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小书虫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因着这种不安,明姝草草应付了温也几句,便往乐之先前站的位置走去。 「请问,刚在站在这的蓝衣姑娘是什么时候走的呀?」 先前站在一边的姑娘看见明姝时神情很激动,她回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地道:「大概是一刻钟之前吧?」 「是个丫鬟过来唤的,似乎是有人找她。」 说着,她有点害羞地看着明姝:「你刚才好厉害呀,尤其是在投掷的时候,动作特别好看……」 可以见得,明姝依靠刚才展露的投壶技术捕获了不少的小粉丝。 系统显示的条件二进度也已经达到了78%。 明姝谢过姑娘,心里却觉得奇怪。 按照乐之的性子,应该是不会无故中途突然离开的。 除非是有什么紧要的事。 这般想着,明姝却越发觉得不安。 「你可有瞧见她是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好像是那边吧……」姑娘犹豫了一下,指了个方向。 而另一边,谢嘉言刚站起身来,目光看向明姝先前所在的方位。 却没见着人。 谢嘉言:? 一眨眼的功夫,人怎么就没了? 再看温也,正笑得跟个傻子似的站在原地。 谢嘉言走过去拍了拍温也:「人呢?」 「哈?」温也看上去还愣愣的,他嘿嘿一笑,「方才明姝和我说,下回还和我一起投壶。」 「她笑起来真好看啊……」 「所以你都没发现她人不见了吗?」谢嘉言没好气地看着温也,在颍川待了这些年,他倒像是把人给待傻了。 「啊?」温也这才回过神来,侧头一看,果然不见明姝的身影了。 「明明刚才还在这的呀……」他语气有点迷惑。 这时,一道语带羞怯的女声响起:「请问……这位公子可否也为我伴奏一曲?」 说话者是一位青裙女子,正怯生生地望着谢嘉言,面上遍染红霞。 「没空。」谢嘉言答得干脆,旋即指了指温也,「你找他吧。」 言罢,便疾步离开了。 温也:? 他望着那眼里满是失落的青裙姑娘,一时犯了难—— 这……他也不会弹琴啊! ☆☆☆ 明姝循着那姑娘指的方向走,一路上瞧见了不少聚集的人群。 有对诗的,有作画的,还有下棋的,可其中都没有江乐之的身影 小半个时辰下来,她几乎要将整个园子走遍,却都没有找到江乐之。 明姝扶着亭子的栏杆歇息,心中愈觉奇怪: 不应该啊,就算是有人找乐之有事,可也不该是像现在这样完全寻不到人影…… 这时,666号低低的叹息声响起。 「宿主……」666号声音难得有些低沉,「你不用找了。」 闻言,明姝面露疑惑。 「我先前不是和你说过吗……这都是已经定好的轨迹……」 听得这话,明姝的心微微颤抖,那种不安感愈为浓烈。 定好的轨迹? 明姝急声追问:「你知道她在哪?」 「她可是出了什么事?」 666号却避开了这些问题,只是道:「早已被定好的轨迹,宿主没必要掺合,也改变不了……」 「你把话说清楚!」明姝的声音在发抖,「到底是怎么了?」 见它不答,明姝双唇紧抿,再次动身四处探寻。 她哑着声音道:「我会找到她的。」 666号看她沿着道路一路小跑,纵然引来数人侧目,她也全然不在乎,只顾着左右探看,目光不漏过每一寸所经之地。 第2章 她的额发被奔跑时带起的风吹起,发髻都要散乱开来,神情却是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 666号叹息着道:「这府邸这么大,你这样找要找到什么时候……」 「那我就去找江夫人和秦国公夫人。」明姝稍微擦了把汗,脚步却没有停下,「让她们赶紧找人。」 「已经来不及了,你这会去找她们,只会让事态更加糟糕。」666号低声道。 闻言,明姝脚步微顿,紧攥着衣袖的手微微颤抖:「到底是怎么了……」 「我同你绑定了这么久,即便你扣我的成长点,或是布置根本完不成的任务下来,我都没有求过你什么……」 她的声音带了点哭腔。 「可这一次,算我求你……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在哪?」 「学习经验我都不要了,成长点你也都拿去……只要你告诉我她在哪……」 听了她几乎是恳求的一番话,666号顿了一下才道:「可就算你找到了她,也改变不了最终的结果,反而会扰乱你自己的轨迹……」 「不可能!」明姝反驳道,「事在人为,你都没有和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又如何能断定我无法改变呢……」 她的声音在发抖,语气却透着坚定:「如若按照你所说,命运都是无法改变的,那我早就该死在翠云山了!」 「至少,请你给我一个机会去试一试……」 666号叹息了一声:「即便你知道这是在引火上身,也要非要凑过去吗?」 「按照命运的轨迹,你原本就不该掺合进这件事里。」666号语气是难得的正经,「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忽略这件事,如常地走下去,在之后的轨迹里,你会达成你所想要达成的愿望,你会嫁给想要嫁的人,你甚至可以在史书上留下名字……」 「可若是你因为别人的缘故扰乱了这一轨迹,一切又将是未知数。」 「拜托……」明姝露出个疲惫的笑,「你说的别人,可是江乐之诶……」 「如果没有江乐之,那沈明姝也早就也该不在了。」 「莫说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前途了……」明姝斩钉截铁地道,「我只知道,就算是我死,她也不能死。」 「唉……」 666号发出低沉的嗡鸣,它轻声道:「你使用任意门吧,我告诉你方位……」 听闻666所说的地址后,明姝略微松了口气。 这位置不在水边,也不在树林,仍是在秦国公府邸里。 这就说明,至少乐之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的。 可随即她又觉不对。 丫鬟、消失、宅院……再联系666号在提起这件事时的态度…… 她心中隐隐有了个念头。 随着心头的震颤,明姝眼前一黑后,下一瞬便落在了一座院子前。 院门是半掩着的,四下一片静谧,半个人影也没有。 明姝强压着汹涌的情绪,一把推开院门。 刚靠近房屋,她便听见了虚弱的惊呼声和沉闷的低喘声。 登时心头猛地一跳。 「人就在里面,至于要怎么做,宿主最好还是好好考虑……」666号轻声道,「里面大概还有宿主不想看见的人。」 还考虑什么? 明姝咬着牙,用尽全身的力气往屋门上撞。 屋门关的不紧,她只一下便闯入了屋内。 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令她目眦欲裂的一幕: 浅蓝的裙纱耷拉在床边,而床边却站着一个衣衫半解的男子,正俯身欲往床上探去。 这一刻,怒火瞬间冲涌而上,明姝只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一般。 她脑中一片空白,手上却直接抄起了桌边的矮凳,直直冲了上去。 只听「砰」的一声,那矮凳便直接砸上了男子的后背。 旋即,那男子发出吃痛的闷哼声,瘫倒在了床榻上。 第3章 而明姝眼中怒意半分未退,她持着矮凳又砸了两下,直至男子闷哼声渐微,才拽着男子后衣领将他拖起,往地上狠狠一甩。 男子像没有骨头一般,在地上翻滚了一圈才停下,整张脸都因为疼痛而皱作一团。 可男子的这张脸,即便是烧成灰明姝也能认出来。 「徐-开-宇……」 念出这一名字时,明姝的怒气像是被点燃,她气得浑身发抖,举起矮凳便要砸下去。 「宿主!不能再砸了!会死人的!」666号慌了。 「明姝……你……别激动……」床榻上传来江乐之虚弱的声音,「他是中了**……」 明姝这才恢复了些许理智,她将矮凳往地上一扔,连忙去看她。 乐之面色苍白,双眼通红,脸上还残着泪痕,头发更是乱糟糟地披散在床上。 令明姝稍微松了口气的是,她的衣衫虽然凌乱,却还是完整的。 「我们……是中了算计……」江乐之虚弱到连说话都很费劲,「总之……你快点走……」 「我……方才听到了…… 等会……应该会有很多人……会来…… 」 她慢慢地闭上眼,泪水从眼角划落:「没有办法了……我走不了了……」 「可你……你不要被牵扯进来……」 「不,走得了的……」明姝的眼圈也红了,她抱起江乐之,便想要使用任意门。 却发现,怎么也点不开系统的页面。 「这是怎么回事?」她急忙在心中询问666号。 666号轻声道:「我同宿主说过了,这是命运的轨迹,宿主是无法使用道具带走她的。」 「据检测,大约一刻钟后,便会有一批人过来……」 闻言,明姝的心瞬间一坠。 她望着虚弱倚在她身上的乐之,眼泪瞬间就落下来了。 怎么办怎么办…… 弥漫着异香的室内,凌乱的床榻,一身狼狈的乐之,和宛如一头死猪般摊在地上衣衫半解的徐开宇。 这画面任是被谁撞见了,恐怕都会产生不好的联想。 更何况,关于乐之与徐开宇的流言从未消散过。 纵然场上多了一个她,也并不会起到任何作用,反而只会连同她一起被泼上脏水。 这就是……命运的轨迹吗? 不……明姝攥紧了手,眼中透露出倔强来。 她绝不会就此认命。 轨迹是死的,她却是活的。 她一定一定……能想到办法的…… 明姝轻轻扶着乐之在床榻上坐下,手掌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声音温柔:「不要担心,会有办法的。」 「这一次,换我挡在你前面……」 ☆☆☆ 午时,正该是用餐的时候。 侍仆们领着一众贵客,正往布宴的正厅走。 而沈容华与沈玉柔也混在人群中,偶尔交换眼神时,眼底都带着慌乱。 沈容华尤其忐忑。 这场计谋几乎全然是她一手策划,也是为了逃避部分嫌疑,才将有着共同目标的沈玉柔拉了进来。 谁知道,最后却也是被沈玉柔那个贱人将谋划给搅乱了。 正当众人经过一处庭院,那院内却突然响起凄厉的尖叫声。 一行人中皆是些闺阁小姐和养尊处优的夫人们,听了这般叫声,顿时一阵骚动。 别去看了别去看了……沈容华闭上眼,不断在心中默念着。 虽然这步骤都是她一手布置的,可现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等会看见的会是怎样的场景。 更莫要说,如果这件事泄露出去,她会面临怎样的局面了…… 可终归是未遂她愿,人群中已然有人对此提出了疑惑。 同在人群中的徐诗韵道:「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徐诗韵的目光略过沈容华,瞧见她难掩的紧张,轻哼了一声,便提议道:「不如,我们各位一起去看一看。」 第4章 徐诗韵作为镇远将军府的嫡长女,话语还是颇有分量的。 恰巧人群中不少人都甚是好奇,一行人竟是直接换了方向,要进院内一探究竟。 这一发展比沈容华设想中还要顺利——如果此时在里面的是徐诗韵的话。 可此刻,沈容华却一点也不想要这种顺利。 她唯一庆幸的是,在下药时还是「心软」了,选择的只是**,而不是**药。 否则,要面临的局面只怕还要糟糕些…… 走进院内,四周悄无声息,并不像是有人的样子。 沈容华大着胆子提议道:「兴许就是哪个丫鬟在捣乱,要不我们还是先去正厅吧……」 徐诗韵冷冷瞥了她一眼,便直接上前一把推开了门。 她倒要看看,沈容华这么遮遮掩掩的,到底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可接下来闯入她视野的画面,却令她瞬间目瞪口呆。 徐诗韵结结巴巴地道:「沈……沈明姝?」 听得这一名字,众人皆是好奇地看向屋内。 只见屋内帘幔垂地,正中央的凳子上站着个绿裙姑娘,地面上则映出道晃荡的影子。 那地上晃动的影子正来源于绿裙姑娘身后的男子。 准确的来说,应该是吊在房梁上的男子。 那男子双手被缚,整个人被挂在房梁上,衣衫凌乱,头发乱糟糟的,看不清面容。 而他身前的绿裙姑娘却衣衫整洁,与他形成鲜明对比。 绿裙姑娘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旋即还拍了拍手,像是想要拍掉手上沾的灰尘。 面对这一诡异场面,众人正处于震惊之中,而人群中却突然传出一声惊叫:「我的儿!」 穿着深红色裙装的妇人跌跌撞撞地从人群冲出来,扑向了被吊在屋梁上的徐开宇。 由于过于激动,一时没刹住,徐夫人直接撞上了徐开宇,将他撞得晃来晃去,绳子同房梁剧烈摩擦,传来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你……」徐夫人又惊又急,一把扯住在一边的明姝,愤怒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把我儿放下了!」 「你的儿?」 明姝毫不客气地将衣袖从徐夫人手中扯出来:「可我这捆的分明就是个淫贼!」 她的声音冰冷,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你这丫头在胡说些什么?」徐夫人气恼地指着明姝,尖声道,「你欺辱于我儿,居然还要这般污蔑他……」 「污蔑?」明姝挑眉道,「我方才累了,在这屋里歇息,结果这人不管不顾,直接就破门而入……」 「若非我及时擒住他,还不知晓他会要做出什么事呢!」 明姝一脸无辜:「此人行径如此凶恶,我一个弱女子,自然就只能将他先绑起来,再做别的考虑。」 闻言,众人看了看还在房梁上晃来晃去的徐开宇,又看了看衣衫齐整却一副心有余悸模样的明姝。 一时竟不知道该说凶恶的人是谁。 「你!」徐夫人简直要被气笑了,她指着徐开宇,背过去同众人道,「诸位可是都见到了,我儿被折磨成这样,而这丫头这模样,哪里像是被欺负了的?」 徐夫人虽然不明白自己身型高大的儿子为何会被一个小丫头弄成这副模样,可在她看来,自己的儿子怎么会有错,定然是这臭丫头耍了什么花招。 「分明就是她算计了我儿!否则,我儿为何要跑到这种偏僻角落里来?」 徐夫人虽然言语很是激动,可她说的这话却还是得了些附和。 毕竟,在众人看来,屋里的情况属实是古怪了些,而明姝的解释也并不合常理。 听了这番指控,明姝却丝毫不慌,她理直气壮地道:「我也觉得奇怪呢!明明是这样偏僻的地方,他为何能找过来?」 「更巧的是,这样偏僻的地方,诸位却也都聚了过来……」 明姝的目光掠过一众来人,最终在沈容华面上停下:「况且,他闯进来时,我大声呼喊求救,也不曾有人前来帮忙,可这会儿我刚将他制服了,却一下来了这么多人……」 第5章 「怎么?都是来看我教训登徒子的?」 闻言,徐诗韵面色略有些不自然,她低声道:「我们是听到了尖叫声,忧心出了什么事,这才想进来看一看。」 可谁想会见到这样的一幕。 「尖叫?」明姝挑眉道,「如此说来,这件事便有趣了……」 「先是将我带至这样一个偏僻院落,而后再让这淫贼闯进来意行不轨,最后再引得众人前来围观……」明姝拍了拍手,「倒真是环环合扣呢。」 「这位夫人说我算计他儿子,可这般看下来,被算计的分明就是我!」 明姝的目光锐利,直直扎向徐夫人:「如若我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结果会是如何,在场诸位应该也是知晓的。」 闻言,在场小姐夫人小声低语起来,望向徐开宇时眼神都带了鄙薄。 女子名节何其重要,此等计谋实属阴毒。 徐夫人却仍嘴硬:「我儿还昏迷着,这会还不是任你污蔑!」 可这话在此等情境下却显得苍白无力。 事关名节,没人觉得沈明姝会拿这个来污蔑徐开宇。 明姝并不理睬徐夫人,径直对众人道:「这并非什么光彩之事,劳烦诸位莫要伸张,暂且先请秦夫人过来,看看此事要如何裁判。」 人群中另一个夫人点头道:「已经差人去喊秦夫人了。」 闻言,明姝忙谢过这位夫人,心里略松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原本昏迷着的徐开宇突然动了。 原本面色极差的徐夫人像是瞧见了希望,连忙扑过去,急声道:「开宇!开宇你怎么样了?」 而徐开宇发出一阵低咽声后,喉咙溢出一串破碎的字符:「乐之……乐之……」 他低喃道:「乐之……我已经退亲了,可以娶你了……」 「你别怕……我会对你负责的……」 他声音沙哑,咬字却意外的清晰。 这话一出,屋内顿时一片哗然。 叫乐之的姑娘,全京城也只有一个。 而徐开宇方才那几句低喃中所蕴的信息,实在是…… 众人神色各异,却都难掩震惊。 可还没等她们议论什么,就听得一声拳头砸到肉体的闷响。 只见明姝直接一拳砸在了徐开宇身上,打得他一个踉跄,又扯下他的衣带一团,快速塞进了他嘴中。 「你这是在干什么!」徐夫人瞧得明姝一套动作,气得不行,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节,抬手便要来挠她。 「没干什么。」明姝手疾眼快,一把捏住徐夫人的手,慢条斯理地道,「这人满口胡话,自然要封了嘴,叫他少胡言乱语。」 「你……」徐夫人想要挣开手,可她常年养尊处优,论力气还比不过明姝,只能气急败坏地道,「你这小丫头,怎敢这般无礼!」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在蓄意报复,想要败坏我儿的名声!」 「不然,你怎么要堵住我儿的嘴,不让他将实情说出来……」 徐夫人冷哼道:「可你堵住我儿的嘴有什么用?谁人不知道,那江家姑娘同我家开宇的事……」 「我看,方才在这屋子里与我儿私会的,根本不是你,而是那江家姑娘吧!」 徐夫人目光在屋内扫荡着,仿佛是要寻出那消失的江乐之一般。 瞧得两人拉扯,一旁的夫人们正犹豫着是否要上来拉开她们。 好在这时,秦夫人赶到了。 「明姝?」苏氏震惊的声音响起。 她原本只是听说出了事,便随着人过来瞧瞧情况,可却没想到,这事件的主人公却是明姝。 苏氏望着正在拉扯的明姝与徐夫人,不由瞪大了眼,惊愕道:「这是怎么了?」 徐夫人见一下又来了一拨人,而自己正在同一个小辈拉扯,只觉得丢人得很。 「你来的正好!」徐夫人气恼地指着明姝道,「这就是你们沈家的家教?对待长辈如此无礼,居然还要同长辈动手!」 第6章 从打徐开宇的那一刻起,明姝原本就没想着此事能善了,她毫不退让地道:「是夫人要同我动手,我只是防卫罢了。」 苏氏连忙上前分开两人,和气地同徐夫人道:「有话不如好好说,徐沈两家也是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徐姐姐何须同小辈计较。」 徐夫人指着还在房梁上的徐开宇道:「你看看,这就是你女儿做的好事!」 她才不像徐老爷一样,信什么高人的话,说什么非沈家女儿不娶。 今日蒙了这般大的耻辱,沈家早就被她划定在仇人范畴里了。 而一直在发出呜咽声的徐开宇终于被众人注意到。 强压着心中震惊,秦夫人连忙吩咐道:「快把徐公子解下来。」 说着,她眼神颇为复杂地看着明姝。 她实在是没想到,这么个看着娇娇弱弱的姑娘,竟能做出把一个男子吊在房梁上的事。 也不知是该说她烈性,还是大胆…… 徐开宇被吊了许久,被放下来后,身子骨似烂泥般摊在地上。 他吐出口中布团,撩起散乱的头发,目光在触及这一大屋人后,面色瞬间变红,又即刻转白。 丢了这么大的脸,他几乎要羞愤而死。 徐开宇在捕捉到明姝身影后,眼中立刻透出深刻的仇恨来:「是不是你打的我!」 他以手抚着背后被砸的地方,目光在四周寻看着:「乐之呢?她去哪了?」 明姝手握成拳,维持着镇定道:「你在胡说些什么?这屋里明明只有我。」 「不可能!」徐开宇此刻思绪却是意外的清明,「明明是我和乐之中了药,才被困在这屋内,……」 「我们本来都要成就好事,我说了要娶她的……」徐开宇喃喃道,复而愤恨地看着明姝,「就是你突然搅合,还动手打晕了我!」 他这话说得露骨,几乎就是挑明了方才曾与江乐之有过什么。 屋内顿时窃窃私语者无数。 徐开宇与江乐之的传言,在场者几乎都曾听说过,而徐开宇这话,倒像是再给这流言添了一把柴,只叫它烧得更旺。 而江夫人也正在人群中,她在听到出事了后,心中便觉不安。 在随众人前来,看见明姝的那一刻,她彻底慌了,心里已经猜到恐怕是乐之出了事。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出的是这种事…… 她此时听了徐开宇这话,眼前一黑,几乎要气得晕眩过去。 「宿主冷静!」666号感受到明姝情绪的激动,连忙劝解道,「这么多人在,你可不能动手呀……」 「况且,你动手也没有用的……这是命运做出的矫正罢了……」 可明姝的动作远比它的提醒要快。 「你……你要做什么…… 」感受到喉咙被掐住,徐开宇瞬间变得慌乱。 「再胡言乱语,我就掐死你!」明姝的声音里蕴着极强的怒意,几乎是凶狠地瞪着他。 「明姝!」见了这般情境,苏氏慌忙上来拉她,扯开她的手后,低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么多夫人在场,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名声?」明姝昂起头,整张脸都因为愤怒而泛红,「我现在做的事,一来无愧于心,二来无愧于理,为何会损伤名声?」 说着,她指着徐开宇:「这种人胡言乱语,行事肮脏,当众说出那般龌龊之事,也不见有谁来阻止他!」 「如若所行的是正义之事,却还要折损名声的话,那我要这所谓名声有何用?」 而徐开宇却挣扎着道:「我和乐之两情相悦,我说了要娶她的,怎么会是胡言乱语……」 「两情相悦个屁!」明姝再次揪起徐开宇的衣领,「你自己什么德行心里没点数吗!你也配?」 一边的徐夫人却没有急着过来拉人,她眼珠转了转,心里有了想法。 经了这件事,开宇的名声也是要受损的,想要再娶个名门贵女怕是不容易,倒不如就定了那江乐之。 第7章 反正,在开宇的话里,他们两人估计都有了亲密接触。 那江乐之家世不凡又如何,经了这番事,还能有什么好名声? 到时候还不是得乖乖嫁给开宇…… 这般想着,徐夫人换了副和气的神情,她似若示弱地道:「这件事开宇是也有错……」 「他也是中了算计,才冒犯了江小姐,可事已至此,倒不如就让开宇娶了江小姐,这事便算是全了。」 听了这话,徐开宇忙不迭应和:「我即日便可上门提亲,绝对不委屈了乐之。」 母子俩一唱一和,就是咬死了江乐之清白受污。 江夫人气得发抖,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徐家母子做法卑鄙,却是有效的。 明姝目光扫过众人,只见不少人面露怜悯,可却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明姝咬着牙在心中向666号质询:「这也是你所说的命运安排吗?」 明明她已经将一切揽在了自己身上,将乐之藏得好好的。 可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在引导着一般,事情仍在努力想要拐回原先的「轨迹。」 但她,绝不会就这么认命! 「笑话!」明姝深吸一口气,扬声道:「要是如你们所说,那以后还要什么三媒六聘?还要什么礼法制度?」 「如若看上了哪家的姑娘,直接当街扑倒那姑娘,毁了那姑娘的名节,那姑娘就不得不嫁了?」 徐夫人自然不敢接这话,她有些气短地道:「那自然不是……」 「既然如此,那此时不该是压下这一事件,莫让此事传出去才是?」明姝目光灼灼地盯着徐夫人,「可我瞧夫人的话语,怎么倒像是要乘人之危,借机逼娶江姑娘呢?」 纵然心中是这般想的,可就这么被明姝直白地指出来,徐夫人面子上还是有些挂不住。 明姝继续道:「况且,都是读过书的人,你那点小把戏谁看不明白?徐公子说的那些话可不就是想要误导大家,让大家以为你和江姑娘发生了什么吗?」 既然事情还是到了这地步,那有些话就不妨直接挑明了说。 明姝冷冷地盯着徐开宇:「你说你中了药,可这药明明只是寻常的**,并非什么**药,既然如此,你和江姑娘又怎么可能发生什么?」 「难不成,是徐公子借着这机会欲行卑劣下流之事?」 「按我朝律法,强奸者,当处绞刑,强奸未遂者,杖一百,流三千里。」明姝语气冰冷,「徐公子最好想清楚……」 而在一旁的江夫人听了这话,自然能听出转机,连忙厉声道:「无论如何,此事我宁国公府必将追责到底!」 「我……」徐开宇全然没想到明姝会挑出这一细节来,听得那严苛的刑罚,他瞬间冒出冷汗来。 无论是绞刑、杖责还是流放,他哪一项都承受不起。 比起性命和前途来说,那所谓的喜欢自然是不值一提的。 就连徐夫人,在看到江夫人强硬的态度后,也不敢再提求娶之事。 先前她敢与宁国公府对上,是因为觉得在亲事上占了优势,宁国公府若是顾全江乐之的名声,说不定还得要讨好徐府,求他们娶江乐之。 可这会有了转圜余地,若真要和宁国公府因为这桩事对簿公堂,那开宇的前途怕是都要受到影响…… 为了门亲事坏了前途,属实不划算。 徐开宇闪烁其词道:「我自然是尊重江姑娘的,可也是真心想求娶她……」 「很好。」明姝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便转身面向着众人,扬声道,「诸位也听到了,江姑娘与徐公子之间仍是清清白白的,不过是遭人算计,才被迫困在室中。」 「至于那负责的话,不过是他昏了头,痴心妄想罢了。」 江夫人这时也站了出来,语气郑重地道:「小女此事牵扯颇多,还望各位守口如瓶,莫要将今日之事外传。」 瞧见事态转变,秦夫人这才满是歉疚地道:「也该是我向诸位赔罪,竟让诸位在我府上受了这般惊扰。」 第8章 「我定然会彻查此事,还各位一个公道。」 见此,在场者都相继附和起来,纷纷安慰江夫人和秦夫人,要她们安心,一个个皆是信誓旦旦地保证绝不外传。 可话语有几分真心,就不得而知了。 明姝沉默了许久,终还是没忍住,轻声道:「我自知人微言轻,但有句话,还是想要当着诸位的面说一说……」 她的目光慢慢地在众人面上移过,声音极轻:「流言如刀,最是伤人,可烦请诸位在持刀之前,千万慎重……」 「因为说不准某一天,被刀锋对准的人就成了你自己。」 听得这话,众人心头皆是一震。 徐诗韵神情复杂地看着明姝。 这还是她第一次瞧见这样的沈明姝——冲动、急躁甚至还有些鲁莽。 像一只被点燃的小炮仗,即便是炸开自己,也要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而屋内的衣柜里,江乐之蜷缩在柜中,听着外面传来的话语,手紧紧捂着口,才没让自己哭出声来。 但眼泪还是从指缝溢出,将她的衣襟沾得湿透…… 在秦夫人的张罗下,这一场意外暂且算是歇止了。 在请众人离开后,屋内只余有了明姝与江夫人。 明姝小心地将衣柜门打开,慢慢地将江乐之抱出来。 在看见面色苍白、满脸泪痕的江乐之后,江夫人的眼圈瞬间就红了。 江夫人连忙相帮搀着江乐之在榻上坐好,悉心地将她的衣裙整理好。 「明姝……」江乐之用一双泪濛濛的眼睛望着明姝,手轻轻扯了扯明姝的衣袖,「谢谢你。」 她原本有很多话想对明姝说,想说她傻,想说她笨,想说她不该牵扯进这件事里的…… 可最后,万语千言终究是化作了一句感谢。 明姝摇摇头,轻声道:「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而已,你千万不要有任何负担……」 她轻轻将乐之额前的碎发拨正,柔声道:「 回去好好睡一觉,一切都会好的……」 ☆☆☆ 「嘉言?」 望着前方那道熟悉身影,三皇子试探着喊了一声。 谢嘉言停下了脚步,看见三皇子和围在他身边的两个姑娘后,面色不改地打了声招呼。 「真的是你。」三皇子挑了挑眉,「倒是没想到,你居然也会来参加百花宴?」 「随便看看罢了。」谢嘉言神情淡然。 闻言,三皇子笑容里带了点深意,他同身边的两个姑娘说了几句,便独身上前拉着谢嘉言说话。 「随便看看?」三皇子笑得意味深长,「我可是记得,前些年我想拉着你来,你是怎么拒绝我的……」 「怎么,今年的百花宴就不无趣了?」 谢嘉言抿着唇,并不想搭理他。 「我可是都听说了。」三皇子稍微正色了些,「前些日子她被皇后喊进宫,你先是找了静瑶,而后又往清正殿递了消息……」 他略一挑眉:「就这么担心她?」 三皇子话语里的「她」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唉。」三皇子唇角上扬,「不必解释了,我都知道的……」 「你们是师兄妹,你只是担心你的小师妹。」 谢嘉言:…… 就在三皇子心里正暗自觉得好笑的时候,谢嘉言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差点惊掉下巴。 「不是。」谢嘉言摇摇头,「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现在算是想明白了……」 谢嘉言神情很认真:「我觉得担心,是因为我喜欢沈明姝。」 三皇子:! 若非周围有人看着,他几乎要上前抓着谢嘉言摇一摇,确认一下他是不是被人掉包了。 「我没听错吧……」三皇子眼神难掩震惊,「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你……你不是说,她是个小姑娘,你只是把她当小师妹吗?」 