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个好人夫君》 第一章 胡天兵站在地府某处,呆望着长长的、简直看不见尽头的投胎队伍,脸上是一副百闻不如一见的惊讶呆愣出神貌。 好多鬼魂啊…… 胡天兵当然不是他的名字,通常那些天界大咖就喊他“守门的”、“天兵小弟”,客气点的就喊一声“天兵大哥”,来者不善的则喜欢叫他“玉帝的看门狗”。他的资格在众天兵中是最老的,老到上自天庭下至地府,虽没人记得住他姓啥名谁,但是都认得他那张脸,大老远一看,就嚷着:守门的,下来干嘛?玉帝又有啥事了? 可不是吗,跟他同期的,哪一个不是升了官,最差的也是个天将级的角色,要不还有那些犯了戒律被打下凡或关禁闭的,就没一个像他这样,简直成了南天门亿万年以来的招牌──没了他这张脸当陪衬,就不是南天门啦!最过分的是西方天界来的观光团,拿着几百万年以前的画像,坚持要他摆出同样的姿势让他们围观兼画像留念,他们才觉得不虚此行──超过分的有没有?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在最初的最初,他还没入仙籍时,凡姓“胡”,名字倒是记不得了。 守了万年的门,也终于犯了天怒,到了被贬下凡的时候──说到这个他就想叹气,他想神人搞不好真的也有更年期或躁郁症之类的,明明就只是好心陪织女公主和牛郎散步,他的大老板竟然把他贬下凡。某位风骚星君倒是风凉话般地道:还真是“终于”啊! “依我看,这天庭最大的不可思议就是你这胡涂天兵竟然还没被贬下凡过。”风骚星君如是说道。 其实,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想他入了仙籍以来,大大小小状况无数──其实他也不是故意的,明明他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怎么知道事情会荒腔走板,一发不可收拾?像之前有只猴子跑上天庭来,猴子能有什么大不了的?西方如来佛说众生皆平等,所以他本着爱护动物的善心就让猴子进南天门逛逛,难不成堂堂天界这么小气连只猴子也要赶?哪知道那只猴子竟然大闹天宫啊!还有,其实他那时有想过,猴哥可能肚子饿,他还很贴心地特地下凡摘根香蕉要给牠哩,谁知猴哥等不及,连王母的仙桃也给摘了……香蕉他只好留着自己吃了。 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还有还有,托塔天王家里那个不良少年,讲到他,天庭里个个都头痛。龙王爷是什么身分?那个李哪咤砍了人家儿子之后还抽人家的筋,最后还敢在天宫大门前痛揍丧子苦主龙王老爷──照他看来,那只猴子都没这么过分! 两个都是“王”字辈的,一个龙王,一个小霸王,一出生就神通广大有法宝相助,他这个“兵”字辈的上前去劝架,不是找死吗?龙王老爷胡须都被李恶少拔光了,他看着都觉疼得哆嗦,而且他当时还是有硬着头皮,冒着被李少爷痛扁的风险,口头上劝架的,李少爷不听他有什么办法?还说他怠忽职守,他又打不过他,这罪名很憋屈的好不好! 然后啊,实在不是他要说,他们天庭这位大头目家里的女眷,也不知道是喜好问题还是有“叛逆期”,都特别喜欢找人界的男子谈恋爱,先有玉帝的妹妹,后有玉帝的女儿,好像人间的男子是什么香饽饽一样。谈恋爱也就算了,每次都要他们扮黑脸,执行棒打鸳鸯的猥琐任务──怎么就不去问问始作俑者的月老在想什么啊?干嘛非要把天上地上那么遥远的两个给兜一块儿啊?搞得他的大老板三天两头闹家庭革命──要知道,堂堂玉帝闹起家庭革命,很劳师动众,很伤形象的好不好?他都忍不住要怀疑他的大老板该不会和月老下棋输了却赖帐于是被记恨之类的……他就认识一个仙界大咖很爱做这种事,而被赖帐的很倒霉刚好就是他! 犹自恍神腹诽没完没了的当儿,胡天兵好不容易回过神来,赫然惊见投胎队伍又变得更长了!而且还绕了好几圈啊!这要排到猴年马月啊? “喂,你到底排不排啊?不要乱插队好吗?”一个戾气很重的“好兄弟”野蛮地推了他一把,不料双方都因此倒退了一步。胡天兵是因为这名“好兄弟”实在太过粗鲁,而“好兄弟”则是不料对方来头不小。 胡天兵这次被贬下凡,虽然被封了神力,一般的小鬼还是碰不得的,这一下都让这位鬼魂老兄往后跌翻了老远,才被一名鬼差揪住,一时间惊诧地反应不过来。他生前征战沙场,死后戾气过重,地府还是派了鬼王才把他给擒来,寻常小鬼见到他也都退避三分的,怎么这回竟然踢到铁板了? “干什么干什么?”力大无穷的鬼差提着这名鬼魂塞回原队伍,“又是你!你就不能不惹事吗?上辈子你是将军,死了就什么都不是,给我安分点!”鬼差凶神恶煞地警告道,然后才发现胡天兵。“天兵大哥,你还在啊?” 胡天兵露出个尴尬的笑,有点不好意思说自己刚才在发呆。 “嗳天兵大哥你有要务在身,就只管往前面走吧,往前走然后向右。” “这怎么好意思……”胡天兵发现这下子每个排队的“好兄弟”,都是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这家伙是天兵啊?原来天兵长这样啊…… 耍特权啊?神仙了不起啊? 天兵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别客气了,任务要紧呐,迟了咱们都不好向上头交代的不是吗?”不管是天庭或地府,大咖们都是难搞得要死的角色,他们这些“小公务员”更该彼此体恤才对,过去他也曾经受到这位天兵大哥的多次通融,绝不能让人家说他们地府没有人情味! 其实他不是因为任务下凡,但是……胡天兵搔搔脸颊想了想,说是任务,似乎也差不多啦,于是他笑着道了谢,“那就谢谢鬼差大哥了。” 排队的鬼魂越来越多,秩序一时凌乱了起来,胡天兵不想再麻烦人家,便很快地走了。 地府当差的真不容易啊。这样看起来他只需要守门,偶尔陪那些等玉帝上朝或接见时太无聊的大咖们聊天打屁,其实还挺轻松的。 他照指示,往前走……呃,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真的是往前走,听说地府大头目的品味与兴趣特别奇怪,看来真是不假,这儿不只建筑风格和风景特别吊诡,东西南北,前后左右的方位也让人搞不太清楚,像他明明抬脚往前,景物却飞快地忽左忽右,一个恍惚,他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广袤的火红花海中,左手边,远方的远方,彷佛是大宇宙的中心那般的遥远,暴风与雷电之中,是一座模样奇诡的山,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铁轮山,地府的办公处,雄伟非常,品味果然也“非常”,怎么看就怎么不美丽。 胡天兵摇摇头,往右看去…… “哇──”他真当自己是观光客来着,不由自主地发出赞叹之声。说老实话,几万年来他都在南天门站岗,虽然偶尔可以按时收看人间百态各种恩怨情仇狗血交织当作娱乐,可除了公差之外,真的很难得到处走动啊! 那是一座桥,一座巨大无比的青色石桥,虽然目测距离在几百里之外,却仍然看得出那是座桥,可见那座桥有多巨大,而成千上万个鬼魂从鬼门关一路飘来,最后便汇集至那座桥上。 他猜那座大桥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奈何桥,那么前方广瀚如大海,几乎看不见对面河岸的河流,就是忘川了吧。 欲入人间道,必经忘川河,彼岸花绘成火照之路。彼岸花虽名彼岸,但真正的“彼岸”却是超脱生死的境界,亿万个灵魂中也就那一两个,他们不必再入轮回,真正到达“彼岸”…… 胡天兵看到远方那巨大的桥上,正好有一道白光,轻飘飘地往上。生者之境虽在忘川的另一岸,但原来不管是忘川的此岸或彼岸,都还只是生死之境内的“此岸”,黄泉途上绵延不绝的彼岸花,也许只是渡不到真正“彼岸”的叹息罢了。 但是,他不是下来悟道的。胡天兵晃了晃脑袋,他应该也是要过奈何桥的吧?人间在忘川的另一边。 胡天兵脚步迟疑地往桥的方向走去,这回景物没再乱晃了,他安心不少。现在他可不能使神力,所以一点也不想在这品味非常奇怪的地府迷路。 走啊走,大概是神力还在,本来觉得很遥远的距离,想不到一会儿便已经看清楚队伍,而石桥果然也巨大无比,三生石像巨柱般矗立桥畔,这时胡天兵眼角余光一闪,看到河边花丛里坐着个正默默把烟斗塞满烟草的船夫。 队伍不知怎的停滞不前,胡天兵犹豫了一下,还是向那船夫走去。 “船大哥,可以载我一程吗?”那队伍不知要排多久啊…… 披着黑斗篷的船夫阴森森的看了他一眼,“吾只渡有缘人。” 胡天兵这才看清船夫骨瘦如柴,而那忘川河变幻莫测,时不时有哀号声传出,桥上若有人不小心摔进水里…… “啊──” 凄厉惨叫让胡天兵抖了抖。 难怪这桥要盖得这般固若金汤、无坚不摧,一座基石都好比一座小丘那般雄伟,再看看船夫那鬼火似飘摇颤抖,好像随时都要灰飞烟灭的身子,怎么看就怎么不靠谱。胡天兵想想还是乖乖排队得好。 正思考要到哪里排队,船夫却喊住了他,“侬要搭船?” “啊?我要到人间去。”详细情况一言难尽,总之上头贬他下凡,而上头的大仙们个个都很忙滴,他当然要自动点,那贬下凡就是要投胎,要投胎就要照程序来,照程序就要先到地府,如此这般他就自作主张……不,自动自发地来到这里。 船夫面无表情地把烟斗咬在嘴上,“上来。” “……”他可以老实说,他反悔想跟别人一起排队吗?不过看着船夫不耐烦地盯着他,胡天兵也只好硬着头皮踩上船。 出乎意料,这一叶小船并没有任何摇晃,方才还万马奔腾似的河水也平静下来。 船夫嗓音粗哑地嘿嘿低笑,“侬是有福之人啊。” “怎么说?”胡天兵在小舟的横板上坐下,他很快发现这个距离正好可以看到桥上的情形。 “摆渡人只渡有缘人。”讲白话,就是看得顺眼的人。“但这人生前的善与恶,摆渡人不会替他承担,忘川水清楚地记载着一切。” 似懂非懂。胡天兵还想问些什么,反正这河看起来宽得不像话,聊聊天也好解闷啊。这时他看到另一艘摆渡人的船,船上也载着一名鬼魂,只是这名鬼魂显然不像他这么悠哉,他们的船在惊涛骇浪中勉强前行,河水里不停有魑魅魍魉要将船上的鬼魂扯下船。 “你看,那就是前世冤孽太深,就算找到有缘的摆渡人让他躲过孟婆汤,也不见得能平安渡河。” “啊,他掉下去了!”胡天兵有些惊讶地看着那鬼魂被黑水完全吞噬,惨叫声同样惊悚刺耳,水中魑魅魍魉狰狞的扭动和狂喜的尖啸,让当了那么多年神兵的胡天兵也觉得不寒而栗,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好好的桥不走,搭什么船啊!“掉下去会怎样?” 船夫沉默地划着船,良久良久,久到胡天兵以为他不想聊天时,才阴森森地回道,“不要问,很可怕。” “……”胡天兵下意识地,做着吞咽的动作,觉得一股凉气好像从脚底窜上脑门──这种感觉真新鲜,天兵本来是不怕这些妖魔鬼怪的,但是他可以回头吗? 第二章 也不知这船夫是不是有灵力还是啥的,或河面会忽宽忽窄,他们一路无风无浪,转眼来到奈何桥的中段,孟婆所在的亭子。只见巨大的青色石桥上建了座黑色水车,不停把忘川的水汲到亭子里,亭子里不断冒出滚滚白烟,这忘川上的浓雾应该都是这么形成的,一个老婆子正忙着把那浓黑的、诡异的、看来好像内容物非常复杂的水倒到她的大锅里熬煮着,偶有水中不明物体不小心被捞了上来,还会凄厉惨叫一声,蠕动着或跳跃着逃回河里。 噗咚!胡天兵看见一只──可能是青蛙,可能是河童,也可能是鬼怪的奇怪生物从上方的亭子蠕动着往下跳,就在他右手边,溅起的水花还喷到他衣袖上。原来孟婆汤是这么来的! “……”这不就是他在南天门站岗时,常看到底下人间某些无良商人,从地沟里捞出馊水来煮给人吃是一样的吗? 而且,这地府也太虐待员工了。他现在终于知道投胎队伍为什么那么长却不见动一下。就一个老婆子要煮汤给每个鬼魂喝,这虐待老人嘛! 还是他们天庭有人情味…… “你们地府是不是员工短缺啊?”胡天兵带着一种不无优越感的同情语气感叹地问,像他们天庭可是从不曾让员工超时超量工作的啊。 摆渡人抬头看了一眼亭子,“不是,今天轮到孟婆部的婆子们员工旅游去了,只有一个实习的留守。”所以今天如果有鬼魂给钱贿赂摆渡人的话,摆渡人还是会勉强载他们过河的──总不能一直让队伍无限制地延长下去──但过不过得去就看那些鬼魂自己前世积的阴德够不够多了。 “……”他们还有员工旅游!为什么他们天庭从来没有啊? “那是什么?”胡天兵又注意到黑水底下除了各种幻象之外,偶尔会有一阵子河水清澈见底,便会清清楚楚地看见底下的各层地狱,而在各层地狱之上,与忘川平行的河底,悬浮着一条轨道,这时正好有一列冒着青烟的“列车”轰隆隆疾驶向铁轮山的方向,快得看不清那是车还是条眼冒红光,通体布满黑亮麟片的龙。“列车”一过,河水又浑沌成一片,变幻着各种异象。 “地铁,停靠各层地狱,地府员工免费搭乘,还有一列六星级专车,车上附设卡拉ok和酒吧,直达铁轮山。” “……”还有地铁!地铁他知道,他看过人间有的朝代有那东西,但卡拉ok和酒吧是什么?为什么他们天庭都没有?胡天兵开始考虑恢复神职时是不是要申请转调单位之类的…… “到了。” 胡天兵回过神,才发现过了孟婆的亭子后,河面越发平静,景物也不再诡谲多变,而是一片白雾环绕,而且他的船一下子就靠了岸,“谢谢船大哥。”正要上岸,想到什么又觉得不妥地回头道,“船资可以先欠着吗?”现在才想到没带钱会不会太晚? 摆渡人挥了挥手,“那是想强行渡河的人才需要给船资。快去吧。”说完,很快地往回划,消失在浓雾之中,浓雾像有生命般将摆渡人包围,一眨眼,雪白芒花如波浪摇摆的水湄边就只剩胡天兵一人,白雾中悠悠传来摆渡人的声音。 “小兄弟,侬果然是命格奇特之人,祝侬好运,如果挂心船资的话,侬在人间要是遇到叫兰兰的丫头,就帮她一把吧……” 听说摆渡人都是能够投胎到良善人家或升天成佛,却因为有挂心之事而徘徊在忘川边,济渡有缘人的鬼魂──以上资料来自他们天庭的万能大百科图书馆的某本书,他偶然借阅时读到的。本来管理图书馆的星君告诉他,天界的图书馆人手有限,资讯更新十分缓慢,资料不太靠谱,要是出公差下凡什么的一切还是自己看着办,但是他心想他们天庭怎么说也是神界之中等级最高的机构,硬体设备一定不会太差,看看他这不就遇到了一个挂心前尘的善良摆渡人吗?可见他们天庭图书馆的资料是很可靠的! 于是胡天兵当下立刻圈起嘴朝着水面的白雾喊:“船大哥您放心,我一定找到叫蓝蓝的姑娘好好地帮助她!” 是说,蓝蓝姑娘姓什么?哪里人?正要再问,却发现身子不听使唤地向后跌,就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拖着飞快往后拽,快得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直到重重地向后仰躺…… “喝!” 好像大梦初醒那般,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他很久没看过的……看起来很像一张床的床顶。 这就是出娘胎的感觉吗?真是太神奇啦!那他是不是要哭个几声让产婆和他娘知道他已经来到人世? 胡天兵大口吸气,却发现自己只是打了个呵欠,那让他忍不住跟着用力伸了个懒腰,接着看见自己的手臂──那是个正常男人的手臂,就是比他原来的瘦了点,白了点,弱不禁风了点…… “少爷!”一张苍老的脸似乎因为他的动作而急忙靠了过来,脸上神情是又惊又喜,接着不等胡天兵反应过来,那老人家就欢天喜地地嚷嚷着往外跑了。“少爷……你……”接着老人家才想起什么似地跌跌撞撞往外冲,“少爷醒了!少爷醒了……” 他以为,所谓被贬下凡,应该是要砍掉重练的。 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又或者他本来就应该在此,胡天兵现在是雪松城大富商胡家的独子,胡天命──真巧,但这不是唯一的巧妙之处。 他端详着水盆里自己的模样,除了白了点瘦了点病态了点,这张脸根本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啊!他的容貌根本没变。 原本他又想习惯性地找土地公来问话,接着才想到自己现在只是个凡人,要找土地公只能去土地公庙,而且他也没了神力,怎么跟神灵对话?但很快的他就发现这个身体将“他”诞生以来的记忆原封不动地留给了他。 原来,胡天命一出生,是没有灵魂的──这认知让胡天兵惊出一身冷汗,该不会是因为他慢吞吞地在地府磨蹭太久的关系吧?可惜他现在没有神力,无法找土地或城隍问清楚。 因为没有灵魂,所以大家都以为胡家少爷是个白痴,偏偏胡老爷只有这个独子。胡夫人很早就过世了,胡老爷长年在外经商,本来想再娶,但也不知是他女人运太差,或眼光太烂,第一次续弦时,那个歌女给他戴了绿帽,想让他当现成的爹;第二次续弦时,那个新夫人被发现趁胡老爷不在时想谋害胡天命好独占家产,幸好胡天命命大,东窗事发,新夫人被官府带走了。两次都“遇人不淑”,胡老爷心灰意冷,暂且放弃续弦的念头。 胡天兵看着眼前因为他不再是白痴而感动得痛哭流涕的爹,心里一方面觉得自己有些不孝,一方面又忍不住腹诽连连,这老头每次都找烟花女子续弦,就不能找找良家妇女吗? 但是转念一想,胡老爷为了生意,接触最多的女人就是烟花女子了,这实在怪不了他啊。 “天命啊,你……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爹去把大夫请回家照顾你。”这二十多年来,从胡天命到了牙牙学语的年纪却仍然不会开口,也不会哭闹,胡老爷就已经不再对这个儿子有任何期望,这二十多年来他也仅仅只是做到一个父亲最基本的本分,就是让胡天命不愁吃穿。他甚至有想过,如果儿子一辈子是这样,那他也认了,就这么养他一辈子罢。 所以一时间,对这个大病一场后不只康复,还不再是白痴,会喊他爹的儿子,他有些生疏,更多的是不能适应。 胡天兵很清楚自己身体没病,就算本来有,也好得七七八八了,就是闷太久,可以的话他真想练练拳,出去外头晃晃走走什么的。 “我没事,只是……”胡天兵想着有什么合适的说词能解释他现在的状况,“我觉得我好像睡了很长很长的时间,身体都僵硬了,脑袋也钝钝的,我需要点时间适应。” 胡老爷连忙点头,“一定的,我们天命一定是神智终于清醒过来,爹要办法会酬神!这一定是神的恩赐!” 胡天兵灵机一动,干脆道,“应该是玉帝开恩吧,我梦见玉帝要我下来,这才醒了过来。”他可没说谎,如此一来也省得以后要烦恼怎么解释自己笨了那么多年却一夕开窍。 胡老爷一听,当然深信不疑,当下甚至立刻朝着大门口跪了下来,对着天空又是膜拜又是磕头的,“玉帝天恩呐!我胡万金今后定以玉帝弟子的名义造桥铺路,放粮济世,只求玉帝让我儿从此平安无恙!” 看着那个肥硕的身子那么诚惶诚恐地对着门外磕着头,连一班家仆都跟着欢天喜地地跪了下来,胡天兵突然觉得有点愧疚。 太久没有下凡来,他都忘了,原来人的感情这么丰富,虽然他跟胡万金并没有真正相处过,严格来说甚至连亲情都不能说有,但是这一刻他却深深地明白,至少在胡万金心里,“他”始终是他儿子。那一刻他心里酸酸的,眼眶有点热。 当“人”真的很有趣,他想他会很快适应。 胡万金决定让儿子好好休养。老实说这突然间他也有点害怕儿子很可能明天又傻了。他原本都做好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理准备,因为下人的疏失,原本是白痴的儿子竟然跑出去淋了一天的雨,还跌到田里,送回家时竟昏迷不醒数日,连大夫都对天命的病束手无策,他一个人默默坐在书房,想着他家大业大,到最后竟然还落得没人送终,孤独无伴,空有数不尽花不完的家产环绕,多讽刺! 儿子的病让他一夕间苍老了十多岁,然而此刻看着正常的儿子,他发现过去那个把事业摆第一的自己变得陌生了,现在的他对“老天”存在着卑微的感激,只希望儿子平平安安,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胡万金决定办流水宴,宴请的对象不再是过去那些与他熟稔的巨商和政要,而是穷人和乞丐,他还藉酬神的名义,宣布要到雪松城最贫困的下河区送白米。于是没多久胡家少爷康复并且不再是白痴的消息传了开来。 这一传开,马上就有媒人婆上门。 所以胡天兵──现在是胡天命了──他有时间把这个身体前半辈子的记忆给思考并且整理过一遍。 基本上,作为一个白痴,他的前半生乏善可陈,不外乎是哪些家仆真心对他尊敬友好,而哪些会私底下欺凌他──哈哈!现在那些家伙一个个都巴结得很,深怕他对过去还有记忆,拿他们开刀。 胡天命装作对以前的事没有印象,因为他觉得没必要跟小人计较,太浪费时间,何况总管忠叔眼睛也是雪亮的,做得太过分的哪还可能留到现在? 除了家里的下人,还有一些远亲──唉,这也是让他头痛的,现在那些人全迫不及待地冒出来了,那当中许多人本来也常往他家走动,因为胡万金的儿子是白痴,亲戚们当然更巴不得往后胡万金过世自己也能分到一些财产,尤其胡万金在商界人脉广,有求于他的亲戚本来就不少;但现在那些人来得更频繁了,尤其是,他都不知道他有那么多表妹! “天命表哥!你以前说要娶人家……” “我不记得了!”胡天命装头疼,很快又躲回他的别苑。胡万金怕儿子身体又不适,所以也不让任何人对他纠缠不休,因此胡天命只要被缠烦了,他就装得一副病弱的模样,胡万金立刻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下逐客令。 第三章 他一定会好好孝顺胡万金的,胡天命感慨地想,要不是他在地府磨蹭太久,一个凡人在胡万金这年纪,早就该享天伦之乐了吧。 事实上,他还记得他那些表哥表弟表姊表妹,大多对他很冷淡,还有的,小时候总是欺负他,更甚者有些人连长大后也依旧背着所有人对他冷嘲热讽或恶作剧。 但是,他也懒得秋后算帐。他下凡来可不是为了算帐,那太无聊了。 这几天他没事就是待在书房里,胡万金简直喜极而泣,他没想到儿子不只不傻了,明明从没上过学堂,也没向夫子学习过的儿子竟然还不是文盲! 胡天命只好又推给玉帝,“这是玉帝恩赐。”哈哈,希望他的大老板不会怪他老是把祂的名号抬出来当借口。 虽然人间有各种文字,但身为神兵,原本就能读懂各朝各国的文字,他发现虽然他已经失去神力,这项能力倒没有消失。其实他也不是真的爱看书,只是身体休养期间他只能看书,而且他也需要知道关于这个世界的一些知识,比如他们的文明进展到哪,比如当朝天子是谁。 看到累时,他就把胡天命的记忆再仔细想一遍,只有一件往事,让他十分好奇,非常在意,甚至……万般想念。 胡天命是成过亲的。 超惊人的,他第一次记起这件事时,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原来,在他十七岁那年,胡万金其实有想过,儿子虽然是白痴,但也是正常人,不如给他讨房媳妇,说不定他们胡家还有希望! 他记得那个女人──莫名的,明明他根本没见过她,但只要想起她,这个属于胡天命的身体,心脏却会跳得飞快。 老天,这是怎么回事?因为这实在太诡异,所以他尽可能不去想那个女人,但是他发现见鬼的……从他开始想起她之后,那女人的样子就常常出现在他脑海。 胡天命再把关于她的记忆回想一遍,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那个女人,虽然是被胡万金买来的媳妇,也阳奉阴违地始终没与他同床共枕,却是胡天命出生以来,少数真心对他友善的女人。 是真的,关于那女人的记忆,几乎都是快乐的。明明没有亲身经历,他却会在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在傻笑,甚至有一回他因为回想她离开的那一天,回过神来还摸到自己脸上一片泪痕哩! 真可怜。他说真的,这个身体很可怜,身为白痴,真心对他好的竟然一只手数都嫌多余,所以那个女人的友情对“胡天命”来说特别珍贵,她带给了胡天命真正快乐的记忆,哪怕只是一些日常的琐事。 当了太久的神兵,他不知道那股心悸代表什么,只以为“胡天命”本能地想念着对自己人善的朋友。 最最诡异,最最巧合的是,那个女人名叫“兰兰”。 难道是命中注定?胡天命瞪着他书房正西那面墙的一幅画,这间书房是最近才隔出来的,原本空着,而这幅画却是老早就挂在墙上,画里是座小小的,无人的渡口,水湄边一片芒花,江面雾气缭绕,白雾中……也不知是画放久了纸上生斑或怎的,白雾中似乎有道影子,像个摆渡人──俨然就是他从忘川来到人间时的那一幕! “恩公啊恩公,难道你要我找的兰兰就是她?”他又对着画喃喃自语。 但是兰兰如今在哪儿呢? 胡天命的记忆告诉他,兰兰之所以被胡万金下休书赶出家门,是因为她做了一件太有正义感,但太伤害胡天命尊严的事…… 雪松城位在常青山下,是麒麟皇朝仅次于京城的富庶城市,宁静的麻姑河在山下的平原拐了个大弯,将这座城市分成了上河区与下河区--就像分开云和泥,分开黄金和污土。 上河区和下河区,陆上交通全靠安平桥,红色的桥身上金漆虽已剥落,但仍然可以看出旧时有多么富丽堂皇。这座桥坚国得足以让十辆四轮马车同时通过--当然其实没有那么多有能力搭乘马车的人需要使用到这座桥,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可不会没事到下河区,因此这桥上容纳了各式各样的小摊贩。 简言之,下河区等于贫民窟,灰浊的房子破败又毫无秩序,点缀其间的那些色彩俗丽的地毯与旗子可能是他们从上河区的垃圾堆里捡来的。脏跟乱是这里的代名词,骗子,扒手,小偷,无处不在。 但是这里的市集便宜--下河区外四里那个地方的黑市不算,有很多上河区的有钱人,甚至是外地人,喜欢到外四里的黑市,人们不得不承认,有些宝贝真的得靠非法手段才能入手,所以热衷此道的人甘愿犯险。 下河区的市集便宜,加上汇集了三教九流各行各业的人,所以有些上河区的平常老百姓会在桥上的市集,或在接近安平桥的内一里与内二里走动,好人家的女儿就算不得不出趟门,也是不会超出这范圆的,下河区内三里之后的地方,是良家妇女的禁地。 苗兰兰在辰时才过便走出位在上河区世一里的安平王府侧门,身上穿着的是朴素的褐布衣裳,从头到脚神神秘秘地包紧紧地,还戴了副几可乱真的易容面具与白发。 她刚结束今天的第一件生意,安平亲王的母亲是紫阳仙姑的忠实信徒,打赏给得大方,她照惯例为老太太念了一遍平安祈福的咒语,没理会王府总管把她当贼似地从头盯到尾,心情大好地走出安平王府。 上河区分成世、平各三里,世一里以安平王府和雪松城太守府为首,全是官员和贵族居所,世二里和世三里则是富人居所,要住到这里来也得靠关系才有,平一里和平二里,是雪松城繁华精髓所在,酒楼和高级妓院林立,海内外驰名的陶瓷大窑和丝网织坊也多在此,能住到平三里,是下河区老百姓们的梦想,虽不如平一平二里繁华,但也富庶安定,夜市和小吃店小商铺林立,主要的庙宇和府卫亦在此。 与下河区内外四里共八个里,却就只设两处防范祝融肆虐的军巡铺不同,上河区六个里都有自己的军巡铺--苗兰兰每次想到这里总是感叹,有钱人的命才是命啊。 苗兰兰在世二里的胡府外驻足片刻,四下无人时她踮起脚尖一跳一跳地徒劳想看看墙内的动静,不过最多也只能看见里头的屋苍和攀出墙外的梨树是否结了果子,明知道没有用,但每次经过这里时不跳那么几下,就好像什么心事没了结似的。 当有人经过时,她会立刻装作若无其事,拉拢遮在头脸上的布快步离开。 偶尔她会在世二里拉车,不过今天她决定用走的,因此步行至安平桥时都快午时了,市集正热闹。 穿过安平桥,往右拐,就在最热闹的下河区内一里中心大街上,那一排老旧楼房的其中一座,是她从小到大的梦想,数年前因为一个不太开心的原因,梦想成真了,她的算命摊从桥上移到了铺子里,苗兰兰每次想到这见就只能叹气,世事难两全嘛。 铺子外的廊下,用青竹和红布有模有样地搭起的招牌上写着--紫阳仙姑,各类疑难杂症的教星。 苗兰兰推开铺子的门,她的大妹和大弟平日会替她从家里拿午饭过来,这会儿两人吃饱了正等着她,屋子没有任何烛火,却焚上檀香,面河的那扇大窗用紫色纱帘和一串串香料垂挂著作遮挡,保持神秘感兼具采光,效果还不错,不枉她砸大钱买了那些布料。 “今天比较迟?” “我走过来的。” 大弟和大妹没说什么,大概也知道她想省钱。 茁兰兰既然回来,他们便不用顾铺子,出门替她拉生意去了,守株待兔是傻蛋才做的事,大宝和大妹不只在桥上和市集里卖膏药和卖花,他们主要的工作就是以“专业”的精准眼光寻找有没有一脸苦逼忧愁烦恼貌的肥羊--这眼力可是有练过滴!接着再不着痕迹地告诉他们下河区内一里的紫阳仙姑是活神仙下凡,专门替人解决各类疑难杂症,而且仙姑铁口直断,奇准无比,来雪松城不找紫阳仙姑,等于没到过雪松城啊。 人们喊他们这种人叫神棍,但她称自己的工作叫“慈善事业”。 可不是吗?拿了钱却不办事,那叫神棍,拿钱替人解决难题,当然叫慈善事业。 苗兰兰看着今天第一个踏进铺子里的倒霉鬼,一副畏首畏尾,左右张望的模样,八九成是外地人,这雪松城虽大,她可是地头蛇,会在安平桥上走动的在地人她敢拍胸瞄打赌起码认得八九成,这家伙一身风尘仆仆,看样子几天没睡好了,虽然没背行囊,但看得出他把一个包裹小心地摆在怀里。 苗兰兰在心里一阵咕哝,这该不会是个被打劫到山穷水尽的穷光蛋吧?她虽然做慈善事业,但可不做赔钱生意啊!正思量着该怎么编个理由先收对方几文钱的“谘询费”再将人打发走--这中间苗兰兰依然很专业地摆出严肃沉吟的神情,以仿佛能将人看穿的眼神盯着对方。 “请问你就是紫阳仙姑吗?”男人开口的同时,苗兰兰便注意到,这家伙虽然穿着布衣,但是他不安地交握的手看起来不像做过粗活,而他的鞋虽然看来经过长途跋涉,却是身家较丰厚的商贾士人才会穿的靴子。 苗兰兰神情沉重地撑起眉,掩去眼里一闪而逝的精光,嗓音低沉粗哑地开口低声斥道,“怎么到现在才来找我?你知不知道再迟一步你命都要没了?” 男人一听,脸色煞地刷白,当下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仙姑救我……” 苗兰兰仿佛听到铜钱响当当地朝她滚来的声音。 其实呢,算命的,说穿了,会一点识人术,知道怎么摸透对方心理罢了,这人神色慌张,一开口就找仙姑,想必有求于她,她盯着男人背后,那神情阴沉得令男人打心里发毛。 “你起来。” “我有救吗?”男人实在是两腿发软,只能跪坐在地上。 “我先问你,你最近有没有去不该去或不干净的地方?” 男人一楞,认真回想半天,果然联想到这一串不幸的意外发生以前,他的确在做生意赶路时经过乱葬岗,当时天候恶劣,害他不小心踩坏几个破醰子,他还骂了几句粗口…… “我没有恶意啊!”男人立刻哭丧着脸交代始末。 基本上,城外就是坟墓和义庄,外地人要进城来几乎都会路过,苗兰兰每次都拿这句话唬那些外地人,而男人遭逢一连串倒霉意外,第一个联想的自然是那些意外发生前的遭遇,根本不会想到这一层缘由。 苗兰兰听完,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开始游说男人如何“花钱消灾”,她一眼就看出男人背后的小鬼只是恶作剧,作点法送走他就行。 苗兰兰当然不只是靠天花乱坠地胡言乱语,要不她的“仙姑坛”哪能经营到上河区有名声,下河区最出名? 苗兰兰天生就有阴阳眼,但却不是因为八字太轻,苗兰兰和六个弟弟妹妹是在大杂院里长大的,养大她的大杂院在下河区外三里,也就是好人家的女儿绝不会去、基本上连好人家的男人也不可能去的地方,隔条街就是黑市所在的外四里。 第四章 大杂院里,曾经龙蛇混杂,有瞎了眼的大夫、年轻时据说京城子弟无不风靡的过气花日一、学过易经八卦的老酒鬼、厨艺精湛却背景成谜的老太太,还有个兼职此童、正职件作的大胡子,大胡子的媳妇,是专门卖小偏方和秘药的药婆。苗兰兰的父亲是大胡子穿同条开档裤长大的兄弟,曾经是他们下河区唯一一间地藏王庙的庙公,她娘则是专门给人写咒的师婆。 所以,苗兰兰会开算命摊,也算家学渊源。只是多年前一场瘟疫,大杂院里一大票人都没躲过,包括那时一直在庙里照顾瘟疫病患的兰兰爹娘,当时官府主张将病人集中起来,在地藏王庙暂时安置,而兰兰其中三个弟弟妹妹也没能躲过瘟疫。 后来大杂院里剩下来的人们一起养大兰兰和她的弟妹,也把一身技艺教给他们,几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出来混饭吃。 