好。」 「但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不能隐瞒我们,以后也决计不能这么做。」 傅新桃老老实实应声:「是。」 「女儿知错了。」 傅诚不似徐氏好说话,肃然对傅新桃道:「爹娘从小教你不得撒谎,你如今竟还犯下这样的错误且明知故犯,这些天便待在沁芳院好好思过,哪儿也不许去。」 傅新桃不敢不领罚,何况……这算不得什么惩罚。 「衍哥儿,你随我去书房一趟。」傅诚起身,负手对萧衍说道。 萧衍跟在傅诚身后离开了正院。 徐氏望着女儿无奈叹气:「何苦要隐瞒呢?」 傅新桃低着头不说话,一副知错的模样。 徐氏手指点一点她,不免生气:「你爹爹娘亲难道很不讲道理么?何况,即使你今天晚上瞒着我们,那么大的事,明日我们也会听说的,到时候一样会知道。」 「是我被吓傻了嘛。」 傅新桃可怜巴巴拉着徐氏的胳膊,「娘亲,你不知道,那个人好凶的……」 ☆☆☆ 自己爹爹找萧衍去书房说什么也不清楚。 傅新桃回到沁芳院后,在春雨秋杏的服侍下梳洗过,依然惦记这些。 她坐在罗汉床上,看着窗外无边月色,心中烦躁。 直到窗外出现一抹熟悉身影,挡住视线,傅新桃坐直身子。 「我爹刚刚找你去书房说什么了?」她扒拉着窗户,一双眼睛盯住萧衍,抓紧时间一连串追问,「有没有和你说什么不好的话?我爹不会这么不讲理罢?」 萧衍摇头:「没有,不必担心。」 傅新桃信又不信,怀疑的盯着他,又听萧衍说,「是商量帮你找女护卫。」 「咦?」 忽然的话令傅新桃怔一怔,「女护卫?」 萧衍颔首:「是。」 「你的两个贴身丫鬟不会武功,照顾你没问题,遇到危险则不行。」 傅新桃眨眨眼问:「是你同我爹提出来的?」 萧衍只道:「傅大人也有此意。」 「也有」两个字等于给出肯定答案。 傅新桃抓住重点,笑一笑:「那我在这里,提前谢过萧大人。」 萧衍说:「找到合适的人以后,会带来见你的。」 「早点儿休息。」 话音落下,人已消失不见。 傅新桃没来得及告别,探着身子往外面看一看,不见萧衍踪影。 心底原本的那股烦躁因为萧衍透露的消息而消失。她伸手揉一揉被夜风吹得泛凉的脸颊,决定在萧衍找到合适的女护卫之前,她要少出门,争取不添任何麻烦。 傅新桃脖颈的伤口浅,用了伤药以后愈合得很快。 唯独想要疤痕消失须得一些时间,加上被亲爹禁足,她老老实实待在府里。 如是过得数日。 赵祐景身边的福安又走一趟傅家,和上次一样送来一匣子医书。 太子之命,这些医书,傅新桃不能不收。 收下以后越犯难,之前那些医书好不容易还回去了,怎么又来新的? 他是太子……时不时帮她惦记医书的事,是否有些不合适? 傅新桃很难不去想,赵祐景此举是有意为之。 然而,哪怕心里这么想,她却依旧没有任何办法。 医书看不看,撇在旁边暂且不论,进宫去谢恩是绝对跑不了的。 第36章 既然如此,那么对于傅新桃而言,这些医书自然要看。 无非看得慢一些,不必着急,谢恩也晚一点。 赵祐景这次让福安送来的医书依旧是《玉函方》里其中的几册,都是第一卷的书册子。傅新桃一本一本看得仔细,并手抄两份,自己留一份,送去给师傅一份。 等到她将这些医书看完、抄完,萧衍领着「女护卫」上门。 傅新桃刹那看见站在萧衍身侧的人,以为自己眼花,定睛再看更不可置信。 「邢小娘子?」 她快步走到萧衍和邢丽春面前,「这……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邢丽春坦坦荡荡:「傅小姐没有弄错,以后由我保护你。」 傅新桃:「……」 邢丽春到底是将军之女,给她当护卫,在傅新桃看来实在说不过去。 她拒绝道:「这样未免大材小用。」 「我一个如今混口饭吃都难的人,算什么大材?」邢丽春笑,「你那师兄的医馆,我待着也无趣,何况不懂什么医术药材,根本帮不上忙,粗活一样做不来。」 「实话说,我只觉得自己不如一个小丫鬟来得好用。」 「给你当护卫反而派得上用场,毕竟我好歹是有些武艺的,报酬又丰厚。」 报酬无疑是萧衍开的。 邢丽春觉得满意,才会出现在傅家,出现在傅新桃面前。 萧衍道:「邢小姐知根知底,是不二人选。」 「只不过暂时雇用她,待到没有危险,她依旧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傅新桃听到这里,什么都明了。 邢丽春待在她师兄的医馆,吃住花销都得用她师兄的,心里不舒坦。 正好萧衍需要一个女护卫而找上邢丽春。 萧衍给出的报酬条件足够好,邢丽春才点了头,或许还有几分原因在她。 邢丽春这般坦然,她一味的不同意反而把人看扁。 心思转过,傅新桃颔首:「如此,以后就要劳烦邢小娘子了。」 邢丽春也点头:「放心吧,我一定会保护好你。」 于是,这件事情说定。 傅新桃点头同意之后,萧衍和她把邢丽春带去见傅诚和徐氏,待他们都同意,傅新桃交待底下的人在沁芳院收拾出一个厢房来,供邢丽春日常起居。既然要贴身保护,少不得要住进傅家。 邢丽春的行李很少,连衣服都没有几件。 傅新桃看不过眼,从自己的小库房里挑出几件好料子,拿给她裁衣服。 「不必了。」面对她的好心,邢丽春拒绝得很干脆,「萧大人已经给了我一部分酬劳,衣服我可以自己去买的,其他要用的东西也是,傅小姐不必操心。」 感觉得出来邢丽春在这些事情上的坚持,傅新桃把东西收起来。 之后,邢丽春如同春雨、秋杏一般,时时跟随她左右。 大约有之前和邢丽春愉快聊天的经历,傅新桃很快习惯了。 她们相处得比预期要更好。 邢丽春「尽职尽责」,只要她人醒着,几乎寸步不离傅新桃身边。 武器同样不离身。 然而当傅新桃进宫去谢恩,她不得不和春雨、秋杏一样,留在宫门口等她。 这一次进宫,毫无疑问是为了赵祐景的那些医书。 再一次踏入赵祐景所住的东宫,傅新桃免不了的发憷。 她不希望又遇到皇帝陛下。 傅新桃到的时候,赵祐景人在书房,是福安领着她过去的。 书房里没有其他人在。 行礼之后,福安将匣子呈上去。 傅新桃亦被免礼赐座,而赵祐景坐在书案后面,挥退宫人,看着她。 「傅小娘子。」 赵祐景开口,却说,「实不相瞒,孤是有意送你医书,让你进宫谢恩的。」 直白的话语使得傅新桃心下讶然。 她迟疑中问道:「不知太子殿下为何如此?」 赵祐景一笑:「上一次你离开得匆匆忙忙,有一件正事忘了与你商量。」 有正事要和她商量?这样的措辞,让傅新桃迷茫。 她顺着赵祐景的话问下去:「太子殿下有事和臣女商量?不知是什么事?」 赵祐景笑意浅浅道:「你想不想进太医署?」 赵祐景提及的太医署,傅新桃是知道的。 第37章 本朝设有许多与医学相关的机构。 级别最高的无疑是太医院,这是御医、太医任职的地方,人人医术了得。 在这之外,太医署作为医学教育之地,平素专门是用于培养相关人才的。简而言之,太医署之于学医者,便如同书院之于求学者,是一个非常理想的学医之所。 傅新桃曾经了解过,太医署内设提举、判局,有三学科,方脉科、针科以及疮科。每一科均设有教授一人,学生拢共三百人,所有的学生需要学习的医学书籍包括《内经》、《脉经》、《难经》、《神农百草经》、《千金要方》等。 进入太医署不意味着万事大吉。 譬如拢共三百名学生,其中上舍四十、内舍六十、外舍两百,每两年会进行一次舍试,根据舍试的结果会对学生进行上舍、内舍、外舍的升降调整。在平时,这些学生需要负责对其他学生或者军中将士诊治疾病,年底会根据诊治记录进行奖惩,诊治效果极差的则可能从太医署开除。 能进入太医署学医,对于想要学医者而言,必定大有裨益。 在太医署中如果表现得优秀,将来便有机会进入太医院,乃至成为御医。 只是傅新桃认为太医署并不适合她。 她在自己师傅手下学医时间太长,很多东西已经养成,再要从头学习…… 除非她志在进入太医院,否则难免多此一举。 偏偏——她志不在此。 太医院们的太医、御医说好过也好过,说不好过,也是当真不好过。 傅新桃没有想要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她确实更愿意在破庙里为穷苦百姓免费看诊。 足够自在不拘束。 「太子殿下为何会问臣女这样的问题?」 傅新桃一笑,「以臣女的资质,只怕是进不了太医署大门的。」 她的资质怎么可能进不了? 赵祐景听出她话语里暗藏的拒绝之意,含笑说:「想要进太医署不难。」 「难的,是留下来。」 「毕竟太医署也算人才济济,总归是有竞争的。」 傅新桃摇摇头,坦白道:「太子殿下一番好意臣女大约不得不心领了。」 「不瞒殿下,在很早之前,臣女也想过进太医署学习。」 「但师傅点醒了我。他说我跟着他学习医术,治病的法子、路子,都已经养成习惯,再想要改是很难的。何况这一改,之前便白费许多功夫。因而,师傅不建议我这么做。我后来也觉察到,确实有些不妥当,便放弃这个念头。」 纵然认为说明自己的想法比较合适,但近乎直接拒绝,傅新桃不是不忐忑。 她担心自己的「不识好歹」会触怒这位太子殿下。 赵祐景却未表现出一丝一毫不痛快。 甚至,他轻吁一气,仿佛放松下来道:「既是这般,便算了。」 「原本孤担心和你提出来这件事,会让你以为孤其实是逼着你去太医署,你现下能明明白白表示不想去,反而叫孤心安。无论如何,终究你愿意去才是好事。」 「否则便成了孤的不是,在强人所难。」 「怕你不高兴,孤连赔罪礼物都准备好了……派不上用场却更好。」 一个万万人之上的太子对她说出这种话,傅新桃惊诧。 她不知自己应该如何作想。 只是,对方这么一番话,这般态度,不叫人讨厌。 傅新桃很难继续对赵祐景绷着脸,笑一笑,说:「多谢殿下、体恤。」 事到如今,和这位太子殿下的几次接触都没有不愉快。 一度先入为主,担心对方会胡来,傅新桃不能不反思一下自己。 当然这不意味着她可以随意和太子亲近。 到底身份悬殊,万事仍须小心,何况说不定还有皇帝陛下在暗暗看着呢。 赵祐景看着傅新桃如花笑靥,心底一池春水泛起涟漪。 她的笑脸让他感到一种难言的满足。 「这礼物既然备了,留着也无用。」 掩下思绪的赵祐景一面说一面离开书案,走到傅新桃面前,「送给你罢。」 他摊开手掌,掌心里一对精致的兔儿爷。一对小玩意儿皆是粉白面孔,通身色彩鲜亮,戴金盔、披甲胄。其中一只骑着狮子,一只骑着老虎,颇英武不凡。 「原是中秋应景的东西,送得有些迟,莫嫌弃。」 第38章 赵祐景低头看着她,等得片刻,问,「这样的小玩意也不肯收下?」 傅新桃连忙摇头:「不是。」 「多谢太子殿下。」她伸手从赵祐景手里将东西取过来,福身谢恩。 一对兔儿爷莫名有些烫手。 傅新桃不知怎么的,觉出对方看似自然的话语里几分小心翼翼。 当真怕她不肯收? 抑或,仍是透过她,在担心另外一个已经不在的人…… 福安恭恭敬敬送傅新桃从东宫出来。 乘着软轿到达宫门口后,她下得轿辇、与福安道别,又上了傅家的马车。 一对兔儿爷立刻找个匣子好生妥当安置。 萦绕在傅新桃心里的那一种感觉,却是久久不散。 太子殿下有必要以如此态度对她么? 显然是不必。 尽管对方主动向她提及那些过往,犹似敞开心扉,但有些事,不会改变。譬如她与宫女雪晴样貌相似,譬如太子对她的态度,始终受到那位小娘子的影响。 是有些太过和善了…… 傅新桃想,目下来看,这或许不坏,长远来看,未必如何。 假如对方强势,她便能理直气壮的反抗。 唯独现在这样叫人不知如何是好,尤其似乎做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做。 一对兔儿爷而已。 虽则精致,但确实是寻常百姓都能买得到的东西,谈不上多么贵重。 傅新桃心下叹一口气。 她唯有盼着太子殿下早日清醒,从那些过去里走出来。 ☆☆☆ 傅新桃脖颈的伤痊愈之时,傅诚和徐氏早已消气。 她在府中乖巧安分,久未出门义诊,再要出门,得到长辈应允。 有一个武功高强的邢丽春陪在傅新桃身边,傅诚和徐氏比往前放心不少。 除此之外,她是去杨正安的医馆,这也令两位长辈安心。 邢丽春从杨正安这里搬到傅家以后便没有回来过。杨正安的医馆初初开业,需要操心忙碌的事情很不少,他也无暇到傅家探望邢丽春。是以,一阵子不见,见邢丽春陪同傅新桃前来医馆,杨正安脸上有难抑的高兴。 「师兄?师兄?」 喊得杨正安几声不见对方回应,傅新桃无奈,又好笑。 邢丽春皱眉抬眼,严肃看一眼杨正安:「傅小姐在喊你。」 杨正安回神,目光终于从邢丽春脸上移开,憨笑着问:「怎么了师妹?」 傅新桃说:「我是想问问你,这些时日可还有人上医馆捣乱?」 「没有。」杨正安回答,「现下很安稳,无人闹事。」 傅新桃点一点头:「那就好。」 她继而又和杨正安商量起义诊的事宜,待说定,方才入座等百姓前来看病。 有些百姓听闻傅新桃在这儿,闻讯前来诊脉,人便渐渐多起来。 待到临近晌午,病人才慢慢变少。 杨正安送走一位病人后,走到傅新桃面前:「师妹中午想吃点儿什么?医馆的厨娘厨艺普通,我准备到附近的酒楼去点些热菜,让他们送过来,也方便。」 傅新桃问邢丽春:「邢小娘子可有什么想吃的?」 邢丽春回答:「我随意。」 傅新桃憋着笑去看自己师兄:「那我点一道素炒藕节,其他随意。」 杨正安心知被调侃,却没办法指责。 他涨红着脸应声:「好,我这便前去点菜。」 说罢,似生怕耽误什么,匆匆去了。 邢丽春瞥向傅新桃,懒懒说:「傅小姐往后莫如此,你师兄经受不起。」 傅新桃笑:「是,偶尔逗一逗才好玩。」 邢丽春挑眉不语。 注意到又有人走进医馆,她当即看过去。 傅新桃同样看着那人蹦蹦跳跳进来,走到她所在的桌案对面坐下,伸出手。 她眨一眨眼问:「傅小大夫,帮我诊个脉?」 傅新桃却忽然头疼。 这位小祖宗,怎么像是自己从宫里跑出来的? 医馆里还有不少人在,不好直接暴露赵淑媛的身份,傅新桃把她带到医馆里面。进得一间专门招待客人的房间,傅新桃引着赵淑媛入座,一面为她倒茶一面问:「公主殿下怎么出宫了?」 「在宫里闷得慌,出来逛逛。」 第39章 赵淑媛托腮望住傅新桃,笑嘻嘻,「听说你在这儿义诊,正好过来看看。」 傅新桃迟疑问:「陛下和皇后娘娘或者太子殿下晓得这事么?」 「皇兄去了外地办事。」赵淑媛眼神发虚,「至于父皇和母后……咳……」 果然是瞒着皇帝陛下和皇后娘娘偷偷出来的。 傅新桃:「……」 「您特地出宫,就为了闲逛吗?」 猜测着赵淑媛跑出来的原因,她问,「或者有别的什么原因?」 赵淑媛垂下小脑袋小声说:「其实我是想见陆大人。」 「我已经很久没见他了。」 准确一点,打从在陆逊面前失态打嗝之后,她就没有让自己再见这个人。 可是……可是…… 傅新桃不晓得这一茬。 她问赵淑媛:「为什么会很久没见过面?陆大人不是常常进宫吗?」 赵淑媛犹豫的看一眼傅新桃:「我告诉你,你帮我出出主意?」 傅新桃怕她乱来,点了头。 得到承诺,赵淑媛咬咬牙狠下心。 最终捂着脸艰难把在畅春园的事情说给傅新桃听。 从指缝里瞧见傅新桃憋不住的笑,她欲哭无泪:「果然很丢脸是不是?」 「陆大人他一定也嫌弃我了!」 傅新桃含笑安抚赵淑媛:「不丢脸的,当真不丢脸,陆大人也不会嫌弃公主殿下的。而且,我猜……陆大人应该会觉得殿下可爱,因为这样的殿下才更真实。」 赵淑媛不解问:「什么意思?」 傅新桃卖了个关子,想一想说:「要不然,我陪殿下去见陆大人?」 要去见陆逊,却不好耽误他的正事。 赵淑媛说等他放衙回府再去,傅新桃同意了。 这会儿不过晌午而已,距离陆逊放衙尚早,赵淑媛留在医馆陪着傅新桃。用过午膳,想着这么一尊大佛一直留在医馆不大合适,傅新桃复把宝阳公主领回傅家。 「公主殿下若是觉得疲累,可以小憩片刻。」 见到徐氏之后,傅新桃把赵淑媛带到沁芳院,暂且安置在自己房间。 赵淑媛点点头,笑眼盈盈:「好,今天麻烦你了。」 傅新桃笑着应声:「殿下客气。」 「那公主殿下好好休息。臣女先不打扰了。」 听见此话,眼见傅新桃要出去,憋着一肚子话的赵淑媛拉住傅新桃。 视线从赵淑媛的手臂划过,傅新桃抬眼:「怎么了?」 赵淑媛恳切望住她,可怜兮兮:「傅小娘子,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傅新桃一愣,脑海中念头一转便颔首道:「是。」 她遣退里间的丫鬟婆子,赵淑媛也遣退宫女,两个人并排躺到床上。 忙碌过一个上午,傅新桃是有些困倦的。 躺下闭眼,她很快生出睡意,正昏昏欲睡时,赵淑媛声音忽然响在耳畔。 「原来和好朋友躺在一张床榻上是这样的感觉……果然有趣。」她一个人自顾自道,「傅小娘子,谢谢你满足我这个心愿。我以前便想试一试这种事,可惜没人陪我,也不得机会。」 身为大齐唯一的公主,自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但许许多多如同这般的普通小事,对赵淑媛来说,却难得体验。 即使她想要体验,也无人作伴。 于是越奢侈,越心痒难耐,念念不忘,今日终于如愿。 傅新桃艰难撩起眼皮子,含笑问:「南平郡主和公主殿下的关系不是一向很好吗?这些事情,公主殿下为何不与南平郡主一起做?两个人可以挤在一张床榻上,互相说一说小秘密。」 提起赵淑娴,赵淑媛即刻坐起身。 傅新桃慢一拍跟着坐了起来,不解问:「殿下不午憩么?」 「不是。」赵淑媛否认道,又气呼呼,「只是听你提起南平,我就生气。」 傅新桃疑惑:「殿下为何生气?」 赵淑媛扭头看她,瞪大眼睛:「因为她见色忘友,见色忘义!」 「是不是很不可置信?我也没有想到她竟这样!」 这是哪一出? 傅新桃跟不上这思路,人倒是被赵淑媛闹清醒了。 赵淑媛幽幽叹气,沮丧垂下小脑袋:「她现在每天都可开心了呢,喜欢的人今天送这个,明天送那个的,七夕也有礼物,中秋也有礼物……哪儿像我,想见陆大人一面都这么艰难。」 第40章 傅新桃看一眼赵淑媛问:「南平郡主喜欢的人?」 「对啊。」一面应声一面倒回床榻上,赵淑媛说,「锦衣卫里的纪云。」 纪云这个名字,傅新桃不陌生。 但是……她微微皱眉,便是莫名认为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赵淑媛伸手轻轻拉一拉傅新桃的衣袖,让她躺下。两个人面对面躺着,赵淑媛眨一眨眼说:「既然皇叔都不介意纪云的身份,我父皇和母后也应当不会介意陆大人的身份,对不对?」 荣王他不介意纪云的身份? 一句话,使得傅新桃心底那种异样感觉愈盛。 她面上仍微笑,对赵淑媛说:「陛下和皇后娘娘是明理之人,殿下放心。」 赵淑媛却又叹一口气:「可是我还没搞定陆大人呢。」 「要是陆大人不喜欢我,那就没有意义了。」 「别人都顺顺利利,只有我,情路坎坷,处处碰壁。」 傅新桃伸手摸一摸赵淑媛的发鬓,安慰她:「殿下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既强求不得也急不得,那便把自己能做到的做到问心无愧,比如……殿下现在好好睡一觉,去见陆大人的时候才更精神。」 眼瞧着傅新桃压下一个哈欠,赵淑媛扑哧一笑:「好,睡觉。」 她拉一拉锦被,闭上眼睛:「我这就睡觉。」 ☆☆☆ 两个人相继午睡醒来已过了一个多时辰。 起床后,傅新桃和赵淑媛洗漱梳洗一番,移步窗下的罗汉床喝茶吃点心。 睡醒一觉,精神充沛。 傅新桃有心思回想之前赵淑媛提到的南平郡主和纪云的事。 她和南平郡主有过一些接触,晓得南平郡主生性羞涩。 端午之时,南平郡主连给纪云送个凉茶都又羞又怕。在畅春园时,同样不敢大大方方接触纪云。若非得到长辈的默许,南平郡主大约不会和纪云走得太近。 如此,以宝阳公主方才所言,荣王不介意南平郡主和纪云接触恐怕是真的。 这是最奇怪的地方…… 为什么要默许这两个人私下接触?南平郡主已经及笄,如果荣王和荣王妃看得上纪云,亦同意让纪云做南平郡主的仪宾,大可先行订婚抑或直接定下这门亲事。 放在旁人身上,傅新桃不会想得这样多。 毕竟她和萧衍也不是没有私下接触,而她娘亲从不曾横加干涉。 可惜,荣王府当初叫人不明缘由的举动她仍记得,也依然有所介怀。 以至于偶尔对荣王府有所偏见。 纪云是锦衣卫,这些事,不知萧衍了解多少。 傅新桃想,哪一日萧衍得空,见到人,不妨略提一提。 眼看马上到陆逊放衙的时间,赵淑媛没有心思想别的,满脑子都是待会见到陆逊要怎么办。虽然人在傅家尚未出发,但她控制不住开始紧张,生出逃避的想法。 陆逊见到她,定然又会记起…… 太丢人当真是太丢人了,赵淑媛默默捂脸:「要不然,不去了罢?」 傅新桃失笑,搁下茶杯,拉开她的手,认真问:「公主殿下难道打算永远不见陆大人?倘若是打算永远都不要和陆大人见面,那么不去就不去罢。否则,迟早要和陆大人见面的,对吗?」 赵淑媛扁一扁嘴巴,被迫点头。 逃避也不是办法,她确实没有打算一辈子不见陆逊,便早晚会有这一日。 好歹今天有人陪着她。 何况,是她主动去见陆逊的,这叫先发制人,掌握先机! 酉时附近。 傅新桃和赵淑媛乘着马车从傅家出发,去往陆家。 好在傅新桃为陆母看过诊,即便突然上门,也不至于不被欢迎。赵淑媛却由于心里发慌,非要扮做傅新桃的丫鬟,顺便用面纱遮脸,免得被陆逊一眼认出。 傅新桃自是认为不必这般。 但拗不过这位宝阳公主,不得不随她去。 然而到得陆家,两个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陆母一见傅新桃便慌慌忙忙上前来拉她:「傅小娘子,你来得正好,小逊他受伤了。让丫鬟去请的大夫还没来,劳烦你先帮他看一看,好不好?」 「哎哟,流了好多血的。」 「刚刚回来的时候,外面的衣裳都全是血,把我吓得……」 顾不上别的,陆母着急把傅新桃带到陆逊的房间,径自推开门进去。赵淑媛从陆母口中得知陆逊受伤亦是心慌不已,她紧跟在傅新桃身后,也进得陆逊的房间。 第41章 陆逊的确受了伤。 他这会儿正在房间里自行简单处理伤口。 由于原来的衣服脏污了,陆逊此时身上只穿着一条亵裤,上半身赤条条的。 陆母冒然带人进屋,他也来不及穿衣服,唯有背过身。 「娘,您怎能这般带人闯进来?」 陆逊蹙眉,没有回头,沉声道,「我伤势不重,您莫要着急。」 「是傅小娘子。」 陆母解释,「她毕竟是大夫,娘想让她帮你看一看。」 傅新桃开口道:「陆大人若不介意,我可以先帮陆大人查看一下伤势。」 「伤口是要及时处理的才好。」 陆逊说:「多谢傅小娘子的好心。」 「不过不必了,府里下人已经去了请大夫,想必很快就会到。」 傅新桃明白他是认为他们男女有别,不合适。 她不强求,准备从房间退出去。 偏头看一眼赵淑媛,傅新桃一怔,连忙把人拉到外面廊下。 陆母没有跟着她们出来,她压低声音,问:「殿下,你怎么流鼻血了?」 赵淑媛傻愣愣反问:「有、有吗?」 傅新桃:「……」 傅新桃掏出干净的帕子递给赵淑媛。 赵淑媛接过,探到面纱下轻轻擦一擦鼻子,果然瞧见雪白的帕子沾染血迹。 真流鼻血了。 赵淑媛:「……」 「一定是最近吃得太补闹的,回去我得让御厨晚膳做清淡点才行。」回想刚刚在陆逊房间,她偷偷欣赏到的陆逊的好身材,赵淑媛红着脸,硬着头皮辩解。 傅新桃无声一笑。 她好整以暇附和赵淑媛的话:「确实,大补也伤身,凡事都应适度。」 两个人站在廊下说话时,陆家又有人上门了。 仆从前来禀报陆母:「萧大人这会儿在客厅喝茶呢。」 「萧大人?」 陆母讶异,追问,「是那个萧大人吗?」 仆从回答道:「是。」 陆母迟疑过一瞬才说:「下去吧,我马上过去客厅。」 发觉陆母面上有犹豫之色,傅新桃说:「陆老夫人,我认识萧大人,我去帮他带路吧。