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妻不下堂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毕竟秦蕊看上去心情舒畅,潇洒的很,对孟家的事儿大约一点都不关心,更不会想办法去绣庄找人的。 「哼!」秦蕊冷哼一声,满是不悦,将那帕子往桌上随手一扔,双手抱胸看向杜若,「我不管你有什么心思,趁早收一收!你自己有相公,一味地讨好别人做什么?你这点东西没人稀罕!也花不过几钱银子吧!」 杜若很诚恳的点头,「是啊,东西廉价的很,我也就这点真心吧,不比有些人心大的很,今日掰下来给他一块,明日再给别人一块,孟家那样的情形,还好秦老板心比海阔,淡定非常,让人佩服!」 说完,她转身朝楼下走去。 秦蕊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气的头上冒烟,指着楼梯方向:「你、你……」 「怪不得你会娶了她!狐媚子!净会勾引男人!」秦蕊生气的坐下来看着宋居安。 宋居安也收回视线落了座,面上带着一丝笑意,「难道她说错了吗?你看着哪有一点为孟家担心的样子?你又当着她的面引诱我做什么?这些话贴在你身上倒是再合适不过。」 秦蕊的神色黯然下来,又生气道:「她之前让我心里不好受,我也要让她不好受!」 「远哥之前在这儿当着我的面儿朝她头上插了支簪花,后来远哥解释说想看我吃醋,是捉弄我,可我当时伤心是真的,难过也是真的。既然逮到了机会,我得让她看着自己的男人和别的女人亲热,叫她也哭一回!不过……」 秦蕊迟疑的看着宋居安,见他脸色忽然难看起来,又接着道:「不过她没一点反应,想来,想来并不伤心。」 宋居安神情淡淡的,提起酒壶往杯子里倒酒,然而酒壶空空,什么也没了。 秦蕊望着他恨恨的道:「酒都洒我裙子上了,我叫下人再提一壶上来!」 她起身走到楼梯口吩咐下面的伙计,又走回来笑着自顾自的说道:「你问我再多遍我还是那些话,他若是死了,我就守寡。我和远哥过不久就要成亲了,谁知道孟家突然发生巨变。你问我为何笑得那么开心,其实我是太难过了,我追随了他那么久,爱了他那么长时间,最终什么都没得到……」 她捡起桌上那只湿了的帕子往手指头上缠,脸上带着苦涩又迷茫的笑。 「第一次见他时,我正倒在大街上被妓院追出来的人打个半死,浑身都是血……我一向卖艺不卖身,那回我被一个有钱人看上,非要强迫我,我不肯,拼死逃了出来……」 「那么多人围观,听着我的惨叫声,被人踢来打去,那些人个个面上带笑,对着我指指点点,我以为我会死在大街上,死后再被人剥光了衣裳羞辱……」 「孟爷从那儿经过时,我仰头看着他,那时我已经疼的说不出话了,模样肯定更加惨不忍睹,我就那样望着他一点一点朝我走进,目光乞求他救救我……救救我……」 「他将我从青楼赎了出来,又给了我银子让我生活,我想跟着他,却被他拒绝了,他不需要我这样一个人跟在他身边,想来那时我确实没什么用。后来我就不缠着他了,我想等有一天自己能配得上他,一直到现在……」 秦蕊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之中,那些痛苦的带泪带血的惨痛回忆,让她现在想起来仍旧惶惶然。 虽然往日如烟,但烟熏火燎的早就有了深深地印记,是褪不去的,就印在了骨子里。 「你守着这座金山银山,越堆越高,就不怕么?」宋居安忽然打断她的回忆,开口问道。 秦蕊终于从回忆中走出来,对他抛了个媚眼,又娇笑了几声:「宋先生说什么呢!你是叫我称呼你宋先生吧?我生意一点一滴的做起来也不容易,一个弱女子,担着这么大的担子,难道还不能惹宋先生怜爱几分么?」 宋居安站起身,望着这一层楼明亮夺目的金色,又走到一边拿起一个嵌珠琉璃盏,「这是哪朝的古物?」他问。 「仿制品而已,古物算不上,宋先生别看走了眼!鱼目混珠了!」秦蕊道。 第2章 宋居安点头,「不错,确是鱼目混珠。」 他唇角带着一丝冷意,遂又望向秦蕊道:「你真的那么相信他?」 「宋先生说的话我听不懂,不过我的坚持是不会改变的,我就等着给孟家人收尸吧!」秦蕊道。 「你以为魏国公能救得了他?」宋居安反问。 「我干爹远在京城为皇上效忠,自然不会知道,更不会更不会徇私枉法管这些事儿。宋先生太多虑了,既然你一败涂地,又一蹶不振,还是好好当你的农夫吧!」秦蕊笑道。 宋居安抚着下巴,沉思片刻,又转身对她道:「我现在真是明白了魏国公的良苦用心,没有亲生女儿,却认了这么多千娇百媚又一个个心思玲珑的的干女儿。」 「多谢宋先生夸赞。」她再次抛了个媚眼过来,葱白的手指挥着手中的帕子,笑得十分欢快。 宋居安也笑了起来,对她一拱手道:「打扰了,我告辞了。」 「你以为你来了这儿,还能走得了么?」秦蕊甩着帕子道。 「怎么走不了?腿长在我身上,再说了等会儿打起来,你这里乒乒乓乓一团糟,损失有多大,用你那把金算盘好好算上三天!」宋居安将袖口整理了一下,又环顾四周,心情虽然并不舒畅,不过说话时神色轻松的很。 「谁在背后护着您呐?」秦蕊也连忙朝四周瞅了瞅,显得十分好奇的样子。 「那些人无处不在,我也不知道,我走了。」 「当真有人暗中保护你?」 「你说呢?」 「好吧,你可以走了。」 …… 杜若从金银花满楼出来的时候,外面大街上仍旧是人来人往。 虽然这里不比城里繁华,但也不差。金银花满楼的周围也都是奢华的建筑。 她拎着手里头的东西一边走一边想,宋居安怎么会和秦蕊认识呢?两人看着很相熟的样子。走了没多远,她又朝绣庄的方向走去。 她还是去绣庄那边看看吧。 说实话她到现在还是希望绣庄没什么事儿的,虚惊一场。 孟家有没有这么大的野心,她看不出来,但孟家人对她不错。 等她走到绣庄外面的时候,发现那里围着许多人,衙门的人都抱着刀站在绣庄的大门外,口中嘟嘟囔囔的说着什么,大概是嫌日头太晒了,又张口骂孟家几句。 不远处的棚子底下坐着乌大疆,他靠着椅子正在休憩,还有两个捕快举着扇子正对着他扇风。 杜若走过去,看了一眼,却有个捕快指着她道:「杜氏在这儿!」 是一个很眼熟的捕快,大概以前在青阳寺里见过。 那人一喊,不少人朝她这边看来,杜若微微吃了一惊,关她什么事儿? 那捕快走过来,打了个手势,请她去见乌县令。 「请问是什么事儿?」杜若问那人。 「孟家人要见你。」那捕快道。 说着俩人来到了乌大疆的面前。 乌大疆已经朝她望了过来,伸展了一下长时间摆一个姿势变得僵硬的肢体,又扶了扶官帽打量她一眼,声音严厉的道:「杜氏,你从哪儿过来的?!」 「回大人的话,民妇去了一趟金银花满楼,大人可是要找我相公?」杜若恭敬答道。 乌大疆接过书吏递来的茶杯,大喝一口,心里头却在为宋居安感到万分惋惜,一个前途可造的青年才俊竟然娶了个名声不好的女子。 听闻此女言行无状,言行举止有伤风化,虽然现在看不大出来,不过人不可貌相。 「本官不找宋先生,正是在找你,孟家人点名要见你,说见了你,就会打开那扇门。」乌大疆道。 「啊对!指名要见你一个妇人做什么?!难不成你背地里帮孟家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乌大疆旁边的书吏呵斥道。 杜若很是吃惊,她怎么知道孟家人见她做什么? 虽说她不希望孟家出什么事儿,也不希望传闻中那些事儿是孟家做的,但若是真的有罪,她也无可奈何。 第3章 「民妇也不知,不过我相公此时也在为大人做事,他为人磊落正直,民妇又怎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呢。」 乌大疆点点头,觉得很有道理。 先不说宋居安这几日的辛苦,孟家的事还是他先发现的,如若不然,他也牵不出孟家背后的这么多东西。 那书吏又道:「大人,不管是为什么,让这妇人进去见一见不就知道了?」 乌大疆缓缓点头,「好,那就叫人拍门,告诉里面的人说杜氏来了!」 杜若没想到他们不问自己同不同意,就要让她进去,连忙道:「大人,民妇就这样一个人进去么?」 她现在心情复杂的很,今日是孟修文的生辰,虽然她想见他一面,但是她有些害怕孟远舟。以及孟家现在是什么情况她都不清楚,万一进去送死呢? 「本官倒是想找几个人跟你一块儿进去,可他们只让你一个进去!」乌大疆道。 虽然他觉得让一个妇人进去确实不好,不过眼下也没别的办法不是么? 不管如何,尽早结案,他也撂下了担子,省的胸口总提着一口气,就怕上面来了人发生什么变故。 若是得罪了什么不该得罪的人,有几条小命够他搭进去的! 就在这说话的当儿,方才那书吏已经让捕快拍门大喊了。 很快,绣庄的大门开了,明瑟出现在门口,她身后站着十来个持刀的下人。 明瑟见到杜若,朝她招了招手,「真是让我好等!」 杜若仍旧站在原地,明瑟神色竟然那样的平静,她隐约有些不安,心中又想起在绣庄里发生在自己身上几件巧合的事儿,似乎每次都是明瑟安排的。 「你们说话算数吗?!人可是找来了!到时候不开门就放火烧掉整个庄子!」那书吏站在稍微远一些的位置大声威胁道。 「自然算话。」明瑟又看向杜若,「杜若你进来,放心,你不会有事的,只是叫你进来说几句话。」 「快去吧!」乌大疆一甩袖子。 杜若依旧迟疑着。 那书吏又转身看向她,生气道:「叫你去你还不去!磨磨蹭蹭做什么呢!」 杜若只好抬脚朝绣庄大门走去。 走了几步,她又回头看一眼,觉得没什么要说的,即便是死了也没什么遗言可留,只好又朝前走 进了绣庄,身后的大门又紧紧地关上了,明瑟携着她的手朝前走。 「你这几日在家都做些什么?」明瑟问她。 「没做什么,只不过绣花做活儿罢了。」杜若道。 「你相公呢?」 「他这几日在衙门帮乌大人做点事。」 明瑟笑了笑,「你手里拿的什么?」 「我……我给少爷买的东西,想起来今日是他的生辰。」 明瑟满眼含笑的望了她一眼,「我果然没看错人,你对少爷是真正的关心。」 俩人进了厅堂,孟老爷子、孟远舟以及孟修文都在里面坐着。 杜若快速将他们打量了一眼,心道,孟家是准备顽抗到底了么?跟官府作对,赢得了一时又能如何?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孟老爷子坐在正中间,仰着头,闭目合眼,虽然已年过花甲须发花白了,但面色依旧红润。 孟远舟手中端着白瓷杯托,另一只手拿着杯盖十分镇定的拨弄着上面的茶叶,见人来了,便转头望过来。 杜若与他对上视线,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不过孟远舟面色温润如常,甚至比之往日更加儒雅清贵了。 孟修文本来在他腿上伏着,听到说话声抬起头来,揉了揉眼睛,笑眼弯弯的喊了一声‘杜若!’,他羞涩的看了孟老爷子和自己父亲一眼,脚下跨一步朝杜若跑过去。 「小少爷。」杜若对他行礼。 「你带了什么呀?」孟修文盯着她手里的东西问。 「一点吃的。」杜若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实在拿不出手。 第4章 不管如何,她之前是答应过给他送礼物的,却也没上心。 「就你自己来么?」他又侧身朝门外望了一眼问道。 杜若点头。 孟修文两只手拽着袍子,忽然有些泪眼汪汪的,脸上的期待笑容也尽数消失,显而易见的委屈。 明瑟连忙蹲下去伸手抱住他,小声劝慰了他几句话。 杜若又转身向孟老爷子以及孟远舟行礼。 孟老爷子对她笑了笑,指着一旁的位子道:「来,坐到这儿来,我有些话和你说,远舟,你先带着修文下去吧。」 孟远舟放下杯子站起身,走到杜若面前,对她一笑,弯腰抱起孟修文朝里面走去。 厅里就剩下她和孟老爷子,杜若莫名松了一口气,走到他指的那个椅子上坐下来。 孟老爷子有什么话与她说? 「孟家这几日发生的事儿,修文什么都不知道。」孟老爷子道,「今日是他的生辰,本来骗他说昨日他母亲会回家,可是昨日没回,今日呢……」他停顿下来,直起上身面容祥和的望着杜若。 杜若点头,她知道这些。 「修文这孩子,从小没了娘,远舟对他又过于严厉,他心思重些,你是极有耐心的,他喜欢偎着你,我看的出来。」他掂量着用词,捋着胡子问道:「他不知道他母亲长什么样子,若告诉他是你,他便会认定是你。」 听完孟老爷子的话杜若惊讶的很,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孟老爷子继续说道:「远舟这些年不曾续弦,他心中……一直没忘记棠梨,唉……」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杜若忽然疑惑问道:「夫人是因病去世的?」 可是她听来的那些完全对不上,孟远舟究竟是情深一片还是道貌岸然? 孟老爷子摇头,双手交叉靠在椅子上,目光望着某一处,陷入思绪中去。 「既然叫你来,有些事情自然要让你知道。」他道,「棠梨是跳入水塘自杀身亡的。」 杜若震惊非常。 可见周宁婆婆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 「七年前孟家还是小商小户,经营着绣庄和布庄,以及其它一些铺子,家境富裕。我年纪大啦,就将身上的担子交到了远舟的身上,他从小就对做生意感兴趣,担子交到他身上,他果然经营的很好,那时他和棠梨已经成婚,两情相悦感情十分好。」 「虽然家里的庄子做得很好,但远舟不满于此,想要将生意做的更大,赚更多的钱,他整日忙于生意,忙着与人周旋往来。又时常出远门,短则三四天,长则数月,回家的时日渐少,两人之间渐渐发生了争执,棠梨不想让他出门太多,不过好在她怀了孕,远舟终于答应在家陪着她……」 孟老爷子一边讲着一边摩挲着椅子扶手。 后来,棠梨生下了孩子,有了孩子两人感情又好的蜜里调油。不过渐渐地孟远舟又忙于生意往来,忙于应酬,想将生意做的更大更远,两人之间再度产生争执。 她不希望自己的夫君整日在外不着家,她也不要什么金山银山,只想两个人守着快快乐乐过日子。 可孟远舟生在商贾之家,从小耳濡目染又极有做生意的天赋,说他对做生意痴了迷也不为过。渐渐地,孟家做起了各种各样的生意,铺子开的越来越多,田产也置办的越来也多,家中财富十分可观。 棠梨闹过了哭过了,就变得安静了,平日里除了照看孟修文,时常叫庄里的那些乐师舞姬们过去演奏,听听曲子唱唱歌。 后来有一日,孟远舟从外面回来,发现了躺在床上衣衫不整的棠梨,还有一个年轻的琴师。 棠梨在嫁给孟远舟之前,孟远舟对她一见倾心,邀请她听自己弹琴一曲,两人寻日里相处也是他弹琴,她伴舞。谁曾想她移心的人也是个琴师。 那琴师被抓起来后夜里想办法逃跑了。 孟远舟既愤怒又痛苦,除了服侍在棠梨身边的几个人,禁止她再见别的人。 虽然他仍深爱着她,但这份儿爱里多了痛苦与恨意,既伤了自己,更折磨着她伤害着她。 第5章 从那以后,他便冷落了她。 棠梨虽然有时候平静的很,但许多时候变得歇斯底里,整个人变得十分脆弱,有时候坐着坐着忽然捂住脸哭出声来。 庄里的下人们渐渐地都胡乱猜测起来,这些话传到孟远舟的耳朵里,让他倍感头疼。 棠梨也似乎变得有些不正常了,有时候哭有时候又忽然笑起来,还又一次差点伤到了孟修文,孟远舟不得不让人看着她,找人为她治病。 再接着她就变得越发不正常了,孟远舟只好吩咐她身边的人不要让她出房门。 有一天她趁着下人不注意,从房内跑出去,投进池塘里自尽了。 孟老爷子仍旧摩挲着椅子扶手,神情难过的很。 这两人是他看着成的家,从一开始的浓情蜜意到后来的阴阳两隔,对孟远舟打击非常大。 或许因为痛失所爱生无可恋,他将所有精力放在了生意上,选择了在魏国公的庇佑下,为魏国公做事。 杜若从他的讲述中回过神来,心情也变得有些沉重,虽然心里仍旧有许多疑惑。 「若是孟家……没有犯下什么罪,孟爷过不了多久不就要和秦姑娘成婚了么?」她问。 孟老爷子也将情绪抽离出来,叹一口气道:「远舟是不会娶她的,她是魏国公的人,又岂能被他安插在身旁。」 杜若觉得自己一整日处在震惊之中,虽然更加疑惑,但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孟老爷子又问:「你还有别的想知道的么?」 杜若想了想道:「我们村里有一个婆婆,姓周,早几年曾在孟家做事,她说那时她服侍在夫人的身边,被府中下人冤枉她偷了东西,将她赶出去了,不知孟老爷子您可有印象?」 这时珠帘一掀,孟远舟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道:「我有些印象。」 杜若心道,原来他一直在里面坐着听她和孟老爷子讲话没有离开。 孟远舟在另一边坐下来,接着道:「当年庄里下人们乱嚼舌根子,有些事情是捂不住的,棠梨聪明,那些事她即便隐藏的很好滴水不漏,可身边的服侍的人说不定有谁知道,传了出去,我不能让孟家名声受辱,只好想办法将她身边的人一一赶走。」 杜若应了一声,「那就是说……周宁婆婆并没有偷东西,确实是被人冤枉的?」 「或许吧,平白无故赶人,定会惹来更多的闲话,不得不想点法子。」孟远舟面色冷沉的道。 杜若心中有些难受,那么周宁婆婆确实被冤枉了。 这么多年了,她耿耿于怀,被村子里的人笑话嘲弄,受到了许多不公平的对待。 等她回到村子里,一定快点将这个消息告诉她,让她放下一直以来的心结。 孟老爷子忽然笑了起来,问杜若道:「在青阳寺见你时,就觉得你性子稳妥,也有主见,既然话都说开了,那我便问你,假如孟家没出什么事儿,你愿意跟在远舟身边么?」 杜若方才就觉得他话里有话,不对劲儿,现在更觉得他这话说得如她心中猜想的那样。 她看了孟远舟一眼,见他神色又变得温文沉静,同样望着她。 她张了张嘴道:「还请老爷子说清楚些。」 「你愿意做修文的母亲么?」孟老爷子这次说得简单直白。 杜若虽然猜到了,但这样一说出来,还是不敢相信。 「我……我是有夫之妇,再者说了,我一个乡野女子,配不上孟爷。」 「既然你对远舟有爱慕之心,又喜欢修文,有何不可?我也打听过了,你在宋家过的并不好。听闻你还有做点小生意的打算,你聪明且有耐心,又心细善于观察,和远舟是互补相成的,他不会亏待了你。」孟老爷子道。 话说得这样透,相亲说媒似的,杜若脸上顿时烧的厉害。 她也忽然明白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么多巧合不是纯属偶然。 她望了孟远舟一眼,见他垂着眼帘望着面前的杯子,她只好起身解释道:「多谢老爷子和孟爷看的起我,只不过我、我对孟爷并无爱慕之情,有的只是钦慕之心。」 第6章 孟远舟抬眸看向她。 明瑟也从里面走了出来,掀开珠帘的手有些迟缓。 「我这样的身份,从未有过高攀之意,对小少爷好也没有别的意思,这些日子还要多谢孟爷与明瑟姑娘对我的照顾。孟家发生这样的事我很担心,不知你们要怎样应对?」 孟老爷子看向孟远舟,又对她道:「既然如此,也勉强不得。孟家确实有罪,你不同意也是好事。」 「其实……就是为了等你,才一直拖着……」明瑟迟疑着道,不过她又感慨道:「缘分未到也没办法。」 孟远舟又垂下了眼眸,神色十分平静。 「那……我告退了。」杜若拱手道。 「等一等!」明瑟叫住了她,从袖口里掏出一份儿折叠的纸来,递给她道:「这是房契和地契,你拿着吧,做个生意什么的。」 杜若连忙拒绝,「多谢,不过我不能收!」 「你就拿着吧,藏在身上,省的等会儿出去被他们翻出来。」 「我真的不能要,我不会收的。」杜若坚定的拒绝,不住的后退。 见她不肯收下,明瑟只好作罢,又从身上掏出一个金臂钏来,将杜若的袖子拉上去,将臂钏戴在了她的胳膊上,「戴着留个纪念吧,这你总不会也不收吧?」 杜若见她将自己的衣袖又拉了下来,只好连着道了几声谢,「我身上也没带什么东西,送不了你什么了。」 此时此刻这样的情形好似永别一样。 她胸口憋闷翻腾起来,有种悲怆的东西在隐隐作祟,几乎要落下泪来。 「你等一下!」明瑟招来站在另一边的一个下人,那下人手中拿着一些书信,册子,走过来,交到她的手上,「这是孟家和魏国公的来往信件,财物的记录,你等会儿出去交到乌大疆手上。」 孟远舟站起身,背着手走了两步对她道:「我从未想过乌大疆会忽然嗅到了蛛丝马迹,又不畏惧魏国公的滔天权势执意要查下去,既然如此,我也不会让他失望,这些你就拿出去交给他吧!希望他查的深一些,千万不要在碰到魏国公的根基之前自己先折了。」 「这样一来,你们孟家不就、不就……」 「本来也活不成了,在绣庄躲着多活两日清闲罢了,你走吧!」孟远舟对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杜若抱着那一摞子东西,心沉的要坠下去了,「可是小少爷呢?他还小……」 现在她可以确定孟家是真的如传言那样犯下了大罪,可他们就这样坦然的去赴死么?孟修文那样小,他什么都不懂,单纯善良,又那么乖巧听话。 「杜若,你也不必伤心,人命天定,你再不出去,外头的人真急了,等回头打起来就真的会死人的。」明瑟笑着道。 杜若愣愣的退后一步,两步,三步……眼睛酸涩的很,她转身朝外面走去。 有时候感情横亘在前面,让人分不清好坏,也不想分清楚,宁愿自己被蒙蔽着。 等大门打开,她抬脚踏出去,看到外头围了更多的人,几乎可以用人山人海来形容了。 才刚站稳,背后的大门又立刻被关上了,而她则被前面走过来的一个人用力拉住,差点撞到了一起,她仰头看,发现是宋居安。 「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他急切的问。 杜若摇头。 他看向她手里头托着的那些东西,接了过去,又斥责她道:「谁准你出来乱走的?为何来这里也不说一声?!」 「只许你寻欢作乐不许我乱走是什么道理?衙门也没这么霸道!」她面色铁青,整个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去金银花满楼是因为衙门的事,并非你看到的那样。孟家出了事你还来这里做什么?甚至还走了进去!」 几日未见,再见到她,她态度竟然冷淡至此。 之前她与孟家小少爷书信往来,装作别人亡妻在世;那日又十分忧心孟家,不吝于赞誉之词钦赞孟远舟;孟家下人对她的那些似是而非的安排;今日他又从秦蕊口中得知,孟远舟曾在她头上戴了一支簪花。 第7章 她的那颗心放在了哪儿?又打算做什么?他越发觉得自己低估了她的本事。 他现在可以确定她不是魏国公的人,和孟远舟也没什么关联,可他又不想承认她就是以前的杜如兰。 「乌大人让我进去岂容我拒绝?」杜若反驳道。 「你不是惯会辩解么?为何不拖延一会儿等我过来?」 一个捕快走过来见俩人正发生争执,连忙接过宋居安手上的书信等物拿着走了。 「我怎么知道你会过来。」再说了,那样的情形她若是不肯进去,必定被人绑了扔也要扔进去。 「说来说去,你只不过想进去见他。」他冷着脸道。 「我想见谁?」 「除了孟远舟还能有谁?」 「随你怎么想!你最好想的再不堪一些,把我休了一了百了!」 杜若又惊又气又难过,满腔悲愤,眼眶一热,泪珠子扑簌簌落了下来。 她用手抹了一把泪,方才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这才看清宋居安一边的衣袖被血染红了,潦草的包着,衣裳上有几处染了血迹,左侧脸上也沾了一些。 她又将泪意收住了,问他道:「你这……是怎么了?」 「过来的路上见到了几个抢劫的。」他语气稍微缓和了些。 实际上是从他走出金银花满楼以后,秦蕊才叫人动的手,既然发现了他在这里,魏国公又怎能让他继续活着呢。 「伤……严不严重?」 「还好。」 「那……我先回家去了。」杜若迟疑着道。 「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他朝四周看了一眼,不知道那些人会不会对她动手,「先等着我,乌大人这边若是没用的着我的地方,我们就一起走。你跟我来!」 杜若见他转身朝前走,只好跟了上去。 乌大疆和下属正在翻阅那些书信以及账本,一个个的口中连连发出惊叹。 「咱们丰陵县竟然有这么一个富可敌国的大商人!孟家家财不计其数!可比国库啊!」书吏震惊的嘴巴都合不上了。 见宋居安去了,乌大疆连忙让人给他让出个位子来,将书信递给他看,「宋先生,这些书信一拿,孟家全招了!他们一直为魏国公敛财!贩卖私盐铸造铁器,甚至还私自贩卖货物给南边几个国家,这在咱们楚国可是罪无可赦的大罪啊!」 宋居安沉静的将那些东西翻阅一遍。 杜若站在边上,只觉得身上一遍遍的发冷。 「那金银花满楼就是、就是……」乌大疆拿着账册的手都在剧烈发抖。 宋居安朝周围看了一眼,连忙道:「大人,这些暂且保密,不能打草惊蛇,不然凭衙门的这点人根本对付不了他们!金银花满楼里也潜藏了许多武功高强的打手。」 乌大疆点头如捣蒜。 「你们几个!嘴巴给我严实点!」乌大疆一挥袖子,紧张的嘱咐棚子下的几个捕快,又抬手用袖子擦汗。 这些消息足以让他浑身发冷,但身上的虚汗不住的往外冒。 乌大疆弯腰朝前后左右看一遍,小声道:「胳膊拗不过大腿,更何况本官只是一个个小小县令,别这宗事没呈到京城,本官先……」他做了个咔嚓脖子的动作,惊惶不已。 这可是一步险棋! 「大人放心,您已经去信四五日,高大将军也该到了!不是今晚就是明早。」宋居安道。 杜若站在棚子外,这周围的百姓已经被衙门的人轰的远远的了。孟家获罪这样大的事儿,自然都跑来围观,毕竟这么多年了绣庄名声在外,孟家也是积善厚德之家。 有惋惜的,不相信的。 也有信誓旦旦说孟家作恶的,回忆着过往的蛛丝马迹来佐证。 杜若听了一会儿,里头的人说话声越来越小,她便走到旁边的干土堆上坐下来,托着下巴望着绣庄的大门。 过不大一会儿,宋居安也走了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第8章 「你进去后,他们都和你说了什么?」他问。 「他们只是让我将这些东西拿出来交给乌大人,没说别的。」 「那为什么你在里面那么久不出来?」 「我进去后,也不是立刻就见到人了,等了好大一会儿。」 「嗯。」 「若是获罪下狱,孟家小少爷会如何?」杜若扭头问。 「孟家上下都活不成了。」他道。 杜若喉头一哽,泪水又控制不住的流下来。 他神情淡淡的看着不远处绣庄里高耸的亭台楼阁,也不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见她泪水流个不停,他才转过身对着她,温声道:「不管是谁,都保不了孟家,若知今日何必当初,孟远舟不会不清楚被发现是什么下场。」 「一开始是怎么发现孟家背后做的这些事的?」杜若眼睛含泪问道。 「一开始……那日我跟着乌大人去绣庄,天放晴了,你还记得之前大雨连下三四天吧?那日我看到绣庄里遍布许多较深的车辙,不是当日的,那么就是雨天时运货品出去了,可是绣品最怕淋雨,运送出去的不会是绣品,也不是重量很轻的东西……」 「我无意中听说孟家做生意正经官道不走,途径下海关时货物被扣了一次,孟家花了大价钱打点的……」这是韩良探查到的。 「还有,孟家后院不轻易让人走动,我那日陪乌大人在绣庄做客,吃完饭想随处走走,被拦了下来。」 杜若点头,跟在孟远舟身边的掌事李瑶就因此斥责过她,她以为只是规矩严。 「还有许多细节之处引人怀疑。」宋居安道。 比如说绣庄内高手颇多,连韩良都轻易闯不进去,一个绣庄莫名其妙把守森严,本就惹人怀疑。那日韩良跟在乌大疆身边混进去之后,一直藏到夜里才出来打探究竟,发现了竹林深处的铁矿。 比如她在家里与他说的那些话,发现的异样。 「所以……这些都是你发现告知衙门的的?」她又问。 「清者自清,我并非故意找麻烦。」他道。 她沉默不语,见他衣袖上似乎渗出了新的血迹,开口道:「伤口应当不轻吧?」 宋居安视线也落在右边胳膊上。 严格的说也不算包扎,大概是手边没什么东西,他只捡了个布带子从外面将那截衣袖绑在胳膊上而已。 杜若伸手将他胳膊上绑着的布带解开,将他袖子推上去看了一眼,发现伤口正在往外流血,伤口齐整又深,大约是利刃所伤。 这怎能叫还好…… 她将快要落下来的泪抹去,从身上拿出块帕子,叠一叠系在他伤口上,又用袖子将他胳膊上的血水擦了擦,将他衣袖拉下来,重新用那个被血染红的布带子系上。 「得尽快上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道。 「嗯,没有来的及。」他应道。 「抢劫你的人抓到了没有?」她又问。 「没有,他们跑掉了。」 「青天白日的竟然公然抢劫。」她不免有些气愤。 「是啊,不过……现在天色也不早了。」 「那我先去找辆马车,等会儿走的时候省的去找。」她站起身,朝四周望了一眼,发现那些围观的人渐渐三三两两离去了。 等杜若从镇子上找了辆马车来,西边的太阳边上已经出现了几抹黄云。 她坐在里头,车夫驾车朝绣庄的方向驶。 车夫一边驾车一边和她说话,「小娘子去绣庄做什么?那儿看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吧?其实我刚才从那边拉人回来!」 「我去看看,我相公在那。」杜若道。 「孟家背地里竟然做这样的事,真是胆大包天啊!」那车夫叹道。 「是啊。」杜若应了一声。 「咦?那边好像发生了大火!是绣庄的方向!」车夫忽然惊讶道。 杜若连忙掀开帘子朝前面看去,发现不远处火光冲天,正是绣庄的方向。 第9章 难不成里头的人不出来,乌大人准备火攻?! 「麻烦你快些!」她心中忽然焦躁起来。 「好嘞!」 等马车行到绣庄外,杜若下了车,就看到绣庄里一片绵延的火海,红色的火焰吞噬着一切,像是巨浪一般无处不在。 衙门的人都持刀站在外面严阵以待,生怕里面的人忽然趁乱冲出来逃跑。 乌大疆被人扶着,腿有些发软,甩着袖子指挥下人撞门。 宋居安束手站在一旁,脸色暗沉,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对两个捕快道:「从绣庄贯穿出来的那条河吩咐人看着,看紧了吧?!」 「看紧了,放心吧宋先生!」捕快道。 宋居安还是不放心,连忙叫了两个捕快朝那个方向走去。等到了跟前,发现那儿确实有人看着。 他站在那儿看了一会儿,又让人打起精神来,不要掉以轻心,将带去的两个捕快也留了下来。 接着又围着高墙走了一段,才回到绣庄大门的地方。 绣庄大门已经被人撞开了,衙门的人手中拿着刀却不敢进去,乌大疆朝一个捕快屁股上踢了一脚,厉声道:「给我滚进去!看看什么情况!本官还想一把火烧了这庄子呢,他们倒是自己先点了火!」 杜若这才知道庄里的大火不是衙门的人干的。 她站在人群最前面,左手扶在右手胳膊上,透过衣裳摸着那个臂钏,泪又一滴一滴掉了下来。 周围都是喧嚣声,她听不清谁说了什么,只是定定的望着渐黑的天空以及眼前滔滔大火。 宋居安看到了她并走到她面前道:「你先回去吧,我今夜大约走不成了。」 孟家突发大火,想必魏国公派来的那些人也无心杀别人了。 「县衙的人为什么不救火?!」她对他大声道,「怪不得今日他们说那样的话,原来他们早就想好了要这样做!」 这样决绝自毁,太过惨烈! 「他们会烧死的!快让人救他们啊!」 「孟修文还小,他什么都不懂!一个小孩子何其无辜啊!求求你让人救他出来!」 「你冷静一下,先回家,衙门自会处理的。」 宋居安拉着她的手,一直将她送到马车上。 「不,我不走!我要在这儿!」她扒着马车的车辕,想跳下去,却被宋居安挡住。 「将她送到东沟村去!」宋居安对车夫道。 车夫应声,将马车掉了个头,飞快的朝前驶去。 等回到了家,杜若哭的嗓子都快哑了。院门从里头关着,她敲了半天,喊了好几声,里头没人应声,也没人开门。 她浑身无力的靠在门上。 安静了一会儿,院子里有脚步声由远及近,等走到门后,里头有人道:「居安,是你回来了吗?」是宋金花尖而细的声音。 「大姐,是我,你开门让我进去。」杜若站直了身子。 「居安没回来?」 「他今晚不回来了。」 宋金花哼了一声,将木门用力推了一下,厌恶的道:「他不回来你回来做什么!在外头待着吧!」 「大姐,你让我进去。」杜若不想和她掰扯别的,语气也有些低下。 「今儿晚上你休想进来!给我滚的远远的!」宋金花说完便走。 杜若又喊了几声,里面再也没人应答了,不过她隐约听到蔡氏在屋里骂了几句。 她中午吃的不多,晚上饭也没吃,即便现在要她吃也吃不下去,就是腿有些发软。 周围静悄悄的,连叶子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空气是潮湿的,大约是下了雾。 杜若转过身,缓缓抬起头,却看到几米外站着个人。 她吓得叫了一声,退后两步,才发觉那是赵进宝! 「嘿嘿……如兰,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啊?」赵进宝朝她走来。 杜若退到墙边上,从地上捡了个巴掌大的石块,警告他:「你别过来!」 第10章 「我又不对你做什么,你那么怕!他们连门都不让你进了,你跟我回家吧!」 「走开!别让我看见你!」杜若靠在墙上,懒得搭理他。 赵进宝想上前,大概是怕她真的砸过来,又迟疑着停下脚步,笑嘻嘻的道:「外头这么冷,你不得冻着啊!」 「我冻死关你什么事儿?」 「我被窝里暖和,如兰你去我家!我爹娘都睡了,没人知道!」他伸出一只手,想够她的衣裳。 杜若咬着牙,将手中的石块对着他的脸砸过去。 赵进宝捂住了脸,那石块却砸到了他头上,他疼的哎唷一声,哇哇大叫起来,在这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 「你打我!你打我!」他捂住头大喊。 「打你怎么了,我还想打死你呢!你不走我去找村长了!」 赵进宝嗷嗷叫唤着后退,一转身朝自家跑去。 杜若靠着墙缓缓坐在了地上,她将头埋在膝盖上,觉得这夜里确实有些冷。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想到了周宁婆婆,便抬起了头。 不如去她那儿?可是这么晚了,她应该已经睡下了,这么晚了去打搅她也不合适。 她还有话要告诉周宁婆婆,明儿周宁婆婆听了一定会高兴的。 又愣愣的坐了一会儿,杜若起身走到西边的草垛旁,将那些干草团了团,倚坐在上头,只能在这儿凑合一夜了。 第二天早上,她迷迷糊糊的被人用水泼醒,睁开眼睛,看到宋金花端着木盆站在她面前,一脸的凶神恶煞,「以为你死过去了呢!」 杜若动了动枕麻了的胳膊,用袖子擦一把脸上的水,从草垛上坐起来。 「哑巴了?也不吭声!」宋金花推她一把,问她。 「大姐!」她喊了一声,才发觉嗓子哑的厉害,喉咙痛的很,头也有些沉。大约是睡在外头受了凉。 她站起身,面无表情的朝家的方向走。 蔡氏去大女儿家,大约是哭诉了一把她在家过的怎样不好、怎样受委屈,回头又让宋金花来敲打整治她吧! 宋金花跟在她后头,啧啧两声,「你瞧你!吊脸子给谁看?!」 杜若踏进门,看到宋金花的丈夫施万里也在院子里坐着,手里头拿着馒头筷子,见宋金花回来,对她道:「媳妇儿!快吃饭了!」 蔡氏也打屋里出来,见了杜若,满是嫌弃,见杜若往厨屋走,连忙指着她道:「你敢吃一口试试!看我不缝了你的嘴!」 「我就是喝口水。」杜若沙哑着嗓子对她道。 她走进厨屋,用瓢舀了凉水喝了几口,嗓子火辣辣的疼。又走进西屋里坐着,听见宋金花和蔡氏、施万里坐在院子里头笑着说话,吃饭。 坐了一会儿,杜若走到桌前,找了张白纸,用书本压着一角,拿笔蘸了墨缓缓落笔。 写好了以后,她将上面的字迹吹干,折起来放在身上,又茫然四顾,坐了片刻,才从屋子里走出来。 临出门前,杜若听到蔡氏和宋金花正谈论邻村的姑娘郭喜儿以及她的嫁妆。她跨脚走出院门,后面三个人也没人搭理她一句,仿佛当她不存在。 或许这回她们铁定要将她赶出宋家了,就等宋居安回来与她说清楚。 她不希望又白白闹一场,到最后还是没成。 昨夜绣庄那场大火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当时火势那样大,洪水一般势不可挡,衙门那几十来个人根本无济于事,想到这儿她心里就钝痛的厉害,胸口像是被重物压着,呼吸都困难起来。 昨日和孟家人见面的情形还不时浮现在眼前,他们同往日一样,她未能从他们脸上看到什么十恶不赦、假仁假义。 如果没这宗事儿,他们在她眼里都是很好的人。 能在绣庄做事她是极幸运的,这是她踏出泥淖的很重要的一步。 她不理解为什么孟远舟要选择这样惨烈的方式结束一切,将所有的罪恶埋葬在一场大火之中。 第11章 不过杜若又安慰自己,绣庄那样大,里面有几个水塘,还有一条贯穿庄子的河流,他们应当没事,昨夜那场大火只是将所有的证据烧毁罢了。 可是证据不是被她拿出来交给乌大人了么……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心中不肯认定最坏的结果,便找来许多牵强的理由,希望能得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浑浑噩噩的走到周宁婆婆家附近的时候,杜若听到从周宁婆婆家里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哭声,是一个年轻女人的干嚎。 