苗兰兰的阴阳眼是天生的,老酒鬼替她算过命,说她命中注定要走这行,济渡世人,后来老酒鬼也挂了,苗兰兰只能靠“师父”过去的几句提点,和他留下来的那些书,半路出师乱学一通地开坛算命,会一点面相学,会一点驱那赶鬼的伎俩,配合大胡子他媳妇的一点小偏方,再加上她自己的阴阳眼,紫阳仙姑的神坛还真的越做越有口碑,连上河区都有她的主顾呢。 收了二十文钱,送走倒霉鬼,苗兰兰希望今天每个客人都那么好措油!当然她也是有职业道德的,刚刚那客人背后的小鬼是真的给她赶跑了,她还送那男人一包香灰,那香灰是真的有避邪作用,她在那男人离开后烧了几个纸钱给那小鬼让他上路。 “姊,”苗大妹提着花篮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拉着苗兰兰往屋里去,还小心翼翼地探过门外廊下有无闲杂人等走动,才压低了嗓门道,“你听说了吗?世二里胡家那个傻瓜……”在苗兰兰的瞪视下,苗大妹只好改口,“胡家少爷,他醒了!而且不傻了!” “知道啊,胡老爷还说要办流水席跟派米,你等一下回家让所有人把家里能装的袋子全带上,领米是一口一斗地算,小囡也要去排队!”大杂院那么多张嘴要吃饭,这种消息当然不能落人后。“我打听过了,今日末时一过就在地藏王庙,你快回家去把他们带过来,先占好位子。” 苗大妹当然知道派米的重要,但是她在意的是另一件事啊。 “你觉得,胡少爷会记得你吗?” “记得我干嘛?秋后算帐?”记得她那些恶作剧吗?这倒让她有点担心,而且就算胡天命不记得,雪松城的百姓恐怕记得清清楚楚。 她真的是作了件很过分很过分的事,但是那时候的她认为自己是对的。 苗大妹咽了口口水,中啊,要是胡少爷想起那件事,恐怕……她们得开始担心这个铺子会不会被拆了吧!幸好胡家人只认得苗兰兰……苗大妹想到这,只好道,“那今天的派米你还是别去了,我想办法把肉包子也带上。”肉包子是他们家养的狗。 人都养不活了,还养狗?就怪那群小鬼心软吧! 苗兰兰有点想笑,她怀疑胡家人会让狗也算上“一口”领白米? 把大妹赶回家去,苗兰兰坐在铺子里,忍不住发起呆来。 他醒了,这表示他的病没事了吧? 叹了口气,市僧强悍如她,只有在想到那人时,才会变得多愁善感,但原因是内疚,不只因为她做了那件过分的事,更因为这间铺子就是用他爹当初买下她的钱买的! 然而,如果她当初没有那么做,恐怕这几年胡万金为了传香火,会去买下更多无事的女孩子让她们守活寡吧,虽然她没有资格替胡天命发言,但她看得出来,胡天命其实也不愿这么被摆布,那个时候他不说话,不吭声,没表情,像木头似的,但她照顾过他,她发现胡天命对不喜欢、不愿意的事还是会有排斥的反应,胡天命不太喜欢陌生人接近,也许是因为他遇过太多怀抱恶意的人,那样的他,无法说出心里的感受,还要一直接受父亲塞给他的陌生人,也会很难过吧? 当然,这些很可能只是做错事的她,一相情愿地为自己开脱的借口罢了。 又有客人上门来,她甩下思绪,眨眼间又换上一副老江湖的模样。 算了,他醒了不是很好吗?祝他长命百岁,一生平安啦!可以的话,别计较她过去情非得已的过错吶! 胡万金痛恨苗兰兰。 “如果你想把她找回来,咱们爷儿俩……”对儿子醒来后竟然还问起那个妖女,胡万金就觉得天翻地覆那般的不痛快,本想威胁断绝父子关系,但儿子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决绝的话也说不出口,咬牙切齿半天仍是道,“总之,我不准你去找她!”老人家甩下这句话,就出门派米去了。 有这么严重吗?胡天命被胡万金的怒火喷得一头雾水,“兰兰做了什么?”他忍不住问照顾他的老奴忠叔,在他的记忆里,忠叔是少数真心对他好的人,可以说如果没有忠叔,他可能无法长大成人吧。 自然,因为对他好,当年也是把兰兰的好看在眼里,忠叔无奈的道,“苗姑娘……有她的想法,但太莽撞了,她没想过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啊。” “爹为什么那么讨厌兰兰?” “只要是为人父母都会深恶痛绝吧!自己儿子被说是说是……”忠叔也一脸难以启齿。 “是什么?” “苗姑娘对外面的人说说你不能人道,胡老爷是白费心机了。” “……”胡天命忍不住低头看向自己膀下,一时间也不知该不该觉得青天霹雳来着。 他当了万年一神兵,男欢女爱自是看得极淡,这回下凡来也没想过那些有的没的,但终究……男人嘛,心里还是觉得怪怪的。 “苗姑娘是不得已才撒的谎,因为那时老爷本来买下八字相合的她,就是希望她能替胡家留后,但你们成亲后苗姑娘的肚子迟迟没动静,老爷就决定再去买更多的女人来……” 不是吧?这么造孽好吗? “真的是造孽啊,我也劝过老爷,后来老爷想,也许苗姑娘是黄花闺女,要她主动地跟你圆房,你又是那种情况,确实为难她了,于是当时老爷又打算去青楼赎一些较有经验的女子回来……” 胡天命感到一阵恶寒,他脑海里浮现的是一群女人围在浑身赤裸的他身边,把他当玩偶耍,当然那实际上不曾发生过,而是胡天命知道父亲的打算,他也是打心里排斥的。 可不是只有男人能强上女人,要是他父亲当时真的那么傲,那被轮奸的就是他了!恐怖啊!悲剧啊! “所以,苗姑娘不得已,只好到外面造谣,不管你们有没有圆过房,对外面的人来说苗姑娘就是你妻子,她说你不能人道,外面的人当然信了。这下子连老爷也没脸再去青楼买女人了。”一进青楼就被调侃,向来呼风唤雨的胡老爷哪受得了这种气! 原来如此。“所以爹就代我写了休书?” “是,不过当年买下她的钱老爷并没有讨回来,就当作她照顾你三年的酬劳了。”忠叔没说的是,其实当初把苗兰兰赶出胡府后,向来不哭不笑也不说话的胡天命竟然流泪了,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睡,也不说话,只是睁着眼睛流泪,看得老爷和他都是一阵难受啊!偏偏老爷就是觉得那一口气吞不下去,怎么也不肯原谅苗兰兰。 胡天兵倒是没想到这点,他只是单纯地对苗兰兰感到好奇,“那兰兰现在人呢?” 忠叔一点也不意外胡天命想去找苗兰兰,但这让他有些犹豫,到底胡天命是他把屎把尿带大的,苗兰兰那些谎言,让他这个老奴也有些不快。不过想到苗兰兰在的那阵子,胡天命是真的很快乐。 一个没出嫁的姑娘,知道自己这辈子要守活寡,但是她也没怨过谁,甚至一点也不排斥地照顾起完全不是正常人的夫婿,仔细计较起来,他们胡家是欠她的呢! 再想到胡天命在苗兰兰离开后的样子,忠叔就心软了。 “苗姑娘是下河区的人,出身不是很好,但是当时她的八字符合能替你挡煞冲喜的要求,老爷看她能干,就让她进门了,这几年我听说她在下河区内一里的地方开了算命铺子……” 她今天出门忘了卜卦。 本来正高兴那么快又有客人上门,想不到来的不是财神,而是瘟神! “紫阳仙姑?看来您生意不错啊。” 苗兰兰面上不动声色,但她知道这群混混挑这时间点来,就是因为大家都去领米了! “王少爷大驾光临,是撞邪或是被鬼缠?本仙姑可以帮您打个折扣。” 王宗生是下河区内一里王家当铺的小开,但王家开的可不只当铺,要说这下河区有一半是王家的天下也不为过,外一里的妓院,外二里的赌馆,都是王家开的,就连安平桥上的摊贩也得给王家缴保护费,苗兰兰之所以横下心把当初卖身的钱全拿来买下这问铺子,就是不想再给王家当肥羊。 想当然耳,王宗生非常不痛快。 “呸!”王宗生老大不客气地吐了口疾在地上,看得苗兰兰一阵刺眼。虽然在外三里长大,但她很重视自己买下的这间铺子,平日总是再三细心打扫。“你这破鞋少跟本少爷摆谱,我也不用多说什么,你招子放亮点。”他伸出手做收钱的动作。 对王宗生的辱骂,苗兰兰不当一回事,老话一句,在外三里出生的,再难听的还会少听过吗?但是这王宗生偏偏正好是最惹她厌恶的那一类流氓,在他眼里,女人不是人,是货品,而像她这种被休离的,根本是没人要的瑕疵货,是活该任他大爷辱骂践踏的。 苗兰兰也想过给他点教训,下药写咒什么的,但是不管是她母亲,或是教她算命的师父都警告过她,这种害人的事万万不可做,因为一旦做了,是会遭到反噬的报应的,没必要为这种人渣让自己受果报。 其实有时苗兰兰也很不服气,为什么她所学的完全不能让她教训恶人呢? “内一里好像还轮不到王少爷收保护费吧?你这么做是坏了行规啊。” “所以老子收的不是保护费,是照顾费。”王宗生说着,笑得一脸淫荡下流,“照顾深闺寂寞的怨妇。”话毕,王宗生那一群小弟一个笑得比一个恶心,而且全都不怀好意地看着苗兰兰。他们和那些外地人不同,都知道苗兰兰故意扮成老妇。 眼下,苗兰兰除了忍气吞声,还能怎么着?就算是卫门,对王家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而左邻右舍能下床的几乎都去领米了,她喊破喉咙也没人理!可是她就是气不过,她心想反正这店里值钱的东西也不多,今天赚来的钱她全拿给大妹让她带回家了,他们能拿她如何? 苗兰兰掏出几毛钱,丢在地上,“老娘就这些钱,本来想赏给乞丐,既然你们那么想当乞丐,就拿吧。” 她跳衅的举动果然惹怒了王宗生,“臭婊子,你以为老子不敢拿你如何?来人啊,把她的店给我砸烂!” 几个小弟开始在铺子里大肆破坏,苗兰兰气得直发抖,但她却只能挺直背,虚张声势地瞪着步步朝她逼近的王宗生。 第五章 “我一直很好奇,”王宗生嘿嘿笑,“胡家少爷既然不能人道,那你们要怎么圆房呢?该不会他根本没碰过你吧?”王宗生使了个眼色,让两名手下上前架住苗兰兰,苗兰兰眼看情况不对,朝他们撒了一把粉末--她一直都让自己站在面河大窗的通风处,因此那些粉末撒了王宗生和他的手下一头脸。 “这是什么?” “老娘是做什么的,你们不知道吗?这是我梁嫂子的丧尸粉。”苗兰兰随口胡诌道,“这粉末得用人的尸体磨成粉作材料,作工繁复但毒性剧烈,我本来是不想用的……”她故意顿了顿,用头巾盖住口鼻,那粉末确实有股呛鼻的难闻气味,一时间王宗生那些手下都捂着鼻子退到门口。 “你们是不是觉得身子有点痒啊?”苗兰兰拿出她最拿手的吓唬人技俩,配上她脸上的易容,再加上逆光,真是阴森渗淡吓煞人也,“再过半个时辰,你们的皮肤就会开始溃烂,接着会长蛆……” 王宗生的几个手下真的被唬住了,但王宗生可不是第一次对付苗兰兰,他冷哼,“什么丧尸粉?我家当铺有好几支千年老参,重阳道观的张天师现在更是在我家作客,你这点小把戏他老人家三两下就能破解!”他也不是完全不怕苗兰兰的那些怪粉,因为真的很痒,他一边双手不停地拍打全身,一边对着手下怒喝,“还楞着做什么?把她压住,我今天倒要看看胡家少爷是不是真的不行!” 她难道会乖乖等着被压?当她外三里混假的? 就在苗兰兰已经准备跳窗逃命时,两个彪形大汉走进铺子里来。 “苗姑娘。” 来的是胡家的保镖,胡万金在商界翻手云覆手雨,因为为人豪爽海派,更是结交了许多道上朋友,所雇用的护院和保镖自然不是一般匹夫,胡家的保镖可都曾是江湖上名声响当当的人物,两名护院光是往门口一站,当下屋里那些大肆破坏的小流氓被这么一比,都像极了杂鱼。 苗兰兰倒是认得胡家保镖的,但是这只让她尴尬至极,尤其王宗生刚才说了那句天杀的话…… 像要让她更绝望一般,跟着进来的竟是忠叔和胡天命。 “在大扫除啊?”胡天命第一次出府--这个身体是生平第一次,因此除了苗兰兰,没人认得他是胡家少爷,但他那一身行当可不是下河区的人穿得起的,而且虽然白皙了点病弱了点,胡天命倒真是生得玉树临风,这下子连在下河区自比风流涕淌……不,是风流倜傥的王宗生,往胡天命面前一站,也像个小瘪三。 忠叔也听见了方才王宗生的话,脸色自是好看不到哪里去,“不是,这些人看样子是在找苗姑娘麻烦。”虽然不谅解苗兰兰,但王宗生这根本是不把他们胡家放在眼里嘛!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你们是谁?少管闲事!”王宗生觉得胡天命很面生,当下只以为是个不明究理的外地人。 原来这就是他在天上常看到的,地痞流氓欺负老弱妇孺啊!可恶!但他现在不是神兵,只是只弱鸡,而且屋子里的气味让他大病初愈的身子一阵难受,忍不住掩住口鼻咳了起来。 “少爷你不要紧吧?”忠叔一脸担忧。 胡天命摇头,他知道眼前他最好退到屋外去,可不知怎么的双脚就是不肯动,而且,既然让他遇到这种地痞流氓欺负老弱妇孺的戏码,这回怎么样他都要插手! 要知道,以前他都只能在天上跳脚啊! “把他们丢出去。”他一边挥着手驱散那股难闻的气味,一边道,这几天下来他发现少爷这个身分真的挺好用的,尤其是这个胡万金捧在手里,真真正正的“万金”大少爷! 胡天命生平第一次出府,阵仗自然不小,一次就带了六名护院、四名仆役,那六名护院都能够一手拎起一名小流氓,可见其孔武有力。 “你是谁?敢管本少爷闲事,我爹不会放过你的!”从没踢过铁板的王宗生虽然被提起衣领,双脚悬空,仍是吠个不停。 胡天命看着王宗生,想到刚才这家伙讲的话,过去的他是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气的,但现在却不同,也许是他明白那句话其实是在侮辱兰兰姑娘,他挥手让护院把王宗生放下,但几名彪形大汉堵住门口,王宗生也没有去路。 “我是谁?嗯,好问题。”胡天命摸了摸下巴,“照你们凡间的讲法,应该是兰兰姑娘的『前夫』吧。”是这个词吗?好像怪怪滴,因为最近读的书没讲到这些。 王宗生瞪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接着才想起,传言胡家少爷已经苏醒,而且不再是傻瓜的消息,原来真的不假? 胡天命走过去,其实他一开始只是手痒,再加上闷了几天,过去在天上除了守门,天兵天将们也是要日日操练的,他哪受得了这种日子?于是一拳很随兴、很开玩笑意味地就朝王宗生肚子揍了过去。谁知道…… 砰! 王宗生身子向后一撞,粘在墙上,两眼一翻,口吐白沫,晕过去了。 呆住的,不只胡天命。 胡天命看着自己的拳头,他很确定这个身子还有点虚弱,刚刚也很有分寸地怕这个娇生惯养的手臂脱臼什么的,没敢使全力。 看样子,他又保留了一项神力……希望那倒霉鬼不会挂掉啦! 把那群找碴的流氓痛揍一顿--爽!以前不能擅自下凡,所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恶人使坏,那个恨啊!要知道,凡人没事爱喊天嘲地啊什么的,好像他们都无视人间水深火热似的,他们也莫可奈何啊,天规如此,唉。 苗兰兰在一旁虽然看得很痛快,但后来她也不由自主地看着胡天命。 他真的醒过来了,身体康复了吗? “你……身子还好吧?”苗兰兰站在门边。当年她被休离时,甚至没和他道别,除了愧疚,更多的是心虚。 胡天命本来就好奇这个老是害他心悸的女人,看她站在门边,宽松的袍子遮去她的身形,却露出一张苍老的脸,那让他好奇地走上前去,睁大了眼,研究什么古怪玩意儿似地看着她的脸,“你怎么老得那么快?”他记得苗兰兰嫁给他时才十六吧,如今他二十五岁,那她也才二十四岁才对。 苗兰兰只好取下易容的面具和假发。 胡天命看着那张脸,那张就在自己胸前,得仰起头才能与他对视的脸。 完了,他会不会没命?他觉得他的心跳比过去想起她的任何一次都要激烈,而且他的脸好热! 他知道苗兰兰的长相,天庭美女何其多,苗兰兰比起来只能算清秀。 可是他突然间明白,在胡天命的生命里,苗兰兰就是他这辈子遇过最美最善良最温柔最可爱的女孩,那个纯情少年的蠢蠢情怀啊,青涩苦闷又甜蜜,却从来都无法说出口,在这一刻之前他都忍不住想取笑。 但现在他笑不出来了。 他的心好痛啊。 “天命?” “少爷?” 胡天命回过神,发现自己又泪流满面了。 靠!真是见鬼的,这身体不是之前都没有灵魂吗?干嘛还这么多愁善感? 胡天命随手抹了抹脸,“沙子跑进眼睛里了。” “……” 苗兰兰知道胡天命不可能没事跑到下河区来,更何况他这辈子从没出过门,她心里的愧疚始终是在的,“要不要到二楼坐下来喝杯茶?我把窗打开,那些味道很快就会散的,我刚才是骗那些人的,其实这些粉末只是臭了点,大量接触皮肤时会觉得痒,但没什么害处。”要不她自己也会有危险啊! “好啊。”不像忠叔和苗兰兰因为往事而瞥扭着,胡天命取过忠叔递来的方巾擦脸,一点也不避嫌地像进自家厨房一样好奇地尾随着苗兰兰进到她铺子里,这边看看,那边摸摸,无一处不新奇。 原来算命铺子长这样啊!话说回来,兰兰姑娘用什么算命?水晶球?龟壳和钱币?! 屋里的东西本来就不多,被那群流氓一闹,基本上没几处完好,但幸好二楼没被动过。 二楼被当作仓库兼作休息用,整理得很干净,胡天命简直没有一个大户人家少爷该有的礼貌和持重,看到什么新鲜的就凑上去瞪大了眼瞧,间或手贱地戳几下,苗兰兰把茶杯拿给他,让他的手有事可做,不要到处东摸摸西摸摸。 “你身体好点了吗?” “正在休养。”胡天命其实很好奇,对苗兰兰来说,“他”这个前夫是什么样的存在?她看起来不像讨厌他的样子。 他来时有想过,一个少女知道自己嫁了个不正常的丈夫,她不恨吗?就算是为了钱,她也不必对他那么好。 两人陷入沉默。 苗兰兰是尴尬的,她实际上不曾和胡天命相处过,当年她都是自说自话,因为胡天命根本不会回应,虽然有时她觉得胡天命是知道她在说什么的,她相信他感觉得到,也看得到、听得到,她把他想象成一个被困在不自由躯壳里的灵魂,需要陪伴,需要排遣寂寞。 也许那时她只是利用这样的想象来排遣自己的无聊吧。 “你来下河区有什么事吗?”她想到派米的事,“你要去地藏王庙?” 去那边干嘛?胡天命慢半拍才想到派米的事,“来看你。” 他说得很理所当然,她听得心跳漏了半拍。 一半是为胡天命竟然记得她,一半是心虚。 “呃……我……”她应该道歉吧? “刚刚那些人是什么人?”屋子里有趣的东西都看过了,胡天命总算转移注意力。 苗兰兰这才想到,胡天命这么做等于得罪王家,虽然王家也不见得得罪得起胡万金,可胡天命才刚康复,看他又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要是被王宗生逮到机会对他不利…… 话说回来,真正该担心的是她自己吧?她都没想到胡天命原来有怪力! “他是下河区的地头蛇。”苗兰兰顿了顿,“你住的地方是上河区,而下河区这里龙蛇混杂,王宗生家里的势力主要在下河区,经营的都是特种行业,就是所谓黑道,我建议你以后尽量不要到这里来。” “为什么?”胡天命一脸不明所以,“那你呢?” “我出生在下河区,跟你不一样。”苗兰兰本来不想这么说,但这会儿也不得不嘲讽地一笑,“下河区就是下九流的人住的,我对赌场、妓院、贫民窟完全见怪不怪,甚至跟他们打交道,一般好人家的女儿可不会这样。”她希望这样的暗示他能听得懂。 她叫他不要来,跟她的出生地有什么关系?他是不是也要报告一下他的出生地?“我不知道我娘生我时在哪里,赌场妓院什么的我也满好奇的。”他一副很希望她带他去逛逛的期待模样。 “……”苗兰兰与同样忧心仲仲的忠叔对看了一眼。 她怎么没想到?胡天命虽然醒了,但他的想法可能跟孩子没两样。 “天命,”也许她该把眼前的大男人当成跟自家小妹同年的娃娃,于是笑得一脸温柔诱哄,连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像在哄孩子一样,“我的意思是,下河区很危险,你身子还在静养,不应该来这里。” 第六章 原来是这样,干嘛不老实说呢?胡天命这就懂了,他不是真的傻,只是不懂人情世故,不懂苗兰兰那些纠结与迟疑。“这里很危险,那你呢?你不危险吗?”无论他有没有跟她相处过,至少胡天命的记忆告诉他,兰兰是好姑娘,而“胡天命”不希望她一个人面对危险。 “我说了,这些我很习惯面对。” “可是我刚刚看到的不是那样。”如果他晚了一步呢?胡天命想到这里,太迟地升起一股愤怒。 “我本来想跳窗逃走,这排房子紧临麻姑河,我水性还不错。” 下河区内一里和内二里沿岸傍水而居,确实是挺独特的景致。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记得人间有这样一句话。“而且,如果他去找妳弟弟妹妹怎么办?”他记得以前兰兰常和他提起她的家人。 他想见见他们,胡天命就是知道“这个身体”曾经有这样的渴望,如果能见到兰兰的家人,就会更接近她,更了解她。 苗兰兰有点讶异他记得那些,“王宗生还不敢在外三里胡来。”外四里的黑市能瞒天过海持续至今,幕后的大老板是最大原因,那人是外三里的人,就算是王家,也不想惹毛了他,因为王家很清楚他们能在下河区横行,全是因为那人暂时没有扩张地盘的野心,王家也祈祷那人永远不会想把脑筋动到外三里以外的地区,最保险的作法就是绝不在外三里和外四里惹事。 “但是你必须在内一里做生意。”什么里什么区的,胡天命目前仅能勉强厘清一点印象--有“外”字的就是乱,“内”字的就是穷,“平”字是一般稍有家产的老百姓,“世”字是贵族,一二三四则代表等级,例如乱的等级,穷的等级,贵族的等级--这么快就整理出这结论,他觉得自己挺聪明的。 苗兰兰被堵得无法反驳了,确实她也不知道逃走之后该如何?要是王宗生派人守在这里呢?她用毕生积蓄买下的铺子也许就要毁在他们手上。 胡天命突然想到,苗兰兰会说这些,也许是因为胡万金不喜欢她吧! “你放心,我来时没告诉我爹。”他看向忠叔,“忠叔也不会说出去。”他冲着忠叔笑得很和蔼可亲。 “……”什么时候他家少爷也学会笑里藏刀威胁暗示这招了?忠叔擦了擦汗,“只要少爷平安无事,去哪里倒不是什么问题。” “你不必这么做的。”苗兰兰懂了,他想帮她。“我做了不该做的事。” 忠叔点点头对她的自知之明表示赞同,胡天命瞪了他一眼。 “我觉得你挺聪明的啊。”虽然有点伤他自尊啦,不过身为神仙,他都活了几万年了,又岂会在意这点小事。“这确实是阻止我爹伤害更多无辜少女的方法,而且我一点也不想被逼着做那档子事。” “不管如何,我还是要跟你道歉,对不起。” “好啦,那道过歉了,你不会不让我过来吧?” “你还在休养。” “我刚刚一拳把王什么的打飞了,你也看到了。” “让人看见上河区的公子一直往下河区来,不太好。” 为什么不好?他实在不懂,“那我学你,扮成老太太?” 她找不出理由拒绝他,不由得有些烦躁,“你干嘛非过来不可?” 胡天命愣住。 是啊,他干嘛呢? “我……”一股热气模在胸臆间,从见到她时就一直想要挣脱而出,于是这当口,他几乎想也没想地脱口道,“因为,我很想你。” 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早就不把自己当黄花大姑娘的苗兰兰竟也感觉到脸颊一片热辣辣的。 她没想过,他会把那段日子记着,惦着。 “呃……”胡天命尴尬至极,心却跳得飞快,话说出口的同时心里也升起一股怯懦。 陌生无比的怯懦,凡人的情感真的很奇妙,这股怯懦是为什么呢? 他很久很久之后才明白,是害怕被拒绝,害怕她拒他于千里之外。 苗兰兰心软了,更多的是心慌意乱,嫁给他是时势所逼,她从没有任何浪漫想象,过去那段日子若曾有柔情,也是因为同情。 但是,若他并不这么想呢? “随便你。”她又后悔自己这么不假辞色,有些结巴地道,“我是说,你不要太逞强,等身子好点再说。”仔细想想,她干嘛这么冷淡?又不是他住在上河区,他们就不能当朋友,刚苏醒的他也就她这么一个“朋友”,她怎么能狠心拒绝他? 她还不是有一大堆上河区的信徒!“你若无聊,可以来找我,不过要记得带保镖,越多越好。”他虽然有神力,但谁知道那些流氓会不会耍下流手段?她又想到他孩子般的性子,又道,“可以的话让忠叔跟着,不要自己乱跑。” 苗兰兰隔天就后悔自己说了这句话。 事实上,往后很长一段日子,她都很后悔。 胡天命开始天天到她铺子里报到,这家伙果然很听话,出门必带四名虎背熊腰的保镖,外加一个老奴,还特地去买了几套粗布衣裳换上。 “兰兰,我来了。” 听到这开朗得让人头痛的声音,苗兰兰扶住额头,但更让她头疼的还在后头…… “姊夫!”以苗大妹为首,六个弟弟妹妹在胡天命一进到铺子里就兴高采烈地大阵仗欢迎,一声声的姊夫叫得好不亲热。 苗兰兰没好气地干咳两声,这群小鬼真是越来越不象话了,头几天胡天命出现时,还一个个都冷漠又疏远,把胡天命当成狠心休离她的坏心恶少。该说胡天命生得一张人见人爱的好人脸,和他乐天又开朗的好脾气,对小鬼们更是有求必应,于是才几天下来,连曾说要好好给胡家白痴少爷一顿排头的大宝,简直都把胡天命当成亲大哥了呢。 显然,这群小鬼这两天会这么勤快地来帮她看铺子,都是为了某人啊! “乖!”胡天命拿出一个大油纸包,“今天的点心,红豆桂花糕,每个人都有份,不要抢哦,我带了很多。” 苗家的六个孩子哪吃过这一类别致的点心?看弟弟妹妹们高兴的样子,苗兰兰总不好说些什么。 胡天命让他们拿着桂花糕到一边去吃,然后蹭到苗兰兰桌边,笑得一脸讨好地坐了下来,“我有留你的。”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心翼翼地包妥的纸包。 苗兰兰总不能给他冷脸吧?但又觉得有些没好气,“谢谢,不过你不能溺宠他们。”对弟弟妹妹们来说,苗兰兰扮得最称职的向来不是慈母的角色,而是严父。不知道糖的滋味,就不会吵着要吃,她向来是这么约束自己和弟弟妹妹的。 “什么?”胡天命也不知是真的没听到,或装作没听懂,摸来两个茶杯擦干净,替她和自己倒了壶菊花茶--忠叔坚持要从家里带茶来,怕外面的水让他正在修养的身子喝不惯,他也不反对,反正带来让大家一起喝也很好。“一起吃啊,等等不是有工作?”他还替她把桂花糕切好,巴结地将小盘子送到她面前。 苗兰兰想到,他该不会发现其实昨天他带来的凉糕,她最后并没有吃吧?有时觉得这家伙笨,但好像也不尽然,第一天他带栗子糕过来,弟弟妹妹们开心地一下子吃光光,于是第二天起他总会另外替她包一份,但她总会推说晚点再吃,就搁着了。 不得已,在他的注视下,她乖乖吃了桂花糕。 真好吃,吉祥楼的糕点远近驰名,还曾是皇室贡品,位在世二里,别家糕点专做平民小吃,这家糕点却坚持精致作工,严选食材,走高档品路线,想当然耳,只有住在世里那儿的人吃得起。 “好吃吧?我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种,所以以后一天买一种,哪一种你最喜欢,记得告诉我。”他笑嘻嘻地道,说这话的时候,另一头的小鬼们探头探脑,耳朵拉得尖尖的,一个个窃笑起来,苗兰兰被笑得耳根子一热,板起脸干咳两声,六个小鬼又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地吃自己的点心去了。 胡天命只是看着,并不说什么,他始终就是那副笑容亲切的友善老好人模样,这几天跟着她在下河区走动,竟然也没出乱子,苗兰兰都觉得神奇。 当然,也许她坚持他必须换上朴素的布衣才能到下河区这里来,多少起了点保护作用。 “我今天要到平一里的张府去,你不用跟来。”苗兰兰想到这几天他跟前跟后的,不知情的人还以为紫阳仙姑收了男弟子,一些奇奇怪怪的流言都冒了出来-- 比如獧琐地暗指紫阳仙姑要采阳补阴之类的,这家伙也不知脸皮厚或怎的,听到那些取笑却也不痛不痒,但她可头疼了! “为什么?”他竟然一脸失望。 “我去收妖,你跟来做什么?” “你会收妖?”他一脸不可思议。 “不然仙姑是叫假的?” 这回胡天命竟然一手摸着下巴,老实不客气地开始上下打量她。 说到收妖,那应该算他的专长之一吧,人间那些道士道姑有事没事就摇着铃要他们下凡降妖吠魔,但是其实除了真正有仙籍的神人得到玉帝许可能“借兵”之外,其他顶多只能召唤那些二等兵或杂牌兵--要知道,玉帝的兵哪有那么好借的!当然偶尔他也会奉玉帝之令下凡跑跑腿,但也不见得都是为降妖伏魔,都已经是神仙了,可不像凡人那么好斗,能“乔”的尽量“乔”,真的不得已才会动武,毕竟上天有好生之德啊,他们这些神字辈仙字辈的,没事何苦去压迫那些需要辛苦修行才能得到一点道行的生灵呢? 总之,苗兰兰提到收妖,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我没看过人家收妖。”他又是一脸期待。 “你当收妖是办家家酒?不行!”要是躲在张府的妖魔鬼怪凶性大发,伤害他怎么办?苗兰兰很少承认,其实她每次收妖总是开高价,还规定对方必须先给钱,为的就是万一她有什么不幸,弟弟妹妹好歹可以有一笔钱安身,她那些降妖伏魔的法力其实根本是半路出师,对付小鬼她很有把握,但万一遇到个煞气重一点的,她就只能碰运气了,之前几次总是能侥幸赶走妖怪,她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但谁知道好运会跟她到几时呢? 她冒险收妖,还不就是为了钱吶,张家虽然住平一里,但其实只是苦无关系住到世三里去,张员外娶了八个媳妇,个个出入要四五个牌子,燕窝鱼翅当水喝,初一十五就包下戏班寻欢作乐,没有丰厚的身家挥霍得来吗? “我会很安分、很安静,绝不会妨碍到你。”胡天命学苗小国,两手合十地摆在胸前,一脸讨好地用水汪汪的眼睛看得苗兰兰浑身起鸡皮疙瘩。 苗兰兰想翻白眼。这家伙去哪里学到这招? “姊夫,我大姊法力很高强的!”苗二妞很为自己的大姊自豪。 是吗?胡天命怎么看她都不像法力高强的样子,所以他更不能让她一个人去冒险了。“我可以帮你提东西,你开坛时我会闪远点。”他举手作发誓貌。 “不行,再吵你明天别来了。”苗兰兰强硬地说完,不给商量余地地起身离开收拾她的东西去了。 胡天命好不容易醒来,她绝不能让他有任何差池。 几天下来,胡天命也渐渐摸透她的个性,事关身边人的安危时,苗兰兰可比牛还固执,于是他只好说要提早回家。 第七章 苗兰兰松了口气,她哪知道当她送弟弟妹妹们回家,自己前往张府时,胡天命和忠叔就鬼鬼祟祟地跟在她后头…… “少爷,听说害张家鸡飞狗跳的厉鬼真的很凶悍,我们还是别跟过去凑热闹比较好,兰兰姑娘是这行的老手了,她不会有事的。”忠叔同样也不想让胡天命犯险,要是少爷又有三长两短,他怕老爷会不想活啊! 胡天命沉吟了半晌。 不管这个身体有什么记忆,他也不是会眼睁睁看着一个凡人去送死的人,更何况这个凡人对他总有特别的影响,而他也承认她是个让他想疼惜的姑娘。 “忠叔,其实……”说谎向来不是他的强项,但这几白跟着苗兰兰,倒也见识过她吓唬人的口才,“我会突然醒来,不是偶然,我真的梦见玉帝要我下凡。”他一脸前所未有的严肃,加深他的说服力,“我不确定我还有多少神力,但最起码我确定我不会有事,倒是你,你可别扯我后腿。”他拍了拍老人家的肩膀,自顾自跟上快要跟丢的苗兰兰。 “……”忠叔被唬得一楞一楞的,但一想到上次少爷“怪力”大发,他心里既是犹豫,又是担忧,最后竟也一路跟着胡天命来到张府外。 “还真的有妖气。”胡天命试着打开天眼,果然看到张府东苑方向的上空罩着一团浑乱的黑气。 他既然能开天眼,看得到妖气,那他的神力到底还保留几分?要是兰兰有危险,他能帮多少? “少爷……”忠叔还想劝胡天命打消念头,胡天命做了噤声的手势,一刻也没浪费地绕到张府东苑墙外的胡同里,然后向两名护院使个眼色。 忠叔就这么束手无策地看着他家少爷,踩着两名护院的背,攀在人家围墙上偷窥苗兰兰怎么作法,万般没辙之下,他只好开始念佛号,祈祷墙内的妖怪千万别发现他们。 在张府作祟的妖怪,是民间传说中的怨灵,应该是有人心怀妒恨刻意利用巫术引来,结果却遭到反噬,胡天命一趴到墙上,正好见到一个妇人发了狠地冲向苗兰兰,苗兰兰虽然敏捷地躲开了,但胡天命很快就发现苗兰兰那些道具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她结的手印,念的咒语,对小鬼还能应付,但对眼前的厉鬼根本没有作用,苗兰兰显然也技穷了。 但是,胡天命也发现,怨灵不知为何,始终不敢接近苗兰兰,而苗兰兰不知道这点,正使出浑身解数在院子里和怨灵追逐着。 胡天命凝神细看,总算看出端倪。 都因为他这几日太闲懒,没发现苗兰兰身上竟有那样法宝,苗兰兰拚了命地躲怨灵,挂在胸前的一块玉佩因为激烈的动作跑了出来,那块玉可不是寻常白玉,它在胡天命和怨灵眼里正散发着一股浩然正气和金色光芒,普通的玉,甚至是灵性高一点的玉,也不见得如此,定是有世外高人加持过,那块玉平日被苗兰兰仔细收在衣服里,他当然没看到。 这也许更能解释,苗兰兰过去收妖时总能全身而退的原因。 “我乃太上老君的干女儿,妖怪还不束手就擒!”苗兰兰法术虽然不行,但她也知道气势很重要,中气十足的大喝果然很有架势。 胡天命愣住。 老君何时收了干女儿?他怎么没听祂说过? 怨灵似乎也被这名号吓退了一步,但接着却更加凶性大发地扑向苗兰兰。 那块玉顶多能保她平安,可收不了怨灵啊!至少苗兰兰不是真的知道如何收伏眼前的妖怪,眼看她被花盆绊倒,怨灵朝她身后直直扑来,胡天命心急之下翻过团墙。 “大胆怨灵,速速就擒,撤!”