第9章 谢嘉言坦然承认:「我之前确实是这么想的。」 三皇子:……那您现在是怎么转变思想的呢? 谢嘉言继续道:「起初的时候,我只是每天看见她时,心情就会很好…… 」 「可后来,我只要哪天没看见她,就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三皇子:…… 听着一向冷淡自矜的谢嘉言说出这样一番煽情的话语,三皇子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他赶忙打断他的话:「那你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是要向承嘉侯府提亲吗?」 谢嘉言点点头,又摇摇头。 他眉头微蹙,有点担忧地道:「可她一直拿我当师兄看待,我这么做,实在是唐突了些……」 他都能想象到,若明姝得知自己对她怀有这种心思后,面色会是如何的惊慌失措。 谢嘉言自我唾弃:「我真是无耻。」 三皇子:…… 倒也不必这么骂自己。 「既然如此……」三皇子试探着道,「那你可需要我替你参谋参谋,出些主意?」 三皇子很是骄傲地道:「在这方面,我可从没有失手过。」 「不要。」谢嘉言断然拒绝。 三皇子:? 他原本想问为什么,可在对上谢嘉言含着嫌弃的眼神后,顿时将询问的话语咽了回去。 他觉得,自己应该不会想听见原因。 「唉,和你说这个作甚,你又不懂这些……「谢嘉言轻叹一声,换了个话题,」你方才可有看见沈明姝?」 三皇子一向自诩情圣,如今却被情感菜鸡谢嘉言嫌弃,顿时很不满地道:「没有!」 「哦。」谢嘉言点点头,「那我就先走了,你好好玩。」 言罢,居然就直接走了。 三皇子:…… 虽然知道这位堂弟就是这个性子,三皇子还是不由沉默了。 感情他就是个工具人? 在听完了谢嘉言讲述完少男心事后,就直接被他抛开了? 他回想起谢嘉言在提起沈明姝时神色中难掩的温柔,心里莫名有些泛酸。 该死,明明他才是万花丛中过的那一个,怎么会突然有点羡慕谢嘉言那个木头人? 「三皇子?」 原本在一旁安静候着的姑娘见谢嘉言走了,而三皇子仍愣怔在原地,便上前轻声唤他。 「哦。」三皇子这才回过神来一般,他朝着姑娘展露惯常的和煦笑意,「我们方才说到哪来着?」 望见他的笑意,那姑娘小脸微红:「说到您院子里新种下的石榴树……」 另一个姑娘也凑上来,笑着道:「说起来,我还不曾真正见过石榴树,也不知道那传闻中的石榴花是何模样。」 三皇子笑意风流:「石榴花娇艳,却也不及张小姐的笑靥。」 望得那姑娘瞬间染上红霞的面颊,三皇子心中却觉无趣。 他回想起谢嘉言先前的话语,突然有些想笑。 是了……嘉言说的不错,他确实不懂这些。 不过没关系,他不需要喜欢谁,只需要旁人来喜欢他就好。 ☆☆☆ 秦国国公府,侧门。 在将江乐之送上马车后,江夫人朝着明姝露出个有些疲惫的笑容:「明姝,乐之能有你这样的朋友,是她的福气。」 江夫人看向明姝的眼神很真挚:「日后,你若是遇到什么麻烦,只管到宁国公府上来。」 明姝点点头,犹豫了一下,才道:「伯母,其实乐之是个很坚强的姑娘…… 」 「这种时候,我们只需要默默站在她身边,让她知道,无论如何她身后还有我们在,她便一定能从这件事中走出来。」 明姝神情很认真:「大多数时候,真正能伤到人心的,是来自最亲近的人的话。」 「如若能得到在乎的人的关心与支持,外面再多的流言蜚语又何足为惧呢?」 第10章 这句话,是她上辈子没能悟出来的,可她希望乐之能明白。 明姝低头鞠躬道:「我作为晚辈,本是不该同您说这些的……」 「可我希望,您能对乐之说,能告诉她,她什么也没有做错,她仍是全大庆最好的姑娘,她配得上这世上的任何儿郎……」 「江乐之不是活在别人的话语里,而是活在她自己所行的每一步里。」明姝抬起头,眼圈微红,「我们说好要一起达成的心愿,我会一直等着她。」 听了这番话,江夫人眼中闪烁着泪光。 她对着绿裙小姑娘透着坚定的清亮眼眸,颤抖地应了一声好。 望着马车缓缓驶远,明姝的眼泪瞬间滚落。 她一面往回走,一面抬起袖子抹眼泪。 「宿主…… 」666号弱弱的声音响起,「你别哭了……」 「我看了,你的小伙伴的命运轨迹已经在发生变化,你做到了…… 」666号的语气里带着些钦佩,它之前并没有想到,这种已经成定局的轨迹也是能被改变的。 可同样的,明姝原本已经有所脉络的轨迹线,也发生了偏移。 明姝小幅度地摇摇头,轻声道:「我只是觉得很失望,也很想不通…… 」 「什么也没有做错的人,却要因为受到伤害而被千夫所指……」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强奸罪在古代律法中其实一直是一门重罪,可在古代阶级压迫与礼法制度下,犯强奸者众多,但真正受到惩罚的人却很少。 大多数时候,受害者都会选择息事宁人——为了保全所谓的名声。 其实又保全了什么呢? 该遭受的非议一样不会少,受到伤害与攻击的反而只剩受害者一人。 这是何其的不公平? 而在方才,她搬出律法同徐家母子辩驳时,却还感受到了某些人投来的鄙夷眼神。 某些人,似乎是因为她在话语中提到强奸这个词,就要因此看低她几分。 可她不明白,强奸这个词又哪里脏呢? 脏的明明是强奸这一行为。 贵女们各个言语文雅,措辞讲究,说话时半个脏字也不沾。 可却能在旁人落难时,用最刻薄尖酸的言语去议论那个受害之人。 说话带脏字还可以矫正,可若是心脏了,却是无药可医。 有些东西已经烂掉了,只能从根子上去拔除。 明姝的手在袖中握成了拳,却只觉得无力。 「沈明姝……」 一声低唤突然响起。 明姝顶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有些慌乱地向声音响起处看去。 来人一身蓝裙,正是徐诗韵。 徐诗韵走上前来,望着明姝还残着泪痕的面容,不由垂下了头:「我有话想同你说。」 「我大概知道,这件事的谋划者是谁……」 闻言,明姝骤然看向她的眼睛。 ☆☆☆ 沈容华回到自己的院子时,一直狂跳的心才稍微平静了些。 她坐在软椅上,脑中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手指不由紧紧攥住衣袖。 按照她原本的规划,是要将徐诗韵和徐开宇凑在一起。 如此这般,徐诗韵和秦子枫的婚事自然就不成了。 为了掩盖丑事,她这个作表妹便可名正言顺地替嫁。 徐开宇同沈玉柔的婚约自然也就不成了。 而到时候,徐开宇娶了家世雄厚、脾气火爆的徐诗韵,哪还有什么畅快日子过,若他还惦记着江乐之,那就更好了。 叫徐诗韵和江乐之对上了,她便只需要在一旁看戏就是。 在进行一番美好遐想后,沈容华便开始进行谋划。 恰巧此次百花宴设在秦国公府,正是她可以施展手段的地方。 她买通了几个小丫鬟,又从秦子枫处入手,谋到了一处偏僻空宅院。 第11章 最后在屋内设好香炉,只等引了他们二人来。 这些手段是她上辈子用惯了的,由是施展起来也很顺利。 考虑到徐诗韵的武艺,她还特意下了加倍的药。 徐开宇那厮好骗,只要提到江乐之,他就完全找不着北,要骗到他很容易。 而她为了避免在事发后受到嫌疑,便让沈玉柔去负责盯着徐诗韵。 可哪晓得,沈玉柔那贱人居然临阵倒戈了。 居然还想着向徐诗韵投诚。 这还不算最糟的。 因为她原本就不算信赖沈玉柔,所以还安排了另一个小丫鬟以防出现差错。 可谁想,那小丫鬟就是最大的差错。 只因为徐诗韵和江乐之都穿了蓝衣,那蠢笨玩意就将人给弄错了。 而之后进程的发展,就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在她原本的设想里,出了这般丑事,自然是要选择压下去的,哪有彻查的道理。 她在整个谋划中露出的破绽并不少,若是真正彻查起来,她定然是会暴露的…… 这般想着,沈容华又惧又怕。 正当此时,屋外突然传来香岚惊慌的通报声:「小姐,三小姐来了! 沈明姝来了? 她不会是知道了什么吧…… 回想起沈明姝在对待徐开宇时的残暴,沈容华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和三妹妹说,我身子不适,暂不见客……」 沈容华话音未落,屋门就哐地一下被推开。 明姝仍穿着赴宴时的那套绿罗裙,发髻也稍有些乱,颇有几分风尘仆仆的意味。 这般境况,自然就不好再赶人了,沈容华面上挤出一抹假笑:「三妹妹……」 可还没等她说什么,便见面前少女一扬手,只听得啪的一声,她面上落下重重一掌。 由于全然没有防备,沈容华被打得一踉跄,直接摔倒在地。 沈容华捂着被打的半张脸,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沈明姝!你这是做什么?」 这屋内还有丫鬟在场,她怎么敢…… 明姝却只是冷哼一声,蹲下身凑近她,紧紧捏住她的下巴,对着她的右半张脸又是狠狠一巴掌。 而这一切动作,完全没有避讳周围侍奉的丫鬟。 「啊!」 沈容华尖叫起来,她面上是火辣辣的疼,被打之处更是迅速红了起来。 一半是气的,一半是躁的。 她伸出手要挠明姝,却被明姝一手捏住手腕,丝毫动弹不得。 而一旁的丫鬟见情况不对,却又不敢上前阻拦什么,一个个极懂眼色地退了出去。 屋内便只余有两人。 「你……你怎么敢!」沈容华气得直发抖,望着明姝的眼神充满怨毒。 明姝用力捏着她的手腕,冷冷地道:「怎么,不服?」 「我可是你长姐!」对上明姝冷漠的眼神,沈容华心里一哆嗦,却仍色厉内荏地道,「你如此不顾长幼之序,就不怕我告诉爹爹……」 「去!你尽管去!」明姝径直打断她,「至于我为什么打你……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沈容华心中本就有鬼,面对着明姝直接的质问,她只能硬着头皮道,「三妹妹得了公主的青眼,又是太常的弟子,看不起我这个长姐也是自然的……」 「呵。」明姝嘲讽一笑,「先前我还觉得,你虽然蠢了些,行事阴险些,但是个可怜人……」 「可现在……」明姝的眼神骤然锐利,恍若一把利刃直直刺向沈容华,「我发现,你根本不是人!」 明姝将沈容华的手一甩,而后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下药这种事你也做得出来!」 「你明明也是女子,知道这种事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却还用这种肮脏伎俩算计旁人……」 沈容华心头一紧:「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 第12章 明姝却并不理会她的狡辩,望着她的目光犹如实质寒冰:「你是瞎吗?乐之何曾表现出对徐开宇半分好感,你何至于如此恶毒!」 明姝一字一顿,对她下了最终评判:「像你这般的女子,不配得到幸福。」 「你…… 」沈容华又惊又怕,却还是嘴硬道,「你是以为,今日这桩事是我谋划的?」 「可你也得先拿出证据……」 「证据?」明姝嘲弄一笑,「你不是说了,我得了五公主的青眼,又是太常的弟子,看不起你也是自然的……」 明姝再次蹲下身,捏起沈容华的下巴,冷声道:「那我此番就是要打你,你又当如何?」 对着沈容华敢怒不敢言的神情,明姝轻轻拍了拍她面上的掌痕,沉声道:「我今日打你,你是找爹爹哭诉也好,找你那外家告状也罢,我都等着……」 「可你记着,今日这事,远远还没完。」 言罢,明姝径直站起身来,顺便拍了拍手,仿佛刚才是沾到了什么脏东西。 临出门时,明姝回头深深看了沈容华一眼:「你以为,你所谓的秘密,就真的没有人知晓吗?」 闻言,沈容华心头猛然一震,她对着明姝饱含厌恶的眼神,心中却冒出一个想法: 沈明姝莫不是……知道她前世的事? 怎么可能! 她兀自否定了这种可能。 如若沈明姝真的也有前世的记忆,那此时苏延怎么可能还安生地待在府上? 纵然这辈子的许多事和上辈子全然不同,可大体的走向却是没有分别的。 徐开宇仍喜欢江乐之,而苏延也依旧痴恋着沈明姝…… 想到这,沈容华顾不得面上的疼痛,眼眸一亮。 如此这般,她只要按着上辈子的方式,就仍能将沈明姝置之死地…… 甚至由于是新的一世,她可以做得更精妙,更不留痕迹。 可回忆起沈明姝方才的一番作态,她不免又有些担心。 这样的沈明姝,真的会因为那种事而自裁吗? 其实,对于上辈子沈明姝的死,她知道的并不多。 沈容华只记得,前世,在流言蔓延下,所有人都以为沈明姝会嫁给苏延。 而就在那些风言风语渐微的时候,莫名就传出了她的死讯。 至于沈明姝是如何死的,沈容华却全然不晓。 只是后来,她在徐开宇的后宅里蹉跎之时,苏延却突然找上门来,将她生生折磨致死。 沈容华回想起那段可怖的记忆,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那个男人,就是恶鬼。 因此,如若这一世她还要动手,定然要更小心些才是。 不过,眼下更紧要的,是从今日之事中脱身。 宁国公府可不是好开罪的…… 沈容华仍瘫坐在地上,她的手撑在冰凉的地面上,心却比地面还要冰凉。 她思虑良久,咬咬牙,扬声呼唤道:「香岚!」 她一连唤了好几声,香岚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屋。 瞧见她那懦弱模样,沈容华就气不打一出来,她厉声道:「还不扶我起来!」 「是……」香岚哆嗦了一下,才上前将沈容华小心扶起。 沈容华堪堪立稳,便抬手对着香岚就是一巴掌:「吃里扒外的东西!方才我被沈明姝那般欺辱,你竟然就那么出去了!」 香岚连痛呼声都不敢发出,连忙跪了下来。 沈容华出够了气,这才缓和下来,冷声道:「一会,我修书两封,你分别给我送出去。」 「一封送至镇远将军府,另一封送到我们常去的那宅院。」 「是。」香岚垂着头应诺。 「你最好莫动什么小心思。」沈容华警告道,「你可别忘了,你弟弟的命可捏在我手上……」 「若你敢在外说出什么不应当的话,可休怪我无情。」 第13章 ☆☆☆ 从沈容华的院子里走出来,明姝面色依旧不太好看。 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她方才打沈容华时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因此自个的手也仍在发麻。 「宿主刚才真是太猛了!」666号感慨道。 明姝沉声道:「走了这一趟,至少可以确定,沈容华就是这件事的谋划者,徐诗韵并没有骗我。」 她抬手抚上额角,蹙眉道:「可让我头疼的是,要如何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 闻言,666号也沉默了。 「常言道,以牙还牙……」明姝轻叹道,「可我若真的也用折损清白的方式来惩罚她,那我和沈容华又有何区别呢?」 凝望深渊的时候,要切记莫让自己也成了深渊。 因此,即便她心中厌恶透了沈容华,却也不愿意对她用出这般下作手段。 明姝想得头疼,低喃道:「好想再去打她一顿……」 「明姝表妹?」温柔男声遥遥传来。 明姝抬眸望去,前方站着的正是苏延。 他穿着玄色衣衫,独自站在树下,显得身姿挺拔、气质温润。 「表哥好。」明姝礼貌地问了声好。 苏延的目光掠过明姝的面容,在瞧见她微红的眼圈时,心头一动。 她哭过。 在得出这个认识后,苏延心头生起一股怨怒。 他掩在衣袖中的手握成拳,几乎忍不住就要问,那个让她哭的人,是谁? 可明姝却不欲同他多接触:「我有些不舒服,就不与表哥多言了。」 言罢,在露出个礼貌笑容后,明姝便匆匆离去。 只留苏延一人在原地。 他抬手接住飘落的一片黄叶,在手中将之碾磨成碎屑,任凭碎屑于指缝撒落。 回想起明姝方才泛红的一双眼,苏延眼底闪过暗芒。 反正都是要杀人的,谁让她不开心了,他就先杀谁…… 而另一边,明姝才走出不远,666号就贼贼地道:「宿主,你又惹桃花了。」 「你是没看到刚才那人的表情,他以为你是受委屈了,简直要心疼死了。」 666号叹息道:「可他哪里知道,你是刚打完人回来。」 明姝:…… 明姝吐槽道:「你真的,太八卦了。」 666号:嘤。 它小声道:「过一会,我就要停机了,到时候宿主想要我烦你都不行了……」 明姝惊讶道:「停机?」 「嗯。」666号声音有点沮丧,「我泄露了不该泄露的事,要被关小黑屋一段时间。」 这指的自然是有关江乐之命运轨迹的那一桩事。 「而且,因为违规,宿主原本积攒的学习经验也清零了。」666号小声道,「可能还会有随机惩罚……」 明姝紧张道:「关小黑屋会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别的影响倒是没有,因为我泄露的也不算特别重要的信息……」 「不过……」666号嘤嘤嘤,「小黑屋真的好黑!」 明姝很是内疚:「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这有什么。」666号大义凛然,「这都是一位成熟的系统应该经历的!」 「不过,我不在的日子,宿主也要好好加油,多赚一些学习经验……」 「还有……」666号小声道,「宿主要记得想我呀……」 ☆☆☆ 柳州驿站。 往常空荡的驿站里,此时却因为辽国使团的入住,显得满满当当的。 驿站最豪奢的房间里,辽国六皇子撩起屋内珠帘,走至桌前,语气有点嫌弃:「这大庆就爱设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瞧瞧这帘子,能遮住个啥,偏偏响动还大。」 坐在桌前的老者只是轻笑:「这只是大庆与我国于风俗上的差异罢了。」 第14章 六皇子抽出张凳子,大大咧咧地在桌边坐下,询问道:「都已经出来这么久了,我们要什么时候才能到大庆都城啊?」 老者用枯瘦的手指在桌上的羊皮地图上点了点:「大庆幅员辽阔,走起来自然要多费些时日……」 「照我们如今的进程,应该能在七日之内抵达。」 「那就好。」六皇子眼中浮现热切,「这回我可要好好瞧瞧,那个说是什么天才的谢嘉言,到底是个什么水平!」 「六殿下切莫冲动。」老者提醒道,「此番比试,大庆的谢世子并不会参加。」 「那又如何?」六皇子高昂起头,「本殿下找他私下切磋还不行吗?」 六皇子轻嗤道:「至于那大庆的其他人,都不值一提。」 他语气傲慢:「凭本殿下的才识,定然是轻松碾压他们。」 在同明姝说清楚后,666号果然陷入了沉寂。 但百花宴的支线任务仍是进行了结算:「【才女风范】: 1、见缝插针手不释卷(50%) 2、艳惊四座名声鹊起(00%) 条件一未达成,支线任务失败,成长点-5,随机惩罚*1; 条件二完成优秀,成长点+2。」 所幸的是,#契若金兰#的成就得到了升级: #契若金兰#(中级):与你同在,风雨无惧 (成就达成条件:同女性挚友有过一次患难与共的经历,达成感情的升华) 成就效果:与挚友在一起时,可以获得增益效果 成就升级奖励:成长点+5,学习经验+80 两相抵消下,明姝还额外得了2点成长点,但紧要的却是接下来的随机惩罚。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点击了抽取。 「滴!获得随机惩罚:路人甲光环*30天。」 至少没抽到什么毁容的debuff,明姝略微松了一口气。 在看到路人甲光环的效果后,她心念微动。 若是这光环能转交给乐之就好了,这般一来,是不是也能也能阻止一些流言呢? 可她刚将话问出口,便得到了言简意赅的否定答案。 没有了666号的碎碎念,单只是冰冷的系统电子音,明姝突然觉得有点失落。 她这时才发觉,666号早已成为她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它能听懂她现代化的词汇,能接上她随口说来的梗,能针对某些事情发表出一些欠打且有趣的吐槽。 更重要的是,它让她时刻铭记着,自己曾收 纵然心情有些低落,明姝还是照旧完成了今日的学习任务。 获得的那两点成长点被她干脆地加在了体力值上。 经了今天这一桩事,明姝深刻领悟到了:拳头才是硬道理! 明姝:要是我再猛一点,徐开宇还会有开口的机会? ☆☆☆ 纵然宁国公府及时封锁了消息,可有关百花宴上意外的事,仍在京中小范围的流传。 大部分人都认为,江乐之估计得在家「休养」一段时日了。 可令那些人惊讶的是,翌日,江乐之仍是准时到了太学门口。 她着装合宜,面上带着浅浅笑意,就那么站在门口安静地等待着。 对路过的每一个认识的人都含笑点头致意。 仿佛那个陷于舆论漩涡中的人,并不是她。 江乐之表现得如此自然,反倒叫那些私底下议论过此事的人不自在了。 在看见她时,几乎都不敢与她对视,仓促问候了一句后,便匆匆离去。 而明姝下车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乐之穿着鹅黄色长裙,一如她们初见时那般。 那一瞬间,她的身形仿佛与明姝脑海中那个黄衣小姑娘相重合。 「我叫江乐之……」 「我爹希望我能成为一个大诗人。」 第15章 在明姝愣怔的功夫里,江乐之已经主动走上前来,抬手笑着在她眼前挥了挥:「怎么在发呆?」 「没有……」明姝连忙摇摇头,回握上她的手,拉着她一起向书斋方向走。 乐之的手稍微有些凉,明姝将她的手愈发握紧了些:「怎么不多休息两天?」 江乐之面上笑意清浅:「我身子并没有什么大碍,药效过了,自然就来了。」 况且,江乐之认真地看着明姝清澈的眼眸,心头无比温软。 她怎么能只留明姝一人去面对接下来的流言呢? 「其实,在来之前,我是有些忐忑的。」江乐之声音很轻,「可当我站在门口等你的时候,看着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感受到他们对我或好奇或意外的眼神时,我突然觉得很有趣……」 「既然那些人只是通过流言来认识我,那么他们的意见或看法,我又何必在意呢?」 江乐之脸颊处浮现两只小酒窝:「更重要的是,我们说好了的,要一起在同辽国的比试上大放异彩,我怎么能食言呢!」 而在到达书斋时,两人惊讶地发现,门是关着的。 怎么会?按照以往情况,谢嘉言应该早早就到了才是。 明姝上前轻轻叩了三下门,而她刚放下手,那门便开了。 谢嘉言清俊的面容出现在门后,他在看到明姝二人时,略微顿了顿,很快便让出空处:「进来吧。」 虽然两人脑中都浮现了问号,却都还是乖乖地进了书屋。 随后,谢嘉言便再次将门关上了,动作甚至还有些急促。 看着他神情淡定地坐回书桌前,明姝脑中的小问号不由越发的大了起来。 他们所在的这一间书屋处在独立的一侧,采光特别好,因此,在平时的时候,他们是并没有关门习惯的。 谢嘉言这举动……倒像是在躲什么人? 明姝不由回忆起昨日在投壶场地时的不告而别,心中猜测: 莫不是他在昨日百花宴上招惹来了什么桃花? 而后,明姝才知道,自己算是歪打正着猜中了。 可那桃花却不是谢嘉言的,而是她的。 「嘉言?嘉言?嘉言!」 「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别不出声啊!」 语气张扬的男声在屋外响起,随后,便是连续的叩门声。 「我问过太常了,他说我可以和你们待在一块。」 男声带了点委屈:「你要是不放我进来,那我就只能蹲在门外了…… 」 「嘉言?」 谢嘉言听得眼皮直跳,他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平复下来暴躁的心情。 眼见外面的人叫得愈发欢快,谢嘉言终究还是起身开了门。 过分「活泼」的少年郎穿着一身红衣,果真是一朵潋滟桃花。 他一进书屋,便热情地向明姝和乐之打招呼:「大家好呀。」 谢嘉言看都懒得看他,重新入座后,才沉声道:「与辽国的比试还缺个人,太常便留了他凑数。」 温也:? 「嘿!」温也不满道,「怎么能说是凑数呢?小爷我在颍川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此番若不是看在太常的面子上,小爷才不愿意揽下这差事呢!」 当然,也不只是因为这一原因…… 温也悄悄瞥了一眼明姝,将留下来的另一个原因按下不说。 他都十五六岁的人了,终生大事也是该重视起来的! 而谢嘉言心中却是烦躁得不行。 今日他原本是有许多话想要问明姝的,书屋里多出来个江乐之也就罢了,至少她还是个极懂眼色的。 可温也……谢嘉言脸色愈加难看。 那小子的眼睛统共只有两种作用,一样是看书,另一样就是看各种漂亮小姑娘。 但凡温也能多一点眼力见,他母亲也就不用如此发愁了。 于是,在今日江太常找上谢嘉言,将温也领至他面前时,他脑子瞬时就开始嗡嗡嗡。 第16章 随后,便果断将温也扔进了另一间书屋里。 可谁想到,那小子还是顺藤摸了过来,还用一种堪说是耍赖的方式逼得他不得不开门。 回忆起明姝和江乐之在听到温也在外面叫唤时若有所思的表情,谢嘉言恨不得当场将这丢人玩意扔回家里去。 永庆侯府家世清贵,家风温淳,却偏偏出了个温也这样张扬肆意的小侯爷 可温也丝毫没有察觉到来自自家表哥的嫌弃,他佯装正经地看了一会书后,便拿着书凑到明姝身边问问题,美曰其名「求教」。 期间,不乏夹带私货。 明姝:「这句话是这样理解的,士者,要先有器量与见识,然后再谈文艺……」 温也:「嗯嗯嗯,明姝妹妹今年几岁了呀?」 明姝:「这一题是要求我们以文韵来写试帖诗,那么这句话中所给出的关键词就必须要包含在内……」 温也:「说的对啊!明姝妹妹除了看书,平日里还喜欢做些什么?」 明姝:「……」 温也:「qwq」 江乐之:…… 谢嘉言:!!! 勉强将他所问的那一题讲完后,明姝无奈地放下书本,正色道:「我才疏学浅,讲的不好,温学子若还有问题,不如去问师兄?」 「不要。」温也不假思索地拒绝,「我觉得明姝妹妹讲的就很好。」 明姝:……你真的有认真在听我讲吗? 明姝愈发无奈:「可我自己就存有许多问题,还有许多书要看,恐怕并没有那么多时间为温学子解答。」 温也眼眸一亮:「明姝妹妹有问题可以问我啊,我可以给你讲题!」 明姝:…… 见此,谢嘉言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走过来将温也提溜回了座位。 「你们好好看书,莫要理他。」谢嘉言沉声道。 说着,他转向温也,语气严肃地道:「你跟我出来。」 言罢,谢嘉言推开屋门,率先走了出去。 温也犹豫了一下,但迫于来自表哥长久的威压,还是乖乖跟在了他后面。 随着两人出去,屋门再次被关上。 两人对视一眼后,江乐之抬手摸了摸明姝的头:「咱们看书吧。」 方才刚进来的时候,她便注意到了: 谢嘉言看明姝的目光相较以往又有所不同…… 倒像是,突破了什么? ☆☆☆ 城中隐蔽宅院。 秦子枫撩起车帘,向外环看了一番,瞧见四下无人,这才低着头下了马车,匆匆进了宅院。 守门的小厮轻声道:「那位姑娘已经在屋里候着了。」 他其实也不知晓自家公子时常在此处会面的那姑娘是何身份。 说是外室吧,那姑娘又并不常居于此。 说是妓子吧,那姑娘瞧着又有几分气质。 而那姑娘每次来时,总是遮得严严实实,行径甚是谨慎,并不透露出更多信息来。 由是这小厮在心里猜测,这姑娘怕不是哪家的新妇,这才隔三差五地同他家公子在此幽会。 至于世家小姐,他是全然没往那方向猜的,听得偶尔房中侧露出的暧昧声响,便知道那姑娘同他家公子关系匪浅。 哪家的小姐会做出这般没皮没脸的事呢? 而秦子枫在听了他的通报后,满意地点点头,旋即阔步走向宅屋。 他刚一进入屋里,便被一双细白的手圈住腰,亲昵地抱住。 「秦郎……」女子声音又娇又媚,靠在他怀里的身躯更是跟没骨头一般。 秦子枫的心顿时酥了一半,面露羞赧。 「我等你许久了。」女子的声音带着些委屈。 「是我不好。」秦子枫柔声哄她,「我一下学便赶过来了,却不想容儿到的这么早……」 沈容华靠在他怀里,低垂着眉眼,轻声道:「我今日身子有些不适,便没有去上学。」 第17章 闻言,秦子枫登时将她搂得更紧了,语气紧张地道:「容儿是哪里不舒服?」 沈容华将素白柔荑慢慢地挪至心口处,而后抬起头,用一种妩媚而不自知的天真神情看向秦子枫:「这里疼……」 面对这般极具刺激的画面, …… 「你……你……」沈容华的声音在发抖,「你也有前世的记忆……」 若是如此,那他在之前为何没有半分表露?甚至在见到她时还能笑言相对。 不,其实还是有异样的……就比如,他在这一世过早的出现。 可那时她却将之归结于因自己重生而起的变化…… 一想到自己先前还跑到他面前挑拨,企图让他去对付徐府,沈容华就恨不得冲回去给自己两巴掌。 苏延并不作答,只是笑意愈冷。 他慢悠悠地抬起手,手上握着把铮亮的短刀,刀锋上还沾着血迹。 不必说,那血迹自是来源于已经瘫软在榻上的的秦子枫。 「啊!」 沈容华再次尖叫起来:「救命!杀人了!」 「嘘。」苏延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要是外面的人进来了,瞧见承嘉侯府的大小姐、镇远将军府的外小姐这副尊容,那可就有趣了……」 苏延的目光在秦子枫的尸体上挪过,轻笑道:「能叫秦国公府的大公子死在你床上,到时候,那传言一定很精彩……」 闻言,尖叫声瞬间湮息。 沈容华面色惨白,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再配上她凌乱的衣衫,看着甚是可怜。 她一面惊恐地望着苏延,一面注意着房门处,似乎生怕有人突然闯进来。 