她脑子里轰的一声,有些站立不稳,有那么一瞬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等走到周宁婆婆家门外,杜若看到屋子正中间摆放着一口漆黑的棺材,火盆里烧着纸钱,地上还有一堆灰烬。 一个年轻妇人跪倒在棺材旁,背对着她伤心的大哭着:「娘!女儿不孝……呜呜呜……女儿没能照顾好你……………………」 屋里还站着两个小孩子,一个脸上带着泪痕,耸着肩头抽抽搭搭的,一个年龄太小了,咬着手指站在大的旁边,脸上有些害怕,但很安静,见门外来了人,便扭头看她。 在此之前杜若都竭力控制自己,压抑着所有的情绪,企图让自己冷静再冷静。 然而当眼前这一幕出现在眼前,她心里筑起的所有的壁垒盔甲都击碎了,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村里的人都说周宁婆婆脾气犟不好相处,说她手脚不干净,不怎么和她来往,她总是孤零零的一个。女儿嫁了人有自己的家和孩子,灶前田间整日劳碌,也没多少时间回来看望她。 回想起以往与她的相处,她不仅没别人说的那样执拗倔强脾气坏,反而慈祥可亲。每回她来这儿坐着,俩人也没说上几句话,周宁婆婆年纪大了,耳朵不好使,自是大多时候听不清杜若在说什么。 杜若有什么烦心的、难过的,絮絮叨叨的坐在一旁说给她听,也不期望得到什么回应。 她之前就在想,若是离开东沟村,值得她怀念的除了周宁婆婆也没旁人了,假如哪天她日子过得好些,便接走她照顾她。 这个世界上真正关心她的人没几个,现在在她心中对她最好的周宁婆婆走了。 眼泪止也止不住,越流越多,好像要将这辈子所有的泪水都流尽似的,每哭一声胸口都要疼的倒抽冷气。 期间杜若伏在棺材前,声音呜咽着,也不知道是怎样断断续续的对着周宁婆婆的棺材讲完了昨日从孟家听到的那些话。 她在孟家做事时没有偷东西,只是主子为了掩盖家丑,出于对外名声的考虑,使计将人赶走罢了。 可惜周宁婆婆心里一直耿耿于怀不肯放下的事,现在永远也不会知道真相了。 周宁婆婆的女儿见杜若哭的那样伤心,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背,想劝慰她两句,但自己又忍不住低头哭了起来。 杜若从周宁婆婆女儿的口中得知,前日下午她来这儿看望婆婆时,发现门敲不开,心里便觉得不对劲儿,用力撞开了门,便看到婆婆平静的躺在床上,人已经过世了。 接着便是置办丧事,守丧。 杜若几乎哭了一个上午,直到哭的没了力气。 她头重脚轻的从那儿出来往家走,心中沉重又绝望至极。 等走到宋家外面,她胃里一阵翻涌,难受的紧,便蹲下身子干呕起来。 大约是伤心过度了。 可是胃里没什么东西,杜若呕了半天也没吐出什么来。 宋家的门从里面打开了,有人快步朝她走来。 「你回来了!身子不舒服是不是?怎么了?」是宋居安的声音,「娘和大姐说你回娘家了,我原准备过几日再接你回来。」 他见她脸色苍白,唇上也没了血色,又满脸的泪,一手捂住胸口干呕个不停,连忙用袖子将她额头上的汗擦去,又为她拍背,「我带你去看郎中!」 「别碰我!」她推开他,自己却重心不稳倒在了地上。 大约是怕他再过来,她坐起来又往后挪了挪,想离他远一些。 第12章 宋金花一脚踏出院门,好奇的望向外面,等看到坐在地上的杜若,连忙跑出来拉住了宋居安,「居安,我跟你说这蹄子满嘴谎话不能信吧!她一早说回娘家,这又回来了!」 宋居安抬脚想走过去,杜若又往后挪了几下,「别过来!别碰我!」 「她这样子被人看了去还以为咱宋家怎么着她了!居安,娘刚才是怎么跟你说的?!你当耳边风是不是?!休了她,赶明儿让人说媒娶郭家的姑娘!」宋金花又撺掇道。 杜若抬头望着他,缓缓说道:「咱们现在要么去衙门,要么你给我一纸休书让我走。」 宋居安的脸色随即沉了下去,低头只是望着她。 「杜如兰!」不远处戚氏喊了一声,一手拽着赵进宝的手朝这边走,口中怨愤道:「看看你干了什么好事儿!把人头上砸这么大个窟窿!你想杀人是不是?!」 「进宝怎么得罪你了?你要拿石头砸他!咱们两家邻居平日你干的那些事儿我也不好提,砸这么大个窟窿还得了!」戚氏硬拉着赵进宝来到了他们的面前,看到眼前的情形,似乎见怪不怪,又破口大骂道:「你们宋家今儿不给我个说法咱们就找村长!叫这贱蹄子欺负人你们也不管!没天理了是不!」 戚氏又用手在赵进宝头上一按,指给几个人看,「看看!你们看看!」 赵进宝疼的叫了一声,想跑开,却被戚氏拉着,「你跑什么跑?!今儿不说道说道,她明儿还打你!」 「婶子你这说的什么话!杜如兰打你儿子你打回去,你骂我们宋家可不行!」宋金花板着脸道。 「二姐!你咋在地上坐着!」 杜二成手里头提着几只野鸡从另一条道上走过来,身后还跟着拿着狩猎工具的韩良。 他喊那一嗓子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引了过去,杜二成撒丫子跑过来,将绑在一起的野鸡丢在地上,又看了所有人一眼,走到杜若跟前弯腰去扶她。 杜若被他扶着站起来,杜二成又将所有人打量了一眼。 「人摔了也不扶,围在这儿干什么呢?!」杜二成对几个人道,又扭头去看杜若。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一看就是病了,脸白的跟白纸似的! 「姐夫,我二姐咋回事啊?」杜二成连忙转身问宋居安。 「居安!你刚才听见了,她刚才问你要休书,你快写给她叫她走!」宋金花拉了拉宋居安的袖子。 杜二成瞪大了眼睛,「二姐,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们家的事儿我不管,咱先把动手打人这事儿说说,可不是一回了!」戚氏拉着赵进宝道。 「打谁了?谁打的?!」杜二成扭头不耐烦的问。 「打我们家进宝了!杜如兰打的!你二姐!」戚氏也叉着腰不甘示弱。 「他总对我说些不入耳的腌臜话,我自然要打他。」杜若哑着声道。 杜二成听了一把拽住赵进宝的衣裳,冲他鼻子上就来了一拳,戚氏大叫起来,连忙护着自己儿子,推搡杜二成,杜二成抓住赵进宝的领子不肯松手,连踢带打,赵进宝仰着头鬼哭狼嚎起来。 旁边扭打到一起,杜若深呼吸一口气,看向宋居安:「给我休书!」 宋居安眸中寂灭一片,紧抿着唇与她对视着。 见他不吭声,宋金花又连忙拉了拉他的袖子。 韩良也震惊的站在一旁,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既然你不肯放过我,那好!」杜若从身上拿出一张纸展开来,递向他,「这是休夫书,你拿好了。夫妻之道,有义则合,无义则去,从今以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蔡氏和施万里也早就从家走了出来,站在一旁。听了她的话蔡氏气的有些发抖,施万里还是头一回见这样的事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笑着瞧着众人。 宋金花一把夺过那张纸,翻来覆去看几眼,呸了杜若一口,又十分爽利的将那张纸撕掉了,「你个贱人临走还想让宋家丢脸是不是?!」 「你早就准备好了?早就做了这样的打算?」宋居安冷声问她。 第13章 杜若看向别处,点头,「是。」 「就那么想走?」他又问。 她又看向他,唇角满是讥诮,「说这么多做什么,休书我给你了,撕了也算数!今日让我走,我走,不让我走,我也走。」 他冷笑一声,随即换了一副轻松自得的神色,又带着三分蔑视嘲弄,「古往今来只有休妻,不曾有过休夫之说,一张纸寥寥几字做不得数的。你若执意要走,我不拦你,不过休书我不会写。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你走了我再娶就是了。」 「你!」杜若气结,「你好不要脸!」 「让她嫁不出去!一辈子别想二嫁!」宋金花得意道,「这样的贱人就该治治她!」 「媳妇儿,时间一长,一纸诉状告到衙门,衙门会判离的!」施万里小声提醒宋金花道。 宋金花不悦的在他身上拍了一下,又与他耳语道:「居安在衙门也混了个脸熟了,她能告到哪儿去!让她告!拖也要拖她一阵子!看谁敢娶她!」 杜若气的手都在发抖,真是一个比一个无耻。 不是人人都讲道理的,正所谓鸡同鸭讲,根本徒劳。所以她有时候干脆装聋作哑。但忍耐也是有个限度的。 「好,那真是太好了!」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怒视着宋居安简直要恨之入骨,「那就休要怪我爬墙!既然都骂我狐媚,那我得对得起这称呼!不勾三搭四找野男人怎么行?看看丢的谁家的人!大家都别要脸了!」 宋居安的脸色一瞬间冷如寒冰,望着她怒不可遏。 宋金花扬手朝杜若脸上打去,被韩良迅速抓住了手阻住了。 「你让开,让我打烂她的脸!」宋金花大叫着,她想挣开,但韩良力气大的很,抓住她的手又不丢,她没办法,口中一边骂着一边用力在杜若身上踹了一脚。 杜若本就有些眩晕,被宋金花踢到来不及躲便倒在了地上。 她缓缓坐起身,嘴角仍旧带着讥笑。 「你找啊!不怕下狱坐木驴你就找啊!」宋金花指着她的鼻子骂道,「居安你听到了吧?!我和娘能害你不成!看看她多下贱!想当娼妇没人拦你,回头我去你娘家万山村替你好好传一传,叫人知道知道杜家的女儿多不知廉耻!」 蔡氏站在门口也不住的骂起各种难听的话来。 杜二成本来一拳头又一拳头实实在在的打在赵进宝的身上,戚氏拉不住,她力气小打在杜二成身上又没多大用处,便拼命的护着自己的儿子,将人压在下面。 杜二成怒气冲冲的转身,看杜若又在地上坐着,便大步走过去,将她扶起来,看向面前站着的几个人,身上青筋暴起。 「欺负一个女人,你们一家子还有没有人性啊!姐夫连你也这样!」杜二成气的脸红脖子粗,给杜若袖子上拍了拍土,声音都有些发颤了,「二姐,咱走!咱不待这儿了!」 「二成,你冷静些!」韩良呵斥他道,「将你二姐搀回家去,找个郎中来。」 杜二成一瞬间又没了主见,扶着杜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关键是这一走,二姐就真被抛弃了,他回头怎么和爹娘交代! 他也不是三岁小孩子了,道理也懂。过日子有个吵闹也正常,即便他忍不了看着二姐受人欺负。 杜若倒是镇定了不少,她扭头对杜二成道:「你在这儿等着我!」说完,她朝家里走去。 过了一会儿,她提着个包裹走了出来,对杜二成道:「你送我进城去吧!」 「二姐……」杜二成咽了口唾沫,迟疑着站在原地没动。 这时宋家周围也围了不少人,村里发生什么事儿,最不缺的就是围观的闲人,更何况现在又不是农忙的时候。 「你送不送我?不送我我自己走。」杜若问杜二成。 「二姐……姐夫!你说句话,我姐好哄,你说句话!」杜二成忽然怕了,说话也不利索了,扭头巴巴的看着宋居安。 宋居安沉着一张脸站在那儿未动,只是望着杜若。 第14章 「你先别走!你带的什么东西!叫我看看!」宋金花忽然快走几步,抓住了她挎着的包裹,一把拉扯了下来。 包裹掉在了地上,杜若就站在旁边看着她解开乱翻乱看。 只是几件衣裳,还有几本书,以及一些零碎的小东西。 宋金花将先前明瑟送给杜若的那件裙子拿起来看一眼,便裹在手里拿着,「身上我也得搜一搜!」 「你、你别太过分了!」杜二成垂着头当在杜若旁边,他这回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二姐好像铁了心的要走。 杜若蹲下身子将包裹重新系上,看也不看众人一眼,转身便走。 等她走到村外的时候,杜二成追了上来,一同来的还有苏明扬。 两个人神色都很慌张,追上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接过她手里的包裹沉默的跟着她走。 走了一会儿,杜二成才哭着道:「二姐,你先回咱家几天,过几日姐夫气消了,咱再回来!」 「别劝我了,你一个大男人也别一急起来就哭,成什么样子。」杜若道。 「嫂子,我身上只有这点银子,你带着吧!」苏明扬从身上掏出点碎银,递给杜若。 杜二成狠推了他一把,生气道:「你巴不得我姐走是不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是不是?!」 苏明扬被他推的后退了几步,才站稳了脚跟,又被杜二成猛推了一下,他又踉跄着倒退几步。 「你安的什么心思?!」杜二成指着他愤恨不已,好像要将怒火全部撒在苏明扬的身上。 「打什么打?!你们俩都回去吧!别跟着我了!」杜若从杜二成手上夺走包裹,继续朝前走,然而没走几步,便觉得步子有些虚浮,眼前一阵阵发黑。 俩人都赶上前扶住她。 「姐,你病了,咱们先去看郎中吧!」杜二成道。 「我要进城,送我进城。」杜若缓了缓道。 苏明扬直起身子朝周围望了望,道:「我去找辆马车来!」 杜二成没再阻止,他平日里无法无天的很,但现在这样的情形他一下子懵了,心浮气躁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马车找来了。苏明扬和杜二成执意要将她送到城里,杜若只好让他们跟着。 等到了城里已是下午。苏明扬和杜二成俩人没吃午饭,杜若则是快一天没吃饭了,又累又饿又渴。 下了马车,杜若便带着俩人进了一家面馆,要了三大碗面。 面做的劲道,肉片也放的足,葱花儿也鲜,汤里飘着油腥,杜二成低头呼噜噜吃的很快,低头再抬头,大半碗面没了。 苏明扬吃相斯文,杜若虽然饿但吃的也没那么快。 吃着吃着,杜二成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问道:「二姐,你身上带银子了吗?!」 「带了些。」杜若道。 「你非要进城干什么?!」 「你这碗面够吃吗?不够再要一碗。」 杜二成摇头,吃了一口,又不好意思的点头,确实吃不太饱…… 过了一会儿,杜二成又抬起头,叹两口气对她道:「姐,这儿也没别人,你心里委屈就哭出来吧!」 苏明扬也抬头默默地看着她。 「哭不出来了,今儿哭的够多的了。」 「嫂子,你就这样出来了,接下来该怎么办?」苏明扬担忧的道。 「走一步算一步吧,不用担心我。」杜若觉得现在精神好了不少。 「这些银子嫂子你先拿着吧,哪日你再还我。」苏明扬又将身上那点银子递过来。 这回杜二成没骂他,反而也伸手将那银子抓过来放到杜若面前,「二姐,你先拿着,城里不比乡下,处处都要花钱的,让你回家你又不回,爹娘顶多骂你一顿就是了。」 「我身上带了钱,明扬你收回去吧。」杜若又将银子递给他。 等吃完了饭,杜若催着两人赶紧回去。她又找了家医馆,进去让郎中把了把脉,抓了几副药,气血不足得好好补一补。 第15章 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沿着长街边走边看,两旁各种各样的铺子,大的小的,质朴的奢华的,街上行人颇多,来来往往走来走去。 她之前只是让鲁哥帮着在沽南镇找个住处,可是现在绣庄没了,她进城仓促,一时之间没有落脚的地方。 街头走到结尾,问了三四家空着的房子,价钱都不合适。 走的累了,她便在街角坐下来歇一歇,心里盘算着做个什么生意。 虽然她会画画,但在这儿不怎么实用,况且名声也没打出去,她又找不到活儿。从绣庄学到的本事还算有用,可眼下去哪儿找绣坊? 一个穿藏蓝色棉裙的中年妇人从她面前来回过了三趟,每回都仔细瞧上她几眼,杜若觉得很奇怪。 最后一趟那妇人终于打量着她走过来,道:「玉娇,你怎么出来啦?」 「大婶,您认错人了吧?」杜若抬起头道。 那妇人看着她的脸,左瞧右瞧,「她下巴尖一些,你脸上肉多一些,站远了看像的很!」 杜若点了点头。 那妇人虽然认错了人,却也没走,仍是十分认真的道:「玉娇病了,才半年就瘦的脱相了,都是骨头,天好就出来晒晒太阳,平时连门都不出的。刚才以为看到她了,怪奇怪的。」 杜若又点头。 那妇人又道:「你坐这儿干什么?」 「我正想找个住处,不知道大娘知不知道街上哪儿有价钱合适的房子出租?」杜若问道。 「我不知道,我不在街上住,也不在街上做生意。」 杜若点头。 「你找房子干什么?打哪来的?你自己一个人?」她疑惑的上下打量着她。 杜若心里起了防备,连忙道:「我在这儿等人,他应该快到了,我先走了!」说完她站起身走开了。 等走了一段距离,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妇人已经不在那儿了。 街上好的铺面都被人盘去了,大生意小生意热闹的冷清的,往中间来铺面租金最贵,越偏僻租金越少,但都比沽南镇高了许多。 杜若又在另一条街上从头到尾走了一遍,走的头晕脚乏,便决定先住一晚客栈。 临睡前,她收拾包裹,发现苏明扬不知何时将那一两碎银子偷偷塞进她包裹里了。她又系上包裹,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端起客栈伙计帮忙熬好的药碗,一口气喝完,才倒头睡下。 接下来的两天,杜若终于找到了一个对于她来说合适的可以负担的起租金的房子。 房子在义街的尽头,许久没住过人了,前面一个铺面,面朝南,后面带着个小院子。 铺面左侧挨着家茶楼,茶楼白天挺清净的,一到晚上就有人在上头高谈阔论,讲到兴奋激动处,声音便大起来,一声一声杜若听得真真切切的。 房子右侧是一条深巷子,斜对面是家青楼,不仅白日喧哗,夜里也热闹,莺莺燕燕,门口经常断不了人。她看到好几个鼠头鼠脑的男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走路时东张西望,叫人十分不放心。 因为房子长时间没住人,院子里长满了枯草,屋里窗户、墙角四处都是蜘蛛网,桌上灰尘厚厚的一层。 她光是收拾屋子院子就用了整整两天时间,前前后后端了不知多少盆水,直到将桌椅窗台擦的干干净净,东西虽然破损陈旧,但好歹都一尘不染了。 杜若努力让自己处于忙碌之中,不去想那些事情。 即便如此,一旦停下来,坐着或是躺着,眼前还是不由自主的浮现出各种各样的情景,心一遍又一遍的揪痛着。 最初的她只是一个局外人。 可是慢慢地,不知不觉的走入了戏中,亲身见证经历了这许许多多事情。 头天傍晚她搬了个凳子在院子里坐着纳凉,听到茶楼上传来的说话声,茶客们一边议论一边发出各种唏嘘感慨。 绣庄的繁盛,满目精美的绣品,孟家的人……一夕之间,全没了! 第16章 他们说那场大火过后孟家的人全死了,几十具尸体被从灰烬中扒出来抬进了衙门,官兵从绣庄里搜找出了十几箱财物。 据说这件案子与魏国公有巨大牵连,孟远舟暗地里为魏国公做事,上传下达商路基本上畅通无阻,开铁矿冶炼兵器贩卖到邻国,又与被楚国禁止通商的南边几个小国走私货物,牟取暴利不计其数。 坐落在丰陵县一隅的金银花满楼里堆满了无数黄金白银珠宝翠玉古玩奇物,存放的都是魏国公这些年敛来的巨额财富。金银花满楼交由他的干女儿秦蕊看管,做生意其实是个天大的幌子,避人耳目,迷惑众人罢了! 孟家这些年被当成赚钱的工具,大约是不堪忍受魏国公填不尽的贪念,想要反抗,却又无法对抗手眼通天的魏国公,收手又为时已晚。走投无路下,烧毁绣庄绝望赴死,死前收集所有证据交给官府揭露一切。 高赫大将军带兵赶来之后,一举将金银花满楼拿下,查收了楼里全部金银珠宝,又从地底下挖出了一个五米见长五米见深的真正金山,里头整整齐齐的码着灿然生辉的金砖。 那位貌美婀娜的秦老板,也就是魏国公的干女儿,则被关进了大牢。 官兵冲进去拿人的时候,据说她正懒懒的歪在榻上嗑瓜子,瓜子皮扔了一地。见官兵进来,她茫然了很大一会儿,得知绣庄烧毁人全死了,她站立不稳晕了过去。 听了那些话,杜若忽然想起她第一次去金银花满楼的时候,从楼梯上见到孟远舟,他问她:你怎么来了? 语气仿佛他便是那儿的主人,他和秦蕊俩人称呼对方却是相当正式尊敬。当时她不疑有他,现在想想便觉得不对劲儿。 金银花满楼既然打造金器银器首饰等物,坐落在沽南镇本就不合时宜,她去了两回,里面冷冷清清,第一次还有几个人闲逛,第二次没见着不相干的人,可见生意是做着的,但生意好坏未知。孟远舟告诉她会不时有大单子接入,她也信了。 再具体的案情细枝末节她不知道,也没专门去打听。 坐到旁边茶楼里的人走光了,夜真正清净下来,杜若又回想起与周宁婆婆相处的情形来。 每回她在宋家心里不舒服,便跑去她那儿躲着,有时候一去就是一天。 她裁剪绣样,或者是学刺绣,再或者是缝补衣裳,周宁婆婆则坐在另一边忙她自己的。她闲了也会过去帮她纺线,做饭。 俩人搭不上几句话,她也觉得舒服,心里头拿她当亲人一样。 婆婆酿的米酒也着实好喝,现在她想喝已经没处寻了。 至于宋家,有关宋家的一切,她有意不去想,一想起来头就疼,胸口闷的很。 戏终于唱完了,说书的人将醒木一拍,听客纷纷离去,而她兀自坐在那儿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她以为自己痛快决绝,然而真到了这一天,才明白人的情感不是说断就断,说收就收。 这铺面租来她先交了一个月租金,身上便没一点钱了。 第二天锁了门,杜若从城里去了青阳寺。 幸好赚来的钱都事先放在了真罗师傅那儿,请他帮忙保管。如若不然,那日她离开时,宋金花扒开她的包裹仔仔细细的翻了一遍,必定会给她翻走。 到了青阳寺,寺里宽阔的地面干干净净,来上香的人看上去也不少。大半年前发生在寺里的那件事似乎已经被人们遗忘。 她被僧人领着走进一间僧室,真罗师傅盘腿坐在室内正翻阅经文,见是她,便抬头含笑望过来。 「真罗师傅。」她双手合十行礼。 「你来了?」真罗师傅声音洪亮。 「嗯,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她坐下来,面带感慨。 「你去将这位女施主存放在这儿的银子取来。」真罗对站在旁边的僧人道。 那僧人应声而去。 「不知女施主现在如何?」 「也算是跳出牢笼了吧,虽然事情纷杂一时说不清楚。不过无论如何,我想我都不会放弃好好活着。」杜若道。 第17章 「阿弥陀佛。」 「多谢真罗师傅,我不信佛,我想我以后大概不会来了,也算是和过去告别吧。」 毕竟以前在寺里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她也不大想回忆。 「愿施主前路无忧,平安顺遂。」真罗道。 杜若拿到银子后,站起身,又对他行了一礼便朝外面走去。 真罗师傅起身走到门外,目送杜若离开。 正准备转身回房,旁边的僧人对他耳语几句,真罗额首,步下台阶,朝前面大殿走去。 青阳寺的佛堂庙宇建立的恢弘大气气派非常,殿内整日萦绕着香火气,墙壁上所绘菩萨罗汉佛陀形态各异,祥云卷涌飞腾其间,肃穆庄重。 真罗走进偏殿,望着盘腿坐在正中间蒲团上的青衫背影,目露悲悯,又抬头望向大殿正中挂着的一幅佛像。 佛台上燃着香火,烟雾缭绕,将那幅佛像烘的更加渺渺宝相庄严。 真罗走到他身侧,口中念了句‘阿弥陀佛’,又对他弯腰行了一礼。 「宋施主,可曾在寺内用过斋饭?」真罗道。 这几日他每日都来,要么在各个殿内随走观赏壁画,要么一语不发的坐下来望着佛像,不知在想些什么。 瞧着他神色疲乏,双眸空洞,唇舌干燥,想必又坐在这儿许久了。 「既然佛能渡世间一切苦厄,为何却不渡我?」宋居安开口问道,他坐在那儿,虽是在和真罗说话,却依旧仰头望着佛像。 真罗的目光又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道:「世间苦厄多,俗世皆婆娑,芸芸众生,佛是普渡不过来的,施主不如自渡。」 宋居安冷笑一声,似在嘲弄。 「一切众生本来成佛,众生迷惑颠倒自不觉悟,如能舍弃妄想、执着,转迷成悟,方可解脱。」真罗又缓缓说道。 「画佛像之人是谁?」宋居安问。 「请宋施主恕我不能奉告。」 「你不说我也知道,作画之人是我妻子,她不让你告诉别人。」 真罗讶异了一下,却也没说别的,等同于默认。 「她走了……」他准备就此与她共度一生,然而她却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真罗静立一旁没有搭话。他自是知道她走了,毕竟那位女施主才从这儿离开不久。 宋居安缓缓摇头,继而哂笑不已,「你看,我这一生,想要的,从来得不到,想守护的,总会离我而去,指间流沙,抓也抓不住,上天从未成全过我。」 世事多变,万般掠影浮光,到头来只剩满目苍凉。 真罗手捻佛珠念了句佛号,「宋施主,世人无一不是处于人生八苦之中,看开,放下,诸般痛苦便会远离。」 「我宁愿她从未来过……」 他这样半死不活的过着日子,一具空落落的躯壳,然而她却来招惹他。事实上……她也没招惹他,现在仔细想来她对他避之不及。 他竭力不让自己往深些想,愈想愈痛罢了。 真罗叹息一声,转身离去。 佛殿外空旷辽阔,远处苍山尽染萧瑟,寺院里高墙下那颗粗壮的银杏树黄叶落了一地,风一吹,便轻飘飘的飞了起来。 念经的时辰到了,僧人们双手合十神色平静的走入大殿。 他们排成排盘腿而坐,整齐的诵念经文,声音清亮透彻,一字一句一禅语,仿佛要将人从红尘俗世中惊醒抽离,无欲无求才是真。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日落霞飞,夜幕四合。 寺内上香的人或游客也都离去了,整个寺内又恢复了该有的清净。 几个僧人手中拿着扫帚抹布进入偏殿扫地擦佛台,各自低头忙碌着,对盘腿坐在蒲团上一动不动的人见怪不怪。 等打扫的僧人们也不知何时离去了,宋居安仍旧在那儿坐着。 一个黑影闪身进入殿内,一步一步逐渐走到了宋居安的身后,袖口中寒光一闪,一把匕首便握在了手中。 第18章 「萧暝!本想着你如死人般再爬不起来了,谁知你又去碰魏国公,转眼又因为一个女人变成了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可真是个情种,两次折在女人的手里,怎能成就大事!就算我不杀你,想必你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了,不过杀了你,能让许多人安心!」 黑衣人刚一扬手,就察觉身后有一道劲风袭来,他迅速转身对敌。 韩良面色冷寒,手中的短刀几乎从黑衣人面上划过,被他堪堪躲了过去。 「阁下究竟是何人?!」黑衣人道。 「金朝光!究竟是谁派你来的?!」韩良寒声问。 「你知道我,我却不知道你,哼!不公平!上回你我已经交过手了,你又是谁!为何一直守在萧暝的身边?!」黑衣人道。 韩良也不再吭声,俩人在殿内打了起来,你来我往,飞身闪躲纵跃,看上去武功不相上下。金朝光手中那根如同枯树枝般的细长拐杖中连连射发出毒针,韩良一一躲过。 过了一会儿,打斗的两人将决斗场转移到了殿外,殿内终于恢复了安静。 殿内,宋居安缓缓抬头,用手捶了捶腿,终于从蒲团上站起身来,朝悬挂在正中央供人供奉跪拜的佛像走去。 这副佛像极大,约莫五尺宽八尺高,画下来一看就知道要费不少功夫,作画之人基础扎实,也看得出是极有耐心的。 宋居安仰头看了一会儿,伸出右手在画上摸了摸,视线又从上往下,最终停在最下面的莲花台上。 在莲花花瓣线条衔接处,他看到了以细细纹路勾成的‘杜’字,往左移,又看到了个‘若’字。 宋居安默念了几遍,转身走出这座偏殿,又去了别的佛堂看了看,发现但凡是她的笔触画技,上面都暗暗留了这两个字,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他知道,许多匠人画师在造就一样作品时往往会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名号或印记,光明正大的做或者暗暗隐藏在其中。 外面的天色完全黑透了,满天的星光,无穷无极。 他走出佛殿,站在空荡的寺院里仰头望去,漫天星子仿佛都急速的朝下坠,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晚风吹来秋凉,衣衫单薄寒浸心。多情终究付与了无情人。 …… 春风阁里彻夜灯火通明,不时传来一阵阵莺声燕语,还偶尔有人大喊几声,吟酸诗作歪句,推杯换盏仿佛不知道疲倦,不需要休息。 杜若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在床上不知道辗转了多少次,仍旧难以入睡。 她不算是浅眠的人,但对面的青楼里实在是太吵闹了,租下这房子本着便宜,没想到有得有失,她也没占到什么好处。 她烦躁的坐起身,闭着眼睛坐了一会儿,又重新躺下来。 刚一躺下,忽然听到前头传来了踹门声。 杜若睁开眼睛,翻身看向床帐外,外面的踹门声响了几下便没了音,想必又是春风阁里的客人半夜跑出来撒酒疯。第一次夜里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她着实吓了一大跳,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儿了,睁着眼睛不敢睡,经历过三回之后,她就习惯了。 半晌过去了,外面果然再没了动静,她又重新闭上眼睛。 这几日她思来想去,终于做下了决定,打算开店专门为人缝补衣裳,顺便裁剪点绣样、做做绣活儿卖掉,毕竟她也就这点小本事。 先赚点钱糊口,不能只出不进,接下来再做长远的打算。 买齐了做活儿需要用到的东西,又写了‘衣裳缝补’四个字的一块牌子挂在门口,她的小店也开业了。 第一天除了惹来附近住的几个人好奇看上几眼,便没什么生意。 第二日天亮她将门打开,吃过早饭坐在铺子门口等生意的时候,一个身形肥硕的嫖客从对面的春风阁急里慌张的跑出来,经过时还嘴贱嘲笑她几句:谁家的婆娘不会缝补啊! 第三日对面春风阁门口坐了个乞丐,一大早就来了。 杜若随便吃了点东西,便坐在铺子里描描画画,裁剪绣样,准备做一双绣鞋。 第19章 有人从春风阁经过时,那乞丐便从地上爬起来一口一个爷叫的欢快,满脸谄媚的笑,「行行好吧!赏小的点吃的!我已经三天没吃一口饭了!快饿死了!大爷行行好吧!」 有的人禁不住他的央求,便从身上掏出一文钱扔给他快步走开;有的人则脾气大发,不仅呵斥他,还要往他身上吐痰,接着匆匆离开。 杜若坐一会儿,便朝对面看上一会儿,发现那乞丐还挺会察言观色,每逢有人经过时,他先不经意的迅速打量上一眼,该抱大腿的便哭爹似的跑过去拦住人家,不好惹的他便躲开了去。 从早到晚,他在挑挑拣拣间或被人踢骂中要了差不多十几文钱,美滋滋的,没人经过时口中便哼起歌来,翻着衣裳逮虱子,头枕着台阶惬意的很。 杜若裁剪了一对儿绣样,选了其中一个准备绣在鞋面上。这一整天仍是没什么生意,她收拾着桌面上的零碎,觉得自己快要羡慕起那个乞丐来了。 就在她准备关上门去街上买几个包子当晚饭的时候,见那乞丐从地上爬起来抖抖衣裳,朝她这边走来。 「这位……老板!帮忙给我缝补两件衣裳!」那乞丐进来道。 人站在眼前,杜若看他那双眼睛,才发觉他还年轻稚嫩,大约十来岁的样子,就是身上邋里邋遢脏兮兮的。 「给钱就缝。」杜若道。 「给钱!给钱!」他笑嘻嘻,说着将身上外面那层罩衫褪下来扔到桌子上,又低头从腰上挎的包裹里翻找出一件干净些的衣裳,也放在桌上。 杜若打量一眼,不由得提醒他道:「这要是缝补起来,你可要倾家荡产了啊!」这两件加起来少说也有十来个洞,他身上能有多少钱? 他连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我是想请老板都给我打上补丁,就像这样!」他指着一块丑陋的补丁给杜若看,「我就想要补丁,这些洞大都是我自己撕的,这不是天冷了嘛!夏天穿凉快,再过阵子就冻人了,都给我补上花不了多少钱吧?」 「好好的衣裳撕成这个样子……」杜若无语。 「你这一天没生意了,你不会狮子大开口宰我一顿吧?」他又忽然问道。 杜若:「……」 「咱们都是可怜人,行行好少收我点!」他又是作揖又是讨好的笑。 杜若点点头,略嫌弃的拿过那两件衣裳,又端出针线筐,坐下来正准备缝补,又听他道:「从外头打补丁,不用缝那么齐整,针脚大一些,歪一些,怎么难看怎么来!」 杜若:「……扮可怜骗人啊?」 「要饭的就要有要饭的样子,要不然谁会可怜我啊!」 「我能给你打一百八十个不带重样的补丁,不过我觉得你有手有脚有脑子,好好找份儿工赚钱比骗人强多了,你还是拿走吧。」 「别啊,这天都冷了,我得穿厚实点,你看我身子弱的……」他可怜兮兮的甩了甩一只胳膊,撸了把鼻子。 「那你等会儿吧!」杜若转身回到后院,找出一件旧衣裳,拿到前面来裁剪开。 「你也别闲站着了,那儿有一盆清水,你洗一洗手,帮我去街上买两个包子来!」杜若对他道。 「哎!」他殷勤的弯腰应声,用双手接过杜若递过来的钱。 杜若照着衣裳上各处漏洞的大小剪了几块布,将那些布边豁剪了几刀,有的边拽毛了,带着长短不一的线头。 她心想,大约是太闲了,才答应他做这么无聊的事儿。 过一会儿,那乞丐回来了,将包子放在桌子上,眼睛恋恋不舍的从包子上移开看向杜若手中的布头。 「谢谢!」杜若对他道。 「小忙而已!」他嘿嘿笑了两声,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来。 「前几天我去东街要饭了,今儿一来看到这春风阁对面开了家铺子,就姐姐你一个人?」 「嗯。」杜若笑着看了他一眼,点头,对他叫的这声姐姐十分受用。 她之前为人妇绾着发,现在进了城也将长发放下来了。 第20章 他又将整个铺子打量一眼,道:「对面春风阁时不时有些混账喝多了撒酒疯,还时不时有打架的,姐姐你竟然敢一个人住在这儿,胆子也是大。」 「我家人也时不时进城来找我的。」杜若对他道。 她对人一直都有防备之心,不过看这乞丐举止言行应当不是什么坏人吧。 「我就在这前后两条街上要饭,以后姐姐多照顾着我点!」他又搓了搓鼻子,笑嘻嘻的。 杜若又打量他一眼,见他身子瘦弱的很,肤色也白,不知是不是缺乏营养导致。 「叫我小管好了!以后咱们就认识了!姐你叫什么?」 「好啊,我姓杜。」杜若道,被他一口一个姐姐亲昵叫的她都有点不好意思收钱了…… 缝补丁根本用不上什么特别的技巧,她就乱缝一通,迅速将十来个破洞给补上了。 「两文钱吧!」杜若将衣裳拎起来看了一眼,对他道。 「好,多谢杜姐姐!缝的真好!」小管立刻站起身,伸手在怀中摸了半天,终于摸出一个黑色的钱袋来,从里头捏出两文钱递给她。 杜若收了钱,对他笑着道:「不管怎么说你也是我铺子里第一个客人,吃不吃包子,给你一个?」 小管连忙点头,「吃!」接过杜若递过来的包子,他又连声道谢,一脸的高兴。 杜若看着他走出铺子,便又低头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了,然而刚一低头,便听到对面传来了撕打对骂的声音。 她循声望去,发现从春风阁里走出两个打扮美艳大胆的姑娘,俩人一边朝对方抓挠一边互相辱骂。 「余贞儿你个贱人敢抢我的客人!」一个穿蓝衣裳的女子骂道。 「曹老爷上几回找你,烦你了腻了你了,凭什么不能找别人?!」穿黄裙子的女子反驳,又趁机去拽对方头发,然而自己的头发也被对方一把抓了去,疼的直咧嘴。 在她们的身后还跟着各自的侍女,主子挨打挨骂,她们自然也不能傻站着,于是也相互打在了一起,难舍难分。 春风阁楼上有几扇窗户打开了,不少人伸出头来看热闹。 杜若也走到门口,一边吃包子一边饶有兴趣的观看。 「管双双就你这种姿色,曹老爷能看上你?!还想着他把你娶回去做妾啊?别妄想了!」黄裙子的道。 「呸!余贞儿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脸上抹着多厚的粉!又蠢又笨!」 「你才又蠢又笨!你才又蠢又笨!你才又蠢又笨……」被叫做余贞儿的女子口中一直重复着这句话,袖子褪到上臂,露出一大截白皙的胳膊,一直朝对方头上拍。 那个叫管双双的也丝毫不落下风,朝对方又吐唾沫又扯头发,仿佛俩人不共戴天。 周围人只是看热闹,只有小管一个人跑上去劝解拉架。 「别吵了!别吵了!有话好好说!」小管挡在中间道,身上挨着俩人的巴掌,然而下一刻又被一把推开了去。 杜若吃完了包子,托着下巴忍不住笑了起来。 接着从春风阁里急慌慌走出来一个头上插满簪钗的妇人,打扮的桃红柳绿,走起路来一摇三晃,裙摆拖在地上,身后还跟着四五个男的。 「姚妈妈!你要为我做主啊!」余贞儿对那妇人哭诉道。 「姚妈妈!双双的脸都被余贞儿这个贱人划破了!你可得好好教训她,不然我怎么接客呀!」管双双一边诉苦又趁机在余贞儿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姚妈妈使了个眼色,命人将俩人拉开。 「干什么?啊?在里头打闹也就算了,跑到外头给我丢人!」姚妈妈冷着脸对俩人道。 「还不是她!」 「都是这个贱人!」 俩人互指着对方。 「都给我进去!回去我再好好说教你们!」姚妈妈道。 「姚妈妈不给我个公道,我不回去!」余贞儿道。 「哼!下回再抢我客人,我扒了你的皮!」管双双横眉冷对,一边冷笑着一边朝春风阁里头走。 第21章 「跟我回去!」姚妈妈对余贞儿道。 「我不回……我先在外头坐会儿!」余贞儿抹着眼泪道,说完,她朝对面看了一眼,接着朝杜若所在的铺子走来。 姚妈妈吩咐其中一个下人:「看好了她!」