胡天命剑指直指妇人额心,也不知是因为他仍然有一点神力,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怪力,妇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子向后飞去,直到撞在廊柱上晕了过去。 张府东苑上空的妖气,散了,而苗兰兰和胡天命则同时呆住了。 玉帝啊,大老板啊,他这样带着神力下凡,妥当吗?胡天命瞪着自己的手指半晌,接着想起苗兰兰,连忙转身去看她无恙否。 “你什么时候……”怎么他一醒,不只有怪力,还能降妖伏魔来着?苗兰兰一脸不可思议,她的阴阳眼让她知道妖怪已经被吓跑了。 胡天命只能干笑,“我……也不知道。”他只希望刚刚那一下没有犯天规,他可是情非得已啊! 张府的人个个躲得老远,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苗兰兰只好谎称这回她让男弟子出马--她又呕又窘又惭愧,但是也不是没有庆幸和感激,只是这样一来她等于自己认了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臆测--紫阳仙姑真的收了个男弟子,更让苗兰兰无语的是,胡天命对这身分反倒比她更自在,还笑得一脸人畜无害地向她的顾客讲述他如何拜仙姑为师,引来众人无限崇拜和向往哩。 “紫阳仙姑果然是活神仙!”张员外又额外送了丰厚的奖赏,当下又宣布要请戏班,摆宴席,想当然耳,紫阳仙姑的神迹又添一笔,让她怪心虚的。 “你要不要去医馆看看?” “为什么?”胡天命不明所以。要看也是她去看吧?“你没受伤吧?” “没有,我的意思是,你才刚醒来,刚刚那一番折腾不轻,让大夫看看比较好吧?”苗兰兰说完,忠叔在一旁连连点头称是。 “……”堂堂天界神兵,被当成脆弱不堪的病夫,胡天命有点不是滋味,还好他这人没什么脾气,摇摇头,接下来便吭也不吭一声地。 苗兰兰心里想,要不是胡天命,今天她可能去医馆也回天乏术,她那么说很伤他自尊吧,于是难得主动讨好地道,“今天多亏了你,张员外那些大礼应该给你,不过我想煮一桌菜庆祝,你要不要到我家让我请客?” 给他的话,她岂不是做白工?胡天命想了想,“其实那不是我的功劳,因为那怨灵被你消耗了大半真气,才被我吓跑的,我八字很重的。” “是这样吗?”苗兰兰一点也不信,如果只是被他吓跑,那他看得到妖怪又怎么说?难道他也有阴阳眼? “是真的,回去妳替我算一下八字不就知道了?” 不用算,苗兰兰早就有他的八字,当初她嫁进胡家时一直很奇怪,照理来说胡天命的八字与面相富贵长寿,福泽绵长,怎么却成了傻瓜?她曾经以为他被鬼附身或被下咒,特地给他找了些偏方,还研究怎么作法,怎么解咒驱邪,但都无济于事,但没想到,他一醒来,有怪力,有阴阳眼,还能降妖伏魔? “你真的要煮饭给我吃?”好久没吃她做的饭,真怀念…… 不过,他从来没吃过她做的饭吧?只有这个身体留下来的记忆,记得以前苗兰兰会自己下厨做东西给他吃,他发现,这个身体很怀念那个味道。 她是说要煮一桌菜庆祝,不是煮给他吃!但他每次这样讨好地凑过来,她脸颊就发热。她别开眼,“不过我们家很乱,你可能不大习惯。” “我当然要去!”他早就很好奇大杂院是什么样子,还有外三里是什么样的地方。 “少爷……”忠叔知道自己的“忠言”完全无用。 “忠叔和护院大哥也一起让我请吧。”苗兰兰说道。 这倒让忠叔不好拒绝了,而且苗兰兰的手艺他们也印象深刻,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外三里出身的姑娘竟然能做得一手好菜。 “这怎么好意思呢?”说归说,口水倒是泛滥了起来。 “是啊,不如你们去帮兰兰把菜买好,然后我们在铺子里集合,再一起去她家。”胡天命一方面想把这群杀风景的家伙支开,一方面也不想让苗兰兰破费-- 开玩笑,他家的护院一个人的食量可能一餐就把兰兰家的米缸吃到见底了吧。 知道自家少爷心思的忠叔心里一阵纠结啊,再怎么想劝少爷离外三里出身又是神棍的苗姑娘远一点,却不能忽略当年苗姑娘是怎么细心照顾少爷的,但老爷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大发雷霆,这教他一个老奴怎生是好呢? 谁知那个纠结的当儿,胡天命已经分配好每个人该买什么,然后一声令下,各自解散,忠叔回过神来时,只剩他与某护院大眼瞪小眼。 “少爷让我们买鸡,要乌骨的,肥的,八只,还要十斤腌肉和白酒。”某护院双手抱胸,正经八百地提醒这个疑似走神的老总管。 至于他家少爷人呢?早就带着苗兰兰溜得老远啦! 胡天命一吩咐完,就拉着她跑了,苗兰兰还没回过神来,他拉着她左弯右拐的,好半天,直到某个才大病初愈的不自量力家伙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两人这才停下来。 “你还好吧?”苗兰兰真拿他没辙,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和手腕,她是不懂医术,但长辈教的些小技巧和小知识倒还受用。 胡天命在心里咒骂连连,娘的,明天开始他要给自己做点体能训练,要不这样下去还得了,他岂不成了万年大弱鸡?堂堂神兵沦为弱鸡,也太悲剧了! 苗兰兰打量四周,这地方很好认,一株株的银杏树连绵成荫,它们围绕着的正是雪松城的城隍庙,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香火鼎盛,不过这里也是个休息的好地方,庙方在树下安了许多石椅让香客休息,苗兰兰扶着胡天命挑了棵无人的树荫坐下来歇歇脚。 她趁着左右无人注意时,取下了脸上易容的面具,穿戴着这身行当东奔西跑,也是挺累的,她将面具和假发收进装道真的竹篮子里,并且从里头拿出了方巾给胡天命擦汗。 不知情的肯定以为他们是对平凡夫妻吧!胡天命突然觉得有些飘飘然。他看到篮子里露出的道袍衣角,突然想到苗兰兰虽然每次都瞎猫碰上死耗子,但终究不是办法。 “兰兰,你以后能不能不要接收妖的工作?”替人算算命,收收惊,卜卦,赚点小钱不是很好吗? 苗兰兰停下擦汗的动作,看着胡天命认真的表情,像是知道了什么,一阵尴尬之后却发现被这家伙看穿其实也没想象中那么难受,她坦然地道,“你知道了?其实我根本没有什么降妖伏魔的法力,第一次接收妖的工作是因为崔婆婆病了,需要大笔医药费,正好世三里的一户人家说他们闺女被狐仙迷了,大病不起,重金悬赏请人收妖,我就想说去试试,谁知道那女孩一碰到我病就好了,我的名气就传了开来--” 胡天命暗忖,如果真是狐妖,八成想迷惑兰兰,或者不自量力地想拿走她那块玉佩吧?那块玉的灵气确实少见,寻常妖物碰都碰不得,他忍不住好奇起究竟是谁给了兰兰那块玉?在玉上加持的高人是谁?不会真是老君吧? “现在你们还缺钱?” 胡天命问得这么直接,没想到苗兰兰会感到羞愧,凡人那种阶级意识,自卑与狂妄的心理,乃至笑贫不笑娼的价值观,在他眼里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要这么得过且过也无不可,毕竟现在我们有了自己的铺子,可能是我贪心吧,我想让弟弟妹妹们上学堂。”那是身在外三里的孩子唯一翻身的机会。“我顶多教他们认字,再多就不行了,何况我还要顾铺子。” “你上过学堂?”胡天命才想到这点。 第八章 “不算正式的,我爹以前是地藏王庙的庙公,他异想天开的在地藏王庙办识字学堂,让下河区的孩子每天未时过后去学识字,不过参加的孩子没有很多就是了,下河区日子过得穷,让孩子花时间识字,不如趁那时间去打工。”因为就算他们的孩子能识字,他们也没钱让孩子参加科举考试,根本白费力气。 胡天命记得苗兰兰的爹娘因为瘟疫,双双走了,这让他沉默了起来。前几天他说要借钱给兰兰,让她差点跟他翻脸,所以纵使他对凡人那些贫富情结一点都不懂,但隐约知道这是兰兰的禁忌,于是他没开口说要出钱让她弟弟妹妹上学--话说回来,如果兰兰再嫁给他,说不定他就能开口了吧。 嗯,好,就把这个目标记下,回家再研究怎么努力。 “那,不然这样,”他拉过苗兰兰的手,苗兰兰还没反应过来,她那双一点也不细致的双手就被他握住了。胡天命专心地扳着她的手指,完全没意会到自己摸人家小手摸得很大方。 “这个法印可以把绝大多数心怀不轨的邪魅弹开。”他还没想好是否该告诉她玉佩的事,他相信不用他多说,那块玉佩对兰兰来说一定很重要,否则以她家的情形,再加上兰兰的个性,那块玉早就被当掉了,但是他教的手印如果配合玉佩,八成以上的精魅妖怪都会被打入地狱,那不能说是好事,每伤害一只精魅,玉的灵性就会减一分,只是戴在身上不使用,倒是可以保她一世不受邪魅妖物侵扰,他还是希望她戴一辈子。 苗兰兰有些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会这个?”刚才在张家,她很清楚六姨太身上的鬼魅是胡天命赶走的。 胡天命不想对茁兰兰说谎,但眼前,他也不认为她会信他的话,“我的肉身虽然睡很久,可是灵魂一直在天上,跟天上的神仙学的,你信吗?” 苗兰兰想笑,但话说回来,也没有更合理的解释了不是吗? 但是,要是光靠手印就能降妖伏魔,那这世上就不需要神佛啦,胡天命当然知道这点,有灵性的生灵身上有真气,与邪魅对峙都会消耗真气,凡人凡物需要积年累月地调养才能回复真气,各派的修仙与修道人最终目标就是让真气源源不绝,至于神人如他,当然早就达到那个境界。胡天命沉吟了半晌,今天他赶走张家的怨灵,但倒没有消耗真气的虚弱感,看来他的神力或多或少还是在的--也许他的大老板贵“神”多忘事,忘了收回他的神力也说不定,保险起见,他还是别太高调,能偷偷用就不要光明正大地用,免得到时被祂老人家发现后反悔,决定收回他的神力,那就不好玩啦! 那么,他能分一点真气给兰兰吗?这真是好问题,也许他该试试? 苗兰兰见胡天兵竟然发起呆来,一方面不好意思收回被他握住的手,一方面又有些担心。 他该不会……又傻了吧? “天命?” 胡天命觉得把真气过给苗兰兰,真是个太聪明的主意,他实在太佩服自己了! 于是他双手捧住苗兰兰的脸蛋,将自己的唇凑上了她的,还不要脸地以舌头撞开她紧闭的唇 …… “……”苗兰兰呆住,石化了。 就算他们成过亲……噢,胡天命可能忘了,身为他的妻子,她还曾经替他处理过一些贴身的、私密的问题,比如替他洗澡,在他如厕后替他穿衣穿裤什么的,那时她也曾经很害怕、很胆怯,但到底不是一般大家闺秀,胆子肥了点,其实胡天命也不难看,久了倒也习惯了。 总之,她虽然连他的屁股都看过了,但是,她却从来不曾单纯地和他手牵手,从来不曾体会爱情的甜与涩,更从来不曾接吻--不管胡天命这蠹蛋在想什么,她知道唇碰唇代表什么,她以前不曾和自己的丈夫做过,现在这个“前夫”倒是主动做了…… 在不合时宜且众目睽睽的场合! 好半晌,胡天命才退开,“你觉得如何?”有没有真气丰沛的感觉? “……”苗兰兰瞪着他,脸蛋又红又烫,羞窘得无法开口。 奇怪了,是真气过得太多吗?她怎么看起来一副气血逆流的模样?胡天命担心地摸了摸她的脸蛋和额头,又握住她的手腕探了探脉门…… 哗!怎么这样?她怎么心律不整啊!该不会真的过太多了吧? 还是吸一点回来好了!他又贴向她,后知后觉地在那股柔软的、曾让这个身体想念得心痛的甜美气息里恍忽了,他的唇几乎已经贴上了她的。 都说情爱能醉人,怎么这回却突然惊醒了胡涂的他?胡天命太迟地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但是苗兰兰僵硬呆傻的模样让他有点心痒,生平第一次,他忍不住想恶作剧,还是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才退开,但他白皙的俊脸也红了。 “欵,我……”老实说他刚刚没想到那么多,会被揍吧?“我觉得这里花前月下挺不错的。” “……”哪来花前?哪来月下?苗兰兰只感觉到周围有许多刺得她的脸颊更热的注视,不知何时他们旁边围了一群乡民指指点点地。 “啊,抱歉。”胡天命笑嘻嘻地,“我和我娘子忘了先回家再亲热。”他拉起以一只手盖住眉毛以下,不想面对现实的苗兰兰,“娘子,咱们回家再亲,说不定明年就能请大家吃满月酒了……”他拉着苗兰兰很快地穿越人群。 还满月酒哩! 离开城隍庙,胡天命根本不分东南西北,“怎么走啊?” 苗兰兰真不知他是脸皮式厚,还是少根筋?她直接领着他往安平桥的方向走,而胡天命手也没放开她的意思,苗兰兰瞪了他一眼,却见他笑得一脸无辜,“我怕迷路,你要牵好我啊。” “……”这家伙根本是不要脸吧?苗兰兰好气又好笑,但想要让脸蛋别那么烫却做不到。 过了安平桥,来到她出生的下河区,苗兰兰脸上的神色却黯淡了下来。她本想收回自己的手,告诉他,他们不适合,当年他是傻瓜少爷,行动不能自理,她与其说是他的妻子,不如说是胡老爷买下来照顾他的人,现在他已经不再是傻瓜了,她也早已被胡家休离,他实在不应该再和她走那么近…… 可是苗兰兰抬起头,看着他喜悦期待的神采,又默默把那些话吞了回去。 过阵子再说吧,反正他总要离开的。 苗兰兰却明白,这不只是为了不想在这时候泼胡天命冷水,不只是为了请他一顿饭,也许根本是因为她已经有点舍不得放手了吧。 外三里实在不是什么让人可以向往的地方,尤其它是雪松城里唯一邻近恶名昭彰的外四里的地区,外四里是什么样的鬼地方?在雪松城,大人吓唬哭闹小孩的话,不是虎姑婆,也不是牛鬼蛇神,而是威胁要把他们卖到外四里。 “这就是我从小住到大的地方,很简陋吧。”苗兰兰自我调侃道,这座大杂院,还比胡天命自己住的别苑小很多,但是里头却住了不只她和弟弟妹妹。 “感觉很热闹。”胡天命并不懂什么恭维或虚应,苗兰兰可能会以为他从没见识过胡府以外的世界,但她可想错了,他对凡间的一切都窜到好奇,是因为有趣,想亲身经历看看,然而对凡间的百态,他在南天门站岗时可是每天按时收看的,因为……那是他当时唯一的娱乐啊! 破败的四合院里,苗兰兰教导弟弟妹妹必须维护整齐和干净,小鬼们倒是很听话,中央的广场上看得出来是大杂院里平日放饭的地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一见到胡天命到来,小鬼们都雀跃地主动帮他们挪来椅子。 “大姊坐这边,所以姊夫坐这边。”小囡很大人模样地将每个人的椅子推到位置上。 “小囡好乖。”胡天命看着应该才三岁大的小囡,再看看苗兰兰其他弟弟妹妹,忽然想到,小囡的年纪怎么算都跟兰兰爹娘去世的时间不合吧?而且,怎么有爹娘这么偏心,大女儿叫兰兰,余下的,大妹,大宝,二妞,石头,小牛,小囡……胡天命暂且把疑问搁在心里,因为大杂院好久没这么热闹,女人们全进厨房张罗饭菜,于是他让四名护院帮忙把院子做个整理,顺便看看有什么能做的活就顺手做一做。 胡天命这才知道,大杂院里如今能工作的男丁,就剩一个大胡子梁仵作,和兰兰的三个弟弟--最小的那个才六岁!雪松城就这么一个件作,一忙起来经常不在家,而大胡子当仵作的那份微薄薪水,几乎是整座大杂院的主要收入来源,余下还有崔婆婆,他记得兰兰的厨艺就是和崔婆婆学的,大胡子的媳妇是专卖秘药的药婆,西面大胡子家门外就晒了一批批味道难闻刺鼻的药材,那些药材诡异的形状与色泽让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它们是什么做成的,北面的屋子里还有值瞎眼的老人家,一伙人忙着时他就坐在他屋子门外,他总觉得老人家好像其实看得见这院子里的所有动静。 东面,也就是苗兰兰和弟弟妹妹们的住处,紧临屋墙处开了几片小菜园,菜苗绿秧秧的,胡天命忍不住微笑,捡个闲置的地方种菜,确实很像兰兰会做的事,只要有机会,她就会想着怎么给家人找到更多的资源。 “你怎么买那么多肉干?”苗兰兰被梁大嫂和崔婆婆从厨房赶出来。胡天命的用心老人家们怎会看不出来?不过是多几张嘴吃顿饭,用得着大包小包地搬那么多东西来吗?他们采买年货都没那么丰盛过。 早听说胡家少爷醒了,虽然兰兰总是一副不愿高攀的泠淡态度,在大杂院里时提都不提一句,可老人家们这几日却不断听到几个小鬼姊夫长、姊夫短的,他们才知道醒来后的胡天命不只天天往铺子里跑,对他们兰兰更是嘘寒问暖的,体贴入微,连带爱屋及乌地对小鬼们也几乎有求必应,今日胡家少爷甚至不嫌弃地来访,他们一见胡天命,果然性格也好,待人也好,尤其是对他们兰兰,更是可圈可点。 世间最难得有情人,能够破镜重圆,该有多美好?他们的好丫头该有个好人家疼惜,两个老太太当下不由分说的替兰兰制造起机会来了,要她到外头陪着胡家少爷,可别怠慢了人家。 院子里,胡天命这大少爷正非常大方地指挥他家的护院劈柴、修屋顶、补圈栏,对苗兰兰的问题只是随口应道,“吃不完就放着,反正肉干可以放很久,你们可以慢慢吃。” 果然如此,苗兰兰也猜到他想帮她,而几片肉干,可以让人吃饱,让正在成长的弟弟妹妹多吃几餐丰盛的,比起说要借钱给她,这反而让她无从拒绝起,所以她也只好吶吶地道谢了。 “抱歉哦,本来说我要请你们,结果……”这顿饭既不是她出钱,也不是她出力。 “你师父出马,肯定更让人食指大动。” 苗兰兰一脸得意,“可不是我吹牛,当年上河区有许多大酒馆重金想聘请崔婆婆去掌厨呢。” “她怎么没去?” “身子不好,酒楼的厨房可不是开着玩的。”苗兰兰简单地一语带过,可看她眼神闪烁的模样,看样子还有内情啊?胡天命虽然好奇,但也不打算探人隐私,不过他突然想到,其实苗兰兰在内一里已经有了铺子,她跟弟弟妹妹大可以不用再住在大杂院里了吧? 第九章 胡天命见苗兰兰拉住正和忠叔玩老鹰抓小鸡的二弟石头--他忍住喷笑的冲动,看不出来忠叔那把年纪了,对小孩却一点法子也没有,仔细想想,这阵子忠叔跟着他进出兰兰的铺子,这个老奴总是被兰兰的弟弟妹妹们缠得莫可奈何啊。 他记得,忠叔好像没有成过亲,但其实他很喜欢孩子吧?在他孩提时代,忠叔就很疼他。 “去扶童爷爷过来准备吃饭了。”苗兰兰交代完,石头点点头,跑向那个瞎眼的老人。 “那个老先生,就是你说的,以前曾经是大夫?” “他跟崔婆婆一样,无依无靠地来了大杂院,以前我们生病时都靠他替我们治病,童爷爷虽然眼瞎了,医术还是一样高明,当年的瘟疫如果不是有童爷爷,你今天在这里看到的人会更少。” 胡天命突然有些了悟。 如果苗兰兰撤出大杂院,这里就只剩下这些孤单老人了吧。 噢噢……天啊,他怎么觉得眼眶好热?胡天命将头一偏,一点也不客气地靠在苗兰兰肩上。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事,我头有点晕。”他的兰兰真是好姑娘……他不要脸地更加往她的身子贴去。 苗兰兰伸手探向他额头,一点也不疑有他地扶着他先到饭桌前坐下,“没事吧?是不是今天太劳累了?下次别再这么折腾了。” 身后传来小鬼们的窃笑,苗兰兰知道弟弟妹妹在看着他们,一时害躁地身子僵了僵,胡天命则心里不住地咕喂,忠叔这母鸡也太逊了吧?怎么一下子就让游戏结束了?他现在最不需要有人杀他风景啊! 窃笑声越来越肆无惮之时,北面老房子门口的童老爹突然一阵呛咳起来,“给我拿杯水,顺便扶我去茅房……” 小萝卜头们一哄而散,男孩扶着童老爹,女孩倒水去了,老爷爷咳得真是时候啊! 那天,不管是忠叔或护院大哥,全都一起坐在院子里吃饭,崔婆婆的手艺果然好得没话说。 就算是在胡府那样的富贵人家做了一辈子奴才的忠叔,也不曾像这样热热闹闹地吃上一顿饭,外三里的大杂院,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脏乱惹人嫌啊! 那儿有着他们在上河区的豪华宅郎里没有的东西…… 酒足饭饱,胡天命没让苗兰兰送他们离开外三里,忠叔本来要替胡天命拉包车,却被胡天命拒绝了,。 好不容易能到下河区最神秘的“外”字里逛逛,搭车多可惜!于是主仆一行人闲步回上河区。 出大杂院,隔着一条街就是外四里,胡天命忍不住好奇地看了又看。 “少爷,天色不早了,我想老爷应该有点担心……”忠叔这几天大概摸透他家少爷的孩子脾气,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眼看胡天命对外四里探头探脑的,暗处有几个虎视耽耽,看模样就非善类的家伙也正在打量着他们,忠叔都冒出了一身冷汗,胡天命本想调侃忠叔一番,但是想了想,要是真的遇上宵小,他们这六个人当中,忠叔是最危险的吧!而他也不敢说自己这身子已经完全康复,便乖乖收回视线,“我只是觉得好像有人盯着我。” “……”忠叔擦着汗,以为胡天命指的是对街那些躲在巷子里的小混混,心里想:那不是好像,是摆明着像对狼盯着肥羊似地盯着咱们! 他们朝来时的方向走。 清朗的男子嗓音飘忽响起,胡天命停下脚步,忠叔一脸紧张地看着他,怕他又兴起什么让他头疼的念头。 胡天命转身看向外四里方向,远处灯火摇曳,今天不是黑市开张的日子,那些暗处的人影都静悄悄地,原本躲在巷子里打量他们的人已经不见了。 是他的错觉吧?胡天命甩甩头,迈步离开。 守门的,在叫你呢…… 胡天命又停下脚步,“你们有没有听到谁在喊我?” 忠叔和四名护院都是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少爷,你是不是累了?还是搭车吧!” 胡天命转念又想,不对呀,他现在只是凡人,不是守门的天兵,也许是在喊别人吧! “没事,我听错了。” 离开了大杂院,不知怎的,街道的样貌全都陌生得紧,根本不像他们来时经过的地方,但他看向四名护院和思叔,见他们完全不觉有异地往前走。 也许忠叔他们认得路吧?他们毕竟在雪松城住了许多年。 啧,不过是玉帝的看门狗,这废军张! 胡天命停下脚步,这回他确定那不是他的幻觉,真的有“人”识破他的身分,而且正在跟他说话。 “是谁?”胡天命一喊,四名护院和忠叔也停下脚步。 不,他们不是停下脚步,而是除了胡天命以外,眼前的一切全都静止了,被风吹拂的门帘和酒馆的旗帜在幽暗中弯成圆弧,天色暗了下来,两旁老房子里摇曳的灯火也瞬间停止跃动,它们形了一个微弱的光点,被包围在黑暗之中,好像沉睡了那般不再将光明带到每个角落。 路人也是静止的,方才跑过去的小孩维持着往前奔跑的姿势,街口一个男人捧着的汤面因为那个突然窜出来的小孩而翻倒,汤水和面条飞在半空中,人们前一刻或惊讶或疲倦的神情,像画像那般地停驻在脸上,不意间打呵欠的人嘴巴大张着……啊!他发现前面的路人快要被鸟屎砸中了!天上那只飞鸟也张着翅膀呆挂在归巢的路上,连晚霞都凝结了。 真是太神奇了…… “叫你半天都不理,天庭的小小天兵有那么大官威吗?”身后,也就是方才外四里的方向,那个一路上一直喊他的男人声音响起,胡天命转过身,看到一个长发披散在肩上,模样俊美邪魅至极的男人朝他走来。 男人身上的装扮,看起来像上河区的人,只不过以胡天命在人间短短几日的认知,他想就算上河区的人,也不会这么夸张炫耀之能事地,将自己打扮成孔雀! 且不说他身上那些昂贵的、只能出现在宫廷里的顶级绸缎,光瞧那身火红毛皮--要多大的狐狸才有那样的皮草啊?还有手指上不只一颗比鸽子蛋更硕大的宝石,与手腕上成串的手钩,他的手还能举得起来真是奇迹啊! 然而,当男人肩上的毛皮向身后散开来,几乎和人一样大的九条狐狸尾巴,胡天命就明白了。 传说中,有种妖怪能够操控时间--他记得他们天界大百科图书馆里的资料是这么写的,那种妖怪叫啥?九什么来着…… “我不当天兵很久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现在不是天兵,谁知道遇上大妖怪会怎样? “我知道,我也等你很久了。”男人说。 “请问兄台有何贵干?”想他这神兵当得也真憋屈,威武霸气从来就轮不到他,在天上打不过猴子跟小屁孩,到人间看到九尾狐还只能装孙子。 男人来到他身边,一双媚眼上下打量着他,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那般,还伸出手往他身子拍了拍,在他胸前摸了摸,“资质不错,就是欠缺调养。” “在下大病初愈,请兄台高抬贵手。”我一点也不好吃……不对,他怎么有股冲动想捂住胸口大喊老爷不要…… 狐狸男神情倔傲地抬起下巴,用眼角藐视他,“听说玉帝贬你下凡,你竟敢磨磨蹭蹭拖拖拉拉,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他被贬下凡,跟这只狐狸有什么关系? “不过没关系,看样子还是赶得上,只要在明年七夕以前……” 七夕?又是七夕,他跟七夕有仇啊?这狐狸男想在七夕做啥?他虽然被玉帝贬下凡放无薪假,但是总是天庭的一分子,是不能眼睁睁看他捣乱的! “虽然我暂时没有神力,不是你的对手,但我劝你,没天良的事少做,你的修行不容易,可不要一步错,步步错!” 狐狸男看,向他,“我没有要跟你打,你放心。至于你的神力,我可以好心地告诉你,不知道玉帝是不是担心你笨死在人间,所以让你保留了绝大多数的神力--当然你现在还是打不赢我的。” “……”他是在笑他,还是在跟他示威? 怎么可能有人是笨死的?这简直是人身攻击! “伤了你,对我没好处,而且我需要你活着,所以你可以不用担心我,我若真想对你动手,在你走出苗姑娘家门时,你早就死无全尸了。”狐狸男阴险地冷笑。 “你从我在大杂院时就一直跟踪我?”胡天命懂了。“你有什么意图?兰兰他们只是凡人,我不许你伤害他们!” “哼,我罩着大杂院的老老少少时,你大概还在地府闲晃吧。”狐狸男不屑地道,“你以为那个破败的大杂院,住了一群老弱妇孺,在邻近外四里那样的地方,竟然男孩女孩都能平安长大是神迹吗?如果不是我,你的小媳妇哪能平安活到大跟你成亲!” 胡天命似懂非懂,“所以你是……”他是住在大杂院里,或是……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会帮你和苗兰兰,但是,你必须在这个月结束以前,和她圆房。” “……”胡天命俊脸爆红,讲话也结巴了,“你……你……你管我们围房不”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狐狸男笑容神秘地走向他,“怪了,堂堂天界神兵,反应怎么跟个没开过苞的小伙子一样?” 他就是处男,不行吗?胡天命恼羞成怒了,却没想到明明过去他对凡间男女的情爱是不可能有这么大的反应的,就像他得知苗兰兰对外宣称他“不举”一样,他应该是不甚在意的才对。 也许他在意的,不是处男或不举,而是跟兰兰“这样”、“那样”光是想象有那个可能性,都让他脸红心跳,血脉责张啊! 狐狸男眼里闪过了悟的笑。 “我说过,我是来帮你们的,要你们圆房当然是有原因,苗姑娘命中有一个大劫,这个大劫只要你和她行过周公之礼就可化解。” “是……是这样吗?” “是或不是,你最近可以观察苗姑娘,看她元灵是否有异。” “但是,我没把握在这个月就说服我爹原谅兰兰。”胡天命万般苦恼。 弧狸男朝天上翻白眼,“你不会先让生米煮成熟饭吗?” “什么意思?” “你真蠢,要打动老人家,什么最容易?当然是让他抱孙子喽。” 对哦!有道理!他以前怎么没想过这个万无一失的绝招呢? “但是……”他还是有些犹豫,虽然兰兰是他的前妻,但就算要圆房,也要兰兰同意吧,他该怎么做呢? “你放心吧,”狐狸男走向他,右手伸向他的同时,身后九条尾巴缓缓舞动,九尾妖狐的迷魂术与他控制时间的能力一样强大,不知不觉失了防备之心的胡天命的知觉开始澳散,四周景物跟着扭曲起来,连男人的嗓音都远得一点也不真实,“我说了我会帮你,因为这也是为了我自己……” 一阵强烈晕眩,胡天命恍然地回过神,赫然发现自己正站在入夜后人来人往的安平桥上。 “少爷?”忠叔看着突然停下脚步的胡天命。 胡天命心跳飞快,冷汗几乎湿透了他的衣裳,他看向四周,夜市已经开始了,安平桥上热闹依旧,上河区和下河区都有属于他们的夜生活,麻姑河两岸的灯火将河水照映得有如一条鳞片闪烁的火龙。 他竟然不记得自己怎么穿过大半个下河区来到这里,而九尾妖狐呢? 第十章 胡天命回胡府的一路上,始终感觉身子轻飘飘,茫茫然,有股恍忽窜。也许所谓九尾妖狐,所谓苗兰兰的大劫,根本是他的幻觉吧? 深夜,大杂院老老少少都睡了,苗兰兰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星星。 不管穷人或富人,皇帝或乞丐,抬起头,看到的星空都是一样的,不管相隔多远,都可以知道想念的人看的是跟自己同样的星空,所以小时候她就爱看星星,嫁进胡府后,有一回,她趁着下人都去睡了,扶着胡天命到他的院子里,两人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星星。 那时也许有点自作主张吧?不过胡天命那一整个晚上,看着星空的眼都睁得好大呢,渐渐读懂他的情绪时,她明白,他很开心。 那天她偎在他身边取暖,想不到自己不小心睡着了,隔天忠叔来到他们苑落时都快吓死了,她差点挨罚,而胡天命则是冻了一夜,发了烧。 她好愧疚,不停地道歉,可是当胡天命病好后,每到了晚上,总是不肯合眼地直盯着她。 后来她懂了,胡天命喜欢跟她一起看星星,那对他而言是全然陌生的体验,甚至也许他这辈子是第一次抬头看见自己顶上的星空。 后来有了经验,她懂得准备暖裘和厚毯子阻隔草地的湿气,并且在困倦了的时候赶紧扶胡天命回房,她和他约法三章,以后可以每天晚上看星星,但绝不能耍赖让她没辙,要不他们俩以后都别想看了。 其实仔细想想,那时,偶尔读懂一点点他给的信息,她也会开心老半天。“丫头,还不睡?” 苗兰兰转头,果然看见崔婆婆披了件衣裳朝她走来。 “奶奶也没睡啊。”她起身扶老人家过来坐在她方才坐暖了的位置上。 “在想天命?” “又不是没事就想他。”苗兰兰嘴硬。 老人家只是笑了笑,“他是个好孩子。” “因为刚醒来嘛,呆头呆脑的。” “那么你就更应该陪在他身边,免得他被人给骗了。” “他现在醒了,多得是更适合站在他身边的人选。” 崔婆婆只是看着苗兰兰故作冷漠的侧脸,并没有马上反驳或附议她,而是跟她一样抬起头,天边的织女星,再过几日就见不到了。 “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崔婆婆喃喃地道,“记得我跟你说过的,牛郎织女的故事吗?” “记得。”苗兰兰抬头在天上搜寻着,“织女星已经落在天边了。”夏天时明明还在天顶上呢。 “因为想念着过去的日子而默默垂泪,但是他们在最初明明也知道终会有分开的一天吧?天上人间,是不同的世界,可是他们还是在一起了,那一定是因为只有两个人陪伴时,是最快乐的。” 苗兰兰突然想到,小时候就是崔婆婆教她看星星啊。那时候崔婆婆也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看着星星,就是在这个院子里,所有人都睡了,婆婆告诉她牛郎织女的故事。 告诉她,这世上,每个人抬头看见的星空都是一样的,如果想念谁,就对繁星诉说吧。 “可是,如果没有那些快乐的回忆,就不会舍不得吧?”她和胡天命之间,又有什么回忆可言?一个人唱独角戏,也能算回忆吗? 但是,她心里却有个声音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唱独角戏。 第一次让胡天命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害他感染风寒,那时就是因为胡天命连病了都不肯放开她的手,不得已,胡万金才没有多苛责她。 无法开口,无法行动,病榻昏迷中却还是死命地想维护她…… “会吗?”崔婆婆好像回想什么那般地微笑,“我倒觉得,有一些回忆能够怀念,很好呢。” 可不是吗?她刚刚明明就想着往事笑了。 苗兰兰沉默了,半晌,侧头看着崔婆婆,见她也跟方才的她一样,倒映着星光的眼里,隐隐含笑。 天空的织女星,到了冬季就会消失,恒久如清汉明月,也是一日一日阴晴圆缺,斗转星移,牛郎织女一年也只能见那么一次,更何况是人世浮沉,转眼沧海桑田呢?但是,也许真的有一种事物,能够永远留在心里,尽管红颜成了自发,也不会后悔,不会消失的…… 成功解决了张员外那个案子,苗兰兰其实可以休息几天。不过如果她真的休息了,她就不是六个小鬼的大姊苗兰兰了!这天她一如往日,早早就开张等着需要仙姑指点迷津的倒霉鬼上门求助。 而胡天命同样也早早就来报到,昨晚“撞邪”的遭遇让他一夜没睡好,想的都是苗兰兰是不是真的有大劫,还有…… “我脸上有什么吗?”是不是易容穿帮了?苗兰兰摸着脸上的面具。 “没有。”他安抚地笑了笑,心里却警戒了起来。 兰兰的元灵真的出现一道阴影,狐狸男说的都是真的! 他要怎么样才能尽快和兰兰圆房? 忠叔捧着一袋花生糖进到铺子来,前后转了一圈,发现今天小鬼头们没来,似乎有点失望。 “他们晚点才会过来。”苗兰兰笑着道。 忠叔一脸尴尬,“我……我不是特地买给他们吃的,你……你和少爷一起吃吧。” 胡天命回过神来,忍不住就想调侃,“可是我不爱吃花生糖,兰兰也不爱啊。” 忠叔觉得有点没面子,摆出一副专业管家的棺材脸来了,“那我自己留着吃。” “你咬得动吗?”胡天命嘿嘿笑,苗兰兰闷笑着拉了他一把,要他别再闹老人家了。 铺子的大门口矗了两座山一样的门神,正是胡府的护院,胡天命不让王家的人再来找碴,有时他没办法那么早离开胡府--总要陪老爹吃吃饭、聊聊天什么的。 他还不想那么快让父亲知道他找到兰兰了,也还在思考怎么让父亲接纳兰兰,狐狸男说的抱孙子,他也仔细想过,那应该是最后万不得已的手段,而且他觉得最近进展不错,兰兰重新进胡府的阻碍至少一分一毫地在减少当中,例如最得父亲信任的老奴忠叔,他相信忠叔倒戈是迟早的事,所以这阵子完全不反对忠叔跟着他来到下河区。 当他暂时走不开时,两名护院会依照他的交代,每日准时出现在紫阳仙姑的铺子前。 “请问,紫阳仙姑真的替人解决各种疑难杂症?”一个气质和下河区完全格格不入的老人走进铺子里。 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客人--看起来完全不像有求于人的模样,苗兰兰竟然破天荒的态度战战兢兢起来,“请问您是?”不是有求于人,那么就不容易被唬住,她很快发挥她的看家本领,不着痕迹地把老人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老人身上的穿著是很常见的富人装扮,衣裳质料是上好的,身上却连一样装饰也没有,不大像肥羊,要知道有钱人不见得舍得花钱。 但是,苗兰兰却不敢大意,她说不出为什么,也许是老人的眼神,也许是老人的气质,虽然她接过的案子接触的有钱人也不少,加上她的出身,要分辨出谁是生来含着金汤匙,谁又是这辈子没少过鞠躬哈腰挨白眼,对她来说很容易,但这老人跟她所见过的那些有钱人比起来,又多了一股威严。 “老夫听说,紫阳仙姑曾经让王家当铺的少东吃过苦头。” 苗兰兰一听这话,脸色就一阵古怪,“您恐怕误会了,让王宗生吃苦头的人不是我。”看来这人来找紫阳仙姑的目的,跟王宗生有关?她立刻就决定这生意不做了! “是吗?”老人沉吟了一会儿,决定直接开门见山地道,“无论真相如何,老夫确实有求于仙姑。” “您来得不是时候,我今天神力全失,不做生意。” 苗兰兰的拒绝让胡天命也有些讶异。 “这件事倒不需要仙姑神力,不过……”老人叹了口气,“也罢,老夫也知道不可能,只是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而来。” 什么不可能?根本是痴人说梦!如果是跟王宗生有关,恕她还想和弟弟妹妹们平安过日子,惹不起王家那么难缠的角色! “老先生有什么困难吗?”想不到胡天命这鸡婆鬼竟然开口了,苗兰兰想阻止也来不及。 老人叹了口气,“因为某些原因,我无法通知官府,但是人生地不熟,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向王家讨回我一件重要的珍宝。” “您是拿了东西去主家当铺典当,最后赎不回来吗?”苗兰兰几乎猜都不用猜,王家不敢这么对本地人,因为他还要在本地做生意,但是对外地人,这样的事件常常发生,见怪不怪。“我劝您看开点,钱财乃身外之物。” 老人笑了笑,“你说得对,钱财乃身外之物,所以那东西对我来说,比钱财更重要,我说我愿意花十倍,甚至更多的钱赎回我的东西,但他们却把我赶了出来。” 当然啊!这举动摆明告诉人家他是凯子嘛!苗兰兰在心里翻白眼,王家经营当铺多年,对鉴赏珍玩古物的眼光自是不会差到哪,这个老人愿意用这么高的价钱来赎的东西,他们丢到黑市去,还怕价钱不会翻上好几倍吗? “为什么不能报官?”胡天命好奇道。 那还用说?苗兰兰心里想,第一是报官没用,本地城令见到王家人就像见到自己爷爷一样;二来……苗兰兰暗忖,这家伙被坑都不敢报官,要嘛那东西来路不明,要嘛他自己心里有鬼,所以这老头八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她想象不出依老人这样的丰采和气质,又不敢报官,究竟会是什么来历? “老夫不希望这件事曝光。”老人倒是回答得很坦荡。 “很可惜,对象是王家,而我只是个算命的,最多帮您卜卦,看看有没有希望,再多也帮不上忙。”苗兰兰已经拿出了龟壳,询问地看着老人。 老人笑了笑,“但是你铺子的招牌写着,各种疑难杂症的救星,难道替人卜卦,就能解决天下所有疑难杂症?” 为什么这老人家饶富兴昧的模样,让她想到某人?而这个某人现在正新奇地将她卜卦用的龟壳当陀螺转……她伸手拍掉胡天命贪玩的手。 那是一种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神态,有点豁达,有点玩味,有点高高在上,因为不像她生来庸庸碌碌,只想抓紧机会让家人活得更自在,所以根本不认为有什么事情是有趣的。 “是不能,但我也替人收惊、收妖、治治小病,如果有什么难题,就替他们卜个卦,指点方向,给个建议,有时那也是让人心安的一种方式,红尘俗世的烦恼不就这些?” 红尘俗世的烦恼啊?胡天命摸着下巴,他最近正在努力学习理解这个“红尘俗世”,发现这果然是一门高深的学问啊。 老人点点头,很玩味也很感慨,然后他在苗兰兰前方的椅子上坐下,“那么就有劳仙姑替老夫卜个卦吧。” 苗兰兰又问了些关于生辰八字,和老人想寻回的失物的相关问题,最后把铜钱在龟壳里摇了摇,然后倒在桌上。 胡天命双手抱胸,在一旁看了只觉得不可思议极了。 真是太神奇了,这样真的能算命吗? 苗兰兰将滚落的钱币排好,看着钱币显示的卦象,撑起眉,好半晌才若有所思地看着老人道,“这卦象显示,那样东西,其实您有本事自己拿回来,就看您愿不愿意做罢了。” 第十一章 老人更觉有趣了,“这样也算方向?”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岂不是要人们依自己心中隐约偏袒的那个定见去做解释? “人都是有灵性的,该怎么做,其实自己心里有数,只是拿不定主意,需要『神迹』来帮自己一把罢了。” 老人点点头,仿佛觉得自己上了一课,但是他接着叹道,“可惜,暂时我还不能自己拿回来。” 暂时?那何不等到能拿回来时自己去取?苗兰兰觉得老人真是闲钱太多没处花。 “那样东西对您很重要吗?”胡天命想,除了价值连城的宝物,会让人肯花大笔钱赎回来的,也可能意义深重了 老人点点头,神情却有些遗憾,“那曾是我送给我未婚妻的定情物,那是京城名满天下的老师父做的小玩具,也许你们听过他的大名,被誉为一代巧手神匠的李逢春,李师父生前十样最得意的作品之一,就是我赠给我未婚妻的小转心瓶,这个转心瓶有点不太一样,只有一个鼻烟壶大小,外壳是烟水晶,那烟水晶并非纯黑,而是像水墨一般,在白透的水晶里形成几道黑影,李大师却巧妙地将水晶挖出个中空内里,细致的刀工将原本是瑕疵的黑影雕成一幅水墨荷花莲叶图,再以象牙做内瓶身,雕刻出鸳鸯戏水,于是转动瓶身时,就像看着成对的鸳鸯划过荷叶与莲花间,所以我当年才想送给未婚妻。而那小转心瓶还有个机关,它的瓶塞是一道锁,因为是象牙做的,强硬打开只会毁掉瓶身,需要有一柄特制的钥匙,当年她把瓶子还给我,钥匙却不见了,其实我本来也不想把那件伤心的东西留在身边,可总也舍不得转赠或丢弃……想不到最后,我会在万般不得已的情形下把它典当,这一切也许是天意吧!”老人一脸怅然地道。 胡天命还在想象那个什么转心瓶是啥样子,但在苗兰兰听来只有一个想法-- 有钱人把戏真多! “既然都来了,”老人取出了一绽元宝,苗兰兰差点瞪直了眼。“老夫想请仙姑再替我卜一卦。” 那应该是真元宝吧?苗兰兰忍耐着拿起元宝咬一口试试真悔的冲动。元宝她当然不是没见过,昨天张员外就给了几绽,但是只问个卦却一出手就是元宝--她该不会看走眼,自己把肥羊的生意往外推吧? “您想问什么?” “我想请你为一个人卜一卦,就是当年把转心瓶还我的未婚妻。”老人家顿了顿,“我想知道她还好吗?如果还安在,有生之年我们能否重逢?”说到这,他的神情显得哀伤而恍忽。 明明没他的事,胡天命看着老人的模样却也感慨了起来,以前他从不懂沧海一粟是何意,如今他才明白,凡人在世分明不到百载,却有那么多喜怒哀乐和烦恼,再美好的韶光,也不敌世事难料,一不小心就是错过,然后转眼白了头--看看眼前不就有一个?如果他在地府再磨挡得久一点,这个胡天命醒来时可能都七老八十了,再怎么心痛也不见得找得到他的兰兰了吧。 “对方叫什么名字?生辰八字有吗?越详细算出来越精准。” “她可能隐姓埋名了,我和她都是京城人士,她本姓凤,闺名兰兰……” “噗--咳咳……”胡天命猛地呛咳起来,忠叔和护院们急急忙忙地替他拍背搧风递茶水的,好似对待祖宗那般。 老人原本就有些好奇,这年轻人看来不是一般市井之徒,怎么和一个下河区的算命的混在一块儿? “哪个兰?”不像胡天命大惊小怪,苗兰兰一点也不觉得跟她同名有何特别之处。 “兰花的兰。”老人接着又道出凤兰兰的生辰。 “关于她的事,您可以多说一点。” “我们可以算是青梅竹马吧,而且是自小就订了亲,但在我们成亲前夕,她家发生了变故,婚约取消了,她和家人为了躲避仇家,离开了京城,和所有人都断了联系。”老人说起了这段,眸中泪光隐隐闪烁着。 苗兰兰又问了一些细节,然后又摇起了龟壳,最后倒出钱币,排好卦,半晌,她道,“这人还活着,而且,您离她很近。” 有时候胡天命真想问苗兰兰,她是真的算出了结论,还是纯粹唬咔? 老人笑了,像证实了什么那般欣慰,点点头,“和我这些年来派人暗中查访的结果相去不远,但是我的人跟你一样,只知道她可能在雪松城。” “……”苗兰兰心里一阵不爽,搞半天这老头在试探她嘛! “别误会,老夫虽然查出她在雪松城,其实也不知她生死,老夫虽然不信鬼神,但这次却希望你是真的灵验,其实老夫观察你几天了,雪松城里人人都知道紫阳仙姑神通广大,老夫原本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但你似乎不太一样,你替人解决问题时讲求证据和线索,老夫认为这才是你灵通的主因,而且苗姑娘是下河区人士,对上河区也了若指掌,所以我想再额外委托你一件事。” “……”操!苗兰兰这下连粗口都差点脱口而出。原来她遇到一个把她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的家伙! 见苗兰兰一脸防备,老人开朗地笑了笑,“苗姑娘莫见怪,实在是因为老夫原本就有意找雪松城人士替老夫办这件事,所以对许多人都做了评估,紫阳仙姑原本不在老夫属意的人选当中,但是经过连日多番观察,老夫认为你是合适人选。” 这老头那么神通广大--好吧,其实苗兰兰就是紫阳仙姑,在下河区稍有影响力的人当中也不是什么秘密了。 “您想委托我做什么?” “老夫希望你帮我找到我让你卜卦的这个人,只要你能找到关于她的确切线索,我会即刻给你一百两,如果找到她的人,甚至是……”老人嗓音一哑,似乎不愿这个猜测成真,但仍是道,“甚至是她的坟,我会再给你一万两,找人的过程中需要的一切开销由我出,但是你必须让我知道你的进度和计画。” 一万两!苗兰兰双眼发出红光,宛如对狼虎豹发现一头肥滋滋的羊! 一万两,足够她在平三里买栋房,而且是足够塞下大杂院所有人的房子!到时他们就不用忍受王宗生三不五时的找碴,还可以给弟弟妹妹好一点的成长环境! 苗兰兰气势万千地拍案,“您的案子,我接!” 依苗兰兰过去的办案方式,胡乱找个人顶替也在她的选择当中--她以前真的常干这种事,尤其对付上河区那些爱讨价还价,出尔反尔,给钱还给得拖拖拉拉的富人,不过一来,她认为老人不是能够轻易唬弄的对象,二来老人给的价钱大方,她认为拿多少钱就出多少心思是干这行最起码的职业道德。 老人自称姓黄,现在暂时落脚在平三瑞安平桥边的安平客栈,黄老爷一开始就给了苗兰兰一百两的订金,苗兰兰见他这么大方,便决定每天到鸽子前先绕到安平客栈,向黄老爷询问关于凤兰兰的细节,顺便向他报告她的进度。 找人嘛,除了土法炼钢靠双脚走靠嘴巴问,也没有更靠谱的法子了。就黄老爷的说法,他的未婚妻当年为了躲避权势如日中天的仇家,极有可能隐姓埋名,隐居市井之中,因此最有可能的就是平字里,以及下河区。 “凤老太太的仇家势力有多大?”又是何方神圣?竟然需要让她隐姓埋名在市井当中?苗兰兰一直想问。 黄老爷却不多说,只是淡笑道,“你只需要知道,她的仇家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垮台,不足为惧,也就是在她的仇家不再强大以后,我便开始到处寻找她的下话倍。” 听起来,凤老太太自己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大人物会忌惮的当然也是大人物,绝不会是无名小卒,这样的人要是出现在市井中,应该也很不寻常吧?可惜事情已经过了那么多年,苗兰兰最怕的就是她得到乱葬岗或城外坟冢去找墓碑啦!天生阴阳眼的人最恨去那种地方了啊! 经过一天一夜的苦思,苗兰兰想到了个有点疯狂、十足扯淡的办法,胡天命虽然觉得这方法有点瞎,但仍是义不容辞地帮忙了。 苗兰兰做了几十张告示,宣布紫阳仙姑得到王母娘娘开示,要寻找特定岁次的老太太,替她免费祈福消灾,化解冤亲债主,她故意不讲明原因,只说王母娘娘怜悯众生,天机不可泄漏…… “亏你想出这种”看起来就让人起疑的计画!不过胡天命一方面又觉得,他家兰兰还挺有创意的,哈哈! “如果我说明了原因,可能有些人懒,还不见得想自己上门,又或者自己去找信得过的大师,说得好像有什么秘密,每个人都爱情生命,要不也会担心一下自己家里上下的安危,肯定会来问一下的。” 告示做好,就是全家出动到处贴啦!胡天命硬要跟来帮忙,连忠叔和家里护院都被他叫来帮忙贴告示了,苗兰兰也不好拒绝他,便给他做了吃的,算是答谢,胡天命高兴极了。 “兰兰,今天我就跟你一起去贴告示。”胡天命笑得一脸讨好巴结。其实他这几天头都快想破了,还是不知道要怎么让兰兰答应跟他圆房啊!只好能粘着她就尽可能粘得死死的,说不定到时机会一来,他就能说服兰兰! “你跟忠叔他们一起啊。” 胡天命早猜到苗兰兰会这么说,他老早就警告过他们不准坏他好事。一拿到传单,每个人分配了该贴的份和负责的里,他就让他们迅速解散,有多远闪多远!忠叔就算有异议,也让一名护院挟持着一起离开了。 “他们走太快,我没跟上。”胡天命可怜兮兮地道。 苗兰兰抬起头,果然发现本来矗在门边的四尊门神还有忠叔,竟然一下子就跑光了,他们不是向来都把胡天命摆第一位吗?怎么可能主子还在,人就先走了? 不过,也许他们不认为胡天命也需要跟着他们做这些跑腿工作吧。认真想起来,胡天命确实不需要跟他们一起奔波。“那你留下来看铺子。” 胡天命竟然没想到这着。“我……我从来没有一个人待在外面过。”他希望他的表情够楚楚可怜,够苦逼! 苗兰兰却看得一阵无语。 “唉,好吧。”胡天命落寞地坐下来,“要是那个王什么的又来的话,他会带几名手下呢?也许经过上次,会带上百来人吧。也许我一个人可以应付一百个凶神恶煞”他目光凄楚地看向苗兰兰,“我受伤,总比你受伤好。”说罢,还用力别过脸。 “……”苗兰兰真想说,他装娘们的样子可以去戏台上演苦旦了,配上他那张小白脸,还真是挺风情万种的,可是另一方面,胡天命也说中她担心的事,看来她不可能丢下他一个人看铺子,只好无奈地叹口气,“知道啦,你跟我一起行动。” 胡天命变脸果然神速,举手作发誓状,“我一定乖乖听话。” 苗兰兰其实有点后悔,她在分配工作时没想到胡天命会跟来,要不她会把外四里的部分派给胡家的护院--但是话说回来,外四里对明显是练家子的外来人士向来防心很重,她更不放心让弟弟妹妹们过来,所以一开始她才会打算自己负责外四里。 而胡天命真没想到今天还能顺道逛逛好奇已久的外四里。 第十二章 这里简直像独立于雪松城中的王国,贫穷与奢华并存,阴影与秘密同在。据说外四里有一座小城门,黑市主人--也就是外四里的地下皇帝,连王家都不敢惹的那人,不知怎么和官府打的交道,这个城门属于外四里自行管理,只有特定人士才能利用它进出,听说那些黑市的贵客都拥有通行权。 当胡天命看到一座宛如神宫般巨大豪华的宅郎,位在比安平桥略小,却更显金碧辉煌的拱桥之后,而宅邸两边的石柱在阳光下金光闪闪,他都呆住了。 那是黄金打造的柱子吗?不是吧?会被扛走吧? 然而,真正引起胡天命注意的,是那些行列整齐地立于门外和桥上的黑衣人,每一个身上都有一股不祥之气。 他突然想到些什么,以天眼仔细观察着那座神宫豪宅的上空…… “别乱看。”苗兰兰推着他快步离开,这里可不是寻常人能逗留之处。 胡天命总觉得有点不寻常,“那是什么地方?” “上层黑市。”同时也是外四里地下皇帝的“皇宫”,“下层黑市是黑道交换赃物或来路不明商品的地方,寻常人都可以去,只要你有本事,一些鱼目混珠或是档次不够的商品都会在那里经过筛选被淘汰,不会出现在上层黑市。而上层黑市,就是用来招待那些来这里一掷千金的凯子,让他们竞标黑市商品的地方,除非你名声够响亮,否则要进上层黑市得要成为他们行会的会员才行。” 感觉就像邪教一样啊!胡天命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他总觉得那些黑衣人不像寻常人,他原本以为会像那天在张府一样,在那座宫殿上方看见妖气,结果却什么也没看见。 于此同时,他又感觉到那日离开大杂院时,被盯着的警戒戏。 那天他直觉有人盯着他,并不是忠叔以为的那些小混混,他当时没多想。话说回来,他当时同样也没察觉到妖气,就被九尾狐给盯上了不是吗? 能够操控时间的大妖怪,能力当然可怕,要藏起自己的妖气也不是什么难事。 胡天命正要提醒苗兰兰,让她绕过这个地方到别处去贴告示,迎面而来的大队人马却已经堵住他们去路。 “紫阳仙姑也到这种地方来呀?” 冤家路窄。 苗兰兰没想到会在外四里遇到王宗生,非常时刻,非常地点,她不想花时间跟他虚应故事。“来办点事。王少爷不会想在九爷的地盘上跟我计较外面的恩怨吧?” 王宗生冷笑,“拿九爷压我,你真当自己是个角色了?”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用紫色丝绸包覆作封面,钉上了个纯金钉钉的请柬,苗兰兰一见那东西,眼神闪了闪。 多少想进到上层黑市的人求之不可得,靠关系也未必能拥有,全看黑市的主人九爷愿意给谁脸面,才能获得的黑市上层请柬,有了那张请柬,等于九爷的贵客,不只可以自由来去黑市上层,在这块大陆的许多地方,那可能比金钱更好用--没有人不知道九爷是谁,愿意给九爷面子的,可能远多过愿意给麒麟皇朝皇帝。 原本,王家也是处心积虑地想要九爷的请柬,可九爷对这个可以说是下河区土皇帝的邻居完全不买帐,王家也只能暗自饮恨,可见九爷和王家的实力仍是有悬殊差距,想不到现在连老天也帮着王家,王宗生竟然拿到了请柬! 王宗生炫耀着那张请柬,好像那是什么香勃勃一样宝贝,“我可是九爷的贵客,而妳呢?你不过是个狐假虎威的骗子,我相信我要是在九爷的地盘上教训利用他的名义到处说嘴吓人的骗子,他绝对不会在意。来人啊!” 苗兰兰无暇多想,拉着胡天命就往后跑。 胡天命想起自己的神力还在,他虽然不明白为何王宗生拿着那紫色的东西像拿着玉帝的令牌一样威风,可是看情况也知道不妙,他长臂环住苗兰兰的腰,打算施展腾云术带她飞离这个鬼地方。 苗兰兰原本以为他害怕,一手安抚地抱住他的肩膀,想不到双脚瞬间腾空,还飞离地面好几尺,让向来大胆的她也差点尖叫出声。 总算又有他表现的份了!胡天命好感动啊!他正打算用最的气的姿态、最温柔的眼神、最坚定的嗓音安抚她,要她不要怕,有他在,他会保护她一辈子滴--如此一来说不定他们今天就能洞房了,帅啊! 谁知道…… “何方妖孽!看本天师收了你!” 一张挂满符咒的网当空撒下,正好将胡天命和苗兰兰一网打尽!邪门的是那张网一碰到胡天命,他顿时感觉一阵晕眩,神力像被抽干了那般,只能抱紧苗兰兰任两人跌落在一间民房的屋顶上,破败的屋顶立刻就塌了。 但也幸好有屋顶做缓冲,胡天命虽然以身子护住苗兰兰,倒也没有受到多大伤害,不过那张充满血腥味的网却让他像中了定身咒一般动弹不得,甚至浑身无力。 这是什么妖术? “天命!”苗兰兰以为胡天命这一下摔得不轻,担心得脸都白了。 王宗生一干人等踹开了这座破烂民房的大门,跟着王宗生一起走进屋里来的,是个一身灰色道袍的白发老人。 “大胆妖孽,在本山人面前也敢放肆!” “今天幸亏天师伯伯跟着晚辈前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王宗生立刻讨好地对着老人道,“前阵子害晚辈昏迷不醒两天的,就是这个家伙,我早就怀疑他是不是使了什么妖术!还好有天师伯伯收了他!” 妖你娘啊!王宗生会昏迷不醒,根本是自己身体太虚,还到怪他头上引胡天命默念着各种法术,但是完全没用! 好,很好,他这个天界神兵到底是有多废?竟然连一个人间的牛鼻子老道士都能随便拿张网让他动弹不得?那他还不如砍掉重练啊!胡天命悲愤的想。 话说回来,这老头真的是正宗道家的修道人吗?胡天命看着粘在网上的符咒,只属觉到一股让人不舒服的妖气。 搞半天,这家伙根本是个妖道!他天兵欸!天兵被当妖怪收,到底谁才是妖怪啊? 但是,在心里哀叹这些了对眼前的窘境显然于事无补,胡天命只觉得力气一点一点地消失,而苗兰兰发现这张网越使力只会收越紧后,便不再白费力气,胡天命的模样让她忧心忡忡,她牙一咬,决然地道,“王宗生,和你有过节的人是我,我任你处置便是,你放了他,我想你们王家不想和胡老爷这个大客户过不去吧?他可是胡老爷的独子,不能有任何闪失!” 兰兰,不要啊……胡天命真恨自己没用!而这股让他心窝阵阵发疼的无力和无奈,为何那么熟悉呢? 王宗生阴险地笑了,“我当然知道他是胡家独子,你的老相好。本来我也不想为难他,不过最近胡老爷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一下抽走他的资金,一下子又拒绝和我们合作,现在他的儿子自己送上门来当我们谈条件的筹码,我把它往外推,可不是太对不起给我机会的老天了吗?”说罢,他大笑着,命人将他们两个绝了起来。 若只有苗兰兰自己一个人,她大不了跟他们硬拚,可是顾思着胡天命,她什么也不能做。 牛鼻子老道走来,一阵念念有词,一掌拍在胡天命的天灵盖上,胡天命就这么晕了过去,而苗兰兰随后也跟着失去了知觉…… 他看到“他”坐在房间里,那个他醒来后一直很看不顺眼的椅子上,而“他”面无表情,眼神死寂地坐着。 偶尔,他会闭上眼许久,再张开,再闭上眠,再张开…… 他以为“他”是因为坐到累了乏了,直到每一次他张闭眼,他看见“他”似乎努力地想表达什么,却只是徒劳。 他看错了,原来那双死寂的眼中,有着期待,但在每一次睁开眼,期待落空,变成了失望,直到他再次闭上眼,如此反反复复。 那似乎是个无聊的游戏,胡天命对这个梦有些不耐烦,他想离开,却发现意识被吸进那个坐在椅子上的“他”身体里,然后那个“他”的意识,像一道流水缓缓淌入他的意识之中,成了他的一部分-- 也许,兰兰只是在跟他恶作剧,像以前一样,突然冒出来吓他,只要睁开眼,也许她就会在那儿,笑嘻嘻地说:唉唷,你好像已经习惯了,我下次换别的方式好了,一定让你吓一大跳,说不定会跳起来揍我唷! 他想笑。他才不会揍她。 可是这回,椅子上的他,没再睁开眼,因为他知道就算睁开眼,兰兰也不会在了,他宁可闭上眼,假装,假装他还能够有期待…… 她真的走了,离开这个……就算喜欢,也说不出口,就算心疼,也无法有任何表达,就算想念,也只能呆坐着,想象她只是恶作剧,想象她还在身边的他…… 胡天命像遭到雷击那般地惊醒,“兰兰!” 这里不是梦中他的房间,而是一个摆设华丽奢侈到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大房间,天花板上是工匠绘制的星宿图,每一个星宿都对应一幅山水画,每一颗星子都是一块宝钻,而房间里的梁柱漆上鲜艳的金漆,浮雕的翔龙都上了一层金箔,柱和梁之间的斗拱甚至镇上了硕大的夜明珠。 房间一角的红木亮格柜和五斗柜,抽屉上的把手是金镇玉,大门边的碧玉插屏两旁是两座等身高的紫红色钧轴描金花瓶,这房间一定是把整个屋子能卖弄显摆的都摆了出来,才会让他看一眼都觉得眼花撩乱头晕目眩|ii要知道胡家多有钱,他家里都没那么夸张,否则就是这屋子的主人不只有钱,而且兴趣就是卖弄他很有错间! 屏风后有人自另一个房间走来,“你终于醒了。” 胡天命楞楞地看着来人,“你……”是那个狐狸男!他叫什么来着? “醒了就别浪费时间,因为我无法平涉王家和苗姑娘的恩怨,所以只能救你一个,苗姑娘得你自己去救。” “你救了我?”他救他做什么?兰兰才是有危险的那一个啊! “别误会,我可不是想跟你邀功,你还是快去救苗姑娘吧。” “兰兰现在在哪?这里又是哪里?” “王宗生他们还没离开,苗姑娘应该是跟他们一起,至于这里……”狐狸男拉开掩在图窗上的竹帘,“如果要用外面的人听得懂的名字的话,那你可以称这里为九爷的宫殿,或黑市上层。” 圆窗外还隔了个露台,露台下正是夕阳下仍弥漫着尘埃与云雾的外四里,他所在的房间显然是颇高的楼层。 这里就是那间他觉得很可疑的黑市上层?“你究竟是谁?”胡天命警戒了起来。 男人笑了笑,“我嘛……”他垂下长睫,再抬眼时,笑容既无辜又诚恳,“我替九爷工作,算是住在这里。” 九爷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连九尾狐都替他工作?但胡天命没时间在这上头多费心思,“你可以从王宗生手中救下我,为什么不能救兰兰?” 男人仿佛觉得他的问题有点蠢,“我说过了,我只是替九爷工作,可惹不起九爷的贵客,能救下你已经不容易,你还不知感恩吶?” “那你应该先救兰兰。” “王宗生不肯,我有什么办法?你还是别和我在这里争论这个,趁王宗生还没离开,想办法把苗姑娘救出来吧。” 第十三章 他说得对。“既然你救了我,干脆好人做到底,带我去找兰兰吧。”他想到那个妖道,看来他肯定需要个帮手,就不知道这只九尾狐打不打得过那牛鼻子?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他也不打算让他在这座“宫殿”里乱闯,“跟我来吧。”离开房间前,他一手以剑指在胡天命身前画了道咒语,“待会你不要出声,别人就看不到你。” “但是王宗生身边有个很厉害的道士……” “堂堂天兵,连个人间道士都打不过啊?”狐狸男故意取笑道。 胡天命其实也很想一头撞死,但要死也得等救出兰兰再说。 “放心吧,你看到他闪远点就是了,我们不会跟他打照面,找到囚禁苗姑娘的房间,把她带走就成。” 胡天命原本还有疑问,但想到狐狸男的交代,于是沉默地跟着他出了房间。 看来,这宫殿的主人确实是极爱炫耀,连走廊都比真正的皇宫要来得奢华。 他们绕过可以从扶栏下观察底下不知几楼大厅的中庭,胡天命忍住一声赞叹,中庭中央显然有座水池,而这座广大的中庭竟然能容纳一尊足足好几层楼高的白玉石雕龙,由龙口涌出的泉水,像一匹白网般往下倾注到中庭的水池里。 而扶栏的另一边,是一间又一间的房间,房间和房间,以及房间和走廊,全都以拉门或走道做间隔,每扇拉门上以工笔画画上了山海经的各种妖怪,栩栩如生,宛如随时会自画里走出来那般,每一个房间内似乎都正进行着一场热闹的饭局与应酬,偶有两个一组的牌子或小厮迎面而来,胡天命尽可能躲在狐狸男背后,他看到那些小厮和牌子全都低着头,冲着狐狸男行礼。 “玉宗生虽然有了请柬,不过他只能待在三楼,在这里,每个行会贵客都有自己的房间,房间在越高楼层,代表九爷越重视这个人。” 来到楼梯间,两个牌子为狐狸男打开绘着浮世绘的拉门,拉门后是个小房间,一个普通人家的柴房可能都比那大,但这个小房间里却摆了张贵妃椅和四方凡,塞下这两样东西后就没什么位置了,几上八角漆盒还盛着瓜果甜品。 胡天命不明所以,却见狐狸男已经率先进到小房间里,坐下,然后示意他也进去。 也许又是他的妖法,胡天命心系苗兰兰安危,只好照做。 “到三楼。”他吩咐着门外,两名牌子应了声是,拉了一条垂在门边的粗绳,胡天命隐约听到远处,好像就在他们上方有龄聋,响了三下,然后门被牌子关上。 卡啦卡啦卡啦……奇怪的声音在他们底下响起。 “这个时代还没有电,”狐狸男悠闲地坐在椅子上瞳瓜子,还示意傻站着的胡天命可以坐他身边的位置,“不过我还是把『电梯』这种玩意见用简单的原理做了出来,就像人间的西方这个时代就有的城门起落方式,只要有几名力士在顶楼推动大型的齿轮轴就行,本来我都雇用凡人,后来我发现雇用妖怪力气更大些,坐起来也比较平稳舒适……”狐狸男顿了顿,“九爷很欣赏我的发明。” 九尾狐能控制时间,但能穿梭时空吗?胡天命有点疑惑,但没说出来。 三楼一到,同样的铃声在门外响起,依然是两名牌子替他们开门。 “王宗生在最后那间,刚刚我问过,那个家伙还在大厅和九爷鞠躬哈腰,你快趁现在把人带走吧。” 两个王家的保镖见到狐狸男,正想问话,狐狸男手一挥,就见那两人身子一晃,接着神情呆滞地原地站着,好像没看见他们那般。 狐狸男的法术他是领教过的,胡天命正想问为何狐狸男不用那天跟他讲话的方式,让时间暂停,他直接把苗兰兰带走就好,这时门打开,他看见合衣躺在床上的苗兰兰,当下再顾不得其他地奔上前去。 “兰兰,你醒醒。”胡天命摇晃着昏睡得很沉的苗兰兰。 “糟了,她被王宗生下药了。”狐狸男在他身后道。 “她被下了什么药?” 狐狸男上前握住苗兰兰的手腕,沉吟一番,“是那老道士的药,很邪门,不过……”说话间,门外传来说话声。 “少爷,你看他们是不是故意让我们……” 胡天命神色紧张地看,向狐狸男,只见他以口形道:跟我来。 胡天命立刻抱起床上的苗兰兰,跟着狐狸男走到房间另一头,狐狸男两手一挥,作为房间隔间的纸门立刻无声无息地打开,后头是一道长得看不见尽头的走廊,两边都是同样绘着妖怪的拉门,从拉门里透出的光是走廊唯一光源。 他怎么记得,这方向应该是没有空间了?王宗生所在的这房间明明是那一排房间的最后一间不是吗?但胡天兵不及细想,只能尽快跟上狐狸男的脚步。 拉门在胡天兵走进长廊之后,同样无声地合上了。 死一般的寂静,他们的足音被吸进榻榻米地板,胡天命虽然有些不安,但他低头看着苗兰兰,确定她真的在他怀里,心里踏实不少。 走廊的尽头,却是一扇两层楼高的尖形拱门,拱门两边的火把尚不足以照亮这座门之外的地方。狐狸男轻轻一推,明明该十分沉重的门一下就开了。 “进去吧,这里是安全的。” 胡天命除了相信他,别无选择。 又是一间华丽得眼花缭乱的房间,从尖塔状的穹顶垂挂下来的宫灯缀拢了琉璃与水晶,连四个墙角的立灯都是,水晶的折射让这间挑高又空旷的大房间不至于被黑暗完全占据。 “把她放在床上,让我看看王宗生下了什么药。” 胡天命立刻将苗兰兰放在房间里唯一一张紫色的四柱大床上,那床就和羽绒一样柔软,苗兰兰躺在床上像睡着了那般甜美。 他又想到梦里,以为再也见不到她的那种仿徨和心痛,明明不是他的记忆,却那么真实,真实到他甚至舍不得离开她太远。 狐狸男一下掀开苗兰兰眼皮,一下把着她的脉,然后道,“啊,我看这王宗生,对苗姑娘心怀不轨已久呢。” 胡天命立刻想到,他第一次去找苗兰兰时,确实听到王宗生的秽言秽语,此刻的愤怒竟比当时更剧烈。 狐狸男转过头,见他一脸阴沉的模样,眼里闪过一丝狡挡的笑,“我早就觉得奇怪,王家少爷对苗姑娘总是刻意找碴,主动挑衅,从小时候到现在都不曾放弃,究竟是为哪桩?” 难道说,王宗生竟然对兰兰…… “暧,想不到啊,王家少爷竟然就像那些喜欢欺负自己心仪女子的幼稚男人一样,看来你可不只一次让他美梦破碎唷。” “兰兰不喜欢他!”胡天命急忙道,神色却更严凝了几分。 “那又如何?如果今天他诡计得逞,王家有得是钱,而苗姑娘需要钱,说不定她会点头答应跟了他。” 胡天命此刻说是青天霹雳也不为过。“王宗生耍了什么诡计?” “生米煮成熟饭啊!”嘿嘿嘿…… “兰兰她没事吧?”如果兰兰真的遭到王宗生的羞辱胡天命握紧拳头,很快地他就发现自己心意已决。 就算兰兰遭到王宗生羞辱,他也不会放弃她的!至少兰兰是昏迷的,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他还是要娶她! “放心吧,王宗生还来不及做坏事,在这里他不敢乱来,不过这倒是你的好机会。” “什么意思?” “你忘了我跟你说过,要你尽快和苗姑娘圆房。” 