陆大人现下不宜乱动,您留在这里也能看着他一些,免得他亲自相迎。」 陆母尚未想明白这样是否妥当,傅新桃已经抬脚离开。 赵淑媛在旁边小声:「陆老夫人就让傅小姐去吧,没关系的。」 陆母看向赵淑媛,面有惑色:「你是?」 此时,穿好衣服的陆逊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赵淑媛一眼:「公主殿下?」 赵淑媛:「……???」 她明明戴着面纱,为什么这么容易被认出来了?! 一定是……果然是…… 陆大人实际上已经对她的样貌熟悉至此,甚至深刻于心?! 赵淑媛忽然美滋滋。 她背着手转身,冲陆逊笑一笑:「陆大人真厉害,一眼就认出本公主了。」 ☆☆☆ 傅新桃去往陆家客厅。 见到她,萧衍脸上并无意外,淡定走向她问:「宝阳公主呢?」 「萧大人怎么又知道了?」傅新桃虽然不诧异,但口中依然这么说。 说话间,萧衍走到她面前。 傅新桃抬眼看他:「是来探望陆大人?是特地来接宝阳公主回宫?」 「都是。」萧衍回答。 傅新桃微笑:「公主殿下在陆大人那儿,正好一块过去。」萧衍点头,她想一想,又问,「你要送公主殿下回宫吗?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不能一起回去了?」 萧衍解释:「得进宫向陛下复命。」 傅新桃理解,却不是不失望,她本以为可以和萧衍一道回去,顺便聊聊天。 「回来去找你。」 萧衍眼带笑意看一看她,「有什么话都可以慢慢说。」 傅新桃陪萧衍去探望陆逊。 回来以后,却发现气氛变得微妙,陆母一脸惶恐恭敬,还有些不可置信。 赵淑媛脸上的面纱已经摘下来了,此刻端坐太师椅上,手边一盏热茶,还有点心果子。傅新桃只消看上一眼,明白多半她的公主身份已经暴露,但她离开才不多会儿,未免也……太快了一些。 第42章 「公主殿下。」 萧衍上前与赵淑媛行礼,道,「陛下让臣送您回宫。」 赵淑媛听言,心下暗道不妙,面上维持着矜持模样,颔首:「晓得了。」 「待郎中为陆大人看过伤便回。」 萧衍应声,没有异议。 赵淑媛又说:「你也进去看看陆大人。」 这时,仆从领着背上药箱的大夫回府,陆母领着大夫进房间去。廊下余下赵淑媛和傅新桃两个,她望一眼傅新桃,再端不住,耸拉着脸走到傅新桃面前,懊恼道:「我们的计划失败了。」 「陆大人一眼就认出我!」 「真稀奇,我明明戴着面纱呢,竟然也被认出来了。」 傅新桃失笑:「所以殿下愁眉苦脸的?」 「倒不是……」赵淑媛戳一戳手指,「陆老夫人也认出来我来了。」 「陆老夫人也认出殿下?」傅新桃没明白,「这是何意?」 赵淑媛拧眉扁嘴,凑到她耳边小声嘀咕半晌。 傅新桃一面听,一面止不住笑。 她也明白过来为什么刚刚陆老夫人会是那么一副表情。 赵淑媛不是第一次偷偷出宫,不是第一次扮做普通人和陆老夫人有接触。 同样倒也没有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 最初是有一次,陆老夫人在外面差点被马车撞,赵淑媛恰好在附近,让人把陆老夫人救下来了。事后才得知,其实是陆逊的母亲,便没有拒绝老人家许多好意。 有两次趁着陆逊不在,她甚至到过陆家吃饭。 这些原本都是不为陆逊所知的,现下被陆老夫人认出来,必定事事暴露。 赵淑媛欲哭无泪。 她觉得,按照陆逊的脾气,晓得这些,多半对她心生厌恶。 傅新桃问:「殿下是忘了这些才摘下面纱的么?」 「不是……」赵淑媛撇撇嘴,委屈不已,「被风吹的……」 傅新桃:「……」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赵淑媛自我宽慰,「算了,就这样吧。」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殿下莫沮丧。」 傅新桃唯有安慰她道,「何况,陆大人未必会有什么想法的。」 赵淑媛轻叹一气:「那也算了。」 「待会儿我就回宫去,之前我说的那些,你也忘了罢,当我什么都没说。」 傅新桃见赵淑媛沮丧低落,一时半会恐怕劝不好。 她点点头,应声:「是。」 ☆☆☆ 陆逊是在办公事的时候受伤的。 萧衍来探望过,便和赵淑媛一道离开,护送她回宫去。 傅新桃原本也是要走,打算回府去等萧衍,却被陆逊派人请了回来。 需要静养的陆逊此时靠坐在床头。 「劳烦傅小娘子折回来一趟,抱歉。」他率先开口,也开门见山说,「派人去请傅小娘子回来,是鄙人有一事想问——不知傅小娘子可否晓得,宝阳公主今日为何特地乔装来陆府?」 虽然陆逊是这么问的,但他显然认为傅新桃知道。 毕竟,赵淑媛是和她一道来的,又故意扮做她的丫鬟,她不知道才奇怪。 傅新桃揣测着陆逊的想法,告诉他:「是想来见陆大人。」 陆逊蹙眉:「此话怎讲?」 傅新桃抬一抬眼,清楚不摊开来说这些事定说不明白。 她扯了个笑,反过来问陆逊:「陆大人可还记得在畅春园发生的事情?」 陆逊不甚确定问:「傅小娘子指的……哪一桩?」 「就是——」傅新桃叹气,「殿下不小心在陆大人面前打嗝的那一桩。」 陆逊:「……」 他自己琢磨过片刻,问傅新桃:「公主对这件事很介怀?」 傅新桃点头。 想一想,她多说一句:「因为认为在陆大人面前失了仪态丢了人。」 听到傅新桃的话,陆逊反而忍不住闷笑两声。 他摇摇头,却道:「原来如此。」 往日时不时找个由头见一件他的人,忽然之间对他避之不及的原因,总算有了着落。如果赵淑媛今天不出现在陆家,他或许不会去追究到底……可是她出现了。 傅新桃笑:「陆大人这是明白了什么?」 「无事。」没有解释,陆逊只道,「多谢傅小娘子。」 第43章 既然陆逊不想多提,傅新桃不一再追问,如之前那般准备回府。 走得两步,她回头看着陆逊:「我也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一问陆大人。」 「陆大人介意宝阳公主不小心在你面前失态么?」 靠坐在床榻上的陆逊摇头:「自然不。」 傅新桃笑一笑,又问:「那关于公主殿下和陆老夫人认识呢?」 陆逊微怔,依旧摇头。 「公主殿下曾救过我的母亲,我理应感激才对。」 得到这般回答,傅新桃为赵淑媛松一口气,含笑道:「如此便好。」 至少,赵淑媛以为陆逊讨厌她,是完全不存在的。 别的那些……只能让他们自己去说开了。 ☆☆☆ 从陆家出来,傅新桃走到傅家的马车前。 春雨秋杏将车帘子掀开,本该送赵淑媛回宫的萧衍此时却坐在马车里面。 傅新桃愣了一下,上得马车,坐在萧衍对面:「这么快?」 萧衍道:「交待纪云负责了。」 听见萧衍提起这个名字,傅新桃问:「纪大人似乎升任了锦衣卫百户?」 萧衍淡淡一笑:「你竟还打听他的事?」 「没有。」傅新桃看他一眼,「我可从来不打听这些。」 她解释:「是今日从宝阳公主口中得知的。」 来陆家之前,已经打定主意要和萧衍提一提纪云和南平郡主的事。 现下聊到这么个人,她趁势说下去。 「不久之前,纪大人还只是个千户而已,段段时间,连升几级……」对着萧衍,傅新桃不必拐弯抹角的,直接道,「恰巧又听闻他近来和南平郡主关系不错。」 她压低声音问:「这里面,是否有些关联?」 萧衍脸上看不到诧异,又默不作声,傅新桃便明白他早已晓得这些。 不出声,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默认。安静几息时间,傅新桃挪到萧衍身边坐好,冲他眨巴眨巴眼睛,依旧压低声音问:「他们两个人的事情蹊跷么?和之前的一些事情有没有关系?」 萧衍垂眼看她:「怎么突然间对纪云的事这么上心?」 傅新桃无奈且无辜:「我哪儿是对他上心,我是对……荣王府上心……」 「荣王妃当初为何要在皇后娘娘面前举荐我那件事还没弄明白呢。」 「一天不明白,我就一天不安心。」 萧衍眸光平静望着傅新桃认真的一张脸。 未几时收回视线,他问:「你自己是怎么看的?」 「从结果上看,那件事让我在皇后娘娘、宝阳公主、太子以及陛下面前都露过脸。」傅新桃说,「这里面最特殊的,自然是那一位,但是这样就更奇怪了呀。」 萧衍笑:「怎么说?」 「一来我不会为他们所用。」傅新桃正经回答,「二来他们凭什么认为能左右那一位的想法?」 萧衍又问:「你觉得和以前没什么不同?」 傅新桃否认说:「这倒不是。」 她不得不承认,假如这些猜测为真,如今的太子殿下其实多少按他们希望的方向走了。那些送到傅家的孤本医书、询问她是否想进太医署、那对兔儿爷,都可以算是某一种意义上的佐证。 沉吟片刻,傅新桃看一看萧衍,大着胆子问:「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 「可曾因为那位小娘子有过争执?」 萧衍抬手捂住她的嘴巴,笑着摇摇头:「你当真什么都敢问。」 「一切尚未明朗,多想无益。」 「如果他们当真想要利用你,一旦达不到预期,定然会有其他的举动。」 「所以,你若进宫,要万事小心。」 傅新桃乖巧点头。 她拉开萧衍的手补上一句:「尤其见那一位的时候。」 「哦?」萧衍瞥向傅新桃,「要万事小心,于是收下一对兔儿爷?」 傅新桃:「……」 「这个和那个有关系吗?萧大人,你不能强行冤枉我。」她为自己辩解道,「太子殿下赏赐的东西哪容得我拒绝,尤其东西不贵重,我寻不到借口不收。」 「你若要用这个为难我,那我无话可说。」 她斜一眼萧衍,轻哼一声,「更别是有的人打翻醋坛子故意找我的茬。」 萧衍闷笑,不去接傅新桃的话。 第44章 下一刻却摸出个匣子,递到她面前:「那这个收吗?」 傅新桃伸手去碰一碰匣子问:「这是什么?」 萧衍说:「礼物。」 「不贵重。」 他不疾不徐补上两句,「没道理不收。」 傅新桃:「……」 这心眼也就比针眼大一点点了! 她不客气的想打开匣子看看是什么礼物,被萧衍伸过来的手掌摁住。 傅新桃抬眼,萧衍轻咳一声:「回去再看。」 说话之间,他们回到傅家。 萧衍率先下得马车,傅新桃不紧不慢抱着匣子下来,嘴角微翘。 听从萧衍的话,她回到沁芳院才把匣子打开,随即发现里面躺着两只彩色的瓷娃娃,准备来说,是一男一女的一对瓷娃娃。都是胖乎乎的脸,女娃娃穿裙衫,背药箱,男娃娃穿锦袍,佩长剑。 这对瓷娃娃不正是她和萧衍么? 堂堂萧大人,还有做这种事情的时候……真幼稚,也真的可爱。 傅新桃无声一笑。 她把一对瓷娃娃取出来,整整齐齐并排摆到梳妆台上。 这么可爱一对娃娃,萧大人这样的一片心意。 当然是要每天都看着才行! 一场秋雨一场凉。 京都的秋天向来短暂,下过几场雨,转眼入了冬,便是很冷了。 先前从赵淑媛口中得知赵祐景去了外地,那之后一段时间,傅新桃的确没有再收到赵祐景的医书抑或被请去东宫。人不在京都,自然顾不上她,麻烦也找不上门,她很是安逸一阵子。 萧衍送她的一对瓷娃娃,她很喜欢。 因而,傅新桃琢磨着要送萧衍亦份回礼,这些日子都在为此做准备。 估摸着时间,赶在年节之前是能做好的。 也正巧当做新年礼物。 窗外阴沉了一个上午的天,不知几时下起雪粒子,打在瓦檐上,淅沥作响。屋里燃起炭火,傅新桃坐在窗下埋头绣东西,榻桌上搁着一只手炉,是春雨怕她做绣活手冷刚刚拿过来的。 不多会儿,秋杏又送来厨房灶上新炖好的羊肉汤。 羊肉炖得软烂,肉汤奶白透亮,冒着腾腾热气,鲜香诱人。 秋杏将羊肉汤从食盒里端出来之后,又摆上几碟蘸料、小菜之类,对傅新桃说:「小姐趁热尝一尝这汤,羊是今儿一早杀的,炖出来的汤一点儿膻味都没有。」 傅新桃抬头,看一眼问:「这羊是不是萧大人之前让人送过来的?」 秋杏一听便明白,笑着回答道:「是,夫人也已经吩咐底下的人送一锅羊肉汤去萧府了。」 「果然是娘亲周道。」 搁下手中的绣活,傅新桃笑,「那我也尝一尝。」 顿一顿,她看一眼正在院子里练剑的邢丽春。 傅新桃交待道:「让邢小娘子且歇一歇,也吃上一碗羊肉汤。」 秋杏应声,让丫鬟端上来热水为她净手。 净过手的傅新桃便坐在罗汉床上慢条斯理吃羊肉、喝肉汤。 一碗羊肉汤见底后,她重新净手,预备继续做绣活,春雨送进来一封请帖。 请帖出自沈珍,是想邀请她过些日子同去山林里狩猎。 傅新桃仔细看一看时间,发现这邀请来得不凑巧。 她那几天正好没有空。 郑家小娘子马上要临盆了。虽然说京都遍地有得是好大夫,但郑小娘子格外信任她,怕自己生产会出现意外,央着让她那几天到郑家去守一守,她最后答应了。 「送请帖的人走了么?」傅新桃问。 春雨摇头:「没有,她说要等小姐回话,奴婢便让婆子请她到耳房喝茶。」 傅新桃轻轻颔首,吩咐:「取笔墨来,我写封信让她带给沈小姐。」 未几时,纸墨笔砚送到,她提笔给沈珍回信。 信笺由春雨交到沈珍的丫鬟手中。 打猎去不成,遗憾多少遗憾,但傅新桃很快收敛心思,专心做绣活。 ☆☆☆ 郑小娘子这一胎先前虽然有些波折,但生过那一次病,后面却算得上顺利,调理得当,后来几个月都没有太被折磨过。傅新桃答应郑小娘子,在她生产之时会守着她,当然说到做到。 临到郑小娘子可能会发动的那些天,傅新桃每天都去一趟郑家。 第45章 此外也交待下去,若郑家的丫鬟仆从来请,无论什么时间都要立刻知会她。 郑小娘子恰巧便是夜里发动的。 她睡醒一觉,觉得肚子饿,让丫鬟去准备宵夜,结果忽然肚子疼得厉害。 请了郑夫人和事先安置在府中的产婆来看,说是要生了,又连忙派人去请傅新桃。傅新桃睡梦中被喊醒,得知郑小娘子快要生了,连忙洗漱梳洗,赶过去郑家。 郑小娘子这一胎生产过程不大轻松。 傅新桃夜里过来,她已经有发动的迹象,却直到翌日清早才将孩子生下。 是一位小少爷,母子平安。 产婆将清洗过、裹着锦袍的小人儿抱来给郑小娘子看时,傅新桃在一旁。 她不是第一次见到才出生的小婴儿,却每一次都倍感新奇。 起初那么小小的一团,那么脆弱一个小生命,终有一天会长大成人。 郑小娘子体力透支得厉害,见到孩子不多时昏睡过去。有郑夫人照顾她,傅新桃不必操心太多。只是生产之后体内仍有恶露需要排出,傅新桃为郑小娘子开好了调理的药方方才离开郑家。 她算是跟着郑小娘子熬了大半宿的时间。 回到傅家,洗漱过,喝得一碗热粥,傅新桃便躺下补觉了。 一觉睡得长。 傅新桃醒来已经是下午,起床梳洗时秋杏向她禀报:「郑家送了谢礼来。」 「沈小姐打猎回来也派人送了些野山鸡、野兔子到府里。」 「还有……」 其实这一桩该放在最前面说的。 但秋杏想到自家小姐恐怕又要为难,擅自留到最后才回禀。 「太子殿下派福安公公送了些江南特产来。」 秋杏说,「东西搁下,福安公公便走了,没有多留。」 傅新桃闻言一怔。 江南特产?太子这是从外地回来京都了?只是…… 收礼有时候是件麻烦事,尤其须得慎重拿捏送礼的人身份以及与他之间的关系的时候。太亲密、显暧昧的不能回,贵重的回礼送不起,太粗糙的更加不行。 医书那茬,她装傻充愣便罢了。 之前的一对兔儿爷、今天的江南特产都令她不得不好好的考虑。 对方既然身为太子,吃穿用度向来都是最好的,定然犯不着她那点儿了。何况,这些都容易被有心人趁机做手脚。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理应都尽量避开为上。 自己亲手做的东西同样不能送。 她这儿正在绣给萧衍的回礼,如果也给太子送,算是几个意思? 洗漱好,傅新桃坐在梳妆台前,一面由着春雨帮她绾发,一面琢磨这些事。待梳妆完毕,秋杏领着丫鬟送了饭食进来,牛肉面和青菜是现煮现炒的,炖菜和汤都是厨房灶上提前热着的,因而很快准备妥当。 傅新桃吃完牛肉面,喝了一口骨头汤,停下动作问:「里头加了药材?」 秋杏说:「夫人惦记小姐熬夜辛苦,让厨房炖的药膳汤。」 傅新桃点一点头。 沉默中又多喝过两口汤,脑海里念头闪过,她一愣,随即放松下来。 药膳倒算得上是个不错的主意。 她是大夫,确实懂药膳,不必自己下厨,列个菜单子、把做法写清楚就是。 太子到底需不需要是一回事,她的心意到了是另一回事。 这药膳单子届时再送一份去宝阳公主那儿…… 困扰被解决,傅新桃打定心思。 将一例骨头汤喝罢,她去见过徐氏,回到沁芳院后便钻进书房忙碌。 ☆☆☆ 太子从江南回来不过两天。 这一日,傅诚下朝回府,却是面色不愉。 徐氏见丈夫如此,免不了问一问:「老爷今日神色怎得这般凝重?」 傅诚不答只问:「女儿在府里吗?」 「不在,她一早出门义诊去了……」徐氏扶着傅诚坐下,替他倒杯热茶,又皱着眉问,「老爷,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很严重么?和咱们和女儿有关系?」 傅诚长叹一气,说:「太子殿下去江南为陛下办事,前几日刚回京都。」 「回来后便派人往咱们府里送了江南特产。」 徐氏微愣:「不是别府也有么?」 「是。」傅诚皱眉,「但今日偏有人向我恭喜道贺,说我府好事将近。」 第46章 「这是何意?」徐氏同样皱眉。 傅诚道:「我问那人,何喜之有,他说别府收到东西的,皆无适婚千金。」 徐氏又气又笑:「这嚼的哪门子舌根?」 「但这话听着很是蹊跷。」傅诚说。 「究竟哪些官员收到了太子殿下送的特产,他难道一清二楚?」 「若不清楚,如何能够说出这样的话?」 徐氏被问住了,迟疑道:「依老爷所见,这究竟是……」 傅诚摇头:「难说。」 「也许那人不过信口胡诌,当不得真。」 「但怕只怕……」 徐氏接话,垂下眼:「只怕是在暗示老爷什么。」 譬如太子对他们女儿是有想法的。 傅诚复叹一口气。 他起身道:「派人去将女儿寻回来,让她到书房见我。」 徐氏应下傅诚的话,随后喊来红莺到杨正安的医馆去寻傅新桃回府。 过得半个多时辰,傅新桃出现在傅诚的书房。 「爹。」 她迈步进去,看向坐在书案后的自个父亲,「您有事情寻我?」 傅诚颔首:「先坐下罢。」 待到傅新桃入座,书房门又被敲响,而后有人走进来。 傅新桃当下扭头去看,发现是萧衍,不免诧异:「衍哥哥?这是怎么……」她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傅诚,心里有疑问也就直接问出口,「爹,这是怎么一回事?」 傅诚道:「待会慢慢说。」 他请萧衍坐,萧衍便捡了傅新桃旁边的位置坐下。 书房的门被严严实实关上,傅诚的贴身仆从守在门口。人已到齐,傅诚才问自个女儿:「年年,说实话,除去那两次送医书之外,太子与你可曾有书信往来?」 赵祐景命人送来医书、傅新桃进宫谢恩,这些事情傅诚和徐氏都一清二楚。 是以,傅诚问的是她和赵祐景有没有其他的来往。 傅新桃很快回答道:「没有。」 「太子不曾与我写信,何来书信往来之说?」 傅诚说起下朝后,同僚似乎意有所指,与他道谢之事,亦道出自己的担忧。 这些,反而主要是说给萧衍听的。 当初也是萧衍提起的这些,傅诚才对此有所警觉。萧衍作为锦衣卫指挥使,有旁的得到信息的路子非常正常,今日一事,也许他晓得外人所不晓得的一些东西。 傅诚派人请他来,主要是为了这个。 萧衍明白傅诚的想法,直接道出他想知道的:「不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是有人从中作梗。」 「他们恐怕想在朝堂上掀起一些风言风语,翻一翻旧事。」 萧衍点到为止,傅诚足以明白。 既然确定不是太子的意思,而是有人从中作梗,故意散布这些言论,对方是为什么而来,其实颇为明确。无非拿他女儿当作棋盘上一粒棋子,只为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不在乎旁的。 傅诚一时间陷入沉思。 暗忖片刻,他看一眼萧衍问:「陛下已然知悉此事?」 萧衍颔首道:「陛下曾见过年年妹妹。」 闻言,傅诚皱眉,想起女儿也提到过此事,不过当时的情况…… 傅新桃听着萧衍和傅诚的一言一语,见他们似乎都明白了,自己也暗自揣测。当萧衍提及皇帝陛下见过她时,她反应过来,自己那个时候的些许异样感觉不假。 皇帝陛下记得那个叫雪晴的小娘子,同样发现她与那个人长得有些相像。 不过,在她这儿,却算得上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做。 是从萧衍那里知悉前因后果吗? 这样确实来得方便些。 萧衍这般淡定,想必暂且不会有事。 否则皇帝陛下早该有所动作,至少要对她旁敲侧击,让她离太子远一点。 今日一事,尤其加上萧衍提及的这些,傅新桃隐隐觉得——事情发展到现在,她是不是已经被人当做了鱼饵?甚至不止一个人,或许应当是说,不止一方的人。 倘若如此,便是身不由己。 这不是她想不想、愿意不愿意所能决定和左右的。 但萧衍呢? 此时她能想到的这些,萧衍只怕早已清楚,她的萧大人又怎么看待? 傅新桃并非怀疑萧衍。 第47章 然而,从始至终,有一点都很明确,萧衍瞒着她许多事。 诚然也一直是她主动放弃追究,选择尊重萧衍,不去探究他心底的秘密。 可这些事情,关系到她自己、关系到傅家,总归不一样。 书房里安静过片刻的时间。 傅诚重新开口道:「既是如此,便是我想岔了。」 萧衍说:「傅大人且放心,您担忧的事情,不会发生。」 他语气十分笃定。 傅诚长叹一气:「如此便是最好。」 傅新桃当下偏头朝萧衍看过去,却什么话都没说。 ☆☆☆ 傅诚想要萧衍再细谈,傅新桃很快先一步从书房出来了。 她离开之后,没有回沁芳院,而是等在一条萧衍回府时必经的长廊。 冬日冷风萧瑟,庭院里草木干枯。 墙角两株绿萼梅花随风送来淡淡的花香。 傅新桃在廊下等得片刻,有些无聊,索性去折了两枝梅花把玩。轻嗅梅香间,捕捉到身后脚步声,她回身望着萧衍,微微而笑。萧衍冲她点头:「去我书房。」 「你知道我找你是有话?」 傅新桃跟上萧衍脚步,却故意问道。 萧衍没有回头,似乎笑得一声:「不然呢?难道是为送花与我么?」 「那也不是没有可能……」傅新桃小声嘀咕。 话音刚落,萧衍停下脚步,蓦然转过身。 傅新桃垂着眼在想事,跟得太近,没能收住脚,差点撞了上去。 还是萧衍眼疾手快,扶住她的肩膀,维持住最后一点距离。 傅新桃懵了懵,仰头去看萧衍,萧衍亦低头,四目相对,彼此距离也极近。 温热呼吸扑在脸颊上。 同样嗅到萧衍身上的松柏香气。 傅新桃脸颊微红,移开视线,后退两步:「怎么突然停下了?」 萧衍负手而立:「以为你要把花给我。」 傅新桃目光落在手中的梅花枝上,轻咳一声:「有话想问,去你书房吧。」 萧衍含笑道:「好。」 两个人便继续去往萧衍的书房。 不多会儿已顺利到了。 书房里摆着好几个火盆,从外面进来,格外暖和。 萧衍的书案前,还有一个小炉子,上头正用铜炉烧着热水。 书案上有一些摊开的文书,仿佛说明书房里的人之前匆匆离去,来不及整理妥帖。傅新桃瞥过去一眼,没有多看已有分寸的收回视线,随即环视一圈,走到一个空花瓶前,将手里的梅花枝插进去。 萧衍将东西简单整理,搁在一旁。 待傅新桃折回书案旁边时,他出声道:「想要问我什么?」 「陛下是不是记得太子殿下与那名宫女的事情?」 傅新桃直接道,「那时在东宫见到我,陛下后来是不是盘问过你?」 萧衍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失笑。 傅新桃鼓一鼓脸颊,横他一眼:「我这么严肃,你笑什么呀?」 「我是在想……」 萧衍嘴角微翘,「这些话你是憋了多久了?」 傅新桃:「……」 「不然怎么办?」她忍不住抱怨,「总不能有事没事,什么都跑来问你。」 萧衍道:「我以前说过,你问,我会告诉你的。」 傅新桃老神在在:「那也不行。」 萧衍扬眉:「为何?」 「因为你也很忙啊。」