苏延却神色轻松,他提着刀,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床边靠近。 沈容华拼命想向后缩,可身后却是冰冷的墙壁,已然是退无可退的境地。 第18章 而苏延已经在床榻前站定,欣赏了一会她狼狈的模样后,便将沾血的刀锋对准了她。 「不要……」沈容华哭着摇头,满含泪水的眼里满是恳求,「别杀我……」 好容易才得来一次重生的机会,她不想死,她一点也不想死…… 面对死亡的威胁,沈容华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娇着嗓子向他哀求:「只要你不杀我,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说着,她顾不得羞耻,抬手便去解衣襟:「这一世,我还是干干净净的……」 嗖的一声,一柄短刀连带着她的衣裳钉在了床榻上。 瞥见沈容华不慎露出的雪白肌肤,苏延面上笑意瞬间消失,仿佛是瞧见了什么秽物,周身散发出凛然煞气:「滚开……」 一切发生地太快,沈容华全然来不及反应,手还停留在衣襟处。 而那柄短刀距离她的身躯不过半寸,足足有半截扎进了床榻里。 足可见掷刀者力道之大。 见色诱不成,沈容华眼中闪过绝望,她哭着伏下身子,抽泣着道:「那你要如何才肯放过我……你已经杀过我一次了……可这一世,我并没有对沈明姝下手……」 说出这话时,她原本是不抱什么希望的,可却没想到,苏延点了点头,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你说的对……」 「所以,我不杀你。」 沈容华骤然抬起头,眼里带着不可置信。 为什么……她想问,却不敢问,生怕他改变主意。 可苏延在留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竟就直接转身离去。 他大大方方地推开屋门,仿佛出入无人之境。 望着那道玄色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沈容华心跳如雷,僵在榻上半点不敢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有血液倒回身体的感觉,略微挪动了一下身子。 她望着身边一动不动的秦子枫,哆嗦着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鼻前探了探。 没有任何气息。 他的面色早已呈青白,带着一股死气。 沈容华这才明白苏延为什么会放过她……秦子枫死在她身边,而苏延却走得利落,如若追查起来,她百口莫辩。 可想到苏延方才直接推门离去的举动,沈容华心中燃起些希望。 她将衣摆撕开,摆脱了榻上短刀的束缚,这才小心翼翼地向屋门口走去。 行至门口,她警惕地探出头,飞速环顾了一圈。 却发现,原本守在院子里的小厮此时全都倒在地上,生死未知。 沈容华心中窃喜,哪里还顾得上其它,将手上血迹在门上抹干净后,便绕过院中小厮,仓皇逃离了这处宅院。 而这时,她才无比庆幸自己让香岚在不远处候着,没有一同跟过来。 否则,若要那丫头瞧见了这一切,恐怕就不好收场了。 ☆☆☆ 玄衣男子漫步在热闹的街巷上,面上是和煦的笑意。 任谁也无法想到,他手上刚沾染了一条人命。 待走至承嘉侯府门口,他同门房打了声招呼,便信步迈入府中。 神色轻松得仿佛真是刚下学归来。 他刚一进入自己的院子,冰冷的电子音便应时响起:「宿主真是浪费时间。」 「连同那个女的一起杀了,你这一月的任务便完成了。」 「我心里有数。」苏延答得冷淡,「像她那般的蝼蚁,我只需一根指头便能摁死。」 苏延声音很轻,却带着点笑意:「不过,那样有什么意思……」 「我想看的,是她抵死挣扎,却发现怎样挣扎都没有用处后的绝望……」 他抬起手,瞧着手指上残余的血迹,轻喃道:「簪子扎进心口后,要等血流干净了,才能咽气……」 「那多疼啊……」 苏延眸色昏暗:「所以,我怎么能让她这么轻松就去死……」 ☆☆☆ 第19章 「嘉言……」 走至院子里的柏树下,不等谢嘉言开口,温也率先嘟哝道:「你下回能不能注意一点,在明姝妹妹面前给我留点面子……」 「面子?」谢嘉言略一挑眉,「你不是最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的吗?」 「明姝妹妹哪里是别人……」温也当即道,「她说不准就是我未来媳妇了!」 「住口!」谢嘉言面色微沉,「无依无据的,你这样说话,便是在败坏她的名声。」 温也小声反驳:「可我已经和娘说了,要她替我去提亲……」 谢嘉言沉声道:「那你可曾问过沈明姝的意愿?」 「这倒没有……」温也声音低了些,旋即又自信满满地道,「不过,像我这般英俊潇洒,才华横溢,性格又温和体贴的夫婿,京城里哪里找得出第二个?」 谢嘉言斜睨他一眼,冷声道:「我就知道一个。」 他上下打量着温也,像是在估量着什么:「他个子比你高,仪态比你佳,才学比你好,性格也比你体贴……」 「不可能……」温也瞪大眼道,「你说的这人是谁?」 谢嘉言昂起头,高贵冷艳地吐出一个字:「我。」 温也:?! 温也眼睛瞪得更大了:「表……表哥?你……」 他原本想说,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吧,可却又想到,他这位表哥从不开玩笑。 于是,他换了个问法:「你……认真的?」 语气里仍是难掩的震惊。 「怎么?」谢嘉言冷哼道,「你不服气?」 「没……」温也赶忙摇头,随即小心翼翼地道,「我只是没想到,您会屈尊来和我比较……」 话音刚落,温也顿时反应过来什么,登时惊声道:「你也喜欢沈明姝!」 谢嘉言不答,却也没有出声否认,只是双手合抱于胸前,高傲地看着他。 这已然是一种默认。 温也在心中默默地算了算,却悲伤地发现,谢嘉言真的比他更英俊潇洒,更才华横溢,更温…… 不对啊!他这表哥别的不说,性格是出了名的差,若非如此,他身边早就围满了小姑娘。 温和体贴这四个字什么时候能和他沾上边了? 于是,原本垂头丧气的温也重振旗鼓,勇敢地指出问题:「别的是我不如你,可你哪里比我温和体贴了?」 可谁想谢嘉言丝毫不慌,扳着手指算:「沈明姝有不会的问题,是我替她逐一解答……沈明姝溜出去玩的时候,是我为她做的掩护……沈明姝肚子疼的时候,是我给她打的热水……沈明姝生辰的时候,我提前了大半个月给她准备贺礼……」 「停停停!」温也打断他,不服气地道,「你说的这些,我也能做到,这有什么特别的!」 「是没什么特别的。」谢嘉言语气很平淡,「只不过,她存有的那些问题,除开学官们,便只有我能解答……」 「太常只收了我和她做弟子,所以只有我能替她打掩护……」 「她肚子疼的时候,却强装没事,谁都不告诉,只有我发现了,悄悄去伙房给她打来了热水……」 「送她的贺礼,我雕了大半个月,反复斟酌后才定下最后一版……」 说完这般长长的一串话后,谢嘉言正色道:「我所做的这些事,是不算特别,可大概也没有那么容易被替代。」 听得一向冷情的表哥说出这样一番话,温也心中原本的不忿全然化作了两个字——卧槽! 如果在先前,有人和温也说,他表哥会喜欢上一个姑娘,还说出许多傻话来,温也不仅不会信,还会觉得那人怕是脑子有病,才做出这般妄想。 因为在他看来,像谢嘉言那般么得感情的人,就该是终身不娶,只和他那些书本文章作伴。 反正,他爹管不到他,他娘又去的早,并不会有人催着他必须娶谁。 温也也实在无法想象他会喜欢上谁。 第20章 可现在……可现在,他偏偏喜欢上了自己看中的姑娘…… 若是别人,他还有信心去争一争,可若是对上的是谢嘉言…… 温也:嘤! 他的命好苦啊! 温也蹲下身,有气无力地挥挥手:「别说了,让我静静……」 听了这话,谢嘉言点点头,满意地道:「那你便在外边好好静静,莫要吵闹,我先进去了。」 望着谢嘉言施然离去的背影…… 温也:??? 走的时候是两个人,回来的时候却只剩谢嘉言一个人。 明姝忍不住好奇:「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进来了?」 况且,她注意到谢嘉言微红的耳根,心里顿时跟猫抓了一样,好奇得不行——他们这是在外面聊什么了?怎么去了那么久? 谢嘉言镇定自若地在桌案前坐下,言简意赅地道:「他想一个人静静。」 明姝:? 她总觉得那位兄台并不是个喜静的啊…… 望着明姝呆呆的神情,谢嘉言心头一软,没忍住唇角上翘:「你安心看书就是……」 「他太闹腾了,下回让他去别的书屋。」 秦国公府大公子遇刺身亡的事在京中引起了轩然大波,瞬时取代百花宴上的那场意外,成为众人议论的重心。 据说秦国公震怒,秦夫人哭红了眼,此事甚至惊动了圣上。 虽然官府倾尽全力在捉拿凶手,却始终未果。 且因为辽国使团将要到来的缘故,为了不损国威,此事并不好过于张扬,由是只能在暗中继续调查。 众人也只能感慨,秦国公府近日来怕是撞上了什么邪祟,这才连连遇灾。 秦国公府遇丧,先前下药算计的事,一时自然是不好再继续追查的。 而明姝将沈容华是谋划者的事情也告知了江乐之,她沉吟不语,而后反过来劝慰明姝:「此事暂且按下,日后再做谋划也不迟。」 这会正逢多事之秋,无论是辽国使团的来访,还是秦国公府大公子的身亡,分量都要重过百花宴上的那桩事,她们没有必要再将自己推至风口浪尖。 况且,这件事牵扯颇多,处理起来也很麻烦,要牵连到京中好几户勋贵。 宁国公府最后的意思,也是想着先息事宁人。 待这一阵的风波过了,再去料理沈容华也不迟。 这般说定后,明姝和江乐之便开始全力备考,暂时不理会其他事。 不过,出于对沈容华的不放心,明姝向苏氏要了两个机灵的丫鬟,叫她们只管负责盯着沈容华。 百花宴后,苏氏便小病了一场,对府里的事也放松了些,只是在每次明姝来的时候,都要拉着她说上一会的话。 她的态度变得极为宽和,对于明姝提出的一些要求,甚至是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 这让明姝心中暗自忐忑,她娘亲莫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这日,明姝在苏氏院子里用晚膳。 闲聊中,苏氏甚是忧心地道:「你平日里也帮忙留意留意,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是能和你苏延表哥相配的……」 苏氏接着道:「不过,上回宴会上,江夫人还同我提到,说我们府上几个少年郎都很不错,尤其夸了你表哥,说他气度极佳……」 「你也别说娘狭隘……」她叹了口气,「若是在先前,我自然是不敢想的,可现在出了那桩事,江小姐在嫁娶之事怕也是难的……」 「你表哥他天赋上佳,将来成就必然不凡,家里又无父无母,江小姐若是嫁过来的话,便是直接管家,也是自在得很……」 闻言,明姝嘴里含着的汤差点喷出来。 乐之和苏延? 她娘亲也真敢想…… 末了,自然是明姝找了个由头,跳过了这一话题,并允诺苏氏,会在太学里帮她好好相看。 心中却是想,她娘莫不是因为已经放弃给她找对象,于是便将这份热情转移到了苏延身上? 第21章 这般想着,明姝暗自摇头……也不知道苏延知不知道这件事。 ☆☆☆ 翌日,明姝同乐之一块去五香斋的时候,还把这当作了一桩趣事说给了乐之听。 谁知乐之却瞪大了眼:「这也太巧了……」 她摇摇头,半是抱怨半是吐槽道:「前几日,太常喊我过去的时候,也问我觉得苏延这人如何来着。」 明姝:?! 太常怎么会问问乐之这种事? 瞧见明姝震惊的表情,江乐之才想起来一般,忙解释道:「按辈分来算,我要叫太常一句小叔公。」 「不过,太常不愿意张扬出身,为了避嫌,我在太学里都是直接尊称他太常。」 「太学里也没几个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江乐之有点不好意思,「你没问过,所以我也就一直没说……」 消息是有些震撼,却也还算好消化,明姝很快就接受了这一层联系。 不过,单看江太常平日里与江乐之的相处,是绝对猜不出两人会有这层亲近关系的。 「这几日,我家里连半句重话都不敢同我说,我娘亲也一直愧疚得很,觉得是她疏忽了……于是便一直想着替我张罗亲事。」江乐之叹了口气,「这种情况下,我实在是不好说什么反对的话。」 闻言,明姝也只有捏紧了她的手。 可还没等明姝说什么安慰的话,便瞧见徐诗韵迎面走来,径直停在了她们面前。 只见徐诗韵蹙着眉,目光在江乐之面上扫过,而后疑惑道:「沈明姝人呢?」 江乐之:? 明姝:? 她这么大个人杵在一边,徐诗韵却没看见她? 她一时不知该作何言语才好。 江乐之认定她是来找事的,于是态度冷淡地道:「你有什么事?」 徐诗韵挠挠头:「我找沈明姝说两句。」 她目光不经意般地往左一移,顿时一惊,抬手揉了揉眼后,讶然道:「你怎么在这?」 明姝莫名其妙:「我不是一直在这?」 「可我刚才看见的…… 」徐诗韵一愣,她刚才看见的是啥来着? 「算了算了,就当我刚才瞎了。」她一摆手,「我有事想和你说。」 说着,她朝江乐之道:「你能不能先回避一下。」 江乐之冷着脸不做声。 徐诗韵一直表现得很是针对明姝,她怎么能放心让她们单独相处。 还是明姝小声劝她:「没关系的,你先去吃饭吧,我就和她说两句……这是在太学里呢。」 听了最后那话,江乐之才面色和缓了些,叮嘱道:「你动作快些,等会太常还要在书斋集合说事,你莫要误了时间。」 明姝点了点头,江乐之才离开了。 两人在树下站定后,明姝直截了当地问:「你要同我说什么?」 「也没什么。 」徐诗韵低着头,用脚拨弄着地上的一粒小石子,「就是想着和你道个别……」 「道别?」明姝有些疑惑。 「嗯。」徐诗韵点点头,这才抬眸看向明姝,「我那定亲对象不是没了吗,我也就不用急着嫁人了。」 秦子枫的意外身亡,让徐诗韵原本就不好的名声雪上加霜,还添上了个「克夫」的名头。 一时之间,她想要再找到个合适的婚嫁对象并不容易。 可徐诗韵却表现得满不在乎:「我原本就不想嫁人,也就是我娘急得个什么样。」 她小声嘟哝:「她要是真着急,就把谢嘉言给我押过来啊!那我肯定就……」 正说着,她突然意识到是在同明姝说话,连忙收住话头,甚是懊恼地抓抓头:「我说话不过脑子,你别往心里去。」 徐诗韵一本正经地道:「我已经对谢嘉言死心了,那家伙压根就没有心!我这么个如花似玉的漂亮姑娘追了他这么久,他看都不看一眼……」 「呸!」她轻唾道,「那我干嘛要在他一棵树上吊死!」 第22章 徐诗韵手叉着腰,外表很有气势,内心却在滴血。 那毕竟是她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的少年,嘴上说再多遍断绝的话,心里却终究是割舍不下的。 这般想着,她鼻头一酸,嘴上却仍是倔强地道:「所以,我同我小舅舅说好了,这回要和他一起去边塞。」 「边塞多的是好儿郎,一个个能捉野兔能打野狼,将进犯边境的贼寇打得嗷嗷叫!」徐诗韵一挥衣袖,似是很有信心,「那么多的好儿郎,我还怕挑不到自己中意的吗!」 闻言,明姝惊讶道:「你要去边塞?」 徐诗韵点点头,蹲下身道:「我书念的又不好,留在太学就是混日子,也没什么意思。」 更直接地说,她来太学就是为了接近谢嘉言,不然按她的性子,才不愿受这折磨。 「可我拳脚功夫不错,跟着我小舅舅去边疆呆上几年,指不定回来的时候,身上就有功勋了呢!」 徐诗韵的语气很轻松,可两人都知道,这几年或许会比想象的还要长。 边塞何其之远,来回一趟便要半年,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 明姝没有问她家里人是如何同意的,也没有问她一个女子要如何随军前去边塞,更没有对她的话语表露出震惊或质疑的神情。 她只是由衷地感叹:「真好啊……」 徐诗韵嘟哝道:「好什么好,等我回京城的时候,就要成老姑娘了!」 「都是大将军了,还谈什么老不老……」明姝冲她眨巴眨巴眼,笑嘻嘻地道,「边塞那么多好儿郎,若有哪个被徐将军看中了,哪还有不乐意的!」 闻言,徐诗韵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重新站起身来,随意捋了捋衣裙,状似无意地道:「希望我回来的时候,还能喝到杯你的喜酒。」 喜酒? 听得这一名词,明姝先是一怔,随后才笑着摇摇头道:「喜酒就算了……不过,说不定你回来的时候,要喊我一声沈学官呢!」 ☆☆☆ 经了这样一番临别前的交谈,未来的沈学官赶到五香斋的时候,再次痛失心爱的糖醋小排。 在她勉强填饱肚子,赶回书斋时,一路上都遇到了不少同样步履匆匆的学子。 每当她想要同相熟学子打招呼时,那些学子却直接略过了她,径直向前走去。 明姝:? 怀着满头小问号,明姝回到了书斋。 江太常在上午的时候下达了通知,说是要他们这一批将要参与同辽国使团比试的学子,午后一齐在太常的书堂里聚集,听他讲述比试的一些注意事项。 瞧得时间差不多了,明姝便直接去了书堂,寻了个位置坐好,便安心等江太常的到来。 人很快便来齐了,江太常则是掐着点到的。 他的目光在堂内巡看了一便,复而蹙起了眉:「怎么还有人未到?」 说着,他沉声吩咐身边的书童:「你去叫一叫沈明姝……」 正端坐在正右方的明姝:? 明姝瞧着江太常不似玩笑的神情,又看了看并未提出异议的同窗,突然意识到——出大问题了。 她是不是曾经抽到过一项随机惩罚来着? 路人甲光环,恐怖如斯! 她就好生地坐在这儿,居然都能被忽略? 明姝回想起同样曾忽略过她的徐诗韵及若干学子,不由咽了口唾沫,心生忐忑。 她颤巍巍地举起手:「太常……我在这!」 江太常眯起眼,讶然道:「你什么时候到的?」 明姝:……我一直都在。 在这样一个小乌龙过后,明姝再一回想,便觉得不妙。 路人甲光环的效果还余有二十天左右,可辽国使团如今已经到了京城。 那么算下来,比试的时候这项光环应该还在起效。 有这么个debuff在,到时候谁还会注意她啊! 第23章 ☆☆☆ 京城,街巷。 走在青石板的道路上,看着两侧各式各样的摊贩,感受着来往熙熙攘攘的人,蓝衣男子皱眉道:「大庆的人都这么闲的吗?这大街上怎么全是人。」 一旁的老者捋了捋胡须:「京城商业兴盛,自然看起来很繁华。」 老者笑着看向蓝衣男子:「六皇子可以更宽和的眼光去看待这一切,去感受大庆不同的风土人情,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这位六皇子自幼天资过人,却也由此养成了格外高的心性,对什么都瞧不上。 「没意思。」六皇子嘟哝道。 可他嘴上这么说着,目光却丝毫未从两边摊贩上挪开。 在看到前面围着不少人的一处店铺时,六皇子略一挑眉,问道:「那前边是在做什么?」 老者定睛一看,犹豫了一下,才道:「估计是有什么新店铺开张了。」 「新店铺?」六皇子眼里生出些兴趣,快走两步,凑近了那人群聚集处。 「清华香胰铺?」六皇子一字一顿地将那标题念出来,转头询问老者,「这是间什么铺子?」 老者也是一头雾水,他嗅着空气中传来的香甜气息,不太确定地道:「或许是间香铺?」 「看看就知道了。」六皇子一摆手,便直接拨开人群,往店里走。 而这间铺子的二楼,却坐着个衣裙鲜亮的女子,她蹙着眉询问一边侍奉的丫鬟:「三殿下还要多久才能到呀?」 丫鬟支支吾吾的,却也说不上来。 沈玉柔纵然心里焦急,却也无计可施。 今天是她与三皇子「合办」的肥皂铺开张第一天,两人原本是约好了要「共同见证」这一幕的。 可她在这等了许久,却始终不见三皇子人影…… 而三皇子此时在哪里呢? 他原本是预备前往肥皂铺的,可就在他要登上马车时,身后却传来了一道娇柔女声:「殿下请留步。」 三皇子转过头,瞧见的却是一位带着面纱的紫裙姑娘。 那姑娘莲步轻迈,施施然走近他,而后仰起头,露出的一双眼里满是紧张。 三皇子瞥了她一眼,眼里闪过一丝玩味:「沈大小姐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啊!」沈容华神情惊慌,她结结巴巴地道,「殿下……是怎么认出我的……」 三皇子笑意不达眼底,语气温和地道:「如沈大小姐这般的姑娘,但凡见过一次,又怎么会不记得。」 闻言,沈容华心头一热,他原来一直都对自己印象深刻吗…… 她想到自己的谋划,不由更添了几分自信。 「我此番贸然拦下殿下,属实是冒犯了,可也确实是有急事想要同三殿下说的……」 三皇子笑意不变:「既是急事,那沈大小姐不妨直言。」 「此事干系甚大……」沈容华左右瞥了几眼,似是确认无恙了,才垂下头,压低声音道,「我身子不好,前日去抓药的时候,恰好遇见了两个行径鬼祟的人在取药,心中生疑,便留了几分心眼,结果……」 沈容华哆嗦了一下,才颤声道:「结果却发现……那些人是四皇子府上的,嘴上还说着辽国接风宴之类的话……」 沈容华抬起一双水盈盈的眼眸:「我害怕,他们是要对三殿下不利……」 她话尾的颤音还未息,便被三皇子冷声打断:「沈大小姐慎言!」 三皇子面上笑意消退,神情严肃地道:「妄议皇家之事,若是治起罪来,沈小姐怕是担待不起。」 他这般的态度是沈容华未想到的,她顿时有些失措,眼中滚落大颗泪水。 三皇子看着她这副模样,只觉得头疼。 且不说她这突然跑过来的行径有多令人生疑,单是她说的那一番话,就全然说不通。 若真是他那皇兄要算计他,又怎么会被她这样一个姑娘家知晓? 三皇子回想起那还在铺子里等着他的沈玉柔,又看了看哭得梨花带雨的沈容华,顿时心生疑窦: 第24章 二姑娘来完大姑娘来,这承嘉侯府怎么回事? 倒像是赖上他了? 但眼前急着的,是要先将这沈容华好生打发了,莫要让她在外面惹出什么风言风语。 于是,三皇子放缓了声音:「沈小姐莫哭了,纵然你是一番好意,可此等话岂是能乱说的?四皇弟待我一向宽厚,我又怎能随意猜疑他?这番话要是传出去,还不知会引起何等风波……」 「我不是在乱说。」沈容华慌忙道,「我此番前来,只是想提醒殿下,接下来万事小心……」 「那便多谢沈小姐关心,只是还请沈小姐莫要再将这话与旁人道了。」三皇子沉声道,「我还有事,便不与沈小姐多言了。」 言罢,他朝沈容华略一颔首,便径直离去。 望着三皇子的背影,沈容华不禁捏紧了衣袖,心中甚是忐忑。 她当然知道自己此时的行为有多冒昧,可若不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她又如何会这般铤而走险…… 不知道是不是徐诗韵说了些什么,她近日再向外家递消息,那边的态度明显要冷淡许多。 而之前为解除与徐开宇的婚约,她与承嘉侯更是生了嫌隙。 若到时候宁国公府因为江乐之的事追责她,根本没有人能保她。 更要命的是,秦子枫的死和来自苏延的威胁…… 她必须为自己再找一个靠山。 而论起靠山,没有谁会比未来的九五至尊、如今的三皇子更合适。 她如今最后的仰仗,便是前世的那些记忆。 上辈子在同辽国使团的接风宴上,三皇子的酒菜中被下了药,险些在众人面前丢尽脸面,可他愣是靠毅力撑过了药效。 这件事还是她身处徐开宇后宅之时,无意中听他说到的。 徐家归属四皇子麾下,在夺嫡之争中没能讨到好,由是徐开宇在提起这件事时,语气里无不遗憾,遗憾没能因此将三皇子拉下马。 而若是这回三皇子能彻底避过这件事,岂不是就会念上她几分好? 到时候他必然会再来找她,她再慢慢多透露出些细节,让三皇子看到她身上的价值,从而愿意出手保她。 毕竟,她可还知道一桩极为重要的秘辛,是对三皇子夺嫡将有大用处的…… ☆☆☆ 沈玉柔正百无聊赖地在屋子里转着圈。 这时,却突然跑上来一人,同侍候在屋中一个丫鬟耳语了两句,而那丫鬟脸色瞬间微变。 见此,沈玉柔急切地道:「是三皇子来了吗?」 丫鬟摇摇头:「是下面来了个找茬的客人……」 沈玉柔面露失望,不耐烦地挥挥手:「那叫人把他赶出去就行了呗!」 拜托,这家店铺背后可是有皇子做靠山,还怕那区区找茬的人? 丫鬟再次摇摇头,犹豫着道:「那客人的身份似乎很是不凡。」 「身份不凡?」沈玉柔挑眉道,「能比皇子还厉害不成?」 她高傲地一摆手:「带我下去看看!」 「小姐。 」一边的春兰小声劝道,「这并不妥当……」 可沈容华哪里会听她的,直接便命令那丫鬟带路,便要下楼。 三皇子在研制出肥皂,在见识过其奇妙的效用后,便认定这物件能够大火,于是在置办商铺时也丝毫未含糊。 这间铺子极为宽敞,分作了内外两厅。 外厅堆着些批量生产的简装肥皂,是供普通百姓购买的。 内间则做了精细装修,所贩卖的肥皂不但用锦盒装着,在色泽与气味上也要更考究些。 不得不说,三皇子是极有商业头脑的。 而沈玉柔下楼后,行至内厅,便瞧见了一个身材高大的蓝衣男子站在厅室中央。 「就是你在店里闹事?」沈玉柔丝毫不惧,径直走上前去。 六皇子转过身去,瞧见走来个蓝衣姑娘,柳眉微竖,樱唇紧抿,看着甚是鲜妍明丽。 第25章 他饶有兴趣地挑眉道:「哟,这店铺主事的竟然是个姑娘。」 「姑娘怎么了?」沈玉柔梗着脖子怼回去,「这肥…香胰可是我参与研制出来的。」 「哦。」六皇子眼中兴趣愈浓,他往某处一指,「那可不巧了,我要找的正是你这香胰的事。」 沈玉柔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那儿是一处盥洗台。 这正是她的提议,意在能让感兴趣的顾客能切实体验到肥皂的效用,从而激发他们的购买欲。 沈玉柔走至台前,便听见六皇子在她身后道:「你们打出去的招牌,说是这香胰可以洗净手上身上的污渍,可我方才试了,却是半点效用都无……」 「怎么会……」沈玉柔辩驳道。 那盥洗台上恰好有盛着木炭的盘子,正是为了证实这香胰效用的,她干脆用手沾了炭灰,将脏手展示给六皇子后,直接抹了那香胰,而后过水一冲,那手便恢复了洁净。 「喏。」沈玉柔将洗净的手冲着六皇子晃了晃,「可不就干净了。」 那六皇子望着她那晃动着的白皙手掌,眼中闪过暗色,然后慢悠悠地抬起手,将手腕处一块墨色的痕迹展露在沈玉柔视线中。 「我手上这块墨渍就怎么也洗不掉…… 」 沈玉柔定睛一看。 那哪里是什么墨渍,分明是一块刺青,她顿觉被戏弄,气呼呼地道:「你这明明就是纹身,纹身怎么可能用香皂洗掉啊!」 沈玉柔杏目圆瞪地望着他:「你这分明就是在找茬!」 「找茬?」六皇子扬声道,「可这招牌是你们自己打出去的,灰土、墨痕、污渍皆可去除……」 「那我手上墨迹怎么就不能去除了呢?」 「你这是在胡搅蛮缠……」沈玉柔刚说出这话,便觉得手腕处一阵灼烫。 那处位置,正是她的金手指所在的位置。 而这种灼烫感她也很熟悉,正是金手指激活新配方时会产生的。 可想要激活新配方并不容易,非得是遇上什么特殊的契机才行,她至如今也才激活了肥皂、砂糖、玻璃三样配方。 感受着那种灼烫感,沈玉柔看眼前男子的目光顿时不一样了。 这找茬的男子到底是什么身份,竟能引得她激活新配方? 「今天是铺子开业第一天,有我待在这,只怕你的生意不好做吧……」六皇子摩挲着手上扳指,沉声道:「也莫要说我欺负你,你随便开个价,将这香胰的配方卖给我,我即刻就走,绝不纠缠。」 他的目光掠过手上刺青,眼中泛着幽光。 谁能想到,这道辽国所有医师都无计可施的刺青,在用了这家店铺的胰子后,墨色竟然淡化了许多…… 这香胰配方,他势在必得。 要是在先前听了这番话,沈玉柔定然是要骂一句狐狸尾巴冒出来了,可这会他是让自己激活新配方的恩人,沈玉柔看着他就要顺眼得多。 「香胰的配方我做不了主。」她对着六皇子的目光,语气讨好地道,「要不你先别急,我给你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将这纹身给去了?」 不就是洗纹身吗?她琢磨琢磨,应该是可以的吧…… 况且,看这男子身份很不一般的样子,若是让他满意了,她指不定还能凭此结个善缘。 ☆☆☆ 为了给远道而来的辽国使团接风洗尘,景帝在宫中设宴,只有部分近臣与后妃才得以参与宴会。 明姝沾了太学的光,也混了个赴宴的资格。 这已是明姝第二次入宫了,由此她表现得很是镇定,不像旁边的另一个小姑娘,紧张得小脸通红,手脚都不知道该往何处摆。 此次的宴会设在接应外使的琳琅殿。 明姝在赴宴前原本想着,好不容易又有了一次与景帝见面的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把握,看能不能抓住机会表现一下,扬一扬大庆学子的风范,稍稍补救一下自己在景帝认识里的形象。 第26章 可当她真正到达琳琅殿时,不由感慨: 自己真是想多了。 宴会上等级分明,太学学子被安排在略下的席位上,而景帝却是坐在大殿正上方的位置,两处之间差了好几阶,如隔鸿沟,景帝能注意到这边才怪。 明姝:还是安心恰饭,苟过这次宴会算了。 表现什么的,就先不急qwq 景帝自然是最后到的。 他在众人的簇拥下,于大殿之上的正座上落座。 宴会这才正式开始。 一如所有的迎宾宴会,景帝首先发表了一段长长的讲话,用以表示对辽国使团的欢迎。 然而,这番讲话在内容上和明姝上辈子所听过的各色开学典礼讲话、颁奖晚会讲话、开幕式讲话颇有异曲同工之妙——同样的冗长且乏味。 由此可见,纵然时代在变迁,可有些东西总是不变的……这般想着,明姝悄咪咪打了个哈欠。 好容易等景帝的讲话完毕了,辽国使团所在的席位走出个蓝衣男子,朝着景帝行礼后,向后一挥手,便有一列侍仆抬着数台箱笼上前。 随着箱笼被搬至殿上,那蓝衣男子便开始念一份长长的礼单…… 明姝听得简直要睡过去。 这和她想象的接风宴完全不同啊! 