胡天命又脸红了,“我知道啊,但是……”他想先征求兰兰同意祥! “你再拖啊,再拖下去,王宗生就要横刀夺爱了,那牛鼻子的药很诡异,也许他下了让苗姑娘会爱上跟她圆房那男人的药也不一定呢!” 这也太卑鄙了吧!胡天命完全没发现,从刚刚到现在,他思考的方向与脉络都是被狐狸男所引导,事实如何根本还没有证据定论,但这一串谈话下来,胡天命只认定一件事--暗恋兰兰的王宗生,卑鄙地对兰兰下了跟他做爱就会爱上他的药! 笨死在人间,谁说没有可能?眼前就有一个啊! “你慢慢想吧,我这里很安全,就算是九爷的人也不敢随意踏进这里。”狐狸男起身走到一座亮格柜前,从其中一格里拿起一个玉瓶,“正好,我这里也有能帮你的药。”真的好巧呀,呵呵呵…… “什么药?”胡天命从他手中接过那玉瓶。 “能帮你和苗姑娘解决一切问题的药。”狐狸男笑容里有着胡天命始终忽略的邪魅之气。“喝了吧。”他拔开玉瓶的瓶塞。 胡天命看着他的眼睛,脑袋突灰一片浑浑噩噩地,接着他便宛如被操控的傀儡,知觉处在一片朦胧当中,喝下了那瓶药。 “今天晚上黑市会举行拍卖,戌时开始,到时所有人会在大厅参加拍卖,我可以带你自后门离开,你还有一个时辰,应该够了。”狐狸男笑得一脸暧昧,“放心,我会确保这段时间你们绝对安全,谁也不能打扰你们。”说着,他退出了房。 苗兰兰以为自己躺在云端,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觉得四肢无力,脑袋迷糊,而且身下所躺之处柔软得不可思议,她似乎睡了一阵子,所以脑袋并不困倦,只是全身上下懒洋洋,不想动。 会突然醒来,是因为她感觉到有一个温热坚硬的庞然大物正压在她身上,她没有受到惊吓,因为那庞然大物的气息她曾经很熟悉。 胡天命正压在她身上,吮吻并轻咬她的颈子和脸颊。 “天命?”她第一个想起的是那妖道一掌盖在胡天命天灵盖上,那时她几乎绝望地恐惧着胡天命是否已经遭到不测? 胡天命见她醒了,却没起身的打算,只以一只手肘支起上身,一只手在她脸颊上爱抚着,“兰兰,别怕,我……我绝不会让他们欺负你。”他说罢,又低下头,这回侵略的对象是她的唇。 他不让别人欺负她,所以要自己来吗?苗兰兰思绪一时转不过来,胡天命的亲昵举动让她脸红心跳…… 胡天命有时虽然傻,却也不是不解风情的大木头,所以一时间苗兰兰并没有察觉胡天命的怪异之处。“别闹了”好不容易能喘息,她只能勉强抓住一丝理智,噪音低哑地娇斥道。 但胡天命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她傻了--他脱下自己身上的衣服。 “天命?”苗兰兰呆住,之前他再怎么闹她,也不会做到这样…… 胡天命身子算不上强壮,过去他虽然不是完全不能自己行动,但也只限于反射行为和自然行为,喂他吃饭,他会吃;扶他走路,他会走,他甚至可以不停走好几个时辰,因为不知道,也不会喊累,苗兰兰走后如果不是忠叔,他真的会不成人样。 但这几日下来,他气色好了许多不说,身子也渐渐变得结实了些,苗兰兰不知道,这其实是因为前几日胡天命受了刺激,每天醒来和睡前都会依照他在神界修练打坐的方式调养身体,短短几日己经改善许多,用不了多久他们南天门威武昂藏的招牌守门人就会重现人间啦。 重点是,苗兰兰并不是连男人裸着上身也没见过的大家闺秀,嫁给他那三年,他哪个地方她没看过?但那时她可不曾有现在这么羞怯又心跳小鹿乱撞的反应! 苗兰兰想要生起身,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连动一只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第十四章 “天命,王宗生他们人呢?这里又是哪里?”她努力不看他赤裸的样子,昏迷前两人发生的事让她不敢大意,更怕这一切是王家的阴谋。 听她提起“情敌”,胡天命神色一凝。 “兰兰,我会保护你,我会比王宗生……不,比任何人都努力成为你的靠山!”说罢,他又像只小兽那般扑了上来。 什么跟什么?苗兰兰来不及问清楚,胡天命的大掌已经伸进她衣襟内,拉扯着,直到他扯得亵衣绳带松了,他探进里面握住一只绵软的饱满。 苗兰兰倒抽一口气,心差点跳出喉咙。他的手掌很热,迫不及待的磨蹭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栗了。 胡天命脸颊蹭着她的,在她耳边叹息似地低语,“兰兰,你好软,好香……” 让他忍不住喉咙吞咽着,更加热切地以鼻尖和嘴唇在她滑嫩的肌肤上又亲又吻的。 他的侵略一点也不惹人厌,每一个期待又饥渴的动作都像个单纯仰慕心上人的少年,需要她一点点的鼓励和安抚。苗兰兰闭上眼,不得不承认心里真的有纵容 他,满足他的冲动,尤其……尤其当他抬起头,眼神好亮好亮地看着她时。 “天命,”她一定得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胡天命被妖道那一掌打在头上,究竟有没有事?“那个道士有没有伤害你?我们现在在哪?” 胡天命只觉体内的骚动越来越猛烈,几乎没有耐心去回答苗兰兰的问题。 被柔软的紫色丝绸被褥包围,衣衫不整的兰兰看起来好可口他想起兰兰对他的好,想起她的温柔,顺从地乖巧片刻,像被驯服的大狗那般趴在她上方,认真回答道,“我没事,还睡了一下,精神好得很,这里是狐狸男带我来的,他救了我,我想这里很安全。”报告完毕,他开动啦! 胡天命眼睛老早色迷迷地盯着苗兰兰裸露的肩膀,这会儿立刻迫不及待地咬住那粉嫩的肌肤,又不舍使力,于是嘴巴在那上头又亲又舔又咬的,这中间更是本能地想要剥开苗兰兰身上所有碍事的布料,他的亲吻到哪,布料就退到哪。 于是顷刻间,苗兰兰已经是浑身赤裸地任由他摆布,她的亵衣和腰带全都被胡天命随手丢在一旁。 四柱大床上,她就像是纯洁的羔羊,胡天命身子不算强健,但“男人的骄傲”倒真是雄壮威武,此刻更是老早就精神饱满地对着她。 胡天命果然就像饿狼盯着肥羊那般,贪婪地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兰兰,你好可爱。”他又扑了上来,在她的嘴唇和脸颊又亲又咬的,幼兽玩阔般的亲吻方式一路来到了她雪白的颈间。 当他的舌头滑过喉咙处,苗兰兰发现自己原来也提怕痒的,闷哼声夹杂着轻佻的、颤抖的笑。 胡天命像受到鼓舞那般,对着身下白玉凝脂般的胴体继续他的挑逗和探险,直到他的舌尖从锁骨往下,来到那处让他赞叹不已的柔软,他再也忍不住,鬼迷心窍般地两只大掌各握住一边,一边压抑着自己原始的呻...吟,一边迷恋地看着她两圈绵嫩丰满的乳,在他手上任由他狎弄揉玩。 苗兰兰的身子没有任何病态的白,只有明亮而充满弹性的健康粉色,被他的大掌一玩弄,她的肌肤甚至泛起更诱人的绯红,柔软的乳峰之顶,莓果悄然挺立着,引诱得他更加地饥渴,他立刻就像野蛮的兽一般将它合进嘴里。 苗兰兰忍住抽气声,却放任自己温柔地抱住胡天命的头颅。 他恋恋不舍地吸吮着乳蕾,红艳的舌头纠缠着粉色的乳首,感觉它像颗凝结在盛夏的诱人果实,越来越饱满圆润。 凡人与其说有阳具崇拜,倒不如说对母性有着与生俱来的恋慕吧,那种渴望几乎是人类自睁开眼的剎那就拥有的。 只不过男人和孩子不同之处在于,他们多了侵略性和支配欲! 当他抬起眼,看着她双颊酡红,情欲迷乱的模样,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兰兰!美得令他窒息,狂野的心跳不再单单是纯情地仰慕,动情的野兽只是将粗暴的原始本能用他柔软的心包覆起来,不让它伤害娇美的花蕊,却任那股魔性的本能在血液里下蛊。 他坏心眼地以舌头用各种他想象得到的邪恶方式挑逗那敏感的乳珠,时而像不舍放手的孩子那般着迷地贴着滑嫩得不可思议的乳肉舔吻吸吮,淫靡的声响只是一种刻意的、下流的挑逗,非要看她意乱情迷、在他的支配中疯狂不可。 他很贪心,他知道她有很多迷人的地方等着他去探索,而他每一处都不想放过! 大掌持续地往下探,他曾经偷偷幻想过,像这样爱抚着兰兰柔软的腰,像凡人怜爱着他们素养的宝贝宠物那般-- 兰兰的腰是死穴,她怕痒!在苗兰兰身子一颤的同时,胡天命领悟了,但他俊脸却笑得得意极了。在她的瞪视下,他故意伸长舌头以舌尖逗弄被他吻得湿亮的乳蕾,两手也没停地在她肚挤上、腰窝上享受着她迷人的触感。 他真的好爱…… “天命……”苗兰兰求饶了,她想扭动身体躲开搔痒却做不到,快逼疯她了! “乖。”他吻着她的乳沟,然后色情的舔吻继续往下。 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在她最怕痒的腰上头流连忘返呢? “唔……”他太可恶了!苗兰兰又是难忍煎熬,又是想笑。 胡天命双手从她纤细的腰伸到她背后,那好像一折就断般的惹人怜惜,然后他的贼手往下。 记得他曾听见下人们说过,他爹会选中兰兰当他的媳妇,不只是因为她的八字,还有她的屁股! 他是不太懂为什么,当下只是像发现新玩具一般地……充满爱怜。 兰兰的屁股好可爱,又圆又翘又有肉,害他口水更泛滥了,真想把她整个人翻过来,让他咬一口! 察觉胡天命对她的臀又揉又蹭,还退开身子,抬起她的腿在臀下咬了一口,苗兰兰佯怒地瞪了他一眼,但那显然不太管用。 “我留着以后再咬。”他卖乖地道。 还有以后?这家伙简直得寸进尺啊! 其实是因为他又发现新大陆,那黑色的、湿淋的密林让他充满好奇,手指却一点也不客气地拨开细毛,揉捻着。 苗兰兰像触电那般,身子颤抖。 …… 这不要脸的家伙,足足要了她四次才罢手。 苗兰兰虽然被王宗生下了药,但那仅仅是普通的迷药,让苗兰兰在清醒后无法自行逃脱罢了,这一番折腾下来,药性也去了七七八八,倒是喝了九尾狐那不知什么玩意儿的胡天命一点也不认为自己有任何不对劲,在苗兰兰终于恢复力气后只顾着死皮赖脸地当粘皮糖。 “兰兰,你可不能始乱终弃。”他依然抱她紧紧地,身子蹭啊蹭的。 苗兰兰的疑虑和担心,甚至是羞怯全都被他给赠光了!这家伙还不起来把衣服穿好,信不信她揍人! “弃你个大头,起来!” “你要对我负责。”他一脸认真,还四肢并用地将她锁得牢牢的,“不然我不起来。” “我养不起你。”他用什么蹭她?苗兰兰强作镇定,忍住伸手抓住那又慢慢肿胀的凶器的冲动。 “没关系,你买单,我付钱,你给我当媳妇,我给你当靠山。” “我可以自己养自己。”不是她傲骨,而是,她不想再欠他。她不是不懂他装疯卖傻全都是拐着弯在对她好,她不想再欠他! “那顺便当我媳妇吧。”他可不是不准媳妇当职业妇女的大男人啊,他很开明的。“我很贤慧的,虽然进不了厨房,但上得了厅堂,带出去是绅士,在床上是猛男。”他刚刚的表现真是不赖,哈哈!“虽然现在身体还弱鸡了点,但你放心,我会以给你幸福的人生为目标加强锻炼!” 什么跟什么啊?苗兰兰有点想笑,“你哪里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我是认真的。” “以前我嫁给你是因为我需要钱,我离开你是因为我做了不该做的事。” “但是我不介意啊。”事实证明,以后请改口叫他威猛先生! “不是你介不介意的问题,而是我认真想过,如果我真心把你当我丈夫,我就不应该让你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我失职了,就该把位置让出来。”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她真的没脸回去,以前胡家需要买媳妇,现在想当胡家媳妇的可以从雪松城排到京城,哪轮得到她! 兰兰真是深谋远虑啊……胡天命真的被她唬得一楞一楞的,心里还不停质疑,真有哪么严重吗? “至于你,你那么执着于我,也许只是因为你太少遇到对你真诚的人,我相信以后会有更多善良的好姑娘主动接近你。” 听起来很对,但仔细想起来不太对。可是胡天命却想不出来哪里不对! 看来保留了神力的笨蛋,还是笨蛋啊! “我们还是快点离开这里吧,现在应该很晚了,忠叔他们一定很担心。” 对哦!狐狸男说拍卖戌时开始,现在什么时候了? 胡天命很快穿好衣裳,苗兰兰也差不多整理好了,他仍是主动上前握住她的手走在前头,两人无心欣赏这房间华美的装饰。 “这里到底是哪里?” “听说是安全的地方。”胡天命试着推开门,想不到看来厚重无比的门倒是一下就推开了,胡天命没多想,苗兰兰却是一下子脸红如血! 这表示方才根本随时有人会跑进来! 门外的情景,却让胡天命楞住。 “怎么了?”苗兰兰看他一脸惊讶。她只看到一面墙,看样子这里是某个走廊的最尽头,门后右边和前面是墙,左边是通道,而第一眼吸引她的是面对大门的墙上有个显眼的木牌,走道上的火炬刚好照亮木牌上的字-- 出口。这两个字下面还画了个往左的箭头。 “……”怎么看都很像陷阱啊!“这到底是……”她已经问第四次了。 胡天命小心翼翼走上前,另一只手在墙上摸了又摸,探了又探,还轻敲着每一处。 是一堵结实的墙,而且他开天眼看过,没有妖气。 话说回来,他的天眼每次碰上狐狸男都失灵,就算有什么不对劲,他也察觉不出来吧?但是想想到目前为止狐狸男都没害过他,淳善天性始然,他还是决定再相信狐狸男一回。 “走吧,可能拍卖开始了,狐狸男没空替我们带路,所以做了这个提醒我们吧。” “……”是这样吗?正常人都会觉得可疑的吧?苗兰兰将信将疑地跟着胡天命走,同时眼观四方,耳听八方地警戒着。 每到一处转弯或楼梯,就有个指示出口方向的标志。有够诡异的!但是这一路非但没有任何人,连老鼠或小虫子也没有! 胡天命不时回过头来看她,“要不要我抱你?” 苗兰兰两颊火热,“我没那么娇弱。”她可能比他还强壮哩! “累了要说,不用担心有危险,我绝对不会让你再出事。”他保证道,握住她的手将她的五指扣得更牢。 苗兰兰心窝热热的,却始终不敢正视心里真正的声音。 好像怎么走都走不出去那般,但是他们却只能在这个长得宛如没有尽头,没有门也没有窗的走道里飞奔,墙上的火炬是他们唯一的照明,胡天命取来了一根以防万一,而不时出现的“标志”只是提醒他们,继续走!因为走道始终只有单一选择,引领他们往左,往右,往上,往下,没有出现任何岔路。 第十五章 他们甚至有这条走道根本走不完,或者他们根本是原地绕圈子的错觉,一切一成不变。 直到前方终于出现不同于火柱的光点和人影,他们还听见人声,这时的胡天命跟苗兰兰根本无法有任何顾忌,只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不需交谈,此刻他们心里都有个强烈的怀疑--除了鬼挡墙,这一切还能有别的解释吗? 然而,走出了“隧道”,他们就呆住了…… “大姊!” “少爷!” 胡天命和苗兰兰发现他们俩正手牵手站在大杂院门口,他们同时惊讶地往后一看,哪有什么隧道?外头一如以往,是外四里和外三里的大街,这附近在黑市开张的日子也有些零星的小夜市,此刻正热闹着,而大杂院里,连难得回家一趟的大胡子也回来了,包括忠叔和几名护院,全都拿着火炬,排好了队伍,似乎正在讨论着什么要事。 “少爷!你快把我给急死了!”忠叔简直是涕酒纵横地跑来。 “谢天谢地,菩萨保佑!”梁嫂子也拉过苗兰兰,“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都叫你不要去外四里贴什么告示了,再晚的话,我们真的打算出去找你们了!” 原来这一伙人聚在大杂院,就是打算结成小队出动去找他们。 苗兰兰虽然对方才的经历有疑问,但忙着安抚大杂院上下,也就一下子将这段奇遇抛到脑后了,而胡天命却是一径地看着外四里的方向。 我说了,我是帮着你们的。后会有期啦。 似乎只有他听见了狐狸男的声音。 “谢谢。”胡天命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对着外四里的方向道谢。 苗兰兰没有对大伙儿提起遇到王宗生的事,只说因为遇到黑市开张,他们遇到一些阻碍,不过幸好全身而退。 胡天命得赶回家,免得胡万金担心儿子走丢,临去前他拉住苗兰兰,“要是今晚王宗生来找你们麻烦,你们就来找我,不要担心连累我,因为我也牵扯在其中,知道吗?” 苗兰兰怎么可能答应?但是为了让他放心地回去,她仍是点点头。 那天晚上,大杂院一伙人都入睡后,苗兰兰却担心得无法成眠,她怕王宗生又来找碴,而这回,有九爷请柬的王宗生是不可能再有任何顾忌的了。 她整夜没睡,天亮后仍是到安平客栈向黄老爷报告进度,并且告诉他,她有可能因为惹上地方恶霸,没办法再替他找青梅竹马了。 “什么样的地方恶霸?你又没犯法,他们能拿你如何?” 苗兰兰对老人的“不知人间疾苦”有点无昔日,就算是生在富贵人家,也知道土豪跟地头蛇才是地方上的律法吧? “您同样也没犯法,王家又怎么扣着您的宝物扣得那么理所当然?”她忍不住反问。 “妳惹上的是王家?”老人直觉地问。 苗兰兰点头,她想老人应该很能明白王家势力有多大吧? 老人脸色凝重地抚着胡子,“想不到天子脚下有这种事?王家竟能不依据王法地横行霸道至此?” 这很平常吧?“我想王家只是个例子,每个城都有每个城的土皇帝。” 老人却一脸古怪地看着她,“土皇帝?” 这老头哪里来的天兵啊,竟然连土皇帝都不知道?“就是地方势力啦,京城没有吗?”不过,也许京城就在天子脚下,地头蛇比较收敛一些吧? 老人恍然大悟,好半蜗才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真是不虚此行啊。” “不过您也别放弃希望,昨天我们还是把告示都贴完了,这几天应该会有人主动来找我们,说不定会有收获。” “你有没有试过报官?” 苗兰兰一阵狐疑,“要报宫的话,您自己去报就好了啊。” 老人楞了半天,才晓得他们讲的不是同一件事,他笑了起来,“我是说,王家想要对付你的事。” 苗兰兰更无语了,报官有用的话,地方恶霸还叫地方恶霸吗?“老爷爷,您有多久没离开家门了?” 苗兰兰一脸狐疑和为难的表情逗乐了黄老爷,“是很久没出家门了。”他点点头,竟是感叹起来,“我真是没用啊……” 苗兰兰以为老人像胡天命一样,身子不好,只好安慰道,“不出门没关系,最要紧的还是小心保护好自己,以后不要再轻易被骗了。” “老夫不是被骗,是当时情况紧急,我身上的钱被扒走,客栈因为我好几天缴不出钱而把我赶出来,我在京城的亲人寄给我的钱又还没送到……”越讲越觉得没面子。 苗兰兰直想摇头,“老爷爷,您以后应该带着仆人才出门。” “我记住了。”老人失笑。“对了,我们刚刚说到报官” 老爷爷对报官很执着啊?苗兰兰没好气地道,“也许京城在天子脚下,天都府不敢街私枉法吧,但是雪松城这里不同,要是上河区,官府或许会做做样子,但王家的势力遍布下河区,别说官府给他三分面子,更何况我只是下河区的小老百姓,生在大杂院,没有靠山,他们不会为了我跟王家过不去。” “真是荒唐!” 一点也不,这是人之常情!苗兰兰觉得这个话题可以到此为止了,她立刻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继续询问一些她昨天才想到的,关于凤兰兰的问题,毕竟一个人的一生那么多好说,一天两天想不完也说不尽,她会尽可能每天都提出几个疑问,对找人也有帮助。 离开安平客栈时,已经接近午时,她在安平桥上却听见人们三三两两兴奋地谈论着,关于昨晚,下河区的王家出的大事-- 原来,王宗生昨晚原本终于受到九爷邀请,进到黑市上层,想不到王家太迫不及待,当天就把自家当铺搜括来的宝物推到拍卖会上,也许有一点想在九爷和那些显赫的人物面前表现一番的意味。 想不到王家送进拍卖会的宝物,几乎都是假货。 九爷本就喜怒无常,而且最恨那些以为有他的请柬就可以放肆地到处招摇撞骗的人,尤其还害他大大地丢脸,于是当晚,王宗生一伙人就被丢出黑市上层,请柬也没了,九爷还宣布外三里和外四里永远不欢迎王家。 峰回路转啊!苗兰兰开心得都要跳起来了!虽然王家这个威胁还是在,但她相信王宗生短时间内不会笨到在九爷地盘上惹事! 快乐地哼着小曲,苗兰兰回到铺子里,胡天命果然早到了,还很乖巧地替她打扫了一番,她踏进铺子时,正见他非常贤慧地用白布把头脸绑住,拿着扫帚和抹布,桌椅已经擦得亮晶晶,地板里里外外也一尘不染,他拉下脸上白布,很有讨好意味地露齿一笑,苗兰兰见到他,就想到昨晚的事,脸蛋一下子红透了。 “兰兰,我都打扫好了,你刚刚从外头回来很热吧?喝点菊花茶!”他立刻把手抹干净,给苗兰兰倒了杯茶,还殷勤地扶着她坐下,伺候姑奶奶般地替她擦擦汗,搧搧风。 同样拿着抹布在擦楼梯扶手的忠叔摇了摇头。 他家少爷啊,彻头彻尾妻奴一个,没救了,看来他这个老奴还是早点烦恼怎么让老爷接受苗姑娘比较实在。 “对了,你们听说王家的事了吗?”苗兰兰简直眉开眼笑。 “我们来时听说了。”因为上河区也有不少富人昨天去了那场拍卖会,胡天命同样很痛快,“果然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在他们谈话的当儿,有几个老妇在门外探头探脑的,她们有的是自个儿来,有的是家人陪同。 “请问仙姑要为岁次五十八的妇人祈福解噩,是真的吗?”一个中年男子扶着他的母亲入内来。 看来鱼儿上钩啦!这下不只胡天命和苗兰兰,连昨天也负责在世一里贴告示的忠叔都想击掌叫好。 接下来,就是筛选绝不可能,和可能的人选。 苗兰兰庄严地起身迎接,“当然,王母娘娘要我务必义务完成这项重要使命,为雪松城消灾。” “我林某人不怕花钱,只要仙姑为我母亲祈福,保佑她长命百岁,无病无忧,我一定大礼答谢。” “林施主,你误会了,王母娘娘慈悲为怀,没有私心,这次我奉了她的命令,自然会尽全力把事情办妥,这也是为了我们雪松域的安宁。” “但是……”很有钱的林某人,不花钱好像不痛快一般。 “林施主,”胡天命也学苗兰兰,“你这么孝顺,你母亲一定无病无忧到百年,你只要好好孝敬她,老天会知道的。” 这小子还挺会说话的嘛!苗兰兰瞥了他一眼。 “好啦,我们开始吧……” 在苗兰兰示意下,胡天命立刻搬来椅子让贵客们坐着等候,待苗兰兰问完她拟好的问题,写在册子上,然后就有模有样地做起法来,胡天命看得出来苗兰兰还是尽心尽力地念了些平安咒和长生咒,有一定的趋吉避凶之效。 而且,他也发现一件事--这让他在一旁搓着下巴,坏坏的、诡异地笑了起来。 兰兰身上有一点点真气在流动,那能够帮助她施咒。看来昨天两人做的好事真的有一定功效,让他把真气过给她!亲吻都有不错功效了,更何况这样、那样呢? 胡天命越笑越得意,决定以后没事就跟苗兰兰躲起来做爱做的事。 他绝对不是经过昨天之后食髓知味! 事实上,苗兰兰还真没发现,她明明一夜没睡,精神却好得不得了啊! 上午陆续有人看了昨天的告示来排队,胡天命看了看情况,不想苗兰兰身体吃不消,让他们领号码牌,中午,梁嫂子则让孩子们送来了午餐,连胡天命和忠叔一干人都有份。 苗兰兰正好替排到上午的最后一位老妇人祈福,照惯例,她会要求老妇人回去后,如果知道谁是五十八岁却还没来报到,要她帮忙游说。 “否则的话……”苗兰兰故意顿了顿。 “否则如何?”老太太心里正好想到邻居某某似乎跟她同年,她原本不想管闲事,但仙姑的交代不可不听啊! 苗兰兰叹气,“唉,后果不堪设想啊!” 老太太被苗兰兰唬得一楞一楞的,当下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说服隔壁邻居来找仙姑才行! 就这样,苗兰兰一边查清楚这些五十八岁的老太太的底细,一边使了点小诡计,以达到推波助澜的功效。 “成果如何?”将休息的招牌摆到门廊下,关上大门,胡天命立刻又是搧风又是操汗,又是捏肩膀地伺候着摘下易容的苗兰兰。 苗兰兰叹气,翻着一上午的成果,“只有两个老太太是外地人,但一个是县里出生,家里务农,另一个是南方水柳城人士,家里是水柳城的世族,跟京城完全扯不上关系。” “只花一上午有这成果,很棒了。”胡天命安慰道,“不过,凤兰兰会不会为了躲仇家而撒谎呢?” “但是,黄老爷说,整个麒麟皇朝都知道那个家族跨台、不再有任何势力的事。” “什么家族那么伟大?” 是啊!苗兰兰在听到黄老爷的说法时,当下心里都狐疑了起来,但是她很快又把注意力摆在凤兰兰会不会说谎这件事上,“我对看人有点自信,今天上午倒是没有可疑之处,也许接下来会有收获吧。” “嗯,一定会的。”胡天命笑着继续给她捏肩膀,苗兰兰这才发现虽然大伙儿此刻正围在桌边吃饭,但全都低着头,不时偷瞥他们,然后暗自窃笑着,甚至连忠叔也是这副样子啊! 第十六章 苗兰兰尴尬地道,“我不累,你……你坐下来吃饭吧。” 胡天命这才笑嘻嘻地坐下来,第一件事还是给苗兰兰夹菜,“你要多吃一点,多长点肉。” 苗兰兰脸爆红,瞪了他一眼。嫌她没肉是吧? “怎么了?”胡天命一脸无辜,然后才想起什么似地道,“我不是嫌弃你,你这样当然很好,可是再有肉一点也很好,你的腰太细了,我昨天还担心……唔……” 苗兰兰夹起大块腌肉塞进他嘴里,笑容甜美,眼神肃般地逼近他,“乖,吃饭!”再多嘴试试看! 胡天命无辜地嚼着腌肉,吃饭就吃饭,干嘛这么凶他正要提醒苗兰兰的弟弟妹妹们也多吃点,这才发现其他人耳朵全拉得尖尖的,这才后知后觉地会意,却更加笑咧了嘴,“我吃饭,媳妇别生气。” 噗!有人忍不住了,而苗兰兰只能瞪着不知什么时候学会当众吃她豆腐反将她一军的胡天命一眼,却见他得意地笑眯了眼,又夹了块肉给她。 第五天,几乎信邪的都来找过仙姑了,剩下有多少不信邪,他们也不晓得,但至少找到了三个可能人选,都是京城人士。 这天一早,胡天命在安平桥上巧遇正要到安平客栈的苗兰兰,于是他让忠叔和两名护院先过去帮忙开铺子,自己带着两名护院陪苗兰兰上客栈。 听胡天命左一句“兰兰”、右一句“兰兰”地叫得好亲热,黄老爷笑了起来,“我以前也是这么喊她,而她虽然常常笑骂我没正经的,但是总会在我们见面时带上她亲手做的小菜和点心,就算饭馆里的招牌菜也难不倒她,石榴鸡,水晶肘子,枣泥方谱,藤萝饼,焗花鸽……她总是吃一回就学了起来。” “凤兰兰会做菜?”胡天命一边问,一边看着苗兰兰,苗兰兰倒没什么特别反应。 “岂止会做,她很拿手。”黄老爷一脸怀念,“但是那时候她说过,她只会做给家人和我吃,不会为别人洗手作羹汤。” 会做菜也不早说!胡天命不停给苗兰兰使眼色,但苗兰兰当作没看见,“那凤兰兰最拿手的菜是什么?您一尝就能尝出端倪的。” 黄老爷大概知道她有什么打算,于是认真地想了起来,“她的桂花栗子糕,我百吃不厌,而且我只吃得惯她做的。”他顿了顿,想到什么似地,“我记得你们雪松城的糕点名店吉祥楼最有名的就是桂花糕,有人给我送来让我品尝,不过跟兰兰做的比起来还是差了点。” 见胡天命拚命给她使眼色,眼睛都要抽了,苗兰兰忍住揍人的冲动,很快地告别黄老爷,才出黄老爷暂住的厢房,胡天命就忍不住要开口,苗兰兰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拉着他,“铺子里一堆人等着呢,我们赶紧回去吧!” 两人奔至安平桥上,胡天命终于忍不住,“兰兰,崔婆婆几岁啊?” 苗兰兰没好气地映了他一眼。这个不会看人脸色的家伙! “怎么全天下只要会做菜的老太太,就一定是凤兰兰?” “当然不是,可是这也是一个可能啊,你不是说崔婆婆身世很神秘?”错不了的!他以他天庭的那位大老板名义发誓,真相只有一个! “是啊,”苗兰兰看了看安平客栈的方向,确定没人跟来,才双手抱胸地对着胡天命道,“你觉得我没想到这样的巧合?” “当然不是,兰兰你那么聪明,比我还聪明。”他半是讨好,半是真心地道。 “这就对啦,所以我不动声色,本来就是有原因的。崔婆婆说过,她的仇家就是她的未婚夫,因为一件意外,她的未婚夫不念旧情,帮着她的仇家来对付他们,所以她躲的是她的未婚夫。” “所以,如果崔婆婆就是凤兰兰,那她的未婚夫不就是……”胡天命恍然大悟,苗兰兰点点头附议他的想法,在他一脸惊栋地回头看安平客栈时,她拉着他继续走。 “那怎么办?我们还帮不帮黄老爷?”要是黄老爷根本就说谎呢?他找凤兰兰是为了对她不利?“可是我看黄老爷是真的很想念凤兰兰”他可是完全能属同身受啊! “所以现在,我们得回去问崔婆婆。” 苗兰兰和胡天命还特地绕到吉祥楼,买了一盒桂花栗子糕。 下午,老人家坐在阴影下,正在捡菜叶,见到苗兰兰和胡天命,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漾起了笑,“今天铺子提早休息?” 苗兰兰看着那张苍老的容颜,喉咙突然紧得有些难受。她在上河区有不少信众,也见识过世字里那些贵妇人,年纪六十开外,看起来却比崔婆婆年轻。 再美好的容颜,哪禁得起颠沛流离的折腾?就算黄老爷真心想念着凤兰兰,也许他也没料到,他心目中美丽的青梅竹马,早就不是他记忆里的模样。 让一切留在回忆里,会不会才是最好? “对啊,所以我和兰兰买了点心,奶奶您快尝尝!”胡天命对这位苗兰兰的厨艺师父可是巴结有加。 “你们吃吧,留着让大妹他们当点心也好。” 苗兰兰突然想到,她从来不吃点心零嘴,就是向崔婆婆学的,崔婆婆曾说过为了适应贫困,她从不让自己有任何不必要的享乐,毕竟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黄老爷真的这么念旧,为何等到红颜成了,自发才来找人?苗兰兰突然不是很想为了这个原因挖崔婆婆的疮疤。但是转念一想,如果黄老爷真的想对崔婆婆不利,她也得把事情搞清楚,才能想办法帮崔婆婆躲过这一劫。 “我以后会每天给奶奶买糕点吃,奶奶您就吃一块吧!”胡天命猜老人家想把好吃的留给晚辈,就像苗兰兰之前老是把他给她买的糕点带回来给长辈、给弟弟妹妹们一样,于是殷勤地道。 “奶奶,以前那值想对付您的未婚夫,他姓什么?” 苗兰兰单刀直入地问法,让胡天命也紧张起来,话说回来,直接问清楚是不是姓黄,不正是最简单的求证方法吗? 崔婆婆不料苗兰兰有此一问,一脸讶异,“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 苗兰兰犹豫着要不要让老人家知道,有个姓黄的在找凤兰兰?她怕如果崔婆婆真是凤兰兰,也许会忧心仲仲地寝食不安呢。 “我只是在想,这么多年过去,也许人家早忘了要寻仇呢,奶奶您也不用这样躲躲藏藏了,可以跟我到处走走晃晃。奶奶好久没离开外三里了,我也想带您逛逛市集啊。” 崔婆婆神情一阵恍忽,“忘了啊……”她喃喃道,然后笑了,“是啊,从儿时到大的感情,信誓旦旦的誓约,都能够一夕反目,要忘掉又有何难?我也这把年纪了,躲或不躲,也没什么差别,这个大杂院就是我最后的安身所。” 见崔婆婆这么说,苗兰兰决定鼓起勇气间,“那,如果那人还在找你心,您怎么办?” “不怎么办,他要找我,也许还真能找得到,可天下之大,又也许找不到。活到这把年纪了,他要翻旧帐,我也无能为力,反正我已是孑然一身。” “奶奶,”苗兰兰在崔婆婆身边坐下,“反正今天我铺子提早打拌,从小我就很好奇您的故事,您就告诉我们嘛!” 崔婆婆笑了笑,“能说的我都说烂喽!”她想了想,“我跟那人是青梅竹马,那人的权势很高,虽然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是我,但想要那个位置的人却很多,我父亲的对手就是其中之一,后来我父亲被冤枉入狱,我们家家破人亡……接下来的故事你都听过了,那人反过来跟着我父亲的仇家一起清算我们,我和奶妈连夜逃走,吃了许多苦,过了好几年飘浪生涯,才辗转来到这里,奶妈走了,我也没半个亲人,只能在这里落地生根。” 苗兰兰和胡天命对看了一眼。 巧中之巧啊!但是话说回来,有钱人家,青梅竹马彼此指婚,本来就很平常。这还不见得能当作线索。 “那,既然那人权势很高,奶奶您有听说他们家现在如何吗?您的仇家也一样是很有权势的吧?这样比较起来,您是大隐隐于市,反而能听闻他们的消息吧?” 只见崔婆婆点点头,“是啊,我知道他们的消息,我爹的对手也倒了,但那也没什么意义,我对仇恨已经不在乎了。” 两人不可思议地对看一眼。 一件巧合稀松平常,两件巧合顶多是偶然,三件巧合硬要说无关也无不可,但连对手垮台也巧合……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 “奶奶,我有个想法”苗兰兰紧张地吞咽着口水,“如果,您的未婚夫终于因为你们家的对手倒了,他也许对自己以前的行为后悔了,您……您会原谅他吗?” 崔婆婆终于狐疑地看着苗兰兰,“不会丫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哪有什么事情啊。”苗兰兰演技可是一流,“只是奶奶的故事……好浪漫哦!比我最近在世里听到的那些太太小姐们编的故事更引人入胜,可惜我当然不能把您的过去当成故事说给别人听。” 