傅新桃坦然回答,「我不应该常常打扰你。」 「确实,现下临近年关,事情比往日更多一些。」萧衍肯定傅新桃的话,却是话锋一转,「但是没关系。再怎么忙,和你好好说几句话的时间总是有的。」 听起来话里有话。 傅新桃假装不懂笑一笑:「要找你也不容易,须得寻你有空闲的时候。」 萧衍立刻帮她出了个主意:「也可以写信。这样,你不必非等到我有空,得闲我自然便能看到了。如若担心消息走漏,那就告诉苍术一声,我可以过来找你。」 这样分明有几分听凭她差遣的意思。 傅新桃抬眼,见萧衍神色认真,又不想和他谈论这个了。 指不定他要蹦出什么话来。 「再说吧。」含含糊糊的应萧衍的话,傅新桃转而将话题拉回来,问,「方才在我爹书房,为何你这么笃定我爹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事?」 第48章 萧衍摇头:「不是。」 「是因为不止一个人不乐意看你担心的那些发生,他们都会出手阻止。」 傅新桃面有疑惑,蹙眉问道:「比如?」 萧衍一笑,却不作声。 傅新桃兀自暗暗揣测,她之前想过的皇帝陛下大约是其中之一,再则,如若荣王府是故意让她在太子面前露面,也许一般心思,倘若还有……她看向萧衍。 他是不是也属于其中的一个不乐意? 最初,不管是她,抑或是她爹爹,都是从萧衍口中得知宫女雪晴那些事。 那个时候,他会否预料到后来的许多事? 凭着对她的了解,他不会不清楚,一旦晓得太子可能有其他心思,她对太子只会警惕,只会希望对方和自己没有任何瓜葛,不会有别的想法,更不会想要攀附。 在东宫和皇帝陛下见面的时候,萧衍似乎故意认出她。 当时,她揣测过萧衍心思。 如若种种皆如她所想,萧衍分明…… 念头浮现心底,傅新桃涨红了脸,眼神变得飘忽,不敢直视他。 这个人难不成那么早的时候,就在「不乐意」了? 如此岂不是说? 何况这么一来…… 傅新桃咬唇,藏在袖子里的手成握拳复松开。 萧衍却始终看着她,将她脸红的模样看得一清二楚,尽收眼底。 半晌,他问:「脸怎么这么红?」 傅新桃一惊,目光飞快从萧衍脸上掠过。 她别开脸,故作镇定:「你这书房里火盆太多,有些热,」 「那让苍术先撤掉两个。」 萧衍扬声要喊苍术进来处理火盆。 傅新桃阻止他:「不用,没几句话,说完我就走了。」 「你得在书房做事,来回折腾别是受了凉。」 苍术的声音响在书房外,萧衍出声让他暂且退下。 傅新桃想一想,问:「我需要做什么?」 「你说,有不止一个人不乐意看到我们担心的事情发生。既然如此,有没有什么是我能做的或者是我需要做的?」她认真道,「我也不想一直这么被动。」 萧衍也回答得很认真:「你什么都不用做。」 「现下的你,在有些人眼里,应当是对以前的事情都不清楚。」 傅新桃拧眉:「偏偏即使你不说,太子也告诉了我?」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刹那之间,恍然大悟,又惊讶得瞪圆眼睛。 畅春园,太子告诉她雪晴,她想过,也许太子这么做正是因为没有心思。 可是,现在来看,这里边大概还有别的。 所以太子也早猜到那些人的目的? 如此他必然有自己的计划。 思及此的傅新桃又震惊了:「这么大的事情,告诉我无妨吗?」 萧衍道:「我担心他会骗你。」 傅新桃思绪有些乱,小声「哦」一声,心思仍在别处。 慢慢理一理,理顺以后,她缓过神。 「我明白了。」 傅新桃垂下眼,双手背在身后,「总之,我依然会小心行事。」 「出来有一会儿了,我先回府。」 抬脚要走,她又停下动作,望向萧衍:「萧大人,你就不担心别的吗?」 萧衍起身准备送她,立在书案前,问:「什么?」 傅新桃一笑:「也许我不相信你。」 萧衍眼底笑意浅浅,又问:「那你信还是不信?」 傅新桃满口应道:「信!」 「没几步远,不必送了。」 她倒着后退几步,一面笑一面说,「下次有事,我给你写信。」 「好。」 萧衍仍将她送出书房,待傅新桃走远,才折回去。 ☆☆☆ 一点江南特产,非要说太子殿下属意傅新桃,过于捕风捉影,站不住脚。 尽管如此,不久之后,嘉平帝与太子赵祐景仍闹了不和。 明面上是由于朝堂之事生出分歧。 暗地里却忽然传开了与太子有关的那些旧事。 关于傅新桃与宫女雪晴样貌相似的消息随之不胫而走。 这会儿反倒没有人在傅诚面前说三道四。 消息从前朝传回皇宫,无疑传到赵淑媛耳中。她行事向来无所顾忌,立刻派人把傅新桃请进宫来,一见到人便围上去左看看右看看,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沉思。 第49章 傅新桃猜到赵淑媛召她进宫是因为什么,却只能装不知。 她微笑问:「公主殿下为何打量臣女?臣女今儿和往常有什么不同么?」 「嗯,确实不一样。」 赵淑媛故作高深的颔首,反应过来笑道,「比往常更好看了。」 以为傅新桃尚且什么都不清楚,怕她发现不对劲要追问,她说话间拉着傅新桃的胳膊往殿内走:「今天找你来不为别的,是上次你帮了我,我还没好好谢你。」 「我这儿新得了些首饰,你挑两个喜欢的。」 「还有做衣服的料子也选几匹喜欢的,不必同我客气。」 赵淑媛一抬手,大宫女便指挥着宫女将东西一样一样捧到傅新桃的面前。傅新桃转头看着赵淑媛,赵淑媛也无辜看着她,眨眨眼:「傅小娘子,想挑什么就挑吧,你不收我反而过意不去了。」 傅新桃想说,宝阳公主当真演得很不好,只是不能说。 她笑着福身:「谢公主殿下恩典。」 傅新桃对赵淑媛的好意没有推拒到底,但也有分寸的只挑了两样适中的。 赵淑媛见她这般,索性自己做主塞了几样首饰、几匹布料。 之后,傅新桃被留下在宫里用膳。 赵淑媛其实想探一探她的口风,按捺着用过膳,喝茶的时候开的口。 「待到新年,傅小娘子可是十八岁了?」 搁下手中的茶盏,赵淑媛抱着袖炉,笑眯眯问道。 傅新桃微笑颔首:「是。」 赵淑媛好奇:「傅小娘子不曾定亲?」 傅新桃依旧颔首。 得到肯定答复,赵淑媛又问:「家里人不催吗?」 「不催的。」 傅新桃回答,「爹娘说,嫁人是大事,不必着急,是以不催。」 赵淑媛禁不住感慨:「傅大人和傅夫人真好啊。」 她觉得父皇母后已是十分宠爱她,却也为她找驸马着急过,只是不强逼她。 感慨过后,赵淑媛一双眼睛眼巴巴看着傅新桃,俨然有话。 傅新桃便笑问:「公主殿下这是怎么?」 赵淑媛略凑近几分,压低声音:「那你……如今有喜欢的人吗?」怕傅新桃不好意思,这么问不免强迫她,赵淑媛补充,「若不想说那便不说,我随口问问。」 喜欢的人自然是有的。 但宝阳公主问起这个多半与太子殿下那些事情有关系。 傅新桃迟疑一瞬,仍旧点了头。 见她点头,赵淑媛又惊又喜,八卦心起,立刻追问:「何人这般幸运?」 对宝阳公主说出来或许会传到太子耳中。 然而,既然太子有利用她的心思,那么知晓与否都并不会打消念头。 何况不承认有不承认的好。 一旦承认,再被视为萧衍软肋,恐怕有一些不妙。 傅新桃想一想,对赵淑媛直白道:「臣女现下不想透露,请公主恕罪。」 赵淑媛竖起的耳朵收回来,不强求的点点头:「好吧。」 「唉……」安静半晌,赵淑媛单手托腮,「你有喜欢的人,却甚至尚未定亲,想是情路不顺。那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可惜哪怕是再好的大夫也束手无策。」 情路不顺么? 傅新桃低眉顺眼喝一口热茶,自觉自个还是……挺顺的。 ☆☆☆ 傅新桃进宫见赵淑媛,赵祐景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却直到傅新桃离开、出宫了,他才出现在赵淑媛的碧霄宫。 赵淑媛原本正躺在小榻上休憩,听闻赵祐景来了,立刻起身迎出去。 她笑嘻嘻问:「皇兄怎么有空来看我?」 赵祐景迈步走进殿内,挥退宫人,负手立在离赵淑媛三两步远的地方,望向她肃然问:「你今天特地派人去请傅家小娘子进宫,所为何事?」赵淑媛低头不语,他轻笑,抬脚走到上首处坐下。 「这些天,有些消息在宫里都传遍了,你定也听说一二。」 赵祐景依然看着赵淑媛,「你该不会是拿到傅小娘子面前去说了?」 「没有没有。」 赵淑媛上前两步,否认道,「我自不是那等子没有分寸的人。」 「不过皇兄……你不介意么?」 她小心看一看赵祐景,「外面那些流言,不要紧吗?」 第50章 赵祐景淡淡道:「只要你不添乱变成。」 赵淑媛不服气撇撇嘴:「您说得好像我净知道添乱一样。」 赵祐景不和她争论这些问题,直接交待:「听闻什么都不必到傅小娘子面前去说,你是我妹妹,又是宝阳公主,倘若谈及流言蜚语只会叫人难堪,不必如此。」 「我晓得。」 赵淑媛乖巧应声,偷偷看一眼赵祐景,「皇兄,外头传的都是真的吗?」 赵祐景瞥向她:「好奇?」 觉察到气氛有些不妙,赵淑媛连忙说:「……也没有,随口问问。」 「但我也还是希望皇兄将来能找一个两情相悦的太子妃。」她试探着对赵祐景道,「两情相悦,皇兄能明白吧?要互相喜欢才好,否则这感情便不美了。」 赵祐景似笑非笑:「你是觉得我会强迫她?」 赵淑媛低下头:「……不是。」 赵祐景起身,扯一扯嘴角:「最好不是,否则你这个妹妹我也算白疼。」 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赵淑媛笑一笑:「皇兄最好了!」 ☆☆☆ 太子多年前的些许旧事八卦,很快淹没在了更多的朝堂之事中。 新年将近,处处忙碌,反而太平。 大年三十这一天,傅家的下人如往年一般尽心尽力准备一桌丰盛的年夜饭。傅新桃本来打算让杨正安和邢丽春都留在傅家过年,只是杨正安打算带着邢丽春去陪师傅守岁,她便将念头打消了。 午后下起雪,傅新桃从屋子里出来,一时站定,拢一拢身上的斗篷。 春雨在廊下撑开伞,待自家小姐往外走,连忙举着伞跟随。 傅新桃过来萧府。 得知萧衍这会儿人在祠堂,她让秋杏和春雨留下,自己撑伞过去的。 淡淡的檀香味从祠堂里飘出来。 萧衍跪在香案前的蒲团上,正在祭奠萧家先祖和亲人。 傅新桃放轻脚步进去,走到萧衍身边,点燃三炷香后,也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垂首冲着萧衍父母、长兄的牌位拜了三拜。之后,她起身将那三炷香插在香炉里,复折回萧衍身边站着。 手中纸钱仍进火盆,萧衍起身,转身去看傅新桃。 大约是因除夕夜,她穿得很喜庆,裹着的斗篷也是大红羽纱的。 「年夜饭马上准备好了。」 傅新桃含笑对萧衍道,「爹娘让我请你去我家一起过节。」 萧衍点头:「好,衣服脏了,我回房间换一身。」 傅新桃应得一声,陪他往祠堂外走。 外面的雪下得比傅新桃来时又大了几分。 萧衍朝廊外看得两眼,从傅新桃手中接过伞,撑在两个人头顶:「走吧。」 落雪无声,伞下的两个人也不说话。 走出去一段路,傅新桃掀起眼帘,偷偷看一看直视前方的萧衍。 萧衍觉察到她的动作,开口问道:「在看什么?」 收回视线,傅新桃从衣袖里摸出自己绣好的香囊递过去:「新年快乐。」 萧衍目光从香囊上掠过,发现上面竟绣着一个小人儿。 复又定睛细看,像极了他送给她的那对瓷娃娃其中的一个,戴面具的那个。 「你自己绣的?」 萧衍出声,得到傅新桃一句肯定的答复。 「还有另外一只,留给我自己的。」 傅新桃笑笑,将自己身上系着的香囊解下来给萧衍看。 她手中香囊绣着另外一个小人。 却是一样的栩栩如生。 萧衍知道,是她有心了,特意绣这样一对香囊,以回赠那对瓷娃娃。 这般要自己一针一线的绣出来,定是费了许多的功夫。 一时间,萧衍的目光直勾勾的。 傅新桃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收起自己的那个香囊,说:「我帮你系上。」 她靠近两步,走到萧衍的身前方便做事。 低头帮他系香囊时,反而愈发清楚感受到他视线里那一股灼热。 往日这个人不是这样的…… 傅新桃佯作镇定,系好香囊,退开两步,一笑:「好了。」 萧衍还是不说话。 傅新桃站在伞下鼓起勇气仰头看他,豆*豆*网。正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睛。 天地之间,一片悄然静谧。 远处有光秃秃的树枝被积雪压断,惊起枝头的几只鸟儿扑腾着飞向天空。 就在傅新桃忐忑不安时,萧衍微微而笑:「新年快乐。」 第51章 他移开视线,傅新桃更加莫名:「萧大人,你今天怎么了?怎么怪怪的?」 萧衍反问:「有吗?」 傅新桃认真点头,已然神色如常的萧衍道:「没有,是你看错了。」 他很快又说:「走吧,别让傅大人和夫人久等。」 傅新桃:「……哦。」 ☆☆☆ 萧衍回房换了一身衣裳,和傅新桃一起过去傅家。 府中丫鬟婆子刚刚把饭菜上齐,傅诚和徐氏见萧衍来了,招呼他过去坐。 四个人围坐桌前,吃一顿热热闹闹的年夜饭。 待天色渐晚,外面响起一阵一阵鞭炮声,两位长辈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红包。 萧衍和傅新桃一人一个,谁也不少。 傅新桃欢欢喜喜收下:「谢谢爹爹,谢谢娘亲。」见萧衍犹豫,她帮忙将红包塞到他手里,笑吟吟道:「收下吧,在傅大人和夫人面前我们可永远都是小辈。」 徐氏浅笑附和:「这倒是真的,不管你们几岁,在我们面前都是孩子。」 萧衍便将红包收下了,道了一声谢。 吃过年夜饭,傅新桃央着萧衍带她去放烟花。 仆从把烟花搬到庭院的空旷处,萧衍和傅新桃站在廊下等一等。 远处已有人家开始放烟花。 烟火腾空而起,在夜幕之上绽放出一场夺目绚烂。 傅新桃看着看着便想起中秋那日,萧衍为她准备的那些花灯、那场烟火。 新年反倒没有礼物么? 再不济,能有个红包也可以呀。 傅新桃一边琢磨一边去看萧衍,见对方只顾着看烟花,无动于衷的样子,她顿一顿,悄悄出声提醒:「萧大人,你有没有觉得自己可能不小心忘记什么事情?」 萧衍转过脸:「比如?」 傅新桃轻咳一声,选择闭嘴:「没事,我随口一问。」 萧衍见她懊恼的低下头,无声一笑。 未几时,傅新桃眼前递过来了一封红包。 她的头顶响起萧衍的声音:「临近过年这一段时间确实很忙。」 「来不及准备新年礼物,不过这个不能少。」 瞧见红包的时候,傅新桃以为萧衍临时给她封的红包。 听到这些话,又觉得不是。 从萧衍手中接过红包,她没有拆开,拿在手里掂一掂再摸一摸,心中明了。 傅新桃满足道:「多谢萧大人,回去我便搁在床脚。」 过得片刻,她问萧衍:「萧大人选的是什么字?」 萧衍说:「福禄寿喜。」 傅新桃笑眯眯:「好字好寓意。」 话音落下,仆从将烟花在空地摆好,她拉一拉萧衍衣袖:「走,放烟花。」 萧衍送给傅新桃的,是一串用于压岁的花钱。 铜钱上刻着福绿寿喜字样,用红绳串成一串,编作龙形,寓意长命百岁。 傅新桃瞧着这红绳编得不甚精巧,有些歪歪扭扭的,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出萧衍自己动手编这串压岁花钱的模样。但萧衍对此未曾提及半个字,猜测仅是猜测。 只是,她到底没舍得搁在床脚。 晚上睡觉前,这串花钱被她放在枕边,一样是压岁的意思。 新年春节,上傅家来拜年的人很多。 隔壁的萧府也一改平日低调,几乎叫人踏破门槛,每日来来往往许多人。 哪怕到得大年初七,上萧家去拜年的人依然不少。傅新桃来找萧衍的时候,正撞见苍术送一位大人出来,那位大人身后还跟着两位貌美的小娘子。小娘子面有不甘,想必原本是要送给萧衍的。 苍术送完客,折回来与傅新桃问好,告诉她:「二爷在正厅。」 傅新桃点一点头便过去了。 客人走了,萧衍独自坐在正厅上首处喝茶,又似乎在想事,微微有些出神。 他向来十分警觉,些许动静都立刻捕捉。 傅新桃记得自己不止一次未出声先被他发现存在。 今天萧衍竟似乎没有发现她…… 「萧大人若觉得那两位小娘子不错,何不留下?」傅新桃迈步进去,出声拉回萧衍思绪,「我瞧着那两位小娘子确实美貌得紧,就这么回去了不免可惜。」 坐在上首处的人抬眼,轻笑端起茶盏:「我又不要丫鬟服侍,留下作甚?」 第52章 傅新桃也笑:「从现在开始要也不迟。」 她走到萧衍面前,俯下身,眼睛一眨不眨望住他:「萧大人,我好歹是个大夫,有些事情可以理解,也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何况您的身份,身边哪怕多几个贴心的小娘子,外人只觉得正常。」 萧衍淡定喝一口热茶,瞥向傅新桃问:「你确定要和我讨论这个?」 傅新桃:「……不确定。」 她站直身子,别开眼,挪到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下。 苍术奉上热茶又即刻退到正厅外。 萧衍搁下茶盏,淡淡道:「虽然三妻四妾的男人很多,但不等于合该是这样的。我爹娘只有彼此,傅大人和夫人也是如此,对于你我来说,这才叫正常。」 「再则,」他看一眼傅新桃,「傅小娘子既是大夫,正巧为自己看一看。」 傅新桃问:「我为自己看一看?要看什么?」 萧衍言简意赅指出:「眼疾。」 傅新桃:「……」 明白过来萧衍的意思,她又好笑又无奈问:「我眼神不好么?」 「方才的小娘子不漂亮?」 萧衍笑了笑,不说话。 傅新桃抿唇而笑,悄悄道:「那是你眼光太高。」 「是吗?」 萧衍自然听见她的话,好整以暇说,「别是有的人趁机自夸。」 何谓自夸,自然是…… 傅新桃感觉被萧衍调笑了,羞恼中红了耳尖,嘟囔:「你这是血口喷人。」 萧衍却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来找我是有事?」 被放过的傅新桃如蒙大赦,立刻颔首:「想问一问你这几日得空不得空。」 萧衍问:「要去哪?」 傅新桃尚未开口,他又问,「陪你去给你师傅拜年?」 「对。」 傅新桃说,「若得空便一起去?若不得空,我自己去也不无不可。」 萧衍想一想道:「明日得空。」 「那就明天?」见他点头,傅新桃脸上一喜,「好,那我先回去准备。」 ☆☆☆ 去给自己师傅拜年,傅新桃准备许多的礼物。 裁的新衣服、买的新鞋子以及其他吃的喝的用的,皆一应俱全。 东西多,不好骑马,他们是乘马车去的。 马车里唯有傅新桃和萧衍,两个人隔着一张小几而坐。 上路之后,穿过长街,外面热闹声响传进来。 傅新桃却献宝似的将一碟梅花糕送到萧衍的面前:「尝一尝?」 梅花糕形如梅花,色泽金黄诱人,入口松软脆甜,是江南一带的特色小吃。 眼前的这碟点心却显然不是在外头买的。 萧衍尝了一块,点心入口时,果然瞧见傅新桃满脸期待。 片刻,梅花糕入肚,他给出评价:「味道不错。」 傅新桃笑:「第一次做,看来不算太失败。」把碟子搁在小几上,她自己也夹了一块尝一尝,之后才说,「师傅虽然云游四方,但到底祖籍是江南,也许会想念家乡的这些小吃,我便做了这个。」 「有时候我觉得师傅这样也挺好的。」 「虽然没有成家,但自由自在,收几个徒弟,教他们学医,一样充实。」 她双手托腮看着萧衍,半开玩笑道:「如果我喜欢的人没有娶我、没有和我成亲,要不然我也过这种生活算了?无论如何也总比嫁一个不喜欢的人来得开心。」 「你才十几岁,一辈子还长。」 萧衍脸上看不出表情,语气平静说,「定能嫁给一个你喜欢的人。」 傅新桃想听的无疑不是这样的答复。 不过,她同样镇静笑一笑:「对,一辈子还长,我相信我会心想事成。」 ☆☆☆ 到得吴洪的住处,迎出来的不止刘大娘,还有杨正安和邢丽春。 几个人一起把马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互相打过招呼,傅新桃问杨正安:「师兄从年节便一直在这儿陪师傅?」 杨正安笑着摇头:「初二就回城里了,今天又过来的。」 他们朝正屋走去。 吴洪站在廊下,远远道:「进屋里来说话。」 刘大娘送了热茶进来,又把傅新桃带来的点心一一摆上桌。 半晌,吴洪对杨正安说:「你之前提到的那些病人,继续说来我听听。」 第53章 这就是她师兄今天来见师傅的原因? 傅新桃眨眨眼,耐下性子认认真真听杨正安的话。 杨正安此前在这里待到大年初二,陪了吴洪几天,由于有病人年前约好要来复诊,是以很快便回到京都。之后的数日,他的医馆有不少病人来看诊,且最令人在意的是这些病人症状相似。 几天时间里,十几个病人,均有发热的情况,但服了药却高烧不退。 甚至有两个病人在夜里病情恶化,直接去了。 「这些病人拢共是四户人家的。」 杨正安道出又一利害之处,「其中一户是公公婆婆、儿子儿媳皆染病。」 听到这里,哪怕萧衍和邢丽春这样不懂医的人也一样意识到了问题。 傅新桃拧眉看一眼吴洪,低声发问:「是疫病?」 杨正安叹气:「现下只十几个病人,尚且不能完全肯定。却不晓得京都其他大夫那儿,有没有遇到类似的病人。倘若别的大夫遇到了,十之八九这么一回事。」 这里是京都。 疫病一起,非同小可。 傅新桃沉吟中看向吴洪问:「师傅怎么看?」 吴洪蹙眉:「以正安所言,这病似乎未曾见过,医书上也无记载。」 「但疫病向来如此,不知何处去,不知何时去。」 「往往有许多百姓因此丧命。」 医书上的记载看过不少,但傅新桃没有真正经历过疫病。她唯有从书上了解到,疫病肆虐的地方,常常有病中的百姓倒在路边,无人敢扶,乃至有病人被怕遭连累的亲人扔到荒野,自生自灭。更不提大户人家那些染病的丫鬟仆从是什么下场。 倘若如他们所想,此事不容小觑。 众人沉默中,傅新桃道:「我记得医书上记载过一些控制疫病的措施,只要病人不继续增加,那么即便是从未见过的病症,亦能减小损失。唯一是切不可什么都不做,不管不顾,任其肆虐。」 「师兄,我们先回京都,我也去见见那些病人。」 傅新桃扭头和杨正安商量。 吴洪缓缓开口道:「我陪你们一起去。」 「你们没有经验,许多事情不懂,需要有人教给你们,也好再确认一下。」 几个人说定,即刻启程回京都。 吴洪和杨正安、邢丽春乘同一辆马车,傅新桃依然和萧衍一起。 他们在屋子里谈论这件事的时候,萧衍始终一声不吭。他不会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一言不发也不似他的性子,傅新桃心觉不对劲,这会儿又见他陷入沉思,不由得问:「怎么了?」 「是有别的什么疑问?」 「还是说……发现什么其他问题?」 萧衍眉头紧锁,没有隐瞒:「年前番邦进贡时,他们中间有几个人生病,请了大夫看,但药石无用,都很快去世了。只不见旁的怪异之处,没有太放在心上。」 「方才听你们谈论,忽然想起这一茬。」 「如若这些人和京都百姓患上的是同一种病……」 番邦来贺却传染疫病给大齐百姓,往严重了说便是涉及两国关系的大事。 一旦找到证据,能证明这些人是故意为之,只怕战事要起。 傅新桃想到这些,心惊肉跳,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缓过神,她对萧衍道:「倘若当真为疫病,因是会传染,必须隔离才行。」 「皇宫进出把控严格,兴许情况尚可,却最忌讳有宫人隐瞒生病。有一个病人隐瞒便可能传染许多的人,情况也势必越来越糟糕。商铺人员流动频繁,情况最为复杂,但目下一切仍要从前来求医的那些病人调查起,先了解清楚怎么一回事。」 萧衍颔首,认同傅新桃的说法。 他略略斟酌道:「待会回到京都,我先回一趟北镇抚司,再去与你会合。」 「好。」