没有轻歌曼舞,没有才艺表演,底下的宾客全都坐得直直的……不像是什么宴会,反倒像是述职演说,「领导们」的发言一个赛一个的冗长。 想着反正也不会有人关注到自己,明姝干脆将心神都沉浸在了海绵空间里,开始练琴。 正当她沉浸在乐曲中的时候,却感觉到袖子似乎被戳了戳。 明姝睁开眼一看,原来是之前那个走在她身边极为紧张的姑娘。 那姑娘小声道:「已经开始用餐了,我看你在发呆,便想着喊喊你…… 」 「不。」明姝摇摇头,一本正经地道,「我不是在发呆,我是在思考皇上刚才说的那一番话,那话说的太好太妙了,我就琢磨得入神了些……」 明姝仗着这姑娘不了解她,编起话来头头是道。 而那姑娘信以为真,赞叹道:「你好厉害啊。」 明姝脸不红心不跳,安然受了这份夸赞。 好歹是国家级的宴会,别的不说,所供的菜肴无一不精致,色香味俱全,叫人瞧着便食欲大开。 本就是将蹭饭作为目的的明姝欢快地开始了用餐。 而此时的宴会也终于有了明姝所以为宴会该有的样子。 身着鲜亮纱裙的舞姬施然入殿,于大殿中央献舞助兴,舞姿翩翩,甚是曼妙。 而在场宾客,有捧着酒杯在交谈的,有在欣赏舞乐的,也有像明姝这般专注于进食的,很快便是一派觥筹交错的热闹场面。 明姝在自己桌案前的菜肴都尝了个遍,还饮了半杯果子酒,便已经有了饱腹感。 她停下筷子,目光看向四周,却正好瞧见谢嘉言悄然离席。 大概是因为殿内过高的温度,时不时便有离席出去透气的,由此他这一行径并不算特殊。 明姝的脑子也被烘得晕乎乎的,见谢嘉言离席了,她便也生了离席的念头。 反正呆着也是呆着,倒不如找师兄说说话…… 这般想着,她小声同旁边姑娘道:「我也去透透气。」 「可需要我陪你一起?」那姑娘很是热心。 「不用了。」明姝笑着婉拒了她。 她不过喝了半杯酒,意识还清醒得很。 从侧边出殿后,明姝在向宫女稍稍打听了谢嘉言所走的方向后,便慢悠悠地按那一方向走。 相较于殿内的沉闷燥热,殿外空气里都透着一股凉意。 若说在先前明姝还有些微醺,那在这凉风吹过后也全然清醒了,甚至还觉得有些头痛。 正当她走至长廊拐角处时,却听得前方传来的一道焦急的女声:「你怎么会不记得我了?」 第27章 前方似乎是站着一男一女,两人处在角落的阴影里,面容并不算清晰。 听得这话,明姝以为是撞破了某对在此相会的男女,便自觉要掉头离开。 可她目光不慎瞥见那对男女中的男子时,却不由脚步微滞。 这个男子……怎么有点像谢嘉言? 从明姝所在的位置看过去,男子是背对着她的,可就算只是背影,她仍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而明姝正对着的是个红裙的小姑娘,五官深邃,唇上抹着红艳艳的口脂,眼睛也是红红的。 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 而她却在用一种受伤的眼神执拗地盯着谢嘉言。 「我和你说过,我肯定还会再来的,你怎么能不记得我了呢?」 「你当初明明还夸过我的……」 这场面,怎么看怎么像旧情人找上门来。 明姝在心中这样想。 若她是偶像剧里的女主角,此时听了这样一番话,定然会脑补出一场爱恨情仇,然后很是受伤,选择悄悄地离去,找一个角落独自舔舐伤口。 可她不是。 遇到问题了,先问是不是,才问为什么,再想怎么办。 于是,明姝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直接了当地打招呼:「师兄,好巧啊……」 谢嘉言倏然转身,看见熟悉的小姑娘,顿时有些惊讶。 他又瞥了眼面前那要哭不哭的姑娘,不知怎的,突然有些紧张。 「我……」 明姝朝着那红裙小姑娘点点头,礼貌问候:「你好。」 随后,她试探着问:「我正好路过,便过来打声招呼,是不是打扰了你们的谈话?」 「我不认识她!」 「你是谁啊?」 听了明姝的话,谢嘉言和那姑娘齐齐出声。 在意识到声音重合后,两人对视了一眼。 在察觉到谢嘉言眼中的迷惑后,那姑娘终于没忍住哭了出来。 是真哭,号啕大哭的那种。 她一面哭,一面扯着袖子擦眼泪,脸上的妆花成了一团。 她抽噎着道:「为了来这一趟,我求了姐姐好久……你知不知道这一路上的饭有多难吃,路上的驿馆里的床板上还能捉出虱子……好不容易我才到了这京城……可你怎么能说不认识我呢?」 瞧得她这番模样,谢嘉言眉头蹙得更紧了,他抬手揉了揉额角,不耐烦地吐出四个字:「莫名其妙。」 这话一出,莫说是这姑娘了,就连明姝也不由心头一跳。 真是……太残酷了。 想起某些传闻里,说谢嘉言这人最是不解风情,硬生生将许些向他示好的小姑娘气哭了……明姝想,恐怕不是被气哭的,而是真的被伤透了心吧…… 这般想着,明姝默默将手捂上了心口。 她悄悄向前看去,目光掠过他线条优美的侧脸,落在了他漆黑的眼睫上。 那纤长眼睫下,是一双情绪极淡的眼眸。 谢嘉言的长相是清冷型的,一如他的性子,清高孤傲,冷淡少言,一出言便是绝杀。 就宛如那所谓的高岭之花,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大概是因为这一世的相处吧,竟让她在心中生了些许妄念,甚至想着,或许有可能能真正和他在一起…… 人真是容易得寸进尺的生物。 原本只要知道他在就好,后来想着如果能更靠近他一点就好,再后来…… 明姝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试图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排出脑中。 她看着那哭得一抽一抽的红裙姑娘,竟有一种感同身受的难受。 她小声道:「要不我先走一步,你再和这位姑娘好生说说,我看她这模样,不像是在说谎……」 言罢,明姝便想转身离开。 可衣袖却一下被扯住。 她讶然回头,却恰好对上谢嘉言紧张的神情,甚至于,她在他眼中捕捉到了些许委屈的情绪? 第28章 谢嘉言瞧着她走得那般干脆,不由心中酸酸的。 他听三皇子说,如果一个姑娘喜欢你,那她看见你同别的姑娘在说话,肯定会不高兴。 可他看明姝的眼睛,却只读出了不解。 「你先别走。」他的声音闷闷的,「也是因为你来了,她才会哭的,所以你不能走。」 如果不是明姝来了,他肯定在这姑娘哭之前就走了,所以从逻辑上来说,这话没毛病。 明姝:??? 还有这样甩锅的? 正当她准备好言争辩两句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偏冷的女声:「苏阿若。」 听得这声音,原本正捂脸哭的红裙姑娘哭声一滞,从袖间露出一只眼睛来。 在看见来人后,她顾不得哭了,慌乱地开始擦眼泪。 而明姝也顺着那声音向后看去,只见一个身着棕红色长裙的女子提着裙子,径直走至那红裙姑娘面前,望着她那「一片狼藉」的面容,皱着眉道:「我带你来大庆,不是要你来丢人的。」 这般说着,长裙女子的目光移至明姝与谢嘉言身上,而后颔首致意:「谢世子……」 见她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明姝连忙道:「我叫沈明姝。」 长裙女子点点头:「沈姑娘。」 谢嘉言拱手回礼:「苏学官。」 听得这一称呼,明姝心中微惊,复尔认真地看向了那长裙女子。 她的面容同那被称为苏阿若的红裙姑娘有三分相似,只是面部轮廓要更冷硬一些,她眸色很浅,透着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淡。 这就是辽国使团里随行的那位女学官吗? 苏学官温声道:「这丫头性子顽劣,不慎让二位看了笑话,如果她有冒犯到二位的地方,我替她道歉。」 明姝自然是摇头否认的。 见此,苏学官伸手揽住苏阿若,点头致歉后,便拉着她走了。 而苏阿若整张脸都藏在衣袖里,连回头看谢嘉言的勇气都没有。 空旷的长廊里,便只剩下明姝二人。 刚经历了这样的事,两人心中都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此时,一阵凉风袭过,明姝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谢嘉言的目光在她裸露出来的脖颈处略过。 天寒霜重的,她怎么也不记得带围脖……就这么跑出来,也不怕着凉。 这些话在谢嘉言嘴边停留,却终是没有被说出口。 他沉声道:「进去吧。」 说着,便率先走在前边。 明姝点点头,乖巧地跟在他后面。 他身量要高过她太多,走在前面,竟是替她将冷风都挡去了。 此时正处秋冬之际,纵然是在白日,可天色仍很昏沉。 可饶是如此,明姝走在后面向前看,看少年挺拔的身姿和宽阔的肩膀,只觉得这个人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在发着光。 她默默地想: 有一种人,一旦遇见了,便是一眼万年,从此眼里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谢嘉言大概就是这种人。 所以,那些痴恋他的姑娘家,明知道前方是一团火,也要拟作飞蛾扑上来。 纵然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不可耽于此,却也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心生妄念。 这样不好,她要改。 读书、写字、作画、弹琴……干什么不好,非要搞对象? 正当她心中遐想的时候,突然听见前边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你是不是觉得……我刚才的行为很冷酷?」 啊? 明姝愣怔之后,才意识到他是在问自己。 而谢嘉言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地道:「他们都这么说,说我太过冷漠,伤了那些姑娘的心。」 「可我其实想不明白…… 」 「我一没有欺骗她们,二没有对她们做什么,拒绝她们的时候也将话说的很清楚……可为什么这样也是错的呢?」 第29章 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迷惘:「世人的认知可真是奇怪……因为她们喜欢我,所以我就必须要接受那所谓的喜欢?」 「如果拒绝了,那就是不近人情,就是冷酷淡漠……」 「可我并没有要求过她们喜欢我。」 明姝望着他低垂的眼睫,在心里想,大概是在世人看来,每一份喜欢都是很贵重的东西,是应当要好好珍惜的。 可被对于被偏爱太多的人来说,过多的喜欢,或许真的就是负担了…… 所有选择暗恋的人,都是在明白这个道理后,不愿意成为那所谓的负担罢。 而谢嘉言接下来的话,却让明姝心间一颤:「我只想把所有的喜欢,都留给想要给的人……」 明姝的手指在袖间微微颤动,她嘴唇微动,几乎就要忍不住问: 那你找到了那个人吗…… 匆匆赶来的小内侍打破了这稍显暧昧的氛围。 「世子……」那小内侍在看到谢嘉言后,面露喜色,「可算是见着您了。」 他刚要说什么,可在看到明姝后,顿时收住了话头。 见此,明姝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那小内侍这才靠近谢嘉言,低声说了几句。 闻言,谢嘉言面色微变,点头道:「我这就进去。」 ☆☆☆ 其实,在那日听了沈容华的话后,三皇子在今日宴上已经多留了个心眼。 在正式开宴后,他一面同身边的人交谈,一面盯着面前的菜肴看。 菜色品相极佳,光是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杯中酒液在昏黄的光线下呈现一种琥珀色。 若真是在这菜肴里下药的话,那未免也太大胆了吧…… 这般想着,他端起了酒杯,朝着身边臣子微微一笑:「请。」 在酒杯碰到嘴唇时,处于某种顾忌,三皇子只是象征性地浅浅抿了一点,将大半杯酒都洒进了袖中。 可就在他将酒杯放回桌案上时,就明显感觉到不对了。 他触及酒液的舌头有些发麻,一股火气从小腹向上窜,眼前场景都变得昏沉起来。 这种感觉他并不陌生,正是那**之药的效果…… 在得出这一结论后,他眼中暗色愈浓,双手在袖间紧握成拳。 这人……好毒的心思。 他只是轻抿了半口,这药效便如此显著,要是在全无警惕的情形下喝下整杯酒…… 他不敢想后果会是如何。 感受着身体里窜动的火气,三皇子环顾四周,见未瞧到谢嘉言身影,便知道他应当是出去了。 他咬着牙招呼亲近的侍从耳语了几句。 在那近侍领命去寻人后,三皇子才稍微安心了些。 可纵是这样,剩下的菜肴他是半点不敢动了。 好在他并未将这一系列情绪表露出来,同他交谈的那位大臣也丝毫未有察觉有不对。 于是,三皇子便作出一副与大臣聊到兴头上的模样,借此避免进食。 可那动手之人显然是不欲让他这么轻易度过去的。 只见他那四皇弟突然离席,走至殿中央朝着上座的景帝鞠躬道:「儿臣不才,见此盛况,颇有所感,备有诗篇一首,想要以此给同宴诸位助兴。」 「哦。」景帝略一挑眉,语气中带了点笑意,「难得祝华有此等妙想,朕哪有不允的道理。」 得了景帝准允,四皇子笑容甚是灿烂。 那原本在起舞的舞姬们纷纷退下,接着便有宫女在一旁布琴,准备为四皇子接下来的诵诗奏乐。 面对众人打量的目光,四皇子却丝毫不惧,稍作调息后,便就着响起来的潺潺琴音,抑扬顿挫地开始朗诵。 他所诵的是一首七言诗,通篇不过八句,其中并无什么出彩的句子,整首诗最多也就是个不出错的水平。 坐于席中的辽国六皇子听得眉头微皱,嘴里发出声冷嗤。 第30章 那意思是,大庆的皇子也就这水平? 一旁的老者连忙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提示他莫要说出什么冒犯的话来。 而四皇子似乎也自知此诗颇为平庸,诵罢,在面对殿中的喝彩时,只是笑着推脱:「不过粗浅之作,用以抛砖引玉罢了……」 说着,他的目光在人群中移动,最后落在了三皇子面上,轻笑着道:「在场诸位,多的是文藻远胜于我之辈,我便等着听诸位的雅音了。」 听着他意有所指的话语,三皇子眼中闪过愠色,藏在袖间的手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呢…… 而景帝听了四皇子的话,对于他的谦逊很是满意:「祝华的提议不错,那接下来,有哪位想要续上?」 闻言,众人皆是将目光投向了三皇子。 四皇子之后,就该是其他皇子接上才是。 他们做臣子的,自然不好越过去。 而三皇子此时又要压制着药效,又因这下药一事心中充斥着怒意,哪里能想到什么合适的诗作。 可在这等众目睽睽之下,他哪里好推辞…… 正当三皇子心中又怒又急之时,位于另一侧席位的六皇子出了席。 在向景帝行礼后,六皇子沉声道:「听闻贵国四皇子所赋诗作,在下亦有所悟,情愿作诗一首,与诸位同乐。」 见此,景帝略一眯眼,面上露出和煦笑容:「六皇子请便。」 六皇子理一理衣裳,在大殿中央站定后,便扬声道:「古人有七步成诗,而我今日却想要试一试,五步而成诗。」 闻言,众人不由都露出来奇色。 说是接着诵诗,可众人都清楚,那所接的诗作基本都不是现场所作。 要在这般仓促情况下作出一篇不错诗作,难度之大可以想象,绝非是常人能做到的。 那传闻中的七步成诗者,是在整个文坛都留有着赫赫声名的曹植。 而今日这辽国六皇子,却放出五步成诗的狂言来。 也不知道他是恃才自傲,还是狂妄自大…… 而六皇子却丝毫不在意众人眼光,他朝着弹琴者比了个手势,在琴音溢出的瞬间,便抬腿向前迈了一步。 同时,口中也诵出了第一句诗。 一步、两步、三步……五步。 短短五步走完,他却已然诵出了一篇八句的七言诗来。 那诗中有几句诗文,甚是精妙,引得不少文人面露赞叹。 诵诗完毕,六皇子不掩面上傲慢,拱手道:「烦请诸位指教。」 此时,众人对于他表露出的狂妄也能接受了。 能做到五步诵诗,且诗作还甚是精妙者,确实有自傲的资本。 见这六皇子已经诵完诗,三皇子的心又一次高高悬起。 那接下来是不是又要轮到他了? 况且,有这六皇子堪称极妙的表现在前,那他无论做什么,都会被衬得甚是平凡…… 可六皇子接下来的话却叫他松了口气。 六皇子的目光在诸多席位上扫过,语气颇为自矜地道:「早就听闻贵国齐王世子有大才,不知今日可有幸一见?」 而明姝和谢嘉言不过刚刚入座。 听到这句话,明姝满头雾水。 他们就出去了一会,这是发生了什么? 怎么就突然扯到了谢嘉言? 在看到那说话者傲慢的神情后,明姝心中愈觉忐忑,神情紧张地看向了谢嘉言。 谢嘉言的神情却异常淡定,仿佛那话语里提到的人不是他一般。 高台之上的景帝朝着席中望去,在瞧见谢嘉言后,语气温和地道:「嘉言觉得如何?」 明姝心中甚是着急——他们连这是在做什么都还不知道啊…… 谢嘉言却应诺下来:「我并无异议。」 景帝满意地点点头:「如此甚好。」 第31章 那六皇子也向这一方向投来目光,在望见谢嘉言时,眼中闪过莫名情绪。 他扬声道:「方才我以五步而成诗,不知齐王世子想以何种形式续上?」 听得他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谢嘉言心里便有数了,他略一昂头,沉声道:「既是如此,那我自然是不能落于六皇子之后的。」 果然是同传闻一般自傲……六皇子心中冷嗤,面上却似笑非笑地道:「那世子预备是要走上几步呢?」 「难不成世子三步即可成诗?若是如此,那我自是甘拜下风……」 谢嘉言摇摇头,朝他比了个七的手势:「七步。」 「七步?」六皇子略一挑眉,眼中难掩嘲弄。 可还没等他说出什么蕴着讽意的话,面上笑意便凝住了。 只因为谢嘉言语气冷淡地补了一句:「七步,而成赋。」 成赋? 听了这话,在场众人皆是面露惊色。 寻常所说的诗篇指的是律诗,一般是由五言或七言短句组成,于格律上有严格要求,要临场创作已经是颇有难度了。 而赋文……篇幅更长不说,句式在追求骈偶的同时还讲究错落有致,若要临场创作,则要求创作者有渊博学识与厚重底蕴,才能使之免落于俗套。 总而言之,就是很难。 即便是任教数年的学官,也未必能保证自己在这般情况下能作出一篇合格的赋文来。 可同样的,但凡是有些资历的文人多是爱惜羽毛的,也只有年轻人才会有口出「狂言」的勇气。 在众人窃窃低语之时,江太常捋着胡须,笑眯眯地看着谢嘉言阔步走至殿中央。 江太常还记得,自己初见谢嘉言之时,他还只是个四岁半的孩童,却已能吟诵数百首诗篇。 而在看见他院中花圃时,小小的谢嘉言指了指那花圃,又指了指自己,用稚嫩的声音道:「何用堂前更种花?」 他原本是不欲收弟子的,可在听得这话后,笑得开怀,深感此童之灵慧,而后便破例收了他为弟子。 而如今,已经过去十余年了。 曾经的稚童长成了翩翩少年郎,站在大殿中央之时,仿佛有光打在他身上,耀目至极。 面对众人的注目,谢嘉言神色淡然,缓缓闭上了眼,从容地向前迈出了第一步。 琴音悠扬,少年的朗诵声亦如流水淙淙,不急不缓,却甚是流畅。 仅仅只是用声音便将听众引入了他所建构出的恢弘幻境中。 听着听着,六皇子眼中原本的郁色渐渐褪去,眼眸中放出亮光来。 在谢嘉言吐落最后一个字符时,七步却还余了两步。 他有些懊恼地扶着额,蹙眉道:「是我说的过快了。」 同样行了五步却只作了一首七言律诗的六皇子:…… 殿中瞬时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 宴中宾客大多是大庆人,对于谢嘉言压过辽国六皇子,自然是与有荣焉。 那位于六皇子身旁的老者扯了扯他的衣袖,似乎是担心他因此失态。 可六皇子却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恼羞成怒,反而神情兴奋,目光灼灼地望着那位大庆世子。 在众人拍手称好之时,他们那最是自傲的六皇子,居然也动了动手,象征性地拍了两下。 在拍完手后,六皇子便只顾盯着谢嘉言,想看看他会作何表现,能不能体察到自己所表露出来的示好之意…… 结果,却只见谢嘉言将目光转向了殿中另一处方位,半分眼神都不曾分给他。 六皇子:? 带着气恼,他也顺着那方向看过去。 那一处明明坐着不少人,可他第一眼看见的,却是一张鲜妍明媚的笑靥。 那姑娘两只眼笑得像两道弯弯的月牙,里边似盛入了满天星河,眸色亮得惊人。 叫他一时都被摄住了心神,还是晃了一下头才清醒过来。 第32章 真是……堪称可怕的美貌。 而待最初的惊艳消退后,六皇子脑中不由浮现了另一张面容——柳眉杏眼,俏皮张扬。 他抬手摩挲着另一只手手腕处的刺青,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初来大庆,他已经遇上了两个让他印象深刻的姑娘…… 而在谢嘉言吟诵完后,景帝自然是龙颜大悦的,对谢嘉言与六皇子各是一番夸奖,还赐下了赏赐。 有了这样两出精彩的展示,之后再强行要其余人续上,未免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于是,景帝直接发了话,重新召了舞乐上殿,殿中又恢复了祥和欢悦的氛围。 见此,四皇子不由垂下头,掩去眼中愤怨。 错失了这次机会,下次再想要将三皇子拉下马,可就难了…… 而三皇子一直紧攥着的拳头总算是放松了些。 过了这一关,便只要捱至宴会结束,就能没事了。 而经了这一次的教训,他日后定然是会加倍小心。 他这次疏忽就疏忽在以为那些人不至于在此等大宴上下手……事实证明,还是他过分高看了他们。 他那四皇弟为了那权柄,竟是连大庆的颜面都不顾了…… 三皇子望着案上摆着的菜肴,脑中却再次浮现先前和沈容华对话的场景。 她竟然……说的是真的。 三皇子抬指在桌案上轻轻敲着,心中却在沉思——那沈容华到底是如何得知这等事的? 还有那沈玉柔……又是如何得到那般珍奇的配方的? 这沈家姑娘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身上都透露着说不出的古怪…… 就是那沈明姝,也不是个普通角色,竟是能引得谢嘉言那冰雕似的人动了春心。 这般想着,三皇子唇角溢出浅淡笑意。 不论如何,她们身上的那些奇妙之处都是他可以利用的…… 只要她们还在他能把控的范围内,他就尚能安心驱使。 ☆☆☆ 接风宴结束后,两国学子的比试也就愈近了。 首先进行的,将是文试。 此次的文试在以往文试的形式上进行了添改,除了常规的命题外,还多增了一项全新的环节——互辩题。 即是挑选出在笔试中优异者,两两匹配,以接连问答的形式,进行比拼。 一方先发问,另一方则对这一问题进行快答,作答完毕后,两人身份互换,由之前的答方发问,问方作答。 依次循环,直至有一方答不上来了,便是另一方胜出。 这一环节的添置,瞬间让比试的可观性强上了许多,同时还可以充分展示参与比试者的学识。 不少学子在听了这一变更后,顿时更加兴奋了。 这些参与比试的学子,在抱着为大庆争光想法的同时,也还怀有些许私心——凭借此次比试扬名,若是能入了皇上的眼,在皇上心中留下姓名,那日后前程自是不比多言的。 因此,比试的赛制越激烈,他们便越激动。 可也有个例外,就比如是那日宴会时同明姝坐在一起的害羞姑娘,在得知这一新环节之时,紧张得差点没晕过去。 参与比试的学子中仅有三位女子,除开明姝和江乐之,便是这位姑娘了。 由此,明姝自觉应该肩负起帮助这姑娘调整心态的任务。 于是,她每日和江乐之互相提问时,都要将这位姑娘也带上。 在学子们紧锣密鼓的准备中,文试如期而至。 这天,明姝保留了从前参加考试延续下来的优良传统——吃了一根油条和两个鸡蛋。 虽然,这个朝代的考试并不是采取记分制。 可总能算是讨个好兆头。 文试地点设在太学,笔试的整个时长约莫为两个时辰。 谢嘉言说的不错,题型确实和他们平日里的月测并无二致。 明姝在学习上一向是一步一脚印、稳打稳扎型的,因此,无论是书本上的知识还是书本外的知识,她都掌握得很牢固。 第33章 整套题答下来简直是出乎明姝意料的顺利。 摇铃声响起时,她已经将答纸反复检查了三遍,顺便还将所写的文章润色了一番。 走出书斋后,明姝就近寻了棵树,预备在这等侯江乐之。 可她刚走至树下,便瞧见了一个还算熟悉的身影。 飘逸长裙,冷淡神情,正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苏学官。 见此,明姝率先问候道:「苏学官好。」 而苏学官见了她,神色不变,只是略一颔首:「沈姑娘。」 简单的问候过后,两人之间便陷入了稍显尴尬的沉默。 在未见到苏学官前,明姝原本是存了想要同辽国那位女学官好好聊聊的心思的。 可在见到苏学官之后,大概是受她那过分冷漠的气质影响,明姝全然不知道该如何同她搭话才好。 而这时,系统电子音却突然响起:「滴!支线任务:一见如故。」 「别人都道,苏家大姑娘若游性情冷硬,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可就是这样的她,心里却是也盼着能寻到一位可交心之人的,她外表的冷硬不过是为了掩盖内心的柔软……」 「请宿主与苏若游展开一场火花四射的诗词接龙,并遵循着比赛第一、友谊第二的原则,用你的实力让她惊叹!」 「诗词接龙赢过苏若游,即可达成【一见如故】支线任务。」 明姝:…… 恕她愚钝,诗词接龙和一见如故…… 是怎么能扯到一块的? 可666号不在,明姝就是想吐槽也找不到人。 只得按住内心疯狂吐槽的小人,开始为如何达成这堪称「一绝」的任务。 明姝先是轻咳了一声,而后似若无意地道:「久闻苏学官学识渊博,诗词歌赋无所不精,实乃我等将要学习的楷模……」 闻言,苏学官抬起浅色的眼眸,凉凉地瞥了明姝一眼,答了一声嗯。 她冷淡的态度,让话题瞬间冻住。 明姝:……难搞。 明姝挠了挠头,索性直接道:「反正也是等着,学官可有兴趣与我来一场诗词接龙?」 苏学官略一蹙眉,却难得出言道:「何为诗词接龙?」 瞧见有戏,明姝连忙解释道:「就是类似酒令…… 」 在听了明姝的一番解释后,苏学官点点头,表示了解了。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明姝等了一会,久久不见回应,只得硬着头皮继续道:「那苏学官可有意向与我试上一试?」 苏学官眼皮也不抬一下:「不要。」 明姝:……真是太难搞了。 明姝原本还欲再劝一劝,却瞧见一个红衣姑娘朝着这边走过来。 正是那先前在谢嘉言面前哭得稀里哗啦的苏阿若。 苏阿若也看见了明姝,她直接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怎么是你!」 若是平时,明姝肯定要毫不客气地怼回去:这树又不是你栽的,你管我在哪? 可现在,她还有求于她姐姐…… 不和熊孩子计较! 这般想着,明姝嘿嘿一笑:「好巧啊。」 而苏学官却已经出言训斥:「苏阿若,你是要重新上一遍礼仪课吗?」 「给沈姑娘道歉。」 听了这话,苏阿若才极不情愿地冲着明姝道:「对不起。」 「没事没事。」明姝连忙道,旋即看向苏学官,厚着脸皮继续道,「那学官……我之前的提议,您能不能仔考虑一下…… 」 苏学官原本是想一口回绝,可在对上明姝那一双充满渴求的眼睛时,拒绝的话却一下说不出口了。 她移开目光,冷淡地道:「再说吧。」 言罢,她便扯着苏阿若离去了。 明姝却面露喜色。 再说……那就是有可能的意思啊! 第34章 在等到江乐之后,两人一起用了午饭,便预备去书斋收拾要用的书,下午再找间茶楼练习练习互辩。 由于文试的笔测刚结束,此时并不适合留在书斋学习。 她们到了书屋,刚收拾好书袋出门,便在门口迎面遇上了苏延。 苏延手上还握着书卷,在看到明姝二人后,微微一笑:「明姝表妹,江姑娘。」 在相互问候后,苏延朝着江乐之温和地道:「江姑娘,太常喊你过去一趟。」 「太常找我?」江乐之甚是惊讶,复而疑惑道,「苏学子可知道是因为什么事吗?」 苏延面带歉意地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 「这……」江乐之看了明姝一眼,歉疚地道,「那我就先过去一趟了。」 明姝点点头,安慰她:「没关系,太常找你肯定是有正事,你不用管我。」 只是,江乐之被太常喊过去了,那她们之前约定的复习计划也就泡汤了。 明姝提着书袋,思考了一会,还是决定去茶楼复习,也能更专心些。 可惜缺了个一起练习的同伴。 这般想着,明姝提着书袋便欲走,却骤然发现苏延还站在边上,顿时脚步一滞。 还是苏延率先开了口:「明姝表妹可是要回府?」 明姝摇摇头:「我在临湘楼订了雅间,这会正好过去。」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怕在院子里温习起来不能专注。」 「这样啊……」苏延垂眸道,「我原本想着,若是表妹无事的话,还想请表妹帮我演练一番明日的互辩。」 他轻声道:「我来太学时日不长,一时也找不到其余能同我演练的人……」 瞧得明姝纠结的神情,苏延眼眸微暗,用含着歉疚的语气道:「也是我冒昧了……才让表妹为难。」 「如若表妹不便的话,只管忽略我方才的话便是。」 这般说着,他的神情却是肉眼可见的黯然。 配合着他温润的面容,整个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脆弱感。 