苗兰兰不愧是神棍,说谎都不用打草稿,胡天命都忍不住一脸崇拜了。 “你听了什么故事啦?”崔婆婆笑着问,她想到这丫头为了大杂院,从来不允许自己有一分憧憬和期待,就有点心疼。看来胡天命这小子多少改变了她一些吧。 “就是……一对老夫妻因为误会,多年后重逢的故事啊。” 崔婆婆看着远方,叹道,“也许世间真的有那样的事吧,但多年来我迟迟等不到他为我们家平反,我就不再抱持任何希望了。” “他要怎么为你们家平反?” “我当年其实找到一件重要证据,可是我爹的对手想把我们赶尽杀绝,我根本没有机会见到他,不得已,我把他给我的定情物退还给他,并且把那件证据锁在里面……如果他真有心,早就为我们平反了,哪又能轮到我说什么原不原谅呢?” 胡天命听到这,忍不住道,“那个……”他在苗兰兰的瞪视下住了嘴。 “他知道您把证据藏在你们的订情物里吗?” “我让人给了他口信,他应该猜得出来,虽然他没有钥匙,因为我怕别人打开那瓶子毁掉证据,所以告诉他把瓶子打碎就能得到答案。” “……”苗兰兰无语,“奶奶,这世上笨蛋很多的。” “那也罢了,那件证据顶多证明我父亲无罪,却无法帮我逃离仇家的追壳。他那时跟我爹的仇家是唇齿相依,我想过我给了他那件证据,也不能改变我的命运,我家只剩我一个人,而他断不会为了我去与他们作对,也许迟早我也会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为冤魂之一呢,一切都是命啊。” “真是命中注定啊。”离开大杂院,胡天命感叹道。 苗兰兰一路上沉默着,胡天命一直到进了铺子里才忍不住问,“兰兰,你在想什么?”怎么都不说话啊?他好想多拍几下马丽,多赞美她几句,但她一直沉默着,害他以为她觉得他很吵,只好很委屈地一路闭紧嘴巴:“天命,我想跟你借钱。”苗兰兰像壮士断腕般地道,“虽然不知道要借多少,但如果案子成功,我有一万两可以还你,如果没有……”她咬着唇,脸蛋默默泛红,“我卖身给你,终身为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她垂首。 第十七章 胡天命呆楞着,迟迟说不出话来。 会为了他要借钱给她而生气的兰兰,反而开口跟他借钱,对她来说肯定非常不容易,而且,他怎么会嫌弃她?她要卖身给他,他当然很高兴啊!只不过奴字能不能改一下? 不过,卖身做他的贴身小奴婢,好像也不错,可以做很多色色的事胡天命这个原本清心寡欲的天界神兵也不再超然脱俗了,这几天他觉得自己憋得有点难受啊,他根本找不到机会跟兰兰亲热! “我不嫌弃,我很高兴不过兰兰,你借钱做什么?” 苗兰兰叹气,“我想来想去,目前最保险的方法,就是试试黄老爷愿不愿意替崔婆婆一家人平反,如果不愿意,这表示黄老爷真的有所隐瞒,他找崔婆婆的目的并不是他说的那么美好,那我们也得把崔婆婆藏好,如果愿意,那当然皆大欢喜,我的一万两还能还你!” “可是这样一来,你不就没钱买房子了?” “钱可以再赚,反正我还年轻,不像崔婆婆……她真的好多年没离开过大杂院了,我不希望她有生之年真的只能困在那儿,你也看封了,向来有什么好吃的,她舍不得自己吃,我爹娘走了之后,她就像我们的亲奶奶。我想你也发现了,我家的孩子,都不是我爹娘亲生的,不是孤儿,就是养不起被刻意丢弃,以前我娘最爱到处捡小动物,想不到连孩子也捡,但是对大杂院所有的长辈来说,我们这几个孩子就是他们的孩子,从我有记忆以来,就喊梁嫂子婶婶,喊崔婆婆奶奶,因为他们就是我们的亲人,一万两,我这辈子努力点,不见得能存得到,但至少我没有困在大杂院里,我有手有脚,总有机会的。” 胡天命眼眶又热了,“兰兰”他的好姑娘啊!他激动地握住她的屑,“你放心吧,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你要借多少都行!”虽然他的钱其实是他爹的钱,不过他总会想到办法调点钱来用的!为了兰兰! 但是,胡天命的贴身小奴婢愿望,却被黄老爷打碎了。 黄老爷知道苗兰兰竟然改变主意,要替他赎回转心瓶,有点讶异,不过苗兰兰早想好说词。 “既然这个转心瓶和凤兰兰有关,我们就一定能用它来找到凤兰兰。” 黄老爷想想也对,“放心吧,不管多少钱,事成之后我会一并付清。” “说不定他根本没那么多钱哩?”胡天命咕哝着。 “那只好委屈大少爷你借我钱喽。”苗兰兰好笑地看着他一脸好事遭破坏的郁闭神情。 其实,也许算盘打得最精的是她吧,她怎会不明白胡天命对她的心思?她对自己的满心算计,也不由得有些愧疚。 这样的她,永远都配不上他啊。 胡天命又笑了,“有本少爷在,你放心吧!哈哈哈……”可怜他当天兵从来不曾耍过威风,只能当纨裤子弟挥霍老爹的财产,想想也有点心酸捏! 他们跟着黄老爷来到王家当铺,为了保险起见,胡天命把家里的护院全叫出来了,阵仗之大,简直就像要去干架。 “兰兰,你还是在外头待着吧,免得王宗生又找你麻烦,我和黄老爷出面就好。”当然胡天命也有私心,他才不让王宗生有机会用他那些表面上恶劣,其实可能想吸引苗兰兰注意力的幼稚手段骚扰她! 苗兰兰想的却是,要是她和王宗生吵起来,可会担搁不少时间,于是她答应了,躲到当铺对面的茶水铺去喝茶水。 谁知道,胡天命和黄老爷得到了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王宗生不在当铺,手下认钱不认人,所以也没多为难胡天命和黄老爷,当铺掌柜那日也跟着王宗生一起到黑市上层,说起这件事就让他牙切齿,他将手里原本捏得死紧的一份名册丢在桌上让他们看,那是黑市会在每一期开市以前印给会员参考的,书册印刷十分精美,但取得门槛倒没有请柬那么高。“九爷根本坑我们!上次我们送去黑市的珍品,那个转心瓶也在其中,当天的拍卖会上却没被拿出来,还污蔑我们拿假货,结果转心瓶却出现在下次黑市竞标的名单之中,根本是私吞!” 原来转心瓶被九爷给黑吃黑吞掉了!事情又扯到外四里的黑市,这可比扯上王家更棘手百倍啊。 如果王家是地方恶霸,那么九爷……似乎也不需要再多的比喻了,总之事情扯到九爷,如今他们要回转心瓶,似乎就像跟老天讨价还价那般困难--呃,有时也没有很困难啦,他家大老板人很好的,凡人一定有什么误会! 本以为苗兰兰会露出失望的,或心灰意冷的模样,但她只是在黄老爷回到客栈后默默坐在铺子里,神情平静。 但那反而让胡天命担心了起来,“兰兰?”他很小声很小声地唤道。 但苗兰兰没听到,她只是默默地拿出了龟壳,默默地卜了个卦,然后盯着钱币,默默沉吟起来。 胡天命来到桌边,不敢打扰她,但实际上仍是好奇到极点…… 兰兰真的会算命? 半晌,像下了重大决心般,苗兰兰深吸一口气,看着胡天命,“天命,我决定赌一次。” “赌什么?”胡天命好奇道。 苗兰兰咬着唇看着前方,铺子的大门拉上色彩鲜艳的厚地毯,门廊外正挂着“仙姑闭关,不见来客”的招牌,四名护院前二后二地守在铺子外,忠叔回胡府替胡老爷办要事去了。 “我决定告诉黄老爷真相。” 这倒是孤注一掷的方法,幸运的话,天下太平,不幸的话…… 其实,他们有另一条路,给个坟,编个理由骗黄老爷,一万两一样能入手,事情过了那么多年,物事全非,至少他们知道崔婆婆身分,要蒙混过关也不是不可能,最重要的是这么一来能让黄老爷不再寻找凤兰兰,也能让崔婆婆就此兔于躲避仇家的痛苦。 但胡天命明白,苗兰兰虽然没明说,心里其实还抱着一丝希望,一丝看到破镜重圆、美满前缘再续希望,哪怕他俩年华都已老去。造假坟是她说过最万不得已的下下策。 胡天命握住苗兰兰的手,“我支持你,不过你也不必担心,现在是我跟你一起保护奶奶,你不必一个人烦恼。” 苗兰兰笑看着他,“我一直都不是一个人。”她有大杂院里的家人啊,而且“我很感激老天让你醒来。”让她有机会解开心结,有机会真正跟他说话,听听他在想什么--那曾经是她嫁给他的那几年里,她无数次的想望。 “我也感厉激老天让我来得及找到你。”他笑嘻嘻地道。 苗兰兰也觉得想笑,这家伙真的有种莫名的,让人信任的亲和力,这阵子仙姑坛的客人们对这小子都挺有好窜。 胡天命又把注意力转移到苗兰兰卜的卦象上,“这卦说了什么?你真的会卜卦?” “我说过了,人都是有灵性的,这卦象……”她沉吟起来,一脸深思。 胡天命猜这卦象让她有点犹豫,但看来也不像大坏的卦,既然不是大坏,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于是转移了话题,“兰兰,那不如,你也为我卜个卦?” 苗兰兰看着他,奇了,“你想问什么?” 胡天命只是看着她,微笑,直到她被看得脸颊发热,似乎有所了悟,“不管你爹是不是顾意原谅我,我都是你最好的朋友。” 这是软钉子,还是模棱两可? “关于我爹,”胡天命想了想,“其实做父母的都是心软的。”看看他大老板就知道。“我比较想知道的是,你……是不是真的不喜欢我?”他说着,露出一脸苦逼委屈的表情。 苗兰兰真好奇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了苦肉计?他明明才刚醒来,使起苦肉计却驾轻就熟啊! 当然,也许不是他驾轻就熟,而是,他已经不知不觉成了她的软肋。 “我如果不喜欢你,会说要把你当朋友吗?你对这世界所知不多,涉世未深,因为只有我和你相处过你才念念不忘,也许你可以看看那些更漂亮更温柔的千金小姐或大家闺秀。”那才是真正与他匹配的男一半。 要比聪明和口才,胡天命肯定是输苗兰兰的,他早就认清这点。 “兰兰,其实我不是最近才醒,我是……”直接坦白他是天兵?这称谓好像不怎么威风,那“南天门保全管理协会的ceo。”怎么样?还是“天庭万年不改其志一神兵”之类的……话说回来,这时代的男女,哪一个是先相处过才决定要不要成亲的?她当他没看过“人间剧场”哦? 他认真想着过去许久,才慎重地道,“从第一次见到你,那时你自己掀开头盖对我扮鬼脸时,我就不再是每天睁开眼,只希望太阳快点落下、生命快点走到尽头的胡天命。”是真的,至少对这身体来说是事实,至于他,当探索到这段回忆时,也忍不住笑了,兰兰真的很可爱。 苗兰兰没想到他把过去记得那么清楚,脸蛋一点也不受控制地烧红了,“我那时太孩子气了。”她当时是真的很好奇,木头少爷该不会真的是木头吧?于是她在新婚夜,完全不计形象地想逗他笑,想当然耳,失败了。而她从最初的新奇,到最后发现自己真的得和一个没有灵魂的活死人生活一辈子,不是没有悲叹,只是她很努力在适应,直到她发现胡天命仍有喜怒哀乐,她开始对这个无法表达喜怒哀乐的丈夫感到同情和接纳。 “我还知道过去的你和现在的你,有些不一样。”那些不同,让他有点心疼,也有点佩服。兰兰让他想到一种植物,如果老实说了她可能会生气,不过他倒觉得那种植物非常可爱。 兰兰像仙人掌,哈哈!穷山恶水也能坚强地成长,外表虽然一身的刺,其实情感非常真诚,会把自己的一切都贡献给她的家人,不扮妖娇,不爱引人注目,独自地,蕴含饱满实在。 “但是越发现你那些不一样,我就越明白,我不想再一次让你离开我的生命。”他喜欢过去的她,心疼并且敬爱现在的她。她不知道,这趟人间之旅,对他来说就像旅避一样,本来只觉得一切都新奇有趣,要说投入却谈不上,但不知不觉中他却不断受她吸引,不管是这个身体对过去的记忆,还是兰兰本身给他的影响,他这才发现这趟下凡对他而言已经不只是旅行,所谓红尘,所谓情感,他是因为她才真正懂的,真正投入的。 苗兰兰屏着呼吸,脸都红透了。 “我不知道……”她嗫嚅着,他说的情感,她有一点迟疑,有一点模糊,但是她可不可以承认她其实喜欢他的陪伴?“你对我来说,就像家人一样重要。”这已经是她最大限度的表白了。“不过有个想法我一直很希望你能知道,这几年我在不少大户人家家里走动,你知道吗?有出生就异于常人的孩子的家庭不少,女孩的话就想法子弄死,男孩的话,看家里经济状况,穷人也是弄死,富人的话,看家里男丁多寡,有的不受重视,被关在家里一辈子,有的香火单薄……”苗兰兰困难地咽了口口水,“他们的做法和你爹相似,但是,他们并不把异常的孩子和买来的少女当人看,为了让异常的孩子传香火,他们无所不用其极。”想到自己曾看过的例子,少时的她曾经真的吐了出来,这些年看多了,她以为自己麻木了,却反过来发现胡老爷虽然自私了点,却是柔软的自私。 第十八章 他大可以像那些有钱人一样,不把儿子和媳妇当人看,只要求一个孙子,让一大群下人用强把两个孩子像牲口一样交配,他真的可以这样做,但他没有,才会任由她撒下瞒天大谎,伤了他们父子。 “所以,我明白了你爹真的很疼你,可能连他自己也没发现他那么疼你吧。凭他的财势,他可以像张员外那样再娶更多妻妾,生下正常的孩子,可是他却因为发现续弦的妻子想对你不利而打消了再娶的念头。”也是因为发现胡老爷对儿子的感情,她更加难以原谅自己做过的事。“我现在最后悔的是,我没有试着努力替你们家留后,没有试着让你爹知道其实你也有你的喜怒哀乐,却自作聪明,连带毁了一个老人家的希望,我觉得我真的很可恶,所以我希望你一定不能让你爹伤心。” 胡天命虽然明白胡万金疼儿子,却没有苗兰兰想得多,那当口他心里也酸酸的,多想解释,其实“胡天命”会傻二十多年,他可能要负最大的责任吧! “我没打算和我爹闹翻,不过就像你说的,也许我们该努力得到他的原谅和接受--不是只有妳,而是我跟你,都需要让他重新接受--不是自作聪明躲远远地忏悔吧?” 苗兰兰看着他得意的笑脸,心里讶异这家伙竟然又学会现学现卖,反将她一军。但是他的话却让她心里那从未察觉的自怜消失了,那个拿了“遣散费”,一方面觉得自己没有错,一方面又明白自己在找借口的她,其实这些年来除了愧疚,还有自怜。他说得对,她应该做点什么,就算到了齿摇发秃那天都不见得获得老人家的谅解,她也要去做,这才叫敢做敢担嘛! 于是,她看着胡天命,也忍不住有些惭愧地笑了。 “我说得很有道理吧?娘子。”苗兰兰的笑脸让胡天命忍不住凑上前,邀功般地道,还不要脸地趁机偷吻了一口。 苗兰兰心跳漏了一拍,但随即又想到什么,脸色沉了下来,“不过,天命,有件事”这可能才是真正严重的,要是东窗事发,胡老爷更加不可能原谅她了。 “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什么?” 苗兰兰头快垂到胸前了,事到如今才坦白,她何止罪加一等!“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我爹娘从来不告诉我我的八字是什么,我每年七夕过生日是因为崔婆婆跟我娘都是七夕过生日,大杂院里不好过,所以几乎都是选一样的日子一起吃一碗寿面。” “然后呢?”胡天命还听不明白。 “当年你爹征求生辰八字能替你冲喜的女孩,因为他开的条件对我们来说实在太吸引人了,我算过之后……就冒险用个假的八字去应征,谁知道你爹会选中生在外三里的我……” 胡天命其实不太能理解凡人对八字的坚持,虽然他听过所谓一命二运三风水,但他不认为八字真的能决定一切,要不,八字大富大贵的,难道真的没穷人吗?八字长生长寿的,天天找死也是会英年早逝的! “那就不要告诉我爹。” “这样好吗?” “所谓『冲喜』,你真的为我带来了喜悦,不是吗?而且,谁能肯定当年用假八字的只有你一个?”他得说,他爹的想法有时挺天真的,该说胡万金除了做生意是个天才之外,其他方面根本是天然呆吧?虽然很不想承认,不过,说不定就因为胡万金在这方面跟他太像了,他们才有缘成为父子! 苗兰兰还是迟疑,毕竟,如果要求老人家原谅,那不是应该老老实实地坦白一切才有诚意吗?她得说,从她开始靠一张嘴唬人混饭吃以来,她第一次对说谎这件事有迟疑。 “我得感谢你呢,如果你没有撒这个谎,你就成不了我媳妇,也许那时会是一个只想要我爹的钱,根本没想要好好照顾我的人得到我爹的认可吧。不要说我把别人想得太坏,还没醒来前的记忆告诉我,在我爹背后仍对我好的真是屈指可数,不见得是他们本性恶劣,而是做表面功夫总是比较省事,你照顾过我,我相信你知道对那时的我来说,冷落不用心跟恶意欺凌同样都会让我痛不欲生,你以为有多少人会摸着我的肚子确定我吃饱了没?注意着我的身体状况确定我是不是需要如厕?是不是早就累了却无法表达?这就是为什么我一醒来就非要找你不可的原因,没有忠叔我不可能长大成人,没有你,我不知道何为快乐,你们两个是我爹之外我欠得最多的。”虽然她所做的一切称不上善意的谎言,但他珍惜这段被她“骗”到的缘分,所以他不懂为何他要放弃真心对他好的姑娘,去选择什么大家闺秀? “如果你真的那么在意的话,那不如等你替我爹生十个孙子之后再来跟他坦白吧。道歉是没有意义的,要有所补偿,十个孙子就是给我爹的补偿,不错吧?” 还十个孙子哩!苗兰兰好气又好笑,“你的口才倒是越来越好了。” “仙姑师傅教导有方嘛!”胡天命见她不再纠结,伸出手,“咱就这么说定喽!盖个手印吧?” 苗兰兰笑着勾住了他的手,心窝又热又甜,胡天命贼贼地凑上前去,假“过真气”之名,行偷香之实。 没事多亲亲小嘴,有益身心健康! 走进安平客栈黄老爷厢房前,苗兰兰做了几次深呼吸。 胡天命握着她的手默默收得更紧了,“会没事的。” 苗兰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也是为了说服自己,然后敲了敲房门,待黄老爷应声邀请他们入内,苗兰兰神色平静地推门而入。 黄老爷平日除了在雪松城到处闲步走动,在客栈里苗兰兰发现她最常撞见他在看书,要不就是看着窗外,隔着麻姑河对着内一里的方向沉思。如今苗兰兰忍不住担心地想,每当那时,黄老爷心里想的是什么呢?是对故人的怀念?或是还执着于过往的恩怨情仇,不愿放手? 苗兰兰走进厢房时,黄老爷正对着大窗沉思,苗兰兰想,这个老人果然天生习惯了高高在上,至少每回她到来时,感觉都像在面对一个威严的大老爷,而她是他雇用的奴才。 黄老爷看着窗外,在苗兰兰入门后好半晌,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壬辰年,我记得雪松城和邻近的村县都淹了大水。”黄老爷突然开口,也不是寒喧打招呼,而是非常价于把每个人都当成他的听众。 苗兰兰想起她曾经见过的安平王爷,黄老爷给她的感觉确实很像安平王爷-- 重点是,万一黄老爷是皇亲国戚呢?她说了真话,崔婆婆还躲得过吗? “那年,你们过得很勉强吧?”黄老爷突然转过身,看着苗兰兰。 她好半晌才会意过来。“那年我还小,不记得了。”苗兰兰想了想,又道,“麻姑河很少有水患,反而是祝融之虐,三年一小灾,五年一大患,严重时整个下河区都烧毁了,因为八个里只设了两个军巡铺,救火时的水源补给线设计不良,不像上河区做了完整规画,每个里都有一处军巡铺。”不过,非常奇妙的是,她从小到大虽然有不少次帮忙救火的记忆,但他们的大杂院以及那附近,却十多年来都能幸免于难。 黄老爷点点头,不知错觉否,她似乎看见他的眼眶有一些泛红。 “黄老爷,有个问题,我原本不知该不该问?” “问吧。”黄老爷态度倒是坦然。 “我想知道,您为何到现在才想要找回青梅竹马的未婚妻?也许……也许她改嫁了呢?”苗兰兰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黄老爷的反应。 黄老爷垂下眼,并无震惊或错愕,但他却默默坐了下来,独自沉吟许久,才喑哑地开口道,“老夫不是没想过她已经改嫁,如果是那样,也许更好。”他喟然一笑,“那样也极好,而我,也只是想知道她过得如何。” 苗兰兰认为他不像在说谎,但于此同时却对他怅然所失的模样不以为然了起来,“既然这样,为何到现在才想要寻找?应该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平安无忧地活到花甲之年吧?青春年少时的一切,在您回忆起来也许很美好,但生在富贵人家的花蕊也会雕零,更何况是沦落为寻常百姓或困苦人家的呢。” 黄老爷似是听出苗兰兰语气里的不满,他抬头看着她许久,苗兰兰也不示弱地平静回视,最后黄老爷笑了,“是啊,怪我最初没有不情一切保护她的决心,到后来还要顾忌着维持一个家的平和假象,顾忌着我的孩子、我的继承人会不会为了他母亲被冷落而对我有所不满,我的顾忌总是太多,到如今才发现最想留住的都不在身边,留在身边的,又和我太疏远……” 苗兰兰看了胡天命一眼,却见这家伙己经因为黄老爷的一席话一脸感慨和同情,她都无语了。 这家伙耳根软,心也软,会不会哪天被卖了还帮忙数钱啊? 凡人的难题,原来连神仙也莫可奈何啊!胡天命一声长长的叹息,都忘了自己明明年纪比这些凡人“老”多了! “黄老爷,”苗兰兰决定试探性的问题可以到此为止了,“其实,我们已经找到凤兰兰。” 黄老爷闻言,激动起身的同时甚至打翻了桌上的茶杯,“她在哪?是不是……是不是还活着?” 苗兰兰看着老人家连水洒湿了衣袖都无所觉,她记得这几日的暗中观察,黄老爷对自身的整洁是很要求的。“但是,凤兰兰并没有说她想见您。”但也没说不见就是了。 黄老爷闻言,一脸怆然,“也是,她一定还没原谅我……” “但是我知道她为什么不原谅您,原因就藏在她还给您的定情物里,她说当年给了您口信,让您打破转心瓶取出里面的东西。” 黄老爷惊讶地看着苗兰兰,接着明白了,原来她早就找到凤兰兰,才会改变主意,但是……“当年”黄老爷撑起眉,懊悔地叹道,“当年把转心瓶拿来给我的凤家仆役,在找到我之前就已经被谋害了,他虽然拚上最后一口气把瓶子交给我,我却不明白他拚命挣扎地想对我说什么,我甚至以为他想抢回转心瓶,原来……” “……”还真是百年冤案啊!苗兰兰无语的同时,却也同时为崔婆婆平白吃了那么多苦感到心疼。 “我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凤兰兰是我很重要的家人,我不能凭您一两句话就相信您,不过转心瓶里的东西能证明您是真的怀着善意而来。离开王家当铺后我为您卜了一卦,卦象竟然和上次的答案一模一样,也就是说,落入黑市的转心瓶,您仍是有能力自己要回来的。” 苗兰兰直直地看着黄老爷,见他的神色由一开始的震惊,最后转为释怀。 “原来是这样。”他低着头沉吟许久,才道,“好吧,为了证明我的忏悔之意,就照苗姑娘所说的去做吧。”不管苗兰兰是不是真的有算命的能力,但确实这两次的卦都没有算错。当然,她很懂得察言观色、攻心为上的道理。 “意思是?” “我即刻派人在十日后的黑市买回转心瓶,给你们一一个交代,但是……”黄老爷起身,有些难掩急切地看着苗兰兰,“你总可以告诉我,她……她还好吗?” 第十九章 苗兰兰看着老人家失了既有的淡定和稳重,突然觉得自己是否太不近人情?也许她该回去问问崔婆婆,说不定,她愿意冒险见他一面? “她很好。”苗兰兰回忆着小时候崔婆婆照顾他们的情景,“崔婆婆很安静,不太爱说话,却会对我们说那些诗经和老庄的故事,会教我识字,她也许是我身边读过最多书的人,为了活着,为了躲避仇家,她已经半辈子不曾离开过家门了,但是我从来没听她抱怨过,她应该也是我所有长辈当中,最乐天,最随遇而安的吧。” 黄老爷再也忍不住红了眼眶,听着苗兰兰的话,头一次那么聚精会神地专注聆听着,然后点点头,又哭又笑,“是啊对,我的兰兰就是那样子的一个姑娘,总是她鼓励我、安慰我,在我还没在那片荆棘之地站稳自己的脚步以前,她才是我最大的心灵支柱……”黄老爷说不下去了,大掌盖住脸,颓然地坐了下来,曾经宽大无比的肩颤抖着,“抱歉,我失态了……” 那一瞬间,苗兰兰动摇了,她看了一眼胡天命,这家伙早就跟黄老爷一样眼睛红通通的,还偷偷扯了扯她的衣袍,一脸祈求地看着她,她突然觉得问这家伙的意见应该也是白问吧!唉。 蓦然,她想起无数个夜里,崔婆婆坐在院子里看星星的模样…… 若你想念谁,就告诉繁星吧。 “或许我今天可以帮您问一问,也许她愿意见您。”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苗兰兰也只能相信自己多日来对黄老爷的观察,把一切交给老天了。 拜托,让她押对注吧! 如果不能在盛开之时相守,是在雕零前园一生的遗憾,或是,宁可相忘江湖? 苗兰兰走出大杂院,朝着隔了一条街的胡天命和黄老爷的方向点了点头,当下,胡天命只能扶着迫不及待到有些踉跄的黄老爷走向大杂院。 然而,在接近大杂院的当儿,他却迟疑了,好像突然想起什么那般,这个老人再也没有过去几日里,让苗兰兰紧张的压迫感。 “我……”黄老爷有些紧张地问两个年轻人道,“我这样子可以吗?”他一边拉了拉衣襟,一边抬起手抚过已经细心梳理了一次又一次的白发。 “很帅气,再年轻几岁,全雪松城的姑娘都要被您迷倒了。”胡天命笑嘻嘻地鼓励道。崔奶奶愿意见黄老爷,他也跟着高兴。 苗兰兰只是没好气地看了胡天命一眼,虽然明知道不恰当,可是还是忍不住道,“您可是富贵人家的大老爷,再如何也比颠沛流离半生的奶奶好吧。”虽然话说出口她就有点后悔,可是从知道崔婆婆就是凤兰兰后,她就没法子不为她窜到心疼。想了她四十年,跟舍了她四十年,有什么不同呢? 黄老爷知道苗兰兰说得有道理,一时有些惭愧,但近乡情怯之感淹没了一切,“苗姑娘说得对极了。” 他们一起走进了大杂院,小鬼们全被苗兰兰赶出门打工去了,梁嫂子则忙着替崔婆婆打点,这会儿也躲远远的,按捺不住好奇只好偷偷地瞧,童爷爷一如以往,坐在他屋子里,什么也没瞧见。 只怕那些数不清的魂牵梦萦之中,他们都未曾想象过这样的情景,当年尊贵却不得志的少年,如今发鬓霜白,眼角间的刻痕仿佛阅尽千古愁;而曾经甜美的笑靥与花漾容颜,早已沧桑雕零,饱经风霜摧残的身子如风中残焰,旧梦里的美好已是昨日黄花。 凤兰兰也想不到,她竟是一下子便释怀了,她还记得她发现自己多了好几根白发的那时,才三十几岁吧?那时她想象过,如果有一天,她终于还是见到他,那么她肯定是不愿见他的,不想他看见自己垂老落魄的模样。可是如今呢,她冲着那隐约熟悉的身影笑了,哪怕岁月在她脸上的那些痕迹会因为她的笑而更明显,但她仍是真心的笑了。 “你看起来都没变呢。”她指的是那股借傲的神果,就算换了容颜,依然显明地刻在他灵魂深处,让她好怀念。 黄老爷却硬咽了,泪光朦胧却不肯移开眼,话语碎得听不清,“我……我让你吃了很多苦。” 那衰老的躯壳里,竟有着当年总是让他心心念念的笑容,饱经人世浮尘的洗礼,多了股圆融,带着一点理解和安抚,理解他这些年的为难,安抚他大半生的孤独,但那为何竟让他的心阵阵泛疼?兰兰和胡天命站得远远的,饶是苗兰兰,也忍不住眼眶泛泪,更何况她身边那位,已经一点也不客气地把头枕在她肩上,叉开始不要脸地摸摸赠赠讨拍拍,她没好气地拿出方帕给他。 “兰兰,你千万别让我跟黄老爷一样……” 苗兰兰原本因为胡天命的话沉吟了起来,他又道,“我怕我老了没黄老爷帅,而且搞不好还秃头兼有鲔鱼肚,呜呜呜……”悲催啊! “……”够了哦。 事情还没完呢,接下来的发展,让胡天命和这几日跟着奔忙的忠叔与大杂院一伙震惊不己,苗兰兰却是一脸淡定。 她早就有预感。 朝廷来了巡案大人,把黄老爷迎进世一里太守府供着了,黄老爷本来也要崔婆婆跟着走,但崔婆婆不肯,于是这会儿又换黄老爷不肯搬进太守府,于是安平客栈被包了下来,做当朝皇帝暂时的行宫。 “皇……皇……”忠叔和大杂院里一班见证崔婆婆和黄老爷重逢的人,都惊得整晚无法回神。 不过,所谓皇帝暂时的行宫,只有他们这几个人知道。对整个雪松城来说,近日包下安平客栈的,只是个京城来的贵族大老爷。 巡案大人一来,接下来,雪松城里简直天天都有惊天动地的大消息可以让百姓们磕牙。 王家一听巡案大人驾到,当然迫不及待地送礼又献殷勤的,毕竟这就是他们之所以横行多年的生存之道,结果第二天就让巡案大人把卫门吃掉的旧案全部办了,王家家产充公,王家该关的关,该发配边疆的发配边疆--当天审案时卫门的大门是开着的,听到一个个迟来的正义判下来,那个掌声如雷啊,好几里外都听得一清二楚。 皇帝还下了旨,让下河区比照上河区,每一里都设一处军巡铺。 每天,“黄老爷”……嗯,麒麟皇朝金氏当家,改称金老爷吧,金老爷会到大杂院里,吃凤兰兰做的饭,才肯回安平客栈,金老爷身边的大内总管和目前在雪松城位阶最高的太守,安平王爷,以及巡案大人,都对主子的坚持无法理解,可也拗不过他,只好每天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保护着皇帝来到大杂院--还被皇帝大骂饭桶哩!他对外称自己是黄老爷,结果连堂弟安平王爷和巡案大人也来护驾,是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身分吗? 最让他们这些高官大员无法接受的是,皇帝还规定在大杂院里,每个人都要陪他一块儿坐着吃饭呢。 吃饱喝足,“金员外”摆驾回客栈,皇帝说不准跪,但大伙儿还是“列队欢送”,金员外经过苗兰兰身前时,笑了笑,“苗姑娘,你提的军巡铺问题,我已经办了。”现在想起来,这丫头在领着他进外三里时,就一路不停对他说着关于下河区的难处,恐怕那时她就猜到他有能力解决下河区老百姓的困难吧。 “下河区的百姓会为皇上祈福的。”苗兰兰回道。 “不过公共学堂这点子,详细规画还要再参议,但是我得说,你这孩子的想法我很喜欢。” “谢皇上。” 送走了大神,还真是劳师动众啊,不过托这位“金员外”的福,大杂院的大伙儿这些天都是吃香喝辣的,小囡和肉包子还肥了一圈呢! 入夜,崔婆婆依然会坐在大杂院的院子,看着星星。 苗兰兰笑着来到老人家身边,“一个在平三里看,一个在外三里看,有什么意义吗?”她取笑崔婆婆仍是不肯跟着黄老爷搬进客栈。 “是啊,”崔婆婆笑得狡黯,“不过倒是比你们一个在世二里,一个在外三里近一些。” 苗兰兰脸一红,默默坐在崔婆婆身边,“奶奶,您会跟黄老爷回宫吗?” 想不到崔婆婆一脸讶异地看着她,“为什么要跟他回宫?” 崔婆婆想了想,这丫头冰雪聪明,告诉她也无妨,“丫头,你知道当朝天子只有一个太子,和两个才人所出,母亲没有丝毫背景的皇子和公主,其他都逃不过早夭的命运,是为什么吗?” 苗兰兰沉默着,心里也猜到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只有太子是夏皇后所出,夏家就是当年迫害我们家的仇人。” “我记得几年前夏皇后过世了。”而夏家很早就在皇帝刻意培养自己的势力,并且有意冷落下,没落了。 崔婆婆笑了笑,“每当宫里传出妃子自尽或『病故』、皇子早夭的消息,我就明白,就算当年他替我们家平反,我早晚也是那些被斗得无力自保的人之一,不管是夏皇后或他,都只是可怜人。” “把所有的对手都害死了,哪里可怜?”关于宫里那些传言,信众中有许多达官贵人的她,也是时有所闻。 “就是这样才可怜啊。你愿意跟她互换吗?守在一个不愿意看你一眼的男人身边,后半生唯一的目标就是保住儿子太子的身分,把自己的灵魂卖给妖魔鬼怪也在所不惜。 “至于他,他也很可怜,年少时必须依附夏家和凤家才能坐稳太子之位,凤家倒了,他别无选择必须舍凤家以断臂求生,君临天下之后,他唯一的继承人却不顾谅解他。他有过几个儿子,但几乎没办法平安长大成人,想要和其他儿子亲近一起了又怕惹来长子妒恨对他们痛下设手。” “奶奶您就会替别人想,你心流落民间时,他们可是吃得饱,睡得香呢!”对穷苦惯了的苗兰兰来说,人生最要紧的,还是吃得饱、穿得暖,其他都是浮云啊! 崔婆婆拍了拍她的头,“我跟他说,我不想离开雪松城和下河区,不只是因为躲他们,你知道为什么吗?这些年来,他没有真心相待的家人,而我有;他没有坦白心事的对象,我有;他的饭桌上,山珍海味无一不缺,却没人陪他享用,而我吃饭时,哪怕没鱼没肉,但碗里总有你们替我夹得满满的;他没有可以尽情地付出和保护、不怕他们因此出事的晚辈,而我有好几个,每天想着你们有没有吃饱穿暖,小囡小牛是不是又惹了麻烦让你伤脑筋,大宝跟石头不爱念书该怎么办?大妹比男孩还野,怎么找得到婆家?我这些年好忙啊,忙得只有在晚上独自一人时,才有心思想想过去,才有空给他念点平安咒祝顾他身体健康……你说,谁比较可怜吶?” 苗兰兰眼眶一热,笑着抱住崔婆婆,“其实我也舍不得奶奶进宫哩。” 崔婆婆哈哈笑,“都这把年纪了,那些身外之事,免了。知道他很好,我也没有遗憾了。” 后来,“金员外”不只给了苗兰兰一万两的酬庸,还派人翻新了他们那座破败的大杂院,现在他们的四合院,虽然不豪华,看起来又低调朴素--苗兰兰坚决不让工匠用那些华而无用的装饰和高档建材。 又不是笨蛋,没事在外三里盖豪华大宅院,找死啊? 第二十章 四合院盖成了四座有回廊相连、坚固的小楼房,应有尽有,冬暖夏凉,他们从贫民挤身小康之流,苗兰兰也决定不搬到上河区了,她把那一万两留作弟弟妹妹们的“求学基金”和嫁妆,打定主意不管这群兔崽子使多少苦肉计和花样,她也要把他们全送进学堂里! 