说着便又带人走进来春风阁。 杜若看着那个叫余贞儿的朝自己的铺子走来,遂敛去笑意,走到一边让人进去。 余贞儿走进来以后,自顾自的坐下来,抽搭一声,又拿绢子抹泪,看上去很是狼狈。 外头的人散了去,杜若也抬脚进去,站在另一边整理桌上没收拾完的东西。 「我在你这儿坐会儿。」余贞儿道。 「嗯,坐吧。」杜若在另一个凳子上坐下来,又将剪子和纸笔拿出来剪剪画画。 「你把我这衣裳缝一缝。」余贞儿把外头的罩衣脱下来递给杜若。 杜若起身接过去看了一眼,大概是方才打架撕烂了,两寸长的口子,「姑娘想怎么缝?」她问。 「想怎么缝就怎么缝,要是以前我也就扔了,这件衣裳还算入我的眼,我还想再穿几天!」她道。 杜若点点头,用指头比划了一下,拎起来整体看了一眼,罩衣是黄色的,撕烂的地方是胸口往上些位置,遂将衣裳放在一边,拿起笔在纸上画了画,又用剪刀咔嚓咔嚓剪了一个绣样出来。 余贞儿攥着绢子,眸中挂着泪,望着她的动作也没吭声。 杜若对她道:「你稍等一会儿吧,幸好也费不多大功夫。」 「嗯。」余贞儿点头。 杜若将丝线拿出来,又翻到背面看了看,才开始做活儿。 过了一会儿,那道裂缝上被她绣了一枝白梅,灰黑色的梅枝正巧与裂缝吻合遮盖,相隔不远处还有两朵黄蕊白梅呼应。 「这样倒是巧,我很喜欢,看来这衣裳我还能再穿些日子,你绣活儿虽然平常,可是心灵呀!」余贞儿拿着衣裳审视道。 「给两文钱就行了。」杜若笑道,心里头美滋滋的。 「收的也不多,等回去我给姐妹们介绍介绍,让她们来照顾你生意!」余贞儿又道。 她脸上的泪已经干了,小脸儿秀致许多。 「多谢!你第一次嘛少收点!」杜若又转身从另一边拿过来一个筐子,放在她面前,「你看看,可有喜欢的绣样,喜欢便拿一个。」 余贞儿十分感兴趣的扒了半天,口中啧啧称叹,末了终于从里头拿出来一个牡丹富贵的绣样,又忍不住拿了个福寿延绵,「能不能要两个?其实我都想要,你给不给?都是你剪的?」 她扭头看向另一边放着的纸笔,方才她画绣样她都看到了。 「是我剪的,不过我只能给你两个。」杜若将筐子拿到另一边去了。 「真是谢谢你了,我得回去了,不然等会儿该挨骂了,对了,你叫什么呀?」她站起身又问道。 「我叫杜若。」 「我叫余贞儿,我走了,改日你去我那儿坐坐!」说完,她重新穿上罩衣走了出去,门外站着的春风阁的人也跟着她走了。 杜若站在那儿思索了一会儿,便起身关上门,走到后院去将院子里晾晒的衣裳收了。 次日一大早,杜若吃过早饭,才将门打开一会儿,就有个丫头抱着几件衣裳从春风阁出来走进了杜若的铺子。 「我家姑娘说你绣活儿还成,这是我们阁中几个姑娘的衣裳,扔了可惜,你看着补一补。」那丫头道。 杜若认出了她是昨日帮着余贞儿打人的那个,「好,你放下吧,不急吧?不急就过个三四日来拿行么?」 那丫头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铺子。 杜若没想到生意就这么开了。昨日睡的早,今日起的也早,整个人精神抖擞,又来了生意,更兴奋了,搬了凳子过来,坐下来拿过那些衣裳一一检查翻看。 门被人敲了几下,小管拄着个竹棍走进来,和昨日一样笑眯眯的叫道:「杜姐姐!起的真早!」 「你也挺早的。」杜若看他一眼,心道他还真是自来熟,这点和杜二成一样。 第22章 他旁若无人的倚在门上,从身上掏出半截馒头,蘸着碗中的汤汁吃了起来。 杜若又看他一眼,想起昨天下午的时候,笑问他道:「昨日春风阁的姑娘打架,你还上前拉架,也不知你是你想揩油还是真好心呐?」 她本来也就是玩笑似的随口一说,便见小管变了脸色,十分难堪,又吞吞吐吐与她解释:「那个叫、叫管双双的……是我姐……姐……」 杜若顿觉尴尬,停下了手中动作道:「抱歉!抱歉的很,我不知道。」 「没事儿!」小管笑了笑,拿起旁边的竹棍,又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但又走了出去。 杜若坐在那儿愣了一会儿,才又继续手中的活儿。 过了一会儿,又从外面进来了两人,一个对她道:「这不是那天的小娘子么?」 杜若扭头,看到来人是她进城那日见到的大娘,今日与她一起的大约是她相公。 她放下衣裳,笑着站起身道:「是啊,又见面了,还真是巧!」 「你……这……你嫁人了吗?」妇人疑惑的看着她散下来的头发问,前几日街上见她时还绾着,接着又补充,「我们就住在这儿后头巷子里,在你家后头!这有两三年没住人了,这两日我看开了火,有人做饭,走过来瞧瞧!」 「大爷大娘快坐!」杜若连忙让坐,又为两人倒茶。 「哎!真是巧了,叫我丁大娘就好了,你家人在这儿做生意啊?家中几口人呐?我还以为你嫁了!」 杜若笑了笑,依旧一半真一半假的道:「这儿就住了我自己,不过我家人也是常来的。」 「这样啊,你一个女儿家自己一个人不害怕么?」丁大娘与丁大爷相视一眼,又看向她。 「我从小胆子就大。」杜若也坐下来。 「以后都是邻居了,有什么事儿找我和你大娘,一个姑娘家的怪可怜的!不容易啊!」丁大爷咳嗽几声也笑着道。 「好,以后就多赖你们照顾了!」杜若客气的道。 俩人坐了半天没有要走的意思,和杜若闲话家常。 杜若心想大概是来了新邻居,他们想了解个清楚。问起什么,杜若便挑着能说的说,不能说的三言两语糊弄着说。 「我和你大爷实话跟你说吧,你一个姑娘家自己住在这儿不太安全。」丁大娘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的道。 「多谢大娘关心,不过我这租金交过了,也没办法要回了,就先住着吧。」 「有事儿隔着墙头喊也能听见,万一有事儿,杜姑娘你就喊人,我们不会不管你。」丁大爷也道。 「多谢丁大爷!」杜若心中的防备渐少,心中有那么一点点感动,看来他们是真好心。 说话间外面传来了喧闹声,由远及近,似乎是有许多人从大街的另一边逐渐走来。 「外头怎么了?」丁大娘问。 「谁知道,集市早下了,大白天的乱哄哄的!」丁大爷站起身走到门口朝外望去。 杜若也疑惑的望向门口。 丁大爷招招手,对俩人道:「是官兵在押运囚犯!」 杜若与丁大娘也连忙走到门口。杜若往外走,站在街边上,看着从另一边缓缓驶来的囚车,被许多官兵押运着,还有跟在两旁喧闹的人群。 随着官兵与囚车的驶近,杜若看清了第一辆囚车上锁着的女子,是秦蕊。 那样恣意骄傲又明艳貌美的一个女子,现如今戴着枷锁,栓着脚链,披头散发的站在囚车上,被无数人围观谩骂。 甚至还有人愤怒的往她身上扔菜叶子臭鸡蛋,仿佛金银花满楼里数不尽的财物是他们这些贫民百姓一点一点的堆起来的,他们生活困窘也正是因为如此。 秦蕊虽满身狼狈的站在囚车上,但神色倨傲冷凝,仿佛依旧是那个不将一切放在眼里的金银花满楼的老板。 等囚车快要经过杜若面前的时候,秦蕊看到了她。 她嘴角勾起,扯出一抹讽刺的笑,向杜若道:「男人说的话从来不可信,是我愚蠢不自知,你要是想活命还是离宋居安远一点吧!」 第23章 囚车缓缓从面前驶过,走远,杜若仰头望着她,半天没回过神来。 她不解,秦蕊到底是喜欢孟远舟还是宋居安啊,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事情…… 「杜姑娘,方才囚车上那女人望着这边在和谁说话?」丁大娘问。 杜若摇头,又朝两边人群看了看,道:「大约是她自言自语或是认错人了吧!」 返回店铺中,她接着做针线活,然而心情已经不比之前轻松了。 大约是心里头不舒服,杜若下午的时候早早关了店铺的门,在后院里锄了一小块地,分别撒了把白萝卜与胡萝卜种子。 她琢磨着来年春天在院子里栽两棵树,夏季晚上坐在树底下乘凉休息是再好不过了,到时候再种些蔬果,养些花儿。不过环顾整个小院子,似乎有些撑不起她的设想。 丁大娘晚些时候从家里给她端来一碗煮熟的豌豆,在锅里煮的时候撒了盐放了料,吃着格外香软可口。 杜若接过来连声道谢,觉得运气真不差,竟然遇到这么好的邻居。 「你在这院子里种了什么?」丁大娘问她。 「种了萝卜,冬日里也不用买了。」杜若道,「到时候萝卜能吃了,我给大娘你送去一些。」 丁大娘撩起围巾擦擦手,笑道:「我们家院子里种的菜可多了,你随我去看看吧!串串门,以后熟了你哪日去都行!」 杜若笑着点头,跟着她从巷子里走到后面那座宅院。 「大娘住在后面还清净些,我住前面每日都被扰的不安生。」杜若道。 「可不是么!」 走进她家的院子,果然种满了各种菜,还有一个菜棚,上面被枯败的藤蔓遮蔽,好几个长老的青瓜在上面吊着,另一边的篱笆上也爬着豆角,只不过已经晒干了,大约是想留作种子,倒是几畦青菜还鲜绿油嫩着。 「等会儿我给你些菜种子,你拿回去,来年种上!」丁大娘笑着对她道。 「谢谢大娘,丁大爷不在家么?」 「在屋里头睡觉呢!起的早,忙活了一个早上,吃过晌午饭歇歇乏,谁知道一觉睡到现在!」丁大娘一边说着一边蹲在那儿忙活着铲青菜。 「大爷平日里做什么啊?大娘你家种地么?」杜若背着手朝四周看一眼,又走过去帮忙。 「我说了你可别瞧不起,倒夜香的,他年纪大了,没什么本事,就干脏活累活赚些钱!」 「大娘说的哪里的话,我怎么会瞧不起呢。」杜若连忙道。 丁大娘笑起来总是那么畅快,又挺会没话找话,杜若见她几次,她总给人舒服亲切的感觉。 「你一个小姑娘在这儿,家里人也放心么?你家是哪儿的啊?」 「我家是万山村的,家里人也不是太放心,不过我胆子大。」 「你可得小心点!」丁大娘又提醒她。 等铲了一堆菜,丁大娘站起身指着菜对她道:「这些你拿回去吃吧!家里菜多,也吃不完,你一个人怪可怜的,能省就省。」 杜若推辞,不过丁大娘硬是塞给她拿着,杜若也只好接受了她的好意。 「对了,我之前跟你说过吧?玉娇和你长的很像,等会儿我去柳家看看她去,不知道她病好了没有,你跟我一块儿去吧,兴许你俩能玩到一起呢!听昌茂说玉娇这几天好点了,能下床了。」 「我不去了大娘,铺子里还有点事儿,得回去了,大娘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找我啊!」她不太想去,也没什么精力去和人寒暄。 从丁大娘家中出来,她抱着一堆青菜慢慢走回去,刚一打开门,就听到身后不远处有人笑着道:「哟!这就是刚住这儿没几天的杜姑娘呀!」 杜若回头看去,发现是春风阁里的姚妈妈,一脸亲和的笑,手中拿着扇子,摇扇子的动作慢的杜若怀疑一点风都没有。大街上青石铺就的路那样平坦,她却不好好走路,左扭右歪的,仿佛随时都要跌倒在地。 「姚妈妈。」她点头打招呼。 姚妈妈的眼睛从上到下打量她一遍,杜若觉得她对自己笑得像是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第24章 「听贞儿说你一个人住这儿?也不怕啊?昨儿就想见见你了,妈妈我抽不出时间来!」 「哦……有事么?」杜若又对她笑了笑。 「街坊邻居的,怎么不得认识认识,你眼下没什么事儿,随我去春风阁坐坐吧!找贞儿说说话!」 「不了,我这身子有些不舒服,改日吧,多谢姚妈妈邀请。」杜若又对她笑了笑,不欲和她多说,推开门走了进去。 将门从里头关上,她听到姚妈妈又笑着走了。 杜若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第二日她坐在铺子里做绣活,心里头又不时想着有些衣裳上撕裂了一个大口子,甚至袖口的一块都没了,该怎么去遮掩缝补。 余贞儿笑着从外头走进来,看了看她手中的绣绷,坐下来对杜若道:「整日这样辛苦,看的人心疼。」 「不辛苦哪儿来的银子。」杜若抬头笑道。 「赚钱的门路多了,就看杜姑娘愿不愿意做。」她手中的宫扇遮住自己的嘴巴,笑眯眯的望着她。 「我不愿意。」杜若道。 「啧啧!我还没说让你干什么呢!」余贞儿笑起来。 「我猜出来了。」 「哎……陪客人喝喝酒说说话,银子就轻轻松松到手了,吃穿不愁,整日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多好啊!」她身子故意前倾,说话声压低。 「恐怕不止吧?」杜若将线头剪去,神色十分平静。 说实话,这几日人人都叫她小心些,她心里隐隐有些不淡定了。 「人生在世,吃喝玩乐,醉生梦死,怎么过不是过?要不你现在跟我去春风阁看看,我领着走走。」 「我又不喜欢姑娘,我不去。」杜若拒绝。 余贞儿也咯咯笑起来,「你喜欢男人就更得去了!」 杜若摇头。 到了下一日,余贞儿又进来和她说话,等说了一些春风阁里发生的趣事儿后,又问了同前一天一样的话。 杜若自然仍是拒绝,心道她这打算一天又一天的来磨她是么? 中午她做了一碗面,上面还卧了荷包蛋,坐在铺子里吃,天气干凉,吃在胃里暖融融的。 然而她才吃了几口,就看到杜二成走进了她的视线。 他先是叉着腰站在大街上左瞅右瞅,接着望向她的铺子里,看到她时俩眼一亮,继而扭头看向另一边,摇手大喊:「爹!我二姐在这儿!」 杜若差点将口中的饭喷出来,她连忙将那个荷包蛋大口吃下去,又不住的拍打自己的胸口,好像有点噎住了! 下一刻杜二成从街上蹿了进来,望着她欣喜道:「二姐,终于找着你了!你怎么样?有没有饿着?吃的住的如何?」 杜若连忙点头,接着看到杜如兰的父亲杜海生走了进来。 「爹,你怎么来了?」她连忙站起身。 杜海生穿着一身灰黑色袍子,背着手,面容严厉,杜若问话,他也没答腔,先是将整个铺子看了一眼,接着视线落到杜若吃的那碗面上,伸手端起来给摔在了地上。 「你可真是孝顺啊!」杜海生厉声呵斥她道。 杜二成吃了一惊。 杜若脸色也变了变,道:「二成,你和爹还没吃饭吧?我现在去给你们做饭。」 「你给我站在这儿!」杜海生又道,说着他坐下来,带着怒火的目光仍旧落在杜若身上,「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啦?!敢休夫?!杜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附近的村子都传遍了!你、你真是……」说着他剧烈的咳嗽几声。 杜二成连忙为他顺气,不过他的手被杜海生一巴掌打掉了,「你想咱们杜家过不下去出不了门,被人指着鼻子骂是吧?!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闺女?!」 「爹,事情已经这样了,你想开点吧。」杜若道,她还能长篇大论的解释什么…… 她不说话也就算了,一说话杜海生的脾气又上来了,「宋家不要你了,我看你以后怎么嫁人?!你躲啊!我怎么有你这样的闺女!真是造了孽啊……」 第25章 杜海生气的不行,怒斥了杜若一番,杜若一句话都没再说。 终于,他停了下来,冷着脸对她道:「你咋想的?」 「我不回去了,以后等我赚了钱再给你和娘尽孝。」杜若扶着桌沿儿道,心里忐忑不安。 不过杜海生没她想的那么大反应,反而是沉着一张脸,冷哼一声,道:「那成,我和你娘就是这么想的,你既然走了,就别回了,你走了杜家没脸一阵子,你回去,杜家一辈子别想抬头!就当家里没你这个女儿了,是死是活以后和杜家无关!」 「爹!她好歹是我二姐,什么面子不面子的,管别人怎么看干什么!」杜二成急忙反对。 「你给我住嘴!这事儿都传遍了,咱杜家成了个笑话!你娶媳妇儿都难,想想你自己吧!」说完杜海生站起来,面色青着,「走!」 「爹,你不是还想在城里置办点东西吗,我走的腿疼,先在这儿坐会儿,等会儿咱们城门口见!」杜二成连忙道。 「等会儿我到城门口不见你,你也别回家了!」杜海生气的走了出去。 见人走了,杜二成连忙拉着杜若道:「二姐,你脾气什么时候这么犟了?说走就走,姐夫也不是什么狠心的人,你跟我和爹回去,去宋家说合说合,兴许就宋家人不气了,一家人接着过日子!」 「别跟我提什么宋家!锅里还有点面,你吃不吃?」杜若看着地上白瓷碗的碎片,心里厌烦。 「我……我吃点吧……」杜二成摸了摸肚子。 杜若便走到后面的厨房给他盛了一碗面出来。 杜二成跟她也从来没客气过,接过碗便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 「从家里到城里走着累坏了吧?」杜若坐在一旁问他。 杜二成点点头,「我早上饭都没吃好,爹和娘在家又吵又骂的,二姐这还是怪你!」 面很快吃的见了碗底,杜二成一抹嘴道:「二姐,姐夫前天带着学堂里的几个学生来城里了,说是去衙门有事,苏明扬考了个秀才,学堂里一共有俩人考了秀才,你们村儿的庞善业一高兴给了姐夫不少米面!对了,姐夫进城来找你没?」 「没有。」 杜二成不免唉声叹气起来,「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怎么走到这一步了呢……」 「打住,以后别在我面前提到宋家。你在韩良那儿学本事学的怎么样了?」杜若问。 听她说起韩良,杜二成立马精神了,侧了身子对她道:「二姐,我跟你说!韩良本事大着呢!野鸡飞到天上他都能给射下来!山上的野兽跑的再快,他也能百发百中!」 杜若心中惊异面上却不动声色,「那你可得好好跟着他学,拜师不容易啊,多看看你韩师傅的生活习惯,整日里都在干什么,你也跟着做。」 「我知道,我最近在练身体,师傅他说我太弱了!」 杜若看着魁梧壮硕的杜二成,不免有些怀疑,「别不是他不肯教你真本事吧?」 「我……」杜二成红了脸,「师傅用一只手,我都打不过他!别提了!」 杜若:「……好好练吧!」 「二姐,你自己住这儿不怕么?能成么?对面是家什么馆子啊?里头那么热闹,刚才我进来时还听见有人唱歌呢!」 「就是家新开的酒楼,你得走了吧?别爹等不到你他自己走了。」 杜二成连忙站起身,「一说起话我又忘了,二姐你照顾好自己,我回去劝劝姐夫,下回我再来看你!」 杜若无语,站在门口看着他离开,才又回到铺子里坐着。 她做活的时候,正对着大街,又看到小管守在春风阁的台阶上要钱,一口一个爷喊得欢唱,比春风阁的下人的嘴还要利索。 过了一会儿,她看到管双双从春风阁里走了出来,小管连忙拍打拍打身上的土朝她走去,「姐!要来的钱我都攒着呢!一文钱都没花!」 「姐,过不多久我就能赎你出去了!」小管殷切的跟在管双双后边,满脸的高兴。 第26章 然而管双双看也不看他,只是迈着轻佻的步子朝前走,走到杜若铺子里停了下来。 「杜姑娘!」管双双喊了她一声。 杜若望着她,小管又连忙对杜若点点头打招呼。 「别跟着我!瞧你浑身脏兮兮的!闻着恶心!」管双双回头不耐烦的瞪了小管一眼,又笑着望向杜若。 前一秒厌恶后一秒笑,一张脸转换的极快。 小管有些难过,不过又马上恢复了笑嘻嘻的样子,「那姐我走啦,我今儿还没去东街呢!」说完他跨出店铺走了。 杜若心中愕然,不过也没大表现出来,然而管双双却浑不在意,拿起她放在桌上的绣绷看了看,笑道:「这花样挺好看!你绣线配的也好!」 「多谢双双姑娘夸赞。」杜若笑着道,又倒了一杯水放在她旁边。 「一个人多无趣呀,整日埋头做这些,脖子都算了,一个不仔细还会扎到手,瞧你这双手,细嫩纤长,摸在男人身上不知多蚀骨销魂……」她拉起杜若的手一边看一边柔柔说道。 杜若立刻抽出自己的手,笑了笑坐下来,「双双姑娘真会开玩笑。」 管双双捂住嘴笑了:「确实给你开玩笑呢!」 「你瞧我身上裙子值多少钱?」管双双张开双臂展示给她看。 「十两?」杜若问。 「是三十两,这是锦芳斋做的。」 「我眼神儿不好你别怪我。」杜若道。 「春风阁里有说书的讲故事呢,你去不去听?」 「多谢双双姑娘邀请,我铺子里有活儿,无暇听故事。」 「手中的活儿先放一放,急什么?不管是陋室明娟还是名门闺秀,都最喜欢看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了,今儿先生将的是前丞相萧暝与几位佳人的情事,你随我去听一听吧!」 「我怎么听说前丞相并未娶妻啊?一个死了的人,生前之事谁知道的一清二楚,还情事……不都是杜撰的。」 「正正经经的谁爱听呀,自然是喜欢这些子虚乌有的你情我爱了,对了,我屋子里还有几件衣裳,也不知道你能补不能补,你去看看!」 「明日吧,今日我胸口闷。」 「说好了,那就明日,你可别不去呀!」管双双笑着道。 杜若迟疑了一下,只好点了点头。去就去吧!她是想进去看看。 等管双双走了以后,她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从屋里找来了一块木板,用毛笔在上头写了几个大字:衙门里有人。 写好了便立在铺子门口,不知有用没用,放着唬人吧…… 又过了一会儿,余贞儿跑来了,神色十分不高兴,问她道:「我几次劝你去春风阁看看,你不理我,倒是答应了管双双那个贱人,你什么意思啊?」 「啊?」杜若望着她,「我就是耐不住你们俩说,只好答应了。」 「合着你不给我面子,给她面子!」 「我没那么意思,那这样吧,下次你带我进去,不过……」她又严肃认真的瞅着她,「你们不会对我怎么样吧?」 「能怎么样?大白天的我们春风阁还能勉强你做不想做的事儿么!姐妹们在里头闷的慌,交你这个朋友说闲话罢了!」余贞儿语气仍旧不好,不过脸色缓和了许多。 「那好吧……」杜若点头。 余贞儿又伸头朝门外望了一眼,「你衙门里有认识的人?」 杜若咳嗽一声,一本正经的点头。 「怪不得……那我走了!」说完她转身离开了。 到了第二日,管双双一早就来了,等杜若洗完了脸便拉着她去了春风阁。 早晨春风阁真是难得的安静,环视整个大厅以及上头的围栏,一个人都没有。 不过姚妈妈一身明亮的红,手执宫扇站在楼梯上自上而下望过来,看到杜若脸上笑成了一朵花儿,「哎哟杜姑娘!瞧瞧这脸儿白的!」 「姚妈妈早啊!」杜若对她打招呼。 第27章 「早!」她挥着扇子走下来,路过管双双的时候,对她使了个眼色。 管双双会意,笑着对杜若道:「杜姑娘,我的房间在那边,你随我来!」 杜若一边走一边看,上楼的时候,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一边下楼一边穿衣裳,和管双双撞上了以后,伸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看到杜若,也伸出手顺便去摸她的脸,杜若一个斜身错了过去。 俩人上了二楼,管双双前头走,杜若跟在后面,偶尔听到路过的房间里传来一些动静。 「到了,请进!」管双双道。 杜若便抬脚走了进去。 「不是听先生讲故事的么?」杜若问,她虽然时刻在防备,但有时候防不胜防,不小心就中了别人的圈套了。 「还早着呢!咱们先坐会儿,你看看我那衣裳,上回被余贞儿那个小贱人给撕了,心疼死我了,那可是在锦芳斋做的!」管双双咬牙切齿的道。 杜若被她扶着坐下来,管双双从梳妆台上拿起一个毛茸茸的刷子在她脸上滑了一下,杜若连忙避开。 「你可有喜欢的男子啊?」她问。 「没有。」 「那你可有过男人啊?」 「没有……」 「啧……浪费了这张脸……今儿我和你好好说道说道,教你知道世上最快乐的是什么。」 「我不怎么想知道,不如咱们去逛街吧。」杜若提议。 管双双将手中东西放下,又捧了她的头转向铜镜,望着镜子里的人道:「紧张什么,叫你来也就是说说话罢了……我看你也到了该成亲的年纪了吧?」 「嗯,不过你有什么主意可别在我身上使。我长相虽然不丑,但也不是什么美人儿,你们夸我的那些话我自己听着都过意不去。」杜若视线落在梳妆台上,扫视着那些胭脂水粉,「第一次来春风阁嘛,难免心里头有些紧张。」 倘若不是因为为她们缝补衣裳赚些闲钱,抹不开面子,她大约不会应邀过来。 「那你可许了人家?」管双双拿梳子一下又一下的梳着她的头发。 「未曾……」 「我认识一位相公,长得英俊潇洒,家财甚丰,出手极为阔绰,也很知道疼女人,不如……你们认识一下?」管双双将她头上那支银簪拔掉,杜若的头发瞬间披散下来,她撩起一缕头发笑道:「我给你重新绾起来。」 杜若心中略感不耐,但也没表现出来,问她道:「既然有这样好的男人,那双双姑娘应该争取才对,适才你说是位相公,那想必家中已有妻子,嫁过去岂不是做妾?」 「妻妾有什么分别,吃得好穿得暖不就行了?府上还有下人服侍,你只管躺着享福。」 「我没什么福气,高攀不上。」杜若笑道。 「怎么高攀不上了?爷我看你挺顺眼的!」这时床帐被人从里头掀开,一个长发散乱的男子从床上坐起身,拿起上衣往身上穿。 他面向还算爽俊,微胖,肤色白,一眼望去白花花的,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杜若,眼神儿荡漾着没有丝毫避讳。 床帐里似乎还萦绕着糜烂的情欲未退。 杜若懵了一下,说这么半天了屋里头还有人?且是个男人! 管双双回身望着那男人笑道:「爷醒了?没吵着你睡觉吧?」 「不妨事!」他披上衣裳后就那样松垮着也不系带,伸了个懒腰,起身朝两人走过来。 「既然你有客人,那我就不打扰二位了!」杜若连忙道。 此时管双双的手按在了她的肩上,不让她起身,「不打扰,你坐着吧,别动,我再给你头上插几朵花。」 「插什么花儿,等会儿还得拔下来,多此一举!」那男子站在她们后面笑道。 杜若心中警铃大作。 方才她也觉得大白天的春风阁应当不会对她这样一个正经良民做出什么逼良为娼的事儿,但世事难料,有些人口蜜腹剑,居心叵测,谁知道这些人安的什么心! 「我忽然想起等会儿有客人去我铺子里取衣裳,我得先回去了。」杜若语气略严肃了些。 第28章 「我莫不是吓到姑娘了?」那男人连忙问。 「姑娘家脸皮薄,更不曾经过什么事儿,爷可别在她面前说什么肉麻黏糊的话。」管双双道,「稍等一会儿再走不迟,我去给你们泡茶来,杜姑娘且先替我陪戴爷说说话,我稍后就来!」 说着,管双双拿了口脂递给杜若,「你自己抹一下唇。」 接着管双双迅速打开门走出去,又将房门从外面关上了。 杜若望着铜镜里盯着自己的那个男人,回身笑道:「还不知爷叫什么?」 「你竟真不知道我是谁?」那男人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下来,眉毛一挑,将信将疑。 「我出门少,识人不多,还望这位爷见谅。」杜若恭敬的道。 她趁机望了一眼房门,不知道管双双是不是将门从外面锁上了,方才她听到啪嗒一声响。 她真不该来的,眼下着急惊慌也没什么用,估计反而激着他。 他笑了一声,伸出一只脚与杜若的脚尖碰了碰,眼神儿也变得充满情欲充满爱怜,「戴春松,这回你可知道我是谁了?」 戴春松?这她倒是知道。戴家是丰陵县豪绅。 杜若不动声色的挪动脚,脸上仍旧带笑,「像戴爷这样品貌非凡的人物,真是见之恨晚!早就听人说戴爷风度翩翩,高大威猛,今日见了却觉得与传言不符。」 「哦?怎么不符?」戴春松惊讶,将椅子拉近了几乎与她坐到了一块儿,又朝她洁白脖颈下的胸口望了望。 杜若面上忍着,心中渐渐发狠,微笑:「戴爷又岂止担得起称赞的这些,在我眼里戴爷不仅风度翩翩,还颜如宋玉貌比潘安,我看这丰陵县里有戴爷这般风姿的找不出第二人来,未见时仰慕,今日一见令人倾心啊!」 她早上也没吃什么东西,说这些话的时候胃里只是泛酸,愧对丰陵县真正风姿卓绝之人。 戴春松神情激动,脸色发红,喜的不知怎么好,连忙拉住杜若的手轻轻抚摸揉捏,贴近了道:「真是个口齿伶俐的可人儿!我方才还怕太过孟浪唐突到你,谁知姑娘竟然心仪于我,我一定带你回戴家将你放在心尖上疼!」 说着他便迫不及待的往杜若脸上亲,被杜若巧妙避开,「别急呀!这样干巴巴的,多没情趣!」杜若又推了他一把。 「哦?」戴春松止住轻浮的爪子,「那你想如何?」 杜若嘴角扬起,上下打量着他:「戴爷这样的人物,想必令不少女子魂牵梦绕,心向往之,我只觉得自己在做梦,梦醒了什么都没了,这一刻若是留下来回味该有多好……」 门外,姚妈妈轻摇着手里的扇子倚在栏杆上,黛色弯眉难得的柔和,面上似笑非笑,但看得出心里是极美的。 旁边还站着几个姑娘,都静静听着房内的动静。 「妈妈,若是成了,您答应赏我的银子可别不给我呀!」管双双小声道。 姚妈妈嗔怪的用扇子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妈妈说的话什么时候不算数过!」 「哼!也不知道说了多少谎话将人骗来的!人家也不是傻子,关着门呢,你怎么知道成没成?」余贞儿在一旁说风凉话,满脸的不高兴,若不然今日这赏银就是她的了,整整五十两啊! 若是给了她,想必她再攒个一年半载就能赎身离开这儿春风阁了! 「戴春松那样一个淫虫,看上什么姑娘非弄到手不可,他相貌也不赖,软磨硬泡上下其手,甜言蜜语说一箩筐,那姑娘经不住挑弄恐怕早就躺到床上去了!」姚妈妈哼笑一声道。 对于女人她最了解不过了,尤其是生计艰难的女子遇到富家男。 这时房内又传来了说话声。 「戴爷,你肩上衣裳再往下褪一些。」 「戴爷真是风流倜傥举世无双……」 「戴爷别再动了……」 「戴爷这个姿势便很好……」 「……」 门外几个姑娘相视一眼,饶是再怎么见惯了风月场合人和事,也不由得惊愕红了脸。房内的姑娘比她们想象的要大胆知趣许多啊! 第29章 「这下好了,她没了清白之身,我还能从戴爷那得一笔银子,春风阁得了个姑娘!即便她事后后悔哭啼,这事儿是她自愿的,谁也没强迫她!告到官府那儿也没用!」姚妈妈高兴的不得了。 「平日里她总一本正经的,真看不出来她这样放荡!」管双双勾唇讽刺笑道,所以那些良家女子妇人不知心里多风流龌蹉呢,又凭什么看不起她们? 只有余贞儿黑着脸站在那儿,若是她昨日再磨一磨,恐怕这功劳就是自己的了。 又过了片刻,里头又传来了杜若的声音:「外头有人吗?让人送壶茶进来!」 姚妈妈使了个眼色,管双双立刻从旁边下人手中接过茶壶,笑着上前,将房门打开走进去。 「戴爷,杜姑娘……」管双双迈着碎步踏入房中,等看清了房内的情形,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愣住。 只见戴春松侧身躺在床上,以手撑头,面前还放着枕头,他一只手抚在枕头上,一条腿跷在另一个枕头上,衣衫挂在身上似露非露遮遮掩掩,面上带着迷离又兴奋的笑,一副故作姿态的放浪模样。 而杜若则盘腿坐在另一边,手中拿着笔在纸上作画,管双双的胭脂水粉等物在旁边搁着被她当做颜料上色。 她神色严肃且认真,见管双双进来,对她招手道:「双双姑娘过来看我画的如何?我猜戴爷看了必定喜欢!」 管双双见她身上衣物完整,比方才她离开时还要淡定,她目瞪口呆的指着俩人:「你们、你们……没……」 杜若趁此机会连忙从地上站起来,「我画好了!若是喜欢,以后我再画!先走了!」 说完她趁管双双呆愣间,从房里跑了出去。 姚妈妈见杜若跑出门外,示意春风阁的两个下人追上去,她又笑着款款走进房间。 「哎?杜姑娘怎么跑了?」戴春松从床上坐起身道。 「妈妈!她、他们两个……他们……」管双双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她走到杜若画的那副画前一看,赫然见上面画的是一副春宫图。 「这是什么个情况?戴爷,人你没碰到?」姚妈妈也察觉出不对劲儿来。 杜若匆忙下了楼,一边拔掉头上先前被管双双插的那些花儿,一边往外跑去。 等跑到大街上,看到外面的行人,她才大呼一口气,拍了几下胸口。 她回头望了一眼,发现春风阁里的两个下人站在门口正望着她,似乎想要追出来,但又迟疑着。毕竟这是大白天的,街上有人。 她冷笑一声,正准备往前走,回头时却发现在她左侧定定的站着一个人,那人直愣愣的望着她。 是苏明扬。 他衣袍雪白,身形秀雅,垂手立在那儿,背上背着箱笼,里面搁着书、伞之物,多日不见,青涩柔和的面容变得清俊稳重了些。 翩翩少年,清新俊逸,东沟村的一枝花啊! 杜若一边拔着头上的花儿一边望着他笑道:「听说你考了秀才,恭喜恭喜!今日怎么进城来了?」 他站在原处抿着嘴,脸上一点笑意也无,望着她手上的动作,又扭头往春风阁门口看了一眼。 「你这是要去哪儿?去我那儿坐会儿吧!」杜若亲切邀请道。 她进城的时候,苏明扬还塞了银子给她,今日见到他正好还了。 春风阁里走出来一个人,站在杜若身旁恭敬的对她道:「杜姑娘,妈妈让你进去,说是有话跟你说!」 杜若不悦的瞥了那人一眼,又看向苏明扬,疑惑:「你……怎么不说话?生分了?」 苏明扬忽然手忙脚乱的将背上的箱笼拿下来放在地上,又蹲在那儿扒了一会儿,从里头拿出一个钱袋来,一脸难过的走到杜若面前塞到她手里。 「嫂子你拿着吧!」 他低着头准备离开,杜若一把扯住他,「这是什么?你给我钱做什么?」 「听二成说你过的还行,没想到……没想到没过几日你竟然沦落到……」他说不下去了,喉咙哽着似乎要哭出来似的,眼圈红的很。 第30章 没等杜若反应过来,他便推开了她的手,拿起地上的箱笼转身急匆匆离开了。 「苏明扬!你给我站住!」 「苏明扬!你什么意思?!」 「苏明扬!不是你想的那样!」 杜若追了他一段距离,然而他着急慌忙走的很快,一会儿便没影了。 她拿着那个深绿色的钱袋,站在大街上好笑又想哭……苏明扬这榆木脑袋不开瓢,指定是以为她沦落成为风尘女子了! 当初她离开东沟村时说的那些都是气话,自然是怎么伤人怎么来,说是找野男人当狐狸精,又怎么可能真的去作践自己。 方才被苏明扬误会,倘若他回家一说,将这件事儿传散开来,宋家人肯定不能容她,即便她已经被抛弃了。 到时候找到城里来,轻则打骂,重则……估计要杀了她泄愤。 杜若面无表情的站在街上,已经预想到这消息传得多快,那些村民们多么兴致勃勃的讨论着她在青楼卖身这事儿。 即便宋家不管,她亲爹亲娘估计也要杀进城里来! 她攥着钱袋子慢慢往回走,等快要走到自家铺子前时,发现门口有两个捕快弯腰站在那儿盯着她写的那个木牌看,木牌上是她写的‘衙门里有人’几个字。 杜若连忙走上前,拱手恭敬的道:「两位大人,这是民女的铺子,不知可有事找我?」 俩人抬起头来看向她,打量她一遍后,一个年纪大些的、长着一把胡子的捕快指着那木牌厉声道:「这什么意思?衙门里有你什么人?!」 那捕快一喊,立刻有几个行人朝这边望来。 杜若笑得更加恭敬,谄媚的伸出手对他道:「请借一步说话!」 那捕快上前几步,冷着脸质问她道:「姑娘想说什么?你打着衙门的名头意欲何为?!」 杜若走近了,低声道:「回大人的话,民女做个小生意不容易,时常有人骚扰,所以才想了这么个法子,以前是没人,大人来了,这衙门里不就是有人了吗?」 说话间,杜若趁着没人看到,将手中的钱袋塞给了他。 那捕快将钱袋接过去塞进了袖口中,面上仍旧严肃端正,朝周围望了一眼道:「做生意就要老实本分!若是以后有人胆敢找事儿,衙门里也都会秉公处理!」 说完他领着另一个捕快往前走去,继续在大街上巡逻。 杜若两手空空的往铺子里走。 春风阁里的一个下人又走上前来,对杜若道:「杜姑娘,妈妈请你过去一趟!说戴爷赏了你不少钱让你去拿呢!」 杜若指着离去的两个捕头,又指了指木牌,对他道:「看到了吗?我衙门里有人,别打我主意!」 那人便不说话了。 杜若将店铺的门打开,继续做生意。 接下来的几日,她心中惴惴不安,生恐宋家或是杜家的人找上门来,然而却一直没什么动静。 兴许他们真的不在乎这点事儿,觉得丢的不是自家的人。 她渐渐缓过来了,就是隔三差五的,那个戴青松过来在她面前转几圈,说一些挑逗性的话,要么是送她东西。 「钱财你不要,珠宝翠玉你不喜欢,你要什么呀小美人儿?」戴春松站在她面前的桌子旁弯着腰问。 「我要你安静一会儿。」杜若道。 「怎么办,你越是这样爷越是喜欢,那日你说的那些话,爷现在心里头还痒痒!」戴春松从袖口中掏出一样东西,展开铺在她面前,「也画的出来,也说的出来,就是不给我碰,见得着吃不着,你想急死我呀!」 杜若瞥一眼铺在面前的春宫图,面不改色的道:「您要是喜欢,我可以多画几幅,不过我可要收银子!」 「好!银子我有的是!你给我画个百十来张!我天天观摩,真不知道杜姑娘还有这样好的手艺呢!」戴春松笑得十分猥琐又急切。 「画一张一两银子!」杜若狮子大开口。 「好说好说!那就这么定了!杜姑娘真是见多识广,瞧你画的多香艳,让人一瞧就血脉贲张,市面上这样大幅又细致的春宫图真是少有!说杜姑娘还是个雏儿我还真不相信!」 第31章 杜若无语,有钱人就是有钱人!一张画一两银子都舍得买,照这样她画上一百张就发财了。 她没想到戴春松真的交了五两定金给她,让她有时间便画。既然他钱多,杜若也没理由拒绝。 不过经过上回的事儿以后,管双双没皮没脸的又跑来找她说话。 「听说戴春松每回去春风阁都找你,宠你宠的不行,那日你将我献过去做什么?」杜若问她。 管双双听她说话,立刻笑起来,「哎唷都快三天了,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杜姑娘,我真没看出你不是个一般的人,胆大心细,又会这么多!叫人佩服的紧!既然衙门里你有认识的人,我们春风阁自然也不为难你,以后我还时常来你这儿坐坐,说说话,再没别的目的!」 杜若不置可否,她们的话很难让人相信啊! 过了一会儿,管双双又凑近了道:「既然你会画画,能不能帮我画个册子,我回头放在屋里增加情趣?」 「可以啊,拿钱就给画!」杜若十分爽快。 「嗯……恐怕不止我一个人要,回头我和妈妈说说,看看都有谁要,都画些什么!」 杜若嘴里头说着话,但手上一直没停,一直在拿绣绷刺绣。 过了一会儿,管双双忽然道:「那人是谁呀?在春风阁门口站了半天了,姑娘们叫也不进,又不走!」 杜若抬头对斜对面望过去,发现春风阁门口站着一个熟悉的背影,白衣少年背了个箱笼垂手而立,面对春风阁楼里的邀请调戏之语,微微低着头不语。 