这让明姝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负罪感:「也并不是…… 」 明姝回想了一下,虽然苏延确实曾数次向她示好,可也仅仅只是示好罢了,并未有过逾矩之举。 而在她上回将话说清楚后,他便很少再主动找她,平日的相处也恪守着分寸。 今日……他可能真的只是想要找她演练互辩吧? 毕竟,这次比试对他而言应该也很重要。 这般想着,明姝顿了顿,斟酌着道:「若表哥只是需要人一起演练互辩的话,我倒是可以暂时替上……」 闻言,苏延眼眸微亮:「那就麻烦表妹了。」 说定后,两人便一左一右地向外走,只是中间却是隔了极宽的距离。 苏延余光瞥见两人之间的鸿距,心中莫名生了一种躁郁。 明明在最开始,只要每天能看到她,他就已经很是欢悦。 可现在得以走在她身边了,他心中反而觉得焦躁——只想离她再近一些、更近一些…… 「苏学子留步。」 后方传来一道清朗男声。 明姝觉得这声音很是耳熟,回头一看,果然是谢嘉言。 她眼眸透出喜悦,正欲要和他打招呼。 可谢嘉言却没有看她,只是冷淡地望着苏延。 在瞧见谢嘉言的一刻,苏延面上笑意略淡:「谢世子有什么事吗?」 谢嘉言摇摇头:「我倒是没有什么事,倒是太常找你有事,要我见了你就唤你过去。」 苏延面上笑意彻底凝固了。 他眼中流露出狐疑:「此话当真?可我刚从太常那离开。」 「怎么。」谢嘉言略一昂首,「苏学子觉得我在骗你?」 苏延虽未应答,可那神情里分明写着——我觉得你是。 谢嘉言指了指后方的书童:「原本是书童在寻你,可我正好瞧见你要走,便出言留了你。」 第35章 正好这个词,用得就很妙。 苏延望着那正小跑过来的书童,瞬间面色微沉,袖中手掌渐握成拳。 他努力按耐着情绪,才没有在此刻泄出怒火。 而那书童匆匆跑过来,声音带喘地道:「苏学子,可算是找到您了,太常……」 「走吧。」苏延径直打断他,语气听不出喜怒,「相关事宜方才谢世子已经和我说过了。」 说着,他抬起一双黝黑的眼眸,直直地望着谢嘉言:「还要多亏谢世子及时喊住我,不然,岂不是要让太常寻一场空。」 谢嘉言不咸不淡地道:「苏学子客气了。」 苏延:…… 他忍了。 他勉强作出个笑容,转头看向明姝:「抱歉了,不能和表妹一起演练了……」 「没事没事。」明姝赶忙摇头,「自然是太常那便更要紧一些。」 这般说着,她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迫于情面,她才答应了同苏延一起,可心底却还是有些排斥与他相处的。 而谢嘉言在听到苏延的话语后,心中却莫名有些不快, 待苏延同那书童离去了,他才将目光转向明姝,却是紧抿着唇,并不做声。 明姝被他幽幽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试探着道:「师兄?」 谢嘉言昂起头,轻哼了一声:「你想要找人演练互辩,怎么不找我……」 这般说着,他的神情流露出那么点委屈来。 委屈? 见此,明姝不禁揉揉眼,再一睁眼时,谢嘉言已经恢复了寻常的表情,看着并无不对的地方。 嗯,刚才果然是她眼花了。 她挠挠头,辩解道:「可你又不参加这次的比试,我怎么好麻烦你……」 谢嘉言打断她:「可先前不是说好了,有关这次比试的任何问题,你都可以来找我。」 说着,不等明姝作答,谢嘉言接着道:「你们原本是预备去哪里?」 明姝下意识答道:「临湘楼……」 谢嘉言点点头,伸手去接她手上的书袋,而后便拎着书袋直接向前走,「那走吧。」 明姝下意识点点头,而后突然意识过来——走? 而谢嘉言此时已经走出了几步,她赶忙小跑跟过去,语气不太确定地道:「那……我们是去临湘楼?」 「嗯。」谢嘉言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望着小姑娘呆呆的神情,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气。 若不是他看到了,沈明姝这个笨蛋就真要和那苏延一起去临湘楼了? 比试前的演练? 她这傻子居然也信了。 他在一旁可是看的明白,若说那苏延对她没有别的想法,他第一个不信! 这般想着,谢嘉言又想起一桩一直忘了问明姝的事。 他沉声道:「你是不是也送给过苏延银杏叶?」 哈?啥银杏叶? 明姝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她想了想,好像似乎……是有过这么一回事? 她那时听得他那妄自菲薄的话语,为了安慰他,便将收集到的银杏叶送了一片给他。 只是……谢嘉言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见她不答,谢嘉言轻哼了一声:「你没来上学那些日子,他坐在我边上看书,那书里就夹了片银杏叶。」 「谢静瑶觉得有趣,便问了他,他说是你送的……」 而在说这话时,那苏延还特意瞥了他一眼,像是在炫耀一般。 不过,他立马就「不着痕迹」地显露出自己的三片银杏叶,还特意将那上面的字符「展示」给苏延看。 他不高兴了,苏延也别想高兴! 谢嘉言语气闷闷的:「你不是说,那银杏叶是千挑万选后才送给我的吗?」 「怎么他也有?」 「这个…… 」明姝不由顿住了,一时也不知该作何言语。 第36章 久违的翻车感再次涌上心头。 明姝:等我现编个理由qwq 「哼。」谢嘉言扭过头不再看她,沉声道,「我懂了。」 明姝:? 你懂了什么? 谢嘉言的语气带着点幽怨:「你就是个骗子……」 明姝:我不是我没有! 我只是一个编不出解释的小可怜罢了qwq ☆☆☆ 临湘楼雅间。 「这菜若是有不合口味的,沈小姐只管说。」三皇子的语气很是温和。 沈容华柔声道:「这菜很是合我口味,三殿下莫要担心。」 说着,她抬手掩唇,轻笑道:「不过是因为我胃口小,再好的佳肴也最多能吃上两口,再多就难消食了。」 三皇子望着她圆润的下巴,默默地移开目光,很是配合地用一种怜惜的语气道:「那着实是可惜了……」 只是看这沈大小姐的身形,倒不像是个胃口小的。 「三殿下此番找上我,可是为了接风宴上的事?」沈容华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便进入了正题。 三皇子在找上她之前,便已经定下了谋划,由是此时直截了当地道:「正是。」 他抬眸望向沈容华:「不知沈小姐是如何知道,有人会在接风宴对我下手的?」 沈容华笑意微凝:「原因如何,我上回不是同三殿下说过了吗……」 三皇子打断她:「那是不是真实原因,沈小姐自己心里最是清楚。」 说着,他的眼神里带了几分锐利。 见此,沈容华内心一阵慌乱,若是重生的事被发现了,那她岂不是要被认为是妖物…… 她连忙挤出几滴泪来:「三殿下这是在怀疑我吗?」 她瞬间眼泪簌簌,一面抹着泪,一面用一双泛红的眼委屈地望着三皇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三皇子心中很不耐烦,面上却还是作出一副自责的模样,「是我没有将话说清楚,才叫沈小姐误会了。」 见她表现得这般激烈,三皇子越发断定,这背后定然是有古怪的。 只是,若是贸然追问,恐怕会引得她恐慌……此事,还待徐徐图之。 于是乎,他再次放柔了声音:「是我不好,我们不说这个了,沈小姐可知道西街角处有一家糕饼铺子,里面的栗粉糕甚是可口……」 「不若,我再叨扰沈小姐一段路,买些栗粉糕,算是给沈小姐赔罪了。」 闻言,沈容华慢慢收住了眼泪,只是眼睫上还挂着一颗泪。 她抽噎着道:「是我过分娇气了……三殿下莫要放在心上……也不必为我烦心……」 「怎么会?」三皇子站起身来,语气愈发轻柔,「让沈小姐这样好看的姑娘哭了,属实是我的罪过。」 「这栗粉糕,我是定然要买的。」 说着,他向沈容华递出块手帕:「沈小姐快莫哭了,再哭我可真是心疼了。」 沈容华怯生生接过手帕,慢慢擦去眼泪,柔声道:「三殿下真好……」 三皇子只是温柔地看着她。 待沈容华擦净眼泪,整理好仪容,又戴上面纱了,两人才出了雅间。 两人并排行在走廊上,侍仆们都安静地跟在身后。 快要行至楼梯处时,沈容华手上捏着那块手帕,用娇滴滴的声音道:「待我回去将这手帕洗净了,再还给三殿下。」 三皇子眼中笑意浅淡,刚欲说不用了,却在看到踏着楼梯迎面而来的两人时神情一变。 「嘉言?」 他望着那着锦青色长衫的少年,右眼皮跳了跳。 而在看到谢嘉言身后的绿裙小姑娘时,他眉毛都要皱在一块了。 若只是谢嘉言就算了,沈明姝怎么也在? 而明姝在看到三皇子时,也是面露惊讶:「见过三皇子。」 三皇子并不想被人知道与沈容华接触的事,此刻只想赶紧从此处脱身,于是,他只是点点头:「明姝好。」 第37章 可明姝此时也正尴尬着,谢嘉言在说过她是个骗子后,就是一副生闷气的模样,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会见了个还算熟悉的人,她便想着多说几句,缓解一下尴尬。 于是,明姝主动招呼道:「三皇子这是吃过饭了?」 她的目光顺势往后看去,在看到那带着面纱的女子后,心念微动,只觉得这女子看着很是眼熟。 而三皇子感受到她的目光,连忙挡在沈容华前面,笑着道:「是了,我等会还有些事,等下回有空了,我再请你们吃饭。」 明姝是知道他风流秉性的,此时见他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也便不欲探究,主动让开了路。 正当三皇子想要携同沈容华逃离现场之时,却突然听见前面传来一道语气活泼的女声:「这临湘楼里的大庆菜品是最正宗的了,你等会一定要好好尝尝!」 三皇子抬眸向前看去,只见此时门口走进来一对男女,男的身形高大,女的娇小可人。 而那娇俏女子,可不正是那沈家玉柔吗! 前面是沈玉柔,后边有沈明姝,旁边还站着个沈容华。 三皇子觉得,他今天可能是和「沈」字犯了冲。 而沈玉柔此时也看见了三皇子,瞬时哑了声。 一旁的辽国六皇子见她突然不说话了,奇怪道:「你怎么不接着说了?」 方才一路上,沈玉柔给他说了不少大庆的事,角度颇为新奇,他听了也觉得有趣,连带着对她的印象都要好上许多。 可这会,他顺着沈玉柔的目光望去,在看到三皇子后,不由挑眉:「这位是……」 他似恍然想起,一拍脑袋道:「这不是三皇子吗,倒是我眼拙,一时没认出来。」 三皇子看看沈玉柔,又看看六皇子,不知怎的,只觉得头顶在冒绿光。 那沈玉柔之前不是还粘着他,在他身边温声细语,说她最喜欢和他说话了,说什么他是她见过最好的男子,说……说了一大堆甜甜蜜蜜的话语。 他那时还以为,她是对自己情根深种了。 可现在,他不过是几日未见她,她就换了个对象? 感情先前那些话都是哄他的? 游走花丛多年的三皇子第一次尝到了翻车的滋味,心里怎么想都不是滋味。 由是也不复平日里的热络,只冷淡地问候了一句:「六皇子。」 而六皇子瞧得他这般态度,又联系起沈玉柔方才的噤声,瞬间便品出了不对。 他眼里带上了趣味的笑:「哟,看来大家都是熟人,那不如一起吃个饭?」 「好啊。」 这是沈玉柔。 「不必了。」 这是三皇子。 沈玉柔说好,是想借此向三皇子表明,自己和那六皇子清清白白,并无什么见不得人的。 而三皇子……他巴不得快点逃离这一混乱场面,又哪里肯留下来吃饭呢? 「我已经用过饭了,一会还有事,就不叨扰六皇子与佳人共餐了。」说到后面,三皇子还是没忍住阴阳怪气,格外说重了佳人二字。 说着,也不等六皇子回应,三皇子便携着沈容华匆匆离去了。 沈容华在见到沈玉柔时,其实是希望她能认出她来的。 让她知道自己和三皇子关系匪浅,从而也能威慑到她。 可谁想到,那沈玉柔居然半分眼神也没分给她!还一直盯着三皇子看…… 真是不要脸! 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难不成还想着勾搭三皇子? 而在听到三皇子称呼她身边的男子为六皇子时,她更是心中一惊。 这京中什么时候多了个六皇子?还同沈玉柔那小蹄子混在一起…… 可感受到身边三皇子的低气压后,她瞬间收回了遐思。 那小蹄子再怎么好命,等她手握权柄了,照旧能收拾她。 而眼下更紧要的,还是将三皇子收拢住……她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三皇子肯这般温声哄她,是因为看到了她身上的价值。 第38章 既然如此,她就更要好好把握住机会,纵然做不得正妃,那依此做个侧妃也是好的。 而沈玉柔在看到三皇子沉着脸离去后,心中也甚是慌乱。 三皇子不会因为这个对她生出什么芥蒂吧? 可她和身边这六皇子不过是普通交情,她只是把他当作蹭金手指的工具啊。 她激活了新的金手指,到时候还不是会便宜三皇子,三皇子若是因为这个和她置气,那未免也太不懂事了吧! 这般想着,沈玉柔心中底气也足了些。 她可是身怀金手指的穿越者,是注定不会平凡的。 三皇子若是连这点肚量都没有,又怎么能成为她最后的选择呢? 至于那跟在三皇子身边的蒙面女子,沈玉柔并没有太在意……嗯,应该就是个侍女吧? 六皇子在一旁看着她神情一阵变幻,心中愈发觉得有趣,主动开口道:「敢问沈姑娘,这饭,我们是吃还是不吃了?」 「吃吃吃。」沈玉柔颇为豪气,「说好了,我请你!」 而明姝和谢嘉言,蹲在楼梯处吃了好一会的瓜,蹲得脚都有点发麻了。 眼见沈玉柔和那六皇子要过来了,明姝心中一怂,便要跑路。 走的时候,还不忘扯着谢嘉言一起。 谢嘉言不明白:「我们为何要表现得这般仓皇?」 「哎呀。」明姝找到自己订的雅间门号后,示意谢嘉言跟进来,「这要是撞上了,岂不是尴尬得很……」 「那也该是他们尴尬才对。」谢嘉言神色坦然,「我们不过是恰好撞见罢了。」 见他这样一副淡然的模样,明姝不由想起,他们在这个时代第一次的见面,谢嘉言好像就是在听她的墙角来着…… 而谢嘉言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人设略崩的事,他拉开座椅,示意明姝坐下,同时漫不经心地提了一句:「方才跟在三皇子边上的,似乎是你长姐。」 闻言,明姝差点没从座椅上跌下去,她眼睛瞪得圆圆的:「我长姐?」和三皇子? 她原本正因为吃到了三皇子和沈玉柔的瓜而震撼不已,结果,这后面居然还藏了个更劲爆的瓜! 纵然她一惯听人说三皇子最是风流多情,可这……恕她词汇匮乏,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内心感受。 姐姐妹妹一起撩,这……也不多见吧? 谢嘉言语气很平静:「只是,恐怕你那姐姐要失望了,三皇子娶妃之事干系颇大,岂是三言两语可以左右的。」 更何况,他了解这位堂兄,看着温柔多情,骨子里却最是冷硬不过,绝不会因为儿女情长而耽误大事。 虽然现下景帝正值壮年,夺嫡之事尚未明朗,可仍有不少投机者,想依靠嫁娶同三皇子搭上关系。 可三皇子游走于这些人中,却从未真正表露出属意哪一家。 若是寻常,任凭那些人使出什么手段来争抢,谢嘉言也不会理会这等事。 可如今沈明姝的两个姐姐也要掺合进来,若有不慎还会牵连到沈明姝……这就让他很难袖手旁观。 他望着明姝懵懵的神情,心中感慨:她虽然读了不少书,可毕竟经历少,思想却还是单纯了些。 可是没关系,在她成长起来之前,他会挡在她身前,替她遮去去那些污浊。 谢嘉言将书袋放在明姝面前,轻声道:「莫要多想了,看书吧。」 见谢嘉言不欲多言的模样,明姝也深知这一话题的敏感性,干脆地拿出书本,朝着谢嘉言扬了扬:「那咱们先试试互辩?」 ☆☆☆ 文试中笔测的结果,于傍晚便传到了各家的府邸上。 明姝在笔测中表现优异,自然获得了参与互辩的机会。 而互辩就定在了翌日午后。 这日,明姝仍是早早赶到了现场。 参与此次互辩的统共二十八人,太学学子要比辽国学子多上四位。 这一结果则是由两国学官共同裁定的,充分彰显了比试的公平公正。 第39章 场地设在了太学里一片宽敞空地,中间划定一个圈,参与互辩的两人站在圈里,若是要认输,只需走出圈便是。 圈外一处,则搬来了桌椅供负责裁评的学官坐。 为显公平,大庆和辽国各出了三名学官。 苏学官赫然在列,还是六位学官中年纪最轻、外貌最优的一位,引得在场学子频频投去目光。 而同她坐在一块的大庆男学官,神情也颇不自在,想是从未想过会有在这等场合和女子同席的时候。 面对一众探究目光,苏学官不为所动,用一张冷若冰霜的脸将那些打量尽数挡了回去。 对此,明姝暗自感叹,不愧是能做女学官的人,单是这心理素质就非常人能比的。 待人齐了,便是要进行抽签。 明姝抽了个九号,江乐之则抽到了七号,都是偏后的数字,只是目前还看不出,匹配到的对手会是谁。 抽到一号的两位,都是大庆学子,由是两人在提问时都颇为温和,并未提出什么尖锐问题,磨磨唧唧了大半天才勉强分出了个胜负。 直到抽到三号的学子上场了,赛场氛围才热络起来。 只因为,那其中一位是辽国六皇子。 明姝错过了他那日五步成诗的展演,只是在后来才跟着阅读了流传出来的诗作。 那短短八句诗,文藻出众,用典极妙,足以见得作诗人深厚的功底。 这位六皇子,不可小觑。 果然,面对对方提出的问题时,六皇子答得甚是轻松,而他用锐利言辞反问回去后,对方却甚是慌张,应答时也结结巴巴的。 一方从容不迫,另一方语无伦次,胜负肉眼可辨。 江乐之摇摇头:「这撑不了多久。」 不过半刻,那大庆学子便哑口无言,半天吐不出一个字了。 六皇子也为辽国拿下了首胜。 见此,明姝低声问江乐之:「若你对上他,有几分胜算?」 江乐之想了想,面色凝重:「不过四成,还要看所抽到的辩题。」 闻言,明姝眼皮跳了跳,回想着那六皇子颇为尖利的问法,心中略作估量,发觉自己的胜算也并不会比乐之高。 江乐之安慰她:「不过,至少没在第一轮就和他碰上,也就还有个缓冲的时间。」 而接下来出场的,还有苏延。 苏延仍是一副温润的模样,在与对方互辩之时,语气也甚是平和,丝毫不咄咄逼人。 可就是这般,不过两三个来回,那辽国学子便面露羞愧,无话可说,自觉地出了圈子,拱手道:「是我技不如人。」 这是场上第一个认输的。 见此,众人看向苏延时,目光里都添了几分警惕。 而苏延却似若未察,只是和煦一笑:「承让了。」 第一轮过的很快,明姝和江乐之匹配到的对手都只是泛泛,由是很轻松便取得了胜利。 而此时,场上余下的十四名学子里,仅有五名是辽国学子。 从人数上来看,大庆是处于优势的。 辽国学子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面色都不算好看。 明姝偷偷瞥了一眼苏学官,却见她面色如常,并不因赛况如何而产生情绪波动。 冰山美人的人设稳到不能更稳。 第二轮,明姝匹配到的是位大庆学子。 那人在与辩她几个来回后,自觉不如,便早早退了场,也算保全了颜面。 六皇子仍是火力全开,将所对上的那位大庆学子怼得面红耳赤,轻松取得了胜利。 而苏延匹配到的也是大庆学子,同样毫无悬念地取得了胜利。 江乐之此番对上的,却是个辽国学子。 那辽国学子在瞧见对手是江乐之时,眼珠转了转,面上堆出个僵硬的笑来。 此次的辩题取的是「修身」。 在看到那辩题后,那辽国学子眼中更是闪过幽光,神情透露出一种胜券在握来。 依着抽签结果,该是江乐之先发问。 江乐之略作思考,便径直问道:「籍中有言,修身者,即修养身心,日常行径择善而从……敢问学子,何以理解‘择善而从’?」 第40章 那辽国学子不假思索:「能誉为善,自是圣人,我等要论‘择善而从’,自然是读圣人书,听圣人言,从圣人行。」 这一答案很是笼统,可胜在他姿态自信,倒也算是接上了。 而那辽国学子紧接着问道:「依学子所言,日常行径要择善而从,那对于未能择善而从者,学子觉得应如何看待」 这问题问得就过分简单了,江乐之心中生异,却还是答道:「自然是要对他们加以劝导,以正其行 。 」 闻言,那辽国学子眼中闪过诡谲笑意。 两人你来我往了四五回,那辽国学子突然又扯回先题,紧盯着江乐之道:「学子先前说,择善而从,而对于女子而言,其善莫不取于《女诫》,敢问江学子以为,对于行为不端、婚前失仪的女子,应如何去劝导」 这般说着,他的目光带了几分轻蔑的意味,直勾勾地望着江乐之 。 闻言,场上一片哗然。 这辽国学子直白的话语,再结合前些时日颇引起一番议论的百花宴事故……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江乐之的面色,瞬间就白了。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互辩了,而是赤裸裸的人身攻击,影射江乐之作为女子有失仪之处。 可无论如何,将这样捕风捉影之事作为攻击对手的点,这位辽国学子于道义上便已经输了。 在互辩之时,捕捉对方言语漏洞进行诘问可以被理解,可若是上升到对方本人……则是为人所不齿的。 听了这辽国学子的问话,莫论大庆学子这边神色是如何的愤慨,就是那立于辽国学子中的六皇子也蹙起了眉头,连坐于席上的苏学官也是面色冷凝。 明姝望着乐之苍白如纸的面色,不由攥紧了拳头,恨不得冲进圈子里将乐之替换出来,自己挽起袖子和这人辩上一场。 可她不能这么做。 这是乐之总要面对的,她并不能一直越俎代庖。 江乐之只是在最开始之时身形晃了晃,而后很快便扯着衣袖,咬着牙让自己站定。 那桩事……害她的人心思恶毒有错,徐开宇厚颜无耻有错,那些添油加醋搬弄是非的人有错……而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既是如此,她又有何不能面对的呢? 江乐之抬起苍白的脸庞,直直对上那辽国学子的眼睛,沉声道:「如若真如学子所言,那女子行径有错自是当改…… 」 「可若是另有隐情,观者却不分青红皂白,只对蒙受冤屈者大加苛责,是否是也为不妥?」 「那其中未择善而从者,难道只是那女子一人吗?」 江乐之言辞灼灼,她站在圆圈中,昂首直背,明明是极瘦削的身形,可却无形中给人一种压迫感。 她倔强地盯着那辽国学子,一字一顿地道:「圣人言,三人成虎,学子既然也是读过书的人,怎能连这般浅显道理也不懂?」 「我……」那辽国学子一时哑然,他没想到,自己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江姓女子居然没有羞愤离场,反倒是和他辩驳起来。 他在先前是有观察过这女子的,她学识储备深厚,辩驳风格温吞却有理有据,若是正常互辩,他胜算极低。 正因如此,他才想到了这般从另一角度来击溃她的方法。 可却没想到这女子脸皮极厚,这方法居然没有奏效…… 而江乐之说完这般长长的一段话后,原本苍白的面色因为动怒而染上了绯红:「有错当改,无错当省,学子的问题我已经答了,接下来便该是我询问学子了……」 「敢问学子,对于那些嘴上说着要从圣人行、可行径却与所言大相径庭的人,又应如何进行劝导呢」 这一问话,就直接是对这辽国学子无礼之举的反击了。 那辽国学子本就自觉理亏,对着一众鄙夷目光,只觉得面上跟烧着了一样。 此番面对江乐之的诘问,他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从何辩起。 赞同江乐之的话语吧,那无异于就是承认他先前的无礼。 第41章 不赞同江乐之的话语吧,那又和他之前自己提出的观点相悖了。 只能说,他设下一个圈,反倒将自己套了进去。 催促的摇铃声响起,而那辽国学子面部烧红,口中却吐不出半个字来,坐于裁评席上的苏学官冷声做了裁决:「此次互辩结束,胜者为大庆江乐之。」 瞬时,场上响起了自始以来最热烈的喝彩声。 江乐之几乎是被恭迎着还于人群中,即便是那些男性学子,望向她的目光里都蕴着钦佩。 原本在瞧见她听到辽国学子问话时摇摇欲坠的身形,一众学子对于她能取胜已经不抱希望。 嘴上虽是咒那辽国学子恶毒,可心里也不免遗憾,觉得这一比试名额给江乐之是浪费了。 可却没想到,她不但未因此崩溃,反倒勇于去与那辽国学子辩驳……最终,还取得了胜利。 回想起江乐之方才在场上柔弱却不失倔强的模样,一些原本因为流言而歇了想法的人心思不免又热络起来。 若是江乐之这般的姑娘,即便是名声上有些污点,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的…… 而江乐之在望见明姝后,一下便扎进了明姝怀里,用颤抖的声音道:「我做到了……明姝,我做到了!」 「其实……刚才站在那圆圈中,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各种眼光,我一瞬间眼前都是黑的,只想着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可是……」江乐之将头往明姝颈窝处凑了凑,哽咽着道,「我又想着,那些目光里也有你的一份,你也在看着我……这样想着,我就觉得没什么是不能面对的了……」 「因为无论如何,总有你在我身后……」 明姝的眼眶也红了,她安慰地在乐之的背上拍了拍,声音轻柔地道:「你做的很棒,真的很棒……」 明姝想,若她也是纯粹的古代女子,在面对同样的情况时,未必能做到和乐之一般好。 所以,她真的很棒。 考虑到这一场互辩上出现的意外状况,停歇了两刻钟后,才有下一对上场。 而之后的互辩也都顺利过了,未曾有什么幺蛾子。 第二轮结束后,场上还余有七人,其中仅有两位是辽国学子。 七人匹配,必有一位轮空,而抽中轮空的却是大庆学子。 那六皇子面色很不好看,也不知是因为先前的事故,还是因为此时辽国所呈现出的颓势。 明姝对上的正是那其中之一的辽国学子,那人也是有几分才学的,两人好一番焦灼才分出了个胜负。 如此这般,场上所余的辽国学子就只有六皇子一个了。 而不太巧的是,乐之却恰好匹配上了苏延。 大概是因为状态不佳,乐之落败得很快,却也没有什么不满,还礼貌地赞了一句:「苏学子果然厉害。」 苏延笑意温和:「江姑娘,承让了。」 第三轮结束,场上仅余四人:明姝、苏延、六皇子与一位大庆学子。 抽签过后,与明姝一同抽到一号的却是苏延。 与苏延面对面相站,不知怎的,明姝心中却有些忐忑。 苏延虽然总以温和可亲的模样面人,可从他方才辩驳时所采用的绵里藏针的方式,便叫人知晓,他绝非面上所表露的那般无害。 明姝望向苏延,他眼中是温柔的笑意,可却因那眸色却过分黝黑,直给她一种深不见底的感觉……可无论对方强大与否,她都会全力以赴。 苏延向她伸出一只手,面上笑意柔和:「沈学子先请。」 大概是他的语气过分温柔,明明念的只是沈学子三字,却偏偏与人一种缱绻感。 明姝也不客气,略作思索后便率先发了问。 而在她提问之时,苏延一直含笑望着她,目光不似在看对手,倒像是在看什么亲近之人。 这却让明姝心中生出一种不适感来。 互辩就互辩,他作出这样一副黏糊的模样作甚? 第42章 而在接下来的辩驳来回中,明姝心中这种不适感却越发强了。 只因为无论她说什么,苏延都是面带笑意,一副迁就她的模样,只差含笑应一声是了。 果然,不过走了三四个来回,苏延便略一拱手,语气诚恳地道:「沈学子说的极好,苏某自愧不如。」 明姝:??? 宣布她获胜的摇铃声响起,可明姝却丝毫没有胜利的喜悦感。 她能感觉得到,苏延在面对她时压根没有显露出真实的实力,倒像是在哄不懂事的孩童,带着一种漫不经心意味。 这种对方故意放水让她赢的感觉,却让她觉得比输了还要难受。 可此刻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六皇子那边的赛况毫无悬念,那她接下来要对上的六皇子也是一位劲敌。 开赛的摇铃声响起,明姝深吸一口气,昂首阔步走进圆圈中,望着面前傲然而立的六皇子,心中升起一股战意。 接下来,便是最后的对决了。 辩题取的是「勤能补拙」。 一看到这个辩题,明姝脑中飞速旋转,开始搜集与这一辩题相关的话题点来。 她直直地注视着六皇子,颇为紧张地等待着他的提问。 可那六皇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待提醒时间的摇铃声响起后,便直接转身,走出了圆圈。 明姝:??? 他这是…… 认输了? 满脑问号的不止明姝一人,在场众人皆是一脸困惑。 文试的魁首之争……就这么落下帷幕了? 而六皇子只是冷冷地抛下一句话:「这文试魁首便当作我辽国的赔罪了。」 原本以为会有一场激烈辩驳却突然夺魁的明姝:??? 不是,这些人都怎么想的? 一个个脑回路都这么奇怪? 好好的一场比试,却掺杂了这么多复杂情绪。 魁首这种东西,难道不是对胜者的誉称吗? 什么时候成了一种可以赠予的东西? 直至手腕被绑上代表胜者的红缎带,明姝都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就这?就这她就成了文试的魁首? 之前为准备文试熬的那些夜,仿佛熬了个寂寞。 ☆☆☆ 京城驿馆。 辽国使团众人皆聚集在一间宽敞的屋子里,房屋中央站着一个垂着头、神情颓丧的男子,正是那白日里出言讽刺江乐之的辽国学子。 六皇子面色阴沉,直接抵着他的肩将他用力按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今日的行径,让辽国蒙了羞。」 「你说……」六皇子冷漠地看着他,「我应该如何处置你?」 「我……」那学子被按在地上,察觉到六皇子怒火后,声音颤抖地辩解,「我也是为了辽国好……」 「为了辽国好?」六皇子狠狠一脚踢在了他身上,怒不可遏,「你可看见了今日场上那些人是怎么看你的,又是怎么看我的,他们又会怎么看我辽国?」 