没几日,崔婆婆盼了好几年的平反,终于也给她盼到了,凤家洗了冤屈,当年一班朝臣与武将,全部以原职追谥,这当中却没包括凤皇后,“己故”的凤兰兰只得了一个贵妃谥号,还是皇帝坚持才有的,崔婆婆说她早就建议“金员外”打消给她名号的念头,安抚一直为自己的母亲不平的长子,让夏皇后做他名义上唯一的皇后。 那女人为了这个身分,一辈子紧紧抓牢了,无所不用其极地入了魔,背了不知多少条人命,那就给她吧。 然后那年年后,才刚吃完元宵,皇帝驾崩的消息就传开了,全国制丧。 不过,大杂院上上下下,倒是在元宵后快乐地吃着团圆饭,只不过这顿团圆饭比起过去,多了一副碗筷,就是一个来路不明,目前在上河区平一里开古玩铺子的“金员外”啊! 日子又回归常轨,紫阳仙姑的铺子照常营业,胡天命也依然每天往铺子里跑。 其实他很好奇,苗兰兰现在有钱了,何不改在平三里或平二里那些更热闹的地方找个地点开铺子呢? 苗兰兰却说,因为不管是富人或穷人,都可以轻易到这里来找紫阳仙姑,去了上河区就未必了。 “而且,有钱就不会花光?那笔钱我可是有更重要的用处。” 胡天命笑了,所谓更重要的用处,八成是用在弟弟妹妹们身上吧! 这天苗兰兰让胡天命早点回去陪老爹,毕竟从他醒来以后就一天到晚往她这里跑,都说要努力让老人家开始接纳他们了,自然不能只是嘴巴说说。 难得胡天命早归,胡老爷看起来竟然有点意外,但随即眉开眼笑地,让胡天命有点愧疚。 他这阵子是太常往大杂院跑了,有时还直接在那儿用饭,让老父一个人在家,实在有点不孝。 “天命啊,你最近在外面很忙?”胡万金小心翼翼地探问,让胡天命心里头横着颗大石头一样又闷又难受。 “爹,我以后会多在家里陪你心。” 胡万金连忙摇手道,“爹不是这个意思,你才刚醒来,本来就应该多往外头走走看看,闷了二十五年也闷坏了,去透透气才好。爹的意思是……是……呃……” 胡万金眼神瞟向忠叔,向这个照顾儿子多年的老奴探问意思,忠叔大概也知道老爷在打什么主意,耸耸肩,表示别问他。 胡万金还能打什么主意?媒人婆一直上门,但胡天命几乎天天都不在,虽然每日大概日落时分会回家,可他又不想让儿子在外面奔波了一天之后又要烦心这些事,只好暂且推说儿子在养病。 别人家是父母之命,但胡天命好不容易醒来,胡万金可真是万事都顺着失而复得的儿子,简直成了“孝子”啊,但他总不好一直推,再推下去当年那些“不能人道”的臆测又要甚嚣尘上啦。 “我想看的也看得差不多了,接下来几天想留在家里陪你心聊聊天。我从外面带回一点吃的,自己一个人吃不完,想跟爹一块儿吃。” 胡万金听了,心里既是欢喜又是感动,“哦,爹都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呢,让爹瞧瞧。” 胡天命立刻把一层层盛装着饭菜的漆盒摆上桌,就要入冬了,幸好天气还不大冷,盒子里的食物还温温的,眼前的食物确实色香味俱全,闻着那香气都让本来不怎么饿的胡万金忍不住觉得嘴饶了起来。 “爹,这是您喜欢的天梯鸭掌。”胡天命将细扎成一迭迭的鸭掌夹了一块给胡万金。 胡万金心里一阵激动,“你怎么知道……”这道菜,胡天命醒来后还不曾出现在家里餐桌上,因为地道的天梯鸭掌用的是春笋,胡万金虽然对这么不地道的做法感到不以为然,但到底是儿子一番心意,他还是欢欢喜喜地吃了。 “怎么样?” 胡万金本来只是看在儿子的面上试了一口,想不到越吃脸色越沉凝。 雪松城里,天梯鸭掌这道菜做得最好的,当属平一里的千秋阁,每年春天只要有饭局,胡万金都喜欢在千秋阁办,千秋阁掌厨拿手的可不只天梯鸭掌。 但这道分明一点也不地道的天梯鸭掌,却另有一番绝妙滋味,酒香,笋香,完全做到不喧宾夺主地陪衬鸭掌和云腿,却又层次分明。 “这哪买的?”胡万金吃得啧啧有声,主动地又夹起一块,大口满足啊。 “还有这个,糖桂木瓜。” “嗯嗯……”胡万金吃得嘴巴都没空说话了,桂花香衬木瓜的甜,当配菜或点心都好。 “麻婆豆腐,这也是您的最爱。”胡天命自动帮老爹添了一碗白饭,淋上豆腐,本来只是小试几口的胡万金这下胃口也大开了。 然而这回他吃了一口麻婆豆腐,脸色马上一变,随即放下碗筷。 “这些菜是谁做的?” 胡天命见父亲脸色不太对劲,也不知道该不该打马虎眼,但想到他和苗兰兰的决心,便决定照实回答。 “是您的儿媳妇” “我没有儿媳妇!你还没再娶呢!” “所以您就兰兰这么一个见媳妇。” “咱们胡家跟她己经是井水不犯河水!你把这些菜拿下去,我不吃!”胡老爹哼地一声,连看一眼桌上的菜都嫌碍眼地撇过头。 一旁的忠叔在心里叹气,老爷可是吃过苗兰兰做的麻婆豆腐,当年当然是赞不绝口,因此还对苗兰兰疼爱有加,这道菜对老爷来说也是意义深重,家财万宝的他年轻时曾经连肉也买不起,一餐里有点碎肉末就算奢侈了,于是夫人总是想办法用碎肉末做出好菜,麻婆豆腐就是她最擅长的一道。当年老爷提起这段时,苗兰兰自告奋勇做了麻婆豆腐,味道虽然和已过世的夫人不太相同,但也极好吃,于是老爷常让苗兰兰做这道菜。 他就说先别做这道菜,因为老爷一定会吃出是出自苗兰兰之手啊! 胡天命没辙地看着老爹端臭脸,却又不想浪费苗兰兰一片心血,“但是,中午我还没吃,挺饿的。”他取过竹茗,故意当着老爹的面大吸起来。 “嗯……果然很好吃。”他夹起老爹最爱的天梯鸭掌一口就吃掉一个,一点也不像他爹,还细细地品尝那丰富的层次感,简直国图吞案! 胡老爹眼角瞥了一眼,咽了咽口水,心里为那一口天梯鸭掌被这种浪费的吃法感到一阵淌血,接着却哼地一声将脸撇向别处。 “啊,还有这道菜您还没吃,兰兰最拿手的酱肘子。”他特地一早去买了猪肘子给苗兰兰一起做了这道菜,因为吃了一次就回味无穷啊!他夹起切得薄厚适中的一片,满足地吃得一嘴油腻。 胡万金当下又感到一阵唾液泛滥,酱肘子也是他喜欢的菜之一,凭他从商以来吃遍全国知名馆子,苗兰兰做的酱肘子也可以算得上顶尖的! “真可惜,本来因为爹爱吃油花多一点的,我特地买了肥一点的呢。这么肥的酱肘子配在白饭上,我看我今天不吃个十来碗不罢休了!” “……”胡万金倒了杯水,“这些菜口味太重了,不怎样。”他一口喝干茶水,不料本来不饿的肚子却反而一阵空虚献。 胡天命看老爹嘴硬的样子,心里暗笑,“啊,忠叔,你要不要也来一块糖桂木瓜?”忠叔最爱这类甜食了。 “好啊,我嘴正谗着呢。”忠叔还不了解自己主子吗?当下偏要在他面前大啖那盘糖桂木瓜,边吃还边露出一副销魂的表情,“这甜而不腻的滋味,这两颊生津的香气,苗姑娘真是蕙心巧手啊!好吃!太--好吃了!要是只能看却不能吃,只能拿开水配口水,那真是人间悲剧啊!多谢少爷让我有这样的口福!” 胡万金只能默默地瞪着这老奴,忠叔一手养大胡天命,又是从小就在胡家为奴,即便是胡万金年轻时家道中落、最落魄的那段日子,忠叔也从未有二心地伺候着胡万金,因此忠叔在胡家可不比一般奴仆,胡万金一直都把他当左右手。 但想不到这左右手,也路臂往外弯了!胡万金气不过,拍桌而起,“我还有帐本要看,你……”他咬牙瞪着忠叔,“小心吃多了肥死!” 胡天命太小看他爹了,第二天,胡老爷就以让儿子替身体微惹的他赴云梭织坊的大老板茶宴会由,让胡天命赶鸭子上架地上千秋阁应酬去了。到了千秋阁,胡天命才知道这根本是场鸿门宴!云梭织坊大老板三个待字闺中的妹子都在席,席间还有京城来的韦老板和他女儿、吉祥楼第三代的女老板,以及告老还乡的李太傅及其孙女,这些女人的共通点就是都到了适婚年龄,更巧的是席间唯一的年轻王老五就是了! 偏偏忠叔没能跟着他出来,他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应付了。 至于胡万金,在儿子被各色名媛闺秀包围、深深怀疑自己根本是误闯狼群的羊的同时,正领着忠叔和一干家丁与护院,前往内一里苗兰兰的铺子。 铺子里还有其他人,但胡万金一点也不在乎。苗兰兰一见这位“前公公”大驾光临,也战战兢兢地起身迎接。 迟疑半晌,见胡万金来者不善的脸色以及忠叔在后头摇头的暗示,苗兰兰知道昨天献的殷勤已经弄巧成拙。 “胡老爷。”她仍是有礼地招呼,并且取下了头脸上的易容。 “老爷两字不敢当,苗姑娘,当初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拿了钱之后,从此和我们胡家再没有任何关系,该不会现在天命醒了,你嫌钱少,把这事给忘了?”胡老爷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一提起当初拿了钱的事,苗兰兰就无法理直气壮了,“兰兰很感谢胡老爷当年的大方和宽恕,但天命才刚醒来,我只是尽个朋友的情谊……” “如果你不缠着他,他很快就会有许多知书达礼,而且重诚信,洁身自爱的世家公子与千金当朋友。” 苗兰兰不知该如何回应。忠叔看不下去,插口道,“老爷,我看好像不是苗姑娘缠着少爷,事实正好相反吶。” “你住嘴!我还没跟你算帐!”胡万金气唬唬地转身指着老奴的鼻子道,“我让你看着他,可不是让你帮着他们私下见面的!” “他们没有私下见面啊”很光明正大捏! “你还说!”胡万金有点恼羞成怒。 “这位是?”今日崔婆婆难得出趟门上庙里拜拜,“金员外”也特地关了铺子陪她一块儿,上完香,两人便来到仙姑坛和苗兰兰喝茶聊聊。 胡万金看着两个老人,心想会在这种神棍的铺子里的,八成愚蠢又迷信,冷哼,“也就你们这些愚蠢的野叟和村妇,会把一个小姑娘当仙姑!” “野叟和村妇?”金员外一脸不解地看着身边的老伴。 崔婆婆忍住笑,拍拍这个这辈子肯定没被骂过野要的大老爷。 忠叔则是脸色铁青,连忙恭敬地替自家主子善后,“皇……呃,金员外,您别见怪,我家老爷年纪大了,脑袋不清楚,难免有些不太讲理……” “谁年纪大了?”胡万金一脸不爽,“我还没这老太婆老呢!这老头看样子也比我老,他头发都白了,我好歹还有点黑头发,还有你!竟然还说我不讲理?” 第二十一章 忠叔快口吐白沫了,他从来不曾这么深刻地领悟到,他家老爷原来这么自目!“金员外,所谓不知者无罪,请不要怪罪我家老爷,他大概最近脑袋进了水,您别和他计较。” 金员外摇摇头,“你放心。而且我已经退位了。”他转向一脸不解与不满的胡万金,“你想必就是胡天命的父亲了,胡天命倒是个十分诚恳而且正直的年轻人。” 胡万金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骄傲地抬头挺胸,“那还用说!” “我看苗姑娘和胡公子,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胡老爷何必阻扰呢?” “我当年已经给过她机会,是她自己做错事在先,还怪我不近人情?” “胡老爷说得对,是我做错事在先。”苗兰兰想金员外不知道过去的事,可能会因此怪罪胡万金,于是道。 “这就对了。”胡万金环视了一眼这个铺子,对这么简陋的地方有些鄙恶,又看着苗兰兰,这是他进到铺子来之后第一次认真打量她,才发现这孩子比记忆里又瘦了一起了本来似乎还有更难听的话,但到底是当了他三年的媳妇,那三年里苗兰兰确实也很孝顺,把胡天命照顾得好好的,他没好气地又拿了一迭银票,“我们胡家从没亏待过你,天命现在拥有新的人生,看在过去夫妻一场的情分上,你就放过他,这些钱你拿了到上河区换间好一点的铺子,别说我亏待你,但是希望你从此和我们胡家真的一刀两断!”胡万金将银票搁在桌上,也不给人反对的余地,就走了。 忠叔在一旁看了着急,但又莫可奈何,“苗姑娘,你也知道老爷的个性,先别灰心。”他又转向金员外,“我们家老爷从小就是这样,自以为是又粗线条,请您千万别跟他计较啊!”说完也很快地追着胡万金走了,苗兰兰起身喊他时已经来不及。 “真是岂有此理,又是一个地方恶霸?”金员外为胡万金财大气粗的手段窜到不悦,他可从未遇过这种羞辱。苗兰兰是凤兰兰视为孙女的晚辈,自然也就是他的晚辈,这口气怎么吞得下? “胡老爷不是地方恶霸,他其实做了很多善事,造桥铺路,救济穷人,只不过当初我嫁到胡家时确实做错了事,才被他给休离,金员外请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苗兰兰着急地解释,便拿起银票追了出去。 “丫头做了什么事?”金员外一脸不解。 崔婆婆只好趁这时将她和胡天命的事说给他听。 而苗兰兰一追出铺子,就感觉不对劲! 她一脚踏进大街,方才人来人往的景象立刻消失不见,街道依然是街道,只是鬼气森森,一个人影也没有,她猛地转身往来时的方向看,却见她的仙姑坛不见了,只剩三扇大门紧紧关闭。 她原本要试着去推门,眼角却瞥见安平桥方向一对慌张的人影,不正是忠叔和胡老爷?她立刻跑上前去,“忠叔,爹!”情急之下,她忘了改口。 忠叔见了来人,真是差点破涕为笑,“苗姑娘,这是怎么回事?我跟老爷一走出铺子,街上就变成这样。” “其他人呢?”苗兰兰问的是一起来的护院。 “我们回过神来时,就只有我和老爷。” “这是怎么回事?”胡万金以为这一切是苗兰兰的把戏,虽然他也很怀疑苗兰兰真有这种本事? “我也不清楚。”苗兰兰再次仔细观察着四周,虽然看起来很像她铺子外所在的内一里,可是似乎又有点不一样。 “总算让我逮到了,紫阳仙姑、姓胡的!” 街道尽头的浓雾中,走出一个人影,苗兰兰勉强自日头昏暗且浓雾弥漫中认出,那人一身黑袍,头发花白,竟是那日他们在外四里所遇到的,跟着王宗生一起的妖道! “你找我做什么?”苗兰兰立刻挡在胡万金和忠叔身前,她想妖道要找的应该是她和胡天命,幸好今天天命没来铺子! 被王宗生喊作天师的老头眼露红光,身子竟是比过去更干枯如柴,“我找的不是妳,是胡天命。” “你找我儿子做什么?”胡万金气势凶悍地骂道。苗兰兰来不及阻止,只能在心里叫惨。 对方既然说要找胡天命,那么自曝和胡天命关系匪浅,不是自己把把柄交到对方手上吗? “你不是胡天命?”老道似乎有些讶异,他在胡氏主仆一进到紫阳仙姑铺子后就对周围布下阵法,想不到这回来的却不是胡天命,但转念一想,笑了,“也罢,抓了他的女人跟父亲,也是一样。” “你到底想做什么?” “原本,我和王家是鱼帮水,水帮鱼,王家若好好的,我也不需要走到这一招。”老道咬牙切齿地道,“王家以他们在下河区的权势找童男童女让我炼丹,我则替王家养小鬼,帮他们在下河区无往不利,谁知道遇到了你们……”妖道顿了顿,没说的是,其实他第一次帮着王宗生对付苗兰兰和胡天命时,就发现这两个人不比寻常,苗兰兰身上有一股正气保护着,胡天命更是让他难以捉摸,那一次他攻击胡天命的天灵苇,本想象以前一样吞掉他的灵魂来增进自己的修行,却不料被一股难以捉摸的力量给挡开了,胡天命晕了过去,他则法力衰弱了数日。后来他才发现,原来朝天命的灵体竟是神人转世!这马上让他动起了邪念。 “原本我不需要那么快动手,”他还在思考方法,王家就被抄了,让他无法再找更多童男童女来恢复法力。“想不到,你们竟然有皇帝作后盾,的确,帝王的命格和皇气,小鬼也莫可奈何,王家注定败亡,我原本想另找合作人选,但我发现胡天命的灵魂才是我所要的,只要吞了他,我至少可以增进千年修为,不必再靠童男童女炼丹来保存法力。” “你想都别想!”听到妖道竟然说要吞了自己儿子的灵魂,胡万金马上跳脚了,“你……你”忠叔在一旁拚命拉着他让他冷静,原本的气势汹汹在想到儿子的安危后还是软了下来,“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我全部家产都给你,你放过我儿子。” 妖道大笑,“钱?愚蠢!钱对我来说跟废土没两样,只要我吞了胡天命的灵魂,我的能力甚至能让我控制当朝皇帝,你那一点钱又算什么?” 胡万金没想到有人不买他的帐,都傻了。而苗兰兰虽然心急,仍是想办法找出破绽。但是她急着出来找胡万金,身上什么收妖的道具也没带。 她打量四周,以前教她易经八卦的师父曾说过一种叫作奇门遁甲的学问,和他们眼前情况相似,街道尽头离他们老远的妖道看来应该不是本尊,师父在过世前还是来得及教她一点破解迷阵的方法,她抓住胡万金,低声道,“跟我来。” 她拿出随身的罗盘,照着当年师父敦的保命口诀,顺着罗盘的指示,向东跑七尺,景物依然没变,他们似乎原地绕着圈子,可苗兰兰不理会,继续盯着罗盘,默背师父的口诀,直到找到一棵古树,如果师父的口诀管用,那么这里可以算是障法里的一处死角。 “在我的阵法内,躲在死角处,难道我就找不出来了吗?”妖道的声音近在咫尺。 是不管用,只要一一破除死角,他还是找得到他们,但妖道的话倒是证实了苗兰兰师父的口诀真的管用,她沉吟了一会儿,便下定决心,伸手取下自小佩戴在脖子上的玉佩,将玉佩和罗盘一起交给了胡万金。 “这是做什么?”胡万金可不想接受她的好意。 “我们没有时间了,最保险的方法就是兵分两路,我会一点法术,可以缠他一会儿,我分散他的注意力之后,你们快点逃。”苗兰兰当然只是让胡老爷安心才谎称自己有法术,“你们照着我说的做,拿着罗盘,往东跑二十尺,不要回头,也不要管沿路发生了什么。这玉佩……”苗兰兰看着代表她爹娘的重要玉佩,她若有个三长两短,这玉佩至少要留给大宝或大妹。“这玉佩是我爹娘的遗物,有辟邪作用,妖道不敢接近你们。”她是胡诌的,她其实并不知道这玉佩确实有神力,妖道才不敢接近她,她只知道有一件能消除恐惧的道其多少抵得过真正的神兵利器,而现在胡万金和忠叔正需要这“道且已。“你们逃出去之后记得带着天命去找懂奇门遁甲的高人保护你们……”她记得胡万金有许多江湖朋友,当中不乏正统的道家高人,这也是为什么她决定孤注一掷地拿自己的安危换胡万金逃出妖道魔爪的原因之一--她没有能力保护胡天命,但胡万金的朋友有! “还有这个玉佩,我知道我欠胡家许多,但请胡老爷看在我曾经拜过胡家祖先的份上,如果我有什么不测,请您替我将玉佩带给我弟弟妹妹--这是我父母很重要的遗物。” “妳!”胡万金没想到这丫头竟然打算自己搏命救他,当下心里十分不好受,“你别以为唔”胡万金的嘴被忠叔捂住了。 “苗姑娘妳放心。”忠叔还不了解自家主子又想嘴贱讲几句难听的话叶落苗兰兰,让她打消自己面对妖道的念头吗?这节骨眼可由不得他耍瞥扭啊!“我会带着老爷照你的话做。你的玉佩,我忠叔跟你保证,一定把它带给大宝和大妹!” “谢谢忠叔!”苗兰兰立刻把口诀背给他们听,口诀其实不难,她让忠叔反复背诵两次,就和他们道别,跑进了浓雾之中。 “唔唔……”回来啊傻丫头!胡万金拚命挣扎着,待忠叔放开他后,甚至气得不想跟他说话。 “老爷,别闹脾气了,我们得赶紧逃出去找人保护少爷,如果你过意不去,再顺道连苗姑娘一起救吧!逃出去才有希望啊!” 忠叔说得对,胡万金再不甘愿,也只能照做。 胡天命是在自家门口遇到匆匆逃回家的胡万金与忠叔,原想抱怨老爹让他参加鸿门宴,但老爹跟忠叔的模样让他把话吞了回去。 他还眼尖地看见忠叔手上紧紧握着的,不正是苗兰兰的玉佩吗? “爹,你们怎么……”他心里立刻有不好的预戏。 “少爷,苗姑娘被王家那个妖道抓走了了--”忠叔不愧是胡万金过去的得力助手,很快地把事情简单扼要地说了--当然过程完全忽略胡万金有眼不识泰山地骂太上皇是野叟,和要苗兰兰离开他的事实。 “我得去救她!” “你有什么本事去救?只是去送死吧?”胡万金跳脚。 胡天命知道自己无法说服父亲,他取过忠叔手上的玉佩,“如果这玉佩在她身上,我还不至于那么心急,爹,这个玉佩真的有辟邪能力,兰兰没了玉佩保护落入妖人手中,很危险。” “那又怎样?难道要因此多你一个去送死吗?”面对自己儿子,胡万金怎能不自私? 胡天命无法向父亲解释自己其实是天兵下凡,但他也没把握那天被网住昏迷的事不会再发生,可至少他相信他确实有一丝机会可以救回苗兰兰,所以他也只能选择忤逆父亲了。 他冲着胡万金跪了下来,“爹,对不起,孩儿长这么大,却是在这种情况下第一次跪自己的父母,我很不孝,但也只能请您原谅,是您把我生下来,是忠叔照顾我长大成人,但是是兰兰让我明白快乐是什么,我只想要保护她一辈子。如果我能平安回来,请爹原谅我,再让我好好孝顺您。”他磕了三个头,然后就在胡老爷涕酒纵横捶心肝的当儿…… 第二十二章 他转身施展腾云术飞走了! “……”原本已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胡万金和忠叔目瞪口呆地看着胡天命竟然……飞走了!他们在作梦吗? “你捏我一下。”胡万金目瞪口呆地推了推忠叔,忠叔还当真不客气地扯了一把他家老爷的胡子。 “唉唷!你还真的……”所以这不是梦?他儿子会飞欸!那他会不会其实也会飞,但自己一直不知情呢?胡万金学着胡天命跳了跳。 忠叔暗暗翻白眼,“老爷,现在不是耍宝的时候,咱们得快点找人给少爷助拳,您那位多年好友须弥子道人他本事厉害吗?他好像前阵子才说要到附近的山上找灵泉,愿道来拜访您……” “管他本事厉不厉害,我得广发英雄帖,任何有点本事的全都找来,就不信对付不了一个老妖怪!”胡万金说着立刻气势腾腾地进屋子写信去了。 胡天命完全不需要踏破铁鞋,因为妖道老早守株待兔地等着他,他一来到下河区上空,马上就闯进了妖道奇门遁甲的范围里。 “老妖怪,我已经来了,你快把兰兰放了!” “嘿嘿嘿……纵虎归山之计果然有用。” 被浸了黑狗血和贴满符咒的红绳细住的苗兰兰只觉一颗心往下沉。 她猜到妖道打算放走她和胡万金其中一个把胡天命引来,才赌一把,但她没想到胡万金竟然留不住胡天命! “你的修行不容易,为什么要自毁道行?好好照正规的方法来不是很好吗?”身为天庭公务员,理所当然还是要讲点大道理开示一下。 “照正规方法?”妖道憎恶地呸了一声,“所谓正规的方法,是给你们这些得天独厚的人!同样照正规的方法来,你们十年二十年就能达到我们所达不到的境界,这根本不公平!我花了数十年心血,身体不断衰老,法力却远不如那些有天分的人的一半,这算什么?同样有心修道,老天待我不公,凭什么要求我走正道?” “这……”这就是人参啊啊!胡天命发现自己悟了这句话的真意了!可惜他当然不可能真的这么回答他。“我是不知道你指的『得天独厚』的人是谁,依我观来……”他这才想到开天眼探一探对方的底,想不到不探还好,一探他就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能不能救出兰兰? “你的法力已经够高强了,就算仙界的修道人也未必能有你的境界,为何你还不知满足?” “哼,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所谓『正道』,之所以鄙视我们,还不是怕我们的力量最终凌驾你们之上罢了,看清楚,我现在就让你明白你们口中的邪魔歪道力量有多伟大!你的灵魂我要定了!” 妖道冲向胡天命,胡天命立刻以记忆里的咒术和法印回击,可惜他的肉身还是无法长时间在空中打斗,没一会儿便居于劣势。 妖道见他竟然还留有一点前世的能力,有些吃惊,这几日他一直感觉到有一股很强的道家正统力量在这附近徘徊,他不想被对方发现,与胡天命周旋下去对他不利,于是他阴险一笑,转而冲向苗兰兰。 “住手!”胡天命大惊,不顾一切地以自己的身子挡在苗兰兰身前。 妖道大喜,显露的原形竟然有如千年僵尸一般可怕,他张开血盆大口,“你的灵魂我就不客气收下了!”他见机不可失,立刻施展最强的妖法,邪恶的法阵以能穿梭六界的强悍之态包围胡天命的元灵。 嘶! 在苗兰兰的哭喊声和空气中不明的电流撞击声中,胡天命突然间就像失去意识的傀儡一样,倒了下来。 妖道却楞住,他没有吃到胡天命的灵魂,但胡天命的灵魂却确确实实不见了! 他的法阵可是能够上天下地追索胡天命的灵魂,怎么可能被他给逃了? “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男人轻柔低沉的嗓音响起。 “是谁?”妖道大惊,怎么可能有人能闯他法阵却不被他所觉?他的法阵可是一直只针对苗兰兰和胡天命大开门户! 难道会是这阵子他感应到的道家高人?但这股力量不是道家的!是…… 依然是盛装华丽如孔雀的男人自晴处现身,“虽然只要苗兰兰活着就好,但这家伙也活着的话,我会比较轻松吧。”他歪着头打量倒地的胡天命。 “九爷?”苗兰兰却是认得这个一手掌控黑市的地下皇帝的,不知什么原因,九爷曾经帮过她几次。 九爷安抚地冲着她一笑,伸手轻傲地拍了拍她的脸,“你放心,很快就会没事的,回去以后记得洗个澡,好好吃一顿,睡一觉,知道吗?” 她哪有心情睡觉啊! “你是……”妖道大惊失色地看着他,凭他的道行,很快地就认出了九爷真正的身分,这让他立刻露出惊骇的神色,狐王九尾可是真正法力无边的大妖怪,但是他听说…… 妖道接着露出一个阴险的笑,“我早就听那些小妖怪们说了,狐王的大限就要到了,你又何必逞强为了一个凡人跟我过不去?” “是啊,我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可是不巧,你攻击的人对我来说很重要,至于我大限将至,但对付你倒还是小菜一碟!”狐王说着立刻现露原形,九条巨大的尾巴舞动着,那是苗兰兰生平见过最巨大,但也最迷人的红狐,毛色光泽比晚霞更艳丽,身线优雅而敏捷,那魅长眼闪烁着金光,妖道的法阵因为这尊大妖怪现形而开始崩毁。 九尾三两下子就将妖道打得魂飞魄散,苗兰兰连看戏的时间都没有! 妖道的法阵随着他的魂飞魄散一起消失了,他们原来正在王家破败无人的旧宅内。 “九爷,请你救救天命……” 九爷回复人形,俊秀眉峰拧紧,解开了苗兰兰身上那些恶心的血绳,才道,“你放心吧,因为妖道的法阵能上天下地,穿越六界地追捕他的灵魂,所以我把他的灵魂藏到一个就算寻遍六界,也绝对找不到的地方。” “什么地方?” “命中注定。”九爷哼笑,“谁教他要在地府磨磨蹭蹭,要不你们早就正式结为夫妻,有了孩子,也不必有今日这些折腾,我也不用这么大费周章让你们再续前缘。他现在只是去了他早该去的地方,去经历一次他该经历的,只可惜他活该,过去无法改变,他就只好委屈点了。” “什么意思?” 九尾觉得解释了她也听不懂,对苗兰兰施了安魂术,“睡吧,我的人很快会来把你们送回去,你们各自好好睡一觉,明天一切都会没事的。” 苗兰兰意识渐渐迷蒙之时,似乎又听到九爷说道,“对了,你还是乖乖当回胡家媳妇吧,姻缘天注定,不管他有没有傻过,你们的姻缘簿上都已经写好了,不要再找些无聊的借口--我以后可不想住在破烂的大杂院当没爹的孩子。” 为了躲过妖道那能够穿透六界的妖法追杀,九爷将胡天命的灵魂藏到“过去”。所谓个人造业个人担,他当然不可能平白躲过出娘胎到二十五岁醒来那段空白,那个身体留给他的记忆,并非全然跟他无关。 于是,虽然在二十五年后,救回苗兰兰,被平安送回胡府,他只睡了一天,灵魂却回到二十五年前,从头经历他最痛苦的那段人生…… 前尘像笼罩在迷雾之中,任他怎么想也想不起过去的点点滴滴,他只知道他不应该是这样!他要救回一个……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没有灵魂的身体自然不可能存活,他如今的任务就是回到过去应劫。究竟是他必然地延误了下凡的时间才遭此劫,或是只是胡里胡涂地错失真正下凡的时机,让原本不该傻半辈子的胡天命变得痴傻,进而改变了他身边每个人命运,因此天意做出惩罚?他无法得知。 但九尾说得对,过去不能改变,于是他像被诅咒了那般,有知觉,却被困在这个“过去已经决定了”无法有任何自发性行为与表达能力的身体里。 时间久了,他甚至连重生和生为天兵的回忆也忘却了,他相信他一定是老天的玩笑,余生只想等待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日,他相信那才是他的解脱。 漫长,煎熬,遥遥无期的解脱。 “一拜天地……” 他知道很多人都在看他,看胡家的白痴少爷如何拜堂成亲,他被家丁扶着,绕过来又转过去,跪下来又站起来地做了那些蠢事,尽管他并不愿意。 终于,一番折腾过去,他可以回房了,但这回他们还塞了个跟他一样穿红衣的丫头进他房间里。 纵使是个别人眼中的白痴,他还是因为房里有陌生人而感到不自在。 那穿红衣的丫头踢了踢脚,身子坐不住地扭动了一下,似乎在等待房里会不会有人斥责她的行为,等了许久,似是安心了,才大胆拉下头盖。 “喝!”她没料到旁边坐了个人啊!十六岁的苗兰兰,还有点婴儿肥的脸蛋凑向胡天命,“我看你人模人样的,哪像个白痴?”她看过不少先天异常的孩子,容貌上看来就是不太平常,但是这个胡家少爷--她苗兰兰可是学过一点面相的,依她看来,这个胡家少爷明明就是个聪明相,不聪明也是仁慈智慧之人,浓眉大眼,鼻梁高挺,额头饱满,下巴方正严格说起来还是相当好看的一张脸啊! 苗兰兰贴近他,非常仔细地把朝天命瞧个彻底,瞧到两眼都快脱窗了还是瞧不出端倪。 不是白痴,但为什么都没反应啊?难道是装的?苗兰兰挑眉,立刻就扮了个鬼脸,弟弟妹妹们每次不睡觉,她就扮这鬼脸,把他们吓得惊声尖叫。 但胡天命还是没反应,只是两眼发直地瞪着她。 他从来没见过有姑娘的脸可以变得这么丑!这是哪里冒出来的妖怪? 苗兰兰不死心,又扮了个滑稽的表情,她敢打赌这家伙此刻憋笑憋得很痛苦!哼哼,看谁厉害! 这姑娘还好吧?她脑子有没有问题啊? 不过,出乎意料的,胡天命觉得很有趣,至少比他一个人呆坐着,每个下人忙来忙去,不把他当成一回事来得有趣。 苗兰兰起码试过十种表情,可胡天命完全没反应,她脸都酸了。 “唉,算你厉害。”她揉了揉脸,没注意到胡天命眼里失望的情绪。 “肚子好饿。”她摸着肚子来到桌边,“哇……你们家真的很有钱欵。”她立刻就没规矩地用手拾起桌上那些吉祥菜色吃了起来,吃得自嫩的脸颊都是食物渣,她才想到他,“你要吃吗?” 胡天命对这样的问句感到胃部一阵翻搅,他那些堂表兄弟曾经这样欺凌他,问他要不要吃,却把食物丢在地上踩,然后让他趴在地上,把他的脸压在那些踩烂的食物上,而另外那些堂表姊妹们,虽然不参与,却捂着嘴在一旁笑着,他身子甚至因此绷紧了。 苗兰兰想,也许这胡少爷真的有什么毛病,所以不能言语,也不能哭和笑,委实够可怜的。她很快把手擦干净,拿起碗筷,把盘子里每一样菜都夹一点,然后笑得一脸安抚地坐到他身边。 “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不过这里是你家,应该每样都是你爱吃的吧?”她试着夹了块好嚼一点的芙蓉豆腐喂到他嘴边,有点怀疑这胡家少爷会不会连吃饭都不能自理啊? 胡天命有点讶异,但他确实饿了,立刻就张口吃了。 “哇,吃那么急,你很饿哦?”苗兰兰立刻又夹了块较有饱足感的标米糕给他,“别急,我会喂你吃到饱,你吃太快要是噎着了就麻烦啦!” 第二十三章 胡天命放慢咀嚼的动作。 原来这姑娘和那些欺负他的人不同。 苗兰兰看着他明明肚子饿,却无法开口,立刻感觉心酸酸的。她知道挨饿是什么滋味,她若肚子饿,还可以想办法工作找食物吃,他呢?如果不是有个有钱的老爹,后果真是不堪设想啊! “口渴不渴?喝点汤好了。”她又去盛来一碗汤,胡天命一样喝得很急。 那天晚上,她慢慢地喂胡天命吃饱,其实胡天命有没有吃饱倒很容易辨别,他饱到不想再吃时,食物送到嘴边他也不会开口,不过苗兰兰会很难婆地再塞上一两口,摸着他的肚子,确定是不是真的够饱了。 “你太瘦啦,多吃一点嘛!” 然后她替他擦擦脸,洗洗手脚,漱过口,这其间她就像老人家一样碎碎念,“多漱几次啊!我加了几匙盐,能让你牙齿尽量不疼,你有没有牙疼过?”她低头看他,又想到他连疼了岂不是也不能开口,“我看你的牙长得挺好,真是挺幸运的,你知道牙疼起来真是要人命啊……” 他非常有同感!好像找到了知音那般,可惜无法开口。 那天,生平第一次,他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心情入睡,他感觉心里轻飘飘的,很舒服,明天的到来似乎变得不那么惹他厌烦。 那晚,会认床的苗兰兰在地板上辗转反侧,她起身时发现胡天命两眼睁得大大的。 “你睡不着啊?我唱歌给你听好吗?”每晚睡前,她都会给最小的弟弟妹妹唱歌,现在这任务落到了大妹头上。 不知他们今晚好吗?她卖身的钱应该能让他们吃饱穿暖好几年吧?胡老爷人还不错,并没有小气地讨价还价,还多给了他们两百两的红包。 她的歌声,胡天命也不知道算不算好听,但他却听得入迷,直到沉沉睡去,睡梦中,他发现自己在笑,他这才明白他原来也是有喜怒哀乐的,他有想哭,想笑,愤怒,害怕的时候,但是那副身体却像跟他的灵魂失去某种联系,他有感觉,却无法命令这个身体。 新婚的甜蜜一直持续到苗兰兰第一次扶他夜尿,她没处理过,像场灾难。 胡天命在苗兰兰到来之后第一次感到忧虑和沮丧,他无法控制自己,苗兰兰又很害怕,于是秽物洒了一地,甚至让她蹲在地上用手拿着抹布擦……他好愧疚,好怕她从此生他的气,讨厌他。 但苗兰兰只能努力鼓励自己,其实说真的,真正让她吓到的是她第一次看见成年男人的那话儿啊!要不更恶心更可怕的东西她又不是没处理过,她小时候还跟邻居大人们去大户人家挑过粪,在市集里捡那些发臭或人家不要的动物内脏回家,跟那些比起来,只不过是尿而己,小意思。 