傅新桃应声,握一握萧衍的手,安抚他,「师兄警觉,很快发现了不对劲,我们两家府中都未曾听闻有人染上此病,可见有转圜的余地,别太着急。」 回到城里,傅新桃和萧衍分头行动。 她和杨正安、吴洪、邢丽春直接过去了杨正安的医馆。 由于担心是传染病,杨正安去找吴洪之前,没有让那几个病人回家,留在了医馆,让药僮负责照顾他们。只是他们回来却发现药僮晕倒在地,病人也不见踪影。 摇醒药僮,杨正安急急追问:「是谁将你们弄晕的?」 第54章 「医馆那些病人呢?」 药僮迷迷糊糊醒来,听见杨正安的话,大约回想起之前的事,瞬间变得清醒,哭丧着回答:「那些病人的亲友跑来医馆闹事,强行将我们打晕,把人带走了!」 吴洪听言,蹙眉道:「恐怕他们之中有人听见你提起疫病,所以逃走。」 杨正安讶然问:「为什么要逃?我会帮他们治病啊!」 「你也不一定能治得好。」 邢丽春说,「并且你想帮他们治,别人未必想,甚至会仇视他们。」 既是疫病便会传染,那些不想被传染的人,一旦偏激起来,只会恨不得病人去死,而不是想着如何救治他们。倘若当真为疫病,上报之后官府会怎么做也难说。 逃走无非怕性病轻易不保。 说不得人还没病死,倒先被人给害死了。 「当务之急是把这些病人找回来。」 傅新桃开口道,「若去到其他的地方,传染给更多人,会更难办。」 她将小厮天冬从外面喊进来,正准备交待他带几个傅家的仆从去追人,陆逊出现在医馆。简单打过招呼以后,陆逊对傅新桃说:「萧大人派我前来协助你们。」 他们确实缺人手。 萧衍考虑周道,傅新桃不客气直接说:「医馆的病人逃走了,要去追。」 「现下天冷,带着病人只怕也走不远。」 陆逊略问得杨正安几句那些人的情况,当下吩咐一队缇骑前去追人。 病人要追回来需要费上些时间。 他们没有在医馆干等,而是去到京都其他医馆,挨个询问。 有陆逊在,毕竟是锦衣卫,普通百姓不敢随便得罪,有什么便都一一交待。 他们很快确定不止杨正安遇到过那样的病人。 近来这一段时间,京都的医馆几乎都收治过类似的病人。 有的医馆现下正有染病之人在求医。 种种情况却在验证他们此前的猜测不假。 病症相似,多为亲友一起生病……事情越发严肃和严重,叫人心情沉重。 他们回到杨正安的医馆时,萧衍同样过来了。回到北镇抚司,他带人去查了查番邦那几个去世的病人如何处理的,发现这些病人连同他们贴身物品早已被火化。 和傅新桃、陆逊等人碰面,听过他们走访京都医馆的情况,再收到多方消息,得知有些官员的府宅里出现过类似的病人,萧衍决定进宫一趟。但这件事呈到皇帝陛下面前,便真正闹大了。 万一实际上不是这么一回事…… 皇帝陛下责怪下来,萧衍势必要被降罪。 傅新桃不放心。 眼见萧衍翻身上马要走,她着急上前,拉住他的衣袖。 萧衍坐在马背上,低下头看她。 见她满脸担忧,萧衍轻轻一笑:「等病人越来越多才报上去便太迟了。」 「我不会有什么事。」 「你别担心,尽早回府,将事情知会傅大人和夫人。」 傅新桃迟疑点点头,松开了手。 萧衍说得很对,她须得告诉自己爹娘这件事才行。 逃走的病人要被找回来需要费上些时间。 送萧衍离开,傅新桃知会过吴洪、杨正安等人一声,也回一趟傅家。 ☆☆☆ 傅诚和徐氏皆在府里。 不知有事发生,见到女儿,徐氏笑问:「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傅新桃脸上不见笑意,表情严肃看一看自己爹娘。 示意丫鬟关好房门,她快步上前,压低声音:「京都可能出事了。」 傅诚与徐氏皆因此话一惊。 傅新桃把自己去给吴洪拜年遇到杨正安,以及后来病人的事都告诉他们。 「我们去京都的一些医馆确认过,也有类似症状的病人,是疫病的可能性极大。」她对傅诚和徐氏道,「此病会传染,已有数名患病之人因此而暴毙,是以必须慎重对待,绝不可轻视。」 傅诚问:「府里上下要怎么做?」 「囤些米面菜蔬,底下的人要尽量少与外人接触。」傅新桃道。 「内院和外院的人暂时不要互相走动,若发现有人患病,底下的人及时报上来,把病人送到医馆去治疗,不能留在府里。还有,尽量不见客,也不出门拜年。」 傅新桃望向傅诚:「萧大人已经进宫去了。」 第55章 「陛下或许会有其他的命令……希望能够得到重视。」 她又问徐氏:「娘,府里有酒么?」 徐氏道:「年前让他们新酿了一些酒,酒窖里暂且倒是满的。」 傅新桃便和徐氏商量用白酒清扫府里的事情。 他们消息比外人快一步,要做也只能悄悄的去做,绝不可声张。 萧衍纵然进宫去了,却说不得皇帝陛下是个什么打算。万一这件事此时没有得到重视,不允许轻举妄动,傅家也不能太过夸张,免得被有心人拿来做文章,但以傅新桃的想法,谨慎小心为上最好。 和傅诚、徐氏商议完怎么预防、怎么处理等一系列问题,傅新桃谈到别的。 她说:「师兄的医馆病人不少,我打算去帮忙。」 「这些日子,可能尽量不回府了。」 「如果有什么新状况,我会写信让人递消息回来的。」 虽然傅新桃这么说,但傅诚和徐氏明白,她说不回府,是怕自己染病不小心传染给了他们。想到自个女儿要去接触那些病人,徐氏难过:「不能不去吗?」 「娘,没事的。」 傅新桃安慰徐氏道,「我平日总说自己是大夫,此时更不能临阵退缩。」 「作为大夫却不去帮忙治病,躲在家里,也不像话。」 「何况师傅得知这件事也进城了。」 道理怎会不明白? 徐氏晓得不能强留女儿在家,不得不默许,却忍不住想哭。 「那你带上丫鬟,好歹能照顾你。」她交待傅新桃,「届时有什么需要家里帮忙的,只管提出来。有什么状况,也要和爹娘说,千万不要故意隐瞒我们。」 傅新桃勉强笑一笑:「不会的。」 和傅诚、徐氏把事情说明白之后,她回沁芳院收拾好东西,又去往医馆。 ☆☆☆ 下午的时候,又有几位类似症状的病人到医馆来治病。 杨正安让病人留下了。 缇骑也将逃走的病人抓回来,送到医馆。 这些人个个面若死灰,分明是认为自己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杨正安劝他们:「你们留在医馆,我们会为你们治病,不必害怕。」 「我是大夫,自然希望治好你们。」 这些病人被折腾过一场,本就身体虚弱,此时没什么力气和杨正安辩论。 他们的亲友却不同,个个理直气壮。 「什么叫希望治好?不就是说可能治不好?」 「之前有几个病人直接被治死了,别当我们没有看见!」 「你不是说是疫病?怎么治?」 「锦衣卫把我们抓回来,你说是为了给我们治病,当我们傻吗?!」 众人七嘴八舌,言辞激烈。 杨正安试图辩解,可哪里是讲道理的时候,终究落了下乘。 邢丽春被他们吵烦了,一把长剑横在众人面前:「你们不过是担心会不帮你们治病,直接把人杀了永绝后患吗?我不介意马上满足你们,省得你们继续担心。」 此话一出,众人噤声。 傅新桃看一眼自己师傅,再看一看邢丽春,上前道:「所以请安心治病。」 「若只是想取你们性命而已,何必大费周章把你们带回京都?但你们这样逃走,去往外地,无论是投奔亲戚还是友人,就不担心传染给他们,把他们害了吗?」 一帮人讷讷无言,低下头。 傅新桃又说:「还不快把他们扶到里面去休息?」 邢丽春配合收起长剑。 这些人不敢继续在医馆闹事,乖乖把病人扶到医馆里面去。 安置好病人,傅新桃交待小厮天冬和春雨去办一些事。 之后,她跟在吴洪身后,与杨正安一起,重新挨个为这些病人看诊。 萧衍是在傍晚附近回来的。他带来的消息不坏,事情呈到嘉平帝面前后,嘉平帝下令让官府满京都搜查病人。所有病人皆送到医馆治病,任何人不得隐瞒,若被发现故意隐瞒病情,祸及全家。 至少嘉平帝相信了他们的判断。 这同样是因为盘查宫人时,发现已经有宫人患病,无法不重视。 皇帝陛下已然下令,朝廷官员的各家府宅,自然马上对仆从丫鬟进行清查。 平民百姓则由官府的人进行搜查。 搜查结果却叫人忧心忡忡。 第56章 一夜之间,满京都的医馆都塞满病人,即便如此,依旧不停有病人被送来。 由于萧衍是锦衣卫,把消息直接呈到了嘉平帝面前,待到官府接到命令,已没有半分敷衍拖延的余地,只能战战兢兢的做事。太医署提举负责此次疫病防控事宜,太医署的学生亦都参与病人医治。 短短几日时间,京都涌现越来越多病人。 大多数为平民百姓,却也不乏官宦人家的夫人小姐、老爷少爷。 突然的变故使得京都人心惶惶。 医馆无法收治这么多病人,在太医署提举的要求下,官府另外安排了地方。 收治病人,是为了避免这些病人导致更多的人被传染。 但若无根治的药方便只能眼睁睁看病人去世。 寻常治疗风寒、风温的药方皆收效甚微,傅新桃跟在吴洪身边,只能不断尝试不同的药方,试图找到一种相对有效的医治之法。这个过程却异常的痛苦与折磨。 她看着病人在她面前去世,而束手无策。 也看着有太医署的学子在医治病人的过程中染病,成为病人的一员。 有大夫见这些病人难以医治,怕自己被传染,半夜企图逃走,又被抓回来。 若非官差镇着,大约逃走的人只多不少。 趋利避害是本性。 只是对于傅新桃而言,师傅在这,师兄在这,她没理由不留下。 她的爹娘在京都,萧衍也在京都。 这里是她生长的地方,有她珍惜爱惜的人,能尽一份力,她定然尽一份力。 自那天从傅家出来,傅新桃一直没有回去过。不过,她每天都会让天冬给府里递消息,示意自己无事,顺便送一些煎好的汤药回去给她爹娘喝着预防染病。 直到第五天,被送到杨正安医馆的病人中终于有人痊愈。 吴洪研究出来的药方配合行针起了效果。 同样的法子用在其他病人身上,后来的几天,陆陆续续有新的病人痊愈。 这件事惊动太医署的提举,亲自到杨正安的医馆查看。 无论如何,总算找到医治之法。 虽然无法保证每一个病人都能被治好,但起码不再是之前那般无力。 慢慢的被治愈的病人越来越多,医馆收治的病人越来越少。 所有人都意识到情况好转。 太子赵祐景亲自到各个医馆去巡视慰问。 陪同的官员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什么纰漏乌纱帽不保。 赵祐景到杨正安的医馆时,傅新桃正在为一个病情缓和的病人诊脉。他一来,动静极大,哪怕傅新桃在医馆里面,也一样轻易知晓,迎到外面随众人请行礼安。 看到她,赵祐景并不意外。 更早一些的时候,他已得知这些病人被重视与傅新桃算得上有关系。 「傅小娘子辛苦。」赵祐景虚扶一把傅新桃,目光扫过医馆众人,含笑道,「这一次是有你们的努力,京都百姓们才能平安无恙。待病人都被治好、疫情结束,朝廷一定论功行赏。」 傅新桃始终垂眉敛目,不言不语。 赵祐景留得片刻便离开医馆,她如之前那般,与众人一道恭送。 复过得数天的时间,有消息传来,说太子殿下病倒了。 一片慌乱中,福安带着人到杨正安的医馆,请傅新桃前去为赵祐景治病。 无疑是太子殿下亲自点名要她去。 傅新桃没有拒绝的余地,唯有背上药箱,领命去见赵祐景。 赵祐景没有染上疫病。 只是积劳成疾外加受凉,因而得了风寒。 太医院的太医和御医们这些时日都不曾离宫,也不曾参与疫病之事,赵祐景本该让他们来为他治病才对。但他下了这么一道命令,非要说自己兴许染上疫病,应当由有经验的大夫医治更为妥当,无人敢拿他身体开玩笑,将请傅新桃来看诊的事情反对到底。 除此之外,他以此为由搬到畅春园住,当作隔离。 这么做自然是担心万一染上疫病,会传给旁人,甚至他的父皇母后。 火急火燎把傅新桃请来,经她确认赵祐景得的是寻常风寒,福安稍微宽心。 消息传回宫里,也令嘉平帝等人松下一口气。 如此状况,傅新桃更担心这意外出在自己的身上。 既然太子殿下是普通风寒,她这个接触过许多病人的反而不合适为他治病。 第57章 傅新桃有心让福安去另请太医前来看诊。 福安并不愚钝,晓得这样合适一些,只不敢擅自做主。 病中的赵祐景却反对,仍要傅新桃为他诊治。 别无选择,傅新桃便认了,心无杂念的开好药方交到福安手里。 汤药煎好以后,福安将药端进去,又从屋里出来。 傅新桃见他一脸为难,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站起身道:「我进去看看。」 脸色略显苍白的赵祐景闭眼靠坐在一个大引枕上。 听见脚步声,他也不见反应,直到傅新桃走到床榻旁出声劝他喝药。 睁开眼,赵祐景偏头看一看傅新桃,示意她坐下。 傅新桃福身谢过恩典,捡了旁边的绣墩坐,低眉顺眼,听候赵祐景的吩咐。 即使这位太子殿下是考虑到自己可能染上疫病,要请一个有诊治经验的人,亦不见得必须是她。太医署的提举不一样是合适的人选?请她到畅春园来为他治病,傅新桃不得不认为是有意为之。 尤其哪怕得知并非疫病,依然不要别的太医。 她再愚钝,都不会看不懂。 其实自从知道赵祐景或对她有利用之心,有些问题,傅新桃便不那么紧张。 如若认为她有用处,大约不会随便做明知必然伤害到她的事情。 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很不好。 她在这一场明争暗斗里,徒留任人摆布的份,且须得装作万事不知。 该喝药的时候,不要福安伺候,非要她进来。 傅新桃以为赵祐景大约会命令她喂他喝药,谁知他并未这么做。 安静之中,床榻上的人伸手端过药碗,一言不发,仰头将一碗汤药喝下。 药碗被搁回小几上,赵祐景一笑:「帮孤倒杯热茶去去苦味。」 傅新桃听言,当即递上一杯热茶。 赵祐景接过茶杯,却不着急喝,反而收敛笑意望向她,脸上几分认真神色。 「傅小娘子,今日请你来,别无他意。」 他手中紧握住那杯热茶,徐徐开口,「是想和你道个歉。」 一句话犹如落地惊雷。 傅新桃当即离座道:「臣女并不敢受。」 赵祐景喝下半杯茶,别开眼说:「先前从江南回来,送了些特产到傅府,不曾想反倒为你惹来许多流言蜚语。外头传的那些孤之前便听说了,只是本以为你不在意,前几日见面,发现似乎不是。」 傅新桃拿捏不准赵祐景这番话的用意,没有冒然出声。 赵祐景继续道:「前几天在医馆见到你的时候,总觉得你看起来不高兴。」 「回来以后,孤仔细想想,疫情好转本为喜事,没道理那般。」 「那么便多半是见到孤并不叫你开心。」 傅新桃觉得自己当真不是这一位太子殿下的对手。 如果不是此前看得透彻,如此三言两语,怕是已叫她无法心生怨怼。 「太子殿下亲临医馆,臣女定然是高兴的。」 傅新桃福身道,「万万没有见到太子殿下不开心这样的事情。」 赵祐景轻笑中反问:「是吗?」 「可孤不这么觉得,孤只认为你是因着之前那些传言,心有不快。」 傅新桃不语。 赵祐景说:「换作孤是你,一样要不痛快。」 「不过,借此机会,不妨告诉你,孤从未把你当成过任何人的替代。」他把话说得直白清晰,「倘若要做这样的事,便不会把那个人的存在主动告诉你。」 「正因不存在那般想法才会让你知道那些。」 「也同样是因为没有那样的想法,才不介意让你知道。」 傅新桃垂着眼,眼睫轻颤说:「臣女明白。」 赵祐景沉默看得她片刻,仿佛辨认过她这一句是真心是假意,方松一口气。 「你明白就好。」他语气变得和缓许多,「前几天见你,便发现你脸色憔悴不堪,想来是这些日子太过劳累,这几天不如在畅春园好好休息休息,别操心了。」 赵祐景温声道:「起来罢。」 犹豫半晌,傅新桃站直身子说:「多谢太子殿下恩典。」 ☆☆☆ 傅新桃被迫留在畅春园,如同上一次来,住在凝春堂。 在赵祐景病愈之前,她是不可能离开这儿了。 第58章 但幸运的是赵祐景没有任何无理的要求,他说让她在畅春园好好休息,便每日除去例行的请脉,不再打扰她。喂药、用膳一类的事,都是与她完全无关的。 然而傅新桃心中有数。 对于外人来说,她在畅春园足矣,到底做了什么本就是无法窥知的。 已然无法改变的事实,傅新桃平心静气对待。 意料之外,当天傍晚附近,萧衍到畅春园来看她,也为她送来一些衣物。 春雨秋杏也来了。 是赵祐景开口让她们到畅春园服侍傅新桃,邢丽春不便露面,没有同来。 「我要去一趟外地。」 春雨秋杏把东西搬进屋里,萧衍站在廊下,告知傅新桃这件事。 消息来得突然,叫人猝不及防。 这个时候去外地定有要事,傅新桃拧眉问:「是要去哪?」 萧衍道:「安庆府。」 「南直隶?」见他颔首,傅新桃小声追问,「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萧衍不置可否,摸摸她的发鬓:「我会平安回来的。」 这话使得傅新桃越发拧眉。 萧衍却笑:「京都的病人一日比一日少,剩下的事有太医署的人负责。你在这安心休息几天时间,之后便能回家,不必操心太多。你师傅那边,有你师兄在。」 压下盘问萧衍去南直隶做什么的心思,傅新桃点点头。 她叮嘱萧衍:「一路要小心。」 「好。」 萧衍应声,复将一枚青玉荷叶龟游佩放在傅新桃的手心,「新年礼物。」 「本打算元宵那日给你的,谁知出现疫病,转眼便要开春了。」 他嘴角微翘,调笑道,「这些日子,辛苦傅小大夫。」 傅新桃仔细端详手心里的玉佩,思索中说:「这玉佩我记得是一对……似乎是外族之物。」她抬眼看向萧衍问,「是不是回来京都的时候,陛下赏赐给你的?」 「是战利品。」 萧衍轻轻挑眉,含笑看着她,「总之,这是送你的礼物。」 傅新桃把玉佩收起来:「我一定好好收藏。」说话之间,注意到萧衍腰间佩戴着另外一枚差不多的玉佩,大约是这一对里的另一枚,她看一眼萧衍,无声一笑。 ☆☆☆ 萧衍光明正大的来,赵祐景无疑收到消息。 翌日,傅新桃例行去为他诊脉时,他有意无意谈起这些。 「你和萧大人关系很好?」 赵祐景闲闲道,「孤倒是晓得你们两个人青梅竹马。」 傅新桃说:「臣女确实和萧大人一起长大。」 赵祐景见她眉眼不动,问:「昨日萧大人是来与你辞行?」 「辞行?」 假装不清楚的傅新桃面有诧异,「不知太子殿下……这话是何意?」 赵祐景抬眼:「你不知道?」 「萧大人昨天夜里已经出发去了南直隶。」他说,「去查一桩大案子。」 傅新桃怔一怔,不明白赵祐景为什么突然告诉她这个。 她迟疑问:「这样的事,臣女可以知道吗?」 赵祐景嘴角勾了勾:「孤既然告诉你,你有什么不能知道的?」 傅新桃略略思索,又问:「太子殿下为何告诉臣女?」 「卖你一个人情。」 赵祐景看着她,「孤还可以告诉你,他这一趟凶多吉少。」 「萧大人往前在京都几番遭遇刺杀,你应当知晓一二,离开京都,那些人说不得会更加嚣张。这桩案子牵扯众多,不希望案子被查清楚的人自然也很多。」 傅新桃回想萧衍昨天告诉她要去外地时,几番承诺会平安回来。 难道萧衍猜到自己可能要出事? 会不会是怕她届时收到什么不好的消息遭受不住,所以提前安抚她? 思及此,她心弦一颤,一颗心揪了起来。 赵祐景将傅新桃脸上闪过的情绪一一捕捉,却是眼底一黯。 掩下情绪,他平静道:「也许你能够救他。」 傅新桃猜不透赵祐景的心思。 哪怕萧衍有危险,为什么说出她能够救萧衍的话?她会的也只有医术…… 想到这里的傅新桃猛然间愣住了。 她会医术,萧衍有危险,她能救萧衍……蛊毒?! 第59章 难道太子知道萧衍身上的秘密,知道萧衍面具下的半张脸因何所致?傅新桃心口直跳,按捺情绪说:「太子殿下有所不知,臣女不会武,只会一点医术而已。」 「足够了。」 赵祐景把一块令牌放到小几上,「你若去,便带上这个,保你一路顺畅。」 傅新桃视线落在那块镀金的令牌,轻轻咬唇。 要不要去?去了会不会拖萧衍的后腿?太子会不会有别有用意? 「太子殿下,能不能告诉臣女……」 傅新桃大着胆子问,「萧大人是去查什么?」 一场疫病意外暴露出许多问题。 京都的情况自然最为严重,而此前因为年节不少百姓回乡过年,外地无不有染病百姓,然而层层上报到朝廷,却处处无异。只是锦衣卫在各地均设有卫所,这些消息想要彻底瞒住是不可能的。 好在各地百姓染病问题皆不甚厉害。 官员瞒报自然是为保住乌纱帽,但若能救治百姓,多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被萧衍注意到的那处地方,情况格外的不同。 其一是此地百姓染病人数要比别处更多,其二是百姓病死人数也非常多。 京都研究出治愈疫情的办法,立刻派人将药方送往各地,按理不应有如此状况发生。发现此地的异常以后,萧衍暗中派人查探,发现此地有私自开采矿产之嫌。 消息几经波折,艰难递回京都,锦衣卫折了不少人手在这件事上面。 事关重大,底下的人镇不住,萧衍亲自出面。 这些都是赵祐景告诉她的,傅新桃无处确认真假。 甚至整个朝堂上下晓得这些的人,说不得都不超过一只手。 萧衍亲自去查这桩案子,危险必然是危险的。 但以赵祐景的说法,不仅是普通的危险,而是性命之忧,是可能回不来。 傅新桃不可能去赌萧衍不会出事。 她相信萧衍,清楚他的能力,同样知道他的身体情况。 有些事情不是相信不相信便能轻易解决。 何况如若事涉给萧衍下蛊毒之人,对方趁此机会「解决」他的可能性很大。 早先确认萧衍中的是蛊毒,在央求她师傅帮忙研究压制与破解蛊毒之法时,她听她师傅提到过,蛊毒与寻常毒药最大不同之处在于它是种在人的身体里的。 仿佛毒虫入体,安分时似无大碍,但凡发作,却叫人生不如死。 蛊毒的发作更有特殊门道。 具体是什么样的法子,她的师傅不清楚,因为不同的蛊师会有不同的手法。 然而,给萧衍下毒的人多半知道。 傅新桃最害怕的便是这个。 萧衍身手再厉害,蛊毒若发作又要如何应对? 她不会赌他没事。 哪怕明白太子告诉她这些事定有所图谋,她也一样做不到无动于衷。 利用不利用又怎么样? 萧衍无事,那自然是最好,但她必须去亲眼确认。 需要低调离开京都,傅新桃没有回府告诉自己爹娘这件事。 一应东西是赵祐景帮她准备的,安全为上,她带着邢丽春一起离开。 听说是要去南直隶,邢丽春亦没有多问。 她们两个人连夜从京都出发,快马加鞭,从官道去追萧衍。 ☆☆☆ 赶了两天路,安庆府离得越来越近。 一路上不曾听说什么特别的消息,傅新桃却莫名越发惴惴不安。 这天下午达到一处村庄,疲惫不堪的傅新桃和邢丽春见有落脚的地方,便停下来,准备休息一晚再出发。邢丽春花了些银两,问一位带着一双儿女的寡妇借宿。 那寡妇瞧着是个老实良善的。 收下银钱,晚膳主动杀了一只鸡给她们吃,另又准备米饭馒头和几样菜式。 傅新桃和邢丽春吃饭时,寡妇六岁的小儿子悄悄跑过来她们的屋子,眼巴巴看着她们。傅新桃本想分一个鸡腿给他,被邢丽春拦下了:「小心节外生枝。」 想一想在理。 若这家孩子不小心有个好歹,这一只鸡腿便可以惹来许多麻烦。 傅新桃收回手,自顾自安静吃饭。 那小孩却语气天真说:「前两天也有人来了我们村里,不过都是男的。」 「都可凶了。」 第60章 「有一个还戴着面具,特别吓人。」 傅新桃听言,搁下手中筷子,看他一眼问:「什么样的面具?」 小男孩费力比划着给她和邢丽春看。 半张面具,银色,肯定是萧衍。 照这样看……这个时候,他定然已经到安庆府了。 傅新桃和邢丽春对视一眼。 这家的寡妇见儿子不在跟前,这会儿寻过来找人,瞧见了立刻把人抱起来。 「两位小娘子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乱跑,打扰你们。」 寡妇歉疚道,「你们慢慢吃,不够厨房里还有,只管说一声便是。」 傅新桃点点头笑说:「谢谢这位大姐。」 寡妇正准备走开,邢丽春喊住她:「大姐,能不能向你打听一点事情?」 「哎,您说。」寡妇停下脚步。 邢丽春问:「从这里到安庆府要多久时间?」 寡妇闻言,问一声:「两位小娘子是打算去安庆府?」 见邢丽春颔首,她迟疑道,「原本我们这儿离安庆府是挺近的,但是……」 傅新桃追问:「但是什么?」 寡妇放下怀里的小儿子,上前两步,压低声音说:「出事了。」 