六皇子那一脚丝毫未收力,那学子被踢得一个踉跄,面色瞬间就白了。 见此,一旁的学子赶忙过来劝解:「殿下息怒,宗瑞纵然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可他本意是好的,也是为了辽国能取胜啊!」 「此次比试关系甚大,不容有失啊……」 六皇子冷声打断他:「所以就要用这种无耻的方式求胜」 更何况,最后还不是败了。 见此,那劝解学子连忙跪伏在地,不敢再出声。 而那一直跟六皇子身边的老者长叹一声,道:「我辽国向大庆俯首称臣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能再立起来的机会,他们心急了些,才做出了些不当之事,殿下也多担待,莫要过分严苛了……」 「担待」六皇子嗤笑了一声,目光依次扫过在场的辽国学子,直看得他们低下头去,「你们也觉得他做的没错?」 场上无人应答。 第43章 六皇子一摆衣袖,沉声道:「此番跟来大庆的诸位,都是我辽国未来的中流砥柱,是未来的股肱之臣……」 「可只是为了一场比试,你们中有的人却投机取巧、不择手段地想要谋胜……若是辽国未来的砥柱就是这般模样,那辽国就算是站起来了,也顷刻就要塌掉!」 六皇子放出这样重的话,屋内人顿时跪了一片,而那肇事学子更是抖得像个筛子。 六皇子冷厉的目光在屋内扫过,一字一顿地道:「现在可还有人要为他说话?」 屋内一片死寂。 「很好。」六皇子朝着屋外比了个手势,「将他拉下去,好生关着,待回国后再行处置。」 待那学子被拖走后,六皇子将手备在身后,昂起头,扬声道:「我能理解诸位想赢的心思,可有些底线却是不能被触碰的,学问上的比试,就要靠学问来取胜。」 他踌躇满志地道:「同大庆的比试,我会赢,而且会堂堂正正地赢!」 「该属于辽国的荣耀,我半分都不会相让!」 「不过是区区一场文试,让了他大庆又如何?」 更何况,那最终取胜的还是个小姑娘,所造成的威胁并不大。 他就不信,在接下来的两场比试里,他会比不过一个小姑娘。 原本还想着苟一苟的明姝,在得知武试的具体内容后,选择了躺平。 举重、步射、舞剑…… 没有哪项她是能拿得出手的。 若是比个跑步之类的,她还能靠轻功搏一搏。 可举重什么的……恕她无能为力。 好在学官们考虑到诸位学子体质上存在差异,另安排了一门兵法,才没让众学子最后的成绩差距过大。 武试魁首经过激烈角逐,最终归属了辽国六皇子。 这倒也算事意料之中的事,可令不少人大跌眼眶的是——排在第二的居然是苏延。 那个看着温文尔雅的瘦弱少年。 更何况,众人都有听说,这苏延出身不算好,又并无什么家学可以继承,本以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白面书生,却不想他竟于武道上颇有建树…… 再念及他的才学亦甚是不凡,便有人暗自估量,认定此子日后定然成就不凡。 至于文试魁首明姝,背负的议论却要少上许多。 旁人的注意力皆聚焦在了六皇子毅然弃赛认输的行径上,认为他的举动颇有士人风范,是兼具礼义之举。 可相应的,便有不少人认为明姝最终夺得魁首只是因为运气好。 若非六皇子拱手相让,这魁首岂能轮得到她? 毕竟,她先前匹配到的对手都算不得厉害,而在之后与苏延的互辩中又掺着肉眼可见的水分,最后又是因六皇子的认输而取得胜利…… 这般一来,那流言也就不算好听了,纷纷都是在言,也就是那沈明姝运气好,才捡了个大便宜,若真正比起来,她肯定是不如其余学子的。 对此,明姝心中甚是郁闷,却又无处诉说。 若是可以,她情愿不要这轻易得来的魁首,而更想去与他们堂堂正正地比上一场,哪怕最终不能获胜,也要比被那些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什么「德不配位」的话来得好。 对于她的郁卒,谢嘉言只是轻声安慰她:「所谓读书事,远非只是读书二字。」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一是一、二是二的事,即便是单纯的学识上的比试,若是和政事相牵扯了,那也绝不可能再简单。 六皇子弃了比赛,将魁首之名拱手相让,看似是意气之举,然细细算来,却发现他全然不亏。 不但及时止损了那辽国学子无礼之举带来的恶行影响,还赢得了一番好名声,给自己树立起了一个光伟正形象。 而代价,却只是一个本就不确定归属的文试魁首。 听得谢嘉言的分析后,明姝愈发懊悔沮丧——亏她先前还觉得,这位六皇子过分意气用事,说弃赛就弃赛,太过冲动了。 第44章 这会看来,头脑不灵光的那一个原来只是她自己。 瞧着明姝捧着脸、皱着眉、扁着嘴,仿佛一朵焉蘑菇的模样,谢嘉言不由失笑:「你只是因为遇到的事少,所以思虑难免粗浅了些,这些事情,若不去亲历,自然不会深想。」 莫要看那六皇子总是一副张扬恣肆的模样,可生在皇家,又哪有什么真正心思简单的人呢? 明姝在心里咀嚼着这句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而在看到谢嘉言低垂的眼眸时,她却忍不住想问:那你呢? 你是因为亲历过那些事,才能思虑得那般周全吗? ☆☆☆ 皇宫,御书房。 景帝放下卷牍,抬手揉了揉额角,便有宫人上前,替他按压肩颈。 他用带着三分倦色的神情看向江太常,沉声道:「朕听闻,这次文试的魁首,居然是个小姑娘……」 闻言,江太常忙起身合袖,神色恭谨地道:「正是,那小姑娘名唤沈明姝,出自承嘉侯府,已入太学修习五年,现正拜于微臣门下。」 「哦?」景帝略一挑眉,只觉得这名字略是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原是太常的弟子,那便难怪了。」 景帝眼含宽慰:「太常不愧是我大庆栋梁,所教习的两位弟子皆是人中龙凤……」 「皇上谬赞了。」江太常谦逊道,「全凭皇上圣明,广施恩泽,才有如今的太学这般英才辈出、欣欣向荣的景况。」 景帝轻叹道:「当年多亏有太常支持,朕才算是将这允诺女子入太学的律令颁布下去了……如今过去了这么多年,也终于见了些成效了……」 「只可惜……」景帝眼底情绪涌动,「她终究是没能等到这一天……」 这话一出,室内顿时一片寂静。 江太常眼中闪过复杂情绪,可却并不好对此作答,微微颔首后,便端坐于座椅上。 而那在给景帝按揉肩颈的宫人,面上神情微滞,手上动作却并不敢有半分歇缓。 半晌,景帝才再次开口,语气低沉:「最后一轮比试,朕也去凑个热闹,去看一看,我大庆这一辈的英才是个什么模样……」 ☆☆☆ 最后的艺试因为景帝将亲临现场,场地也就设在了宫中。 众学子皆摩拳擦掌,都想献出一场足以震撼众人的才艺展示来。 不为名次如何,单只是为了能在景帝面前留存个印象。 而结合前边两试的成绩,夺魁人选便是在明姝、六皇子、苏延之中。 结果会如何,就要看谁能在艺试之中脱颖而出,彻底压过其余人的风头了。 由于武试成绩的拉胯,明姝在三人中处于颓势,由此也甚是焦急。 在她原本的打算里,是准备弹一曲《潇湘水云》,再画上一副山水画的。 可照如今的形势来看,仅仅如此,恐怕并不保险。 那六皇子一看便不是简单角色,保不齐会有什么神奇操作。 她若是就凭这中规中矩的才艺,定是很难出彩的。 于是在艺试前的几天时间里,明姝一直到时候该表演什么而头疼。 而就在她弹完今日的第四十九遍《潇湘水云》后,系统难得地出了声:「滴!检测到宿主处于特殊情节点,宿主可在系统商场选购【锦囊妙计】道具,使用道具获得相关提示。」 道具?提示? 捕捉到这两个关键词,明姝心念微动,一时竟有些意动。 大概是出于一种复杂的考前焦虑心理,明姝竟顺着系统的话语,点开了尘封已久的系统商场,一番搜查后,找到了那个名为【锦囊妙计】的图标。 名字倒是取得甚是明晰,叫人一看便知其效用。 价格却不便宜,足足要2000学习经验。 而此时明姝学习经验只有可怜巴巴的三十多点,但好在还有两点成长点,正好可以兑换2000学习经验…… 第45章 这让人心生罪恶的巧合,让明姝在一番犹豫后,毅然按下了购买的按钮。 学习经验还可以赚,可比试它等不及了啊! 虽然系统平时坑了点,可这道具能叫做【锦囊妙计】,那定然还是会有些作用的……吧? 这般想着,明姝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道具。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问题:请问您想要咨询的问题是? 明姝斟酌了一番后,认认真真地写下:什么样的才艺表演才能达到艳惊四座的效果呢? 接收到问题后,那道具摇晃了两下,便化作一团白光。 那白光在明姝面前散开,逐渐凝成了一块屏幕。 见到这样一副奇妙的景象,明姝瞪大了眼,直直地望向那屏幕。 而那屏幕晃了晃,便映出清晰图像来。 首先出现的,是一处看着就很恢宏的大殿,那大殿上宾客众多,看着像是在举行什么宴会。 随后视角一转,一个面容娇美的红衣女子出现在了画面中。 感受着那清晰的画质,明姝心中不由感慨:这样看来,那2000学习经验似乎不亏…… 可她刚这般想着,那屏幕便画风一变。 只见那红衣女子一歪头,正对着屏幕露出……邪魅一笑。 望着那笑容,明姝心中突然生了些不详的预感…… 而再看那屏幕,却只见一道红色身影在旋转起舞,转圈频率快得仿佛一只呼啦转的风车。 而更令人悚然一惊的是,在飞速舞动之余,那女子手上也没歇着——她左手敲着一面红皮小鼓,右手持着毛笔在纸上挥动,口中更是唱了起来…… 那声音宛如空谷黄鹂,却听得明姝连打了几个哆嗦。 明姝:救……救命。 在那红衣女子试图凌空翻个筋斗,并飙上了第一个高音时,明姝终于无法忍受:「停止吧,求求了……」 见此,那屏幕才倏然熄灭了。 画面是消失了,可那舞姿、鼓响、歌声以及那挥毫的手,仍在明姝脑海中挥之不去。 而系统似乎唯恐明姝理解不深刻,还贴心地配上了文字版说明。 【您是否还在为无法在宴会上艳惊四座而苦恼?您是否还在因为才艺展示不够吸人眼球而焦虑? 别担心,才女系统携同经典著作《绝色倾城:凰妃太迷人》为您提供足以脱颖而出的锦囊妙计: 集乐、舞、书、画、歌于一体,让您能充分…… 滋滋……】 明姝及时掐断了这段联系,悲伤地捂住了脸——沉痛地缅怀那打了水漂的2000学习经验。 明姝: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系统坑,却没有想到它会有这么坑…… 可偏偏现在666号还不在,明姝连个对线吐槽的对象都没有。 她只得压下心头悲郁,仰身倒在了软榻上。 深呼吸……吸气呼气…… 可还是好气! 就这也配被称作是锦囊妙计? 明姝回忆起方才所见的画面,实在是无法从中体会到任何美感,反而生起了一种极强的不适感。 但更重要的是——这真的是正常人能办到的吗? 正当明姝在进行沉痛的自我检讨、并暗自发誓再也不相信系统的广告推销时,青荷进来通报:「小姐,二小姐过来了。」 沈玉柔? 她来做什么? 明姝心生疑惑,却还是去见了她。 沈玉柔一看见明姝,便欢欢喜喜凑过来,宛如好姐妹一般亲密地拉着明姝的手:「好妹妹,我可算是见到你了。」 明姝心生警惕:「二姐姐可是有什么事?」 「害!」沈玉柔大大咧咧地一挥手,「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说着,她在袖间摸了摸,摸出了枚物件,递到明姝面前:「我也不白问你的,你如实回答我,这个就当是我的谢礼了。」 第46章 明姝顺势望过去,只见沈玉柔摊开的手心里是一面精巧的小镜子,而那镜中清晰地映出明姝的半张脸,就连脸上的小绒毛也看得真真切切。 这……居然和明姝在现代所见到的镜子并无分别! 这个时代通行的铜镜是由青铜所制,磨砺光亮后便用于照面。 但可以想象,这样照出来的模样总归是不够清晰的。 而沈玉柔拿出的这面镜子却是玻璃所制,而见她那般随意的态度,就可见得,她并不觉得这是件稀罕玩意……难不成,她能造出玻璃来? 这一认识让明姝心中一惊,看向沈玉柔的眼神也愈发惊叹。 她这二姐姐似乎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怎么?三妹妹是看不上我这小玩意?」沈玉柔瞧着明姝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小镜子的模样,神情带上了几分得意。 「怎么会。」明姝努力做出一副惊叹的模样,「是这物件实在神奇,竟能还原人的样貌,我才看呆了去。」 见此,沈玉柔眼中得意愈盛。 果然是没见识的古人,只是一块玻璃镜就能让她们这般惊叹。 这般想着,沈玉柔唇角上翘,语气高傲地道:「这样的话,那三妹妹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吗?」 明姝想了想:「不若二姐姐先问,我看我能不能答上来。「 「你答不上来也可以帮我去问问嘛!」沈玉柔理所当然地道,「这事若是成了,少不了你的好处。」 明姝作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沈玉柔清咳了一声,状似无意地道:「你对那位辽国六皇子了解多少?」 闻言,再联系曾在临湘楼见到的场面,明姝瞬间眀悟过来——沈玉柔这是要换攻略对象了。 回归这个问题本身,明姝斟酌着道:「并不算太了解,只是知道他在辽国风头极盛,于才学上的成就也颇为不凡……」 本于对对手的尊重,明姝有意搜集过六皇子的一些讯息,这会便将自己所了解到的有关事迹大致说了一遍。 可沈玉柔却一脸不感兴趣:「还有呢?他有没有娶过妻?」 见她问得如此直接,明姝嘴角微抽,却还是如实道:「据我所知,他目前并未娶妻,似乎也不曾有婚约,不过…… 」 听得前面半截话,沈玉柔面露喜色,可在听到那转折词后,她喜色微凝,急切地问:「不过什么?」 「不过,依照六皇子的身份,嫁娶之事定然是要经多方思量的……」 「你说的是这个啊!」沈玉柔迫不及待地打断明姝,「这有什么的,我和六皇子比你想象的熟多了,只是这些话我不好当面问他,可我能看出来,他不是那等只看重身份之人。」 这话的意思一半是在炫耀她与六皇子关系匪浅,另一半则带了些自得。 望着沈玉柔那自信满满的神情,明姝突然就能理解谢嘉言看她时的感受了——这实在是太傻白甜了! 她单知道这位二姐是个潇洒不羁、思绪如野马奔腾的奇女子,却不想她还如此单蠢。 竟然会觉得,一个异国的皇子会全无目的地靠近她一个普通侯府的女子? 「一把年纪」还不娶妻的皇子,不是存有隐疾就是还在待价而沽。 承嘉侯府没权又没钱,六皇子却还愿费心思在沈玉柔身上……那所图的必然就只可能是她本人了。 明姝联想起近日京城里风靡的香胰,又望着那玻璃镜,又如何会想不明白。 沈玉柔显露出了异于常人的价值,被某些眼光独到的贵人盯上,也很正常…… 而沈玉柔那边在得了想要的答案后,神情满意地将那小镜子往桌上一放:「谢谢三妹妹了,这镜子就送给三妹妹了。」 「三妹妹如果觉得不错,也可以将这镜子推荐给身边学子。」沈玉柔朝明姝眨眨眼,「过上一个月,京城里应该就能买到了。」 闻言,明姝颇为无语,感情沈玉柔除了想向她问题,还想借着她打广告? 第47章 而沈玉柔自觉此行任务达成,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明姝望着她透着欢快的背影,竟然有那么点羡慕。 同样是穿越,沈玉柔活得却要比她洒脱得多,说话做事全无顾忌,行事虽漏洞百出,却也一路顺风顺水,不曾遇到过什么险恶。 而她呢? 穿过来的时候只是个小婴儿,三四岁的时候苏醒了有关现代的记忆,才知道自己是穿越而来的。 自此战战兢兢,说话行事皆不敢随意,生怕被人瞧出端倪后,被当作妖邪烧死。 可以说,咸鱼是她的一种保护色。 但在心里,她羡慕江乐之的自信坦然,羡慕徐诗韵的敢爱敢恨,也羡慕沈玉柔的肆意张扬…… 可终究也是羡慕罢了,她知道自己永远也无法像她们那样。 经历决定性格,恣肆洒脱都需要资本。 而前世生于微末,让她几乎将谨小慎微刻进了骨子里。 纵然在许多人看来,她是侯府嫡女,是公主伴读,是太常弟子,理应是自信大方的。 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永远无法真正摆脱从前那个怯懦胆小、缺乏安全感的沈明姝。 前世的她一无所有,空有一张好看的脸蛋,所以她将之视之如命。 现在的她看似什么都有了,可又总觉得一切是那么不真实。 唯有她读进去的每一本书、看进去的每一个字才是实实在在的。 别人的爱是别人的,别人随时都可以收走。 只有那些她自己能握得住的东西,才能带给她安全感。 所以,纵然系统能提供给她更多的学习捷径,她却仍是选择了最笨的那一种方法,一步一个脚印、扎扎实实去学习。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系统消失了,她也不至于一夕跌落泥潭。 她考入太学,日日刻苦学习,每回月测都名列前茅,压过了一众男学子,甚至还在这次文试上夺得了魁首……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没有借着穿越的便利,去剽窃他人的成果……可这同样意味着,她也没有为这个时代带来什么新的东西…… 明姝望着桌上那面熠熠生辉的玻璃镜,神情有些恍惚。 纵然沈玉柔制造出肥皂和玻璃或许是为了私利,可这一行径却是真真切切能促进时代进步的。 那同样是穿越而来的她……又能为这个时代留下些什么新的东西呢? 更或者说,她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去留下自己的痕迹呢? 明姝的手无意识地划过古琴,带起一串低沉的乐声。 她心中隐隐约约有感觉,当她想明白了,这次艺试或许也就不足为忧了…… ☆☆☆ 皇宫,琳琅殿。 此次艺试经了初轮筛选后,最后选出三十余人来争夺魁首。 明姝略一打量这群人,发觉和前两次比试中的佼佼者并不重合。 由此看来,文采好的武艺不一定好,武艺好的才艺不一定行。 世上更多的还是普通人,文、武、艺都能达到精通水平的只是少数中的少数罢了。 这般想着,明姝顿时心安了许多。 为了提高效率,学子们按照所展示才艺分了类。 先前还不显,分类过后,明姝骤然发现,和她站在一块的只剩下了一个苏延。 而再看旁边,却是一大片的人。 瞧得她瞪得圆溜溜的眼睛,苏延眼中漾出笑意:「我们这边就应该是书画组了。」 只有两个人的书画组。 由此可见,大家都认为书画在这种比试上并不吃香。 明姝默默地想,她是因为早有准备才选择了书画,而苏延呢? 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想不到书画在此等场合的劣势? 可一联想到他的身世,明姝又了悟了。 以他先前的境遇,恐怕也很难支持他习得更多的才艺吧……这般想着,明姝心底一声叹息。 第48章 明姝目光搜寻了一番,在疑似器乐组的地方看到了六皇子。 而六皇子在看到她时,也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又等候了约莫半刻钟,景帝也驾临了琳琅殿。 随着众人一起行礼时,明姝便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变快——这是来自系统任务的压迫。 这提醒着她,她在景帝那的认可度还是负的。 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到今日的艺试…… 景帝入座后,负责裁评的学官也于两边阶上坐好,大殿中间便空出了一大片场地用以展演。 不过,这与书画组的明姝无关。 他们另有一处「考场」。 有两个书童引着明姝与苏延通过侧门去了偏殿,偏殿已经布置好了桌椅。 书童安排他们在桌案后坐下后,恭声道:「按比试条令,两位学子可以开始创作了,时限为两个时辰,时辰一到,我等自会提醒学子停笔。」 望着空旷寂寥的偏殿,再回想起先前大殿的热闹,明姝在这一刻深深地领会到了什么叫「热闹是他们的,而我什么都没有」。 时间紧迫,也容不得她再多想。 明姝深吸一口气,便铺开宣纸,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物件,开始作画。 画的图样是她在先前练过无数遍的,早就深刻在了脑中,由是画起来也很快。 一旁的苏延提笔蘸墨,正欲落笔时,却没忍住朝明姝所在的方向望去。 却见她手持着一支他认不出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在纸上描摹着。 见此,苏延不由面露讶色。 绘画却不用墨汁……明姝……这是在做什么? ☆☆☆ 与此同时,琳琅殿上却是热闹非凡。 谢嘉言蹙着眉,神情颇不耐烦地坐于席上。 一旁的江太常瞧见他这副模样,不由失笑:「怎么?在担心那一边?」 说着,江太常轻笑道:「倒是我安排的不好,叫他们去了偏殿,让你瞧不着人了。」 闻言,谢嘉言略有些局促地道:「老师莫要再说笑了……」 他略一昂首道:「不过是因为这展示太过无趣,除了古琴就是箜篌,又或者是琵琶……刚才好容易来了个念诗的,那调子跟只剩一口气了似的……」 「我看得难受,所以才不悦。」 听了这番辩词,江太常摇摇头,半是无奈半是慨叹地道:「你这般嘴硬,又是这么个说话方式,为师有时候是真的觉得担心……」 江太常长叹了一口气,望着大殿中央那起舞的红衣姑娘,声音很低:「若是能懂你也就罢了,若是不懂你,岂不是要被你伤透了一颗心。」 对于这番话,谢嘉言垂着眼,并不应答。 「也是借着这舞乐喧嚣,有些话我便顺同着说了……」江太常认真地看向谢嘉言,「你若是认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便在这比试后去找她说清楚吧。」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谢嘉言眼睫微动,却仍是缄默。 江太常目光转向那候于席上的辽国六皇子,瞥见他暗含锋芒的眼眸,不由轻叹一声:「这比试结束了,还不知有多少风浪在后边呢……」 「珍惜哦,有些东西,迟了就没有了……」 说着,江太常眼中也闪过怅惘情绪。 听得这话,谢嘉言心念微动,脑中一闪而过某些破碎的画面,心中更是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抽痛感。 就像是……曾经错过了某件很重要的东西一般…… 而这时,场上的展示者已经成了六皇子。 几个宫人合力,才将一尊有半人高的大鼓抬至大殿中央。 而六皇子站在大鼓前,左右手各持一个棒槌,看着颇有气势。 见此,殿中众人皆面露惊叹——谁都没有想到,六皇子准备的才艺居然是敲鼓! 而明姝那边却比想象的还要顺利,在绘制完毕后竟还余下了些时间。 第49章 她便想着回大殿看看,也欣赏欣赏诸位优秀学子的英姿。 可她刚进大殿,迎接她的便是喧天的锣鼓声。 明姝:??? 她望着那站在大殿中央,卖力挥舞双臂,持着棒槌一下一下敲击在面前那尊大鼓上的六皇子,属实是被惊到了。 那鼓声沉闷浑厚,极具节奏感,令听者不由心底生出震撼之感。 明姝下意识抬眸往阶上望去,却见那坐于高位上的景帝,面上半分表情都无,仿佛那鼓声不存在一般。 而再看坐于席上的大庆学官,一个个面色都算不得好看。 见此,明姝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但又并不确定。 而这时锣声渐歇,鼓响也渐缓,直至双槌在鼓上合力一击后,众声皆消。 六皇子面上汗水涔涔,神情却很是快意。 他走至大鼓之前,朝景帝鞠身行礼后,扬声道:「此曲乃是我辽国民歌,唯有以鼓乐才能还原出其中意蕴,而今以此曲献与大庆,望大庆与辽国永结同好!」 闻言,景帝眼中看不出情绪,只是略微颔首,沉声说了句:「六皇子有礼了。」 此过程中,殿中众人皆是噤声,而那坐于裁评席上的大庆学官们更是面露难色。 无论这六皇子本意到底是如何,他选择以击鼓为才艺展演的那一刻起,目的就绝不只是为了夺魁。 鼓本身就含有战意,更何况他选的那一首曲子,慷慨激昂,颇有鸣金之意。 最难的是,若最后没有一个能彻底压过他的学子,那这魁首他们是该判给这六皇子还是不该给? 这可真是折煞他们了! 而正当下一位学子犹豫着要不要上场时,席上的苏学官说话了,她瞥了眼待在角落里的明姝,沉声道:「书画组有一位学子已经完成了作品……按规矩,该是她来展示了。 闻言,众人这才想起来,还有两位有望夺魁的选手选了书画。 而苏学官这话也起到了缓和气氛的作用,众人皆在殿内巡看,想要看看是哪一位先行画完了。 明姝就站在角落里,看着众人目光从她身上掠过,却并不停留,仿佛她不存在一般。 这一刻,她万分庆幸自己没有选择弹琴。 否则路人甲光环一开,众人眼里可能就只剩琴了。 不过?苏学官怎么就能一眼看到她呢? 忽略这小小的困惑,明姝快步走上前,躬身问礼道:「沈明姝在此。」 接着,便有两个书童捧着她的画作呈至阶上学官席位。 周围的学子见明姝镇定自若的模样,心中顿生好奇,皆是仰首抬目,也想要窥得那画作画的是什么。 画作首先递给了席上专精画艺的秦学官,那学官原本还维持着淡然的神情,可在看到那画作内容时,眼中不免露出惊色:「这画……」 这画上画的不是山水花草,亦不是虫鱼鸟兽,整幅画被分作四部分,每一部分都画着不同的人物:一个面带怒色的中年男人,一个掩面痛哭的年轻女子,一个瘫软于座的年迈阿婆和一个神色懵懂的垂髫稚童。 若是寻常的人像画也无足为奇,可令秦学官震惊的是,这画却不是由墨汁所绘,而是…… 学官盯着画作端详良久,眉头微微蹙起,若是他没辨错,这画是用碳块画的。 可妙就妙在这画作上的四个人物各个栩栩如生,就连那面部的光影明暗、骨骼的凹凸起伏都处理得甚是精细。 男人半怒半哀的眼神、女子泛红的眼尾、阿婆神情流露出的绝望以及那稚童眼中透出的茫然都甚是生动,仿佛真的有这样四个人出现在了面前。 秦学官越是细看,眼中惊色就越浓,忍不住微微摇头,轻声慨叹道:「像极了……」 纵然是他这样览尽各朝画作、见过的画风没有上千也有数百的人,也是头一回见到画风这般写实的作品。 就仿佛不是这画画出了这些人,而是这些人被框进了画里。 这位秦学官本就是个醉心画艺的,几乎忍不住当下就想追问这画师在创作这画时的相关事宜。 第50章 可在抬起头时他才突然想起,这是裁评学子的画作,若说出这话,岂不是要引起误会,于是强心按耐住心中激动,将画作传递给了其余学官。 待所有学官都看过这画作后,便开始了小声议论。 「奇是奇也,却不知所云。」一学官捋着胡子点评。 另一学官附和:「正是如此,此画意境有缺,只是神形相像而已。」 而那专精画艺的秦学官却反驳:「神形皆俱,情意牵人,笔触精细,如何不妙?」 「况且,不过两个时辰,能出此画,可见那小姑娘功底之扎实。」 学官们一时意见不一,而苏学官在看了看那画作后,抬起头,扬声道:「不知沈学子创作此画,可有何缘由?」 明姝早就在等说话的机会,听得苏学官的提问后,点一点头,合袖道:「回学官,对于此画,我确实有话想说。」 围观学子们见不到画本就抓心挠肝的,此时见明姝开口,顿时都竖起了耳朵。 「我这画中画的,是丧女的父亲、丧夫的新妇、丧子的老母和丧父的幼子。」明姝语速和缓,语气却有些低沉。 闻言,众学子面上显出惊色,显然是不明白为何沈明姝会在这比试上画这些东西。 而明姝不急不缓地继续道:「前些时日,我曾有翻阅书籍,了解到官衙捉凶的流程,无论是搜捕法还是检举法,我在了解之后,都感慨妙极,只觉我朝法度完善,在此之下,凶犯们几乎无处逃窜。」 听得这番夸赞之语,众人皆是微微颔首,高座上的景帝也半眯着眼,认真地看着这个在侃侃而谈的小姑娘。 「可也是在了解之后,我发觉其中也有可以稍微改进的地方……」 说到这,明姝顿了一下,才继续道:「缉凶中极重要的一步,便是问询知情者,绘出凶手的模样,再张贴图画示众。」 「而由于技法原因,画出的人像会比较粗略,由此在捉凶之时也容易混淆,牵连到无辜之人。」 「此等错认现象常有,且在对民众检举进行排查、对城门处流动民众进行筛查需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若能对此稍稍进行改良,自然是好的。 」 听到这,席上部分学官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显然是明白了明姝的用意,高位上的景帝做了个手势,便有宫人连忙将画作转呈给他。 明姝接着道:「我自知不才,可平日也喜欢钻研些画技,一日玩趣,尝试捉碳作画,却发现用起来颇为顺手。」 「之后,便突发奇想,翻越古籍后,倒是造出来一种使用甚是方便的笔来。」 「而后我发现,用此笔作画,可以将细节描摹得甚是精细,且在光影明暗、上色深浅上,也要比墨汁更好。」 「也正是用此笔,我琢磨出了一种新画法。」 明姝的目光在大殿巡看了一圈,再将众人神色收于眼中后,才继续道:「我们日常作画,画的多是山水画鸟、茂林修竹,讲究一个意境深远,哪怕是在画人像时,也极少是全然写实,更多是取一种神韵相近。」 「这样的画法自然是好的,可我私以为,也可以有另一种画法出现。」明姝神情很是认真,「不看重意境如何,而追求形神皆像,以写实为先,这种画法可以称之为素描法。」 