她连忙放下绣绷走过去,「苏明扬!」她喊了他一声,见他满面通红诧异的望过来,杜若生气问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在里头啊?!」 「嫂、嫂子……」苏明扬叫了她一声,脸色更是红的滴血一样。 「谁是你嫂子啊,叫我姐!不是,你是不是以为我成了青楼女子了?」杜若再次质问他,上回他给了银子就跑的事儿,她心里头还压着火呢。 苏明扬望着她也不吭声。 「你跟我来!」 杜若将他带到了铺子里。 「坐吧!」杜若指着一个凳子对他道。 苏明扬对望着他笑的管双双点点头,刚抬脚朝前走,却见管双双伸出一条腿挡在他前面,又对他抛了个媚眼。 他霎时又红了脸,背着箱笼站在那儿,不知是进是退。 「双双姑娘可别捉弄他,我这弟弟是个读书人,脸皮薄。」杜若道。 管双双给他让开了路,苏明扬将背上的箱笼放下来搁在凳子旁边,坐下来后有些拘谨的朝铺子里看了一眼,只是脸色没那么红了。 「这是我住的地方,我在这儿缝缝补补做点小生意,上回我去春风阁有点事儿,并不是那儿的姑娘。」杜若解释道,「你上回回去和别人怎么说的?」 「我什么也没说。」苏明扬道。 「真是孺子可教也!」杜若赞赏的道。 管双双细细打量着苏明扬,眼睛直勾勾的,手中的绢子打着转儿,仿佛在春风阁里对着客人散发自身魅力一般。 「这小郎君莫不是你的乡下情郎?」管双双问。 「双双姑娘切莫当着明扬说这些玩笑话,我脸皮厚无谓你说什么,但我这弟弟可经不住你嘴巴乱说。明扬和我亲弟弟做过同窗,乡里乡亲,你来我往,关系便亲近些。」杜若解释道。 她拿起倒扣在桌子上的一只碗,又提壶倒了水,端着递给苏明扬。 苏明扬连忙起身接过去,「谢谢嫂、如兰姐……」 听他别扭的改了称呼,杜若对他笑笑,又对管双双道:「他前些日子考试成了秀才,读书很是厉害。」 管双双本靠在椅子上对苏明扬搔首弄姿,看他眉清目秀满是书生气,势必要戏弄戏弄他,男人越是老实她们这些伺候客人的便越是不老实。 听了杜若说的这两句话后,她不自觉地收敛了些,将跷在另一只凳子上的小腿儿放在地上,温温柔柔的惊叹道:「哎呀!那可真是了不得!这小郎君看着年纪不大,比那些苦读书多年的大老爷们儿还要厉害!有些人读了十几年书到了还是个童生呢!」 第32章 「那是自然,来年明扬必能高中状元!」杜若坐下来又笑着称赞道。 「如兰姐说笑了。」苏明扬谦卑的道。 管双双望向苏明扬的目光像是忽然间换了一个人似的,发光发亮,抑制不住的仰慕敬佩。虽然她没读过书,识不得几个字,但天生对读书人怀着敬畏。 「这位弟弟看上去就是大有作为的模样,人长得玉树芝兰,说话和气,真真少见!春风阁里的那些客人与他相比犹如粪池,肮脏不堪……」管双双接二连三的夸赞苏明扬。 说的苏明扬坐立不安,脸色又发红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杜若笑了笑,对苏明扬道:「女人说的话越是好听你越是不能听,不能信,况且从她口中你几乎听不到什么难听的话,还是不要太在意,随意些。」 「合着你嘴里说的话全是真话一样!」管双双状似生气的嗔怪道,「杜姑娘骗起男人来,连我都甘拜下风啊!」 「我说的话嘛,明扬你挑着信吧。」 杜若将筐里的绣线一一拿出来,前两天太忙没有整理,有些绣线松散开来缠在了一起,需要小心解开才是。 等两人走了,她准备去锦芳斋一趟,看看他们的衣裳贵在哪里,又是怎样经营的,里头大概有多少人。 「这小郎君多大年纪?」管双双盯着苏明扬的脸问。 「十八,小我三岁。」杜若随口答道。 管双双手中的绢子从杜若脸上一晃,娇笑一声道:「女大三,抱金砖!我猜你俩不会被家人棒打鸳鸯一拍两散,你反抗不得,伤心之下离家进城了吧?!」 杜若仰起头看着她,张了张嘴,无奈道:「你画本子看多了吧?人家坐这儿一会儿,你调戏他这么半天,果然是干一行爱一行,丝毫不给自己放假。明扬你不用搭理她!对了上回你在街上给我了多少银子?」 她当时只街上解开钱袋看了一眼,没仔细数,后来都拿去打点衙门的人了。 苏明扬脸红的厉害,目光落在那碗茶上,胡乱想了想,摇头:「一时想不起来了。」 「那我怎么还你银子啊?」杜若道,上回和上上回的一并还了他。 「不用还了,我身上带了银子了。」苏明扬连忙道。 管双双两手抻着绢子遮住自己下半张脸,抖着身子望着两人笑个不停,仿佛杜若和苏明扬说的是什么好笑的事儿。 苏明扬又忽然想到了什么,看杜若一眼,又移开视线看向那碗茶,拘谨的道:「把我的钱袋给我就行了。」 杜若:「嘿嘿……」当时她把银子连同钱袋一同给衙门的人了,那个姓李的捕头。 她装模作样的想了想,「哎哟我忘性真大,钱袋不知道放哪儿去了,我回头找一找吧!」 「好。」苏明扬点头。 管双双见两人不说话了,便也停止了笑声,指着杜若道:「你这三天天天都在绣荷包,既然把人家钱袋弄丢了,何不补给他一个?人家既给你银子,又来看你,你不会抠门如此吧?」 听了她的话,杜若将旁边的柜门拉开,朝里面看了一眼,木架子上面挂着三个绣好的荷包,她有用来着。 虽然和他说回头找找,回头她是真找不着啊……又不能跑到衙门里专门要钱袋去,否则岂不是被人知道她贿赂么。 她用手指点了点,迟疑着拿起一个紫棠色的,幸好上面绣的不是专门给女儿家用的花样,「这个……这个给你吧!上面绣的是兰草,方才双双姑娘还夸你芝兰玉树呢!」 她将荷包递过去,以为苏明扬会推辞不要,不承想他却接了,「谢谢如兰姐。」 「你进城做什么来了?」杜若又问他。 「我……父亲说我既成了秀才,就要好好读书继续考取功名,便让我进入县学。为此父亲想在县里置办一处宅子让我居住,家人也能过来。不过爹娘看上的那处宅子虽离学院近,但贵了些,一时凑不出那么多钱,我今日来是去看看。」 「能在县里置办宅院,想必你家底儿深厚啊?」管双双虽然面带不正经,但不妨碍她从别人每一句话里挑出有用的字眼。 第33章 她又重新打量了苏明扬一眼,面上笑容深了些,举止间更是媚态流转,眼波飞漾。 苏明扬薄面红唇,一本正经回答管双双道:「只不过吃得饱穿得暖罢了,并不是什么大富之家。置办宅子的银子一时半会儿还无法凑齐。」 「那我给你帮补点吧!虽然我身在勾栏,但也不是没有心的,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但小郎君这样的我看着就觉得亲切万分,心中疼惜……」 杜若见两人说话,便起了身,从铺子里走到后面去,从屋里拿了些银子。 她准备朝前面走,却又迟疑的停住,想了想,走回去,又多取了十两银子。 锦上添花不若雪中送炭,想当初她进城苏明扬给的那点银子也解了她燃眉之急,毕竟那时她大部分银子都放在寺里了。 还未走到前面,杜若便听到了苏明扬失了淡定的声音传来,「姐姐你别这样!」 杜若快走几步进入铺子,见苏明扬侧着身子靠在墙上,双手挡在面前,十分惶恐焦急,恨不得穿墙而逃一般。管双双扯住他的衣裳靠在他身上,一脸轻佻的调戏着他,她进来的时候管双双正欲摸他的脸轻薄。 「别哪样啊?」管双双笑嘻嘻的反问。 「管双双!」杜若生气的喊一声,快步上前将苏明扬拉到一边去了。 她又转身看向若无其事梳理自己头发的管双双:「你这是做什么?寻日里接客不是要银子的么?今儿不要银子也要卖身啊?!」 她对青楼女子绝没看不起之意,毕竟有许多人是不得已,为生计所迫,但眼下管双双这样不分场合真惹到了她,话不自觉重了些。 「我与他开个玩笑罢了,你那么认真做什么?」管双双哼了一声,晃着身子走回去坐下来。 杜若将手中的银子递给苏明扬,「这是还你的。」 「我身上有银子!」苏明扬连忙拒绝。 「你若是不要,以后咱见了面也别说话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怎能不收呢?」杜若硬是塞到他怀里,看了管双双一眼又安慰他道:「她向来如此,你在乡下许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以后在城里待久了就知晓了,别与她一般见识。」 管双双听了很是不悦,又甩着袖子冷哼几声。 小管端着要饭的碗从对面的春风阁门口走过来,伸着头奇怪的朝杜若的铺子里看,撞上管双双带火气的眸子,他迅速低下头。 管双双指着他骂道:「成天监视我是不是?!再看挖了你的狗眼!」 小管瑟缩一下,连忙转身跑开了。 「我得回去了。」苏明扬道。 「好,我就不留你吃饭了。」杜若对他道。 转身见他箱笼放在地上,走上前拎了拎,不免感慨道:「还真是沉。」 「都是些书,新买来的。」 「下回进城还得背来吗?」 「嗯。」 「那你不如先放我铺子里吧。」 「好。」 苏明扬蹲下去,将一些书从箱笼里挑拣出来,差不多拿出来七八本,才站起身。 「二成脾气暴,若是惹了你,你多担待一些。下回再进城你们俩可以一起来。」杜若又嘱咐他。 「嗯。」苏明扬点头。 苏明扬离开后,管双双依旧坐在那儿不动弹,仿佛在生谁的气。 杜若将另外两个荷包拿出来,挑挑眉,笑着对她道:「你看看喜欢哪个?」 她有意给她个台阶下,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管双双性本如此。她若是有几分羞耻之心,听了自己那话恐怕心里有堵。 管双双直起身子看一眼,指了指双龙戏珠那个,「你又不给我,问我这个做什么?!」 「就随便问问。」杜若对她笑了笑,又问道:「你对你弟弟小管……那是你亲弟弟吧?」 「哼,是又怎么了?」 「随便问问。」 「没什么好打听的!」她懒懒的坐起身子,又扫了杜若手中的荷包一眼,转身悠悠地朝外头走去。 第34章 铺子里没人了,杜若便先关了门。回到后院,将从屋里扒出来的八个腌菜的坛子洗洗刷刷一番,拿到院子里晾晒。 吃过午饭,她将坛子搬到前面铺子里,将几样东西一一放在坛子里,又拿薄纸封住坛子口,才打开门。 春风阁门口没人,小管百无聊赖的坐在那儿捉虱子,杜若对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义街虽然繁华,但街尾人少的可怜,你帮我喊几声吧,我管你吃顿饭。」杜若对他道,又将要喊的话告诉他。 「中大奖啦!中大奖了!快来人呐!一文钱摸两次!」小管站在街边上对着另一边扯开嗓子喊。 杜若站在铺子里的一排坛子旁,凝视着那些坛子,心道,不知道这个馊主意效果如何。 她在菜坛子里放了绣的荷包、糖果、干果饼、绣样这些东西。 赚钱是赚不到的,不过也不为赚钱,只是想让人知道知道街上有这么个铺子。 小管伸长了脖子朝着人多的方向一叠声喊了一会儿,便吸引了七八个人过来。 杜若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对小管道:「活动只进行三日,每日荷包被人摸走便停。不过荷包只有俩,第三日我放上十文钱算了。你帮我张罗一下吧,让人排队,一个个上前,每开一个坛子,你就将那扇门关上,将坛子里补上东西,重新用纸糊上,再接着上人。」 「好嘞!姐姐你就交给我吧!」小管平时懒洋洋的,交给他事儿做他倒是挺利索爽快。 杜若也跟着回到铺子里,坐在另一边拿起绣绷接着做绣活。 外头大概有十来个人在排队,伸头摆尾的往前面看。杜若事先将坛子里放的东西也摆出来一份儿供人看,规则也写在了牌子上。 到了第四个人的时候,那人将手从坛子上的糊着的纸上插进去,伸手摸到了荷包,高兴的抓在手里头扬手让别人看。 活动终止,外面的人便纷纷散去了。 杜若问小管道:「中午你来这儿吃饭吧,想吃什么?」 小管用手抚摸着胸脯,站在那儿苦思冥想了老半天,才喜滋滋的道:「姐姐做什么我吃什么,以后有什么事儿姐姐还叫我!管我顿饭就行了!」 「好啊,那你中午过来。」 午饭杜若做了热腾腾香喷喷的香菇鸡丝面,给小管盛上了一大碗。 到了第二日,杜若一早打开铺子便见小管倚坐在门口,他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爬起来,对杜若道:「杜姐姐,那坛子能不能让我抓两把,我给你钱!」 「好啊,现在就可以。」杜若让他进去。 小管望着两排整齐搁放的坛子,先是伸手戳开了第一个,里头是一颗糖,再接着戳开另一个,是一个绣样。 杜若将里头重新放上东西,糊上纸,再让他进来摸,谁知道他只是又摸出来两颗糖。 「好了好了,以后有机会再来,可能今日手气不好。」杜若劝他。 小管挠挠头,看看坛子又看看自己的手,「我姐肯定喜欢你做的荷包,两文钱能摸到一个荷包赚大了,杜姐姐你别是忘了放了吧?」 「放了的,帮我招呼客人吧!」杜若道。 「我再抓几把,我就不信摸不到!」小管撸了撸鼻子。 杜若无奈,只好糊上纸,将坛子换了位置,让他继续。 也不知他今日是不是真的运气不好,连着摸了十几次,都只是糖果。他一次次的从身上掏出钱放在桌子上,拧着劲儿似的。 杜若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看着桌上的十几文钱,心中暗叹,豪赌不是一天练成的,这么点小小的摸奖都能引得他痴迷较劲儿,若是大的赌局,岂不是赔上的更多? 今日或许是他真的运气不好,她笑着上前抓住了他的手,拍了拍他肩膀道:「钱我不要了,这些糖你也拿着吃吧,运气背的时候喝口凉水都塞牙,我也总这样呢!」 小管停下来,望了一眼桌上的钱,抓着糖摇头:「钱我不要了……」 杜若知道他铁定心疼,便笑着抓起桌上钱放进他口袋里,「你今日还帮我吆喝吆喝吧,反正店里没什么事儿,我去锦芳斋看看!」 第35章 「好,那杜姐姐你早去早回!」小管声音又变得快活了。 锦芳斋在东街的正中间,繁华人多之地,从义街穿过就是了。 杜若走进去的时候,一个年轻的伙计立刻迎上来作揖行礼:「这位客官里边请!想做什么买什么衣裳尽管说!」 杜若视线在整个铺子里浏览了一圈,锦芳斋确实大,中间一块用来会客,两边皆放着布料、衣物成品等。此时两边有三四个客人站在那儿,伙计正拿尺子在他们身上量,一边量口中一边说着恭维夸赞的话。 余贞儿和管双双都说自己衣裳是在锦芳斋做的,宝贝骄傲,仿佛以此为荣。今儿她就是来见识的。 杜若打眼扫过柜子上搁着的布匹,麻、棉、锦、缎、绸、纱等,薄厚不一色彩不同,一个伙计正指着布匹为客人讲解挑选。 「瞧爷身姿富态,心胸开阔,必是享福之人,这天也冷了,不如用缎子做身好衣裳!选好了布料,这边有做好的样式,爷可瞧瞧!」 「咱锦芳斋生意虽多,但爷若是做衣裳必定先做您的!少则三日多则十日,爷您多担待点!」 杜若一边听一边望,心道他们生意火必是真的,只是时限大约接近于十日,这铺子里估摸着十人左右吧,不定忙的过来。 一旦名头出去了,生意必定好做。 她走到挂着衣裳成品的地方望,心道,手艺裁剪、用料做工确实好的很,好绣工也是一眼便能看出来的。 不过从义街来的时候,她在街上有意观察行人衣裳上绣的花样,不过寻常那些大同小异,锦芳斋虽然有所创新,但也不过如此。 「我说这位姑娘,看这么半天了,您到底买不买啊?客人多着呢,也不能光招呼你一个!」跟在她身后的伙计不耐烦道。 大约是看的出来她不买只是看,所以态度便不好起来。 杜若知道这些伙计见的客人多了,必定能大致猜出谁买谁不买,便也不与他计较,转身走了出去。 等回到店里,小管和管双双都在里面坐着。 管双双一副老虎要吃人的样子,而小管则可怜巴巴缩在另一边。 「她人回来了,这儿不用你看着了,你可以滚了吧?」管双双看了眼杜若,冷声对小管道。 「杜姐姐,收的银子我给你放这儿了!我走了!」小管迅速站起身从铺子里跑了出去。 「你做什么总对你弟弟这样凶?不是怒骂便是呵斥。」杜若望着跑出去的小管,回身问管双双。 「我凭什么要对他好?」管双双翻了个白眼,「你干什么去了?我等你好一会儿了。」 「我去锦芳斋看看。」 「哟,你去做衣裳啊?」 「只是去看看。」 管双双便不再问,从身上掏出一张纸来放在桌子上,笑道:「这是阁里的姐妹们要的春宫图总数,一共十五本,都是自己掏钱,你少收点吧!看在我给你拉来生意的份儿上,你不如白送我一本?」 杜若噗嗤笑出声来,将那张纸捞到手里看一眼,「你们真要啊?」 「那还能有假?做的就是皮肉生意,当然要好生钻研让客人满意,我倒要看看杜姑娘你能画多少出来!实话说你给戴爷画的那十来张可真是……」她捂住了嘴,一副欲说还休的样子。 「戴爷说了,画的好是好,可该露的地方一点不露,算哪门子春宫图啊!不过我听他说找街上画师改了改,也不知改的如何了,明儿该拿给我看了!」 「此事不宜声张,画了这些我就不再画了。」杜若道。 管双双缓缓点头,绞着手中的绢子,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半晌后,她抬头观察了坐在另一边做绣活的杜若一会儿,悄悄道:「杜姑娘,我问你几句话,你别生气。」 「你说吧。」杜若望着她。 「你以前莫不是与我们这些人一样,身在青楼,后来赎了身从良了?」 「……」 「被我说中了?不然哪个大姑娘像你一样进了春风阁见了男人那样淡定,还会画这些东西?」 「家里有几本这样的书,以前看过,有什么画不出来的。」杜若道。 第36章 管双双又默默点头,附和她道:「说的也对,哪个姑娘家出嫁时不给压箱底一本这样的册子,被亲娘教导几句闺房之事。」 「恩恩。」杜若点头。 接下来几日杜若确实有些忙了,白日忙着做绣活,天黑后又点着灯画画。许久不动笔,不管画什么,都让她觉得高兴不知倦。 去锦芳斋看了以后,她心中打定主意今年先攒了钱,明年手头宽泛了开一家成衣铺子,慢慢做起来。 天一点一点的冷起来,苏明扬每隔几日便会来一趟。 他说他家人东借西借,终于凑齐了钱在城里置了一座宅院,为的就是让他好好读书。那宅子离县学近一些,不过离杜若的铺子算得上远。他娘周氏来城里专门照顾他起居。 他来杜若这儿也没什么事儿,不是帮她看看铺子,便是拿了书来读。 杜若想着苏明扬总抱怨说他在家时,他娘周氏管他读书管的厉害,一刻也不让他歇息,希望他来年能考取大大的功名,对他寄予了非常大的希望。 但若是一直这样学下去,先不说人会憋疯学傻,就是身体也吃不消啊。他每回来,杜若都只当他给自己放假修整,便也不去管他。 不过有时候苏明扬过来,管双双有时候也在这儿,她嘴上不闲着,总是言语上挑逗他,甚至大胆起来还会动手轻薄他,羞的苏明扬面红耳赤,拿着书背对着管双双而坐。 「状元郎让我看看你读的什么书?」管双双踮起脚尖往苏明扬面前的桌子上张望。 苏明扬一听是她的声音,神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转头看管双双一眼,认真答道:「只是一本杂记。」 「我看不见得,书上写了什么让苏公子如此入迷?」管双双坐下来,伸手将书扒到了自己的面前。 「只是一本杂记而已。」苏明扬语气平平的重复道。 杜若知道他每回遇到春风阁的姑娘过来,就谨之慎之,如临大敌。 不过不管何种情况下他都尽量保持读书人的风度,温恭有礼。 杜若此时盘腿坐在书堆里,手中也正拿着一本书,不过她看的都是些图册画册,有不少还是苏明扬推荐给她的。 她这些天来无事时便揣摩衣样、图饰、布料、针功等等,遇到不解的或是重要的地方还拿笔记录了下来。她旁边的矮几上放了三个本子,分别记录不同的资料。 自从有了开个成衣铺子的想法,她就开始着手做准备了,只等来年天暖和了。 若是到时银子不够……她摸了摸衣袖下手臂上的金臂钏,当初明瑟给她的,实在不行就将它当掉…… 杜若又抬头看苏明扬和管双双一眼,复又低了头。 「我还以为是才子佳人的戏本呢!」管双双翘着小指将书拎起来,另一只手哗哗翻动着。 杜若好笑的道:「谁像你一样,快还给人家!」 「请还给我。」苏明扬无甚表情的朝她伸出手。 管双双将手中的书举起来,「你有本事来抢呀,抢到了就是你的!」 谁知她刚一站起来,苏明扬便也站起身真的来抢了。 管双双讶异了一下又笑得花枝乱颤,手一歪,书被扔到了一边去了。 杜若听到东西落水的声音,抬头望去,发现书在木盆里飘着。 苏明扬扶着桌子站在那儿,显然是很生气,抿着唇一声不吭的。 管双双捂着嘴一脸歉意,「哎呀人家不是故意的,和苏公子玩笑呢,谁知道旁边有盆水呢!杜姑娘你做什么放一盆水在这儿?难不成是有意的?」 杜若无语起身,将木盆中的书捡起来,用毛巾沾了沾,对苏明扬道:「你别生气,我试着擦擦啊,就这么一会儿时间,兴许没泡坏。」又抬头望了望天,道:「不能在外头晒,我先擦擦水,拿屋里摊着。」 她拿着那本书走进屋里去,脱了鞋子盘腿坐在毯子上,将下面沾到水的地方一页一页的掀开擦净,又拿扇子呼扇几下,觉得差不多了,才将扇子放到一边去。 第37章 用手捻了几页,觉得书里写的很有意思,她便靠在墙上,两脚跷在矮凳子上,低头看了一会儿。 等觉得脖子有些酸,抬起头时,她看见苏明扬在门口站着望着这边,杜若连忙站起身对他道:「我看入迷了,这书就先放这儿吧,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晾不干,你下回来再拿走成吧?」 「谢谢姐。」苏明扬点点头。 杜若去穿鞋子,等穿好鞋子,发现苏明扬又不知何时去院子里了。 三人在外头又坐了一会儿,春风阁里有人来叫,管双双便起身离去了。 没过多久,余贞儿春风得意的提着裙子走进来,见了苏明扬,笑道:「哎哟这俊俏的小郎君又来了呀!杜姑娘也不告诉我一声,我来陪陪未来的状元郎!」 苏明扬对她平静的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杜若笑着摇头,以前她们称呼‘状元郎’,苏明扬浑身不舒服,万分不自在,现在混熟了,便也不在意了,似乎破罐子破摔,随她们去的意思。 「你今日这么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儿?」杜若问她。 「可不是喜事儿嘛!管双双那个贱人正和人吵架呢!我出来时都快要打起来了!」余贞儿挨着苏明扬坐下来,对他眨眨眼睛。 苏明扬低着头没什么反应。 「她不是刚回去么?怎么打起来了?」杜若疑惑。 余贞儿冷哼一声,面上得意之色更是掩饰不住,仿佛终于大出一口恶气的样子。 「戴春松以前每回来春风阁都找她,送了她许多值钱东西,她趾高气扬的,看谁都不入眼,现在戴爷吃惯了一样菜想换换另一个口味,管双双那个贱人不乐意,谁被戴爷叫去,她便骂谁,说是抢了她的人!也不嫌害臊,以为自己魅力无边啊!」 说完,余贞儿又拉了拉苏明扬的衣裳,问他道:「男人不都这样么?今日喜欢妖媚的,明儿喜欢清纯的,后个喜欢活泼的,心怎么会在一个女人身上定下来?苏公子你说是不是?」 苏明扬终于红着脸起身走开了去,在另一边方又坐下来。 杜若笑起来:「明扬,你来这儿我总怕会被人带坏了,现在知道你心定,带是带不坏的,不过这些天你应当学了许多东西,将来若有女人骗你,想必你一眼能看出来。」 「哪个女人舍得骗他呀!」余贞儿娇笑着,手指在半空中戳了苏明扬一下。 说完她又冷哼道:「管双双是什么心思,春风阁里谁不知道?不就是想戴春松给她赎身带她回去做妾么!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姿色!人家戴爷只是玩玩儿罢了,嘴上花言巧语,可怎会上心,家里还有个母老虎呢,怎么可能帮她赎身!小贱人巴巴的整日讨好戴春松!」 杜若笑了一声。 她闲着没事儿的时候,顶喜欢听她们这些人讲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打发时间。 余贞儿又继续讲下去:「这么久以来戴春松都没想过为她赎身,以后更是不可能了!我突然想起来,之前她是不是动过你的心思?想讨好戴春松将你献过去,幸亏你机敏跑掉了!」 杜若:「嗯……是……」 苏明扬十分愕然的看了杜若一眼,走过来坐在杜若对面,随手拿了本书默默翻看着。 余贞儿又岔开话题,高兴的说了许多。 等余贞儿走了以后,苏明扬合上书对她道:「姐,你住在这里多有不便,不如换个地方吧?」 「别担心,我贿赂了衙门里的一个捕头,他时不时能照拂我点,没什么事。」杜若道。 「只是……」他说话有些吞吐,「只是我总觉得她们这些人心思不纯,言行举止更是、更是放荡不堪,若是以后她们再对你生什么心思……」 「我也有过这样的担心,不过姐姐也不是吃素的,再者说我一个大活人在这儿,你和二成会来看我,若是忽然出了事儿人不见了,也瞒不住,她们会考虑这些的。你打进城可有回家过?」 苏明扬点点头,「回家次数挺多的。」 「二成也来找过我几次,怎么没见你和他一起过来?」 第38章 「我从乡下来的时候,他总是忙。」苏明扬道。 杜若点头,杜二成跟着韩良学本事,似乎还挺上进刻苦。每回来都兴致勃勃的和她讲近来发生的事。 她以前怀疑韩良,但从二成那里也没打听到什么可疑的东西。 「哪日你有时间,能不能帮我个忙?」杜若又笑着问他。 苏明扬点头。 「我还没说什么忙呢!」 「想必不是什么难为我的。」苏明扬脸上带着笑与她相视一眼。 那笑容犹是明亮纯净。 杜若连忙道:「不会不会,我想在锦芳斋做两件衣裳,一件男式一件女式,到时候你随我过去量一下尺寸。」 苏明扬眸中掠过讶异之色,遂低了头轻声问道:「怎么不给二成做一件?」 「他,他的身材,嗯……你知道的,太壮了些,好衣裳穿在他身上实在是浪费,等衣裳做好了你穿上我给你画像,我想比对一下,学习学习锦芳斋的手艺,找找可取之处……」 苏明扬的心又平静了下来。 杜若口中絮絮叨叨和他说起自己的那些畅想以及正做的准备。 立冬那日下了很大的霜和雾,一张嘴便哈出一口冷气。 杜若不怕热却畏寒,将铺子的门只开了半边,望着街上匆匆而过的行人,她拢了拢袖口。 手上拿的小衣裳是城中大户江家的小公子的,江家也是商贾之家,只不过很是低调。 听闻他们以前在肃州做大生意,长居肃州,这边只留有下人看管宅院。不过江家老太爷年纪大了,人老了便想落叶归根,所以一家人在今年冬天又迁居回来了。 他们家下人送来的几件都是新衣裳,所以也不需要缝补,不过不知道他们从哪儿打听到她以前在云水绣庄做过工,便拿来给她绣上东西。 做好的衣裳自然不如一块布绣着方便,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有时候杜若又怀疑自己,她已经名声在外了吗?招牌打出去了吗? 因为是新衣裳,又十分贵重,所以她绣起来格外的小心仔细。 快要到中午的时候,杜二成和韩良俩人推着进城卖肉的推车停在了她铺子外头。 杜二成提着几斤肉三步两步跨进来,叫了杜若一声‘姐’,他头发上白白的雾水,又搓着冻得发红的手。 韩良也跟着走了进来。 杜若连忙起身让他们坐下,又慌忙去提壶倒了两碗温热的水。 水是晨起起来烧的,现在已经没那么热了。 「我再去烧一壶吧。」杜若道。 「嫂子别麻烦了!」韩良道。 「别、别叫我嫂子……」杜若不知道自己和他们说了多少次了。 「姐这是卖剩下的肉,给你提过来了!」杜二成递给她。 杜若接过去,又不免责怪道:「不是说了么,我若是吃肉自己会买,你们这么大老远的进城不容易,下回别再给我拿了。」 「我和师傅天天吃肉,姐你就别客气了!」杜二成大大咧咧的道。 韩良没怎么说话,倒是杜二成又兴奋的很,讲起了新进发生的事情,停不下来似的。 「你在家又和人打架了没?」杜若问他。 「别人不招惹我,我自然不会招惹别人,不过现在东沟村没一个龟孙子敢惹我,洪生那犊子见了我都躲着走!」 杜二成面带匪气,连说带比划,看起来不怎么好招惹。 「你说话文雅一些,别总是说粗话,回头和明扬学学。」杜若忍不住教育他。 「说起明扬,我是很久没见他了,二姐明扬进城了你知道吧?」 「我……我知道呀……」这俩人见面没说起她么,怎么听着似乎见面不多? 「不知道他读书读的怎么样了,他可是二姐夫的得意门生,考了秀才后,你们村的村长庞善业高兴的很,给了宋家许多米面……」 杜若不悦的打断他:「你说过了。」 第39章 杜二成‘噢’了一声,停下来,扭头看了韩良一眼,敛去笑意又看向她道:「二姐,二姐夫他、他要和慧娘成亲了。」 杜二成说完瞧着她神情。 「喔……恭喜了。」杜若无甚特别的反应,又起身给俩人倒了茶。 所有的关于宋家的,已经再和她无关了。 韩良将拳放在唇边咳嗽两声,又道:「婚事早就定下来了,也下了聘礼,过不久便会成亲」 「郎才女貌十分般配。」杜若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抚了抚旁边的瓷碗,她起身对俩人道:「我去给你们做饭,中午就在这儿吃吧!」说完朝后面院子走去。 吃完饭韩良去街上置办点过冬的东西,杜二成大爷似的摸着肚子躺在那儿翘着腿,下面垫着四张凳子。 「爹和娘现在一提起你来还气的不行,吵起来连饭碗都能摔了。」杜二成幽幽的道。 「那我也没办法。」 「你要是肯回去,不就好了?你回去兴许二姐夫和慧娘就不成亲了。」 杜若不再接他这些废话了。 过了一会儿,杜二成躺着躺着又忽然抬头看向她道:「二姐,你知道宋家先前那头牛是怎么死的吗?!」 「不是被毒死的么?」 杜二成马上翻身坐起,「是毒死的,可你知道谁毒死的么?!是洪生!他自己亲口和人说的!」 听到洪生的名字,杜若简直气血上涌,抬手拍了一下桌子,生气道:「我那时就猜是他!可惜没什么证据,那头小黄牛死了太可惜了!」 说完,她觉得自己反应过激了点,只得用手摸了摸桌面,继续低着头看书。 和她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他们洪家一直针对宋家,我一直看她们不顺眼,自从上回我拿韩师傅的弓差点射到他屁股上,他就再也没敢惹过我,我一直寻不着他麻烦!要不然我非打他一顿!二姐,你有没有法子对付他?」 「他们针对宋家和我有什么关系。」虽然她确实憎恨洪家,一直没什么机会、也没什么能耐对付他们一家三口。 「不光是宋家,还有村子里别的人,他们一家人欺负良善,霸道惯了,我个外村的都快看不过去了!」 杜若目光落在地上,想了想,道:「你韩师傅家里是不是有抓捕野兽的夹子?过些天下雪了埋洪家门口!」 杜二成连连点头,又大笑道:「我知道了!」 「可别给人说我给你出的主意!」杜若提醒他。 「知道了!」 次日,杜若来了月事。早上醒来便觉得睡的不怎么好,浑身疲倦,腰也酸的很,干活没一点力气,脸色也差的可以。 她想着要么是以前洗凉水澡激着了,要么是身体不如以前了,毕竟在城里也不干什么农活儿,天天坐在这儿。 将店门打开以后,她觉得冷的很,便又回屋加了件衣裳。 坐在椅子上,腿上还盖着一个小薄被子,她先是缝了一会儿衣裳,又逐渐觉得难受的不行,只好将手里的活儿放在一旁。 休息一会儿,也是于事无补,心火烧的厉害,腹部像是被人拉扯,既疼又涨。 她勉强下了地,将铺子的门掩上,又慢慢挪回去坐到椅子上。 胃里也逐渐难受起来,眼皮动一下的欲望都没有,她将腿蜷缩起来,伸手摸了摸额头,发觉额头摸着是凉的,但却起了一层汗。 杜若闭着眼睛,忍受着想要呕吐的念头,心中有个声音:真的要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店门被人打开,管双双惊慌的道:「这是怎么了?!脸没一点血色,要死的样子!明扬!你还呆愣着干什么?快叫郎中去啊!」 下一刻管双双又招手喊道:「回来!她这是月事来了!把她弄屋里去床上躺着!」 「我、我怎么做?」苏明扬焦急又疑惑的问道。 「杜姑娘!杜姑娘!你睡着了吗?」管双双大声叫她。 杜若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小声道:「别、别动我,我难受的很,动……怕是要吐……」 第40章 「你说什么?」管双双将头伸过来问她。 「姐,如兰姐,你怎么样?」苏明扬十分担心。 过了一会儿,她被俩人挪到屋里去了,刚一躺到床上,胃里便翻江倒海,头一伸到床边上,便吐了出来。 俩人又拿水让她漱口,扶着她躺好,又捧了草灰洒在地上。 管双双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对苏明扬道:「我们女人有时候麻烦的很,她身子约莫着了凉了,又整日做活不闲着,虚的慌,苏公子你快去烧点红糖水来,给她揉揉肚子,她手脚都是凉的,也不知道早上吃了东西没有!」 「我、我这就去!」苏明扬望着躺在床上的杜若,转身去了厨房。 管双双将整个房间打量一眼,对杜若道:「你衣裳都弄脏了,我给你换身衣裳吧!」 「好……」,杜若吐了以后感觉好多了,闭着眼睛昏昏沉沉的,还是没什么力气,颇有点劫后余生的感觉。 管双双找来一件干净的衣裙,摸了摸她的额头,发觉她身子没之前那么凉了,便掀开被子给她换衣裳。 苏明扬从厨房跑过来对管双双道:「没有红糖,我……」目光落在床上,他满面通红的转身跑了出去。 管双双一边为杜若穿衣裳一边抱怨道:「没红糖,没红糖不会去街上买么?一看就是书呆子,整日里读书读傻了!」 过了一会儿,春风阁里的一个丫头来叫,管双双便回去了。 杜若全身乏力睡了过去。 一觉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等醒来屋里头都是黑的,她动了动脖子、手,觉得身体轻快了,什么都好了。 「如兰姐,你醒了?」 听到屋里人说话的声音,杜若吓了一大跳,连忙扭头朝中间望去。 「明扬,你怎么没回家?」杜若坐起来问他道。 「我有些不放心,就多待了一会儿。」苏明扬从桌上摸索到打火石,将油灯点亮了。 房内亮了起来,暖黄色的灯光闪烁着浮在两个人脸上。 杜若身上围着被子,盘腿而坐,恍惚了一下,又问他道:「你不回去你娘该担心了吧?都这么晚了。」 苏明扬朝窗外看了一眼,对她道:「天没黑呢,只是天阴了。」 杜若‘哦’了一声,是啊,她说自己怎么能一下子睡了一整天。 「姐你等等,我给你端红糖水来。」说着他将门打开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捧着一碗红糖水进来了。 杜若小心接过去,喝了一口,「还烫着。」 「灶里有火,一直温着呢。」苏明扬笑着道。 「辛苦你了。」杜若十分感动。 一觉醒来,白天转黑,无论是什么时候都无比叫人失落的。大约是觉得浪费了许多光阴。 苏明扬又退到另一边的凳子上坐下来,「我在家也时常照顾两个姐姐的。」 杜若点点头,问他道:「你二姐……慧娘,是不是要成亲了?」 苏明扬脸上的笑容更明灿了,「嗯,婚事已经定下了。」 「喔……」杜若微微一笑。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将身上的被子又围的紧实了些,她低头默默地喝着红糖水。 苏明扬望着桌面,唇角带着文雅温和的笑,又抬头看向杜若到:「我爹和我娘虽然不识几个字,但很是通情达理,决不过多插手子女的决定,我大姐和我二姐的婚事,只要她们两人愿意,爹娘便不反对,想必到我时也一样。」 这样的父母也确实难得,识大体,一切以子女为先,在杜若看来也是这样,毕竟慧娘嫁给个二婚的…… 「挺好的,有这样的父母真是令人艳羡。」杜若赞叹。 「如兰姐姐你也不必伤心难过,想必时间久了,二老就心软找你回去了。」苏明扬安慰她道。 杜若忍不住笑了起来,心中阴霾一扫而光。 她倒不是真的觉得时间久了杜家二老会寻来,所以才高兴的笑,而是觉得苏明扬这人真是单纯的白纸一样,不因环境而改变自己,固守初心,看谁都不像坏人,见了不公正的事儿还总想和人好好说和一番。 第41章 杜家的情况她很了解,即便杜家二老想通了找她回去,杜大成也不会同意,谁会养着被休回家的小姑子。杜大成他媳妇儿也得想办法赶走她! 所以当初她离开时没回杜家,现在看来是明智之举。 她抱着被子揉了揉脸,低头看了一下,床边的呕吐物已经被处理掉了,屋里干干净净的。 杜若盯着地面看了一会儿,才对他大发感慨:「一觉醒来外面天都黑了真是可怕,我自己一个人惯了,以前没什么,今日身子不好,便觉得心境悲凉。多谢你,明扬。」 不然她觉得自己被全世界背离了,忒凄苦。 这天起,她都有意的活动身体,找个空闲的时间便在街上走走逛逛,顺便欣赏欣赏新时兴的衣裳样式。其实来来回回也就那么几种,都穿在富家人身上,穷人穿的衣裳少几个补丁就谢天谢地了。 院子里的萝卜刨出来后,她抱了七八个大白萝卜给后头的丁大娘家送去了,又包了几根街上买来的油条。 丁大娘见她来家里,左打量右打量,将菜放在门檐下,便拉着她的手进了屋。 「来就来了,拿什么东西!」丁大娘嗔怪道。 「也没拿什么,萝卜挺脆的,又甜,回头你让丁大爷放窖子里,别冻坏了。」杜若笑道。 坐在屋里,丁大娘端来了一盘子瓜子给她嗑,「整日见你在铺子里不出来,难得有闲!」 「铺子里现在活儿不多,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来看看你和丁大爷。」杜若抓一把瓜子。 「离过年也不远了,杜姑娘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我……」走到哪,哪是家…… 「我就在城里过年,平日里大爷和大娘对我诸多照顾,到时候我摆了酒做了菜,你们二老一定得来啊!」 「好!好!到时候叫你来我们家里过年!」丁大娘亲切的道。 说着说着丁大娘不免打听起她的生意来,「一个姑娘家还挺本事,以前你刚住这儿的时候,我和你大爷心里头就担心,生怕你遇到什么事儿,你生意怎么样?」 