「我也是听村里其他人说起的。」 「前面二里地,从前两天开始便封了路,要去安庆府只能绕着走。」 傅新桃蹙眉:「为何封路?」 「不清楚。」寡妇摇头,迟疑道,「好像是山匪流窜,杀了几个大官……」 想起那小孩提到前两天萧衍一行人路过此地,傅新桃瞬间脸色煞白。 邢丽春继续发问:「可知出事的是什么官?」 「这个就当真不清楚了。」 寡妇讪笑,「这样大的事情,哪是我这样的人能知道的。」 心知确实如此,邢丽春没有为难这寡妇,便让她抱着小儿子离开了。 待人走远,她看向傅新桃:「你觉得是他?」 「不知道。」 傅新桃手都在发抖,「我得去看看,去看过了才能确定。」 「二里地才多远,如果寻常就有山匪作乱,要么山匪早被抓了,要么这儿的人早就搬走了,不可能像这村庄的村民一样,瞧着安居乐业的。」邢丽春冷静分析,「我听着觉得此事蹊跷。」 傅新桃讷讷开口:「那位大姐也说是山匪流窜,可见是突然冒出来的。」 她闭一闭眼,连连深呼吸几次,强迫自己要冷静。 「既然前面有异样,那我就得去探探虚实。」 傅新桃睁开眼,坚定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去过便知。」 萧衍是年纪轻轻便能在战场上杀出一条生路的人。 她自然不信他会这么轻易便栽了,可是心中有许多不安,她要亲自去确认。 「今晚先休息,夜里去了也容易辨不清楚状况。」 邢丽春想一想说,「休息好,等明天天一亮,我们马上出发。」 傅新桃唯有颔首认同。 失了胃口,晚饭再吃不下,她们草草梳洗过便躺下了。 ☆☆☆ 一整夜辗转难眠。 天将亮未亮,傅新桃已然起身,邢丽春跟着醒来。 准备离开的时候,这一家人仍在休息,她们便未辞行,是悄悄走的。 因可能要与官府的人打交道,出发前傅新桃和邢丽春换上男装。 离得不远,寡妇大姐提到的地方她们很快找到了。 一条山路,入口处有侍卫把守,只看穿着打扮是府衙的人。眼见傅新桃和邢丽春靠近,他们满脸肃杀,伸手阻拦。其中一人厉声道:「此处有命案发生,知府大人正在查案,无关人员速速离开。」 邢丽春上前抱拳道:「敢问这位官差大哥,前面这是发生了什么命案?」 那侍卫轻瞥一眼邢丽春道:「与你无关,不要多问。」 邢丽春哂笑,接过赵祐景给傅新桃的那块令牌,拿给这两人看。 两个侍卫当下定睛一看,慌忙跪地行礼:「小人失礼,还请大人恕罪。」 「现在可以说了吗?」 邢丽春收起令牌,交回给傅新桃,淡淡发问。 从侍卫口中,傅新桃和邢丽春大致了解这山林里发生的事。根据他们的说辞,萧衍一行人在两日前路过此地,不幸碰上一伙蛮横山匪,为钱财而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没有留下任何活口。 第61章 萧衍是锦衣卫指挥使,朝廷大臣,却被山匪所害。 知府大人接到消息便连夜赶到此地,势必要查出一个真相,还他们公道。 傅新桃和邢丽春心里都有数。 区区山匪,即便伤得了锦衣卫又怎么可能做得到一个活口不留? 这里面大有文章。 不过,他们敢笃定萧衍命丧此地,不会全无依据。 有令牌傍身,侍卫引她们去见那位知府大人。现下天气寒冷,尸体腐烂比天热的时候要慢,山林里的气味也不那么难闻,但依然叫人无法忽视那股血腥的味道。 找回来的尸体一具一具摆在空旷处,暂且用白布遮盖。 侍卫口中那位知府大人正对着这些尸体发愁。 得知太子殿下的人来了,他脸上一惊,转头视线落在傅新桃和邢丽春身上,顿时多出了几分审视的意味。他打量期间,傅新桃和邢丽春已经走上前去见礼。 不待对方开口,傅新桃先道:「我们找锦衣卫指挥使萧衍萧大人。」 她逼视着眼前的人:「萧大人当真遇害了?」 安庆府知府吕岩眸光微沉,心中琢磨,面前两个人大约是为了确认萧衍生死。他一面想一面肃然点点头,叹一口气:「是,我们找到了萧大人的尸首,已经辨过身份,是萧大人无误……」 傅新桃沉下脸:「带我们去看看。」 吕岩应声,没有犹豫,把傅新桃和邢丽春带到一具尸体前。 纵然不信萧衍遇难,临到要去揭开尸体上的白布,她双手颤抖,竟然害怕。 终究狠下心把白布揭开了。 眼前的景象使得傅新桃下意识闭上眼别开脸。吕岩痛心道:「这伙山匪实在凶残,侍卫们努力找了两天,也唯有勉强拼凑起萧大人的尸首。山中猛兽多,找不到的部位恐怕是已经……实在是……」 她眼前一片眩晕。 傅新桃咬咬牙,逼自己正视这具残破的尸体。 墨绿地妆花云锦曳撒,过肩飞鱼纹,绣春刀,腰牌,半张银质面具。 这身衣服,她见萧衍穿过,证明身份的东西也在。 傅新桃仍是不信。 她目光从尸体上一寸一寸扫过,落到这具尸体的一双手上。 几息时间,傅新桃站起身,却是身形一晃。邢丽春伸手扶住她,她不言不语,俨然确认眼前的尸体就是她想找的萧衍。打击之下,她双目无神、木然流着泪,未和吕岩告辞,脚步虚浮往回走。 直到离开这片山林的地界。 傅新桃擦去脸上泪痕,眸光坚定,低声对邢丽春道:「萧大人还活着。」 萧衍常年习武,握刀剑,手指上有厚茧。 那具尸体手指上确实有厚茧,但却不是习武之人会有的那一类。 所以傅新桃敢认定萧衍还活着。 可是他必定也受伤了。 她见过很多伤口,也见过被伤口鲜血浸染过的衣袍是什么样子。 那件曳撒上的血污不像不小心沾上去的。 邢丽春不置可否:「但你现在打算做什么?」 「他受伤了。」傅新桃语气冷静,「我要想办法找到他。」 傅新桃和邢丽春坐在马背上。 邢丽春一双眼睛看着她,辨不清楚她这么说是在置气亦或如何。 即使确认萧衍没有死,但他现下分明已不知去向。 她们去哪儿找人? 邢丽春皱眉问:「你知道他在哪?」 傅新桃驱马慢慢走着,摇摇头:「不知道。」 邢丽春道:「没有线索也没有消息,你要怎么找人?」 傅新桃想一想,说:「去安庆府。」 「方才那片山路和山林既然都被官府的人封了,萧大人多半不在那里。」她看一眼邢丽春,「何况他受了伤,不能一直留在山林里,极可能是逃出来了。」 「离开京都之前,他来见我的时候说的便是要去安庆府一趟。」 「所以我才让你陪我去那儿。」 邢丽春听明白了。 虽然路途上出现意外,但只要无性命之忧,该办的事依然要办。萧衍原本的计划是去安庆府,这个地方终究是目的地,那么她们去安庆府碰一碰运气不会错。 「好。」 邢丽春颔首,「我们先绕路去安庆府,到了那里再打探消息。」 傅新桃点一点头,算是认同邢丽春的话。 第62章 商定妥当,她们终于策马而去。 离得最近的这一条山路被官府封了,被迫绕路的傅新桃和邢丽春又花费两天的时间才赶到安庆府。安庆府直隶南京,治下有包括潜山、望江在内等六县,相较许多州府,也算得上是富庶之地。 顺利进城以后,傅新桃和邢丽春先找间客栈住下。 和小二要来热水分别沐浴梳洗过,她们下楼在大堂里要了一些饭菜。 「我想试试去医馆打探消息。」 简单吃过一点东西,回到房间,傅新桃对邢丽春道,「也许他找过大夫。」 邢丽春说:「找他的人未必只有我们。」 「如果他不想暴露行踪,可能不会去医馆,那样太危险。」 傅新桃拧眉:「他不知道我会来,我和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联系办法。哪怕他现在和我们一样同样在安庆府,毕竟这么大一个地方,想找一个人也不容易……」 「但只能暗中打探。」 邢丽春说,「动静太大或许要招来麻烦,那个知府可能盯上我们了。」 傅新桃默了默,问:「你有没有什么主意?」 「天色已晚,今天先作罢。」邢丽春说,「明天我出门,你在客栈等信。」 傅新桃垂眼思索半晌问:「不方便带着我一起?」 「嗯。」邢丽春不避讳的承认。 傅新桃不为难她,答应下来:「好,明天我在客栈等你消息。」 邢丽春颔首,顿一顿又说:「睡觉吧。」 正要熄灯,房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响,动静极大。邢丽春走到门边,谨慎打开门缝看一眼,外头的人说话的声音便漏进房间,是一个年轻男人和一个中年男人。 「不帮我家二爷治病,我要了你小命!」 年轻男人态度凶狠,一把长刀架到了中年大夫脖颈上。 那背着药箱的中年男人哀求道:「这位大侠,实在不是我不帮你家二爷治病,是我当真没有那个能力当真治不好啊。这怪病从未见过,我当真不知如何医治。」 「你是安庆府最好的大夫,就算没见过也可以一试。」 年轻男人逼视眼前的人,「你试都不肯试,怎么知道一定不会治?」 中年大夫连连哀求,对方始终无动于衷。 甚至因为恼怒,威胁要斩下这个中年大夫的手来,要多无理便有多无理。 这是闲事,本不该管。 然而傅新桃在邢丽春身后,从门缝里瞧见这个年轻男人的面容,心下骇然。 她对这张脸有印象,哪怕不完全是记忆里的样子。 只是,她一直以为他战死沙场了…… 萧衍小时候身边有两名小厮,一个是苍术,另一个叫川乌。 去边关那一年,川乌随他一起去的。 去年萧衍回来京都,川乌没有跟着回来,她自然以为川乌牺牲边疆。 怕萧衍伤心,她没有多问。 谁知道竟然会在安庆府见到他。 「川乌?」 傅新桃推开门走出去,试探性出声。 年轻男人抬起脸,眸光锐利望向傅新桃,随即愣了一下。傅新桃见他这般反应,想起他方才口中的二爷,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问:「你应该认得我的,我姓傅。」 被唤作川乌的年轻男人并没有马上应承。 他蹙眉打量着傅新桃,目光在她腰间的荷叶龟游佩上停留几息时间。 这枚玉佩…… 傅新桃注意到他的视线,解下腰间玉佩,举到他面前:「你认得这个?」 「让他走吧。」 收起手中的玉佩,傅新桃说,「我就是大夫,谁要看病,我帮你。」 年轻男人收起手中长刀,等于默认了一些事。 中年大夫顾不上道谢,背着药箱急急忙忙下楼离开客栈,生怕再被留下。 「进屋里说话。」 打量过几眼四周,年轻男人对傅新桃道。 ☆☆☆ 「傅小姐。」 一进房间,年轻男人立刻对傅新桃抱拳打招呼,他认出了她的身份。 傅新桃暗暗松一口气,没心思寒暄,便问:「你刚才说的二爷是什么人?」 「他若需要治病,我可以帮他看一看。」 年轻男人望着邢丽春不说话。 傅新桃微怔,正想解释,邢丽春已经道:「我去外面。」转身走了出去。 第63章 「我已改名为谢川。」 待邢丽春走出房间,年轻男人方才问,「傅小姐,你为何会在安庆府?」 傅新桃感觉得出来眼前的人对她不十分信任。她怀疑谢川口中所谓的二爷就是萧衍,也确实焦心萧衍的情况,但又担心还有其他问题,不敢随便和盘托出。 「有事,所以过来一趟。」 傅新桃一笑,「你刚刚不是着急找大夫吗?是觉得我医术不合格?」 毕竟曾经是萧衍身边的小厮,一些旧事都很清楚。 谢川歉然低头:「不敢,傅小姐自幼学习医术,想必如今定然医术了得。」 傅新桃问:「那是有别的问题?」 「不是。」谢川抬眼间做下决定,问,「傅小姐这块玉佩哪来的?」 「衍哥哥送的。」 傅新桃说,「这玉佩是一对,另一块应该在他那,他告诉我这是战利品。」 谢川轻叹一气:「二爷很信任傅小姐。」 不再赘言,他松口道:「傅小姐,请随我去见二爷。」 傅新桃带上了自己的药箱。 她问谢川:「在这客栈还是其他地方?」 谢川说:「不在这里。」 傅新桃点点头,又说:「让邢小娘子同我一起去,我不放心她一个人。」 谢川略略迟疑一瞬,颔首同意:「行。」 「那你们稍微收拾一下东西,一刻钟后我们就出发。」 ☆☆☆ 东西不多,很快收拾妥当。 邢丽春却不大放心:「你觉得这个人可信?」 「他以前是萧大人身边的小厮,春雨秋杏和我是什么样的关系,他和萧大人便是什么样的关系。他出现在安庆府,只怕不是偶然,知道萧大人的下落不奇怪。」 萧衍能预知到危险,能从危险里脱身,说明是有准备的。 有人在安庆府接应他不足为奇。 川乌活着,改名谢川,傅新桃猜测是萧衍的手笔。自小跟在他身边的人绝对可信,借战事让川乌转到暗处去,许多事情也可以交给川乌悄悄办,不易引人觉察。 「那就去看看吧。」邢丽春见傅新桃态度坚定,退让一步。 傅新桃勉力一笑道:「谢谢。」 她们从客栈出来,上了谢川准备的马车。 马车在城中穿行约莫两刻钟,到得一处不起眼的宅子。 一踏入庭院,傅新桃便觉察到宅子里四处都有人隐在暗处,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这是一种让人不自觉绷紧心弦、生出紧张情绪的气氛。想到如果萧衍就在这里,这样更能确保安全,她缓下情绪。 谢川带她们到得一间屋子,门口有人在看守。 「邢小娘子请留步。」推开房门,示意过邢丽春一声,他请傅新桃进去。 傅新桃和邢丽春交换一个眼神,抬脚跟上谢川的步伐。 转到里间,视线捕捉到床榻上躺着的人,傅新桃震惊之下快步上前。 走到近前便彻底确认在床榻上躺着的是萧衍无误。 尽管他此时没有戴面具,原本只上半张脸有的狰狞痕迹已经爬满整张脸。 傅新桃扭头去看谢川:「怎么回事?怎么会变成这样?」 未等谢川回答,早已搁下药箱的她坐在床榻旁,抓过萧衍的手腕为他诊脉。 萧衍的脉象微弱,俨然情况危急。他是因蛊毒之前才戴着面具,现下他的脸变成这样,多半是蛊毒发作。傅新桃随身带着之前和吴洪一起研制的药丸,这会儿连忙拿出来喂萧衍吃下。 「外面都传他已经遇害,我去见过那具尸体,发现不是他,才来安庆府。」 「他去见我的时候告诉过我是来这里。」 见到萧衍,谢川自然可以信任。 傅新桃说出一些事,问谢川:「他脱身的时候是不是受了伤?」 「伤口已经处理过。」 谢川同样了解了傅新桃的可信,说,「二爷昏迷不醒,是因为蛊毒发作。」 「我知道。」傅新桃闭一闭眼,「我带的药最多暂时抑制这毒,但他现在这个状态,这药效果恐怕有限。情况比我之前预想得更加凶险,必须得想别的办法。」 「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她直接问,「这蛊毒发作,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谢川不隐瞒道:「当时二爷一行被一伙黑衣人围堵,单论武力,这些人占不到上风。偏偏山林里莫名其妙响起一阵笛声,结果二爷变得痛苦不堪,无力抵抗。」 第64章 「笛声?」 傅新桃咬唇,握住萧衍的手,「看来那些人,已经亮底牌了。」 萧衍在京都时,对方从未利用蛊毒对他下手。 现下既然会这么做,必定认为到了必须这么做的时候。 她见过山林里所谓的尸首,认得出不是萧衍,怀疑他依然活着。 暗处的人未必意识不到这一点。 但他们知道也绝不会声张。 因为他们的目标终究是取萧衍性命。 傅新桃心思转动,松开萧衍的手。 她站起身,为萧衍掖好被角,转身对谢川道:「借一步说话。」 两个人避到外间。 傅新桃问谢川:「是不是有人在暗暗搜查衍哥哥的下落?」 谢川点头,她又问:「那个知府可不可信?」 「安庆府知府吕岩,应该是张首辅一派的人,不然也不会让他负责搜山。」谢川说,「不过反正已经逃出来了,这个地方也十分隐蔽,一时半会查不到这里。」 傅新桃想起谢川在客栈的举动。 她说:「你为难那个大夫,是想扰乱那些人的视线?」 谢川不隐瞒道:「那些人在查找二爷下落,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我们想找大夫、得找大夫,那便给他们一点消息,让他们有事可做。如此,我们的人多少可以借机掌握到他们的动向。」 傅新桃明白这是谢川在争取更多的时间。 所以,最关键的依然是为萧衍解毒,否则做什么最后都是徒劳。 「我需要有人帮我送一封信回京都,给我的师傅。」萧衍能托付性命的人,傅新桃当然选择相信,她对谢川说,「这封信必须送到我师兄或者师傅手里,然后让我师傅立刻赶来安庆府。」 「他了解衍哥哥身上的蛊毒,他不能不来。」 「在此之前,我一定想办法护住衍哥哥的性命,绝不会让他出事。」 谢川见傅新桃语气坚定,颔首道:「好,送信的事我来安排。」 傅新桃亦应声说:「嗯,我马上写信。」 ☆☆☆ 写好的信用火漆封住,交到谢川的手里。 之后,谢川出去,傅新桃同样出去和邢丽春交待过几句话,又折回床边。 这是她第二次见萧衍因伤病昏迷。 上一次是他去年刚回京都不久的事,他向她求助,她把他医治好了。 傅新桃伸手,犹豫一瞬,手指抚上萧衍此时狰狞的面庞。原本英俊无双的一张脸,却被折磨成骇人模样,往前只能面具示人,往后不知如何,叫人怎么不痛心? 她不会让萧衍出事的。 傅新桃想法越坚定,手下越温柔,看着萧衍苍白的嘴唇,摸一摸他的发鬓。 房门外响起邢丽春的声音。 她起身,去门口把东西拿进房间,坐在床榻旁借着烛火细细研究。 ☆☆☆ 傅新桃只睡得两个时辰便起了。 起床洗漱梳洗好,她顾不上吃早饭,过去查看萧衍的情况。 临睡前明明有所好转的人,却不知为何脉搏变得比之前更加虚弱,分明是更严重。这蛊毒确实凶险至极,不是寻常的药物与解毒之法能克制的。京都和安庆府之间来回需要时间,她等不到她师傅。 傅新桃没有考虑得太久,将谢川喊进屋。 她把昨天入睡前写好一份单子交给他:「我需要这些东西帮衍哥哥活命。」 谢川看着手里的单子,心下疑虑,却是什么都没有问。 他当下应声说:「我这就去准备。」 傅新桃颔首,叮嘱他:「一样都不能缺,必须找到才行。」 「这是我现在可以想到的唯一的办法。」 谢川看一眼躺在床榻上、生死未卜的萧衍,沉重道:「明白。」 傅新桃又点点头:「麻烦你。」 谢川拿着傅新桃写好的单子去办事。 同样起来了的邢丽春将早饭和热水送到门口,告诉她一声。 傅新桃走到门边把东西端进屋。她对邢丽春道:「这几天我要尝试帮萧衍解毒,到时候得有人守着,避免被打扰。可能需要你帮忙,这件事我先知会你。」 邢丽春一眼看出傅新桃的不对劲。 这蛊毒并不易解,要是有那么容易,萧衍不至于拖到现在让自己陷入险境。 傅新桃能有什么办法? 第65章 邢丽春盯住她:「你要做什么?」 傅新桃似乎没听懂:「我身为大夫,治病救人,还能做什么?」 「倒把我给问懵了。」 「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邢丽春不和傅新桃绕弯子,问,「你不会想以命换命吧?」 傅新桃不动声色说:「自然不是。」 邢丽春又问:「不然就是可能得以命换命?」 「我昨夜已经让他们去请我师傅。」傅新桃别开眼,「只要师傅顺利赶到,他到时候会有法子保住我的性命。萧大人的情况不能再拖,他随时会有性命危险。」 邢丽春双手抱胸,沉下脸凝视着傅新桃。 片刻,她开口:「劝你也没用,但别他没救成,自己还搭进去了。」 「不会。」 傅新桃摇摇头,「我可以救他。」 「好。」邢丽春说,「需要我帮忙,只管开口。」 傅新桃勉强一笑道:「多谢。」 ☆☆☆ 邢丽春走后,傅新桃回去喝了碗白粥,便帮萧衍换药。他手臂上有两处伤口,正常情况下不严重,但不知是否蛊毒发作的缘故,这两处伤皆尚未开始结痂。 傅新桃先帮萧衍清理伤口。 擦拭的时候,仍有颜色极深的污血一点点渗出来。 把伤口清理干净之后,她却没有给萧衍上药,而是从药箱里摸出一根银针。 银针在指尖扎出浅浅的伤口,很快冒出血珠。 傅新桃把血珠滴在萧衍手臂的伤口附近。 如她所想,未几时,有黑色的东西从伤口处爬出来,吸食血珠,又缩回去。 反复的几次尝试皆是这般。 傅新桃凝神望着,确认自己的想法可行,方才帮萧衍上药包扎。 这些黑色的像虫子又不是虫子的东西大概是蛊虫。 它们吸食人血,她便用自己的血做饵将它们从萧衍体内揪出来。 但不能只依靠这个,须与药物相辅相成。 若不然,以它们的厉害,她哪怕流干净这一身的血都没用。 这个办法不是她师傅告诉她的。 傅新桃心里有数,哪怕晓得,她师傅也不会告诉她,不会让她冒险。 只是,她年纪尚幼时,见过一次她师傅前来求医的帮人解毒。那时原本寻不到解药,后来便尝试一个以毒攻毒的凶险法子,最后把人治好了。做药引的那个人和中毒的人都活了下来。 她记得这件事。 之前和她师傅研制救萧衍的药丸时,她对蛊毒深入了解,如今才敢尝试。 诚然这个办法的风险极大。 但她告诉邢丽春,她不是想以命换命也不是撒谎。 她自然是希望萧衍和她自己都能好好的。 不过究竟会变成什么样,她不知道,也许最后真的会一命换一命…… 可没有退路。 傅新桃呆呆望住沉睡中的萧衍。 她做不到视而不见,做不到看着他有性命之忧,便唯有这么试一试。 到底会怎么样,且看一看。 如果他们都能闯过这一关……会遇到很多好事吧。 傅新桃要的东西不易得,谢川却只花了一天时间就凑齐了。 她不问东西怎么来的,交到她手里足矣。 该准备的一一准备妥当以后,傅新桃让邢丽春守在房门外,自己留在房间里,实施自己的计划。蛊毒多是以毒物作为养料,她和谢川要的东西里面有一应毒物。 地上摆放的箱笼装着蛇虺、蜈蚣、蜒蚰等活物,不时发出诡异声响。 傅新桃走上前,没有迟疑犹豫,预备把箱笼打开一个小口。 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谢川押着一个被捆住手脚、蒙住脸的人进来。 「傅小姐。」 他肃然的语气,「如果你有事,二爷醒来会杀了我的。」 傅新桃愣住。 谢川把押着的人往前推一推:「用他来试。」 ☆☆☆ 萧衍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且昏昏沉沉的梦。 梦里,他眼睁睁看父兄被害,看母亲去世,而他孤身一人,立于黑暗之中。 无穷无尽的痛苦将他裹挟。 他恨不能化身修罗,直接杀了那些人,以慰父母兄弟在天之灵。 第66章 却有人紧紧握住他的手,不停轻声呼唤他的姓名。他知道那是谁,努力想睁开眼,看一看那张熟悉的、俏丽的、宜喜宜嗔的面容,一双眼睛偏偏仿佛被蒙住,费劲力气眼前依旧是漆黑一片。 须臾,有一束光不知从何处漏进来。 那个紧紧握住他手掌的人,牵着他朝光亮的地方一路奔去。 「醒了醒了!」 谢川惊喜的叫喊着,告诉正坐在桌边休息的傅新桃,「二爷醒了!」 傅新桃一怔,起身迅速走到床榻旁。 已经睁开眼的萧衍适应过房间里的光线后,目光落到傅新桃的身上。 他一时之间反应不及,多少迷茫,想说话,被捂住嘴。 傅新桃含笑:「你才刚醒,身体虚弱,不必着急,有什么话后面慢慢说。」 「去让人做点素粥来,这两天先吃清淡一点,恢复一些再吃别的。」 「还有汤药也让人煎好送过来。」 惊喜过后,谢川恢复冷静,听从傅新桃的话去忙。傅新桃一步不挪立在床边,一双眼睛几乎黏在萧衍脸上:「太子告诉我你有危险,我就跑来安庆府找你了。」 蛊毒一解,萧衍的脸已然恢复。 记忆里的那张脸毕竟是有些稚嫩的,可过得这么多年,他年纪长了,气质变了,眉眼早已褪去昔日稚气。她知道他生得好看,当真看仔细了,只觉得英俊无双。 看着看着,傅新桃俯下身,手指轻抬萧衍的下巴。 「萧大人,待你顶着这张脸回了京都,不知多少小娘子又要芳心暗许。」 「想一想那个场景,我有些发酸。」 「从今往后,你若能只祸害我一个便好了。」 傅新桃的语气虽然带着几分调笑之意,但这番话,说是真心话也算不得假。 说话之间,她收回手,准备帮萧衍再把个脉。 萧衍却反握住傅新桃的手。 他身上无力,手上动作其实很轻,艰难出声:「你……」 傅新桃和萧衍对视一瞬,知他所想便道:「我很好,你不要担心。你现在也无碍了。这些日子确实发生不少事情,等谢川慢慢告诉你,不急,你先养好身体。」 沉默过几息的时间,似乎判断过傅新桃的话是真是假,他终于缓缓点头。 傅新桃一笑,谢川正好送粥进来,她坐下喂萧衍。 