「我所作的这副画,便是我用此笔以素描风格所画,所画人像相较寻常画风也要更贴近真人一些。」 「若是这一画法能应用到缉凶之上,或许也会有对之所增益。」 明姝略仰起头,沉声道:「作为大庆子民,我唯愿所有案件都能被侦破,犯罪之人能得到应有的惩罚,以慰那丧女之父、丧夫之妻、丧子之母、丧父之童心中的伤痛!」 「这,便是我创作这幅画的缘由。」 闻言,殿上一片寂静,似是没有想到,这幅画的创作会有这样的背景。 江太常率先拊掌,随之殿内陆续出现了喝彩声。 明姝补充道:「当然,诸多画师习画多年,在画艺上的造诣积淀远非我能比的,若是掌握了此等画法,自然是能远胜过我的这幅画。」 第51章 秦学官摇头道:「沈学子谦虚了,这画画得很好,足见你于画艺上的天赋,更何况这画背后的深意……我以为,此画甚佳。」 一旁的学官也陆续响应,几位辽国学官虽未出言附和,可望向明姝时也带了几分赞叹。 高座上的景帝将目光从画上移至明姝的面上,唇角微微上扬。 与此同时,明姝听到了系统的通报声:「滴!景帝认可度上升,目前认可度:20,目前任务评级:小有声名。」 闻声,明姝的手指忍不住攥着衣袖,努力按耐下心中的激动。 在她退还于席上后,仍有许多人将目光投向她,其中有感慨的,有赞叹的,亦有蕴着惊色的。 而六皇子也正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明姝,从刚才的话语里,他便能得知那碳笔的妙处,这样好的东西,辽国怎能落于大庆之后…… 这般想着,六皇子眯起了眼,屈指面前桌案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之后展演的学子,便没有什么出彩的了。 苏延绘的是一幅花卉图,也得了学官们不错的评价,却由于明姝珠玉在前,并未能引起太多议论。 而后,众学子都在席上坐定,等候最后的结果。 约莫过了一刻钟,秦学官从席上站起,手上捧着根竹简,目光在殿中巡看了一圈后,沉声道:「经诸位学官商议,此次比试最后的魁首为……沈明姝。」 闻言,明姝搁在袖间的手微微颤抖,脑子里一片空白,耳边响起了嗡嗡的声音…… 随后学官说了什么,她一句也没听清,已然是被那突来的喜悦掩盖了。 虽然,她对于自己准备的这幅画颇有信心,可在真正凭借它拿到魁首时,明姝却仍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明姝伸手在桌案上摸了摸,又捏了一把自己的手腕,仿佛要确认这是否是在现实中。 直至旁边的学子出言提醒她:「学官叫你上前去了。」她才反应过来,提着裙子匆匆走至殿中央,心跳如雷地站着。 秦学官从阶上走下来,走至明姝面前,双手交给她一块铜质的令牌,上边还绑着鲜亮的红缎带,而那令牌上刻的正是魁首二字。 明姝接过令牌,只觉得手心都在发烫。 她深吸一口气,认真地向学官们行了一礼,又朝着高位上的景帝行了一礼,颤声道:「承蒙各位学官厚爱,我日后定将继续努力,刻苦钻研,于画艺、于学业、于德行上皆有所长,不负今日之誉!」 小姑娘在说出这番话时,脸憋得通红,眼圈也是红的,仿佛即刻就要哭出来,却没有一个人出言嘲笑。 这一刻,众人似乎忘记了其女子的身份,也忘记了去纠结女子是否能继续就学的事,纷纷拊掌相贺。 六皇子有些散漫地随大流拍着手,眼中却闪着异样的情绪。 江乐之坐于人群中,双手拍得通红,眼中的激动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至此,此番与辽国的比试,也算是结束了。 学子们陆续离场,明姝重新归于席上,正当她稍作休息,就要去找江乐之时,一位内侍拦住她,恭声道:「沈小姐请留步。」 她脚步微滞,却听得那内侍接着说:「皇上想要见您。」 ☆☆☆ 御书房。 明姝有些忐忑地随着内侍进入房中。 而景帝已经坐在了书桌后,正含笑望着她。 景帝今年四十有余,面容上显露出岁月雕刻的痕迹,可仍能看出年轻时的俊朗。 他明明是带着笑,可眼神却仍是锐利的,透着上位者的威严气势。 明姝恭敬地行礼:「臣女参见皇上。」 景帝挥了挥手:「坐吧」 在明姝落座后,他继续道:「朕记得,朕在皇后那见过你,彼时你画了一只凤凰。」 听见景帝提起那桩事,明姝心中一凛,只能笑着道:「皇上的记性真好。」 景帝唇角上扬:「你今日的画,画得要比那凤凰好。」 第52章 闻言,明姝只能干笑了一声,不知该说什么好。 先前那凤凰图实在是无奈之举,当然不能和今天的画作比。 「不过……」景帝的目光落在了明姝面上,「朕更好奇的是,你说的那碳笔是怎么做出来的。」 明姝早就料到会被询问,于是镇定地答道:「其实并不复杂,只需将碳块研磨成粉,加入适量松香、硫磺,搅拌后以小火加热,待其凝固后,将之分块,压制成杆状,而后再进行修整,套上外壳,便可使用。」 景帝轻笑道:「你倒是不藏私。」 明姝拱手道:「利国之事,不敢藏私。」 听了这话,景帝眼中赞意愈浓。 他收回目光,换了个问题:「正如你所言,那么多人学画,画的都是山水风光,可你却为何会想到独辟此等画人方法呢?」 明姝想了想,才道:「已经有许多人为了画竹画鸟画得像,认真观摩数年,由此也不缺我一个……」 「可却少有人为了画人而多加观摩,我便想着,既然没人开这先河,那边暂由我来开个头,抛砖引玉好了。」 「况且……」明姝顿了一下,站起身来,躬身道,「接下来的话说出来有些逾越,臣女斗胆请皇上恕罪。」 景帝全不在意:「你直说便是。」 得言,明姝才继续道:「近日京中凶案频出,可罪犯却始终未能归案,凶犯一日不伏法,京中百姓一日就不能安心,我身为大庆子民,自然也是忧虑的。」 「由此,臣女才想着去钻研这破案之事,想看看能不能为此出上一份力,而后才发现,官衙现行的一些缉凶方法实在是老旧了些。」 「臣女所献的这一方法,虽然不一定能对近日的凶案有所效用,可总归也算是能在缉凶时起到些许效用的。」 「不错。」景帝并未恼怒,反倒应承了她的话,用半是玩笑的语气道,「如此这般,那不是要派你去刑部就任,也能让他们办案速度快上许多。」 闻言,明姝连忙推辞:「不敢不敢,术业有专攻,我方才那一些话,不过是出于一个画师的身份,若论断案,自然是刑部的大人们要强得多。」 「不过。」明姝抬起头,神情认真地道:「若是有哪里我能帮上忙的,我身为大庆子民,定然是不容推辞」 景帝笑着摇摇头:「那自然是不会派你去捉拿凶犯的……」 「不过,倒是另有一桩事,只是不知你可愿意应下。」 闻言,明姝心中一惊,屏息竖耳地听景帝接下来的话语。 「未久,翰林院会派人一路南下,前去苏南一带考察民情,一路会途径数地……你可愿一同前往,也随行推广你那素描法和制造碳笔的方子?」 「当然,朕只是在询问你,你尽可以拒绝,不必有任何压力。」 南……南下? 听了这话,明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抬眸望向景帝,企图从他面上看出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可并没有。 若景帝这话说的是真的,那这无异于是在给她一个机会……毕竟,和翰林院扯上关系的事,能让她随行,其中意蕴不言而喻。 沉默半晌,明姝心中已经有了裁断。 她深吸一口气,望着景帝的眼睛,认真地道:「我愿意……」 她话音刚落,便有内侍进门通报:「皇上,世子在外求见。」 听到这个称呼,明姝心念微动。 「哦?」景帝有些讶然,点一点头后便轻笑着同明姝道,「既然你愿意,那朕随后会安排人通告你相关事宜,你且先候着便是了。」 明姝点点头,合袖道:「多谢皇上荣恩,臣女定当珍惜此次机会,不负皇上信任。」 景帝点一点头,眼中含笑。 见此,明姝小心翼翼地道:「那……若是皇上没有别的事,臣女就先告退了?」 她快些腾出空,也好不耽误谢嘉言的时间。 闻言,景帝朝那内侍做了个手势:「你找人送沈姑娘出宫……另外,再传嘉言进来。」 第53章 随着内侍出门时,明姝恰好在门口遇上了谢嘉言。 谢嘉言正候在门外,在看到她时眸色微亮,刚欲说什么,便有另一位内侍提醒他:「世子,可以进去了。」 闻言,谢嘉言咽下了想要说的话,深深地望了明姝一眼后,便随着内侍进入了书房。 而明姝回头悄悄看了一眼,却只瞧见了他挺拔的背影。 她随着那位内侍往外走,恰好赶上了日沉之际。 霞光满天,甚是瑰丽。 明姝感受着洒在面上的落日余晖,心中却略微有些怅然,古代交通如此不便,此行一去,也不晓得回京是什么时候了…… 更何况,她应下了景帝的话语,那就是将走向一条全新的道路…… 而前路是个什么模样,她却全然不清楚。 这般想着,明姝忍不住转头往回看。 森严的皇宫中,唯有这片天是与外界相通的。 而明姝转头望见的天空,是同样的云霞漫天,只是多了半枚金灿灿的太阳习衔在天际,耀放出夺目的光芒来。 这一景况莫名让她安心了许多。 太阳在后面照耀着,所以她可以放心往前走。 明姝紧紧地捏着手中那刻着魁首的铜质令牌,心中愈发坚定。 无论如何,哪怕前方如何艰险,她也要走下去。 ☆☆☆ 明姝走后,景帝坐姿稍微松弛了些,招手示意后,便有宫人上前替他按捏肩颈。 而在见到进来的谢嘉言后,他面上露出一抹笑意:「嘉言来了。」 谢嘉言行礼问安后,才低声应了声是。 景帝示意他坐下,而后神情放松地看着他:「怎么今日突然来见朕?」 谢嘉言顿了一下,才答道:「嘉言想着许久未拜见您,此番进宫,便来给您请安了。」 听见这番说辞,景帝但笑不语,只是语气轻松地说起了另一桩事:「方才我接见了个小姑娘,就是刚才那夺魁的,她似乎还是你的小师妹。」 「那姑娘倒是有趣,不但画儿画得好,说的话也很有意思……我问她,愿不愿意离开京城,去别的地方转一转,也将她说的那所谓素描法传扬传扬……」 闻言,谢嘉言猛然抬起头,神情微变。 「我原本也只是随口一提,却不想那姑娘却应了。」景帝轻笑道,「果然是太学教出来的优秀学子,意气魄力都是不一般的。」 谢嘉言急声辩道:「可这种事,不是派几个画师同她问清楚,再由那些画师前往传扬便行了吗……」 「她哪里知道……这离京路上多的是险阻,且不论匪寇恶豺,就说那一路上环境是何等的艰苦,她一个娇弱小姑娘如何遭得住……」 「朕知道。」景帝打断他,语气不徐不疾,「那姑娘都不急,你急什么。」 「我……」谢嘉言顿住了。 「你说的那些,那小姑娘未必不知道。」景帝望着谢嘉言难掩焦急的神情,心中觉得有趣,「可她还是应了,那朕也愿意抬举她。」 他格外加重了抬举二字。 确实是抬举,让一个小姑娘随着翰林院学士南下,这是前所未有、传出去都要引起轰动的事。 听得景帝的话语,谢嘉言自然也能明白他的意思,神情一阵变幻后,终是归于了平静。 他起身离座,走至书房中间,躬身朝景帝道:「既是如此……」 「嘉言,也请求一同南下。」 承嘉侯府的三姑娘在同辽国的比试中得了魁首! 这一消息像长了翅膀,在京城里迅速传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承嘉侯更是高兴得不得了,特意设了家宴,给明姝「庆功」。 在家宴上,他因着高兴多饮了几杯,借着酒意用慈爱的目光望向明姝:「姝儿真是我的好女儿,真给侯府争气。」 说着,他又看向了席上其余儿女,沉声道:「你们都该向姝儿学习,同样是在太学念书,怎么就不如她?」 第54章 闻言,沈容华心中冷哼,说的轻巧,可他们哪里有沈明姝那般好命,竟得了江太常做老师。 说起来,还不知道这次的比试有没有掺水分呢…… 她心中不忿,面上便也有显露,却在目光触及到桌案另一边的苏延时滞住。 对着苏延那双黝黑的眼眸,沈容华一哆嗦,迅速低下了头。 上回之后,苏延虽未杀她,可因着秦子枫的死,她还是连做了好几日的噩梦。 在没有彻底讨到三皇子庇护之前,她还是莫要再触怒苏延的好…… 而这边暗地里的交锋并未影响到宴席,面对众人的恭维,明姝化身假笑女孩,谦虚地说着客套话。 借着这股意兴,承嘉侯一杯连一杯,直至宴会散场时,他已经喝得满面通红,说话都含含糊糊,显然是醉了的。 众人向他请辞,他也是随意地一挥手,算是知道了。 而当明姝向承嘉侯请辞时,他无意识般地点点头,磕磕绊绊地道:「姝儿累了就先回去吧。」 正说着,承嘉侯大概是醉透了,半眯着眼看着明姝,眼里流露出些遗憾:「唉,也是可惜了……」 「你怎么就不是个男孩呢……」 他音调不高,却在安静的屋内很是清晰。 还未走的人下意识看向明姝,却意外地发现她并未因此话而有所伤神,而是面色平静地看着承嘉侯,语气冷淡地道:「爹爹喝醉了,明姝便先走了。」 言罢,也不等承嘉侯回应,她径直走出了屋。 走在回院子的路上,晚风袭来,带着沁人凉意,明姝回忆起方才承嘉侯说的话,心中却没有太多波动。 大概是因为从未抱有过希望,所以并不会觉得失望。 「三妹妹!」身后传来少年的呼唤声。 明姝脚步微顿,沈知钰疾步赶到了她身边,喘着气道:「你走的可真快……」 「你别难过,大伯他只是在说醉话,算不得数的。」沈知钰小声安慰她,「你能赢得比试,我们都以你为豪。」 数年过去了,沈知钰也是个挺拔的少年郎了,他站在明姝身边,要高出她一大截,可他面上的神情,却是一如幼时的真挚。 明姝心中暖洋洋的,她摇摇头,轻声道:「我并没有在乎这个……不过,还是要谢谢五哥哥和我说这些。」 「哥哥关心妹妹,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沈知钰一挥手,很是不在意地道,「咱们两个,可是府上第一好呢!」 沈知钰走在明姝身旁,显然是要一路送她回院子。 他轻咳了一声,有些犹豫地道:「有一桩事,我想着也要和你说才好。」 瞧得他那吞吞吐吐的模样,明姝有些讶然,一向大大咧咧的沈知钰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墨迹了? 「你直说便是。」 「唉。」沈知钰低低叹了一声气,「说出来你肯定得吓一跳……」 「唉,我还是先不说了……」 被吊起胃口的明姝:??? 「你快说!」 「行吧,你站稳了,我说了你别惊到跌一跤就是……」沈知钰做足了铺垫,才小声道,「我和乐之大概是要定亲了。」 确实是一个惊人的消息。 明姝脚步一顿,但好在有先前和乐之的交谈打底,倒也没有真的跌一跤。 而沈知钰继续道:「前些日子我去给伯母请安时,听得她说起苏延的婚事时提到了乐之……」 「我当时就有点着急,苏延那人看着温和,性子却凉薄得很,若是要让乐之嫁给他,倒还不如考虑考虑我呢!」 「于是,我便在前几日去问了乐之……」沈知钰脸上浮现了些少年特有的羞赧,「没想到,她竟然应下了。」 这一番作态,干脆利落,果然很沈知钰。 明姝听得又是高兴又是好笑,连声恭喜了他。 「明年的科试我一定要好好考,待考得功名了,堂堂正正将她娶回来。」沈知钰信誓旦旦地道。 第55章 「真好。」明姝感慨地点点头,「也希望我能赶上你们的喜酒。」 「赶上?」沈知钰敏锐地捕捉了话语中的信息。 明姝本就不欲瞒他,便将面圣的事简略同沈知钰说了一番,而后,还补上了一句:「皇上金口玉言,此事不好转圜。」 以打消沈知钰的阻拦。 听了这话,沈知钰果然没有再说出反对的话,只是叹息着摇摇头:「你怎么敢的……」 明姝只是笑:「这是千载难逢的好事,五哥哥应该为我高兴才是。」 「高兴……」沈知钰语气很勉强,望着明姝的眼里却满是忧虑,「你这样一个小姑娘家,如何能叫人放心得下。」 明姝嘘声道:「五哥哥要替我保密才是,这事我可只告诉你了,至于娘亲那边,还是等旨意下来,再去同她说吧。」 若是现在说,苏氏恐怕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 「人各有各要走的路。」明姝认真地看着沈知钰,轻声道,「五哥哥,我长大了,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夜色下,她的眼眸亮得惊人。 沈知钰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 宫中递来消息,南下的日子定在了半个月后。 为了不引起过大轰动,消息暂时只是在承嘉侯府传播。 承嘉侯很是不愿,可皇上亲下的旨意,哪里轮得到他来反对。 而苏氏表现的却并不似明姝所想那般激烈,她只是揉着额角,语气疲惫地道:「照顾好自己,娘在京城等你回来。」 ☆☆☆ 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接下来便是等日子了。 在等待的日子里,明姝如常去太学,并没有表露出特别来。 只是到了临行前的几日,才同熟悉的朋友说明原委,一一道别。 谢静瑶在明姝被王皇后召进宫去那一次后,便只是偶尔才来上学,待明姝的态度也要冷淡许多。 其中缘由明姝并不知情,也想过询问,却被谢静瑶不冷不热地堵了回去。 明姝知道这件事背后恐怕牵扯颇多,便也没有强行再去拉近两人的关系。 在之后,两人便只是如寻常的公主与伴读一般客客气气地相处。 而谢静瑶在听得明姝的辞行后,眸光闪烁了一下,沉默半晌,最后轻轻说了句:「保重。」 只是在分别之时,她原本已经走出半截,却突然折回来,从后面一把抱住明姝,声音颤抖:「你一定要好好的。」 两人抱做一团,眼泪染深了衣襟。 少年时的感情最是珍贵,哪怕在后来散了碎了,却依旧是记忆里熠熠生辉的存在。 明姝同许多人告了别,唯独欠下了谢嘉言。 只是在这最后的一段相处里,总忍不住盯着他的背影失神。 她为自己的怯懦找理由——不告别,就意味着没有分别。 ☆☆☆ 日子一天天推移,很快便到了临行的那一日。 这一日是立冬,天气转寒,明姝添了夹袄,又裹上了披风,和青荷一起携着一只箱子、一个包袱,便在沈知钰的陪同下前去往汇合处。 而苏延也跟着他们一起,手上另拎着个包袱。 明姝本想劝他不必跟来,他却只是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到了汇合处,在同负责的官吏核对消息完后,沈知钰同明姝说了一堆叮嘱的话,才颇为不舍地准备离去。 他在要走的时候,却见苏延仍杵在原地,不由拉了他一把:「还不走,留在这作甚?」 苏延微微一笑:「我为何要走?」 沈知钰没好气:「不走你是准备和他们一起南下?」 他说这话原本是意在嘲弄,谁知苏延却点一点头:「正是。」 沈知钰:? 苏延扬了扬手上的包袱:「我原本就是来此汇合的,不然……」 他唇角上扬:「五公子以为我是来做什么的?」 第56章 沈知钰沉默了。 这般情况下,他当然不能说,自己以为他是对明姝别有想法,否则就显得自作多情了。 明姝却是一脸惊讶:「表哥也是要一同南下?」 苏延含笑点点头:「临时的事,只是同姨母说了,还未曾告知你们。」 明姝这算是知道,为何苏氏表现得较为放心了。 沈知钰斟酌了一下,厚着脸皮同苏延道:「明姝就烦劳你多照看一二了。」 苏延点头:「自然。」 明姝挥着小手绢和沈知钰道别,在看着周围皆是陌生的面容时,竟觉得苏延有些亲切。 苏延笑着道:「明姝表妹莫要担心,我也算是去过不少地方,对于长旅之事,还算熟悉……」 他话音未落,便被另一处传来的温柔女声打断:「明姝!」 听得这声音,明姝不可置信地往后看,竟然瞧见了江乐之的身影。 「乐之?」明姝讶然地望着她……和她手上提着的包袱,以及身后跟着的丫鬟。 这模样……看着怎么也像是要出行的? 江乐之笑盈盈地走上前,挽住明姝的手:「皇上在定了你南下后,又另在太学募了数名学子一起,我递了名字上去,却不想过了,想着给你一个惊喜,就一直没说。」 明姝心中何止是惊喜,简直是狂喜,她紧紧拉着江乐之的手:「真是太好啦!」 竟然还会有这等天上掉馅饼的事! 而苏延还备了些温柔的安慰言辞没说完,便被突来的江乐之打断了。 他咬着牙望着面前相拥的两个小姑娘,勉强地想:至少,来的只是个姑娘…… 「哟,各位,早啊!」一道稍显吊儿郎当的男声突然响起。 明姝和江乐之一同抬起头,恰好对上了三皇子的面容。 三皇子冲着她们勾唇一笑,眼尾因此上调,显得甚是风流倜傥。 明姝正欲打招呼,却在看到三皇子身后那人时愣住。 谢嘉言今日穿着一身竹叶青的大氅,那大氅长度及膝,愈发显得他身姿颀长,仿若挺拔翠竹。 他面色似覆有积雪,带着些不近人情的冷意,直至望向明姝时,那眉眼间的寒意才消退了些。 莫说明姝是如何的震惊,就连江乐之都惊得不行:「你们都是要随行的?」 三皇子笑着点点头。 明姝吞咽了一口唾沫,勉强压下心中的震惊。 她想,这哪是天上掉馅饼,简直就是……掉进馅饼窝了! 她的目光从江乐之、苏延、三皇子一直移到谢嘉言身上,又看了看那边在匆忙筹备的车马,顿生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样看着……他们不像是去南巡的,倒像是一帮子熟人去郊游。 三皇子指挥着侍从搬运行李,明姝望着那大大小小的一堆箱笼,惊讶道:「这都是……你们随身带的行李?」 三皇子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是我一个人的。」 明姝:! 三皇子瞧她似是惊到了一般,奇怪道:「这难道很多吗?」 他掰着手指算:「单是衣服就要装三四个箱子了,更何况还有起居用品和书具什么的……」 说着,他困惑地望着明姝与江乐之:「按理说,你们姑娘家带的东西不应该更多吗?」 明姝:「我只有一个装衣服的箱子。」 江乐之:「我也是。」 明姝和江乐之对视一眼,互相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惭意。 和三皇子相比,她们实在是太糙了…… 明姝:果然,男孩子精致起来就没有女孩子啥事了,现代人诚不欺我qwq 一行人浩浩荡荡,一路南下,将京城因这一消息引起的轰动远远甩在了身后。 出巡队伍里的负责人姓李,是翰林院六学士之一,由是众人皆称呼他李翰林。 原本来说,李翰林应当是队伍中说一不二的存在,可由于随行者多了个三皇子和谢嘉言,一个是皇子一个是世子,皆是天潢贵胄,并不是好打发的,他这掌事身份便有些摇坠不稳。 第57章 李翰林在临行之前便颇为忧虑,担心着这多出来的一批随行者会借着身份高贵,要干涉队伍的管理事务。 可车行了五六日,那几位随行者皆极为低调,除了在最开始同他问了路线,而后都是安安分分待在自己的车厢里,并未对行程提出什么异议。 这让李翰林安心了许多。 此次出巡任务颇重、干系颇大,他怕就怕在这两位皇室子弟平日里颐使气指惯了,随行之时也要指手画脚,扰乱整个行程的安排。 而三皇子等人的表现,无非也是在同李翰林李翰林示意:他们只是随行,诸事还是听李翰林安排。 李翰林也由此待他们愈发殷勤,物资分配时总是先问过他们,送来的起居用品和吃食也都是最好的。 可长途车旅的条件哪能有多好,天气严寒,不便生火做饭,所谓最好的吃食,也不过是送来的烙饼里多夹了两片腌肉,菜汤里要多漂浮些肉沫。 在最初吃到这等吃食时,江乐之差点没直接吐出来。 她急促地饮了几口水,才将那股子恶心劲压下去,皱着眉道:「好咸。 明姝点点头,却仍就着水将那烙饼吃了个干净。 江乐之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切,她望了望自己那才吃了一口的烙饼,顿时又回忆起那可怕的滋味,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明姝:「你…… 你怎么能吃下去的?」 那烙饼是提早了许久准备的,饼皮甚是冷硬,那腌肉为了能久置,不知道放了多少盐,咸得简直能让人闭气。 明姝此时的感觉也不太好,她摇摇头:「填饱肚子罢了。」 见此,江乐之咬咬牙,又咬了一口,勉强咽下去后,又是一阵干呕。 这一番折腾后,她面色有些泛白,将那烙饼放下,只是将那菜汤喝完了。 也不是江乐之娇气,只是在前十五年里她都是锦衣玉食,吃的都是精细蔬米,突然吃到这种东西,总归是难以适应的。 不适应的人不止是她们,三皇子刚看到这简陋的吃食,全然没有进食的兴趣,便指挥着侍从去生火,要用携带的蔬米做些新鲜炊食。 还是谢嘉言拦住了他,用一句「不可铺张」阻止了他的行径。 他们是受皇上指派随行,接下来还得有好些时日要同队伍里的官吏相处,众人皆是吃烙饼菜汤,三皇子一个人搞特殊化,要生火做饭,定然是会惹来非议的。 此行中的不少人都是景帝亲信,三皇子也明白其中关窍,便也就只能乖乖作罢。 好在他的那些个箱笼里,也有备上些糕点,也还算有个调剂。 谢嘉言从他那搜刮了一半糕点,便给明姝她们送去,却被明姝婉拒了,只留了少些许给江乐之。 明姝摇摇头:「我还能吃得惯。」 谢嘉言望着她瘦尖尖的小脸,皱着眉头道:「你没必要勉强,你先前不曾经过这般车旅,吃不惯也是正常的。」 明姝却坚持:「往后日子还长着,总要习惯的。」 况且,对她来说,最难熬的不是吃食,而是每日行车路上的颠簸。 每日窝在车厢里,那颠簸劲儿简直要将人骨头晃都散,可明姝还得在这种环境下看书。 书和人一起晃,倒形成了一种契合。 而众人最期待的,便是抵达驿站的时候。 不仅可以吃到热腾腾的饭菜,还能睡上宽敞的床榻,更可以好好清洗一番,洗去一身风尘。 可惜行程安排颇为紧张,大部分时候仍是在路途中,即便临靠驿站了,也最多停留个一日半日的。 马车走啊走,一路的风景从深秋景象逐渐彻底转换到了冬日风景,树木上挂着的零星黄叶也掉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 而在这两个多月里,他们也途径了柳州、青州和宣州,在三地各停留了五到七日,期间还经过了不少小县城。 在李翰林他们办事之时,明姝便到了官衙处,给那儿负责刑侦的官吏们讲解素描画法。 也正是这时候,明姝才发现,即便是这些在官衙任职的人,文化程度也不算好,仅仅是识得几个字,偶尔明姝引用到到几本经典书目中的话语,那些人也是一脸茫然。 第58章 至于那负责画通缉令上图像的画师,水平更是令明姝大跌眼帘。 他们就连寻常的工笔画都不太懂,更莫说要学明姝说的这素描画法了。 明姝这时才稍微明白景帝要她一起南下的原因了,所谓推行素描法大概只是个幌子,要让她「开眼看世界」才是更深层的原因。 她在京城长大,所了解的一些道理常识也是基于这一背景,至于其他的知识,大部分都得于书本。 而只有亲眼见了,才能理解到现实与书本的差距。 明姝当时觉得,这一素描法若经推行,或许会能提高捉拿凶犯的效率。 可在与这官衙中的画师打交道后,她才骤然发现,很多画师的问题不仅是出在画风上,更出在画技本身上。 实地所见,经了了解,明姝才知道,这些底层的官吏们拿的俸禄并不高,这样的「工资水平」自然也很难招到什么高水平的人才。 就拿明姝在青州遇见到一个画师来说,他的画技甚是拙劣,大概是「画虎却类犬」的水平。 可在明姝问起时,这人却言辞直白:「沈小姐这可就不懂了,我们这是小地方,能有几个会画画的?我这水平您看不起,可在这儿也是顶尖儿的了!」 「况且,每月就给那几个铜钱的,更厉害的人谁肯来啊……」 这话明姝是相信的。 地方官和京官差异实在是大,,普通地方小官吏没有别的收入来源,仅仅靠着那月俸,最多也就是能糊口。 官吏尚且如此,莫论普通百姓了。 有饭果腹、有衣蔽体便是百姓们最大的追求,至于读书写字,便只是少数人能享有的专利。 更多的人,还在为生计发愁。 可就是这样,也有许多百姓说,这日子相较以往,已经是要好过许多了。 景帝就任以来,励精图治,轻徭薄赋,还颁布了不少利民的政策,百姓的日子已经好上了不少。 可大庆幅员辽阔,即便是施下恩泽,也难保证能遍及到每一处地方。 此番行途中经过的地方越多,明姝的感概也就越多。 她一边走一边记录,记录所闻所见,记录各地的风土人情,记录所见的一些民生问题……数月过去,便已有厚厚的一册。 她在行车之时,便不单只是看书,还开始试着撰写书籍,除了写下那素描法的要义后,还写了一些自己在京城观察了解到的、可以被各地官衙借鉴的政务上的法令与制度。 在写出初稿时,她有些忐忑地将之给谢嘉言看。 谢嘉言在翻完那薄薄的书册时,心情甚是复杂。 书册中自然存在些小问题,可整个的方向却是极好的……况且,她能有这份心思,是他都没有想到的。 他将书册合上,目光转向明姝。 这段时日的经历真的让她从里到外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小姑娘的打扮甚是简单,头发仅仅用一根簪子定住,身上是朴素厚实的灰色大衣,一张小脸素净至极。 让人全然无法联想到数月前那个花团锦簇的小姑娘。 明姝瘦了许多,可精神却要好上不少,一双眼眸甚是明亮,整个人看着精神奕奕。 谢嘉言望着她毛绒绒的头顶,只觉得心里软软的,他伸手在她头顶拍了拍,轻声道:「我和你一起再改改。」 明姝的设想是定稿后多抄上几份,经过一些小县城时,便能留下一份,兴许能有所效用。 谢嘉言心知效用不会太大,可总归是她的一份心意,他没有必要去打击她。 况且,谁不是一点一点成长的呢? 可能她现在的那书册所描写的一些观念有些幼稚,但明姝在此过程中不断学习进步,经了改进后,谁又说她无法写出真正能有大效用的书籍来呢? ☆☆☆ 时至深冬,气候也越发寒冷,一行人到达了堪州后,便预备在此过冬。 待气候回暖了些,再继续南下。 第59章 堪州算是较为繁华的一处州府,堪州刺史早早便得知了京中要派京官前来巡视,其中还有三皇子随行,早就悉心筹备好一切,只等众人到来。 为迎接一行人,刺史还特意设下了接风宴。 此等宴会众人一路来参加过的并不少,由是此回前往时也并没有想太多。 