照顾胡天命,就是要心细、勤快,除此之外,这工作跟她以前有过的打工比起来,还算挺轻松的,毕竟不用忍受风吹日晒雨淋,又吃得饱穿得暖,苗兰兰并不觉得自己命苦--胡天命成亲后,他那些表哥表弟还跑来看新娘子,那些纨裤子弟以为她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家碧玉,他们特地挑了忠叔和胡万金出门的日子,还把下人全调开,根本不怀好意。 但是,她苗兰兰可是下河区外字里的苦海女神龙哩!也不去探听一下! “我表哥这样子,你们能洞房吗?不会是嫂子你得自己来吧?”几个表哥表弟笑得一脸淫邪变态,苗兰兰手都痒了。 “各位公子肚子饿不饿?小娘子我做了一桌酒菜请各位。” “嫂子嫁来没多久我们就有这样的口福啊!”众表兄弟以为占到了便宜,心里想,等会酒菜下肚,就可以藉酒装疯,到时姨丈就算回来怪罪起,只要推说他们喝醉了,就天下太平了! “那各位稍等,厨房油污重,各位公子干万别脏了自己的脚,小娘子我去去就来。”苗兰兰背过身时,都差点要为自己的嗲声嗲气给惊起一身寒颤。 胡天命心里很不是滋味,坐在厅里听着一班表兄弟取笑他,但他唯一在乎的却是,他都还没尝过兰兰的手艺,为什么这些恶心的下流胚子一来,她就要做菜给他们吃? 生平第一次,他尝到嫉妒的滋味,又恨又痛又难受,心如火焚。 但苗兰兰很快回到厅里,“来啦来啦,好菜上桌。” 众人闻到的却是一股异味,闻起来很像……屎!这群纯持公子一个个折着口鼻退得老远,“那是什么?” “赏你们的好菜啊,我家相公这几天以来拉的屎,材料非常丰富,不过看来我得认真检讨他这几天吃了什么,味道为啥这么臭……” 又是一个生平第一次,胡天命错愕极了,又羞,又气,又爆笑!可恨的是他笑不出来啊! 那些表兄弟开始怒骂,可苗兰兰一手抱着木桶,一手笛起一挖屎,笑容甜美地朝他们逼近,那群公子哥儿平日还洒香露水呢,哪受过这等伺候,纷纷脸色铁青地逃出大厅。 苗兰兰却不客气地追了出去,“别跑啊,我挖得很辛苦敷!” “啊--你这疯女人” “我的衣服!呕……” “滚开!妳……你别过来……” 听声音,院子里的大战很精采,他好想一探究竟,只能从窗子里瞥见某个曾经踩着他的后脑的表哥正一脸屎地往外逃。 苗兰兰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衣服也沾了一些,不过那个痛快啊!她很快地做了清理,院子里的惨状可就不是她能力所及的了,她被忠叔念了一顿。 胡天命好想替她说话,却做不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抓位忠叔的衣袖,他每念一句,他手的力道就收紧一分,甚至出力到脸都涨红了。 “少爷你怎么了?”思叔总算察觉胡天命的不对劲。 而苗兰兰被痛骂一顿,心里有些不快,“我不这么做,他们会一直来找碴啊,难道我会无缘无故找那些有钱少爷的麻烦吗?又不是不想活了,谁知道以前他们都怎么对天命的?”当着她的面,他们都能面无愧色地讥讽胡天命了,天知道背地里又是如何? 忠叔自然也不是不知道这些事,他弄明白苗兰兰是为少爷出气后,只好叹口气,“今天幸好是我先回来,要是让老爷知道,你就惨了,而且今天的事,那些表少爷回家一定会告状,你要怎么收拾?” 苗兰兰倒是真的没想到这点。 不过,多亏忠叔多了点心眼,替她摆平了胡万金可能会有的责问,忠叔也意有所指地暗示胡万金,以后让别的男人进到少爷苑落,对“柔弱”的苗兰兰也不太安全,所以从那以后胡万金就不再让任何男性亲戚来拜访胡天命了。 对胡天命来说,苗兰兰,简直是让他的生命出现光,出现色彩,出现花朵和彩虹的仙女,未识情爱的心,毫无反抗地迅速坠入了深深的恋慕当中,对他而言,每天最快乐的,莫过于睁开眼,看到苗兰兰。 照顾胡天命的日子虽然很平静,但就是因为太平静了,苗兰兰得想办法自娱,当然可以的话也娱乐一下胡天命。 她和他讲述每一个崔婆婆和她说的故事,每当那时,她可以确切地感觉到胡天命听得有多专注,眼睛甚至舍不得眨一下。 有一点挺不错的,她可以去胡老爷的书房借书,只是要有忠叔陪着。虽然身为少奶奶,进公公书房还得有人盯着,感觉像被当成了贼,但苗兰兰才不在乎,因为这项福利是忠叔替她争取到的。有一次忠叔正巧撞见她在对胡天命说故事…… 忠叔那时站在胡天命苑落的入口,看着少爷听故事听得目不转睛,而苗姑娘说故事还带表演--果然是有一群弟弟妹妹的大姊--连他自己都听得有点入迷,但回过神来却眼眶湿熟,为了少爷终于遇着一个真心对他的人,哪怕只是说故事这么微不足道的事;也为苗兰兰的有心。 于是他建议老爷让苗兰兰进书房。胡万金可有可无的允了。 所以,苗兰兰把有书看当福利,当然她都挑些故事类的书,每天念给自己和胡天命听,那算是一天里最快乐的时刻吧。 她还开始做菜,手艺很快收服了胡府上下,因为她不只在胡老爷用餐时才做菜,有时会做给下人们吃--她多少有点心眼,相信安抚好下人,她在胡天命苑子里照顾他也会轻松一些,她的策略的确奏效了,本来对她不冷不热的下人开始比较勤快地来给她帮手。 日子一天天过去,胡天命过去从不敢想象自己能拥有这样的日子。 原来这就是幸福,至少当时他认为他很幸福,他真希望永远和兰兰在一起,永不分离。 直到一天,兰兰被父亲叫去,再回到房里,她的脸上出现了苦恼的神色。 她怎么了?是不是被骂了? 胡天命这才开始痛恨起自己这个无用的身体!当条狗都比他强!狗至少还会摇尾巴,抬爪子,绕圈圈,讨主人关心,而他连那些都不会!他只能看着兰兰心事重重的侧脸,多希望她能发现他的心思…… 然而,他渴望被察觉的眷恋,终究落空,他渴望相守的自私愿望,原来也只是自己的一相情愿。 有一天,兰兰离开了他的苑落,再也没有回来。 忠叔不敢告诉他实话,而他也选择忽略忠叔表现出来的为难与不舍,选择不听父亲暴跳如雷的骂着兰兰忘恩负义,选择不看下人们看他的眼神出现的同情--兰兰真的很了不起,那些下人,以前忽略他,现在他们因为兰兰,知道把他当回事了。 这么好的兰兰,为什么要从他身边抢走?她是他唯一的幸福和快乐啊! 他逃避了好几天,终于在一天早上醒来,看着下人粗心地踩过兰兰给他做的毛质软帽--那是苗兰兰在第一次带他看星星过后,因为他感染了风寒,后来他又坚持两人要看过星星才睡觉,苗兰兰开始思考该给他做些特别的“装备”,像身子可以盖暖毯,把枕头搬到外面去,怕两人真的躺在草地上睡着,于是她给他做了顶软帽,一来防止虫子跑进他头发里,还能让他的头垫得高一些,而且还能给他的头保暖,一举数得啊!他当时觉得,兰兰一定是全天下最聪明最贤慧的女孩,他多么幸运有她的陪伴! 他看着那顶帽子被踩来踩去,终于了解了一件事。 对他而言的幸福,对兰兰也是吗?兰兰为他做软帽,为他念故事,为他唱歌哄他睡,为他洗手作羹汤,为他恶整那些欺负他的人,为他嘘寒问暖照顾他从早到晚…… 但他为兰兰做过什么? 他连要忠叔别骂她都开不了口,他连喜欢她也说不出口,他甚至连细心保护好兰兰做给他的软帽也无力。 他只是个废物,凭什么要兰兰陪他一辈子?兰兰她……她觉得很痛苦吧?陪在这样的他身边,她根本不快乐吧? “少爷?” 也许是生平第一次,他流泪,也尝到了心痛的滋味,心疼兰兰原来不快乐,他却不知道,还傻傻的希望老天将他们绑在一起一辈子。 他心疼她,却也万般想念她。 兰兰去了哪?是不是回到她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个住了很多人,小小的,热闹无比的大杂院?她在那个大杂院里,可还会记得他?她是不是会去她说的的每一个地方?每一个他曾经无比向往,能与她一起去的地方? 终章 他羞耻地明白,他虽然心疼兰兰,却还是在每天睁开眼时,期待看到兰兰坐在他床边,像过去每天一样叫他不要赖床,他开始常常望着门外,期待兰兰随时会出现,告诉他,她回来看看他,他甚至开始想象兰兰就在他身边,念着已经念过的故事给他听,当他回过神来,发现兰兰其实并不在他身边时,他就闭上眼,想象她还在的时候,想象她的声音…… 他的快乐和幸福被收回了,日子是否又回到了地狱?胡天命相信不是,原来思念也是一种又苦又甜的东西,甜的是幻想和回忆,苦的是现实和遥遥无期的未来。 他还是感谢兰兰把光带给了他,虽然她离开了,光和暖也一起离开了,但至少他曾经看过,曾经拥有过,好过一辈子不知那是什么滋味。 如果他不是个白痴就好了,有一天他这么想着,突然间就开悟了那般。 那如果他能够自己去找兰兰呢?别傻了!另一个声音对他说道。他可不是没试过命令自己动起来,甚至试到全身冒汗了,身子绷紧到之后好几天都有酸又痛,却还是动不了。每当他过去受欺凌时,或身子不适房间里却没有人时,他都努力过,却徒劳。 但,那又如何?至少他的余生不再是数日子等死,他有一个目标,至少要在死前再见兰兰一眼!他开始在四下无人时做着那些他想象中可能有用的训练,哪怕那最后只是让他流了一身汗。 一天,下人扶着胡天命在花园里散步,却临时被叫开了,那个没经验的下人把胡天命扶到阴凉处便去忙了,胡天命知道自己是能够走动的,以前他的表兄弟这么玩过他,把他扶着绕圈子,他可以一直走一直走…… 胡天命走出了苑子。 他心里好高兴!他要去找兰兰!就算她不顾意再回来,他只要能看她一眼就心满意足了!只要能躲远远地看她,他就觉得很幸福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他竟然一直走一直走,走出了胡府,热闹的街市让他眼花缭乱,头晕目眩,但他没停下脚步,也没忘记他唯一的目标…… 天上响了雷,没一会儿便大雨济沱,路人纷纷闪避,他却浑然不觉地不停地走,有路就走,雨水让他哆嗦,但没让他怯懦。 他走了好久好久,淋了半天的雨,直到在城外因为路滑而摔到田模间,幸好被路过的农民发现。 胡天命真的很命大,以前姨娘要害他时,也是碰巧就被忠叔发现了,而这一次他走失没多久,胡府就开始到处找人,善良的农民吆喝着有人掉到田里时,胡家到处寻他下落的护院正好经过。 他被带回胡府,生了场大病。 一场,几乎要了他的命的病,但仍惦着,他要找兰兰…… “兰兰!”胡天命猛地坐起身。 忠叔和胡万金都吓了一跳。 “天命,你没事吧?爹快被你吓死了,这次我真的要剃度出家了。” “都说了他没事,你跟佛门没有缘,不要乱发愿。”胡万金身后一名白发白袍的男人说道。 胡天命楞楞地看着一屋子的人,脑袋浑浑噩噩的,他感觉自己好像睡了很长一段时间,也作了很长很长的梦…… “看样子,你已经完全醒了。”须弥子上前来替他把了脉。 胡天命楞楞地看着这白发男人,惊讶地发现,他认得他!不管是在天上,或是在过去身为“白痴”的这二十五年里,他都见过他! 胡天命的记忆一时混乱了起来,原来他不知怎么的,从“现在”回到过去,他睡了几个时辰,但这短短数个时辰,他的灵魂其实已经回去亲身经历了自己错过的那二十五年,直到被贬下凡的他终于姗姗来还地出现在人间,他又回到现在…… 白发男人笑着看他终于“开悟”了,“既然你醒了,那我也差不多该离开了。” “你……等一下!这怎么回事?”须弥子可是太上老君的……他也数不清是几代徒孙,早已得道成仙,为什么会出现在人间?虽然他刻意改变了面貌,以致过去二十五年没有天眼的他并不知道,但现在的他却认出他来。 “你问的是哪一回事?” “是你救了我?兰兰呢?” “不是,你父亲找到我时,你也正好被送回胡府。”没说的是,他知道有妖道作乱,但掐指算过后,他明白还不是他该出马的时候。因为这一切全是某天兵自作主张多跑一趟地府,浪费了二十五年的时间所惹出来的祸事!他得自己收拾善后! “至于救你的人……”须弥子笑得意味深长,“他算是来报恩,也算是为了他自己,不过因果轮回自有其道理,天机不可泄漏。”九尾会成为胡天命的儿子,也是有前缘的,这个胡涂天兵可能自己都忘了,他在初入仙籍时,胡里胡涂地救了只小狐仙,还对他说了一番大道理呢。所以九尾不只为了自己能投胎,更重要的是他得还当年的救命之恩,帮忙把这一切推回原轨。 “苗姑娘也被送回胡府,正在隔壁厢房里,她也没有什么大碍。”九尾怎么可能让自己的母亲受伤?就算有什么惊吓或小差池,他也会施法安抚她。“至于这块玉……”须弥子拿出苗兰兰的玉佩,这块玉的出现才是整件事情中让他最惊讶的,他将玉拿给胡天命,“看来苗姑娘也是有福之人。”原本玉在妖道逼近胡天命要吸吞他的灵魂时起了作用,否则苗兰兰也会因为妖道的妖气而受伤,但这同时也让玉裂了一角,不过须弥子一认出玉的主人,就施法将玉的裂痕补平,这块玉如果没有意外,还能够保护玉的主人,甚至作为传家之宝,保护他们世世代代。 就当做给祖师爷一个顺水人情吧! 这句话怎么这么耳熟?但胡天命无暇多想,立刻就迫不及待下了床。 “天命……” “老爷,你就别再杀风景了,人家小俩口恩爱,你去干啥?”他忠叔看来该改名叫中肯叔了! “你啊,”须弥子看着老友,“你也别老顽固了,拆散好姻缘,可是会让你这辈子所有福报都抵销的,因为你的孙子们无法投胎……” “我可以抱孙子?” “当然,苗姑娘跟胡天命,起码有六个儿子,一个女儿,你还能够抱到曾孙。” 胡万金一听,真是喜出望外!但随即又想到苗兰兰当年做的事,脸色又沉了下来。 忠叔对天翻了翻自眼,“老爷,不是我要说你,少爷跟你最像的地方是什么你知道吗?就是有情有义,你对夫人念念不忘,多年来续弦只是为了替曲家留后,我知道在你心里夫人仍是最重要的。”就算夫人给他生了个有问题的儿子,老爷也不曾嫌弃过她,甚至依然疼爱有加,这不是最好的证明吗?要是换作别的有钱老爷,只怕早休妻了!“夫人是跟你心苦过来的糟糖之妻,就像苗姑娘是不嫌弃少爷不正常的好妻子,无怨无悔的照顾了他三年,如果不是您赶她走,可能到现在她都还是您的好媳妇!” “但是……” “但是什么?您当年真的没想过,让少爷娶风尘女子,或娶别的女人,他就愿意了吗?而现在咱们这么幸运有了两全其美的结局,您还在嫌什么?” 他只是觉得,他这个公公有点没威严咩……“我也没那么不近人情啊,只要她来跟我赔罪,我……我会考虑啦!” 忠叔和须弥子无语对望,忍不住朝天上翻了翻白眼。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和兰兰这一次的分离,对兰兰来说可能只是一天,对他来说,却是回到过去,再次经历失去她的那些年。他第一次下凡后所感受到的那些思念与执着,原来并不只是这个身体留给他的反应。 胡天命进到苗兰兰休息的客房里时,苗兰兰正好醒来,有些奇怪地看着这个房间。 “兰兰。”胡天命双眼直直看着她,来到床边坐下。 他眼眶又渐渐泛起了热气。他终于见到兰兰了! “你没事吧?”苗兰兰想起九爷说过,他把胡天命的灵魂藏到一个六界之外的地方,那会是哪?不会对胡天命有影响吧?她担心地伸手触碰他的额头。 胡天命握住她的手,那一点也不像大家闺秀一样细致的手,却让他的心涨满了温柔和爱恋。 他已经不再是白痴了,未来他会牵着她的手,保护她一辈子! “天命?”他的样子让她有点担心吶。 胡天命此刻只想紧紧将苗兰兰搂在怀里,他果然也那么做了,钻进被窝里硬是像粘皮糖一样用双手双脚把苗兰兰抱得紧紧的,俊脸埋在她颈间,“兰兰,我好想妳,好想妳好想妳……”闻着她熟悉的味道,他喉咙都紧了,眼眶刺疼地在她柔软的颈间撒娇地蹭了蹭。 苗兰兰不解,但还是伸手拍着他的头安抚他。 好半晌,胡天命终于愿意松开八爪鱼似的箍制,挪动身体将头躺在性头上,侧着身体与她平视。 “兰兰,我会当个好丈夫,绝不会让你像以前一样辛苦。” 苗兰兰被他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有点不知所措,又觉好笑,最后她只是点点头,依然是安抚地拍了拍他。 “你讨厌过以前的我吗?说实话。” 苗兰兰很讶异他会这么问,“不会。”她要如何去讨厌一个根本无法表达自己的人?“其实我那时觉得你很可怜,很辛苦,可以的话我想尽量帮你。” 不是很让人雀跃的答案,但确实是兰兰会有的想法。他的兰兰真的是贴心又温柔的好姑娘。 “那现在呢?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一点点就好,我不贪心滴!”他笑容讨好地道,在被窝下的身子和手脚也不安分地蹭着她,一下伸进衣袖里摸摸她的手臂,一下脚掌蹭着她的小脚,连某个部位也不要脸地挺起往前顶了顶。 苗兰兰脸颊羞红了,却对他被窝下的小动作有些娇嗔,“我没有理由不喜欢你。” “……”这意思是,她也没有理由喜欢他喽? 他竟然一脸弃犬似的神情,大眼闪亮地看着她?苗兰兰又好气又好笑。她难道要说,她本来就对他有好感? “兰兰,我们来生第一个孙子给爹吧!”他说着,就扑了上来。 “喂!”苗兰兰快气死了,又忍不住爆笑,可这地方不是她所熟悉的,她只能捂住嘴,让胡天命有机会伸手解开她的腰带和衣襟,所有的抗议全被胡天命的唇堵住了。 她没说的是,那日在九爷的宫殿和他发生那样的关系,她后来提也不提,是因为她心里甚至已经觉得那对她是最美好的结局,她真的成了他名符其实的妻,假如能拥有他的孩子,她会好好把他养大。 但他后来对她说的那些话,却让她看到一个太幸福、太渴望的愿景,美好到她怀疑自己真能拥有? 她喜欢他吗?其实她也没喜欢过别的男人,这辈子除了自己家人,也不曾这么心心念念惦着谁,她甚至清楚知道,她脑海里所能想象的,最幸福的愿景,就是回到过去,他不再不能自理,而她能够好好服侍他,她不再是卖身,不再连胡府大门也不得离开一步,他们之间拥有平等的友谊、尊重,甚至是爱情,但那样是否有些贪心? 胡天命专心地吻她,好多日不曾肌肤相亲,他想得都痛了!其实在妖道出现的前几天,他想到一个挺下流的做法,就是他也在内一里买间铺子,要干嘛还没想到,不过里面一定要设计一个隐密的空间,让他和兰兰可以关起门来想干嘛就干……嘛!嘿嘿嘿…… 当纨裤子弟就是有这种好处! “天命,这里是哪里?”苗兰兰的腰带被抽掉,亵衣也被掀开,胡天命的大掌正毫不客气地握住她的圆挺搓揉着,柔软奸诈的舌头舔过她的耳垂。 她似乎老是在问这个问题……苗兰兰觉得有点好笑。 “我家。”在开口的同时,他的手已经伸进亵裤里爱抚起谷间的敏感,手指拨开细毛,轻轻在柔软的嫩肉上揉捻着,一下便水润了起来。 苗兰兰被他剥得精光,那让她感到一阵羞耻和兴奋,却又好怕随时会有人闯进来,胡天命却完全不搭理,在她雪白藉臂上把她吻得一片粉红,另一只手在她同样敏感的乳峰侧缘,像羽毛那般爱抚着。 所以,这里是胡府?外面沙沙沙扫地的声音是胡府的下人?苗兰兰紧张了起来,胡天命却在这时将自己的男性一次就顶了进去。 “你……唔……” 他真的好想念好想念她,这一刻只想把她揉进身体里,再也不和她分开。 “兰兰,你的里面好热,好紧。”他甚至喊了出来。 苗兰兰真想找地洞钻,她的身子像盛夏的果实,薄薄的一层外皮里头,甜美而热情的蜜与柔软饱满的果肉,因为阳光毫无保留地亲吻和爱抚,喜悦得像要胀开来那般。 “兰兰……”胡天命像吸了婴栗花的蜜那般,对这一切上了瘾,迷乱地喊着她,心里某个空虚之处似乎还留在失去她的阴影之中,一次次期待落空,一次次空泛,疼痛,却发不出求救声。 苗兰兰不得不试着挺起身子,胡天命配合地坐下,盘起腿,让她坐在他身上,换她骑着他,但他也不停地将腰臀向上挺。 苗兰兰捧住他的头,他脸上无助的表情抽紧了她心里一道弦,紧得她发疼,于是她的手温柔的在他发间抚过,并且如雨露爱抚大地一般地亲吻他脸上的每一处。 记忆里,不言不语的他,曾经因为那一个个纯洁的吻,眼神充满喜悦与迷恋,好像得到了世界那般,哪怕他拥有的其实少得可怜。 “兰兰……”胡天命将脸理在她柔美的颈间,幸福满足得想要哭泣。 她的拥抱像圣母,无私而温柔,她抱紧了怀里坚硬却又脆弱的大男孩,而他仍然不知节制地掠夺着,用一切男性的本能去得到爱,那粗暴的动作甚至将她高高抛起,雪白的乳和黑亮的发如浪摆荡,她瞬间又化身妖挠女战神,双腿有力地盘紧他的腰,美得他无法呼吸,情与欲瞬间在她体内完全爆发。 “我会爱你一辈子。”她终于,在他疲累又贪婪地抱紧她的同时,许诺。 很久很久之后,据说天上多了一位小仙,每天到南天门探班之余,这位小仙也会陪着某个胡涂天兵上天下地地帮助那些有困难的人,小仙把她的仙姑事务所搬到了天庭,继续她伟大的慈善事业,她承诺的一辈子,以及某天兵说过的守护,延续到永远。 当然,那真的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后的故事了。 尾声一 【尾声】 来年七夕,苗兰兰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又漂亮的小男婴,胡天命一抱到儿子,一眼就认出竟然是九尾这狐狸男转世! “好啊你这臭小子!”原来早就算计好了!胡天命突然想到,该不会连王宗生会拿到九爷的请帖,也是这一连串计画的其中一步吧?要不,为何向来不屑王家的九爷,突然发给王家请帖,还他妈巧合的在隔天就借口王家卖假货收回请帖? 果然是狐狸!有够奸,有够诈! 而怀里的儿子,冲着这个天然呆的父亲,笑了。 “天命,你想好给儿子取什么名字了没有?”苗兰兰抱着儿子喝奶,胡天命看了简直万般的羡慕嫉妒恨啊!他光想到兰兰曾经受到九爷不少帮助,原来那“九爷”根本就知道兰兰是他未来的娘…… 可恶,知道还让她吃那么多苦?欠揍! 他不甘心地凑上去玩三贴,兰兰抱儿子,他抱兰兰! 苗兰兰很自然而然地轻轻躺进丈夫宽厚的怀里,这一年来他的身子竟是越养越壮,她开始怀疑胡家是不是有什么秘方?怎么一个病弱了二十多年的人可以在短短一年,身子养得像个练家子?不过在她生完孩子之后,胡天命也开始教她打坐,教她那些她完全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内功心法,才让她短短半个月,身子不只恢复了,似乎又比过去更硬朗了些。 “叫胡理吧。” “……”苗兰兰无言,“胡里胡涂吗?这名字比较适合你。” 狠遭爱妻吐槽,胡天命真想学小媳妇跪在地上咬手帕。 媳妇有了儿子就不疼他了! 苗兰兰失笑地看着丈夫耍宝,她发现,其实胡天命和胡万金父子,在某些方面还真的有共通点哩! “那胡璃怎么样?”他真是天才啊! “狐狸?不好。” “胡璃晶呢?琉璃的璃,水晶的晶,多美啊!”胡天命瞪着儿子示威,想不到儿子竟然笑了,张开没牙的嘴,露出母亲被吸得又红又胀的乳头,然后更大口满足地吸吮…… 操!那是老子的位置!给我还来啊啊啊啊--胡天命表情挥挥,动作却更加轻柔,怕媳妇受伤,而怀里的儿子却以为他在对自己扮鬼脸,咯略地笑了,害胡天命乱没成就的! 苗兰兰奇怪地看着丈夫,“天命,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们儿子?”她觉得儿子好可爱、好漂亮,将来一定是迷人佳公子呐! “怎么会?”好吧,仔细想想,没有九尾,他和兰兰也不可能顺利复合,而且确实兰兰能平安住在外三里半辈子,九尾不着痕迹地保护也是功臣,毕竟就算他有私心,也要在不违背天意的情况下进行啊。 “叫胡福气怎么样?”取个俗到爆的名字!哈哈哈哈哈!光想到一个祸水长相的男人却叫做胡福气,胡天命就快喷笑了。“胡有财?胡呆呆?” 苗兰兰瞪他,他闭嘴了。 后来呢,迟迟没有定案的胡家小公子大名,让前任皇帝老爷金口一开,定了案。 “就叫胡霁舟吧。”取同舟共济之谐音和意含,而七夕天雨,名字取个霁字,祝愿小公子一生如万里霁空,广阔而大气。 胡家小公子,还真是一出生就大富大贵啊,连名字都是皇帝取的哩。 这年,在胡天命的提议下,胡家的年夜饭在大杂院里一起吃,当然也包括了金员外和胡天命父亲,自从胡天命的母亲过世之后,胡万金和忠叔是第一次吃到真正的团圆饭,想不到这迟来二十多年的团圆饭,是这样的热闹,这样的圆满,好像人生再也没有缺傲。 于是隔天,胡万金又办了一场流水宴,宴请所有那些吃不起团圆饭的下河区穷人们一起好好吃一顿--对了,胡天命一直不曾好奇,胡万金到底多有钱?虽然他到现在心里仍没什么谱,顶多帮忙父亲管一下商号,不过他倒是无意间在父亲书房里找到九爷的请帖--搞半天他老爹就有请帖,那他们当初苦恼半天是为哪桩? 而九爷在他的宫殿给胡万金的招待房,可是安排在最顶层的九楼!只是胡万金对那些没兴趣,是以收到请帖后并不大当一回事,当然,也许根本是因为九爷知道胡万金是他未来的爷爷吧! 总之可以确定的是,只要胡天命不乱挥霍,就算胡老爹三天两头派米办宴席救穷人、每隔几年就造桥铺路办学堂,而他又不懂经商,还是可以安稳守成,等到儿子长大,虽然不知道胡霁舟这小子是不是能像前世一样有生意头脑,不过至少他可以从小给他魔鬼训练!嘿嘿嘿…… 当然啦,这也只是胡天命自己幻想的,胡万金疼孙子疼得像宝贝一样,“孝子”进化成“孝孙”,胡天命想魔鬼训练?门都没有! 大杂院外的席宴持续进行,大杂院里也热闹滚滚,金员外正听着胡万金对管理生意的想法,这两个老头最后倒是意外地合得来,因为金员外发现胡万金管理生意的方式,或许可以应用在公共学堂的兴办上。而忠叔依然扮演孩子王,苗兰兰则和崔婆婆与梁嫂子聊着女人间的话题,胡天命只好抱着儿子自己生在角落当壁草。 这时,本来待在北院门口的童老爷爷突然安静无声地走来,坐在他身边。 “天兵老弟,人间好玩吧?” “……”要不是抱着儿子,胡天命差点从椅子上滚下来,他立刻开了天眼一看,“老君!” “嘘!别说出去……” “娘的你一直都在,那……”话说回来,老君本来也不可能显灵什么的,偶尔在不连反天规、不违反道家法则的情况下帮忙就算不错了,要不,大杂院上下怎么平安度过瘟疫和一场又一场的大火?最重要的是…… “既然你在,那你之前欠我的那些赌注哩?”下棋下输然后赖帐这回事,除了老君,还有谁干得出来! “我不是把你媳妇平安地罩到大了吗?扯平啦。” 最好是啦!这家伙根本和九尾一样奸! “童爷爷!”小牛跑来时,童老爹又回复一副痴呆眼瞎貌,看得胡天命一脸无语,但又忍不住失笑。 人间,确实很好玩啊! 至于外四里的黑市,在九爷投胎后如何了呢? 嗯,那又是另外一个说不完的故事了。 以下影片纯属作证用途,如有雷同,那就雷同。 影片开始-- 新任天兵菜鸟战战兢兢地走进天庭侦讯室,“学长,请你好好交代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才好和玉帝交代,你也知道,我们都只是奉命办事。” 胡天兵从沙发上坐起,偷空打了个舒服的咯,他伸了个懒腰,还打了个跟河马一样的呵欠,“交代什么?” “交代你怎么帮织女公主跟牛郎私奔。” “拜托,这件事情跟我没关系啊!” “可是大老板判定你是共犯,这篇自白是一定要写的,你还是说点什么让我可以纪录,好跟上头交差,你也是过来人,知道上头有多机车……不,有多谨慎。” “好吧,那天啊……”胡天兵搓了搓下巴作出神貌,“我跟平常一样,正在收看『人间狗血剧场』,看到正精采的地方啊!你都不知道!”胡天命一拍桌,“我真的强烈建议咱们南天门应该挂个监视器之类的!” 尾声二 “因为学长你守门时会走神吗?” “不要以为你是学弟就可以吐槽我!”胡天兵一掌拍了过去,“我是说没有录影功能真的超不方便,害我一看到精采处,都不能去上个厕所还是喝个水干嘛的,因为一回来就演完了嘛!而且最烦的是遇到那些鲁小小的大咖,都跟他们说往里面走就是了,还一直问、一直问,连东边是哪边都可以问,我说咱们天界是不是该办个托儿所啊?把那些东西南北不分的全部送进去算啦!” “呃……学长,这个会录下来,要我帮你剪掉吗?” “不用啦,他们又不知道我在骂太白星君那老人痴呆……” 学长你已经说出来了。 “我说到哪?对了,录影机,我强烈建议像咱们身为神界最高机构,就该多架几台录影机,以后像李恶少揍人这种事件再发生时,也好有证据啊,你说是不是?” “学长,牛郎跟织女……” “哦,我还没说完,你干嘛一直插话?你知道我那天正在看什么吗?『萝密殴与猪力夜』!你有看过吗?”胡天命激动地问学弟,学弟摇头,他才一脸惋情地道,“可惜,我就说该有个录影机,我就可以录下来借你看了。超--感--人的啊!我都泪流满面了!怎么会有这么残忍的长辈,要这样拆散一对痴儿女啊!你说老天公平吗?祂有眼睛吗?祂是不是该去看脑科跟眼科啊?” “学长,要我把这段剪掉吗?” “好吧,剪吧。” (因玉帝法力无边之故,剪带子是没有用滴!) “然后,我正在看『萝密殴与猪力夜』,看到高潮时了……你知道吗?萝密殴以为猪力夜吃到瘦肉精挂掉,他仰天长啸啊!然后他就吞了一斤瘦肉精,自尽了!我……我看到这里,哭掉一斤面纸啊!因为猪力夜只是为了偷吃萝密殴的苹果结果噎到,她咳了两下就醒了,想不到上天却残忍地让她看见她的萝密殴死在她身边,呜呜呜……问世间,情为何物!” “学长,织女公主与牛郎……”苦命小新兵悲情提醒。 “哦……我正要说啊,就在这个时候,我等着看有没有神仙教母来救救萝密殴的时候,有一只会说话的鸟跑了过来。” “呃……”那只会说话的鸟,演的是《萝密殴与猪力夜》,还是《牛郎与织女》啊? “超圆的,而且又很吵,害我好想拿起弹弓找一窝猪来射射看。”其实,他听不太清楚那只鸟在讲什么,讲到两个脸颊都鼓起来了,超激动的,他勉强听懂了“织女公主”,“牛郎”,“散步”三个词,一直讲一直讲,跟那些鲁小小的大咖有得拚,织女公主要散步,关他毛事啊?难道要他替公主撑阳伞提野餐篮吗?他只好随意应了两声。 “……” “然后,鸟飞了,我的『萝密殴与猪力夜』也演完了--害我没有看到结局!如果让我再找到那只鸟,我就抓牠去当愤怒鸟砸猪窝!”胡天命气势汹汹地拍着桌子。 愤怒鸟是啥? “鸟走了之后没多久,又跑来一头牛。” 很好,这次演的确定是《牛郎与织女》了吧?总算进入重点了!菜鸟小天兵真想欢呼啊! “我超惊讶的,马上拿出我的哀凤五跟那头牛合照……” “等等,哀凤五?” “是啊,你不知道吗?”胡天兵掏出他的哀凤五显摆,“我知道你不知道,看来我只好说给你知道。你知道前阵子那个假伯斯挂掉的事吧?” “知道。” “这就对啦。”胡天兵做了个受不了的手势,“假伯斯挂掉后,西方天界就人手一支哀凤五了!在人间还在用什么装逼的4s,地府只能用阳间烧过去的山赛西贝货,西方天界就连个拍翅膀飞来飞去的光屁股小屁孩都有一支哀凤五,后来连太上老君也赶流行跑去买了一支,咱们大老板想说不跟人家流行一下怎么行?他堂堂玉帝难道还会输给上帝?于是就发起了团购,去年咱们天庭的尾牙礼,就是哀凤五啦!可惜你太晚升上来,没你的份。”胡天兵那模样,真是一整个观到欠揍! “不好意思学长,上面说,你的道具都要没收。”菜鸟小天兵收走了胡天兵的哀凤,两位神兵因此又无意义的争执了半小时,直到小菜鸟答应只是暂时替他保管,等他恢复神职后会还给他。 “接下来,那牛怎么样?”牛可是重要疑犯啊! “就跟你说我超惊讶的啊,赶快跟牛哥合照,你知道,因为太上老君家里的美丽,前阵子走丢了……” “美丽?” “太上老君的牛,美丽走丢后,老君就没了代步工具,天天宅在家里,钱都不还我了,我想说天庭哪来那么多牛?说不定这头是老君走失的那头!我把照片用哀凤传给老君,结果……” “结果呢?” “老君暴跳如雷,他说……”胡天兵学起了太上老君当时说话的语气,“我们家美丽可是血统高贵,来自纽西兰!牠身上还有太极图案!”胡天兵接着拿起放在桌上的哀凤,找出太上老君传给他的美丽玉照,“你看。” “还真的是有太极图案”的一头乳牛。 “很可惜啊,此牛非彼牛,我只好叫那头牛赶快走。” “然后呢?” “然后我就下班啦,交班给老武了,所以我说不关我的事嘛,我离开时还看到牛哥载着织女公主和牛郎,想说他们兴致这么好要去散步,多幸福啊!看了都让人感动啊!所以我就决定日行一善,送他们一程,免得遇到那些酒驾的疯子什么的。你知道咱大老龙生九子就是那傲娇性子,嘴里说不疼,但织女公主是他的心头肉啊,要是有什么闪失,大家都不好过嘛!谁知道他也不知道是更年期到了还是跟媳妇吵架,竟然说我耳根软帮他们两人私奔,私奔跟散步差这么多,我有这么好骗吗?”憋屈啊! “……”菜鸟新兵默默地在纪录的最末写上五个字:真的很好骗。 “学长,要我帮你把更年期消音吗?” “消吧。” (当然,玉帝神通广大,消音也是没用滴!) “那我都照实讲了,总可以结束了吧?” 菜鸟新兵点点头,“画押吧。”可怜的学长!难道南天门站久了会变笨吗? “那我去投胎了,记得保护好我的哀凤。”胡天兵挥一挥手,很潇洒很帅气地走掉了。 “对了学长,投胎只要从我们这里直接下去……学长?”人哩?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七巧劫喜鹊篇《万年怨偶红娘》; 02、七巧劫忠牛篇《闷骚古板总管》; 03、七巧劫天兵篇《骗个好人夫君》; 04、七巧劫天将篇《调戏正直将军》;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