其后数天,萧衍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转。 他从谢川口中知晓自己蛊毒发作、昏迷以后的全部事情。 是傅新桃救了他。 这个人原本甚至想以身试毒,以命换命,谢川觉察到此事,阻止了。 傅新桃的师傅吴洪亦匆匆忙忙从京都赶到安庆府。 吴洪在见到傅新桃以前,也以为她打算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焦心不已。 直到抵达安庆府,见到自己徒弟,确认她无碍,才知不是如此。 现下这般,已是万幸。 谢川那日是把一个他们抓到的死士送到傅新桃面前的。 后来他们便利用此人,化解萧衍身上的蛊毒。 「先时听过傅小姐的解释,这毒似乎其实是以人血为引,从二爷身上转移到那人身上,所以二爷现下便没事了。」谢川说,「吴神医来安庆府后,替二爷查看过,也道二爷从此不会受蛊毒之扰。」 萧衍却一听就懂。 蛊毒不同于寻常情况下的中毒,非毒药所致,自难用寻常办法。 转移到旁人身上这种法子…… 不说究竟能不能想得到,即使想到了,亦难以轻易实现。 他往前机缘巧合求得压制蛊毒的办法,却心知难以根治,心知迟早有一日他们借此对付他,且不知能否逃得过这一劫。这蛊毒当真发作起来,仍是超乎他预料。 萧衍记起自己初初醒来,傅新桃说过是太子告诉她,他有危险。 于是,她离开京都到南直隶来寻他。 「去把傅小娘子请过来。」 萧衍沉吟中,对谢川说,「我有话想问她。」 谢川应声出去了。 萧衍靠坐在床头,闭眼在脑海里重新梳理自己昏迷期间发生的种种。 ☆☆☆ 谢川寻过来时,傅新桃正在帮萧衍煎药。 恰逢药煎好,她要来见萧衍,是以一并把汤药端过来。 进屋发现萧衍在想事,傅新桃放轻脚步走到床榻旁,把汤药搁在小几上。她自顾自坐下,依然不见萧衍睁开眼,不由得歪了歪头,凑到他的面前,伸手晃一晃。 第67章 这个举动得到萧衍的回应。 他抓住她的手腕,缓缓睁开眼,却目光灼灼。 四目相对,傅新桃莫名被萧衍这种眼神看得不好意思。 她脸上笑容淡了两分,悄悄抽回手,佯作平静问:「萧大人找我?」 萧衍收回手,无声一笑:「是。」 「有些事情想问你。」 傅新桃说:「那我应该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正好我也不明白。」 「不过——」她端起药碗,「先把药喝了?」 萧衍垂眼看一看傅新桃手中瓷碗里冒着热气的汤药,点了点头。 虽同意先喝药,但并未伸手来接。 以为他会自己喝的傅新桃,端着药碗等得片刻,才明白这分明是要她喂他……她默默看一眼萧衍,见他镇定的一张脸,隐隐约约的无辜,忍不住轻轻一笑。 傅新桃没说什么。 她拿起瓷勺,将一瓷勺的汤药送到萧衍嘴边,见他张开嘴,越止不住笑意。 原本一气儿能喝下的汤药,这么一勺一勺的喂,便喂了许久才见底。 待搁下手中药碗,傅新桃转过身,看着萧衍。 「太子身体抱恙,宣我去畅春园看诊。太子之命不可违,我跟着福安去了,这些你都知道。」她回忆着往前发生的那些事,「你离开京都前来看过我,其后第二日,我去为太子例行诊脉时,太子忽然说卖我一个人情。」 「他告诉我你来安庆府是要查一桩大案子。」 「并且他还对我说,你这一趟凶多吉少,他说我也许能救你。」 萧衍问:「然后你便来南直隶了?」 「嗯……」傅新桃颔首说,「因为我想到你身上的蛊毒,担心会出事。」 顿一顿,她道出心中疑惑:「只是很奇怪,太子为何要对我说这些,为何认定我能救你?难道他晓得你身上的蛊毒,同时确定我知道这些?否则该如何解释?」 萧衍摇头:「太子殿下应当不知我中蛊毒之事。」 傅新桃眨眨眼,复听得萧衍说,「但他恐怕猜到你不是一无所知。」 「医书。」萧衍提醒。 傅新桃一怔,瞪大眼睛:「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呀……」 萧衍冷静道:「不说,还可以查。」 何况,太子殿下派人暗中盯着她不是一日两日,总会有些收获。 傅新桃想起的是畅春园的藏书阁,皇宫里的藏书楼,以及赵祐景一次又一次吩咐福安送医书孤本到傅家。她以为自己瞒过去了,竟不曾么?而她对此毫无知觉。 「纵然不知我是身中蛊毒,但只消确认你清楚,让你前来救我便足够。」萧衍细细说明,「你若知情,对此不会全无应对之法,比让一个不了解情况的人来会好一些,而且,你不惹眼。你悄悄离开京都,外人自以为你仍在畅春园照顾太子。」 傅新桃斟酌道:「太子好似有心帮你。」 萧衍只道:「殿下大约也希望我能查清楚安庆府发生的事情。」 这个理由确实还说得过去。 对自己有用的人,愿意想办法救一救是人之常情。 念头转动,傅新桃摸出赵祐景给她的令牌:「太子还给了我这个。」 「我去过你出事的那片山林。」 「赶到的时候,那个地方已经被官府封锁,我在那儿见到一位知府,似乎姓吕。」她回想着说,「吕知府见到这块令牌,不知此事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萧衍接过令牌看过一眼,递回给傅新桃。 他想一想道:「安庆府知府吕岩,如果你见的他,无碍。」 傅新桃拧眉:「谢川说他或是张首辅的人?」 「不是。」萧衍很快否认。 傅新桃脸上有茫然之色:「那是?」 萧衍一笑,她忽而领悟过来,却仍迟疑问:「太子?」 这个猜测没有得到萧衍的否决。 傅新桃轻吁一气,认真思忖,又问:「所以你活着的消息,会被压下去?」 萧衍点头:「要查的事情查清楚之前,我会隐藏身份。」 这是他必须要去做的,傅新桃懂事的不多劝,只道:「万事小心。」 萧衍再一次点头。 傅新桃垂下眼:「等你的身体再恢复一些,我便该回京都了。」 「爹娘不知我来南直隶的事情,哪怕认为我在畅春园,太久不回府,他们也会担心。」她抿唇笑笑,「好在你没事了,我回到京都也可以安心等你回来。」 第68章 说到这个,傅新桃想起那枚荷叶龟游佩。 她从腰上解下玉佩,抬眼望向萧衍:「谢川看到这玉佩就说你很信任我。」 「这玉佩……是有什么渊源吗?」 「也多亏它,谢川前些时候才放心带我来见你。」 萧衍从傅新桃手中取过玉佩,探过身子,重新将玉佩系在傅新桃腰间:「没什么渊源,只是因为当初那一战打得惨烈,九生一死,是以这战利品也稀罕起来。」 「谢川知道我不会随便把这东西交给旁人。」 「见它在你手里,自然信你。」 傅新桃从萧衍的这些话里听出另外一层意思。 东西不会随便交给旁人,却交给她,这般分明是说…… 她手指轻轻摸一摸腰间玉佩,指尖触感温润,一颗心也被安抚。 傅新桃道:「既是象征胜利与荣耀之物,交给我,我更要好好珍惜才行。」 「好了,你休息吧。」 该说的话说完,她起身,「我去看看师傅,商议何时回京都。」 萧衍颔首,算是认同傅新桃的话。 傅新桃扶着他躺下,之后才端着药碗出去了。 萧衍闭眼躺在床榻上,状似闭目养神,心中所想,却是一些并没有和傅新桃提起的事。譬如,太子赵祐景让她暂时离开京都,到安庆府来的另外一层原因。 京都疫情已好转,差不多也到了论功行赏以及追责问错的时候。 论功行赏是荣誉加身,追责问错则大为不同。 疫病既多少因前来进贡的番邦人员而起,这责任不免落到负责这些事宜的鸿胪寺与礼部头上。傅新桃的父亲身为礼部侍郎,有所牵连在所难免,亦逃不开。 萧衍想,太子或会去皇帝面前为傅大人求情。 外人以为傅新桃人在畅春园,也会以为是她哀求于太子,太子才这么做。 且说不得私心里,赵祐景是希望傅新桃避开这一桩的。 但他做出这样的安排,只怕在有些事情之间也已彻底做出选择。 看来…… 萧衍暗忖道,他一样不能在安庆府留得太久,须得尽早回京都才是。 在安庆府虽逗留一段时日,但因着萧衍,傅新桃没能好好游玩一番。 待萧衍身体基本无碍,她又准备启程回京都。 此前,吴洪收到傅新桃的信笺,怕自个徒弟乱来,当时立刻随谢川派去送信之人一并赶到安庆府。后来见自个徒弟不曾犯傻,萧衍也救回来了,便十分心宽,亦自有闲心领略南直隶风光。 纵然吴洪身体如何康健,到底年事已高。 他出门玩乐这些天,皆是邢丽春陪伴在他左右,悉心照顾。 到得启程前一日,吴洪见邢丽春打算空着手回去,不由主动提醒道:「正安晓得你来南直隶,他非常担心你。何况难得来一趟南直隶,总该带些特产回去罢。」 这样的暗示叫人很难不懂。 邢丽春却假作不知,淡淡口吻回:「麻烦。」 来到安庆府以后,邢丽春没有与他谈起过半句杨正安,吴洪其实便已发觉出不对劲。年节那会儿,两个人尚且一道来与他拜年,现下这般态度,属实蹊跷。 吴洪思索中笑说:「既然觉得麻烦,那便算了。」 他摸摸自己一把胡子,又道:「如此,我也不必买了,确实麻烦。」 邢丽春见吴洪什么都不问,虽然对她来说会轻松一些,但总感觉不对劲。 只她亦不再多言。 「老夫相信你做任何决定与选择都有自己的理由。」吴洪端起茶盏,喝得一口热茶,不紧不慢道,「不过,你晓得萧衍为什么身中蛊毒,不知自己时日几多,也未曾故意疏远我那小徒弟么?」 邢丽春抿唇没有说话。 吴洪话锋一转:「刻意的伤害,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邢丽春想起旧事,眸光微闪,依旧紧抿着唇。 吴洪却搁下手中茶盏起身走了出去。 ☆☆☆ 一整天见邢丽春心不在焉,入睡前,傅新桃不由拉住她问:「你怎么了?」 邢丽春也问:「什么怎么了?」 傅新桃带她坐下来,替她倒杯茶水:「有心事?」 邢丽春否认道:「没有。」 傅新桃将茶杯塞到她手里,轻轻叹气说:「怎么可能没有?没有心事,便不会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你平日里从来不是这样的。现在这样,瞧着叫人担心。」 第69章 邢丽春本不想把心事说与旁人听。 然而想起白日里,吴洪提过萧衍和傅新桃之间的事,她有些想知道答案。 「傅小娘子,问你一个问题。」 沉默片刻的邢丽春松了口,傅新桃微笑说:「你问。」 邢丽春问:「你是何时知晓萧大人身中蛊毒的?」 傅新桃想一想道:「去年的七八月份。」 邢丽春复问:「是你自己发现的?」傅新桃点头,她顿一顿,继续说,「萧大人瞒着你,你不怪他吗?毕竟这蛊毒危及性命,先时迟迟寻不到解毒之法,说不得哪一日,他便离你而去。」 这是一个颇为复杂的问题,至少在邢丽春看来是这样。 傅新桃却回答得果决:「我不怪他啊。」 邢丽春蹙眉:「为什么?」 「为什么要怪他?」傅新桃一笑,「难道必须告诉我才行么?」 邢丽春一时愣住。须臾,她问:「你喜欢他,他知道你的心意,并且他明知自己可能活不了命,却不远离你,还对你好,让你割舍不下,你也不怪他吗?」 傅新桃失笑:「他对我好,我却怪他,那我实在太不讲理了。」 话说到这个地步,她明白邢丽春在顾忌什么。 最初认识这么个人便是因为她想要取萧衍性命,为父报仇。虽然发现萧衍并非谋害她父亲的真凶,但为自己的父亲报仇无疑是邢丽春心中执念。她未曾放弃这件事,必仍有那么一天。 为此,邢丽春可以舍下自己的性命。 如果到得那一天,某些感情则会变成牵绊、带去伤害,所以她迟疑。 傅新桃可以理解邢丽春的想法。 无论邢丽春做出何种选择,她也不认为就是错误。 只是,傅新桃同样认为,可以不那么做,便最好不那么做。 未必冲突,不是吗? 「我喜欢萧大人这件事当真瞒不住任何人。」傅新桃含笑轻声道,「他去年回来京都,不是没有想过疏远我,是他自己想明白放弃了,才变成你看到的这样。」 「其实哪怕没有蛊毒一事,他往日戍守边疆,一样让人放心不下。」 「可我不能因为放心不下便拦着他,那样太过自私。」 傅新桃说:「是,他不坦诚,他瞒着我许多事情,他置身危险之中,却不肯让我知悉……可是换个角度再想,换作我是他,我就愿意一一坦白么?我若信他,便信他有苦衷,有原因。我若不信,他纵使句句属实,我说不得也要怀疑他。」 「或者,对自己喜欢的人全无信任,算得上真心吗?」 「我宁愿选择相信。」 傅新桃握住邢丽春的手:「以师兄的性子,一样不会怀疑,不会多问。」 「不妨对他多点儿信心。」 邢丽春看一看傅新桃,抽回手,眼底愁绪仍浓:「这对他不公平。」 傅新桃笑:「感情之事何来公平之说?」 「不过刚刚说的那些单是我自己的想法,我不在意,不等于别人不在意。」她对邢丽春道,「在这样的事情上,不管做出什么选择,做选择的那个人亦难逃折磨,所以我都能体谅。」 「倘若你心中难以抉择,何不与他开诚布公谈一谈?」 傅新桃说,「事事憋在心里,容易生误会。」 邢丽春默一默道:「我再认真想一想。」 「好。」傅新桃站起身,语气温和,「明天回京都了,早些休息。」 ☆☆☆ 翌日,天不亮,傅新桃与吴洪、邢丽春一起启程回去。 萧衍留在安庆府查案,但安排人手护送他们。 他们低调行事,一路无碍回到京都。 傅新桃把吴洪、邢丽春送去医馆,之后她直奔畅春园,去见赵祐景。 一路舟车劳顿不免疲乏,却顾不上那么许多。她回到凝春堂,春雨秋杏依旧在这儿等她,见她平安回来,在心底压抑已久的那股又惊又怕的情绪绷不住,两个丫鬟便一面流泪一面服侍她梳洗。 「小姐不在京都这些日子,可把我们担心坏了。」 春雨哽咽道,「好在小姐平平安安,否则奴婢再也没脸回府。」 傅新桃握一握春雨的手:「不管怎么样,我好好的回来了,以后不会乱跑,你们不用提心吊胆。这次是我不对,偷偷跑出去,把你们留在这儿担惊受怕。」 「小姐平安回来就好。」 第70章 先止住哭意的秋杏笑说,「倒是春雨你再哭下去,这园子都能被你淹了。」 春雨抽抽鼻子,努力止住眼泪。 傅新桃看着自己的丫鬟,心情放松了一些,问:「最近京都如何?」 「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捡要紧的说来听一听。」 春雨和秋杏闻言,手中动作皆是一顿,下意识的互相对视一眼。 傅新桃见她们忽然噤声,拧眉问:「有事瞒我?」 秋杏退开两步福身道:「若要说给小姐听,小姐切莫惊慌,务必冷静。」 「你说。」傅新桃沉声道。 秋杏一咬牙,说:「小姐离开京都的第二天,外面传来消息说老爷被抓了。此次疫病来得蹊跷,且涉及番邦进贡事宜,据传是有官员弹劾礼部渎职,是以陛下下令,礼部官员皆须接受调查。」 「后来,奴婢又听其他宫人说,太子殿下去陛下面前为老爷求情。」 「昨日老爷已经回府了。」 傅新桃听过秋杏一番话,表情变得凝重。 稍微松懈下来的心绪重又绷紧,她不言不语琢磨这件事。 半晌,傅新桃问:「太子殿下可在畅春园?」 秋杏颔首,梳洗妥当的她径自往外走,「我去求见太子殿下。」 傅新桃去往瑞景轩。 她一回京都,赵祐景便收到消息,到她出现在瑞景轩,分明等待她多时。 「见过太子殿下。」傅新桃走上前福身行礼。 赵祐景坐在小几旁,面前一壶新泡好的热茶,他一边倒茶一边免礼。 「坐。」示意傅新桃坐下,赵祐景将一杯热茶放到自己对面,复重新倒了一杯茶,期间,他始终未抬眼,声音却仿佛含着三分笑意,问,「人顺利救回来了?」 傅新桃谢过恩典,在他对面坐下,回答道:「萧大人已无恙。」 赵祐景慢条斯理喝过一口茶,眼角轻挑,斜一眼傅新桃:「为何不高兴?」 「没有。」傅新桃觉察到自个情绪绷得太紧,缓一缓说,「许是一路回来得急,夜里休息得不好,因而疲惫不堪,脸色不佳,才令殿下误解,还请殿下恕罪。」 赵祐景淡淡一笑,不言不语,继续喝茶。 傅新桃安静坐得片刻,等不到他开口,方才出声:「臣女听说……」 赵祐景问:「听说什么?」 傅新桃暗暗深吸一气,望着他道:「听说臣女不在京都这些日子,臣女父亲因疫病一事下了狱。多亏有太子殿下在陛下面前求情,臣女父亲才得以回府。」 「疫病一事与傅大人无关,那小国如今仍在受疫病之苦。」 赵祐景不以为意,「这些查清楚了,自然无碍,孤并未出什么力。」 傅新桃垂眼:「但陛下愿意为家父说情,臣女仍是感激不尽。」 赵祐景闲闲喝下一杯茶,笑:「要回报孤?」 傅新桃点头称是,心下却多少不安,手指悄悄抓紧裙摆。 「倒茶。」赵祐景示意一声,傅新桃默默执起茶壶,为他斟满热茶。 之后,茶壶被放回原处。 赵祐景沉吟中说:「傅小娘子不若回答孤几个问题。」 傅新桃暗地里疑惑,但面上一派低眉顺眼:「殿下请问。」 赵祐景便直接道:「如若你此番没能将萧大人救回来,你待如何?」 傅新桃预料不到赵祐景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在这个问题的背后,似乎意味着,他其实知道一些别的事。 但他既问了,回答定然要回答。 思索中,傅新桃做出决断——索性趁此机会把话说开。 「若此番不曾救回萧大人,臣女不会如何。」她语声平静对赵祐景说,「我心知在这世上,仍有关心我、爱护我的人,便做不出傻事,让他们为我心伤。」 赵祐景抬眼,看着傅新桃问:「哪怕如何伤心?」 傅新桃声音低了一点,语气却越发坚定:「伤心到肝肠寸断,亦是如此。」 赵祐景似乎不懂:「为何这样想?」 谈及这些,傅新桃反而镇静,她饮下面前的热茶,方继续回答。 「殿下,臣女不过是芸芸众生里不甚起眼的一个。在这世上,伤心事何其多,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我的伤心与他们的伤心又有何不同,非要寻死觅活?」 第71章 傅新桃坦诚道:「自小跟随师傅学医,常常能见到濒死之人,渴求多活哪怕一天、一刻,不惜奉上所有身家,不惜一切代价。也有许多人想为珍爱之人求医,而愿意交出自己所拥有的全部。那时臣女便慢慢知晓何谓众生皆苦。」 「是以,臣女清楚的知道,寻死觅活是非常傻的事情。」 「多少人想活却活不下来?」 「何况人活于世,既为自己而活,也为珍重自己的人而活,为自己肩上的担子而活。此时或许苦,但一旦停下脚步,不肯向前,便永远抵达不了彼端,不会晓得彼端有什么幸事在等待自己。」 「爹爹和娘亲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他们疼我爱我,为我倾尽了心血。」 「他们对我很重要,我对他们,亦是如此。」 傅新桃掀起眼帘望向赵祐景:「萧大人在我心里是极重要的人,若我的命能换他的命,我必甘愿这么做。倘若换不了,救不了,他离开了我,我不会想不开。」 「失去他必定是痛苦的。」 「甚至此生或再也无法遇见这样一个令臣女割舍不下的人,便不强求。」 赵祐景眉眼微沉,面上轻轻一笑,道:「这般听来,能遇到这样一个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的人,却谈不上坏事。可古往今来那些生死相随的故事,又当何解?」 「殿下。」傅新桃抿唇,「臣女说的,只是臣女的看法。」 「生死相随令人动容,是因明白其中的苦,其中的身不由己与无法选择。」 「看别人的故事和自己亲身经历这样的事终究不同。」 「每个人的处境不一样,做出的选择也难免不一样,并无标准可言。」 「我要求自己却不打算强求别人。」她低声道,「倘若我这次用自己的命救下他,反而希望他放下我,不必念念不忘。若他运气好,能寻得一个相知相守之人,相伴余生,那便再好也不过。」 赵祐景转动手上的扳指:「傅小娘子未免菩萨心肠。」 傅新桃摇摇头:「是因无法左右他的想法与决定,安慰自己罢了。」 「殿下,臣女是俗人,嘴上说得好听,心里未必如何想呢。」她叹气,又笑,「譬如,他回来京都却说要娶旁的小娘子,臣女必定气极,想要将他大卸八块。」 赵祐景被傅新桃说得脸上浮现笑意:「然后呢?」 「心里想想,什么都不做。」傅新桃也笑,「毕竟没有意义。」 赵祐景问:「硬生生受下这委屈?」 傅新桃听出他语气放松,用轻松的口吻回:「要不然,扎个小人诅咒他?」 「此计甚好。」 赵祐景失笑,执壶为两人斟满热茶,「不能那样白白便宜他。」 「雪晴走的时候,孤年纪尚小,便觉日日难熬,生不如死。宫人从此皆对与她有关的事讳莫如深,孤连个倾诉的人也没有……但一日又一日仍是这么过来了。」他语气温和说着这些,「后来孤一直以为是对她用情至深,因而无法忘记,思及便心痛。待长大一些,方渐渐醒悟,是懊悔自己没能保护好她,心中亏欠,故而难以放下。」 「傅小娘子说得对,此生或未必能再遇到这样一个人,便不强求。」 赵祐景起身,背对傅新桃望着窗外,「你回府去吧。」 「再不回去,傅大人和夫人该担心了。」 「也多谢傅小娘子陪孤喝茶。」 赵祐景的背影透出一股孤寂之感。 傅新桃感觉他有心事,但不愿探究,只福一福身道:「臣女告退。」 她退出房间,回凝春堂去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赵祐景许久才转过身,望一眼变得空荡荡的屋子,扯了扯嘴角。 「福安。」 他扬声把近侍招到跟前,吩咐,「带人去护送傅小娘子回府。」 ☆☆☆ 隔得许久,傅新桃终于回到傅家。 她不在的这些天,府里发生那么大的事,虽有惊无险,但一样令人后怕。 从马车上下来,送走福安,傅新桃直奔自己娘亲住的正院。跨进里间,见到正坐在罗汉床上的傅诚和徐氏,一眼发现他们都瘦了几圈,她快步上前,眼中蓄起泪水:「爹,娘,女儿回来了。」 傅诚搁下手中的书籍,徐氏搁下手中的针线,齐齐站起身。 一家人忍不住抱在一处互相安慰。 片刻之后,傅新桃哽咽着拉住自己爹爹娘亲一看再看:「都瘦了好些。」 第72章 徐氏摸一摸女儿的脸:「年年也瘦了。」 「那我们一起补回来。」傅新桃反握住徐氏的手,笑一笑。 她又看向傅诚,低下头说:「爹,娘,对不起。」 徐氏心疼的搂住女儿,看一眼丈夫。 她垂首低声问:「年年为何突然道歉?」 傅新桃自觉没有尽到作为子女的本分,轻声说:「家里出了事,身为女儿的我不但没有帮上忙,甚至没有陪在娘亲身边,让爹爹受苦,让娘亲独自承担。」 「又哪是你的错,年年不必自责。」 傅诚长叹一气,「左右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这便足够,应该开心才是。」 「是啊。」徐氏揉揉傅新桃的脑袋,「你爹爹无事,你也回来了,这是喜事,娘亲这便吩咐厨房好生准备一桌饭菜,我们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吃上一顿饭。」 「我陪您去。」 傅新桃抿唇笑笑,挽住徐氏的胳膊,陪她一道去厨房。 吩咐过厨房准备饭食,徐氏没有带傅新桃回正院,而是带她去了沁芳院。 迈步走进里间,傅新桃便瞧见桌上摆放许多锦盒。 「娘亲,这些都是什么?」 她离开之前,这些自然是没有的。 徐氏解释:「京都疫情,你同你师兄、师傅一起救治病人,太子殿下将此事报了上去,这些都是陛下与你的赏赐。娘帮你收在屋里,等你自己回来安排。」 这件事,赵祐景倒不曾提。 傅新桃随手打开一个锦盒,发现里面躺着一对赤金嵌红宝手镯。 其他锦盒里装的也都是贵重之物。 「陛下赏赐定然不能推拒了。」 傅新桃扭头去看徐氏,略略琢磨,说,「我先让春雨秋杏收进小库房。」 徐氏点头,拉住傅新桃的手:「都已登记在册,回头我让红莺把册子送过来。」说话之间,她示意丫鬟婆子们退下,复望向女儿,眉眼染上一抹忧虑,「年年,太子殿下他……可曾为难你?」 「没有,娘亲放心。」 傅新桃含笑摇头,「殿下是正人君子,不使小人手段。」 徐氏轻叹道:「那就好。」 「今日殿下同我说了许多话。」傅新桃说,「细想想,往后大约都无事。」 徐氏不解。 