「让你们担心了,我心里头也毛,但出门在外得靠自己。生意不好不坏吧,能裹住我自己吃穿用度。」杜若道。 「那就好!真是出息!可许了人家了?也该嫁人了吧?」 「不曾许人家。」杜若笑笑。 丁大娘想了想,道:「你想嫁个什么样的?」 「老实本分的吧……」不都这样说的么…… 「这样的好找,等我回头给你张罗着找找!人长得俊手又巧,不愁嫁不出去,可得找个好人家!」 「先谢谢大娘了。」 正说着话,从外头走进丁家院子里一个银发苍苍的老人来,望向屋里沙着嗓子道:「借我把锄头!」 丁大娘站在屋子里道:「要锄头做什么去?这大冷天的冻死人!干什么活儿使得上锄头,不怕把你那把老骨头折腾碎了啊!」 瞧他们说话的语气,便知道是极为熟识的,杜若起身对外头站着的老人笑了笑。 那老人也不进来,大声道:「临县一个有名的郎中给玉娇诊了脉,说是挖了蚯蚓晒干磨成粉,配上一些草药,用雪水煎熬,吃了就好了!」 丁大娘连忙走出去道:「那感情好!我这就给你拿!」 杜若也跟着走了出去,又对老人点点头。 老人仔细看她一眼,也笑了笑,转了头对丁大娘道:「我去城外河边上掘几下!」说完又扭头看向杜若,上下打量着她。 杜若被他看的略有些尴尬,心道他一直看自己做什么。 等丁大娘拿着锄头过来了,老人看着杜若问道:「这是?」 「这是前头街上裁缝铺子里的杜姑娘,你打人家门前过,都没看见过?」丁大娘道。 「我没怎么注意过,杜姑娘和我们家玉娇长得像,唉……我们玉娇一直病着,若像杜姑娘这样,我也不用整日操心了……」说着他又看了杜若几眼,拿着锄头出去了。 第42章 丁大娘指着那老人对杜若道:「这是玉娇她爹,柳昌茂,我跟你说过吧?前些天玉娇的身子眼看着好了,这一受凉又不行了,可怜见的,你跟我去看看吧,咱俩和她说说话!」 杜若点头。 丁大娘穿上厚衣裳,俩人出了门,沿着小巷子走了一段距离,到了柳家。 杜若跟着进屋后,立刻闻到了一股子浓重的发酸的药味儿,她看到了靠在床上手里玩儿一个纸灯笼的女子。 「玉娇,婶娘来看你来了!」丁大娘走到床边坐下来。 「婶娘!」那女子笑着抬头,又看向了站在后面的杜若。 「玉娇姑娘,我陪着大娘来看看你,我是前面街上住的。」杜若笑着对她道。 她望着她,发觉俩人上半张脸确实有些相像。 「快来坐下!外头冷不冷?」柳玉娇放下灯笼问道。 杜若便拿了个凳子也在床边坐下来。 「冷,这几日约莫要下雪,你躺好了别动,别见了风儿,看着你比前日好了许多了。」丁大娘拉着她的手,给她捂着。 「去年下雪时我还满世界跑呢,爹那时还总骂我,今年就跑不成啦!」 丁大娘给她掖了掖被子,又对她说她父亲柳昌茂去城外干什么去了。 「你要是闷得慌,回头叫杜姑娘过来,你俩坐一块绣点花儿什么的,说说话!」丁大娘看看杜若,又看看柳玉娇。 杜若自然嘴里也没闲着,和她们说了很大一会儿,又东拉西扯的逗人家姑娘笑。 刘茂昌从外头回来以后要留她们在家吃饭,杜若见天愈发冷了,便推辞了。 今年冬天格外的冷,空气冷寒干冽,下了好几场厚厚的雪。 杜若除了缝缝补补,每日又花两三个时辰写写画画,或是研习刺绣技法。偶尔她也去书斋或是布店、成衣店去,再者去酒楼茶馆坐一坐。 外头天寒地冻,丁大娘不是来她这儿坐坐,便是拉着她去后头柳家坐坐,从不走远。 那回在锦芳斋做了两件衣裳,她让苏明扬穿着在一片竹子前做了许久,地上还积着雪,等画完俩人都冻得不行,俩人抱着东西又跑着回到住处,生了炉火暖了大半天才缓过来。 坐在炉子前,身上披着被子,各自捧一碗姜汤,喝了半碗,才觉得身子暖了。 「做衣裳的钱我改日给你。」苏明扬说道。 「不用了,这是酬劳,你直接穿走就是了。」杜若连忙道,「不是厚布料,来年初春穿倒是正好,我真怕你冻病了,没法向你娘交代。」 自从周氏进了城,她倒是还真没见过她。 「锦芳斋做的衣裳就是好,针脚细密,绣工平且匀,青竹雅致,虽然只是绣竹枝竹叶,倒也用功夫配了五六样绣线,你穿着正合身,也气质。」杜若望着他身上的衣裳称赞道。 苏明扬也低头看了一眼,抿唇一笑:「都是有钱人穿的。」 「是啊,赚穷人的银子多没意思,就得赚富人的银子!」 「那姐你明年打算什么时候开成衣铺子?一个人如何忙的来?」 「等天暖了吧,太冷了我也不想折腾。」毕竟到时候要做许多准备,「我打算寻寻以前在绣庄一起做事的姐妹,看看有没有谁愿意跟着我做。」 又说了一会儿话管双双也来了,外头披着一件大红色的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着一张冻得白里透红的圆脸。 见俩人坐在屋里烤火,她一边将披风解下来一边笑着道:「我来的是不是时候?」 杜若扭头看她:「你什么时候来都不是时候。」 「哎呀呀说什么呢,杜姑娘对我说话总带刺,嘴巴就不能甜一些?」 「我嘴巴何时不甜了?」 「甜么?明扬你去尝尝!我是不信的!」 炉子里烧的炭火红火红的,苏明扬的脸霎时间比炉火还要红,他微微低了头,脸涨的厉害,不知是不是被炉火滕的。 「回回都怼我你能甜到哪里去,是不是每回我来你都赶紧喝一口黄连汤等着我呢!」管双双又道,她终于也裹着东西在炉子前坐下了。 第43章 杜若懒懒的靠在椅子上,听了她的话,笑着抬脚踢在她的腰上,「皮痒了不是?一天天的总没个正经,怪不得戴爷那么喜欢你!赎你回去是早晚的事儿。」 管双双叹一口气,摇摇头,「他会赎我么?哄的他开心时他什么事儿都答应我,可回头又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阁里的姐妹们都在背后嚼舌根子笑话我,我的命真是苦,男人真没一个好东西!整日花言巧语……」管双双开始抱怨起来。 她说起来这事儿就喋喋不休,杜若偶尔应上一两声。过了一会儿她又站起身去拿了两本书,扔给苏明扬一本,他这么半天没吭声,估摸着听的都要睡过去了。 「杜姑娘,你说是不是?」管双双忽然问。 「嗯,你说的对。」杜若抬头装作深思熟虑的看她一眼。 「姚妈妈对待我们这些人总是克扣,客人赏的稍微贵重点的东西都要搜走,我攒了那么久银子,还是不够……」 「唉……真是可怜……」杜若确实同情她。 管双双身上盖着毯子,伏在凳子上,双眸看着炉火,神色间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轻佻风情,多了许多愁绪苦闷。 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才算完…… 杜若靠在凳子上觉得有些累了,便换了个姿势,一手枕着头,一手拿着书,又一面听她说话。 外面不时有大风呼啸而过,房内暖融融的,让人心里头安定。 过了许久,屋里说话声也没了,杜若手中的不知何时书落在了地上,她枕着胳膊,闭着眼睛,睡的很是平静。 苏明扬盘腿而坐,腿上放着翻开的书,隔着炉火静静的望着对面。 又过了一会儿,管双双忽然开口道:「看呆了?眼睛都不动一下,你喜欢她!」 苏明扬猛的收回视线,复又看向管双双,似乎有些惊慌。 「我心里难受的睡不着,就见你一直看着她,你喜欢她怎么不跟人家说?」管双双笑着道,「你不说她怎会知道,我看她倒是拿你当弟弟的。」 苏明扬望着她,面上有些赧然。 「出了门街上哪个男人不油腔滑调,像你这样的真是打着灯笼没处找,你不说我替你说?」管双双望着他打趣道。 「不……不用……」 「那好吧!」管双双叹一口气,「你放心,我不跟她说。」 冬日虽漫长但转眼也就过去了。 过年的时候对面的春风阁比平日更喧闹上许多,一些富家公子哥儿老爷们呼朋唤友携亲,花天酒地,大包大办酒席宴客,从早到晚。 杜若听丁大娘的话没怎么外出,怕路上酒鬼太多招惹是非,又叫小管来家里过了个年。 小管面对一桌子酒菜时,哭的稀里哗啦的,一边哭一边吃。 杜若觉得自己心里头多少有点悲凉,没想到人还是得对比,有个人比自己还要惨,她就立刻将自己的那点不高兴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好言好语的安慰他。 「哭什么,难道我做的饭不好吃吗?」她夹菜给他。 「好吃,好吃极了呜呜……」 「那你还哭,难道是喝酒辣着了?」 「没有呜呜……」 「你姐姐在春风阁一定没空搭理你,过年没跟你一起过,你难过是不是?」 「也不是……呜呜呜……」 「那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想我爹娘了……可我爹娘死了……」 杜若叹一口气,「真可怜,那就剩下你和你姐姐相依为命了,别哭了,多吃点,以后你想来这儿吃饭,就跟着我干活儿,正好明年我准备招人了。」 「谢谢杜姐姐!」小管抹了一把鼻子眼泪儿,接着啃手中的鸡腿儿。 「你和你姐姐……既然就你们两个亲人相依为命了,她为什么对你不好啊?还总是凶你骂你。」杜若疑惑,管双双似乎从没管过她这个弟弟。 小管抽噎半天才平静下来,将鸡骨头放在一边,想了想对她道:「爹和娘活着的时候,家里也穷的很,后来过不下去了,爹娘就把姐姐卖了,卖得的银子撑了大半年,娘病了,爹也病了,都没熬过去,俩人临死前叫我来找姐姐,我姐不肯理我……」 第44章 「……」,杜若吃惊。 父母如此狠心,竟然将自己的亲生女儿卖进青楼,又卖女不卖儿,若是自己,估摸着也不会搭理他吧…… 怪不得管双双对他那样嫌恶的态度。 「那你就一直乞讨为生?」杜若问他。 「我姐不理我,我也不知道干什么……其实我小时候和姐姐感情十分要好,她大概恨透了爹娘,也恨我呜呜……我想把我姐从春风阁赎出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攒够银子……」 「你见过有当乞丐成为有钱人的么?」杜若再度无语。 小管便不再说话了,望着一桌子饭菜发呆。 杜若连忙道:「先别想那么多了,你平日里也没怎么吃饱过,先吃吧,吃完了就住这儿了,大过年的我也不能看着你流落街头。」 「谢谢杜姐姐!你比我亲姐姐待我还好!」他又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杜若:「……」 虽然家里人少,但也年味十足,街上白天熙攘,对面春风阁更是管弦不歇。 杜若该张罗的都张罗了。还给后头丁家和柳家送了些瓜果、油炸面食,毕竟她在这城里相熟的人不多。 新年第二日,她又找了辆马车出城去了沽南镇,为孟家逝去的人烧纸钱祭奠祭奠。 那场大火过后,云水绣庄断壁残桓,满目苍夷,官府结案以后,应当再没闲人来过这儿,毕竟烧死了那么多人。 她站在灰土之中沉吟良久才坐上马车离去。 过年时苏明扬和他娘回家去了,等来年进城,他还拎了一些酱肉、果子给她。 「过年回家几日,你人似乎胖了些!」杜若对他道。 「娘每日都做许多吃的,摆满一桌子,还总催着人吃……」苏明扬不好意思的笑着道,说着又想起来不该在杜若面前说这些话,便住了嘴。 「不知道你一个人怎么过的?」缓了一会儿,苏明扬又关怀的问。 「我和小管一起过的年,又去后头丁家和柳家吃了顿饭,过的挺热闹的!」 她扭头看了一眼端来一盆水擦桌子的小管,他最近总跑来给她干活儿。 苏明扬点点头,「那便好,我怕姐姐你一个人觉得凄苦难过,想早来两日,奈何爹娘不许,家中亲戚也多,每日都要招呼。」 杜若笑笑,「你如今是大人了,你爹娘又以你为荣,自然想要你在家多待几日。」 他又认真的道:「我今日去学堂,先生说今年功课比去年繁忙,可能今后我来姐姐这儿的次数会少些,姐姐若是有什么事,就去学堂找我。」 「好啊,回头我得了闲去学堂看你。」 「姐你一旦提笔画画就不记得吃饭,还是要注意身体才是。我知你辛苦,但现在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我攒的这点银子你拿着吧,我吃住在家也用不上。」 「明扬你太客气了,真不用,你也帮了我不少忙了。」杜若连忙将他递来的银子推出去,「二成虽然混账不懂事,但也没白交你这个朋友,进城后你总来看我。想必过不几日他该偷着来找我了,到时候我叫你来,咱们三个好好吃一顿。」 「好……」他低下头去,将银子收了起来。 初春乍暖还寒,不过天总归一点点的暖了起来。 听丁大娘说柳玉娇的病情又忽然加重了,躺在床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更吃不下东西;本以为她熬过去年冬天,今年身子就渐渐好了,如今看来似乎撑不了多久了。 杜若年前冬天去过柳家多次,和玉娇说说笑笑的,有时一起做针线活,还特意为她画了一张像。她也以为玉娇能好,听闻她病情加重,便买了些补身子的送过去看看。 柳昌茂年纪大了,一头白发更稀疏了,佝偻着身子坐在床边,望着床上奄奄一息的女儿,悲天跄地。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悲苦的事情,哪个父母都承受不了子女先离自己而去。 寒意消退,风也变得暖了。柳树发了芽,桃树也开了花儿,杜若专门采摘来了送过去给她看。 第45章 丁大娘这几日也总是拿着绢子沾眼角,她看不得柳家那样,但又天天跑去帮着做饭打扫。见了杜若说着说着又流下泪来,心疼的很。 「玉娇若是有个好歹,她爹可怎么办啊!年纪大了身体遭不住啊!」丁大娘红着眼睛道。 小管倚在门上,腰上围着围巾,打量着外头偶尔走过的路人。 过完年后,他几乎成了杜若的伙计,来杜若这儿像是进了自己家一样。气的管双双也不怎么过来了。 杜若见他虽然犯懒,但吩咐什么他也没推脱过,便让他留下了。 「街上总有一老一小手里拿着根竹竿,小的搀着老的,明眼的搀着瞎的,到处要饭,不如到时候我和柳大爷去街上乞讨,别人看我们这样兴许更可怜了,给的钱也多!」小管扭头对丁大娘道。 丁大娘啐了他一口,「有我们这些街坊邻居,也断不能由他去要饭!你个小乞丐心眼忒坏!」 「柳家有没有什么亲戚?比较亲近的,兴许能将柳大爷接走照顾他。」杜若想了想道。 「他家亲戚都不在本地,以前我倒是见过他一个侄子来看过他,兴许能投奔他们去。」丁大娘道。 顿了顿,丁大娘又抱怨:「也不知道造什么孽!城外发了汛水,河水涨的飞快,附近的庄稼都淹了,连带着淹了一个村子!据说死了几个人,县衙里头也不管不问!」 杜若跟着叹息。 天灾人祸,人力不可抗衡。如今县太爷乌大疆只等着升官发财,这些在他眼里或许只是小事儿一桩,遮掩遮掩就过去了。 丁大娘回家后,她揉了揉太阳穴,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动。 小管又开始拿抹布擦起了桌子,似乎在做给杜若看似的。 她准备开成衣铺子也有一段时间了,现在天暖了,也是时候了。 冯宁手巧,当初在绣庄的时候,杜若就和她说若是将来自己日子过的去,就叫她来。还有阿莹和宝蝶她们,也不知道如今在做什么,若是她们愿意,也一同叫过来,可能一开始会有些辛苦。 虽然一切都想好了,但还有一件事儿压在杜若心里头。 她担心假以时日铺子开起来了,她和宋家关系也没断的那样一清二楚,宋家人无赖,尤其是宋金花,知道她在城里过的没那么惨,万一跑来或打或砸或抢,她该如何应对? 到时候她岂不是又一无所有? 还有她户籍的事儿,一直拖着,手里远没那么多钱解决这件事,处处受制不方便。 杜若长吁短叹,小管靠在桌子上也跟着长吁短叹,小心翼翼的问道:「杜姐姐,你是不是觉着我碍事儿啊?」 「怎么了?」 「我怕你烦我,我也没干多少活,一天白吃你三顿饭心里头过意不去,要不我还去要饭算了……」 「我也闲着呢,有时候就这样,一天都没什么活儿。不过我也确实有个事儿交给你做,你帮我做个木架子吧,挂绣线用的,我这绣线买的太多,几个筐子都堆满了,怕碰来碰去的毛了。」 「好嘞!」 第二日杜若又去柳家探望柳玉娇,柳玉娇昏昏沉沉的躺在那儿,郎中说人挨不过两日了。 丁大娘哭的不成样子,柳昌茂却难过的哭也哭不出来了,握住女儿的手,一直喊着她的小名。 「娇娇啊,你死了让爹怎么办啊……」 「你要是醒了爹什么都依着你,什么都不让你做……」 「你睁开眼睛看爹一眼,你看爹一眼!」 「……」 杜若站在一旁跟着伤心落泪。 她不忍心再看,将头扭向外面,发现天上下了小雨,雾似的弥漫着。 柳昌茂又喃喃道:「是不是该吃药了?我这就给你熬药,你先好好睡一觉。」他起身翻箱倒柜找药。 丁大娘见他找来找去,便也起了身跟着一起找。 找了半天,丁大娘问他:「放哪儿了?是不是吃完了?」 「吃完了……吃完了……」柳昌茂重复道,身子一歪差点摔倒。 第46章 杜若连忙上前搀扶住他坐下来。 「要不再去药铺买些回来吧!兴许玉娇这孩子还能好……」丁大娘道。 柳昌茂点点头,从身上拿出个药方来,想站起身,杜若连忙道:「我去买药,我走的快!」 「拿上伞!」丁大娘含泪嘱咐她。 「我知道了!」杜若带上药方,跑回家拿了伞,朝城南的汇仁药堂走去。 细雨弥朦,还有些风,街上几乎不见了行人。 远远望向司向桥两旁,碧草萋萋,桃红柳绿,道路两旁落了许多被风吹落的花瓣,嫰柳枝款款摇曳着。 千户万户都沉浸在三月份儿的烟雨中。若是不存在个人生老病死,眼前之景也算得上河山大好。 到了司向桥前,杜若一手撑伞一手提了裙摆,沿着石阶一步步朝桥上走去。 她脚下走的快,又注意着不被雨水弄湿衣裙,等跑到桥上,才发觉对面也有一个人走上了桥。 两人目光对上,杜若心里迅速划过一道讶异又趋于平静,对面那人是宋居安。 他手中也撑了一把伞,身姿修长,穿了月白袍,似乎消瘦了些,伞下面容温和且平静。 半年未见,他似乎一点未变,迎面走来如同闲庭散步,俊逸高雅。他身后姹紫嫣红的春意仿佛定格成了一副画,化作了彩墨陪衬这清雅。 人比人确实要气死人的。 有些人执意守着一亩三分地做农夫,却不像个农夫;有些人做商人背地里走私犯罪牟利,却也不像个商人。 无奈他们确实比同行优秀。 宋居安眼眸温润,面上似乎带着一抹浅笑,春雨绵绵,令人心生愉悦也未可知。 杜若与他对视的时候,十分讶异自己内心竟如此平静。 想当初她离开时,恨他恨到想要同归于尽的地步。 仔细想来,一开始宋居安对她不好,后来却对她不算坏。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变的,蔡氏数落她骂她,他还总维护她,甚至妄想拉着她凑合着过日子。 可有些事情哪有道理去讲,爱屋及乌,却也恨屋及乌。 杜若想,她大概是放下了。 桥不算长,只不过匆匆几步就错过去了,难为她一瞬间想这么多。 她低头看着石阶又一步步的跑下去。 等到了汇仁药堂,鞋袜都湿了,拿了药,杜若回去的时候脚步放慢了些,不过雨也下的更大了。 再次路过司向桥,桥上空无一人,她举着伞站在桥上,望着下面被雨滴溅起的河水,心里的担忧又不免浮出来。 韩良和杜二成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城,苏明扬也偶尔回乡下一趟,挡不住会对村人提起她来,她在城里的事儿宋家人许是知道的。 万一哪天他们真的进城抢砸,将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切毁了夺了,她该如何是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到时候蔡氏和宋金花一打商量,没什么做不出来的。 为他人做嫁衣裳,且还要继续扑腾下去,想想就可怕的很。 衙门定会向着宋家而不会向着她,也没什么法子。 杜若低头看着河面,一手扶着石柱,眉头紧皱,伞被风吹的偏了,淋湿了半边衣裳,也不想去管。 一个人从桥下奔上来,见到上面站着的人,急切的大喊:「姑娘!姑娘!可万万使不得啊!」接着冲到她旁边拉住她胳膊,将她拉到了一边。 杜若惊讶的扭头看向那男子,她不认识。 「有什么想不开的来这里寻死觅活!跳下去可就活不成啦!」那人又大声道。 他手中那把竹伞很大,拉人的时候将杜若手中的伞一下子撞走了,掉进了河里。 「…………寻、寻死觅活?」杜若站在雨中满脸疑惑。 这人以为她想投河? 「不管遇到了什么伤心事也不能寻死呀!看看哭的可怜见的!」男子将伞移到她的头上。 「……哭?」杜若伸手抹了一把脸,脸上那都是雨水啊…… 第47章 「赶快回家去吧!回家好好睡一觉,站在这儿淋雨受了寒可怎么是好,日子总有不如意的时候,想开一些!」他接着劝慰。 杜若:「……」 「我正好去衙门找人,若是你真的遇到了不公的事儿就跟我到衙门报官去吧!」 「不、不用了……谢谢这位大哥点拨,我已经想开了,我这就回去!」杜若连忙对他道。 那人面色沉重的点点头,给她一个坚毅的眼神儿,举着伞跑下了桥。 杜若看看他,又看看河面上自己的伞,又扭头看着他越跑越远的身影,神色间充满了怨愤。 「死?我为什么要寻死啊?我怎么能死!」杜若对着他离开的方向大声道。 她衣裳淋湿了,鞋袜早就湿透了,只得紧紧抱着几包草药朝家的方向走。 下了桥,走了没多远,杜若又忽然停住了脚步,脑子里浮现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 「死?死……是啊……假如我死了,他们找谁去啊,摆脱个干干净净……」 她迅速回了家,将草药送到柳家去,帮着熬了汤药,又帮着喂给柳玉娇喝,然而她用汤匙喂一勺,汤药便从她口中流了出来,根本喂不下去。 丁大娘接走药碗接着喂。 杜若神色复杂的盯着柳玉娇看了一会儿,又望了望坐在一旁柳昌茂,丁大娘回头对她道:「杜姑娘,你先回家去吧,捂一捂,别着了凉!」 「好,那我先回去了!」杜若道,她又往床上躺着的柳玉娇看了一眼,转身出去了。 回到铺子里,她走来走去,几个来回后又坐下来,对正在锯木块的小管道:「小管,我想家了。」 小管诧异的抬头,「你有家啊?没见你回去过。」 「他们虽然赶我走了,可我心里十分不舍,半年了,也没人来叫我回家,我太伤心了,伤心的要死。」 小管愣愣的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何没头没尾的说这些。 「若是我死了,他们会伤心么?良心会不安么?」杜若神情失落的道。 「这……杜姐姐你可别想不开呀!」 「我也不是这一次想不开了……」她喃喃道,「我真的想死……」 小管手中的木块掉在地上,似乎受到了惊吓。 过了一会儿,杜若起身做饭去了。 等晚一些的时候,她打着个灯笼去了后头丁家。 丁大爷和丁大娘正坐在屋里头,也没人吭声,心里都在为柳家那孩子惋惜,见她来了,便寒暄几句。 杜若坐下来,咬了咬唇,诚挚的看着俩人道:「大爷大娘,咱们做了这么久的邻居了,你们知道我素日为人吧?」 两人相视一眼,丁大娘问她道:「杜姑娘,看你脸色不好,这是怎么了?大娘知道你是个勤快又踏实的好孩子!性子也好!」 杜若沉吟一下,道:「实话跟你们说吧,我已经嫁过人了,婆家对我不好,我跑了出来……」 丁家两位老人一脸震惊的听杜若讲起了以前的事儿。 「我相公又娶了妻子,我娘家也不肯认我了,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在这儿,所以,大娘大爷我求帮我和柳家说说!」杜若诚恳的道。 「这、这万一被人发现了怎么办?」丁大娘迟疑道,脸上仍带着惊骇之色。 「我就是想让你们二老说和说和,我也不能直接和柳家去说,怕惹得柳大爷更难过,以后出了事儿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我一人承担,绝对不会说出二老来。」 夫妇俩相视一眼,丁大娘道:「我试试吧,杜姑娘你身世也太苦了!既是赶走了你,又不肯放过你,世上哪有这样丧尽天良的人!」 「你别哭,我和你大娘虽然怕事,但也看不得眼皮子底下有等不公之事!」丁大爷道。 杜若点了点头。 回到家,小管见她神色阴沉着,小心问道:「杜姐姐你今儿是怎么了?」 「我没事。」她径直回了房。 回到房中她拿出纸笔开始写信,信是写给苏明扬的。 第48章 这些人里她最相信的也就是他了,别人她都不放心,相信他会保守秘密的。 柳玉娇气息奄奄,眼看着快要活不成了。既是与她有几分相似,她当时下了司向桥,脑子里突然浮现的那个想法,就是代替她活下去。 这样的事儿,她亲自去说,对柳大爷来说未免太过残忍,只好找丁家去说和,说她愿意给柳大爷养老送终。 而她杜如兰这一身份,就去死了算了,城外不是发了水灾淹死了人么,若说她去城外玩儿一不小心掉进河里,或是杜如兰今日又见了宋居安,忽然想不开投了河,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杜氏的尸体被湍急的河水冲走了,也是一个很合理的解释。 丰陵县这么大,想要见到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从城里搬到城东、城北,都是办法。等躲一段时间她再出来。 倘若柳大爷去投奔远方亲戚,她或许就可以真的跟着离开这儿了! 况且她和柳玉娇有几分相似,进城那日连丁大娘都走眼认错了。柳玉娇又缠绵床榻许久未出门,街坊也很少见到她,那么自己以假代真,有何不可? 写信的时候,她心跳的很快。 她放不下的只有杜二成和苏明扬,但这件事又不能让杜二成知道,她只好告诉苏明扬了。一切尘埃落定再联系,免得他真以为自己死了。 写完了信,杜若拿着信纸吹了吹,又仔细听了听门外的动静。 也不知道小管在洗什么,院子里传来了水声。 人死了,官府自然会来问询,她平日里如何,小管到时得一一向官府禀明。思及此,她开门走出去,伤心地道:「小管,我不想活了……」 小管正在拧湿衣裳,听了她的话吓一大跳,站直了道:「杜姐姐,你究竟咋了?昨儿还好好的,今儿一整天都不正常,不是死啊就是活的!」 「我今日见了一个人,又想起了以前受过的罪,便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她长叹一声,「你早点睡吧,我再好好想想。」她转身回房。 小管站在院子里对她大声道:「杜姐姐,你要是难过伤心和我说啊,别一个人闷着!」 杜若回到房内,坐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前面铺子有人拍门。 小管去开了门,跑来对她道:「杜姐姐,后头丁大娘来了!」 杜若连忙起身走出去,见了丁大娘,丁大娘的两眼是哭肿了的,见了她,便拉着她的手坐下来。 「你别在这儿了小管,先睡觉去吧!」杜若将他支开。 小管应了一声,转身回了后院。 「大娘,你和柳大爷说的如何?」她连忙问。 丁大娘擦了擦眼睛,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紧紧地拉着她的手道:「杜姑娘,你别嫌我多事,这事儿我还和柳家亲近的几个人说了,大家伙坐一块商量了一下,觉得你人靠得住,既然玉娇都已经这样了,昌茂年纪大了也没人奉养,就依了你这个法子!」 杜若紧着的一颗心松了松,不过仍旧紧张:「那几个知道的人可还靠谱?」 「靠谱,都不会说出去的!」 杜若点头,将袖口中写给苏明扬的那封信拿出来,道:「既是这样,咱们便快刀斩乱麻,明日我便去官府报案。苏公子你是见过的,他课业忙,有几日没来了,明日过后我就不便见他了,他哪日来你将这信交给他。」 丁大娘接过去,「好。」 俩人又说了一会儿,将细节说辞对好才罢。 第二日,杜若早早起来,将一些银子及几件衣物悄悄送去了丁家,又回来神情戚戚然和小管吃了顿饭。 铺子里、院子里、屋子里几乎和平日一样,没什么变化,一切都像是无预谋的赴死。 「小管,我心情不好,去城外走走,散散心,你在家看着铺子吧!」杜若嘱咐他道。 「好,杜姐姐你早去早回!」 杜若出了门,沿着长街往前走,走了很远一段距离,又拐到另一条街上,去成衣店买了件男装,走进一家客栈换上,头发束起来,眉毛画的粗一些,又用黑粉抹了脸,看着差不多了,才从里头走出来。 第49章 去衙门的路上,她心里已经想好了说辞。 到了附近,杜若调整了情绪,换上一张惊慌不已的面容快步走上前对守门的衙役道:「我来报案!城外又淹死人了!」 那衙役打量她一眼,「你跟我来!」说着将她领进了一个班房,对里头坐着的两三个捕快道:「这小子说城外又死人了,来报案!」 杜若连忙拱手对他们道:「小民今早出了城访友,见一妇人站在水边大哭不止。我和友人上前问询,得知她是东沟村宋家的媳妇儿,叫杜如兰,说活不下去了,我们便宽慰她几句,劝她回家。谁知我们没走不远,就见她从岸上跳了下去。河水汹涌,我们眼睁睁见她被水卷走了,想必是凶多吉少,小民特来报案!」 「又死人了?!这都死了十来个了!要是让老爷知道了又要发大火!」一个捕快拍桌子道。 「是啊,这个还是自己跳下去的,添的什么乱!」 「周围几个县也没怎么死人,若是传出去死不是笑话咱们丰陵县治水不力?!」 「每年春汛都要死几个,今年死的未免多了点!」 「等会儿还要跟着出城办事,想必也让咱们兄弟们干苦力活!」 杜若站在那儿听着几个捕快抱怨,就是抓不住重点。 「小民想既是死了人,得尽快通知她的家人才好,她说她是东沟村的,叫杜如兰!」杜若又重复道。 捕快接着抱怨:「还得发动咱们到处捞尸体!」 「我怎么听着这名儿这么熟悉呢?东沟村的?」 「好了好了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一个捕快对杜若不耐烦摆手。 杜若双手一揖,转身走了出去。 从衙门里走出来,她心里又松了一分。想必十拿九稳了。 县衙大门外此时停了一辆马车,马车上倚了一个人。杜若一边走一边朝那人看了一眼,发现昨日下雨时她和他在司向桥上见过,当时他还多管闲事劝她别寻死。 杜若收回视线继续朝前走,走了没几步,就听那人指着她不满的道:「男子汉大丈夫的怎么看着如此娇弱?!脚下步子碎的跟个娘们似的!」 杜若瞥了他一眼,继续朝前走。 然而那人却大步流星的朝她走了过来,「说你呢!」 杜若止住脚步,不悦道:「这位大哥何事?长得不如你意犯法么?」 「不犯法,犯恶心!」他双手抱胸走到了她面前,嫌弃的打量她一眼,鼻子动了动,忽然睁大眼睛惊讶道:「你就是个女的!」 「律法没规定女人不能穿男装。」杜若白他一眼。 昨日多管闲事,今日仍旧多管闲事,这人真是闲的! 此时几个捕快拿着刀从衙门里走出来站在了一旁,一个个神情肃穆,屏气凝神,思虑纷纷,看着后面走出来的那人,纷纷拱手道:「宋师爷!」 一个捕快跟着上前:「方才有百姓来报案说城外一个妇人跳河死了,当时属下几个一时迷糊,等人走了才忽然想起,跳河那人似乎……似乎是师爷您夫人?」 宋居安掀帘子上马车的动作停住了。 站在杜若面前的男人本来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见宋居安打衙门里出来正准备登上马车,便喊道:「宋师爷,咱们这就出发?」 杜若奇怪的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当看到站在马车前的人是宋居安时,一瞬间魂飞魄散,心差点停止了跳动。 这厮什么时候成了衙门的师爷?!他不是说过不会进城么? 乌大疆请他几次,他也不肯去衙门办事儿!不是要守着那三间破瓦房和几亩地么?! 她连忙转了身朝前走去,身后有捕快大声道:「就是那小子报的案!说是他亲眼所见!」 「抓住他!」宋居安大声吩咐道。 下一刻,杜若的衣裳被方才搭话那男人扯住,对她道:「别走了,叫你停下来!」 杜若满脑子的轰鸣声,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做了天大的孽。 第50章 一定是杀了许多许多人,是个大祸害,为害苍生的那种! 她被人拉着走到马车前头,宋居安已经坐上了马车,手中缓缓摇着一把山水扇,脸色是前所未见的阴沉,仿佛处于数九寒冬,让人看一眼便直打哆嗦。 杜若仰头看他一眼,又面无表情的扭头看向另一边。 「将你方才在衙门说的再和宋师爷讲一遍!」一个捕快对她道。 另外几个捕快站在马车前,见此情形,拱着手对宋居安道:「宋师爷,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 「节哀顺变!」 杜若:「……」 「叫她上来!」宋居安开口对抓住杜若的男人道。 「啊?」那男人十分不解,不过还是看向杜若:「叫你坐上去!」 「有什么事儿,请各位大人在这儿吩咐吧……」杜若道。 「你上来,还是去牢里?」宋居安问她。 「……」她只好在众人的注视下,爬上了马车。 抓她的那个男人也跟着坐了上来。 宋居安对站在下面的几个捕快道:「你们先出城吧,我有些事要处理。」 那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什么个情况,还是应了声。 「去义街街尾的那家裁缝铺子,老板姓杜。」他又吩咐马车夫。 马儿被催动,拉着马车朝前驶去。 杜若知道他认出她来了,但不知他这是何意。 她看了宋居安一眼,他神色阴冷依旧,眸色更是深沉,摇着扇子,小小的车厢装不下他一身天寒地冻的冷意,她觉得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一时也没什么具体的想法…… 大不了就是死吧。 可是这哪儿值得他生那么大的气?杜如兰死不死虽不能说和他无关吧,但关系也不大。 可是…… 无人说话,车厢内气息冷凝着,杜若从惊吓中缓过神后也开始生气。 从昨日到现在,她设计安排这件事煞费苦心,夜里连觉都没睡好。下定了抛掉这个铺子的决心,也决议先躲上一阵子,认父侍养,与过去一刀两断,谁知马前失蹄。 她就不该跟一同坐在马车上的这男人反驳几句!不然她早跑掉了! 不过那男人也很是摸不着头脑,看看她,又看看宋居安道:「这是女子,不是男人!」 宋居安没搭理他。 杜若瞪他一眼。 「难不成……你们俩相好?」那男人摸着下巴问。 看这情况必是认识的啊!俩人脸色都冷的不像话,谁也不肯低头,那应该是相当的熟了! 片刻后,宋居安开了口,话里满是冰渣子:「真是好狠的心啊,宁愿把自己说死。」 「与你有何干系!」杜若一肚子怒火隐忍着。 「这世上再没比你能折腾的女人了!」他又道。 「我高兴折腾!停下来,我要下车!」她掀开帘子对车夫道。 马车拐了个弯继续朝前走,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你去衙门造谣生事,要么交罚银要么坐牢悔过。还有,若有能耐你就从马车上跳下去!」 「你!」 他冷哼一声,他唯一对她最深信不疑的就是她不会寻死,也不会做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自残的蠢事。 若是做了,多半儿是假的。 又经过片刻的沉默,马车停下来了,车夫对里头人道:「到了!」 杜若一掀帘子先跳下了马车,走到店里,小管正大咧咧的靠在椅子上发呆,见了她连忙起身问道:「请问这位客人有何事吩咐?」 杜若抓起茶壶倒了一杯水,仰头喝了,冷眼看着宋居安和爱管闲事那男子也走了进来。 她又扭头看向呆愣的小管:「我是你杜姐姐!」 小管张着嘴打量她一眼,「杜姐姐,你怎么打扮成这样?从城外回来了?」 「嗯……」 第51章 宋居安将铺子打量一眼,便走到一把椅子前坐下来,那男子走到他身后抱着胸东瞅西看。 「两位……想……有何事吩咐?」小管迟疑着上前,问宋居安他们。 杜若烦躁的拍打拍打两边衣袖,朝街上看了一眼,又对小管耐着性子道:「这位!」她看了看宋居安,「是衙门的宋……师爷……你倒茶吧……」 衙门的人,嗬! 以后少不了麻烦了! 小管咽了口唾沫,连忙拎壶倒茶奉过去。 「你不去洗把脸?」宋居安接过茶对她道。 杜若沉吟一下:「小管,你招呼人吧!」说着她走到后院去。 先是洗了脸,又换了身衣裳,在房内走了两圈,接着气愤的往床上一倒,睁着眼睛望着上面发呆。 她究竟造了什么孽! 躺了大半天,杜若坐起身,觉得他们应当已经走了,便去了前面。 谁知道走进去,宋居安仍旧在那儿坐着,见她出来了,讥讽道:「你再不出来,天都黑了。」 站在宋居安身后的男人指着杜若,神色吃惊,手指颤抖:「这、这不是昨日想要跳河寻死的那女子么?」 「宋……师爷……我愿意交罚银,除了这事儿请问您还有什么吩咐?」她走到离他最远的椅子上坐下来,一脸的生无可恋。 「你自己‘死’了,而你人还在丰陵县,成了流民,被官府查到坐牢也是轻的,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他问。 「打算躲躲藏藏过日子。」 宋居安一手执着扇柄,一手握着扇顶,颠来倒去的转着,虽姿态闲雅,但眸中隐隐带着怒意,他知道她办法多的很,以前他小看她了。这件事她必定做好了准备,否则不会随便乱来。 「娄息,你稍后回县衙查问一下衙门里的一些人有没有受贿于她,再查一查城内有没有人死了却没有销户。」宋居安吩咐道。 「是!」站在他身后男人拱手道。 杜若:「……」 查吧,反正也查不出什么来! 小管悄悄走到一旁站定,看着眼前的情形心里紧张不安,又十分疑惑,杜姐姐敢对官府的人甩脸色?还爱答不理让人等这么久?衙门的人找来有什么事儿? 接下来又是沉默。 杜若看他一眼,心中冷冷的道,果然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这人穿着这么身好衣裳,气定神闲的往那儿一坐,不知道还以为家中多富有,人有多出尘! 