傅新桃握住徐氏的手,一笑:「总之娘亲不用担心。」 其实,她这么说不是全无依据。 太子会认同她的那一句「此生或未必能再遇到这样一个人,便不强求」,说明无执念。既无执念,必有分寸。无论太子从前如何想,往后大约不会有某些心思。 「我们去寻爹爹吧。」 傅新桃拉着徐氏往外走,「不能丢爹爹一个人待着。」 ☆☆☆ 一场疫病,借彻查礼部的由头,朝堂上一批官员落马,又换上新人。首辅张拱道自己失职,又年事已高,恐不能继续为嘉平帝效力,欲图辞官,然嘉平帝不允。 朝堂波澜已生,轻易不能平息。 到得萧衍查清安庆府的案子,回来京都,又掀起风浪。 他在安庆府查的是一桩私挖铁矿的案子。那些私下开采的铁矿被制成各式兵器,意欲何为,再明显不过,而所有证,皆指向首辅张拱,涉事众人亦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无从辩白。 一应证据确凿,嘉平帝大怒,命人前去张家拿下罪人张拱。 到张家时,张拱已畏罪自杀,上吊自尽。 在张拱自尽以后,朝堂上有大臣提起数年前边关的一场战事,在那场战事里,大齐虽未输,但死伤惨重,萧衍的父亲、兄长皆以身殉国,牺牲沙场。然而那一场仗,处处蹊跷,疑点重重。 大臣交上一封陈年血书,乃是当时其中一名牺牲的将领留下的。 字字句句,直指当时率领援军的张拱女婿故意贻误战机,谋害萧将军等人。 嘉平帝暴怒中命刑部、大理寺彻查此事。 至此,张家彻底倒了。 张家被抄家的事在京都闹得很大,这些消息传到傅新桃的耳中,她去萧府找萧衍。萧衍回来京都之后忙得脚不沾地,傅新桃没机会见他,今日要见亦心情沉重。 她问苍术萧大人可在府里,苍术吞吞吐吐,她便径自去往萧家祠堂。 果然在这里见到萧衍。 傅新桃缓步上前,在萧衍身边的蒲团跪下,陪着他烧纸钱。 第73章 「衍哥哥。」良久,她侧身,探过身子抱住萧衍,「难过就哭出来吧。」 蛊毒虽解,但萧衍回来京都之后,仍如从前以面具示人。傅新桃摸索着取下他脸上的面具,手指动作很轻抚过他的眼下,指尖一片湿漉漉的触感,是他在流泪。 哭也是无声无息。 那些泪水却如同星星点点的火光落在傅新桃的心上,几乎将她灼伤。 她收紧手臂,放纵的把萧衍抱得更紧,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什么话都不再说。半晌静默,她感觉到萧衍将脸埋在她的肩窝,泪水逐渐浸湿衣裳,她不觉鼻酸,心中悲戚,陪着他无声流泪。 傅新桃便觉得自己之前在赵祐景面前夸夸其谈了。 她的确是一个俗人,却不是得知萧衍要娶别的小娘子就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那种俗,而是无论这个人做什么,都会心软得不忍责怪,也不忍怨恨的那一种。 萧衍心里的伤痛她其实没办法分担一丝一毫。 那至少让她陪伴在他身边,给他哪怕一点小小的慰藉也好。 小时候的许多记忆忽而浮现脑海,傅新桃细细回想,记起萧衍娘亲做给他们吃的糕点、教她唱过的童谣,萧将军把小小的她抱起放在肩膀上,萧衍的兄长许诺要为他们两个人在庭院里做个秋千…… 不知过得多久,耳边响起轻微的呼吸声。 傅新桃不敢有大动作,悄悄看一眼,发现萧衍靠着她的肩膀睡着了。 此时细看,方发觉他脸色憔悴,眼下一片青黑,显是疲惫。 也许直到此时他才能睡得安稳一些。 小心翼翼摸出手帕,傅新桃动作轻柔为萧衍擦去脸上泪水,而后手掌轻拍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哼起那一首幼时童谣。见他眉头渐渐舒展,她嘴角微翘,停下动作,安安静静当他的依靠。 会哭会笑、会高兴会难过才是她认识的那个萧衍。 傅新桃望一眼祠堂外的天光,再看眼前的人,心底有一个念头变得清晰—— 她的衍哥哥,真正回来了。 ☆☆☆ 张首辅倒了,张家也倒了,树倒猕猴散,张首辅一派的大臣,被抓的被抓,缩起来的缩起来,余下不少的官员有怕被不小心牵连其中的,都忙着划清界限。因而朝堂上很是安生一段时间。 萧衍却依旧忙碌。 嘉平帝把抓捕张首辅一派余党的工作交给北镇抚司,他没办法不忙。 前一阵子,自个爹娘消瘦,傅新桃每日都让小厨房炖药膳汤,如今捎上萧衍的份,无非多比之前再炖一些。炖好了叫底下的人送去萧府,让苍术吩咐厨娘在灶上温着,萧衍回府便能喝上热汤。 日子如是平静过得一阵子。 时至盛夏,宝阳公主邀傅新桃入宫游湖赏花,她便进宫了。 木舟是提前准备好的。 一见到人,赵淑媛立时带着傅新桃到湖边,与她一道泛舟湖上。 湖中种得大片荷花,这个季节花开正盛,最是娉婷袅娜。 她们乘舟穿梭其中,迎面清风徐徐,伴着淡淡荷香,令人直觉惬意不已。 傅新桃看得出来赵淑媛今天心情特别好。从她们两个人见面开始,宝阳公主的脸上便一直有笑,且她注意到,宝阳公主时不时下意识去抚摸手腕上的那个手镯。 那个手镯瞧不出任何的特别之处,反而成色十分一般。 若以赵淑媛的身份而言,这般品质的手镯应根本入不得她的眼。 如此,只怕是送手镯的人很特别。 傅新桃微微一笑,主动出声道:「公主殿下这个手镯很好看。」 赵淑媛闻言,果然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她举起手将手镯在傅新桃面前炫耀般晃一晃:「你猜猜,是谁送我的?」 傅新桃配合露出思索的表情:「难道说……陆大人?」 赵淑媛欣喜挑眉,收回手,笑吟吟点头:「对,是他买了送我的。」 陆大人都晓得送宝阳公主礼物了? 傅新桃觉得有些稀奇,压低声音追问:「陆大人怎么想到要送你这个?」 「那自然是因为他喜……」 话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不够矜持,赵淑媛顿一顿,「谁知道呢。」 「东西纵然不贵重,不过好歹是一份心意。」 赵淑媛理直气壮,「我既然收下了,自当好好珍惜。」 傅新桃又笑:「看来这些日子,公主殿下和陆大人相处得很不错。」 第74章 「可不是?」赵淑媛笑嘻嘻应声。 「本公主魅力还是大,陆大人这么一座冰山,照样被我给捂化了。」她语气得意,「我早知道,我生得这么好看,又这般可爱,他如何能够一直对我冷冰冰?」 傅新桃含笑不语。 赵淑媛想起什么事情,忽而收敛笑意,叹气道:「南平反而不好。」 最近似乎没有听说过荣王府有特别的事。 傅新桃便问:「郡主怎么了?」 「她……」赵淑媛迟疑一瞬,声音压得极低,「不知是真是假,但我听说,我皇叔准备将她许配给忠勇侯府楚家的嫡长子楚敏行,楚家也准备上荣王府提亲。」 「其实这件事,是她自己告诉我的,当时没个准数。」 「然而,一旦楚家上门提亲,荣王点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能怎么办?」 赵淑媛很清楚赵淑娴有喜欢的人。 因是这般,陆逊送她礼物,她不敢说给赵淑娴听,怕赵淑娴受刺激。 傅新桃依然记得南平郡主和纪云之间…… 如果宝阳公主提到的这些为真,岂不是说,荣王并不认可纪云? 「我是不是该找时间去荣王府看看她?」 赵淑媛拉着傅新桃的手,「但我实在不知道安慰人,要不然,你陪我去?」 傅新桃点点头:「好啊。」 她也好奇赵淑娴和纪云究竟怎么一回事。 「那就……过两日?」赵淑媛自顾自盘算起来,「这两日我想想有没有什么哄她开心的法子,做做准备,免得见到她愁眉苦脸又束手无策,自己也着急。」 傅新桃再次点头。 两相说定,赵淑媛少了游湖兴致,吩咐宫人靠岸,带傅新桃去凉亭小坐。 傅新桃陪赵淑媛用过午膳,又陪她下过两盘棋,方才告辞准备回府。 赵淑媛派人送她。 只是刚离开碧霄宫的地界,傅新桃便被提前在路上候着的一位公公拦下了。 她对这张脸有些印象,对方似乎是御前的人。 「傅小姐?」 那公公看一看傅新桃道,「陛下有请,请随奴才走一趟。」 对方不欲多说,有些话也不好多问。 傅新桃心下难免诧异,面上维持着一份镇定:「那便有劳公公了。」 之后,她跟着这位公公一路去到御书房。 到得门口,小太监通报过,傅新桃方才被嘉平帝传唤进去。 ☆☆☆ 这是傅新桃第二次近距离的面对嘉平帝。 她缓步上前,行礼道:「臣女见过陛下,陛下万福。」 嘉平帝坐在小几旁,眉眼间掩不去的威严,脸上笑容却和蔼:「免礼。」宫人倒茶,他端起茶杯温声道,「朕今日找你来,是有话想要问一问你,不必紧张。」 傅新桃应声称是。 嘉平帝示意她在旁边的位置坐下,她唯有谢恩走上前。 须臾,御书房内的宫人被一一屏退。 周遭陷入了一片寂静。 喝得两杯热茶,嘉平帝搁下茶杯,徐徐问:「今年多大?」 傅新桃答:「臣女今年十八岁。」 「十八?那便是比宝阳长上两岁。」嘉平帝闲话家常般的语气,「你年纪虽小,但是个善心有担当的,年初京都疫情,是因为有一批像你这样的人,许多百姓才能免受与亲人分离之苦。」 「这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他一笑,「女子要做到这般,倒当真不易。」 「陛下谬赞。」 傅新桃规规矩矩道,「臣女只是尽了一点微薄之力而已,却不敢邀功。」 嘉平帝抬手:「赏赐已下,不必再说这些。」 「不过朕听闻你尚不曾说亲?」 一句话令傅新桃的一颗心猛然跳了两下。 她不敢欺瞒,老老实实道:「是,爹娘觉得臣女尚小,不必着急。」 「这个年龄急一急也无妨。」嘉平帝笑说,「朕这儿亦有一位青年才俊,弱冠之年,尚未婚配,朕想为他做个主,可又觉得该听听你的意见,免得凑错了对。」 听明白是想为她赐婚,傅新桃控制不住脸色发白。 她嘴唇颤了颤:「陛下,臣女……」 「朕尚未说是谁,怎么这么着急拒绝?」 傅新桃噤声,嘉平帝话锋一转,问她道,「傅新桃,你觉得萧衍如何?」 第75章 刹那间,傅新桃呼吸一滞。 嘉平帝轻笑一声:「你们自幼相识,关系亲近,据朕所知,直到如今,你们关系都很好。前些时候朕派他去安庆府查案子,差点出事,还是你救了他。朕以为,你们两个人,应是良配。」 ☆☆☆ 直到回到傅家,傅新桃整个人还是懵的。她失神坐在罗汉床上,连续灌下几杯冷茶,仍不敢相信皇帝陛下竟然要为她和萧衍赐婚。今天的事实在超乎她的预料。 傅新桃不知道是否应当告诉萧衍这件事。 皇帝陛下让她不要声张,然而,不询问萧衍意见又总觉得不妥。 「小姐……」 秋杏见傅新桃坐在窗下发愣,走上前轻声道,「沐浴的热水准备好了。」 傅新桃慢一拍回过神,看一眼秋杏:「好。」 她被扶着站起身,深呼吸过后,决定先沐浴再说。 沐浴之后,傅新桃去了趟萧家。 萧衍尚未回府,她无功而返,以致一整夜都心神不宁,休息得不好。 更加出乎意料的是,翌日一早,赐婚圣旨便到了傅家。 傅新桃跟在自己父母身后接下旨意,最后稀里糊涂回到沁芳院。 「恭喜小姐。」 春雨和秋杏围在傅新桃身边贺喜,「陛下赐婚,谁也破坏不了这门亲事。」 傅新桃见她们喜上眉梢,拧眉问:「你们觉得这样很好?」 春雨疑问:「能嫁给喜欢的人难道不好吗?」 「小姐是担心萧大人不高兴?」秋杏猜测着傅新桃的想法,含笑道,「可是,萧大人也许高兴呢?萧大人是陛下倚重的臣子,这赐婚之事未尝没有过问萧大人的意见,小姐觉得呢?」 傅新桃冲秋杏眨眨眼,忽然认为很在理。 陛下问她意见,难道不问萧衍意见?兴许…… 「小姐,萧大人来了。」门口传来小丫鬟的禀报,傅新桃霍然起身,隔着窗子望一眼庭院,果然瞧见萧衍的身影。脸上不自觉浮现笑容,她咬唇压下笑意,「春雨秋杏,快来帮我梳头。」 片刻,傅新桃从房间出来。 萧衍等在廊下,她步步走上前,待对方转身,腼腆一笑:「衍哥哥,早。」 眼前的小娘子嫣然一笑、满目温柔同他打招呼,萧衍看得微愣。 她似乎心情不错,俨然没有因为赐婚旨意而感到困扰。 傅新桃见萧衍沉默不语,却不知他心中所想。 只是猜得到他大清早是为什么而来。 赐婚的圣旨虽下,但他们两个人确实一样需要好好谈一谈。 略略思索,傅新桃问萧衍道:「陪我去个地方?」 于是又过得两刻钟时间,傅新桃和萧衍乘马车出门了。车厢里的两个人一路安静相对,萧衍不说话,连要去哪儿都没有问上一句,傅新桃便也不着急开口。 马车最终到得东梁河的上游才停下。 傅新桃和萧衍从马车上下来,不带随从丫鬟,沿着河提继续往前走。 东梁河上游风景秀丽,河边垂柳依依,向来是京都百姓们的一个游玩好去处。但现下时辰尚早,并无什么人,越往前越瞧不见其他人影,渐渐只剩下他们两个。 傅新桃走在前面,萧衍配合她的步伐跟在她身后。 过得一刻钟,她方才停下脚步,随即走下河提,走到岸边的一株桃树前。 花期早已过去,这株桃树此时树上正结着大大小小的果子。 但未到成熟的季节,一树桃子尚且是青黄的。 傅新桃转身面对着萧衍,正欲开口,萧衍先一步道:「我有话要同你说。」 谁先说都一样,她颔首:「你说,我在听。」 「陛下赐婚的旨意虽然已经送到萧家和傅家,但你若是心中不愿,我可以即刻入宫去请求陛下收回旨意。」萧衍微微低头看着傅新桃,「不必勉强自己。」 他话说出,傅新桃便明白,这个人和自己有着一样的顾虑。 怕对方不喜欢这样,怕对方不愿意。 这样的一种默契与心有灵犀,使得傅新桃止不住嘴角微翘。她抬眼望向眼前的萧衍,上前两步,摘下他脸上面具藏在身后,再看一看他俊秀的一张脸,轻轻一笑,认真反问:「那你呢?」 「衍哥哥,你可愿意?」 她字字句句问着,简单的话语倒仿佛含着百转千回的柔情蜜意。 第76章 萧衍被傅新桃脸上甜甜的笑容晃得一怔。 言语中的那一点点狡黠之意,只是为她平添几分可爱。 萧衍忽而不能直视她的一双眼睛。移开视线,望向傅新桃身后那株桃树的繁茂枝叶,他耳根微红却强自镇定:「待得良辰吉日,我自会上傅家,迎娶你为妻。」 傅新桃咬唇笑着去看萧衍,捏住面具的手指收紧。 她心里清楚这样的回答代表着什么,但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萧衍。 「衍哥哥,我听不懂。」 傅新桃又上前一步,「这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她蓦地靠近,愈是离得近愈能看得分明她一张小脸孔眼角眉梢藏着的喜色,能嗅到她身上混杂着淡淡药草味的香甜气息。萧衍抬手扶了下傅新桃的肩,阻止她继续向前,又心知这个问题无法回避。 「我愿意。」 萧衍终于给出肯定回答,复道,「但你若不愿,我便去求陛下收回旨意。」 眼见在外人面前向来冷酷无情的萧大人,脸颊浮现可疑的淡淡红晕,傅新桃一面偷笑一面追问:「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我之前救了你的命,故而想以身相许?」 她当然知道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萧衍亦清楚,傅新桃心里不是这么想的,他更清楚她想听什么。 不过有些话终究是要说出口的。 从前心里有顾虑,总认为时机不对,但如今不该吝惜。 「不是。」 萧衍否认傅新桃的说辞,异常正经的语气道,「是因为我喜欢你。」 「我虽愿意,但不能只顾着自己的想法,要你也愿意才行。再则,陛下赐婚不是儿戏,我们一旦接下旨意,从此便是夫妻一体,甚至比寻常夫妻会多些约束。」 「这件事情有好坏两面。」 他一番话说得冷静,「所以须得考虑清楚。」 傅新桃明白萧衍这些话的意思。 皇帝陛下赐的婚,便只允许和和美美,倘若出现问题,想和离也是难的。 当然不是说他们尚未成亲竟奔着和离去。 无非考虑清楚最坏的情况,心中有数才不慌不忙。 这一点她和萧衍是一致的。 否则,昨日陛下说要为她和萧衍赐婚,她就该只有高兴,而无任何忧虑。 可是被萧衍这些格外冷静理智的话说出口后,连开始听见他说喜欢她的喜悦都被冲淡许多。傅新桃不由得暗自腹诽,她喜欢的这位萧大人当真是……不解风情。 「不对。」 傅新桃状似陷入沉思,复看一看萧衍,「不是这个。」 萧衍皱一皱眉:「什么?」 「方才你明明在说……」傅新桃笑,「衍哥哥,你第一句说的是什么?」 萧衍:「‘不是’?」 傅新桃点点头,追问道:「再下一句?」 下一句:是因为我喜欢你。 萧衍:「……」 傅新桃笑吟吟靠近他:「对,就是你想起来的这一句。」 萧衍被她一双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最终又说了一遍:「我喜欢你。」 听言,傅新桃欢欢喜喜抬手捧住萧衍的脸颊,回应他:「衍哥哥,我也喜欢你,像你喜欢我一样的喜欢着你。你说的那些我明白,但我不害怕也不打算退缩。」 「我们的一辈子,哪怕活到安享晚年,亦不过长长短短几十年的时间。」 「至少此刻我是喜欢你的,至少此刻我们都是快乐的。」 「从喜欢你的第一天起,直到现在,我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后悔。陛下赐婚虽然是一场意外,但因对象是你,于我而言,怎么都不是坏事。既然走到这一步,那我便不打算缩回脚。」 诚挚的话语令萧衍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傅新桃的,握住她的手说:「那往后我们一起走。」 傅新桃满面绯红应得一声。 萧衍含笑拉下她的手,展臂将她抱在怀里,怕吓到她,克制住吻她的冲动。 两颗心终于靠近,横在两个人中间的那一层窗户纸被戳破。 一切好似皆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靠在萧衍胸前,傅新桃一面欢喜,一面心跳加速。 他们现下已经互相表明心意……是不是,也可以发生一点别的什么? 然而萧衍除去抱住她再无其他行动。 第77章 傅新桃情绪慢慢恢复平静,又不知过得多久,依依不舍离开萧衍的怀抱。 他们牵手坐在桃树下。 树荫笼罩,感觉不到半分燥热,傅新桃靠着萧衍的肩膀:「记得这里吗?」 「记得。」 萧衍轻声说,「小时候我们常过来这里玩。」 傅新桃笑着接过话茬:「上一次我们来这个地方,我不小心失足落水,是你跳进河里,奋不顾身将我救起来的。那一天被你抱在怀中,瞧见你为我着急的样子,我忽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心思。」 「后来你去了边关,一走许多年。」 「隔着千山万水,反而更加惦念,盼着你早日回来。」 「那些日子,我时常会想,等你回来以后,我要告诉你我的心思。可是等到你真的回来京都,发现你故意待我冷淡,这些想法便歇了,又觉得不必急在一时。」 萧衍轻抚傅新桃的发丝,低声问:「是我不对,不该那样对待你。」 傅新桃顺杆往上爬:「那你打算怎么补偿?」 萧衍垂眼看一看她,见她笑得狡猾,也笑:「依你看呢?」 傅新桃得意道:「我得好好想想才行。」 「好。」 萧衍答应一声,傅新桃重新坐直,转过身面对他,萧衍便问:「怎么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我的。」傅新桃朝着萧衍的方向挪一挪,一副绝不会轻易放过他的架势,口中念叨,「我想听,我要听。」 对上傅新桃掩饰不住期待的目光,萧衍坦白:「也是在这里。」 「那一日你差点出事,我始知自己无法接受失去你。」 傅新桃却不相信:「不可能。」 「你……」她凑近萧衍,眨一眨眼,换了语调,「难道不应该是更早吗?」 她手指点一点萧衍心口的位置:「萧大人,要诚实。」 萧衍嘴边浅浅的笑意,握住她的手说:「年年妹妹也要诚实。」 傅新桃便笑:「我很诚实啊。倒是萧大人……」顿一顿,她再凑近两分,声音越低,「那么多年的时间,你有没有害怕过,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已另嫁他人?」 萧衍在静默中看了一会儿傅新桃,垂下眼道:「怕过。」 「只是我后来身中蛊毒,不知能活几日,便不觉得你嫁人了是什么坏事。」 一句话轻易把傅新桃说得心疼起来。 她反握住萧衍的手,温柔道:「都过去了,我要嫁的人也是你不是别人。」 萧衍眼帘轻抬,看清楚傅新桃眼中的绵绵情意,心下悸动,手指轻轻摸索着她白皙柔嫩的面庞,终不再忍耐。他微微俯下身,手指穿过她的发丝,迫她也靠近自己,继而吻上她的唇。 唇齿交缠,彼此的呼吸也像交缠在一起。 傅新桃闭眼承受着萧衍的一腔热烈,此时此刻,已只顾得上紧紧抱住他。 待到烈日当空之际,河堤的游人慢慢有变多的迹象,傅新桃和萧衍便沿着河堤并肩往回走。来时彼此都克制情绪,这会儿准备回去,已悄悄牵着手,不舍松开。 过去萧衍许多事不与她说,傅新桃能理解,何况后来知晓那些事不简单。 如今他们要成亲,那些事情也过去了,她便希望不再这般。 心里这么想,傅新桃不隐瞒,直接和萧衍提出来。 她说:「衍哥哥,往后无论有什么事,都让我和你一起分担,好不好?」 萧衍偏头看她。 傅新桃同样看他一眼,方继续道:「说好以后的路要一起走。」 「若有事总瞒着我,这话倒像是糊弄我了。而且,如若你遇到事情,我偏偏什么都不知,只怕我要觉得自己无用,会更加难受,所以还是让我知道为好。」 萧衍没有立刻回应傅新桃的话。 他沉默半晌,缓一缓,出声道:「从前瞒着你,是不想你被牵扯进来。」 「不过……」萧衍停下脚步,随即转身看着傅新桃,「有些事本打算另找机会告诉你,但既然现下说到这个,你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只谈不上好事。」 谈不上好事的一些事? 萧衍的措辞让傅新桃心中生出疑问,她低头想一想,又惊讶看向他。 「在安庆府的时候,我和师傅都很确定,你身上的蛊毒解了,那么应当不是这个。」傅新桃问萧衍,「难道是……伯父伯母还有萧大哥的死,另有蹊跷?」 第78章 「倒不是另有蹊跷。」 萧衍伸手摸一摸她的发鬓,「是陷害他们的并不止张拱一派。」 傅新桃愈发震惊。 脑海里闪过某种世人眼中几近大逆不道的猜测,她浑身一颤:「难道?!」 萧衍借由傅新桃脸上表情已知她心中所想,但她这般大胆,叫他生出一种若他要堕入阿鼻地狱她定会随他而去的感觉。他的年年妹妹,当真不是寻常女子能比。 「不是你想的那样。」 萧衍失笑,勾起手指轻刮傅新桃鼻尖,「快把这视死如归的表情收起来。」 傅新桃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垂下脑袋:「哦……」 萧衍重新牵起她的手,带她慢慢往前走。 「证据之前虽然已经查到了一些,但大部分都被销毁,我手里的那些仍不足以扳倒他们,不能轻举妄动。这些人野心很大,陛下已有所觉察,是以有所防备。」 这个幕后之人必然不比前首辅的地位低。 身份如此尊贵的人不多,既不是万万人之上那位,是谁便清晰明了。 傅新桃对南平郡主虽无什么偏见,但她向来警惕荣王府。 她也相信萧衍不会无凭无据的故意污蔑荣王。 傅新桃点一点头:「我明白了。」 停顿几息时间,她压低声音问萧衍:「南平郡主的事和这些有没有关系?」 萧衍问:「哪一桩?」 这听起来分明在说不单单是某件事。 傅新桃捡新近从宝阳公主那里听来的这一件说:「我听闻,荣王欲将郡主许配给忠勇侯府楚家的嫡长子,忠勇侯府对这门亲事也认同,打算择吉日上门提亲。」 「郡主有心上人,荣王应也晓得,还放任过他们走得近。」 「现今却又……」 萧衍沉吟中道:「其实,荣王本便不可能将南平郡主许配给纪云,哪怕纪云坐上指挥使的位置也是一样。