「宋师爷,你喝茶!」小管又走上前倒了一杯茶。 宋居安摆摆手,「我不喝了,你不必倒了。」接着他又看向冷漠不语的杜若,打量她一眼道:「做什么这样打扮?头发不绾起来,你是有夫之妇自己不记得了?」 「我一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这样的打扮没招惹谁!」 宋居安嘴角抽了抽:「………………」 他微微低了头,折扇打开,将扇面来回看了几遍,又用两手扯住扇面两端,一开一合,也不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娄息从外面走进来,对宋居安道:「宋师爷,咱们得出城了。」 宋居安敛去眼角笑意,抬头看向杜若,道:「家搬到城里来了,就在城西,离这儿倒也没多远。我前日来的,在衙门谋了职,这两日忙着城外汛灾之事顾不上找你,你将东西收拾了,下午我回来正好用马车拉过去。」 听了他的话,杜若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丰富到什么程度,愕然,震惊,不解,疑惑,害怕,担忧…… 「你不是又娶了妻么?!」她问,很是不可置信,「你纵然想三妻四妾,也得看我同不同意,妄想享齐人之福?想得美!」 做梦去吧!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我什么时候又娶了妻?」 「我听二成说的。」 「他说的话你也信?」 「那、那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咱们已经和离了,桥归桥,路归路,各还本道,谁也别再耽误谁。我知道你不给我休书,所以我也没去求你,如今你这也算苦尽甘来向上爬了,我也不是什么恶毒的人,愿你前程似锦吧!愿我……日进斗金,一生富足!」 第52章 娄息的一声‘哦’拉了很长的音,大笑着道:「我算是知道了,原来五爷府盛传的萧……宋师爷跑掉的娘子,就是你啊!」 宋居安脸黑的锅底一样,唰的站起身对她道:「我没时间和你说这么多,这儿的东西不要也成,下午我会再过来!」 说完他转身匆匆朝外面走去。 杜若坐在椅子上一动未动,脑子里又回忆起她离开东沟村那日,两人大吵的画面。 恨意虽然随着时间消息不见,但怨却一直在。 难不成宋家看她有点出息?在城里没饿死没冻死,反而赚了点银子,所以又想召她回去?依照宋金花‘能屈能伸’的性子倒是有可能,可蔡氏没一定。 她思索的时候,小管站在一旁看着她,觉得腿有些软。他和官府打交道的次数屈指可数,都是他在街上乞讨,那些捕快走来赶人,不是大声呵斥便是打骂。 杜姐姐是成了婚的?且她相公是衙门里的师爷?! 「杜姐姐……原来你有相公啊!」他嘿嘿笑得一脸拧巴,顿时觉得看杜若时也得仰望起来了,感到没之前那样亲切了。 「以前有,现在没有了。」杜若烦躁的站起身。 她是不可能跟他回去的! 她没心情做什么活儿,便先去了后头丁大娘家,将事情和她说了一遍。 末了又对她道:「大娘,就算这事儿最终没办成,我也不会不管柳大爷,您放心吧,若是没人照顾他,我就将他接来一起过日子,我和玉娇也算是姐妹,柳大爷平日待我也和气。」 「好,好,衙门的人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丁大娘担心的道。 「没有,我没事。」她反过来宽慰丁大娘几句,自己也心情沉重的回了家。 若不是宋居安,她不至于如此。 侍奉老人说的容易,但执行起来可是千难万难。老人年纪大了,需要子女的陪伴,身体不好,需要抓药取药,腿脚不灵便,需要事事上心。 等再过几年,身子动不了便只能躺床上,吃喝拉撒,都需要人,她拦下这个责任之前,是思前想后想的通透了的。 然而现在骑虎难下,这不是做生意一锤子买卖,她也没那么狠的心,话怎样都得说的委婉些。 担下这个责任,便也得有苦往肚子里咽。 走到自己铺子门口,她看到里面坐着一个年轻男子,小管正忙前忙后的招呼他。 见她回来,小管连忙道:「杜姐姐,这是锦芳斋的虞少爷!找你有事!」 杜若连忙走进去,拱手笑着道:「原来是锦芳斋的少东家,不知找小女子何事?」 「杜姑娘!」虞少棠笑着起身回礼,迅速的将走进来的女子打量了一遍,心中讶异她竟然如此年轻。 他以为起码是个三四十岁的中年妇人,在这儿条街的街尾耐着性子整日做一些针线活儿。 「快请坐下!」杜若对他道。 锦芳斋她去的也有一二十趟了,虽然没见过这位少东家,但也有所耳闻,听说他一肚子生意经,精打细算,银子进了他的口袋就可别想往外掏了。 虞少棠往左右两边瞧了瞧,提袍重新坐下来,径直开了口:「听说你擅于缝补衣裳,却又不是惯常的死板的缝补之法,客人拿来衣裳,你总是根据布料、纹路,新旧程度、损补大小、样式这些来判定如何缝补,不怕麻烦,锦上添花,往大了说就是化腐朽为神奇。」 他端起杯子呷了口茶,接着道:「在街尾开这么一个小小的铺子,门口过不了几个人,收客人的钱多,却也能维持住,姑娘心思灵巧,时日久了,客人也就越积累越多……」 杜若心道,是啊,所以她做出前日那个决定,是拿出很大决心的。客户积累十分不易,做生意的人都知道,最忌三天两头换地方。 不过这位少爷找她什么事儿?她是打算和锦芳斋做同样的生意,但又不是现在。 「我昨日见到我们锦芳斋的姑娘穿的一条裙子上,袖口与裙摆都绣了一圈紫绣球,端的是好看,走起路来聘婷俏丽,一问才知道原来义街这边还有杜姑娘这么一位巧手。」 第53章 「虞少爷过誉了,称不上什么巧手,我也是半路出家,为谋生计赚些银子。」杜若谦逊的道。 「你的绣工我知道不多,杜姑娘可否让我见识见识?」虞少爷问。 杜若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但觉得他态度甚好,将来她与锦芳斋许有来往之处,便道:「您稍等,我找一下。」 她起身将东边桌子上绣了一半的宫扇拿过来,递到他面前,道:「这宫扇扇面上的刺绣还未完成,一个小玩意绣了半个月也有了,虞少爷看看吧!」 虞少棠接过去,「这真丝扇面,紫光檀手柄,配这扇面上金色牡丹两朵,真是贵重,不知是城中哪家小姐或是贵人找杜姑娘做的?竟然还是双面绣!」 她这生意真不拘泥,竟然还拓展别的活儿,真是令人吃惊! 他掩饰住心中的惊讶,面上不动声色的端详着。 假以时日估计还会抢了他的生意呢! 杜若笑了一笑,「不是给别人的,这是为我自己做的,从街上买来的素面扇子,没让外头师傅画上画,我拿回来绣的。」 算得上一件奢侈之品。 「这双面绣呢,虞少爷应当一看就知道我功夫深浅了,实在不入眼,所以绣的极慢,这还是先前跟一个姐姐学的,学的不到位。」 那时候她央着云水绣庄的一个绣娘,跟着她学了几日。那绣娘也乐意教她,只可惜没过几天绣庄就出事儿了。 虞少棠心里一会儿功夫便想了许多,抬头看她一眼,又将整个铺子打量一遍,放下宫扇道:「这是慢功细活儿,难得杜姑娘有耐心,配的线又多,绣的花儿工笔画儿似的,确实不易。」 说完话他站起身,自顾自的在铺子里走动,走到另一边杜若经常做活的地儿,用手捡起一片绣样看了看,又转身对她道:「这是你裁剪的?」 「是我剪的。」 他捏在手中仔仔细细的看了看,绣样边缘上还能看到画笔痕迹,线条很是流畅,一尺长的绣样花团锦簇,花是花,叶是叶,虽密却又极为和谐。 他又不免朝杜若看了几眼,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竟然手法如此熟稔,好似有人专门教练过她一样。 做的这些一点不比锦芳斋专门画花样的女工差,他今日真来对了。 「不知姑娘有没有画稿什么的?能不能让在下看看?」虞少棠的语气不由得变得平和许多。 杜若笑着道:「不瞒虞少爷,我这都是想到哪儿,就随意裁剪描画一个,像这扇子就没什么画稿。」 她去年冬天画了一个冬天,天天想,天天画,天天练,天天改,那些心血不可能给外人看,尤其他是锦芳斋的。 这些都是以后她要用到的。 「虞少爷十分有眼光,我杜姐姐画画可好了!我们过一阵儿也打算开个成衣铺子呢!还望虞少爷到时候多关照,同行自然得关照同行,有生意大家一起做!」小管笑嘻嘻的嘴皮子极溜的恭维道。 杜若脸色变了变,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都说了! 关照个头,同行最忌讳同行! 果然,虞少棠有些愕然,笑着问杜若道:「原来杜姑娘想开家这样的铺子啊?只是这前后两条街上成衣铺子、布店少说八九家,啧!你一个姑娘家,恐怕做不来吧?」 「有这么个打算,只是我哪有闲钱做这个。」杜若笑道。 「姐,你画的那一摞画稿呢?」小管伸长了脖子疑惑的问她,虞少爷看了一定觉着好。 这位锦芳斋少爷一定得打好关系,以后得找他们庇护呢! 虞少棠咳嗽一声,视线在两张桌子上来回找寻,嘲弄道:「别人都藏拙,杜姑娘却藏慧,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难道锦芳斋还能抢了姑娘的生意?」 杜若神色未变,解释道:「胡乱画的那些东西,实在不堪入目,怎能拿出来让虞少爷见笑呢,前些日子都填了灶烧火了。」 小管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瞒着,张张嘴也不再吭声。 「行吧!」虞少棠转了个身,「我来也没别的,就是问问姑娘愿不愿意去锦芳斋做工?正好,缺一个打杂的女工,你什么都会一点,过去做事可比自己做生意舒心多了!再说你在这儿估计也赚不了几个钱!」 第54章 小管听了高兴又不高兴,连忙看向杜若。 「多谢虞少爷,我还是随便缝缝补补勉强度日吧。」杜若见他前后两个面孔,此刻盛气凌人的样子,心道,似是得罪到他了? 被她拒绝,虞少棠吃了一惊,还真是不识好歹! 他也是看她做的这些有点意思,才叫她去的。鼻子里发出不屑的哼声,又斜眼问她道:「杜姑娘想把这儿开成个成衣铺子么?」 「说不准……」 虞少棠背着手打量她一眼,又走到另一边,伸头朝后面院子里看了一眼,看完了直起身子朝外头走去,一边走一边道:「真是可笑!」 见人走了,小管朝他离去的方向‘呸’了一声,对杜若道:「杜姐姐,你看他高高在上的样子!说句话脸能变几个色,是他自己找来的,又不是咱请他来的!」 「小管,以后来了人你话别太多。」杜若责备他道。 小管不明所以的摸了摸头。 想到今儿下午宋居安还要来,甚至还说要接她走,杜若赶紧让小管收拾东西,今晚先出去住一夜,明儿再回来。 「等会儿我也走,将门从外头上了锁,明儿咱再回来!」杜若对他道。 「杜姐姐,我看宋师爷人风流倜傥的,什么夸人的话我也不会说,但看得出他是个好人,又是衙门的人,你为什么要跟他和离,现在又逃难似的,连家都不要了?」 「我跟他过不下去,没为什么,我去收拾件衣裳!」 手中提了个包裹,杜若去了后面的丁大娘家借住了一晚。 第二天她从后面回来,见家门口没什么人,便打开门继续做生意。 没大一会儿,管双双便过来了,摇着扇子提着裙摆踏入这小小的铺子里头。 「双双姑娘多日不见,今儿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杜若问。 管双双拿扇子扇了她一下,瞪了小管一眼,小管自觉的走的离她远一些,默不作声的渐少自己的存在感。 「瞧你这声音腻的,干脆去春风阁接客得了!」 「我这不是跟你们阁里的姑娘学的么!」 「切!你昨天下午去哪儿了?」她问。 「外出有事不在铺子里。」杜若道。 管双双嫌恶的瞥了眼站在那边的小管,「你这不是还有只看门狗的么?」 「额……我带着小管去城北买丝线了,干脆住在那边了。」 管双双这才兴致勃勃的开始话题:「昨儿下午有一辆马车,一直停在你这铺子外头!」回想起昨日透过窗户见到那男人,她眉眼开展,面上一阵激动。 「姐妹们寻思着素日也没人找你,就趴窗户上看了会儿,那人站在你店门口朝周围看了看,又抬头朝我们春风阁望了一眼,哎哟哟,真是个标致的男人!那张俊美的脸!姐妹们就趴窗户上调戏他,请他上去,他便开口问我们知不知道你去哪儿了,有的说知道,想骗他上去,他也不上,只说见你回来,便去衙门告诉他,他是衙门的师爷,咱们县衙什么时候来了位师爷呀!」 管双双捂着嘴一脸娇羞,眸子里开的都是红艳艳的桃花儿。 「那必是……那必是杜姑娘她……」 没等小管说完,管双双就扔过去一个厌恶的眼神儿,斥责他道:「这儿哪有你说话的地方,去去去!给我滚!站这么远都能闻到你身上的臭味!」 小管嗫嚅着站在原地,泪汪汪的道:「姐,你别总骂我,我听你话,你叫我干什么我干什么我替咱爹娘赎罪!你看我正攒钱呢,我帮杜姐姐干活赚钱呢!」 听到‘爹娘’两个字,管双双的眼睛瞪的更大了,抓了旁边的扫帚怒道:「千刀万剐的小乞丐!我没什么爹娘!再不滚我打死你!」 「双双姑娘,你消消气,他好歹是你弟弟。」杜若连忙劝道。 「我在这个世上没任何亲人!少来累赘我!」管双双咬牙切齿的道,一双杏眸含带着决绝。 「小管,你快先出去玩一会儿吧,在街上转一圈再回来。」杜若回头对他道。 第55章 她现在对管双双朝小管发火这事儿不再感到震惊了,毕竟她被自己亲生父母卖进青楼,命也真是苦。妓院那样的地方,去的什么样的人都有,想必她也吃了不少苦头。 小管掉着眼泪跑了出去。 管双双气的胸口起伏着,将手中扫帚扔到了一边,轻哼一声,转过脸来又换上一副笑颜:「咱们接着说!你说衙门里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位师爷?」 「兴许这几日刚来的……」杜若很是淡定。 「他来找你做什么?会不会你们认识?」 「应当……不认识吧!」 「那你外头木牌上写着‘衙门里有人’,我看他端详了半天呢!缝补衣裳也用不着找你缝补啊?」 「应当……认识?我还没见过他……」 「下回你见到就知道了!他等了一会儿就走了,不过马车还在,后来天黑了,马车上的人才驾车离开。」管双双道。 「哦。」杜若点头,想必是那个叫娄息的? 管双双叹了一口气,「要是哪天有事儿去衙门就好了,让那位师爷好生给我调解一番,我愿意委身与他!」她脸上带着似真似假的羞怯,笑了一会儿停下来,又问杜若道:「最近这些时日怎么没见苏公子来找你呀?人家都想他了!耐不住他脸皮薄,每回还没和他说上几句话,他便不搭理人了。」 「人家一个温雅的读书人,被你调戏的还不够多么?」杜若无奈道。 管双双又望着她笑了起来,欲说还休。 「你盯着我笑什么?」杜若问。 「你可知道苏公子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吧?学堂里又没有女学生。」 管双双发出了一声长长的感叹。 等她走了,小管又过了好长时间才从外头回来,脸带着两道泪痕,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可见是伤心坏了。 「既然你姐姐不愿意与你相认,那你也就别缠着她了。」杜若对他道。 「我一定会把姐姐从春风阁赎出来的!」小管虽然在怄气,但该坚持的还是在坚持。 「你们姐弟俩脾气倒是像。」杜若感慨。 接下来她又为开成衣铺子的事情着忙。选的位置好不好,地方大不大,直接关系到生意的好坏。 如虞少棠所言,义街上四五家成衣铺子,她也都去观摩过,虽然没有锦芳斋红火,但也都开了多年,早就积累好了老客户。 她没什么经验,至于帮手,现在也一个都没有。 若想在这街上找个好位置,需要花大把银子盘下个铺子,她财力不足,若是还在这儿干,铺面又小了点,位置还偏,叫人头疼。 一直到天黑,今日也没人再来找她。杜若心道,她拒绝的这样明白,想必宋居安没了耐性,不会再来找了。 旁边的茶楼上又传来高谈阔论的声音,几个茶客上到皇亲国戚下到黎民百姓讲个不停,个个仿佛站在高处指点江山。 白日里清净,就是晚上热闹,旁边热闹,对面春风阁也热闹。闹中取静,她也习惯了。 杜若将锅碗洗刷好后走到院子里仔细听茶楼里的说话声,心道,他们这茶楼卖不卖?左边是个巷子无法拓宽,然而右边的这个茶楼,假如能盘下来也成啊! 想到这儿,她叫上小管,俩人去了旁边的茶楼。 平日里也从前面过,也站在自家院子里打量过,就是没进去看过。 进去后,茶楼的老板一看到杜若,就笑着招呼道:「跟你做了大半年的邻居啦,今日终于过来了!」 杜若不承想他是个虎背熊腰的彪彪大汉,穿着麻布衣裳,腰间系了根粗粗的带子,头上还扎块灰布带,柜台低,他双手撑在柜台上弯着腰有些费劲儿。 「老板好,晚上吃多了有些撑,便过来坐会儿,喝杯茶!」杜若道。 老板走在她前面,将她要坐下的桌椅擦了擦,问道:「姑娘想喝什么茶?」 「别挑贵的,您看着泡一壶吧!」杜若笑道。 第56章 这儿客人一向少,估摸着茶楼也没招伙计。 「好。」 过了一会儿,茶端来了,老板拎起茶壶给她和小管倒在杯子里,「你们坐着,有事儿喊我!」说着朝另一个桌子上坐着的人走去。 那围坐的人正热烈的说着话,个个神情激动,茶楼老板走过去也坐下来加入谈论。 「魏国公大权在握这么多年,一朝丧势,真是大快人心呐!」 「可不是嘛!」 「好使不做,坏事做绝,老天有眼!」 「听说他有个干女儿进宫做了皇上的宠妃,也没救得了他?」 「吞的那些银子,能抵得几个国库了,圣上身边即便再有美人儿求情,也难以饶恕啊!这可是动摇国之根基的大事!」 杜若和小管在一旁听着,小管笑嘻嘻的道:「杜姐姐,他们说什么,你听得懂吗?」 杜若微微点头,心里道,所以孟家那事的最终结果,就是魏国公落势并将所有人查办? 倘若孟家没发生那样的事,诚如宋居安所言,也是全家上下难逃活命。 又坐了一会儿,已经很晚了,那些人虽然意犹未尽,但只得结了账纷纷离去。 「老板,我有事和您说。」杜若对收拾桌子的茶楼老板道。 「姑娘说,我听着呢!」他一边收拾一边道。 「我想问问,您这茶楼,卖不卖?」杜若道。 茶楼老板惊讶的看向她,「怎、怎么?你要买啊?你还嫌咱们这边来人不够少啊?」 杜若笑了起来:「有这个打算!」 「你能给多少银子?」他擦擦手问。 这回轮到杜若惊讶了,「您、您要多少银子?」 他环视一眼,迟疑着道:「你刚才瞧见了吧?天天晚上就那么几个人插科打诨,天南地北的,白天这儿基本上没来人,想必你也知道情形如何,守着这儿我也就图个舒坦,不赚钱,我也不报虚价,六十两银子!」 六十两银子还不是虚价么…… 杜若咋舌,小管更是吓得差点喷出茶来。 「便宜些吧,大哥您也知道我守着那个铺子赚不了什么钱!」杜若讨价还价,「五十五两!」 他摆手,「那不成,这好歹也是我傍身的地儿,少了六十两不卖!」 「那好吧,我再想想。」杜若站起身,拉着小管走了。 第二日,她在义街和东街上转了几圈,又走到住的那边,进了茶楼,对老板道:「五十四两吧!我身上没这么多钱。」 「不卖!」老板摆手。 杜若走了出去。 等到晚上的时候,她又转悠了过去,对老板道:「这么少的人,看来您家人不指望这茶楼赚钱维持生计啊,我就不行了,我得给家里赚钱,今儿上街买点东西,我也只能拿的出五十三两了!」 「你每回来都少一两,钱花的这么快,攒的住什么?你这女人太不靠谱了!」茶楼老板道。 他怎么不养家?上有老下有小的。卖了这茶楼也不知道干个什么营生! 杜若深深一叹,转身离开。 小管前些天很勤奋的按照她的要求做了两个木架子,挂绣线用的,做好了今儿便拿出来放在铺子外头晾着。 杜若一手端着半瓶香油,一手拿着棍子,将香油涂抹在木架转轴处。 一个穿红着绿、身材肥胖的女人带着几个丫鬟怒气冲冲的从她身旁走了过去,杜若直起身子瞧着她们,发现那女人带着丫鬟冲进了春风阁。 街上还有和她一样望向那边感到奇怪的人。 很快,她听到春风阁里传来了嘈杂的声音,有喊叫的,有打人骂人的,有大哭的…… 这样的情形她也见过几次了,大约是原配去青楼抓奸来的。 「杀人了!不好了!杀人了!」春风阁里有人跑出来大喊。 杜若停下动作,有些震惊,小管也从店铺里跑出来,好奇的围到了春风阁门口。 第57章 春风阁里又发出几声尖叫声,大概是闹翻天了,杜若心道,这回捉奸都动刀子了了,也太吓人了。 又过了一会儿,有人报了案,衙门的人来了,竟然是乌县令打头,带着县衙的人来的,当然,还有宋居安。 看到他杜若急忙移开了视线,所以也没看到宋居安见到她时是什么反应。 不过谁有这么大的面子,竟然让乌大疆亲自前来处理? 他们进了春风阁后,里头暂时安静了下来,只是还有人大哭,杜若也不去管它,继续涂抹香油。 小管站在春风阁门口东瞅西望,吓得脸色发白。 虽然有人守着不让人进去,但他还是听到了自己姐姐的哭声以及别人喊她的名字。 「姐!姐!你怎么了?!」他站在外面焦急的大喊。 「喊什么喊?!滚远点!」一个捕快道。 「求求两位大哥,让我进去,里面有我姐姐!」小管乞求道。 「里头的姐姐可多了去了,哪个是你姐啊?」两个捕快笑着捉弄他。 里头又传来了女人撕打的声音,小管听得很清楚,就是他姐姐的声音!他又害怕又着急,趁着两个守在外头的捕快不注意,一猫腰闯了进去。 那两个捕快骂了几句,扬起手中的刀警示那些围观的人别靠太近。 春风阁一楼大厅里的客人们都停止了嬉闹,仰着脸看向楼上,几个捕快站在那儿看着禁止他们离开。 小管猫一样迅速的沿着楼梯跑上去,等跑到二楼,挣开挡在走廊里的持刀捕快,冲进了房内。 「姐!姐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小管紧张的大叫。 房内所有人都看向他。 这屋子正中间坐着乌县令,左右两边站着衙门的人,姚妈妈带着几个姑娘担忧的站在另一边。 地上跪着衣裳染血、伤心哭啼的管双双。 戴春松衣衫不整的坐在地上,怀中抱着一个女人,那女人正是方才冲进春风阁的戴春松的原配夫人,此时她身上插着一把刀,衣裳、地上都是血,她身体哆嗦着,眼睛瞪的老大。 因为是丰陵县的豪绅,家中有钱,面子极大,所以乌大疆只得亲自前来办案。 「夫人,你别死,你死了我怎么办……」戴春松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用力的抱着那体型肥硕的女人且摇晃着。 仿佛俩人十分恩爱,她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也会跟着去。 宋居安的视线从管双双身上离开,又看向被戴春松抱在怀中的女人,皱了皱眉头,道:「方才检查过了,戴夫人受伤不深,应当能……稍微坐起来回话吧?」 戴春松听了宋居安的话,更加用力的摇晃怀中的女人,「俏俏!俏俏!你别吓我,你起来和我说句话,跟相公说句话,以后我什么都依你,你别死……」 话还没说完,戴春松的头便被狠狠地一巴掌打歪了。 单俏俏从地上坐起来厉色骂道:「没死也被你晃死了!戴春松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存心想让老娘死是吧?!死了娶这小娼妇进门是不是?!告诉你!老娘还没死!老娘今儿让你们这对儿狗男女下地狱!」 「夫人!夫人!我错了我错了!」戴春松连忙跪在地上道歉,又左右开弓往自己脸上呼了几下。 「嘶!」站在一旁的姚妈妈和姑娘们觉得自己脸都疼,这戴爷果然是个惧内的,他夫人也果然是个母老虎! 管双双想给他做妾,是打错算盘了,以前就听闻他怕老婆,现在亲眼所见更觉吃惊。 这些天戴春松被管双双磨的松了口,说是愿意为她赎身带她回去做妾。于是他回家少不得和单俏俏商量,单俏俏那儿自然是没得商量,她怒火中烧,竟然有女人敢勾引自家相公,甚至想进戴家!她怎么能允许?! 于是今日她就找了来!冲破春风阁伙计的阻拦,冲到楼上便看到淫乱的场面! 就是这贱女人霸着自家相公,他被她迷了魂儿!单俏俏扒开管双双遮在身上的衣裳便开始撕打,俩人爱着同一个男人,如同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管双双摸到床头的一把刀往单俏俏身上刺去,就成了此时房内的情形。 第58章 「戴爷说你脾气火爆,又肥又胖,说话声音像个男的!他早就想休了你了,苦于没机会!」管双双脸上挂着泪恨恨的瞧着单俏俏道。 单俏俏一听,立刻一个大巴掌朝戴春松脸上拍去,戴春松脸又歪到了另一边。 宋居安托着下巴倒抽一口冷气,女人真是各有各的可怕之处。 幸亏杜氏的可怕不是这种可怕…… 「我没这样说过,夫人!是这贱人乱说的!」戴春松慌忙否认。 「戴爷!你!」管双双不敢相信的看着他,继而又大笑起来。 与他认识这么久,他口中说着爱她念她,却迟迟不肯赎她出去,她一直相信他有苦衷,相信他是逼不得已。 如今想来,恐怕他一直搪塞她,是她巴巴的当了真! 乌大疆端坐在椅子上不动也不吭声,瞧的有滋有味,一旁的书吏适时地提醒他:「老爷!该说话了!」 「地上这青楼女子拔刀伤人,直接带回衙门!快将戴夫人搀扶起来送去看郎中,戴爷您也请起,本官一定不会轻易饶恕了伤人这女子!」乌大疆咳嗽一声道。 「这儿的女人都是那么下贱,专门勾引人家有妇之夫!乌大人可一个都别放过!」单俏俏被丫鬟扶着站起身,一手捂住插刀的地方横眉冷竖。 「疯婆子你说什么呢!」姚妈妈指着她满脸怒容。 「老不要脸的说你呢!」单俏俏也指着她。 俩人极有默契的随手拎起旁边的桌椅等物朝对方砸去。 房内一团糟,乌大疆起身对宋居安道:「咱们快走吧!女人多的地方甚是可怕!」说着盒子、书、胭脂等物纷纷朝他们飞来。 衙门的几个人连忙上前拉架。 一个册子撞到宋居安胸口上,他用手捂住,拿着翻开看了一眼,是一本春宫图,这样叫人眼前一亮的画技画风,让他想起了青阳寺看到的画册。 他眼皮子跳了跳,拿着走到门口围观的一个姑娘身旁,「这样的图册从哪来的?」他问。 余贞儿羞怯的看他一眼,小声道:「买来的!」 「打哪买的?」 「哎呀!对门的姑娘给画的!师爷想要就拿走吧!」余贞儿娇嗔说道,面对他时似是忽然有了羞耻之心。 宋居安神色一凛:「你们把她怎么……」话没说完他便中断了,放松了一下神经,换话问道:「她跑来春风阁做什么?」 「来坐坐说说话啊。」 「她在这儿都干了些什么?」 余贞儿瞧他神色沉了两分,不由得有些紧张,「这……她也没干什么呀!」 「没干什么,怎么画的这个?」 「她就画出来了……我也不知道她怎么画的……」 「私下里传这等淫秽之物也是要受罚的,她在这儿还做了什么?!」 「也没干别的,就坐一会儿时间就走了,看她画的好,便去央她画了些,也就画了十来本吧!」 宋居安的太阳穴又突突的跳了几下,会画的东西可真不少呵!心里头一团怒火,「全部收缴上来,否则交罚银。」 余贞儿苦兮兮的对着他笑了笑,「别呀……我这就去找找!」说完转身跑走了。 春风阁里头的打骂声渐渐停歇下来,街上站着的那些人仍旧伸长了脖子往里头看。 衙门的人从里头出来了,围观的那些人才慌忙让出一条道来让人出去。 杜若将两个木架子往里头挪了挪,省的被人撞到。 她看到戴春松背着那个肥胖的女人从春风阁走出来,那女人趴在他背上大骂不止。她没忍住笑了两声,接着看到捕快拖着管双双从里头走出来,小管跟在后面又哭又求。 原来是管双双出了事儿!她一下子愣住。 等人从她面前经过的时候,杜若不小心撞到宋居安的眼神儿,他脸色是真的冷,若这不是在街上,怕是要走过来杀了她! 驳了他的面子也用不着这样吧…… 第59章 他也不是什么好面子的人…… 杜若提着两个木架子赶紧回铺子里去了。 衙门的人走了以后,她从别人口中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由得为管双双叹息,她也实在冲动,为了这样一个男人根本不值得。 下午的时候,她朝义街另一边走了走,拉着过路的一个人对他道:「你去那边的茶楼,问他五十两银子卖不卖,说你一家老小要住,他指定不卖,问完了你回来,我给你一分钱。」 那人看她像傻子一样,「你去呀,我就站这儿等你,也没多远,别说我让你问的,快点啊!」 那人见她一脸诚恳,似信非信的朝茶楼方向走去。 回来后,杜若信守承诺给了他钱。 杜若又在街上转了一圈,才走去茶楼。 进去之后,她也不像上几回那样径直问他盘下这茶楼的事儿,而是坐下来要了壶茶,十分闲适的样子。 「老板,你不用招呼我,我自己在这儿坐一会儿。」杜若对他道。 茶楼老板见她真没别的要说,反而觉得奇怪,便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茶楼老板从柜台后走到她所坐的桌子前,「哎你不是要买我这茶楼吗?怎么不买了?找到合适的了?」 「您要价太贵,我实在是手头拮据。」杜若笑道,「对了,春风阁出事儿了,你知道吧?那姑娘也是可怜,竟然信了男人的鬼话。」 「五十七两八百钱,不能再少了!你买不买?」茶楼老板不听她闲扯,「今儿有个人来问过了说一家老小要住,给五十八两,我没卖给他!我就是看你实在,这铺子托给你我放心。」 杜若呛了一下,装作为难的道:「五十三两真不行?」 「不行,太离谱了!我原先要六十两,你太能讲价了!」 「我想想……那……那好吧。」她迟疑着道。 签了合同摁了手印,杜若坐在凳子上看了半天,仍旧不相信自己捣腾了这么久,如今也有了一个避难之所,房契实实在在捏着自己手中的。 「给我三天时间搬走,行吧?」老板问她。 她回过神来,「好,您慢点收拾!」 回到家里,杜若关上门,将余下的所有钱都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数了两遍,八两一百五十钱。 这边铺子的房租,要置办的东西,以后请了人发酬劳,不能及时赚得收益的话,那可真是捉襟见肘,喝西北风去了! 她回想起来,自己钱是赚到了,但也没太节俭。 去年冬天她做了两件衣裳,还是从锦芳斋做的,不怎么好的料子,最差的样式,花了七两,心疼的不行,还被管双双嘲讽了一番。 冬天烧炉子的炭、柴火、米面、蔬果、铺面房租等等,这些花销一点都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在乡下日子过的太凄苦,所以来了这儿稍微放开了纵容自己。 她将钱搁起来,心中沉重的倒在床上。 前头铺子里传来了敲门声,杜若垂头丧气的爬起来,走到前面去开门。 「杜姐姐!」门外小管声音沙哑着叫了她一声,等开了门,「杜姐姐,你帮帮忙,救救我姐姐!她现在被关在牢里!」说着话他跪在了地上,声音里满是无助,扯住她的裙摆,伤心的哭起来。 「快起来,别跪!」杜若慌忙搀扶他。 自从管双双被带走之后,小管一天都没回来了。 「求你找人帮忙救救我姐姐!救救她!」小管扑在地上硬是不起,哭的稀里哗啦的。 「你先起来,咱们进去说。」杜若又搀扶他,除了拿钱疏通她也没什么办法啊! 「杜姐姐,你认识衙门的宋师爷,你们、你们是夫妻,你帮忙找他,让他放我姐姐出来!」 「我们已经和离了,如今我也没法去求他。」杜若为难道。 「我见他对你念旧情,你就帮我和姐姐一把,我跟你当牛做马,我以后帮你做事,我、我什么都做!求你……」 第60章 杜若劝了他半天,拉了他半天,才终于将他拖进家里去。 想必小管有两顿没吃饭了,她先给他拿了吃的,倒了水,又思索片刻,出门去了斜对面的春风阁。 春风阁里风花雪月依旧,仿佛上午那事不曾发生过一般。 杜若找到姚妈妈,问了她管双双的事儿。 「姚妈妈,双双姑娘也算是命大,没有伤了人性命,如今恐怕要做几年牢,你们春风阁准备怎么办?」杜若问。 「这是她自己做的恶果,我们也没办法,顶多隔段时间便拿着好吃的送去牢里给她!」姚妈妈打量着杜若道,「你轻易不过来,今儿晚上就别走了,我找人伺候你?」 杜若:「……」别反过来说拿话蒙她。 「真没办法?你们春风阁不可能没一点人脉吧?」杜若又问。 「哎唷即便是有人脉也得用到刀刃上啊,杜姑娘您是揣着糊涂装明白是吧?双双年纪也不小了,等出了牢又年长几岁,你说我还惦着她干嘛呀!她敢动刀子以后客人来了还找她么?」姚妈妈奚落她道,又捏了捏她的脸,「我给你找个俊俏点的男人服侍你?」 杜若连忙摇头,「不了,不了。」她迅速转身离开。 回了家,她也不能跟小管实话实说,只好说这事儿难办。 「杜姐姐,你救救我姐吧!衙门一定会对她动刑的,戴家的人不可能轻易饶了他!」小管扑通又跪在了地上。 杜若无力的去搀他,她那样对宋居安,将人家的脸面都踩下去了,他不来找麻烦就是仁慈了。 她在一旁坐着,小管跪在地上嚎哭。 过了许久,她只好起身道:「我试试,你别对我报什么希望,我、我和宋居安之间你什么也不知道,我真怕到时候雪上加霜……」 天黑没多久,晚上的街市人来人往,铺子都还开着门。 她在前面走,小管跟在后头。 从街上买了几样礼品让小管拎在手中,她先去了衙门。 到了那儿一问,衙门的人说宋师爷回家去了。 杜若心里隐隐的担忧成真了,她得去宋家找人! 想到这儿,就不得不想到蔡氏,她不想再见到她!况且去求人她脸面岂不是自己丢过去给人踩么? 一想到被宋居安和蔡氏取笑,她就觉得可怕的很。 找人打听了一下宋师爷的住处,杜若满怀心事的领着小管去了。 到了宋家门外,她望着抽噎的小管道:「我去了可能……会坏事儿,你确定叫我进去么?」 「杜姐姐,你去求求他们,就算不放我姐姐出来,好歹别让人打她……呜呜……我看的出,宋师爷对你有些情意的,你去求求他们!」 杜若只好道:「那好吧!」 真是山不转路转,她又和这家人扯上关系了,瑟瑟发抖…… 站在门外迟疑了一会儿,她拿着门环敲了敲门。 被人骂几句,挨两下打,也算她对管双双有情有义了。按理说,这事儿管双双的罪名洗脱不了,她虽然为她难过担心,但没想过该去救她云云。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院门开了,一个男人双手抱胸站在了她面前,是县衙里的娄息。 「原来是……娄大哥,您也在宋师爷家里啊?」杜若笑着问候。 娄息见是她,笑着点点头,「我呢,白日是宋师爷的跟班儿,回到宋宅就是仆人,你怎么来了?」又往她身后看看,「哟,这还有一个呢!」 「原来如此。我来找宋师爷,不知师爷现在可方便见人?」她十分恭敬,又小心翼翼。 娄息再次笑出声来,「做什么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宋师爷吃饭呢,我带你们进去!」 杜若跟着他走了进去,晚上有些看不太清,不过这宅子似乎很是清雅。 「想必饭桌上很热闹吧?」杜若侧面打听。 不知道宋金花与宋银花有没有过来? 「嗯,热闹的很!」娄息道。 第61章 杜若哀叹一声,觉得身上已经在开始冒冷汗了。 蔡氏还不算可怕,更可怕的是宋金花…… 「师爷,家里来客了!」娄息站在门外道,说着推开门走了进去。 杜若站在门口,故作镇定的朝里面望去,却发现屋内整洁干净,正中间一个桌子,而桌子旁坐着的只有宋居安一个人。 宋居安正在用饭,抬眼见到是她,有些诧异。 「宋师爷!求求你救救我姐姐!」小管立刻走进去跪在地上哭求起来。 杜若对他挤出一个笑容,「宋师爷……」接下来的话,她不太说的出口了,求他这件事,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千难万难。 「那个……我……」她看了跪在地上的小管一眼。 「把他拉出去,我吃饭呢。」宋居安开口道。 娄息将小管从地上提起来,「哭什么?最烦你这种人了!」 「师爷我求求你我就姐姐这么一个亲人了!求求你……」小管被拉起来时仍旧哭声不止。 杜若讪讪的看了宋居安一眼,吃饭就吃饭吧,瞎讲究什么……她转身准备往外走,就听到宋居安问她:「你来做什么?」 她站住回头看向他,「我来……找宋师爷您有事……」 「吃过饭了吗?」他问。 「在家吃过了。」她小心谨慎的瞧他。 他脸色不愠不热的也看不出什么来。 这桌子上摆着的两菜一汤闻着很香,白面馒头看上去也很可口,伙食似乎不错。 人可以穷,就怕不上进,没点奔头。以前的宋居安阴死阳活的,一点都不知道进取,如今也不知道为何想开了。 他肯来衙门做事,乌大人必定不会薄待了他。 「再吃点?」他神色淡淡的问。 「多谢师爷,吃不下了。」她道。 「坐!」他扫了眼凳子。 杜若走过去坐下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他这反应与态度,让人摸不着头脑,这湖水也太无波无浪了…… 「我能说话吗?」她问,不求人的时候她堂堂正正是大爷,求人的时候就得扮孙子…… 「我捂住你嘴了吗?」他斜眼看她一眼。 「……怎么就师爷您一个人用饭?」 「谁知道呢。」 「……令堂身子可好?」 「好。」他挑挑眉毛。 「令堂不在家?」 「爹和娘还没从乡下过来,再说这边也刚找人收拾好住进来,明日就接来了。」 「哦……我买了些东西,孝敬师爷家人……」她磕巴着说道,心中腹诽,叫她孝敬蔡氏除非她死了!「我今日来找宋师爷您……请问春风阁被抓走那姑娘,要坐几年牢?衙门会对她做怎样处决刑罚?戴家估摸着不会轻易放过她吧?可有转圜的余地?」 「你和春风阁走的倒是近,还结交了几个姐妹,如今又来为那青楼女子求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也是春风阁的。」 「街坊嘛,她们总来串门,方才哭的很伤心那孩子又是她弟弟,我便来问问。」虽然他话说得难听,但她忍住了没顶撞回去。 「我吃饭的时候不想谈公事,说点别的吧!」 杜若心里头冷笑几声。 人果然是会变的,这才过多久就摆起谱来了! 他能不能吃快点! 顿了顿,她问:「宋师爷在衙门做事可还顺当?」 「嗯。」 又静了会儿,她恭维道:「有阵子没见,宋师爷风姿更胜从前了。」 他看她一眼,继续用饭。 又沉默了片刻,她又道:「师爷吃饭看着还真是斯文。」 她都坐了这么大半天了,不包括她来之前他用饭的时间,一顿饭还没吃完,怕噎死是不是? 「你别说话了。」宋居安道。 杜若闭上嘴,看着他淡定从容的起筷落筷,耐着性子等待。 第62章 她知道宋居安是故意的,心里一定爽的很,就是故意整她让她等着,等会儿吃完饭或许没等她说两句就让她滚了。 但也只能忍了。 终于,他放下筷子,站起身。 杜若也跟着起身,张口才说了个‘宋’字,就听宋居安对她道:「等着吧!」说完走了出去。 她只好又在凳子上坐下来继续等。 外头静悄悄的,小管早就没了哭声,也不知道娄息把他拉哪儿去了,应当不会欺负他吧。 等了一会儿,宋居安还是没出现,她望着地面发呆,心里头又有些庆幸,幸好蔡氏不在,否则她哪会好好坐在这儿。 又过了大半天,还是没人过来,她心里有些不耐烦了,忽然觉得自己不应该来,她让人没趣,如今当然自讨没趣。 就在杜若准备起身往外走的时候,宋居安从外头走了进来。刚才他穿的是一身素白衫,眼下换了身天青色长袍,一尘不染,墨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显然是洗了个澡,手里头还拿着几本书册,悠哉闲适。 杜若站在那儿望着他,心里迅速修整说辞。 「宋师爷……」 宋居安将那几本书册放在门口的木架上,又随手拿了一本在手里,翻开看了一眼,打断她道:「我这几日得了几本书,书中有许多妙处,以前不懂难解之处,如今看了受益良多,只是还是有些不明白,想和杜姑娘探讨探讨,解惑一二。」 杜若:「我读的书也不多……」 他走到另一边的椅子前坐下来,神情认真,仿佛真的与她请教,并没有别的意思。 「比如这里,你来看看。」 杜若不解的望着他,迟疑着走过去。 他换了个姿势坐着,抬头看着她道:「这页我就没看明白,你看呢?」 杜若只得又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他面前,然而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扯住了手往他的方向拉去。 杜若站不稳压在了他身上,她挣扎着坐起来,幸亏这椅子够大,不然她如今坐在了他腿上! 慌乱间目光往他手中那本书上瞥了一眼,她赫然发现那是本春宫图! 且……是她画的…… 震惊程度无异于头顶响了一声炸雷。 她连忙站起身,却又被宋居安胳膊一带给拉了回去,他手臂环在她腰上,另一只手举着册子在她眼前给她看,嗓音低低的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你说呢?」 「下作!」她捂住自己的脸骂道。 他手掌在她小腹上揉了两下,下巴枕在她的肩上,凑近了道:「这样的书真是少见,我一下子得了七八本,有些地方晦涩难懂,需要杜姑娘言传身教啊!」 「你真是不要脸!」杜若闭上眼又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 「是啊,我不要脸,这册子也不知道谁画的,纠结这些做什么,咱们小别胜新婚,如此良夜,月圆花好,可别辜负了,其它的暂且搁置,一切待明日再说。」 杜若又抱住了自己的头,听了他的那些话觉得脑袋都要炸开了。 空气静默了那么几秒,俩人都没了声音,宋居安侧头看着她,疑惑道:「你哭了?」 杜若抱着头也不吭声。 过了一会儿,他放开了她,杜若听到倒水的声音,接着脚步又走了过来,宋居安对她道:「喝些水?」 她觉得宋居安一定是知道了这是她画的,只是她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的。 画这些东西糟蹋她手艺画技,就算能赚钱她也不想多画。她也就画了那么十来本,赚了点银子叫手头没那么紧张,其实还是从戴春松那儿赚的多,毕竟他有钱舍得。 宋居安竟然知道了! 她觉得震惊又难为情,秘密被人窥探到!本来这也没什么,她做得出当然也能坦然面对,可这太突然了! 宋居安又端着水杯走开了,她依旧抱着头做着深呼吸。 过了一会儿,杜若默默放下手抬起头来,发现宋居安平静的坐在另一边,手中端着杯子望着她。 第63章 她连忙移开视线,觉得脸烧的厉害,手脚都没处放似的不知如何是好。 「娘已经不生气了,也愿意你回来,等她明日来了城里,咱们坐一起好好吃顿饭。」宋居安对她道。 杜若后知后觉的站起身,快步朝房门口走去。 「你做什么去?」他问。 杜若打开门走出去,外面的风一吹,让人清醒了许多,迎面娄息走了过来,笑着对她道:「是不是要搬来住了?」 杜若错过他,快步往前走,走到宋家门外,小管正蹲在门口等着她。 「小管,我们走!」她道。 「杜姐姐,怎么样?宋师爷怎么说?!」小管连忙站起来追上去。 娄息见人匆匆离去,摸了摸头,将门关上走回去。 进了屋,他看到坐在那儿喝茶的宋居安,疑惑道:「师爷,她怎么走了?好似生气了一样,我以为今晚人不走了,您还专门洗了澡,换了身衣裳过来的!」他说着忍不住笑起来。 「不觉得这身衣裳衬我姿容么?」 娄息笑的停不下来,「即便你不回京,以后也少不了热闹了!」 「我也觉得一生富足比权势好多了,有钱日子过着也舒坦。」宋居安靠在椅子上道。 「我得和五爷去信说说!哈哈……」 「反正我人在这儿了,她能跑到哪儿去?」 「真是有趣!遇到个不贪图你钱财,也看不上你地位,更不贪图你美色的,你倒是上心了!」 「我看她能折腾到什么时候……」 俩人自说自话,说了大半天也没停下来。 杜若带着小管回家以后,小管又开始难过的哭。 以前姐姐在春风阁,他想尽快帮她逃脱牢笼,如今牢狱还远没春风阁好! 「好了,你别哭了,哭有什么用啊?」杜若疲惫的道。 「呜呜呜……我姐姐真是可怜!从小到大就没过几天好日子!我要是能代姐姐坐牢就好了!」 「唉再想别的办法,你先别哭了,睡一觉养好精神。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姐姐真的坐几年牢,你总过一天算一天的,她出来了,你拿什么养活她?」杜若道。 小管拿袖子擦着脸上的泪水,「杜姐姐你说的对,可我就是忍不住……」 杜若给他收拾铺好床,叫他先睡下。 等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回想起在宋宅发生的事儿,她忍不住拿头撞了几下桌子。 杜若觉得自己一个人在那演来演去,宋居安坐在台子下嗑着瓜子喝着茶看的十分惬意。 她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见了宋居安就慌了神,连该怎么逃跑都忘了。 她又将头在桌子上磕了几下,对自己很是失望。 想回想点他的坏,思来想去他除了冷漠厌恶,竟然一时想不到什么让她恨的牙痒痒的! 又坐了一会儿,她才晃悠着去睡觉,觉得这一天真是累。 管双双的事儿,她无能为力,小管除了在县衙外喊着要见她姐姐,更是一点用都没有。那天送到宋宅的礼盒,当然也没退回来,白送了! 茶楼里的东西全部都收拾出去了,杜若开始将自己的东西往里头搬。 她和小管搬了几趟,苏明扬提着东西走了进来。 「如兰姐,你们做什么呢?为什么要搬这些东西?」苏明扬奇怪的问道。 「明扬你来的真是时候!」杜若见了他十分高兴,「我把旁边的茶楼买下来了,现在想把一些东西搬到那里头去,这边呢,还继续做一些缝缝补补的活儿赚点钱,否则日后断了粮食,我得饿死了。」 苏明扬听了很是高兴,将手中东西放在桌子上,道:「我买了些水果,里头还有我娘用香椿嫩芽腌的咸菜,拿来给你尝尝。」 「多谢多谢!」 「我来帮你们搬吧!」他从杜若手中接走一个木架和一个凳子。 「那你小心些啊!」 东西并没有全部搬完,有一部分留在了原先的铺子里。 第64章 茶楼虽然空荡破旧,但很空旷,她打算过些日子买些轻纱帷帐挂起来,修饰装潢一番。 桌椅、柜台这些原先茶楼里都有的,她也用低价从老板手中买过来了,省了不少银子。 只是有关刺绣的一些东西,譬如:绣架、绣绷、针线、布料等等她也都要准备,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一想到这些就令人发愁,杜若提着两个凳子跟着小管走进茶楼里,看着小管一头的汗,对他道:「歇一歇吧!」 苏明扬放下东西,转身将整个茶楼望了一眼,又仰头朝二楼栏杆看一眼,脸上不自觉地带了笑意,「姐你何时买下的这里?」 「才不久,你也赶紧坐下来歇歇吧!学堂里课业繁多你也累坏了吧?」杜若笑着起身,走到另一边将搁在柜台上的壶提过来,倒了几杯凉茶,「喝吧!」 「谢谢如兰姐,累倒是不累,只是费脑子。」苏明扬回道,他视线在杜若的脸上快速掠过,又端茶饮了。 有些话憋在肚子里想问,却又不知该怎样开口。 他前几日从母亲那儿得知宋家搬进了城里,宋先生目前在衙门当差。他也已经去宋宅拜见过恩师了。 正在三人歇息的时候,从外面走进来一个手中提剑的男人,那男人神色看着阴鸷的很,锐利冷寒的眸子盯着三人看了几眼,疑道:「这儿不是个茶楼么?」 「原先是个茶楼,只是生意不好,已经不干了。」杜若笑道。 「能讨一杯茶喝么?」那人将剑放在桌子上,在另一张桌子前坐下来。 「当然可以。」杜若起身,将茶壶拎过去,给他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那人喝了茶,又盯着三人看了几眼,冷声问她道:「你和衙门里的师爷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对于他这一问话杜若很是愕然。 「你们两人以前不是夫妻么?」 杜若疑惑的看着他,这人是谁?说话颠倒奇怪,「以前是,不过我们情分已断,早就和离了,您要是和他有什么恩怨情仇,或是欠了你钱,冤有头债有主,找他去,别找我。」 想起宋居安她就不自觉地生气。 苏明扬的视线从她脸上离开,心里头放松了不少。 他想问她的话,正巧有人代他问了。 那人笑了一声,脸上肌肉抖动,看着更令人心生恐惧。 「还真是无情无义啊!」他将剑握在手里,起身离开了。 等人走了,杜若和苏明扬、小管三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所以这人是做什么的?为何跑来问这些话? 杜若手里握着两个杯子,将它们轻轻撞在一起,心里头默默思索着。 那人是认识她和宋居安的,他知道这里是茶楼,想必之前来过,今日又来这儿喝茶,既然想问她话,为何不去旁边的铺子? 应当不是在监视她吧…… 这点小事很快就过去了,三个人又接着搬东西收拾东西。 等东西搁置好已经到了傍晚十分,天上彩霞红艳,倦鸟在空中飞速的划过一道身影。 杜若过意不去,又累的不想做饭,便请俩人去街边吃饭。 是摊贩在街边搭的小摊子,大锅里冒着白烟,火苗舔着锅底,几张桌子上坐了人,正热热闹闹的吃着。 街上行人也逐渐增多,四月天气,不干不燥不冷不热,晚上出来的人便多一些。 杜若要了三碗面,一盘凉拌菜一盘炒肉,问两人还吃不吃别的,苏明扬和小管同时摇头,都很是知道为她省钱。 「会不会耽误你看书啊?」杜若又不放心的问苏明扬。 「不会,回去的晚点没事。」苏明扬连忙道。 「那便好。」 「明日还有什么粗活要干么?我过来搭把手。」苏明扬又问。 「明日……明日我去沽南镇找人,铺子里没什么活儿了。」 「杜姐姐去找什么人啊?」小管疑问。 「找以前与我在云水绣庄一同做事的几个人,这茶楼……不对,这茶楼得取个名字了,这生意我自己一个人做不了,得找几个人帮我,正巧她们经验丰富,就是不知道愿不愿意过来。」许久未见,也不知道冯宁她们几个在干什么,能不能来。 第65章 几个人边吃边聊,天色也慢慢地黑了下来。 吃完饭,小管整个人又不开心起来,喃喃道:「也不知道我姐姐在牢里有没有事,会不会受到欺负,我想进去看看,可是衙门的人不让!」 「你也别想太多了,哪日我闲了过去一趟,想必能见到你姐姐。」杜若安慰他。 「如兰姐,双双姑娘怎么了?」苏明扬听了一会儿,有些不明白管双双为何坐牢了。 杜若看了小管一眼,只好将发生的事情与他讲了一遍。 苏明扬听完也帮着安慰了小管一两句。 「咱们在街上转转走走消消食吧,回去除了睡觉也没什么事儿,点灯坐着还费油。」杜若提议。 「我不去了,我心里难受!」小管又开始抹泪。 「那你先回吧,钥匙拿上。」杜若将钥匙递给他。 小管走了以后,杜若和苏明扬自在的在街上,一边走一边瞧着两旁的铺子,街上灯都点起来了,说话声笑声,人来人往的让人心生愉悦。 「姐,以前我就与你说过,不要和春风阁的人接触太多,那位双双姑娘举止言行实在缺乏教养,与她们相处有害无益,如今成了真了。」苏明扬声音温和的对她道。 杜若笑了笑,「人贵自律,你怕我变成她们那样啊?」 「姐你别误会,我没这个意思,我只是担心你。」 「又不是深交,平日里说说闲话找个乐子,你不必多想。」杜若道。 前面不远处水波粼粼,对岸亭台楼阁上的光亮投到水面上,星星点点,随着船桨移动碎开。过河的人上了船,船夫撑起桨往对岸而去。 两人慢悠悠走到水边停下来,望着对岸,那边的楼阁里传来悠扬的笛声,有不少男女在嬉笑玩乐,十分快活。 「不如咱们上船上坐一会儿吧?」苏明扬道。 杜若将视线从对面收回来,朝周围看了一眼,水面上确实有不少条小船悠悠荡着。 「好啊,坐着也好。」杜若便和他朝前面停船的地方走去。 上了船,船夫站在一头撑船,杜若和苏明扬坐在另一头。 水面离的很近,伸手撩一把,有些凉凉的,水波荡漾清风吹拂,两边的柳枝轻轻摆动,白日里那点疲乏一下子没了。 「两位要我唱歌吗?只多收二十分。」船夫对俩人道。 「不知您会什么歌?」苏明扬回头笑着问道。 杜若晚上也几乎没来过这边,更是没怎么听过。 「像你们这些夜晚出来幽会的情人,自是听情歌了!」船夫声音爽朗的笑道。 「我们并非情人,您就随便挑拣唱一支曲子来听吧!」杜若解释道。 那船夫连忙道了声‘抱歉’,清了清嗓子,唱起歌来。 小船沿着水岸慢慢行驶,水岸两边的夜晚情形看的一清二楚,丰陵县并不是多富有繁华的地方,但民生还算稳定。 俩人坐在那儿朝岸上看,时不时地撩拨一把水,感受一下清凉。 杜若伸手沾了水,趁着他不注意,往他脸上洒去,怕他反击,她又往后面坐了坐离他远点。 苏明扬转过头来看着她,只是抿嘴笑,并不反过来拿水泼她。 「凉水玩多了对身子不好。」他道。 杜若笑着摇摇头,「明扬你家中两个姐姐,想必你从小就很会关心女孩子。」 她又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来,问他道:「不知你二姐慧娘嫁到哪里去了?」去年她一直以为她和宋居安成了亲。 「我二姐嫁去的村子离本村有些远,不过姐夫相貌好,品行也端正,以前上过学堂读过书,只不过家里穷困,便没能接着学。我娘起初不愿意,但二姐喜欢他,最后不得不同意了这门亲事。」苏明扬道。 「原来是这样啊。」她以前总听蔡氏和王婆子说慧娘心仪宋居安,只可惜被自己抢了先,后来她觉出慧娘是喜欢宋居安的。 只是离开以后发生什么事,她就不知道了。 第66章 有些人有些事,或许错过了,就是永远的错过了。 杜若心中感慨万千,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船行了不知多远,船夫告诉两人该掉头回去了,便又沿着原路返回。 「我近日从同学手中借来了一些画册书籍,今日来时忘记带来了,改日我再给你。」苏明扬道。 「好,谢了!」杜若点头。 水面一路无阻,船行驶的轻快稳当,每每经过岸上的行人,再慢慢拉大距离。 杜若托腮看着岸上,忽然发觉前面耷拉着腿坐在岸边的孩子十分眼熟。 她神色肃起,坐直身子仔细往那边瞧,等小船经过那孩子时,孩子正巧扭头望向河面。 杜若立刻变了脸色,心也随之提了起来,那孩子与孟修文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苏明扬见她一脸吃惊,顺着她的视线望去,没看到什么奇怪的,疑惑的问道:「如兰姐,怎么了?」 「我看到……看到那个孩子长得很像是我认识的一个。」 船虽然离的远了,但她的视线仍旧没有收回来,心里变得十分复杂。 怎么可能那么像呢? 虽然是夜晚,但两岸有灯光,她绝对不会看走了眼的! 可孟家的人全都死了,这件事众所周知。 「说不定就是你认识的那个呢。」苏明扬笑着道。 杜若摇头,「不可能的……」苏明扬不清楚这件事。 等船到岸后,两人上了岸,想就此分别,苏明扬又执意送她回去,杜若只好同意。 第二日,她雇了辆马车去了沽南镇。 先是去了被大火烧毁的云水绣庄看一看,想起昨日游船见到的那孩子,她心中一阵难过。接着又在周围打听她所认识几个绣娘的村子怎么走。她以前知道冯宁,宝蝶,阿莹是哪个村的,只是没有去过。 马车转了一天的时间,她见完了三人,天快黑了才回城。 先前只知道冯宁过的凄苦可怜,亲眼见到了才知道,两间茅房,阴天漏雨,里头坑坑洼洼泥地,只摆了一张床。 她被村人领过去时,见冯宁正蹲在门口择野菜,而她相公则刚喝了酒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满屋子的酒味儿,还有霉味儿,让杜若差点吐出来。 和她说了,她自然是愿意来的,她相公更是愿意她出去做事赚钱。 阿莹去年成亲已经有了几个月的身孕,肚子鼓鼓的,比原先还胖了些,来不了了,说等生了孩子再去。 宝蝶则在家中帮着做农活,见到杜若时欣喜的几乎落下泪来,拉着她坐在家里讲了许多云水绣庄的事儿,长吁短叹,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伤感的。 知道杜若如今过的不错,称赞过后,又连连答应杜若的邀请。 杜若下了马车,走进铺子里,见娄息抱着胸在椅子上坐着,看她回来,起身笑着道:「夫人回来了?」 「滚。」她面无表情的吐出一个字,谁是他家主子的夫人,没皮没脸! 小管连忙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娄息哈哈笑了几声,也不甚在意,「你们两个都冲我发火,哎!」 杜若走到椅子前坐下来歇息,见他不走,便对小管道:「小管,送客。」 「这位爷您请!」小管伸出手。 娄息不仅不走反而又坐下了,看了小管一眼,对杜若道:「宋师爷说了,你好不容易求他一次,双双姑娘那事儿,他会管的。」 杜若讶异的抬头,小管听了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对他再三鞠躬作揖:「太好了!太好了!谢过宋师爷!」 「他……准备怎么管?」杜若问。 「这个夫人就不必知道了,我来就是叫你回去吃饭,这天都黑了,咱现在回去饭也差不多做好了,宋师爷也该从衙门里回家了,一家人坐一块吃顿饭,把话说开,以后和和美美!」娄息笑道。 杜若心道,宋居安将他爹娘接进城里来了吧? 「话早就说清楚了,您请回吧。」杜若对他点点头,起身朝后面院子里走去。 第67章 接下来两天,她都忙着张罗茶楼这边,给它改了名,挂了匾,叫作宝华裳。宝蝶和冯宁来了之后,两人也帮着她忙活、想法子。 两人都说这儿太偏僻,生意做不长久,为她担心的很。 杜若其实自己也并非信心十足,不过凡事总得想办法,毕竟她不像别人那样有钱。 余贞儿也偶尔从春风阁来她这儿转转,满脸的艳羡与佩服。 「当初你在对面住下,我替你揪心的很!」她道。 「你揪心什么?揪心用什么法子把我弄到你们春风阁去?」杜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翻旧账多没意思?」余贞儿嗤嗤笑起来,「你一个姑娘家从乡下来到城里,艺高人胆大,脑子也灵光,谁能骗得了你?你不骗别人就是万幸了!」 「杜娘子是嫁了人的。」冯宁听余贞儿喊杜若姑娘,遂纠正道。 余贞儿‘啊’了一声,仔仔细细打量她,「你嫁了人了?!」 杜若点头,「不过已经和离了。」 大家都一露出吃惊的神色。 余贞儿啧啧几声,觉得很是不可思议,「你这样的,心性高,想必你那乡下相公窝囊的很,不合你心意,不然你也走不掉。」 杜若不可置否。 余贞儿从楼下到楼上看了一圈,对杜若道:「你叫我相信了,女人也能养活自己,也能成事,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攒够银子赎身出去,不过见你这样,倘若哪天我离开了春风阁也不一定过的太差。」 「那你还差多少银子?」杜若问她。 「还差个百十两吧!」 「慢慢攒吧。」杜若咋舌,姚妈妈真是吸血啊。 「管双双那个贱人一直想叫戴春松为她赎身,哼!现在好了,惨兮兮的坐大牢了,是她自己看不开!单俏俏由着戴春松在外头花天酒地玩女人是一回事,可是却不会同意他带女人回家!」余贞儿冷笑几声,「这两日城里都在传戴春松干的那些破事儿!戴家名声也是一落千丈啊!」 「自从双双姑娘坐牢后,不知春风阁有没有人去看过她?」杜若问。 「谁去看她!」余贞儿瞥她一眼,觉得她这话甚是可笑。 杜若扭头看向另一边干活的小管,心道,惦着管双双的也只有他了。 「要不要在这儿做件新衣裳?」杜若又问她。 余贞儿脸现迟疑之色,不好意思的道:「那个……你也知道,我们春风阁的姑娘都喜欢在锦芳斋做衣裳,比起来也有面子,我忽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先回了啊!」 既然成衣铺子开了,杜若也做好了前期不赚钱甚至亏损的准备。 她拿了一些以前裁剪的绣样出来,让宝蝶和冯宁先绣荷包,自己则回到裁缝铺子里坐着了。 下午的时候,余贞儿又来找她。 一进门,她就生气的道:「戴家被指指点点,叫人来找我们春风阁的麻烦,难道我们生意就好做了?这两日眼看着来的人少了!」 「衙门不管么?」杜若问她。 「衙门忙着安抚戴家呢,怎么会管?听说乌县令快要升迁了,临走当然得稳住不能出什么乱子!」 杜若心道,宋居安说会管,也没见有什么动静,他管到哪儿去了? 这三日他没叫人过来,自己也没出现,她心里头迟迟没松一口气。 说了一会儿话,余贞儿忽然提议道:「城西桃花开的正艳,过几天就过了花期了,咱们采摘些桃花去吧,叫上姐妹几个!」 「我不去。」杜若摇头。 「钱是赚不完的,你别总不闲着。」 余贞儿起身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从春风阁里出来五六个姑娘,个个打扮的袅袅婷婷,或是柳眉星眸,或是杏眼桃腮,或是蛾眉皓齿,穿的衣裳也都艳丽华美,手中都提着精致小巧的篮子。 其中还有余贞儿。 几个人走进她店里,余贞儿道:「走啊,现在你手里闲着,也没客人。」 第68章 「各位姐姐摘回来给我一些吧,我就不去了。」杜若笑着道。 「呸,谁要帮你摘,咱们一起去多好?」一个姑娘道。 「你莫不是嫌弃我们,不想和我们玩儿吧?」另一个挑眉道。 「你去年冬天不是从锦芳斋做了件裙子吗?这时候穿正好,快去换上,咱们一起!那边桃林大着呢!我知道你也并非看不起我们这些人。」余贞儿道。 杜若只好起身,回到屋里换了件衣裳,和小管打了声招呼,提着个小筐跟着她们出门了。 城西的桃林去年冬天的时候,她和苏明扬一起来过,那时候一点意思都没有,树上积雪,挂着冰渣子。 今春桃树刚萌花时,她曾折了枝拿去给玉娇看。本来还想着哪日去那边作画,但忙来忙去没一点空闲。 同行的几个春风阁的姑娘无论到哪儿嘴都不闲着,边说边走,嫣然巧笑兮,一路走到城西桃林,引来不少路人的目光。 杜若淡然自若的跟着她们,两旁入眼的都是青葱绿色,风过去,树上嫩叶便摇晃起来。过路的行人面上带笑穿着薄衫,几个孩童从远处跑过来,经过她们身边时又嬉笑打闹着跑走。 桃林很大一片,树上桃花烂漫,朝远处蔓延开来,恣意芬芳,地上落了一层花瓣。 几个人提着篮子走进去,余贞儿转头对杜若道:「这样美的景色,你若得闲,给我画幅像吧?」 「去我们宝华裳做衣裳我就给你画,画不收钱。」杜若道。 余贞儿笑着道:「你真是时时刻刻都在做生意,好,我想想再回你!」 几个人放缓了步子,有的采摘桃花,有的拿花往对方头上插,互夸又互损。 杜若心情也变的轻松自在,折了花往篮子里放,有些带着花苞回家插瓶子里头,还能看几日。余贞儿她们几个说要回去做桃花饼桃花羹,她觉得做这些吃食甚是麻烦,不如摆在铺子里看。 往前走的时候,杜若听到有人在吹箫,萧声悠扬婉转,盘旋在这附近,衬着这如画美景,令人陶醉不已。 往周围看去,花枝掩映,也寻不到吹箫的人。 过了一会儿,篮子里放满了,几个人便绕了一圈往回返。 一个兴奋的道:「县衙那位面容俊美的师爷家就在这儿附近!我们仨这几日都从他们家门口路过!」 「快别说了,羞不羞啊,你还站墙外喊人名字呢!」 「你想喊不敢喊,怪我么!」 杜若听了鼻子里不由得发出一声冷哼,那人衣冠楚楚,实则败类,蒙蔽这些天真的女人! 转过一处墙院,走到一条斜道上,一个姑娘笑嘻嘻指着前面道:「快看,那儿就是宋师爷家了!」 杜若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她之前和小管来那次是晚上,看不清楚,今日白天一看,几间瓦房漂漂亮亮处在那儿,宽敞雅致。墙头上爬着青藤,藤蔓上开着五颜六色的小花儿,门口种着几棵花树,此时开的正艳,招蜂引蝶。 「你们说他此时在不在家呀?」一个姑娘掩唇笑道。 「白日里兴许在衙门做事呢,也兴许在家!」 「走,咱们走近些!」 杜若默不作声的跟着走了过去,心里头为她们担忧,女人若只看脸,不看内在品行,将来可是要吃大亏的。 「不知道他家里头怎么样?」 「人家是衙门的师爷,听说乌大人重用他,必定不愁吃穿!」 「嘘!小声些!谁胆子大?喊两下他的名字,喊完咱们就跑!」 其中一个笑盈盈的从篮子里拿了桃花枝,扬手扔进了宋家院子里。 另外几个看了连忙效仿,大家纷纷拿桃花枝往墙那边扔去,乐此不疲。 杜若见此情形,趁乱从地上捡了碎瓦块,也跟着扬手扔了进去。 等第三次捡起瓦块往墙上扔的时候,手忽然被人从后面抓住了,她回头看去,大惊失色,手中瓦块也啪嗒掉在了地上。 第69章 宋居安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执萧,面色很是不善。 春风阁的几个姑娘发现了宋居安,惊呼出声,一个个提着篮子满脸通红的跑远了。 杜若想抽回手,奈何他抓的太紧。 苏明扬站在一旁,见宋居安抓着她不放,喊了一声‘先生’,又担心的望向杜若。 娄息一脸看好戏的双手抱着胸,笑声很大。 「你松手!别人也扔了,你专抓我做什么?」杜若红着脸道。 难得做一回坏事,就被人抓个正着,老天爷真是和她过不去! 「别人扔的是什么?你扔的是什么?」宋居安沉着脸反问。 「……拉拉扯扯的,叫别人看见不好,你先松开!」她说话时底气显然不足。 真是不能做一点亏心事…… 宋居安冷笑一声,将另一只手上的玉箫递给娄息,接着从她篮子里拿了几个桃花枝,递到她面前,「扔进去我就放你走!」 杜若与他僵持了一下,只好接过去,扬手扔到了墙那边。 宋居安又拿了几枝递给她,「接着扔!」 杜若不情不愿的接过去,继续往墙头那边扔。 「这几枝也扔进去!」宋居安又递给她几枝。 「你有完没完!」她生气的道。 「先生,你别为难她了。」苏明扬又道。 宋居安依旧抓着她的手腕,等着她。 「再扔我篮子里就没了,我回去要做桃花饼!」她与他怒目而视。 什么破衙门的师爷!得罪了就得罪了! 宋居安将手中那几枝放入她篮子里,松开了她的手,道:「都到了家门口了,还不进去?」 这时候杜若忽然看到蔡氏拄着拐棍在门口站着,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出来的,脸上并没有她记忆里的憎恶怒容,只是望着她,叫人猜不透她的情绪。 她吓了一跳,心里头那种紧张感立刻涌出来了,转身便走。 「夫人!」身后娄息喊了她一声。 杜若走的步子更快了。 「我们进去吧!」宋居安对苏明扬道。 苏明扬点点头,又回头望了一眼杜若离开的方向,心底洇开了点点愁绪。 「苏公子以后多来走动,你宋师爷当年真是像,不通世事,温和周到,谦谦君子,我看你将来必定有所作为,只是得历练历练才行……」娄息边走边道。 「娘,你怎么站在这儿?」宋居安问蔡氏。 「如兰怎么不回来?怎么也不和我说话?」蔡氏经他搀扶着转身。 「许是没看见您,她铺子里忙的很。」宋居安解释道。 杜若走的很快,一直走到春风阁附近才停下来,心中懊恼不已,早知道她出门该看黄历!看见一些不该看见的人! 回到铺子里,小管朝她篮子里看了一眼,道:「怎么这么点啊杜姐姐?」 「别提了!」她把篮子往桌上一放。 坐了一会儿,她去了旁边宝华裳。拿着宝蝶和冯宁做好的荷包观赏片刻,又吩咐小管去街上买几个瓷盘,不要带花儿的。 「你们两人手艺真是好,希望别在我这儿埋汰了!」杜若笑道。 「说什么呢,你赚不到钱还要发我们工钱,我们才过意不去。」宝蝶也笑着道。 「是啊,真是愁人,一上午了没个客人……」冯宁抱怨起来。 杜若知道她喜欢抱怨,便也不开导她。 等小管从外头买回来白瓷盘子,她又和他搬来两个桌子兑在一块,放在门口,将盘子摆在桌上,绣好的荷包放在盘子上,又去拿了几枝桃花,点缀在一旁。 「弄这些做什么?」小管不解。 「就是叫卖相好看点。」杜若道,「回头拿香将这些荷包熏一熏,拿起来香香的,搁在这上头。」 「好。」小管应声,「可盘子比荷包还贵呢!」 「没关系,以后一直要用。」 第70章 这时苏明扬从外面走了进来,神色看起来有些匆忙,见了杜若,他稍微松了一口气,走上前问道:「如兰姐,你没什么事吧?」 杜若摇头,「没事,你怎么来了?快坐!」 「我……我是从先生那儿来的。」他满怀心事,忧心忡忡,「先生想必放不下你……」 「随他去吧,你今日怎么没去学堂?」 「学堂里今日不上课,我娘叫我去请先生去我们家吃顿饭。」苏明扬解释道,「不过先生没应允,说改日再去。」 杜若点头。 「我明日中午再过来找你,现在还要回家和我娘说一声。」他起身道,急匆匆跑来气息终于平稳了些。 「好,你慢点!」杜若送他出门,走到门口看见摆着的荷包,又道:「这几个荷包,你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送你一个。」 「不了,我已经有一个了。」他笑了笑,说完转身走了。 杜若望着他离开,又转身上了楼。 站在那磨了会儿墨,她又在房内走上几个来回,接着又出门叫了小管进来。 「杜姐姐有什么吩咐?」小管道。 「来咱们宝华裳的客人,需要有个待客之道,不能像锦芳斋一样。对待客人不要低头哈腰,不要摇尾垂怜,虽恭敬但不献媚,不要急着卖东西。」杜若道。 小管似懂非懂。 「等会儿我先给你说一说,你需要记住哪些东西,比如布料、样式、图案等等,需要给客人介绍,还要量尺寸,以后有什么我再和你说。」杜若又道。 小管点头。 「你等会儿去街上买些鞭炮,在门口点一下,开业五折。」杜若想了想又道。 似乎准备的不够充分。 「嗯!」 下了楼,宝蝶正和余贞儿说话,见到她连忙道:「贞儿姑娘要做衣裳!」 「你想好了?」杜若笑着问。 「想好了!」她笑着走过来,走到跟前声音低下去,「我要你帮我画个册子,上回衙门来人办事,宋师爷将我那春宫图收走了!真是气死我了!」 杜若:「……」她也气死了…… 「他怎么知道的?问了你什么?」杜若问。 「打架东西乱飞时捡到的,我说是你画的,他问了几句,也没多问,只说收走交罚银!」 杜若冷笑,她提笔作画这事儿宋居安想必很是意外吧。 他知道就知道了,走到今日自己令他吃惊的事并不少,她也不在乎多一件了。 宋居安三番两次的跟她过不去,纠缠不清,即便她好性子但也有个度,这是逼着她反击! 「小管,你给贞儿姑娘量一下尺寸。」杜若对站在门口的小管招手吩咐道。 小管回头看了一眼,神色不咸不淡的,不像之前杜若只要一吩咐他就欢快的跑过来。 「他才不给我量呢!我和管双双不对付,他能待见我么!」余贞儿幽幽的的道。 杜若也忽然想起这事来。 「那我给你量吧。」杜若道,「春宫图我得了空给你画。」 「可不可以给我多画几张?」 杜若对她轻飘飘一笑,干脆的拒绝:「不可以。」 宝华裳制作衣裳的价格一开始杜若定的就高,且不做太差的料子,所以即便折扣大,来的人转了两圈就又出去了。 她给余贞儿敲定好花样以后,听到外面街上有些热闹,若不是铺子里没进几个人,她还以为是对着宝华裳来的。 大家都放下手里的活儿好奇的走到门口观看,杜若和余贞儿站在街上,发现春风阁门口站着几个衙门的人,其中有娄息,两辆马车停在那儿,后面还有家丁抬着箱盒礼品。 戴春松和单俏俏从第一辆马车上携手下来,姚倾城从春风阁里欢天地喜的迎了出来。 接着,杜若看见管双双被人扶着从第二辆马车上下来了。 小管看见自己姐姐,急忙朝那边跑去。 第71章 「管双双怎么从牢里出来了?」余贞儿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 杜若也很惊讶,于是俩人也朝那边走了过去。 「多谢双双姑娘出手相救我家夫人,为表谢意,这是戴家的一点心意,希望春风阁收下。」戴春松对管双双拱手说道。 管双双微微一笑:「不必客气!」 单俏俏脸上的笑却很是勉强:「既是双双姑娘送到了,那我们就回去了,希望双双姑娘以后不要再做这种好事儿了,伤人伤己啊!」 说话的时候她垂下的手用力掐着朝戴春松,戴春松虽然觉得疼但也只要咬牙忍者不叫出声。 围观的一个人满脸真诚道:「听说啊!那天戴夫人在街上被人抢了银子,还被利刃刺伤,是双双姑娘叫人将她抬进春风阁躲避医治的!做这样的好事还被人攀咬一口,现在衙门终于查清了还她一个公道!」 「哎呀是这样啊!真是个大好人啊!」 「大白天的当街抢劫,以后大家出门小心些啊!」 「戴夫人被伤以后,戴爷迅速赶来寸步不离啊!夫妻恩爱着呢!」 「……」 「……」 杜若与余贞儿相视一眼,怀疑自己失忆了,或是记忆出现错乱。 戴春松和单俏俏又手拉手坐上马车离开了。围观的人争论个不停,甚至有吵起来的,说自己才是知道那日真相的人。 正欲走入春风阁的管双双忽然回头看了杜若一眼,又走到她面前道:「多谢你。」 「……怎么谢我?」杜若迟疑着道。 「不是你找的宋师爷放我出来的么?」管双双笑道。 杜若笑了笑,也没有应声,娄息说宋居安管这事儿还真管了。 小管担忧又欢喜的站在管双双旁边,对她道:「是杜姐姐找的宋师爷!姐……」他望了站在门口的姚妈妈一眼,「你出事时春风阁的姚妈妈都不管你,你还打算待在这儿么?」 「我除了卖肉卖笑,不会别的了,不待在这儿我能去哪儿?」她冷冷的瞥了小管一眼。 「要不……你去杜姐姐那儿干活吧?」小管紧张的看杜若一眼,眼神儿里带着乞求。 「哼!我放着好吃的好穿的不去享受,做什么自己找苦吃?!」说完她甩了袖子走进了春风阁。 人都走了,杜若也转身回去,她忽然看到旁边巷子里娄息在给几个人发银子。 那几个正是方才在春风阁外‘胡说乱解’的人,给那日的事儿换了个瓤。 杜若恍然,原来是找来造谣的,既让管双双回来,又让戴家捡起了面子,互相退让给台阶,怪不得那几人刚才那么大声传散,且和人辩解争论。 「宋居安还真是缺德。」她摇了摇头,收回视线。 然而刚一回头,杜若就看到宋居安在宝华裳的门口站着望着她。 她心底升起一丝丝紧张赧然,甚至还有些想躲,不过还是面色平静的走了过去。 管双双这个事儿吧……他是管了,可他那日那样对她,她为什么要感激他…… 走到他面前时,杜若对他点点头,错过他抬脚进门。 「我来做身衣裳。」宋居安走在她后面道,面色平常,声音和润,仿佛上午抓住她不放、逼着她扔桃花的人不是他一样。 「那您请!」她勾了勾唇,回身做出请的手势,心里立刻想到怎么拿他做文章了。 「不知宋师爷想做什么样的?用什么布料?您过这边来看看!有不少图样,可先参考一下。」她朝另一边指了指。 等宋居安走去看的时候,杜若迅速走到小管面前,对他道:「你去招呼宋师爷吧,我来招呼这位客人!」 「我、我不敢……」小管朝宋居安的方向看了一眼。 杜若无语的看他一眼,只得又走回去。 宋居安看着她走回来,指着画册上的一页道:「这人看着很是眼熟。」 「画的是苏明扬。」杜若道。 第72章 宋居安点点头,又看向另外的画像,对她道:「你说我做身什么样的?」 「宋师爷身份贵重,那些便宜做工又差的配不上你,这丝绸摸着光滑清凉,夏季穿在身上舒适柔软,不如用这块灰色和旁边这块玉石蓝各做一件长袍吧?」 「好是好,只是我赚来的钱需要养家,还是节俭些,便宜的料子便可。」 「……」 选好了样式,杜若开始为他量尺寸。 宋居安立在那儿,身如玉树,双臂微微展开。杜若拿着尺子站在他面前,离得那样近,呼吸声清晰可闻,她知道他在看着她,一掀眼帘便能撞上他的视线,于是只得把眼睛盯紧了尺子。 「你不是知道尺寸么?何必再量?」他问,声音低低的在头顶响起。 「……你瘦了些……」 「瘦的多么?」 「还好……」 「那你将尺寸略缩一些便可。」 「嗯……」 「你脸红什么?我又没怎么你。」 「与你无关,热得……」 杜若迅速用笔记下,又将尺子放到一边,心中核算了一下价格,抬起头来对他道:「今日打折,三两银子,五日后来取。」 