纪云或许能尽心尽力为他做一些事情,却终究有限。」 傅新桃轻叹一气:「而楚家大不一样。」 哪怕她平常对朝堂之事不甚上心,也不妨碍她晓得楚家有兵权在手。 当年被皇帝陛下派去平定边关战事的官员里,有忠勇侯在。其长子楚敏行随行前往,在边关立下过战功。大军班师回朝后,他同样是得到封赏的其中一员。 因是如此,忠勇侯府这些年在京都一直都属于炙手可热的存在。 想巴结楚家的人可比想巴结萧衍的人多得多。 听宝阳公主提起这一桩的时候,宝阳公主尚且不确定真假。 然而再听萧衍这么说,怕是八九不离十。 「之前我和宝阳公主约好过两日去探望南平郡主。」 傅新桃对萧衍提起此事,询问,「我这会儿去合适吗?要不要就此作罢?」 「既和宝阳公主约定好便去吧。」 萧衍道,「不去,反而像有意避开,容易引人怀疑。」 傅新桃颔首:「那我这边,暂且一切照旧。」 聊过赵淑媛以后,她顺嘴问起纪云。 「荣王府和忠勇侯府的亲事一旦定下,他势必大受打击。」萧衍说,「但荣王敢这么做,恐怕有拿捏他的法子,不怕他会不小心掀出什么风浪。我也会让人盯着他的,其他的,先静观其变。」 「好。」 瞧见傅家的马车,傅新桃晃一晃萧衍的手,「我们待会去买莲子糕吃。」 「这个季节的莲子糕最香甜。」 她说得欢喜,萧衍笑得宠溺应下她的话:「好,回去买。」 ☆☆☆ 嘉平帝为萧衍和傅新桃赐婚的消息传得很快,不少人为之一惊。 其中便包括了赵淑媛。 前一日才见过面的人,后一日便有这么大一件喜事,赵淑媛不能不吃惊。除此之外,往日她几乎不曾听傅新桃主动谈及萧衍,她便未往这个方面想过,谁知…… 吃惊归吃惊。 情绪散去,赵淑媛必然是祝福傅新桃的。 但这里边似乎存在另外一个问题。 萧大人名声在外,性子良善的傅小娘子要嫁给这样一个人,会不会受委屈? 赵淑媛在宫里很认真的为傅新桃发起愁。 由于马上要一道去看望赵淑娴,她勉强压下出宫去找傅新桃的冲动。 复过得两日,赵淑媛到傅家接上傅新桃,往荣王府去。傅新桃方才上得马车,立刻被她抓住胳膊,同时被她一双眼睛眼巴巴瞧着:「你当真要和萧大人成亲?」 第79章 微怔之下,傅新桃笑问:「公主此话何意?」 赵淑媛反而拧眉:「你难道不知道外面那些关于萧大人的传言吗?」 傅新桃想一想:「心狠手辣,冷酷无情?」 「对!」赵淑媛着急说,「万一他让你受委屈了怎么办?」 虽然赵淑媛对萧衍有些误会,但这份关心她的心意却不像假的。见识到萧衍在旁人眼里的形象有多差,傅新桃暗自偷笑,面上无辜:「萧大人不会如此吧……」 「哎!」 赵淑媛重重叹气,「晓得你们相识已久,说不得你当局者迷。」 「罢了罢了,好歹现下并没有欺负你。至于以后么,要是成亲以后,他敢欺负你,」赵淑媛拍着胸脯向傅新桃保证,「你告诉我,我一定帮你出头!好歹我是公主,可以帮你想办法治治他。」 这话说得着实可爱。 傅新桃嘴角弯一弯:「那臣女在此先谢过公主殿下了。」 「不客气。」 赵淑媛挑眉,笑意盈盈,「我们是朋友嘛。」 从傅家到荣王府没有费太多时间。 马车停在王府门外,荣王府的管事已经领着仆从上前来恭迎赵淑媛。 扶着宫女的手下得马车,赵淑媛径自拉着傅新桃往荣王府里去。 王府管事连忙跟上,始终维持着落后她们两步的距离。 赵淑媛目不斜视问:「南平在做什么?」 王府管事躬身道:「回公主殿下,郡主近日身体不适,应在房中休息。」 赵淑媛皱眉:「生病了?」 王府管事恭敬答:「是,太医来看过,也开了药,公主不必担心。」 赵淑媛熟门熟路朝赵淑娴住的院子走去。 她叹气:「生病难受,喝药辛苦,我今天得安慰安慰她才行。」 王府管事便说:「公主殿下与郡主姐妹情深,是郡主之幸,然唯恐过了病气给公主殿下。若是公主殿下因此也生病了,郡主想必心中不好过,反而责怪自己。」 话里话外是要拦着她们去见人。 赵淑媛如何肯吃这一套?管事这么说,她便打定主意今天必须见到赵淑娴。 「我与南平确实关系好,才不会介意这些。」 她轻笑一声,「难不成我今天要见她,你有胆子拦着本公主?」 那王府管事当即说:「奴才失言,望公主殿下恕罪。」 赵淑媛轻哼,之后一路到得赵淑娴住的院子。 到得这里却依旧见不到人。 丫鬟说赵淑娴病中身体弱,喝过药睡下不久。言外之意,没办法见她们。 「我不吵她。」 赵淑媛压低声音,「只是进去看一看她,马上出来。」 话音落下,她继续往房间里冲。 丫鬟婆子们想拦不敢拦,终究唯有眼睁睁看赵淑媛和傅新桃进去了。 但此时的赵淑娴并非如丫鬟所说睡下了。 纵使隔着轻纱帐幔,她们辨认得出来赵淑娴靠坐在床榻上。 「娴姐儿,我和傅小娘子过来看看你。」赵淑媛一面往床榻走一面道,「听管事说你生病了?现在好点儿没有?太医今日可曾来为你诊脉,是怎么说的?」 帐幔下传来赵淑娴低低的咳嗽声。 她说话的声音也很低:「我没事,你们回去吧。」 赵淑媛只觉得哪里有见面就赶她们走的道理。 她我行我素惯了,一到床边,二话不说拉开帐幔:「好歹让我们看……」 一句话说到半途硬生生卡住。 来不及阻止赵淑媛的赵淑娴慌忙中别开脸,不去看她。 赵淑媛却刹那被赵淑娴脖颈那道青紫的伤痕刺痛。 这个人哪是生病,分明是做过傻事! 看来荣王府和楚家的那门亲事……不存在什么误传。赵淑媛愣愣想着,体会到赵淑娴心底的无力和酸楚,眼泪不受控制往下掉。手脚发软,她跌坐床头,心疼得抱着赵淑娴大哭起来。 傅新桃起初不远不近跟在赵淑媛的身后。 之后赵淑媛的反应让她停下脚步,没有继续上前。 赵淑媛究竟是瞧见了什么,她一时无法确定。 却不妨碍她听得出突然的崩溃嚎哭里有满腔酸涩与委屈,于是避到屏风后。 赵淑娴被抱住她大哭的赵淑媛弄得身体僵硬。 第80章 她原本想狠心不理人,偏偏赵淑媛如此,让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脖颈留下的伤痕遮掩不住,耳边传来的哭声也让赵淑娴情绪有些绷不住。 最后两个人在床边一起抱头痛哭。 一个公主哭得地动山摇,一个郡主压抑着抽泣着。 却皆是泪流满面。 直到嗓子都哭哑了,眼泪也快要流干,赵淑媛终于勉强止住哭意。她摸出帕子擦一擦脸,随即又帮赵淑娴擦去脸上的泪痕。开口时,她的声音里蕴着几分怒意:「这事儿实在是太过分了……」 「是我自己犯傻。」 赵淑娴知错般低下头啜泣道,「如今我已经想明白了。」 「想明白了?想明白什么?!」 赵淑媛越发觉得生气,咬着牙说,「哪里是你的错,怎么会是你的错?」 生气自然不是气的赵淑娴。 她气荣王竟不管不顾自己赵淑娴的意见,强行将赵淑媛嫁给不喜欢的人。 赵淑媛知道赵淑娴的性子,向来性子软和的人强硬至此,宁死也不愿嫁去楚家,不是楚家和楚家嫡长子多么糟糕,而是赵淑娴太过喜欢纪云,心系于他、心许于他,眼里已经根本容不下旁人。 若能和自己爹娘说得明白,能获得他们体谅,何必走到这一步? 心若死灰嫁到楚家,又哪里有幸福可言? 赵淑媛不愿意袖手旁观,不愿意看赵淑娴嫁给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她甚至生出害怕,怕赵淑娴的今日会是她的明日,会不会哪一天,突然之间,被迫有一个完全陌生的、一无所知的未婚夫? 其实,这种事不是不可能发生。 当真到那一步,她会和赵淑媛一样,只能接受一切,面对现实。 「也不是别人的错。」 赵淑娴轻声说着,「都没有错,所以唯有如此。」 「不行,不该是这样的。」 赵淑媛犹不甘心,紧紧握住赵淑娴的手,「我要去找父皇和母后。」 赵淑娴闻言,心头一颤,连忙拉住赵淑媛。 「不要。」她含泪看哀求道,「别去,媛姐儿,算我求你,千万别去。」 赵淑媛也泪眼汪汪的看着赵淑娴,赵淑娴又说:「不管怎么样,爹娘也都是为我考虑,是希望我好,我应该体谅他们,他们不会害我。别为了我的这些事难受,更别让陛下和皇后娘娘为难。」 「你怎么那么傻?!」 听得出来这些话都是赵淑娴的自我安慰,赵淑媛又心疼又生气。 赵淑娴反而轻轻一笑:「有你这般为我着急,这般关心我,我已经很高兴了。万事不该强求,有的人既无缘,强求也难有结果,一意孤行说不得还把人害了。」 「只望我们姐妹,至少有一个能得遇良人。」 「那样也不错。」 ☆☆☆ 从荣王府出来,赵淑媛情绪低落,整个人恹恹的。 此时她并不需要被安慰,傅新桃便不说话,安静陪在一旁。 马车离开荣王府后,往傅家去。直到抵达傅府,赵淑媛从神游中拉回思绪,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傅新桃,语气里不无沮丧:「谢谢你陪我走这一趟,辛苦你。」 傅新桃摇头道:「公主殿下不必如此客气。」 赵淑媛胡乱点了下头:「嗯,你回吧,我也回宫去了。」 傅新桃答应一声,同她告辞,下得马车。 目送赵淑媛离开以后,傅新桃方才转身进去府中。 ☆☆☆ 虽说是皇帝陛下赐婚,但提亲、纳吉、请期等一系列事宜不可或缺。 萧衍为这些事情忙碌了一阵子。 傅新桃多出一个无人不晓的未婚夫,生活上同样发生一些变化。曾经劝过她不要和萧衍走得太近的郑小娘子,因为此事特地上门找过她一回。郑小娘子仍旧担心,可旨意无法更改,便只安慰。 即使说了郑小娘子未必相信,但傅新桃依然告诉她,自己没有勉强。 郑小娘子最后叹着气离开的傅家。 临走之前,郑小娘子告诉傅新桃,她那个名义上的丈夫潘泉在年初疫情的时候,已经没了。傅新桃没有多说什么,面上惯性说得几句让郑小娘子节哀的话。 不过,傅新桃更早已得知潘泉去世一事。 郑家对外说的是自家姑爷不小心染上疫病,没能治愈,人才没了的。 第81章 实际上么…… 但在郑小娘子面前,她也只装作不知这些了。 另一边,英国公府沈家小姐沈珍则派人送来赏花宴的请帖。 傅新桃没有避不见人,前去赴宴。 沈珍过去或许没有往那些事情上想过,听闻过傅新桃和萧衍被陛下赐婚一事以后,回想起畅春园里的一些事,她感觉出来,这大约是一桩两情相悦的好姻缘,故而见到傅新桃便送上祝福。 得过傅新桃帮助的沈家少夫人叶氏亦是如此。 倒是已然许久不曾见面的沈慕,瞧见她,一脸郁闷,扭头就走。 「不必在意我六哥。」 沈珍不以为意的语气说着,又道,「走,带你去瞧瞧我新得的几盆牡丹。」 英国公府这场赏花宴,遍邀京都的夫人和小姐们。宴席上人很多,傅新桃往日在这种场合都是不打眼的存在,如今却轻易被人团团围住,上来攀谈的一茬接着一茬,还有人主动和她聊起医书。 其中缘由不难猜。 傅新桃没有计较她们与往日态度的不同,始终客气相待。 纵然这些人多少存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亦不存在无端结仇的必要。 无非私下里仍如往常不多来往便是。 一直有人上前来交谈,赏花无望,傅新桃最后借更衣之由脱身。 她找了个小丫鬟为她带路。 半道上,忽然又冒出来另外一个丫鬟,瞧见为傅新桃领路的丫鬟便说:「小苗,你在这儿呢,夫人正找你,还不快去?」之后她向傅新桃行了个礼,「傅小娘子,您要去哪,奴婢帮您带路?」 名为小苗的丫鬟是认得此人的。 得知沈夫人找自己,又见傅新桃点头,她匆匆先一步离开。 换了一个丫鬟继续领着傅新桃去往更衣之处。 傅新桃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心里暗自琢磨之前发生的那一幕。 今日是国公府赏花宴,起初领路的那个叫小苗的丫鬟,十分普通、十分寻常,在这国公府里至多是个三等丫鬟。沈夫人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要着急找这丫鬟? 自从邢丽春在她身边保护她后,傅新桃知道,想要近她的身不容易。 如此,有些人很多手段也用不出来。 皇帝陛下赐婚之后,傅新桃从萧衍那里听闻太子和陛下再一次起了争执。 这些确实只是障眼法而已。 但若她这枚棋子尚未被遗弃,必有人想在此时加一把火,顺便试探。 她得给对方机会。 是以,今天来英国公府赴宴,她明面上没有带邢丽春。 说去更衣,身边也没有带丫鬟。 这样如果有鱼上钩…… 意味着幕后之人已经越来越按捺不住,失去耐心。 傅新桃抬一抬眼,望向她面前的这个小丫鬟,嘴角弯一弯。 这个丫鬟会是咬钩的鱼吗? 「仍未到么?」 她们已走得许久,傅新桃出声问了一句。 小丫鬟回头一笑:「马上到了,傅小娘子请勿着急。」 随即,她们走到了一处月洞门。 近乎眨眼之间,月洞门后冒出来一个人,来不及看清楚对方样貌。此人一经现身,手中提前准备好的什么东西一扬,傅新桃便视线模糊,几息时间,晕倒过去。 小丫鬟伸手扶住傅新桃道:「快,把人扛过去。」 另一人点点头,扛起昏迷的傅新桃就走。 ☆☆☆ 傅新桃没有真的被迷晕。 她心下防备,加上那一把药粉她嗅到气味足以辨认出来,自有应对。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被送到某个地方的傅新桃睁开眼。 房间里这会儿没有不相干的人,但除去她,另外一个她的熟人。 是今天瞧见她,扭头离开的沈慕。 沈慕显然被迷药给药晕了,在床榻上睡得死死的,身上衣裳也凌乱。 傅新桃迅速坐起身,整理好自己仪容,想一想,没有怎么迟疑,动手把沈慕掐醒了。被掐人中的沈慕蹙眉醒来,看清楚傅新桃的脸,他愣住,而后飞快坐起身。 「你……你怎么在这?!」 沈慕结巴了一下,环视一圈这个房间,深深皱眉,「我又怎么会在这?」 傅新桃回答他:「因为我们被算计了。」 第82章 「算计?」沈慕瞪眼,「我在我自己家被人算计了?」 傅新桃颔首,一面扫视房间陈设一面问:「这里是你的书房?」 沈慕愣愣的应声:「是。」 「应该很快会就有人来捉奸。」 傅新桃视线落在沈慕的脸上,「你打算怎么办?」 一时消化不了这么多的信息,沈慕苦恼揉一揉额头:「捉奸又是什么?」 傅新桃视线下移,挑眉,而后背过身去。 沈慕跟着傅新桃一道往下看,于是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瞬间涨红脸。 他连忙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再说。 脚刚落地,沈慕听见傅新桃开口冒出一句:「来了。」完全听不明白的他正犯懵,想追问,傅新桃已然走到窗户旁,推开窗户,又放了一个人进来这书房里面。 「萧衍?」 沈慕控制不住发问,「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待会便见分晓。」 傅新桃含笑看一眼萧衍,点一点头。 沈夫人原本正陪着诸位喝茶赏花。 听丫鬟来禀沈慕身体欠恙,情况不甚好,她爱子心切,是以去往沈慕书房。 匆匆到得书房,书房外却一个丫鬟仆从也不见,沈夫人心下疑惑,只是面上不显。丫鬟上前开门,沈夫人迈步走入房中,转入里间,见儿子沈慕正与锦衣卫指挥使萧衍在下棋,不由一愣。 「慕儿,你不是身体不适……」 话出口已知此事蹊跷,是有人故意引她到此。 沈夫人微微偏头,欲寻报信的丫鬟问话,侧眸间对方竟往外跑。 那丫鬟一面跑一面从怀里摸出药瓶,分明想要服毒自尽。 毒药入口,未及咽下,傅新桃现身,惊得逃跑的丫鬟瞪大双眼。她拧眉看着眼前的丫鬟,而邢丽春已上前三两招遏住对方的动作,逼迫她将口中毒药吐了出来。 萧衍、沈慕、沈夫人皆从书房出来行至廊下。 望向正被邢丽春钳制住的丫鬟,沈夫人面容严肃:「这是怎么一回事?」 示意其他人退下,沈慕上前一步道:「母亲,有人想要害我。」 沈夫人皱眉,一时瞧着那丫鬟没有说话。 具体事宜关系到傅新桃,沈慕将沈夫人请进去书房,他们母子单独说话。 傅新桃、萧衍、邢丽春和那丫鬟留在了外面。 邢丽春嫌这丫鬟麻烦,直接把人弄晕,问萧衍:「怎么处理?」 萧衍道:「晚些带回北镇抚司。」 今天这件事定然是要查的。 只是,傅新桃清楚,这个小丫鬟身上未必能查到多少东西。 哪怕这丫鬟敢指认幕后之人一样没什么用处。 到底不可能因为一个丫鬟的话,随随便便处置一个位高权重的人物。 但她仍然要这么做,仍不许这丫鬟自尽,非要把人抓起来。 说到底也不过是摆明自己的态度与立场。 「毁我名声有什么好处?」 傅新桃垂下眼看着被弄晕的小丫鬟,回头再想,忽然想不明白。 邢丽春挑眉:「不是想破坏你和萧大人的婚事?」 「这可能是结果之一。」傅新桃摇摇头,「但我嫁不嫁萧大人,又如何?」 药倒她,迷晕沈慕,再把她带到沈慕书房,弄出她和沈慕苟且的假象,继而设法让沈夫人到场,「目睹」一切……即便得逞,毁她名声,对大局能有什么影响? 起初没有觉得不对劲,细想一想,倒觉得这件事处处莫名其妙。 傅新桃沉思之中看向萧衍问:「衍哥哥,你怎么看?」 「有几种可能。」萧衍说,「一种是谋划这件事的与你往日结下仇怨。设计今天的事,确实是想要毁你名声,坏你姻缘,没有其他目的,单纯报复之举。」 傅新桃疑惑:「我有这种仇家吗?」 顿一顿,她继续道,「何况把沈慕牵扯进来,等于得罪英国公府。」 邢丽春接话:「所以这种可能性很小,也不够合理。」 「还有其他可能是什么?」 「按照计划,应是沈夫人撞见不堪的一幕,而陛下赐婚旨意,京都贵胄皆知,沈夫人极可能选择不声张,当做没有这回事。」萧衍道,「瞒下今天的事,便不会对年年的名声有所影响。」 傅新桃一边听一边问:「但会影响你我的感情?」 第83章 邢丽春抱着手臂,皱着眉问:「因为你不会把这些事告诉萧大人?」 萧衍抬眼,目光落在傅新桃脸上:「如若当真发生这种事,也要告诉我。」 「不是你的错,我不会责怪于你,且定然为你报仇。」 傅新桃上前握一握萧衍的手,低声说:「什么都没有发生,没事。」 邢丽春依旧不甚理解:「挑拨你们感情又如何?」 傅新桃思索中道:「如果只是我们两个人的事,痛苦的也只有我们两个。或者衍哥哥知晓我被陷害,拿不出证据却情绪失控为我报仇,无异于自毁前途。」 「可这样赌的成分太多。」 邢丽春不认同,「挑拨的人根本无法掌控事情后续发展。」 「所以另外的一种可能性是,今天这件事,成与不成,都不重要。」 萧衍话出口,傅新桃猛然领悟:「对方要这件事发生过?」 邢丽春一怔:「那目的是?」 「不知道。」萧衍淡淡出声,「猜是没有用的。」 傅新桃问:「所以我们静观其变?」 萧衍不置可否,她又说,「那今天的这件事,是压下去还是如何?」 「无论你们什么打算,我都会全力配合。」沈夫人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来,之后她走到廊下,对傅新桃和萧衍道,「我儿既无端受牵扯,便绝不能轻轻放过。」 傅新桃和萧衍对视一眼。 随后,她上前与沈夫人福身说:「多谢沈夫人信任。」 ☆☆☆ 沈慕书房发生的事情没有惊动英国公府上下。 今日受邀来赏花宴的众人,同样不曾晓得沈府发生过这些。 傅新桃离开书房后,平平静静回到花厅。 待宴席散去,她乘马车回傅家,掀开车帘子瞧见在等她的萧衍,不由微笑。 「累。」 马车稳稳启程,傅新桃靠着萧衍肩膀,小声抱怨。 萧衍伸手轻抚她发鬓,温声开口:「闭眼歇一会,回府了我喊你。」傅新桃没应声,伸手拉过他的手掌,一点一点,轻触他手掌因习武练武而留下的厚茧。 好半晌过去,傅新桃出声说:「前些日子,我去师兄的医馆,有些相熟的病人特地去医馆找我,因为听闻陛下赐婚一事。他们不清楚太多别的事,只晓得你恶名之外,便担心我会受苦受累。」 「那会儿我在想,傅大人的名声可真糟糕。」 「可是今天在英国公府,反而人人待我或亲热或客气,都恭喜我。」 傅新桃指尖戳一戳萧衍的掌心:「由此可见,萧大人的名声、萧大人的身份,撇开糟糕的部分,在旁人眼里亦是颇有分量的。有些人误会你,我却不伤心,有些人夸赞你,我却难高兴。」 「他们都无关紧要。」 萧衍亲吻傅新桃的额头,「你我不生误会便好。」 傅新桃嘴角微翘,点一点头,算是应和。 须臾,她说:「那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萧衍全无犹豫的应声:「好。」 傅新桃坐直身子,一双眼睛看着他:「我当年给你写的信,你收到了吗?」 几息静默,萧衍认真回答:「收到了。」 听言,傅新桃蹙眉,而后朝他伸出手:「那你的回信呢?」 萧衍握住她的手无声一笑:「这是第二个问题。」 傅新桃:「……」 「会有回信的。」 眼见傅新桃变得郁闷,萧衍松了口,「不是现在,但一定会给你。」 「可以,我等着。」傅新桃鼓一鼓脸颊,「我大度,给你补回信的时间。」 萧衍只笑却不反驳:「多谢年年妹妹。」 一如萧衍所想,赏花宴这一日,白天在英国公府发生的事只是一个开始。 之后一连串事情接踵而至。 赏花宴的当天夜里,英国公府出了大事——沈慕死了。人是在房间里被活活烧死的,尸首抬出来时已是焦黑一片,辨不清楚容貌。其后,仆从在清理沈慕房间的时候,发现一枚令牌。 令牌虽经大火焚烧但仍未毁损,能认出是这令牌出自北镇抚司。 且为指挥使一人独有。 幼子为奸人所害,白发人送黑发人,英国公悲痛不已,见此令牌,愈发愤怒,立下誓言必定为幼子讨回公道。他直接扶棺上朝,痛哭请求嘉平帝为其伸冤。 第84章 区区一枚令牌,自然不足以定锦衣卫指挥使的罪。 但念在英国公府爱子心切,又承受丧子之痛,嘉平帝应允命人查案。 事涉时任锦衣卫指挥使的萧衍,皇帝命大理寺负责这桩案子,查清真相。 目下最有嫌疑的萧衍亦被暂时停职。 萧衍姑且卸下指挥使的担子,一应事宜交由指挥同知处理。 他留在府中,随时听候大理寺查案官员们的盘问。 不出一日的功夫,赏花宴的这天在沈慕书房发生的一些事情被查了出来。英国公和沈夫人皆不承认,事情又未闹大,查案的人顾念他们的态度,不敢轻易声张。 折子悄悄递到嘉平帝跟前。 上面写得明白,沈慕心仪傅新桃,沈家甚至曾央荣王妃上傅家说亲。 其中深意也清清楚楚。 现下傅新桃乃萧衍的未婚妻,自个未婚妻出现与他人有染之事,怎么忍? 萧衍确实有出手谋害沈慕的动机。 嘉平帝认为此事涉及英国公府与傅府名声,况且人死为大,不宜外传,让他们将消息按下,绝不可外泄。众人不敢抗旨,守口如瓶,却隐隐感觉出皇帝的态度。 只要查不到切实的证据,就无法定萧衍的罪。 皇帝陛下是要保这个人的。 和这份折子一起被递到嘉平帝龙案上的,还有多如雪片的抨击萧衍的折子。萧衍行事狠绝,许多官员对他畏惧不已,好不容易等到他栽了跟头,自然落井下石。 于是,连续数日的早朝上,出来弹劾萧衍嚣张跋扈、横行霸道的官员很多。 到后来,甚至有大臣冒死谏言,指认萧衍勾结外邦,通敌卖国。 对方奉上赃物与萧衍通敌的信件。当着嘉平帝与朝臣的面,此人滔滔不绝数落萧衍罪责,最终跪地请求皇帝陛下将萧衍下狱,查明事情原委,以绝后患,还朝堂清明。一众大臣回过神后纷纷附和。 事关重大,又有诸多大臣请旨,兼英国公府的事情在前,嘉平帝下了旨意。 至此,萧衍锒铛入狱,被关押在了刑部大牢之中。 嘉平帝命刑部和大理寺一起审理萧衍身上的这两桩案子。 只是并未给限期。 一帮人揣测着嘉平帝的心思,却都拿不准到底是打算把萧衍怎么办。 看起来……皇帝陛下并不相信?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朱门医娘》卷一 作者:霜竹 02、《朱门医娘》卷二 作者:霜竹 03、《朱门医娘》卷三 作者:霜竹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