他径直在对面坐下来,从身上取出钱袋,放在杜若面前,神色温和,眸中带着令人目眩的笑意:「这铺字刚开起来,必定处处用钱,这是我从衙门预支的银子,一年一共三十八两,乌大人时常还会赏些银子,先都给你。」 杜若将钱袋迅速推到他面前,「我只要三两!」 「这么久了,你怎样才肯消气呢?去年你决意离开,我以为你会走的远远的,谁知你……」谁知她真的因户籍所困没能离开,他也不得不承认她就是杜如兰,「那时爹病的很重,娘身子也不好,等今年开春天暖了二老身子好一些,我决定搬进城来找你。」 「我承认以前对你太过冷淡,甚至厌恶,可是后来我对你不好吗?凡事都有解决的办法,但你,我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好,软的硬的都试了,你就是不肯回去,你想要我如何?」 宋居安望着她,神情忽然充满了惆怅,夹杂着困惑。 「你对我好?真是可笑!我几次险些丧命,你从来不在乎,巴巴的等着丧妻!你娘整日嫌我骂我,叫你休了我,你也从未说过什么!我努力赚钱辛苦做事,你却连去学堂教书都懒得去……」 还有许许多多的委屈和愤怒,她如今已经摆脱了,不在乎了,可眼下又统统说了出来,心里顿时难过的很。 她眼睛酸涩,几乎落泪,却又不想在他面前哭。 听了她的话,宋居安满是心疼,想握住她的手,杜若却将手缩回去了。 「你以前……以前确实整日撒泼耍疯,又好吃懒做……我、我那时如你所言,待你不好,可是不知为何你变了……你不知道我多喜欢你,后来,未能好好弥补,你却突然要走。以前的事让它过去好不好?我们重新再来。」 「大约老天爷看不下去我那时处境,叫我开了智。」杜若红着眼看向另一边,双手微微颤抖,「我不想和你重新再来。」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余贞儿靠在门口的柜台前,朝杜若和宋居安的方向奇怪的看了好一阵儿,见两人不再说话,便摇着一柄扇子款款走来。 「宋师爷,您来做衣裳呀?像你这样如松似竹的俊雅身姿,穿什么都好看!我让杜老板给您多便宜些!」她轻笑一声,在另一边坐下来,这才发觉杜若此时看上去很伤心。 「这……杜姑娘,你怎么了?」余贞儿立刻关心地问道。 「只是家事,这位姑娘先不要过来打扰了。」宋居安道。 「家事?!」余贞儿更惊讶了,「谁的家事?」 「我和她的家事。」 「啊?!」余贞儿震惊的望着两人,「你、你、你们!」她用扇子指了指杜若,又颤抖的指了指宋居安。 「杜姑娘是宋师爷您什么人?」余贞儿紧张的追问。 第73章 「我夫人。」宋居安侧面打量着杜若的神色。 余贞儿眼珠子瞪得圆圆的,甚至退后了一小步,视线在宋居安和杜若身上迅速扫着。 接着她就看到杜若忽然起身一声不吭的朝楼上走去,然后宋居安面容沉静也跟着上去了。 余贞儿颤巍巍的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来,手摸到桌角上,仍旧是不可置信的呆愣样子。 她才刚知道杜若是嫁了人的,原以为她相公窝囊没出息,使她难以忍受遂离家,然而没想到她相公竟然是这位宋师爷! 那么……她们春风阁以前对杜若做的那些事儿,现在会不会秋后算账啊?她连着咽了几下唾沫,朝周围看一眼,起身迅速跑回了春风阁。 杜若上了楼,宝蝶和冯宁手里头正忙着,抬头看她一眼,对她笑了笑。 「想必我还得请人。」杜若道,怕是人手不够。 「用不着再请人了,我和宝蝶加上你就足够了,铺子里也不忙。」冯宁连忙劝阻,「我们三个手快些。」 「看看情形如何吧!我这还没开始作妖呢!」杜若苦着脸在一旁盘坐下来。 铺子开在这么偏的地方,也并不豪华,不兴点风作点浪,很难吸引客人过来。 宝蝶和冯宁的手艺她是信得过的,但现在做生意不能全凭良心和踏实,如纵横书斋黄老板所说,要学会走歪门邪道。 又俗话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这酒香多长时间飘出去被人闻到是个问题,若一直没生意黄花菜都凉了,何况她还要给她们发工钱。 手中拿起一块大红羽纱,又拿起搁在一旁的画册,对比了一下,杜若抬头商议道:「我手头有些紧,你们的工钱能不能拖到下个月给?」 「你宽裕了再给我罢,不急。」宝蝶笑着道,她对杜若自然是放心的。 冯宁为难的道:「我知道你难处,就是怕我相公他……」 「我明白,我找人筹借筹借,你别担心。」杜若道。 宋居安一边打量着二楼的情形,一边慢慢走了进来,看了杜若一眼,见她神色平静,不似方才那样难过,微微松了一口气。 「你以前没少赚钱补贴家用,家中的钱也一向是你管,现在自然也要放你这,怎么用都随你做主,银子我放这儿了。」他将钱袋放在桌上,话说的那样自然,「衣裳做不做都成,我也不缺衣裳穿。我先回家了,闲了便过来找你。」 杜若翻看着手中的画册,自是不应。 她向来厌烦大吵大闹、泼辣凶悍,对人对己都是如此。也不想不厌其烦的对人讲同一件事情。 宝蝶和冯宁扭头惊讶的望着宋居安,看着他说完话转身下楼去了。 「那位……就是你相公?」冯宁小声问道。 「不是!」杜若起身拿起桌上的钱袋,走出去趴在栏杆上往下看,见宋居安正好从宝华裳出去了。 宝蝶和冯宁惊疑的望着杜若,冯宁知道的多一些,便对宝蝶耳语道:「这是夫妻俩吵嘴了吧?没想到杜娘子家相公如此倜傥,根本不像个粗汉农夫,她以前告诉我她相公冷落她无视她,现在看着一点不像,倒像是她反过来冷落人家!」 「我瞧着也是!」宝蝶道。 「杜娘子叫人吃惊的地方可真多,真小瞧她了!」冯宁十分感慨。 她先前以为杜若与她说的那些话都是异想天开,是白日做梦。 可她竟然真做到了。果真是一步步按照她说的那些来的。 杜若手中握着钱袋趴在栏杆上,目光依旧落在楼下进门处,深思却飘远了。 宝华裳开起来后,前几日有不少人被吸引来看,其中不乏同行。 小管常年在街上要饭打各家店铺门口过,那些成衣店的老板他几乎都认识,还能叫出名字来。 杜若便让他专门迎客,遇到别家的人、或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来,更是要仔细注意观察那人进店后一言一行。 宋居安临走说的也有道理,她之前赚钱,又买牛又补贴家用,衣食住行,那些钱也是不小一笔,她不拿白不拿。 第74章 算是他还她的。 于是她动用了钱袋里那笔银子,又购置了一批布匹绢帛、丝线,又请了一个比小管年纪大一些的伙计做事。 对于舆论传言,杜若在乡下时是切身体会过的,她名声不好,流言许多。但比着宋居安叫戴家送管双双回来而颠倒真相一事,她自是不遑多让。 当然,利用也不等于无事生非。要么按照实际来,要么语焉不详的来,不能过于夸大,也不能太过平常,小事见大罢了。 杜若找了人,今日叫他们出去说宝华裳开业前两日,衙门那位清贵英俊的宋师爷就赶来做了一件衣裳!且与宝华裳杜老板相谈甚久,对其恭敬周到的招待甚是满意。 临走前还考虑拿一笔银子合伙开铺子,也不知道银子给没给。 明日又叫人出去说锦芳斋的少爷虞少棠进了宝华裳观赏一圈后,冷笑连连,出言讥讽,没过多久便匆匆离开,如此反应,想必是虞少爷觉得有了宝华裳,锦芳斋的生意必定会受到打击。 后日又说伊人坊的尚老板来到宝华裳,背着手踱步看半天后,神色凝重,一言不发,想必是觉得宝华裳实力不错,假以时日会抢了自家生意。 又说春风阁的怡儿姑娘穿了在宝华裳做的衣裳,颇得客人青睐,一天多接了好几个客人!后来这条被姚妈妈证明不存在,春风阁没有叫怡儿的姑娘。 还说宝华裳请来的女工先前都是经过云水绣庄培训过的绣娘,手艺自然精湛,做出的衣衫华贵脱俗,客人穿上必定光彩照人彰显尊贵。 还说宝华裳的老板是个美貌女子…… 悠悠众口,宣扬造势。 宝华裳这三个字在大家嘴里出现的次数增多,无论评价好坏,好歹是从无到有,从有开始上升。 这闹腾腾虚假的繁荣,议论声不止,自然也为宝华裳带来了不少真正的生意。不知为何女子来的尤其多些。 杜若又抽时间去了沽南镇上的纵横书斋,先是取了分红四两多银子,又和黄老板商议刻印一些画绣样的小册子出来,可制作的粗糙一些,也不用太好的纸张。客人若是喜欢就拿回家去裁剪。 这册子可卖可送人。 短短半个月时间,铺子里开始忙了起来,杜若又叫宝蝶和冯宁帮忙请两个认识的、以前在云水绣庄做过的女工来。 忙着宝华裳,无心其它,原先的裁缝铺子是照管不了了,虽然期间有不少老客户前来找她。杜若只好将那边的铺子白天关了门,专心成衣铺。 期间她着忙的时候,管双双亲切的来找她,问她与宋居安是不是真的是夫妻。 春风阁以为杜若会找她们麻烦,然而等了几天,也没什么动静。 「怪不得衙门说放人就将我放出来了,戴家也没说什么,就这么一糊弄,我倒头也没犯事儿!」管双双好笑的道。 「做身衣裳吧?从南边运来的上等绸料,蚕丝线也是才刚从周围商户那儿买来的,给你折扣大些,想要什么花样,我亲自给你画,余贞儿那身滕青金丝绣花长裙就是我画的图案她选的。」杜若对她道。 经管双双一提醒,她才发现宋居安好像有五六日没来找她了。 男人嘴里说的话,向来不可信。 「哎你别岔开话题呀!你们是不是夫妻呀?」 「不是。」 「我不相信!余贞儿那贱人说你们是!」 「答了你又不信。」杜若走开了去。 次日杜若在柜台前算账,算来算去的,有一笔钱总是对不上。 这么点小钱她都算不准,以后别想往大了做了!杜若较劲儿的拿算盘啪啪拨算着。 韩良从外面走了进来,手里头提着东西叫了她一声‘嫂子’。 杜若抬头望去,吃惊的道:「韩良你怎么来了?二成没跟你一块来么?」她走出柜台,外面街上也没有杜二成的身影。 「嗯,我自己来的!我也搬城里来做生意了!」韩良声音淳厚的笑着说道,他手中提着的柳条穿起的猪肉十来斤,上面的血未干,很新鲜一大块。 第75章 小管迅速跑了过来,「杜姐姐,你买了猪肉叫贩子送上门啊?」 韩良将猪肉递给小管。 「这是我一个……一个朋友,韩兄弟你真是太大方了,这回你真得拿银子,回回送这么多岂不是要赔钱,你既是进城了现在在哪儿住?」杜若请他往里边走坐下说话。 韩良却站在门口也不进去,笑着道:「我就住在城西,在那边开了个猪肉铺,嫂子有空可以去看看!」 「好。二成呢?不跟你一块儿来吗?」 「他知道我要进城就回家去了。」韩良道,杜家二老让他回家干活儿。 「我来城里时间长些,你若是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杜若客气的道。 她对韩良几乎没什么戒心了。 「多谢嫂子,那我先走了!」 「你拿上银子,怎么好意思总收你东西呢!」杜若追上去塞给他银子。 韩良推脱几接,快步走了。 回到铺子里,小管仍旧拎着猪肉站在那儿,满是欢喜的道:「杜姐姐,今儿晚上咱们能吃顿好的了!」 杜若伏在柜台上,思索了一下,对他道:「晚上咱们吃烤肉吧!」 「好嘞!」小管答的干脆又开心,麻利的拎着肉走开了。 过了一会儿,杜若又叫了小管过来,吩咐道:「等铺子里没人了你去县学一趟,问明扬可有时间过来,咱们几个晚上一起吃。」 「好,等我去问一问!」小管道。 杜若依旧耐着性子坐在柜台后面算那些帐,算着算着恍惚走了神,忽然想起昨日丁大娘说的那些话来。 丁大娘说前几日衙门的宋师爷见了她,对她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感谢她这个街坊邻居对杜若一直以来的照料。 还问她如何让杜若接受他,丁大娘出主意说好女就怕郎缠,他若是多走动多来往,对她好些,时间久了,她肯定会接受他的,末了又将他夸赞了一番。 回过神来,杜若低头看一眼算盘,不知道算账算到哪儿了。她烦躁的用手呼啦几下打乱了重新开始算。 宋居安这几日并没有来缠她,甚至再没出现在她跟前过。 她拨了几下算珠,又停下手中动作,面无表情的坐下来趴在柜台上。她一直以来心里想的都是怎样学到更多东西,怎么样赚银子,怎么摆脱眼前的困境。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大约看对方什么都好,可他又喜欢自己什么呢? 这件事她以前从未想过。 她托着下巴望着账本,为防别人看到自己在无所事事的发呆,只好一只手随意的翻着账本。 过了一会儿,小管从外面走进来,喊了她一声,道:「苏公子说他能来,会早点过来的!」 杜若点了点头,又随口问道:「外头发生什么事儿了,我看几个人往西边走好似去看什么。」 小管伸头往外面瞅了一眼,「一个女子,浑身是血走着走着就倒下了,大家都跑过去看,主要是那女子长得太美了,即便面无血色,也能看得出是个美人儿!」 杜若疑惑的望向街上,起了身:「我去看看!」 出了门,她看到在离宝华裳不远的街上,围着十来个人。杜若好奇的走过去,见缝插针,挤到前排,仔细去瞧那女子的面容。 其中一个一口黄牙的男人蹲在那女子头边,将她散乱的头发拨弄开,一手托起她的头端详,「哟长得真美!」 「这一身是血的,脏兮兮的也能看的出其冰肌玉骨秀色可餐啊!」那男人惊喜的道,「打天上掉下来的么?没人要我就带回家当老婆!天天当仙女儿供着!」 杜若弯下腰,方才就觉得那女子脸熟,此时她头发被人拨开,面容看的更清晰了点,杜若发现她竟然是秦蕊! 一认出人她连忙将那男人推开,蹲下去喊了秦蕊几声。 秦蕊的衣裳破烂不堪,一道一道干涸的血迹布满上下,一看就是被鞭子抽打出来的,脸上倒白净些,只不过整个人失了光彩,苍白的不像话。 第76章 「秦姑娘!」杜若又喊了一声,然而她一点反应都没有。杜若只好叫人将她抬回家去。 请了郎中来看,杜若又为她擦拭了身子,她一直躺到天色泛黄,仍旧没有醒来,连动一动都没有,呼吸甚是微弱,偶尔呻吟一声。 郎中说她被人用了重刑,身上的肌肤没一块儿是好的,有的甚至溃烂生浓了。 杜若给她换衣裳的时候,动作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到哪儿。 「杜姐姐,这是谁啊?」小管问她。 「一个朋友。」杜若答道。 当时救人心切,又震惊的很,现在想一想,杜若觉得自己不应该将她弄到家里来,虽然也不忍心看着她躺在大街上被人凌辱。 「杜姐姐,她醒了!」过一会儿小管又兴奋的叫她。 杜若连忙走到床边,看见秦蕊神色痛苦,目光激动的望着她,等认出她来,唇瓣蠕动:「救我……杜姑娘你救我……」 按理说她犯了罪被押送京城,罪状应当不轻,毕竟魏国公都倒了进了天牢,可她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若没救你,你现在也不会在这儿。」杜若对她道。 她猛地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焦灼之色也消失了,「有人……在追杀我,你一定要救我……」 说完,她身体痛苦的痉挛了一下,又歪头晕了过去。 追杀?小管害怕的看向杜若,低声道:「杜姐姐,咱们不会惹了事儿吧?」 「我也不知道……」杜若摇头。 这事,她难道要告到衙门去么?还是找宋居安去说?毕竟金银花满楼和孟家的事,他当时有参与。 或者,等她醒来身子好一些了,就让她离开。 「先别对外声张,若是有人问起,你就说将那姑娘抬家里来喝些水她就走了。」杜若吩咐小管。 「嗯!」小管又担心的看了秦蕊一眼。 说是要吃烤肉,木架、柴火、油料都已经准备好了,就在院子里烤。 苏明扬来了以后,从小管口中得知屋里躺着个浑身是伤的女人,吓了一大跳,不过他也只是站在门口看了一眼。 他一边帮着做事一边担忧的道:「姐,这女子来历不明,又晕倒在大街上,你别惹了祸上身,不如等会儿天黑了将她送出去吧。」 「我看她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我想等她醒来了再叫她离开。」杜若道。 她和苏明扬俩人切肉串肉,小管又跑去宝华裳一趟,今日生意停的早一些。 杜若觉得人多了才热闹,大家坐一起说说笑笑,吃着也香,于是又叫小管去春风阁叫管双双和余贞儿过来。不知道她们俩会不会一较劲都来了。 小管又兴冲冲跑了出去。 「姐,你会回宋家么?」苏明扬忽然问她。 杜若正在想事情,听了他的话,有些愣怔,「我……不会……」 「其实,先生人还算不错,但蔡婆婆对你十分不好,以前在乡下时,我看她骂你打你,心里很是担心你,又怕被人说我多管闲事,你也知道村子里那些人总是乱说,我怕辱你名声……」 「你帮了我不少,我心里头记着呢,毕竟也没几个人帮我。」杜若笑道,「以前的事咱们就别提了,你读书如何了?」 苏明扬笑着道:「县学里的教书先生人都很好,待我也很好,与那些同窗也合得来。对了,咱们村子的梁秀才,教过我一年,只不过我不想认他这个先生。他前几日进城了,不再教书了,说是要在县学好好读一年,明年进京参加科考。」 「他考了多少回了?能考得上么?」杜若嗤笑。 当时他鼓捣着学堂里的学生,叫他们找村长去闹不让宋居安教书了,这人品行不端,投机取巧。 「说起他,他进城的第一日还专门去拜访了宋先生,说在城里都是一个村的,仰仗先生多照顾照顾他。」苏明扬忍不住笑起来。 「这种人见风使舵,小人一个。」杜若扬起嘴角讥讽道,「明扬你和他也少来往吧,最好见了他就跑。」 第77章 宋居安必定是不会搭理他的。 她将案板上的肉推到盘子里去,端到桌子上,又走回来割下一块瘦些的,切成丝儿,想一会儿放在锅里煮了,给后头的丁家和柳家端过去。 苏明扬将手洗了洗,擦干净,站在旁边看着她忙活手里的活儿,问还有什么要帮的。 「你先坐着去吧,等会儿小管叫她姐姐过来了,咱们开始烤肉串。」杜若道。 苏明扬微微点头,侧面静静打量着杜若的面容。她做事总是那样认真,说话时眸子明亮水灵,自从进了城,眉眼总是带笑的,像山坡上映着太阳迎风带露的杜鹃花。 他不明白这样的女子为何不招先生喜欢。 既是不喜欢,又为何还要装作放不下似的,总来纠缠。 最近他总睡不踏实,梦里想,醒着想,学也学不下去,怕自己一开始远远的看着,到了最后还是远远的看着。 他低头从袖口中掏出一只玉簪,这支碧色簪身划了个流畅的弧,簪头雕刻的是欲飞的凤凰,雕工并不十分精致。 从学堂来的时候走在街上,他站在卖首饰的摊子前挑挑拣拣半天,犹豫不决,怕买了她不要,或是不喜欢。直到摊主催促赞美他手中的玉簪,他才决定下来,也同时想好了说辞。 他察觉出自己面上发热,心跳的快了两拍,懊恼与兴奋并存,可他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于是装作平静的扭头望了一眼别处,才看向她,将玉簪递到杜若面前,貌似随意的开口道:「我前日给我两个家姐买首饰让我娘捎带回乡下,就顺便帮你买了一支簪子,眼光不怎么好,不知这簪你喜不喜欢?」 杜若转头望向他手里的那支簪,有些讶然,随即高兴的道:「你帮你姐姐买就买了,给我买什么,以前我穿戴不起,如今想要什么也能添个一两样了,再说这簪子不是什么便宜东西,你还是给你姐姐留着吧。」 「不是什么贵重的,平日里你对我照顾许多,我也没送过你什么,你拿着吧。」苏明扬神色认真的道,他就知道她会这么说。 「可你也没少帮我啊!」杜若朝前伸着沾油的爪子笑望着他,不是亲弟弟胜似亲弟弟,也不知道杜二成在家如何,老实不老实,若像明扬这样叫人少操心不知多少。 「既是买了,我哪能再拿回去……」他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沫,神色赧然。 「留着吧,哪日你有了喜欢的女子便送给她。」 「送你也是一样的……」 「那……好吧,我手上都是油没法儿接,你直接插我头发上吧。」杜若将头伸过去一些。 苏明扬点点头,脸色红了些,走近一步,抬手插在了她发间。 「很好看。」他退后几步,望着那支簪子称赞她,此刻心跳的很快。 「是你眼光好!」杜若笑着继续拿刀切肉丝。 「姐,你别总拿我当弟弟,也可以……可以拿我当朋友。」他紧张的拿起旁边的抹布擦桌子,再也不去与她目光对视。 「哎那不是擦桌子的,擦桌子的抹布在这边。」杜若连忙道,「我当然拿你当朋友了。」她又望着他笑了笑。 今日的苏明扬好似有些不正常,不过她也没多想,因为这时候前面响起了说话的声音,小管和管双双两人走了进来。 看来是一山难容二虎,余贞儿不来了。 她也不是故意的,毕竟不能连着吃两回烤肉吧,就算吃两回,她们也能因为谁先来吃第一顿吵起来。 「苏公子也来了?」管双双望着在一旁忙碌的苏明扬轻笑出声。 苏明扬对她点了点头。 「苏公子三天两头跑来这边找杜姑娘,可别耽误了学业!」管双双走近了,挨着他说了这么几句,又扭头打量杜若一眼。 「今日是我叫明扬来的。」杜若道,「今日请大家吃,别客气。」 肉已经放在架子上烤了,此时她正在洗水果切水果,等会儿吃了烤肉再吃这些有助消食。 几个人坐下来,小管勤快的翻转着火上的肉串,撒上调料。他比任何时候都要高兴,现在姐姐管双双肯搭理他一两句,他心里已经乐上天了。 第78章 过了会儿,杜若也走过来坐下,苏明扬适时递给她一个盘子,盘子上放着五六支竹签串起的烤熟了的肉,香气四溢,闻着便叫人流口水。 「好香啊!」杜若吃了一口。 「可不是么,苏公子耐心的很,烤的一点没焦,油也抹的均匀,就专门等着你过来吃的!这样细心真是叫人羡慕,人有贵贱啊!我命不好。」管双双长吁短叹。 「吃肉罢了,你又不是没吃到,说的这样可怜。」杜若揶揄她。 仿佛被自己方才的话勾起了心伤,管双双忽然间多了几分怅然,一手拉住长袖露出白嫩的胳膊,一手拿着夹子翻转,「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像我们这样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过这样平静的日子,再也不为谁活,自从那回单俏俏一闹,戴春松虽然偷摸去找我,我也死心了,何必在他身上浪费半点时间?」 「你想通了就好。」杜若道。 「想通了又能如何呢?哪怕做妾我也愿意,可男人嘴里只有花言巧语,不愿赎我出去,这么多年,我也不过是想有个家,有个男人疼我爱我罢了!」 「是你识人不明,但凡好男人,自会在家疼爱妻子,谁会去春风阁夜夜笙箫呢?即便是有,也不是那些嘴里抹了蜜的。」 「虽然你说的话叫人听着不舒坦,但也的确如此,譬如苏公子,话不多说,做的事却件件都是暖心的,可惜,他是不多瞧旁人一眼的,我们这些女人在他眼里都是烂泥!」她一双狐狸眼妖冶的往他身上一勾,将头伸到他脖颈处,对着他喷了一口气,「状元郎疼疼我如何?」 苏明扬脸色涨的通红,又羞又愤,慌忙站起身走到杜若的另一边坐下。 「你别总是对明扬动手动脚的,连我听着你说话的声音身子都止不住发抖。」杜若不悦的瞥她一眼。 「你身子发什么抖?只要你肯养我,磨镜我也是愿意的!」管双双挺了挺胸,身子松软,笑声媚骨。 杜若双手抱胸装作害怕的样子,又拉了拉苏明扬的袖子,「别理她,咱们赶紧吃!你多吃一些!」 「嗯。」苏明扬点头。 锅里煮的肉咕噜咕噜的响了有一会儿了,杜若起身掀开锅盖,用勺子搅了几下,又舀了半勺尝了尝。柳大爷牙几乎掉光了,自是啃不了骨头,所以她熬的久了些。 她盛出两大碗来,盖上盖子,放在竹制木桶中,对坐在烤架前的三人道:「我去后面给他们送去,很快就回来了!」 「姐我陪你去吧,外面天黑了。」苏明扬站起来。 「不用,不远,我提着灯笼去很快就回来了。」杜若道,「你们吃着吧!」 她小心翼翼提了桶,不偏不倚稳稳地握着,另一只手提着灯笼出了门。 街上人不多,对面春风阁门口挂着红彤彤的大灯笼,照亮门口一大片,里头的欢声笑语永不停息。 杜若拐过墙角转进巷子里,这巷子不宽也不窄,平日她得了空便去后头看望柳大爷,送点吃的,陪他说说话。 自从玉娇去世以后,柳大爷不愿意离开这儿投奔远方亲戚,也不愿叫她养,他舍不得女儿生前的一切旧物,街坊邻居只能平日对他多加看顾。 往前走了大概十来步,杜若忽然听到前面有人开口道:「你做什么去?」 冷不丁的听到静谧的巷子里有人说话,杜若‘啊’了一声,急忙停住脚步。 「是我。」是宋居安的声音。 杜若将灯笼挑远一些往前面看,发现他靠在墙上,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他化成灰她也能认个八九不离十。 「你这是要去哪儿?」他又问,声音不高也不低,仿佛不带情绪。 「我、我去后面柳大爷家中一趟,你在这儿做什么?!」她稍稍放下心来。 大晚上躲在这没人的巷子里莫不是有病? 「有人想杀我。」他道。 听了他的话,杜若连忙朝前后两边看看,又慌忙将灯笼吹熄了,往墙边走了走。 「你反应倒是快……」宋居安道。 第79章 「谁要杀你?那你为何不去报官?!」杜若急忙问他。 「没抓到人,又没证据,报官没用的,想是衙门里平日办的那些案子,我偶尔给乌大人出个主意,被人记恨上了。」他既想让她知道,又不想她知道。 杜若缓缓点头,也站在墙下,心中依然不安。 「那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差点死了。」他道,「你这儿真是热闹,吃的热闹,人也热闹。」他微微仰头看一眼。 墙头外确实能闻到烤肉味儿,也能听到院子里传来的管双双娇柔的笑声。杜若也仰头看一眼,遂又看向他。在黑暗中站了一会儿眼前的情形看的清楚了些,虽然她依旧看不清宋居安此时神色。 没等杜若说话,宋居安又道:「明扬在你这儿?」 「嗯。」她没想到还有如此心平气和和宋居安说话的时候,「你怎么不回家去?娄息怎么没跟着你?」那人不是甚爱多管闲事么?看着也很能打的样子。 「我受了点伤,回去让爹娘看到会担心的,被你看到你又不会担心……」他语气依旧平平,听不出半点情绪。 杜若同他一样靠在墙上,两人相隔几尺的距离,她眼眶忽然发热,胸口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委屈又难受。 「从义街中间往前走,过了司向桥有家药馆,你去叫郎中看看吧。」她道。 「不了,只不过是肩上轻挨了一刀,自己包扎好了,我能进去坐坐吗?」他扭头看着她。 沉吟一下,杜若点头,「好,不过我得先把东西送到柳大爷家去,你先等我一会儿。」说完她提着东西朝前面走去。 送完东西回来,宋居安与她一同走进铺子。 进入后院,坐在那儿的三个人抬头朝他们俩望过来,苏明扬很是吃惊,不过立刻站起身对宋居安拱手行礼,「先生,你、你怎么来了?」 「我来坐坐。」宋居安对他微微一笑,又望了眼烤架,「你别拘谨,坐吧!」他走过去先坐下了。 管双双快速看了杜若一眼,又看向宋居安,两人不是夫妻么?可看着又不是那么回事,这里头的事儿她不知道,自然也不会口无遮拦。 不过,她水袖一甩站起身,袅袅娜娜端着面前的盘子走到宋居安身旁坐下,「宋师爷,您来的真巧,烤了这么多给杜姑娘留着,你来了正好赶上吃的!」 宋居安接过盘子,「多谢。」 「哎呀谢什么呀!」管双双又拎壶倒了杯酒递到他面前,「吃肉必须小酌几杯,方才杜姑娘出去后,我叫小管去买的酒,苏公子不喝,宋师爷可要赏脸才是!」 「他身上有伤,也不能喝酒。」杜若道。 她看了宋居安一眼,心道,今日怎么净是被追杀的,屋里床上晕睡的秦蕊也是。不如等会儿管双双他们走了,她和宋居安说说秦蕊这件事。 苏明扬抬头望向杜若,眸中有那么一瞬间的黯然。 管双双收回那杯酒,笑道:「即使如此,那宋师爷就多吃点吧!我给您翻烤些,热的吃着才香呢!」 「多谢。」宋居安说话时看了一眼杜若。 杜若起身去端果盘,苏明扬也去帮忙。 「细竹签在柜子里,你喜不喜欢吃甜的,我撒些糖?」杜若问苏明扬。 苏明扬蹲下去将柜门打开,拿出装竹签的盒子,起身笑着道:「都行。」 杜若将装着切成丁的水果盘子放到他们面前,重新坐下来。 宋居安不说话,除了管双双似乎也没人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杜若觉得此情此景太过沉闷了点,让人很不舒服,只好没话找话。 「明扬你大姐家几个孩子了?」唔……晴娘似乎成亲时间也没那么长……除了家长里短她似乎还真不知道有什么话题可聊,琴棋书画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她别拿出来肚子里那点积货凑热闹了,说不定会丢人现眼。 「一个,还没生呢。」苏明扬笑了笑。不过大姐夫他哥哥家有个孩子,上回他去大姐家正巧碰上,抱了一会儿,那孩子抓住他头发不松手,咿咿呀呀的,娇憨可爱。 第80章 杜若也笑起来,接着道:「有件事不知你可知道,二成以前喜欢过你二姐!他大大咧咧的,心里头有什么事儿叫人一目了然。」 苏明扬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点头,「我二姐也看出来了。」 「那你二姐当时怎么想的?」 苏明扬看了一眼宋居安,「我二姐她,她喜欢的文雅些的,不喜欢太魁梧的。」 杜若心中也是了然。 她曲腿坐在碎布旧衣裳填成的软垫子上,双手托着下巴先是低声笑了一会儿,又抬头对他道:「明扬你还记得当初我被村子里的人污蔑是贼的时候,有一天晚上村长发动村子里的人捉贼,我看到你和村子里的其他年轻人披着蓑衣瞎闹,扮演准备出兵讨伐的将士……」 她没说完又忍不住笑起来。 苏明扬是有印象的,但是没想到当时的情形被她看到了,他顿时发窘,也红着脸跟着笑起来。 「你们一边喊着一边跑掉了。」杜若无奈的道,「我当时又好气又好笑。」 苏明扬笑着笑着忽然难过起来,他认认真真的与杜若对视一眼,她眼眸中仍旧漾着笑意,仿佛那些被污蔑被谩骂的困境不曾发生在她身上。 那时他也是糊涂,听了村子里那些人的话竟然真的觉得她是贼,虽然他看不得她被人围着指责谩骂,上前帮她说了几句话。但她当时孤立无援,百口莫辩,那样伤心无助,他看在眼里,现在想来真是令人心疼。 是他太傻了。 苏明扬低头下去,拿起面前的铁夹子将木柴翻动几下,愧疚的不敢与她对视。 宋居安坐的地方虽然与杜若中间没隔着人,但并非挨着,管双双坐在他另一侧,一直在不停的与他说话。 「像宋师爷这样的身份,三妻四妾很是平常,没想到宋师爷竟如此洁身自好!」管双双想靠着他的肩膀攀附上去,却被宋居安淡淡的扫了一眼。 虽然他不说话,神情也正常,但不知怎么的,管双双觉得他那一眼让她心里渗起惧意,叫人害怕的慌,是她无法够得着的皎月高山。 她顺着宋居安的视线往对面的苏明扬身上望了一眼,嘴角勾了勾,又看了眼杜若,随即对宋居安道:「这两人真是相谈甚欢,将我们晾在这儿!」 「杜姑娘真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但凡与她相处一段时间,谁人不喜欢她呀!明扬总跑来找她也难怪!俩人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宋居安的眼眸幽暗深邃,脸上也似乎结了一层冷霜,端起管双双放在一旁的酒杯,仰头喝了一口。 「我前几日问杜姑娘她与你是不是夫妻,她说不是,和离了,我这纳闷儿啊,宋师爷这样的相貌品行,难道还配不上她么?不过杜姑娘整日着忙,大约也顾不上宋师爷吧?」 「听闻宋师爷家中父母年迈,时常需要人照顾的,何不纳个妾?其实……双双也是很会照顾人的……」 杜若手中端着一个盘子,一边与苏明扬说话一边扎了果丁填到嘴里去。 既然那边管双双在和宋居安说话,她也不觉得自己冷待了他,毕竟如果让她真的和他说上两句,那简直是相对无言,会要了她的命。 有时候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仁至义尽的界限在哪里…… 「我两个姐姐过几日要进城,如兰姐你和我二姐相熟,你若是想和她见见说说话,我到时候和她说……」 杜若听着苏明扬说话,用竹签扎了果丁放在嘴里,嚼了一下,一口酸涩,是没熟透的樱桃,她眉头紧紧皱起来,迅速将口中的樱桃吐在手上。 「好酸啊!」她拿手扇了扇风,又捂住自己右侧脸颊,觉得五官都拧在了一起,牙齿都酸倒了酸掉了。 苏明扬见她忽然变了脸色,想伸手为她拍拍背,又觉不对,急忙倒了杯水递到她面前,「快喝几口!」 杜若接过去连着喝了几口,眉头稍稍舒展,咳嗽几声,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喝了。 「你吃几瓣桔子吧,今日买的桔子很甜!」苏明扬又将面前的盘子捧到她眼前。 第81章 宋居安的视线凉凉的,一直落在苏明扬的身上。 他惊觉自己的这位‘得意门生’竟然对杜若有着别样的心思。 虽然他极力克制,言行举止温恭有礼不曾逾距,小心翼翼。 可他眼底时不时流露出来的爱慕,得了点甜头就满心欢喜的神情,想捧出一颗心的赤诚,收也收不住的占有欲,谨慎又敏感。 宋居安后知后觉的想起,那日他抓住杜若的手叫她扔桃花枝,明扬站在一旁求情,说的是‘先生不要为难她’。 她?他连嫂子都不叫了,甚至今日两人在他面前说个不停,他叫她姐。 总来这里?相谈甚欢? 他从什么时候起开始惦着她的?竟敢对她生出这样的心思! 烤架下的火已经不如方才那样旺盛了,火焰摇曳着映着宋居安冷峻淡漠的面容。 管双双还在和他说话,「宋师爷什么时候来我们春风阁坐坐吧?您若是过去,那简直是给了我们春风阁极大的面子,我们春风阁的姐妹们一定会好生招待,保管将您伺候的舒舒服服的……」 宋居安伸手端起面前装水果的盘子,在管双双不明所以的眼神儿下站起身,走到杜若身边坐下来。 杜若和苏明扬停下来说话,都扭头看向他。 「明扬,太晚了,你该回去了。」宋居安开口道。 「我……」,苏明扬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不自在,他其实可以再坐会儿的。 杜若又看向苏明扬,见他似乎要走,便道:「这些东西没吃完,装起来给你家人带回去吧?」 她起身找来了一个小竹筐,将那些烤好后没人吃过的肉串放进去,又包了了几个苹果,走过去递给他。 「姐,你不用装了,我不拿。」苏明扬站在一旁拘谨的道。 他回头看了一眼宋居安,发觉他也在望着自己,神色与平日已有不同,眸光泛着点冷,仿佛将他辗转心事窥探出个一干二净。 他心下惊慌,可却还是迎着他的视线,带着点倔强不甘。 他崇拜他,尊敬他,为他学识渊博所折服,为他淡泊不慕名利而倾倒。 可他并不什么都是对的。 管双双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巡视着,嘴角擒了一丝冷笑。她身在风月场,自是见多识广一眼通透,此下真是一场你情我爱她不爱的好戏!合着她白说了那么大半天。 这个世界上的好男人仿佛快死绝了,单单这两个好男人喜欢同一个女人,可这女人却总惺惺作态欲拒还迎! 真真恶心! 论容貌,她觉得自己并不输半点,论讨好男人的手段,她就更比不上自己了! 可他们眼中没她管双双。 凭什么她就出身低贱被人羞辱,而她被人小心珍视? 她看着杜若的眼神儿中带着那么点想不通与恨意,意识到有人在望着自己,管双双急忙扭头看去,只见宋居安看着她对她道:「双双姑娘,你也该走了。」 她连忙用笑来掩饰心中的尴尬与恼恨,仰头看了一眼夜空,语气悠然的道:「是啊,我也该回去了!」 既然给他东西苏明扬不肯接着,杜若只好将那竹筐放到一旁,叮嘱他道:「你回去小心一些,不要走太偏的地方。哪日有空尽可以过来。」 「好,那我回了。」苏明扬道,说完转身对宋居安施了一礼。 「双双姑娘也要走啊?」杜若又看向站在一旁的管双双。 「小管早就吃饱睡觉去了,我也该回去了,早点睡才不会老的那么快!」她装模作样的打了个呵欠,一副很累的样子。 「那你们小心点。」杜若道。 只剩宋居安自己了,杜若转过身看他一眼,「你也该走了吧?」 「我再坐一会儿,过一会儿娘就该睡下了,我什么样她也看不见。」宋居安道。 杜若也不再搭理他,走到方才坐的地方,将几盘果丁兑到一块儿。 街上几乎一眼看不到行人了,管双双和苏明扬从铺子里出来,走了没几步便停了下来。 第82章 「怎么?你不想走啊?」管双双笑问他。 苏明扬心事重重的扭头看向身后的门。 「你说咱们走了他们会干什么?」管双双用手绕着耳边一缕头发,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苏明扬看她一眼,心里压的那块石头往下沉了一分,略一迟疑,他又朝铺子里走去。 「哎!」管双双也连忙跟了进去。 院子里烤肉的火堆本来已经渐渐熄下去了,被宋居安添了柴,拿树枝勾挑了几下,很快又烧起来。 火焰明晃晃的照在人身上、地上、墙上…… 杜若心生不满,「你别浪费柴火行不行?」 她走过去捡宋居安周围的木柴。 「亮堂堂的不好吗?」宋居安语气平和的反问她。 「你这么喜欢烧火,回你自己家去吧,把自家房子点了都没人管!」 「这儿还有一根。」宋居安指了指他左侧,又顺手拿了起来递向她。 杜若朝前走了两步,蹲下去捡起一根扔向柴堆,又伸手去接他手中的木柴。 然而她刚一抓在手里,宋居安不仅没松手,反而用力一拉,她就直接往前扑进他怀里去了。 他抱着她在她头发上亲了一下,轻笑出声。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绣妻不下堂》卷一 作者:袅袅青烟 02、《绣妻不下堂》卷二 作者:袅袅青烟 03、《绣妻不下堂》卷三 作者:袅袅青烟 04、《绣妻不下堂》卷四 作者:袅袅青烟 05、《绣妻不下堂》卷五 作者:袅袅青烟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