可谁知到了宴会上,才发觉有不同了。 设宴的殿堂布置得甚是华丽,殿中炭火供的很足,暖香四溢,一见便知是用了好香料的,所供菜品之丰盛也是先前几州不能比的。 甚至,殿中还有一列着着轻纱起舞的舞女。 感受着宴会觥筹交错、衣香鬓影的模样,恍惚之间,明姝还以为自己回到了京城。 明姝小声询问江乐之:「这堪州是要比前几州富裕上许多吗?」 相比之下,他们在先前几州的待遇简直是寒碜。 江乐之也不太懂这些:「应该吧?不然李翰林也不会选择在这歇脚。」 话是这么说,当明姝尝了一块桌案上的八宝鸭,细腻嫩滑的口感瞬间刺激了她的味蕾,明姝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太太太好吃了吧! 经此一尝后,明姝哪还管得上旁的,只专心下来吃饭。 直至散宴,她几乎将桌案上的菜品一扫而空,吃得肚子圆鼓鼓的。 回驿馆的路上,明姝还在小声感叹:「这厨子真是不错。」 江乐之随之附和。 谢嘉言道:「不必担心,过几日也还是这厨子。」 明姝嗯了一声,却突然发现,好像少了个人。 毕竟是曾经一个学斋的同窗,往常他们都是五个人一起走,虽然苏延偶尔会独自走,可今天他却是在的。 那就是三皇子不在。 明姝没想太多,随口问道:「三皇子怎么没在?」 谢嘉言沉默了一下,才含糊地道:「大概是被什么绊住了。」 话语说得甚是隐晦。 明姝本就是随口一问,便也没在意。 回到驿馆后,她便叫了水,预备好好沐浴一番,而后再睡上香甜的一觉。 热水来得很快,明姝没入盛满热水的浴桶里,整个人仿佛都升华了,每个毛孔都透露着舒适。 可正当她有些昏昏欲睡时,却听见隔壁传来了些古怪的声响。 弥漫在氤氲热气中。明姝晃了晃头,没太在意。 可那声音却愈发大了起来。 女子柔媚的娇吟声和男子沉闷的喘息声清晰地传入了明姝耳朵,这会她算是听真切了,顿时躁得整张脸都红了。 那那那……分明是…… 明姝脑中一阵发白,慌忙出了浴桶,擦净身体换上寑衣后,便一头钻进了厚实的被褥里,顺便还将头也埋了进去。 可就算是这样,那娇喘声仍是透过被褥传进了明姝耳朵里。 随着时间推移,明姝也从一开始的羞躁变得麻木起来。 她从被子里探出头,开始对着天花板数羊。 一只两只三只……她足足数到了一千只,隔壁还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明姝:还让不让人睡了!! 她隔壁住的是谁来着 翌日,还是青荷来才叫醒了明姝。 明姝简单洗漱、换好衣裳后,便准备出门用早膳。 而刚一出门,她便听见有隔壁屋子开门的声音。 下一秒,一个身披红纱的女子从里面翩然走出,她鬓钗微乱、脂残粉褪,却别有一种凌乱的美感。 在望见明姝后,红纱女子露出一抹魅惑浅笑,婷婷袅袅地从她身边走过,经过时还朝她抛了个媚眼。 明姝那里经过这阵势,脸瞬间就红了。 而待女子离开后,明姝才恍然意识到,这大概就是昨晚那出「冗长剧目」的女主角了。 漂亮是真漂亮,声音也很好听…… 这般想着,明姝又回忆起昨晚那一声声娇吟,瞬时脸更红了。 第60章 而接着,屋内又走出一人,衣冠楚楚、神情慵懒,正是三皇子。 他瞧见呆站在走廊上的明姝后,略一挑眉:「哟,这不是明姝吗?早啊!」 他面上神情舒展,眉眼间都透露着愉悦,瞧着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 而作为对比的明姝,神情憔悴不说,那眼下更是积了一圈青黛。 纵然在昨晚明姝想到了一万种殴打隔壁那对男女的办法,可在今日真的接连撞上了两个人后,她只感觉到了浓浓的尴尬。 明姝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早……」 而三皇子似乎心情颇佳,在看到明姝眼下青黛后,还体贴地关心了一句:「明姝瞧着像是没休息好?」 明姝:……呵呵。 想着昨晚悲痛的数羊经历,明姝沉默了一下,索性说开了,指着自己的房门,面无表情地道:「不巧,我正好住在您隔壁。」 这回轮到三皇子沉默了,他尴尬地哈哈了两声,然后扯开了话题:「今日早晨厨房似乎有供应鲜虾饺,明姝不若早些去尝尝?」 明姝点点头,走出了几步后,回过头小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就是你们如果有下次的话……能不能稍微注意下音量?」 三皇子:…… 而明姝刚走,三皇子房间隔壁的门也开了,谢嘉言沉着脸从里面走出来。 一看见三皇子,他便皱着眉道:「你昨夜未免闹得过分了些,竟然还把人带回了驿馆。」 三皇子试探着道:「你在隔壁也能听得很清楚?」 谢嘉言缓缓点头:「甚是清晰,如若无墙。」 「那完了……」三皇子原本的侥幸破灭了,「我在明姝面前的形象没了。」 他虽自诩风流,可也是不想被认为是下流的。 「你是说,明姝也住在你隔壁?」谢嘉言眉头蹙得更紧了。 小姑娘听到这种事情,怕不是要吓一跳。 三皇子懊恼地点点头:「我原本没想着将人带回来,可那姑娘笑了一下,我当时一下子就昏了头……况且都出来这么多月了,我好不容易见着个漂亮姑娘,可不就冲动了吗?」 说着,三皇子瞥了谢嘉言一眼,嘟哝道:「我又不像你那般冷面冷心的,那些个姑娘凑到我面前来,我总不好叫她们伤心吧……」 他见谢嘉言仍是不高兴的模样,又补充道:「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看明姝似乎也没有太受影响,她还和我说,让我下次小声点。」 谢嘉言:??? 他怎么觉得问题更大了……小姑娘听到这些后不会瞎想吧? 谢嘉言觉得很有必要找小姑娘谈一谈。 ☆☆☆ 而另一边,明姝已经快速调整好了心态,预备着上街了。 此番南下巡视,重要的一项任务便是收集各州府的情况,记录相关数据,留存相关信息,也好便于翰林院编纂相关书目,以供日后查看。 明姝几个人在队伍中是类似于「实习生」的存在,也帮忙着清点数目和整理数据。 和在前几个州府不一样,此番他们约莫要在堪州停留月余,由是行程也就没有那么匆忙。 就比如今日预定的任务便只是巡视慈幼堂。 慈幼堂,顾名思义,与幼童有关,类似于现代的福利院。 由州府出资,收养被丢弃的婴孩,并置乳母喂养,直至他们有自立的能力。 明姝只是跟随前往,主要还是由正式官吏进行勘测。 所谓的记录,无非就是在简单逛一圈后,向负责人询问:这慈幼堂成立多久了?基本的运营制度如何?收养过多少个婴孩?那些婴孩之后的去向?…… 而在领队的官吏和慈幼堂负责之人交谈之时,明姝知会了一声,便准备和江乐之在这堂里看一看。 前厅是接待的地方,后院才是被收养的婴孩们待的地方。 一些年纪甚小的婴儿便被安置在屋子里,走进去一看,一间屋子摆着上九、十张小床,床与床紧挨在一起,只留了勉强让人行过的距离。 第61章 小婴儿们似乎是睡着了,安静地窝在床上,不哭也不闹。 江乐之看着那床上婴儿静谧的睡颜,不由轻声感慨:「明明也都是健健康康的孩子,他们爹娘怎么就那般狠心,说丢就丢了呢?」 明姝嘴唇张了张,却没有说话。 那负责看守这后院的婆子摇摇头:「能捡回来就不错了,还有大把没能被捡回来的,指不定就被野狗吃了。」 话音刚落,那婆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抽着自己的脸道:「奴胡说的,两位小姐莫要当真了,我这张嘴惯是不听事,要是被掌事的知道了,那就坏了……」 说到后面,那婆子语气里带着恳求。 明姝轻叹道:「你放心,我们不会乱说的。」 她环视了一圈屋内的小床,轻声道:「能有这样一处地方,已经很好了。」 慈幼堂乃爱民之策,写进折子里不定能得到皇上褒奖,堪州的那些官吏恐怕也是将它当作功绩来对待的,所以也才分外重视此次的巡视,才叫这些仆役不敢说半句不好的话。 那婆子得了明姝这话,才舒了一口气,继续道:「若是能被人领走去养,才算好呢。」 「只可惜,这里面都是些女娃娃,估计是没得人要的。」 那婆子的话甚是笃然,听得江乐之蹙起了眉:「为何会这样?」 那婆子似乎也是憋得久了,难得有人问起,便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女娃娃接回去有什么用哦,养个十几年,就要送去别人屋里,想来这里领人的,都是生不出娃的,女娃娃又传不了香火……」 「多一个娃,就多一张嘴要饭,一般人家哪有这份善心哦。」 正说着,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道尖锐的呵斥声:「都和你说了,今日不能来!」 那婆子话声一停,一拍大腿道:「坏了坏了。」 明姝和江乐之原本就立在屋门附近,此时往外一看,却见外面立了个年轻女郎,正在和院子里的另一个婆子争执着什么。 遥遥看着,明姝竟觉得那女子看着有些眼熟。 而那屋里的婆子连忙往外走,似乎是要劝架,明姝和江乐之也连忙跟着一起出门了,还顺带着将门关好了。 待走近了些,明姝才看得更清楚了。 那女子穿着朴素的棉布衣裙,脸上未施脂粉,却仍可以看出姣好的五官。 可她这会儿却站在那婆子面前,气势极足地和她对峙:「今日怎么就不能来了,我来领养孩子不行吗?」 「你?」那婆子不屑地望着她,言语尖酸,「就你还领养孩子?自己都要靠卖皮肉过活的,你也配?」 听了这婆子刻薄的话语,明姝皱着眉看过去,突然认出来——这不正是早上那从三皇子屋子里出来的姑娘吗! 只是因为素面的缘故,明姝没能在一开始就就将之与那媚态横生的红纱女子联系起来。 听得那赤裸话语,女子脸上半点愧色都无:「那我也是卖出本事了!你们那一套我还不知道吗,要多少直接说,别给老娘掰扯!」 另一婆子被她这态度气得不行,指着她鼻子就要开骂,而先前和明姝她们说话的婆子连忙上前拦住她:「好好说好好说,还有贵人在呢!」 那婆子这才看到明姝二人,气焰顿时消了些,勉强放缓声音同那女子道:「我先不和你说了,你改日再来吧。」 「不行!」那女子却半点不相让,「人我今日就要带走!」 她冷笑着看着那婆子:「要是再晚上几日,我怕不是要去翠香楼寻人了。」 那婆子脸色瞬变:「小蹄子胡说什么呢!」 说着,她直接上前去,想要制住那女子,却被那女子反手推倒在地。 「怎么?你以为我还是当年那个任你揉搓的小娃娃?」女子冷声道。 而明姝她们在一旁听得皱起了眉毛,翠香楼……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而听这女子的话语,她们竟是会将女童转送到那种地方…… 第62章 两人的面色瞬间冷凝。 而另外那被推倒在地的婆子唉哟唉哟地叫唤,面色泛白,怨毒地看着女子:「你等着,你强闯育幼堂,还放出这等鬼话,败坏育幼堂的名声,看老爷们到时候怎么收拾你!」 「老爷们?」那女子不屑地望着她,「你可知道我昨晚侍奉的是何等贵人?」 听了这话,明姝摇摇头,这三皇子倒也真是糊涂了,竟然就这么把身份告诉了这女子,也不怕招来祸患。 而那女子昂起头,神情甚是高傲地道:「那可是京城来的贵人,是齐王府的世子!」 这话一出,场上皆是震惊。 明姝: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江乐之也回过味来,用手肘碰了碰明姝,小声安慰道:「你千万别多想,谢世子那般清冷的人,怎么会做出这等轻浮之事……」 而另外站着的一婆子摇摇头,斥声道:「你倒是扯谎扯得跟真的一样,只是你没想到吧,我身边这两位小姐正是那京城来的贵人…… 」 说着,那婆子恭声同明姝道:「您说说,这小蹄子是不是在胡说?」 明姝:……啊这。 而这时,那女子也看到了明姝,瞬时展露一笑:「便是巧了,这位妹妹是我今晨才见过的……」 闻言,地上那婆子斥声道、道:「呸!你一个妓子,也配和贵人小姐们互称姐妹?真是没脸没皮!」 「宋婆婆可不能乱说话,我是正经被选入乐坊的,是给贵人们献舞的舞姬,怎么到你口里就成了妓子?」 见那婆子跳脚,女子反倒镇定下来了,掩唇轻笑道:「况且,我是如何成今日这样的,宋婆婆还不清楚吗?」 那婆子顿时不说话了。 还是另一婆子上前打圆场,客客气气地道:「小荷啊,你也别怪宋婆子火气躁,这几日堂里事情多,不若你过几日再来,我们肯定把小燕儿照顾好,等你来接。」 「你往后也是要在堪州待着的,大家和和气气才叫好。」 听了婆子最后的那话,女子顿了顿,而后冷笑道:「那好,我三日后会拿着钱来,还望刘婆婆说话算话,否则……刘婆婆也是知道我的性子的,闹起来的话,大家也都别安生了。」 眼见两边似是谈妥了,江乐之急了,刚想要说什么,却被明姝一下拉住手。 她偏头一看,却见明姝眼中流露出制止的眼神。 她意识到什么,便按住了话头不提。 而待女子施施然离去了,刘婆子才搀扶起跌坐在地的宋婆子,诚惶诚恐地向明姝二人道:「不慎惊扰了二位小姐,还望小姐们海涵。」 而明姝微微一笑,和气地道:「无碍,你们管着这偌大的院子也不容易。」 她格外加重了不容易三字。 那婆子闻言似乎松了一口气,又恭声奉承了几句。 随后,两人便以时间不早了为由,离开了后院。 一直到随着领队官吏离开,明姝都一言不发。 直至出了慈幼堂,明姝才同那掌事官吏说了几句,说是要在城中转一转,那领队思量到小姑娘玩心难免重,便没有多想,只是留了两个侍从跟着她们,以保证安全。 慈幼堂边上街道第一家店铺,便是一家糖水铺子。 明姝拉着江乐之,径直走至店铺前,撩开帘子进入了铺子。 而一进入店铺,一眼便能瞧见最里头桌边坐着的布裙女子。 那女子抬起头,瞧见明姝几人,露出了然的笑容,随后熟稔地招呼店老板:「再来两碗蜜豆汤。」 明姝让侍从在另一桌坐了,自己和江乐之在女子面前坐下:「不必了,我们只是来问两句话。」 闻言,女子用调羹轻轻搅动着面前的蜜豆汤:「只要是我能答上来的,两位随意问。」 江乐之的目光在她面上掠过:「你知道我们会来?」 女子望了一眼明姝,微微一笑:「只是碰巧罢了。」 这一对话后,场上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第63章 女子悠悠开口:「让我猜猜,你们找我……可是为了昨夜那贵人的事?」 「说起来……」女子露出个微笑,「昨夜那贵人可真是阔气得很,只是陪他一晚上,他漏下的好处就够我金盆洗手了。」 提起那话题,明姝两人都沉默了。 江乐之似是怕明姝伤心,蹙眉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昨夜的贵人是齐王世子。」 「自然是情到浓时,那贵人说给我听的。」女子笑意暧昧,「况且,我们这些昨夜被选去献舞的,大多都了解些这宴会的底细。」 「只是她们没我运气好,一眼便被那贵人相中了。」 听她这般说着,明姝觉得还是有必要替谢嘉言正正名的。 明姝轻咳一声,道:「这件事我还是要解释一下,昨夜和你在一处的那位并不是齐王世子。」 「哦?」闻言,那女子也没有表现得多在意,「那大概就是他怕我纠缠,胡诌了个身份……」 「不过无妨,我也就是拿来吓吓方才那两个婆子,好处到了手,我才懒得管那人是什么身份呢。」 「其实,我们找你主要是想问关于慈幼堂的事。」江乐之转换了话题,「你先前在院子里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女子勾起唇角,「小姐应该也明白的,真的需要我仔细解释吗?」 女子慢悠悠地道:「堂里没人收养的女孩那么多,翠香楼又常年缺人,两边可不就一拍即合。」 「我被卖到翠香楼的时候,不过才六七岁,却还记得婆婆最后和我说的一句话……」 「她说,堂里让你长到这么大,也该是你孝敬堂里了。」 「那时候我又怕又恨,觉得婆婆狠心。」女子面上露出个嘲弄的笑:「可我现在想来,竟也觉得不坏。」 「在堂里和我一同长大的,大部分都被卖到了别的花楼,少部分由官府许配给了良民做妻作为遮羞,可算起来还不是要侍奉男人。」 「侍奉一个男人和侍奉很多个男人,也没什么区别……」女子的语气甚是随意,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明姝却摇摇头:「你分明不是这样想的。」 她认真地看着女子:「不然,你不会要去领养别的女童。 女子神情微怔,旋即苦笑着道:「我是自甘堕落,可她还小,连花楼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似乎怕明姝误会什么,又补充道:「你可莫要以为我是什么善心人,我只是和那孩子有些渊源,所以才想着拉她一把,可也仅仅是对于她罢了。」 「其余人如何,我才懒得管。 「其实将这些说给两位小姐也没什么用,毕竟这事儿在堪州已经延续了这么多年,哪里是能轻易就扳动的……」女子拨弄着指尖,轻笑着道,「小姐们就当听个趣,若是日后嫁了哪家勋贵,还记得这桩事,就帮忙提上一嘴,看能不能管一管这桩事……」 她明明是在笑,可因为垂着头,半张脸掩在阴影中,哀色却要盖过笑意 「一时如此也就罢了,可若一直如此……」 女子轻叹了一声,没再说下去。 ☆☆☆ 走出糖水铺子后,两人的情绪都颇为低落。 「即便是去和李翰林说,也没有用吗?」江乐之突然道。 明姝摇摇头:先不说李翰林会不会愿意为此事费心,就算他同样愤慨,想要彻查此事,那此事就能真正被消除吗?」 「不能。」 吐出这个答案,明姝有一种无力感:「打着慈善的名头,背地里做的确是贩卖的勾当,这样的事,背后没有支持怎么可能……」 「就算那背后的势力迫于我们的压力,中止了此事,可我们在此地也待不了多久……待我们离开了,他们故态复萌,又该如何呢?」 江乐之回想起方才那女子落寞的神色,又回忆起在慈幼堂屋子里瞧见的那一张张纯净的睡颜,心中一阵刺痛。 她忍不住闭上了眼,轻声道:「那我们……就真的什么也做不了吗?」 第64章 「不。」明姝摇摇头,「方才我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在理智下分析得出的结论……」 「可更多的时候,要那么理智作甚?」明姝目光坚定,「这桩事既然叫我们撞上了,那我们就一定要管。」 「救不了所有人,但至少可以救下眼前的这一些。」 明姝转头望向江乐之:「你可还记得,我们曾读过的韩昌黎的《送孟东野序》……」 「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明姝朗声诵出其中的话语,神情认真,「身为读书人,心若不平,不平当鸣。」 「我们或许做不了更多,但只要我们有笔,就可以写下心中的不平来。」 ☆☆☆ 回至驿馆,明姝谢门闭客,备了纸笔,便端坐于桌前开始书写。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写下一篇文章,以抒心中所感、所想、所不平。 昔有屈原因受佞臣构陷,悲愤之下而作《离骚》;有杜甫见差吏深夜捉人,饱含同情地写下《石壕吏》;亦有白居易见「颜色故」的琵琶女,深为其悲而写下《琵琶行》…… 而她,沈明姝,虽比不得那些大家,可却亦是想要感而所书,写下所见闻的这不公之事。 假借慈善之名,贩幼女为娼妓,以此牟利……多少女孩在未知事的时候,便已然被定下了悲惨的一生——为娼为妓,为人玩物。 她们同样是满怀期待地来到世界,可却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就要注定去面对那凄苦漂泊的命运。 只因为某些人的恶。 明姝回忆起先前那女子在说起被贩卖一事时淡然的语气,心中莫名抽痛。 这样的淡然背后,是一种对伤痛的麻木。 这盛世之下,总有人在写锦绣文章,歌颂那河清海晏、时和岁丰。 而这群人生被贩卖掉的女孩,却没有人为他们诉说上哪怕只言片语。 没有也没关系,她可以做第一个。 ☆☆☆ 直至落下最后一个字,明姝颤抖着将笔置于笔搁上,面上已然是满是泪水。 她闭上眼,任凭泪水流淌。 她回忆起今日在铺子里,乐之问那女子为何会知道她们会来时那女子看向她的一眼。 那一眼何其深刻,诱发了一种灵魂处生出的共鸣。 明姝在慈幼堂时曾给过女子一个眼神,女子读懂了,便知道她欲探知此事。 因着一种不可说的默契,她们聚合在了铺子里。 而这种默契,源自于相同的经历。 只因为……她们都是被遗弃过的人…… 关于现代的那一段记忆,一直被尘封在她记忆的最深处。 可那却是明姝永远都无法忘怀的。 同慈幼堂的那些孩童相似,因为先天的心脏疾病,她在不知事的时候便被遗弃。 自此,她便是在福利院长大,不知父不知母,只知道自己是父母不要了的小孩。 没有人会站在她身前,为她遮风挡雨;也没有人会站在她身后,做她坚实后盾。 所以她必须乖巧温顺,才能有饭吃有衣穿,必须低调寡言,才能不牵扯到是非中。 她那时虽然觉得命运不公,可也未曾真正向其低过头。 面对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她分外珍惜,是班里最勤奋刻苦的一个。 但因为一张出众的面容,她难免要比旁人多遇到些诱惑,也要多遭遇些非议。 可面对那些人、那些话,她却能义正言辞地回一句:「我成绩这么好,以后什么都会有的,为什么要答应你?」 她那时天真地以为,只要继续下去,她总能改变自己的命运,为自己挣来一份锦绣前程。 可因为后来与那所谓亲生父母的相遇、因为那一把蓄意放的火,一切皆作灰飞…… 室内静谧无声,明姝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捂着唇、失声痛哭起来。 她为那布裙女子而难过,为那些慈幼堂的女童们而难过,也为曾经的自己而难过。 第65章 她们都是曾被命运薄待过的人, 这时,屋外突然传来了叩门声,不急不缓,一共三声。 似是见屋内迟迟未有应答,屋外那人开口说了话:「沈明姝,你在里面吗?」 听到那声音,明姝心中微颤,身子抖了抖,一个不慎,将桌上镇纸打翻在地。 听得里面传来的哐当响动,谢嘉言眉头微皱,提高了音量:「可是出了什么事?」 见里面仍未有应答,谢嘉言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他沉声道:「你若再不应我,我就直接进来了。」 他默数了五声,见里面仍是一片寂静,便一把推开了门。 室内光线有些昏暗,只有书桌上点着一盏灯,而桌前伏着个小小的身影。 那身影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到来,身子在微微颤抖。 谢嘉言走近至书桌,蹙着眉道:「你是不是有那里不舒服,今日也没有去用晚膳……」 他正念叨着,那原本伏在桌上的小姑娘骤然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泪痕的小脸。 望着小姑娘明显是哭过的模样,谢嘉言心头一惊,急声道:「可是有谁欺负你了?」 明姝摇摇头,用一双泪盈盈的眼眸望着他,抽抽噎噎地道:「谢嘉言……」 「你能不能抱抱我呀?」 「我……」 谢嘉言原本有许多话想说,可在听见小姑娘带着哭腔的问话后,脑中瞬时一片空白。 他望着那一双仿佛掺了碎星进去的亮晶晶的眼,心软得一塌糊涂,颤声道:「可……可以吗?」 话音刚落,他便感受到怀中靠入了温软的一团。 明姝的手环着他的腰,在他怀中放声痛哭起来。 听着那仿佛刚落世的婴孩般透着无助与迷茫的哭声,谢嘉言心中微微抽痛,他颤抖着抬起手,摸了摸她毛绒绒的脑袋,而后轻轻地将她圈入怀中。 不敢太用力,怕勒着她,也不敢太放松,怕她摔着。 因着那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甚至可以嗅到少女浅淡的馨香……一切好似在做梦一般。 他耳根泛红,一只手在她后背轻轻拍着,另一只手有些笨拙地替她擦眼泪,柔声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变好的,一定……」 桌案上的灯烛微微摇晃,将一对环抱在一起的身影映在了墙上,静谧又安然。 突然,屋外传来了青荷的轻唤声:「小姐,您在里面吗?厨房里送了碗牛肉面过来,您要不要用一点?」 明姝这才恍若惊醒一般,慌忙从谢嘉言怀里挣开,使劲晃了晃脑袋,结结巴巴地回应:「不……不用了。」 说着,她小心地抬眸望了眼谢嘉言,瞬时整张脸红得不行,手指紧张地掰着衣角,想要解释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而门外的青荷却全然不知道里面的波澜,在被拒绝后仍道:「那我给您送进来放着,你若是有胃口了就尝上两口,总不好什么都不吃……」 见青荷坚持,明姝心中微惊,若是叫她进来,看见谢嘉言也在里面…… 正当明姝忐忑焦急之时,谢嘉言却转身朝后,几步走至门前,径直打开了门。 青荷全然没想到门会自己打开,更没有想到会在门后看见谢嘉言,顿时愣怔在原地。 而谢嘉言镇定地接过青荷手上端着的牛肉面,略一颔首:「多谢。」 随之便再次关上了门。 被关在门外的青荷:? 一切发生之快让明姝全然来不及反应,她看着谢嘉言端着牛肉面走过来,又将牛肉面置于桌上,刚想要说什么,却被谢嘉言轻声止住:「先吃面,有什么事吃完再慢慢说。」 明姝:「……好。」 在明姝吃面的时候,谢嘉言搬了张椅子,坐在明姝对面,撑着手望着她。 在谢嘉言的目光「监督」下,外加这一天也着实是消耗了太多体力,明姝竟将那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谢嘉言怜惜地望着她:「够吗,还需要再叫厨房送一碗吗?」 第66章 明姝:「……够了。」 她不能想象,谢嘉言是脑补出了怎样的剧情,才会觉得自己能吃下两碗牛肉面。 忆起自己方才冲动下做出的行径,明姝只想选择性失忆……虽然,他的怀抱真的很温暖。 她小声道:「今天实在是麻烦你了。」 谢嘉言摇摇头,神情认真:「若你需要拥抱,我会一直都在。「 说着,他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就着今日将心底那些话全盘托出。 而明姝却已经因为他那句话面红耳赤,慌忙错开了话题:「我今日失态,是因为察觉到了一桩事……」 闻言,谢嘉言心中略有失落,面上却未显露。 似是为了遮掩心中的慌乱,明姝结结巴巴地将慈幼堂的那桩事说与了他听。 听完后,谢嘉言陷入了沉默,他轻声道:「那你可有想好,要如何做?」 「你应该也知道,这种事要解一时之忧不难,难的是如何根除弊病。」 明姝低着头:「我知道……可我想的是,不能因为那弊病无法根除,就真的袖手旁观,全不做为。」 「至少,我想救下那慈幼堂里现在的那批女童。」 她手指相合,轻声道:「慈幼堂出现这桩事,最直接的原因,是为了谋财。」 「官吏们想要靠慈幼堂博得美名,却又不愿意付出真金白银,便以这种方式维持收支……更甚,靠此谋取钱财。」 「而再往深探究,一方面是因为那背后操纵此事的官吏品行败坏,另一方面却也有官吏俸禄微薄,可往常往来应酬颇多,收支难平的缘故。」 明姝的声音有些低沉:「就拿这些日子他们予我们的供奉一般,如此豪奢的待遇,背后都是钱堆出来的,而这钱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不拿政绩说事,只想着靠这些贿赂讨好巡抚的京官……这是制度的积弊……」 明姝难过地低下头:「我能想清这些,却想不到该如何去做才能有所改变……说到底,还是我读书不够,见识不够。」 谢嘉言默默地听着她的叙说,见她自我鄙薄,摇头反驳道:「你不能这样想,你们能检举此事,便已经是一桩功绩了……凡事都是在捉到问题后,才好依此改变,能想明白问题,就是好的开端。」 「往后日子还长,总会更好的。」 「不过。」谢嘉言略作思忖,「这件事不能交由李翰林说,须得三皇子出面才好。」 「正好,他也需要这样一个契机……」 ☆☆☆ 在送走谢嘉言后,明姝整理好心情,便开始梳理那篇意兴之作。 正当她一字一字进行校对之时,耳边却难得响起了系统的播报声:「滴滴滴!恭喜宿主【文】评价得以提升!」 听得这一电子音,明姝心头一喜:「666?」 「啊!宿主怎么知道是我?」666号的声音透着些惊喜。 明姝一本正经地解释:「因为普通的系统音,只会发出一声滴,只有你总喜欢说滴滴滴。」 666号嗷了一声,然后喜气洋洋地道:「我休眠的时间比预期短上许多,似乎是因为宿主达成了厉害的成就。」 「嗯?」明姝有些讶然,「可我最近并没有听到什么系统通报啊?」 「滴!特殊成就#破茧#(?)升级……」 播报完后,666号语气有点苦恼:「但关于这一成就,我还是摸不清它的作用和来历……只是能感受到……它的力量很强很强……」 听得666号这话,明姝深吸了一口气,气沉丹田,双手持在软榻两侧,然后一用力…… 「嘿!」明姝使上了最大的力气,却依旧没能将那软榻抬起。 见徒劳无功,明姝松开手,淡定地拍了拍:「看来不是能提升身体素质的。」 666号:…… 见暂时弄不清这#破茧#的来历,明姝索性先去看那技能面板: 第67章 【文】 [技法]:乙 [灵气]:甲 [天赋]:丙 [评价]:不平则鸣 最令明姝惊讶的是,她【文】的灵气一项居然达到了甲,再见那花蕊,果然已经长出了三片颜色各异的花瓣。 「应该是宿主写的这篇文章的水平达到了升级要求,所以系统就自动升级了。」 明姝目光掠过那篇文章,轻声感慨:「可也不知道,这篇文章有没有面世的机会,又能传于多少人耳中……」 她现所做的是一篇赋文,词句绮丽,略有拗口,寻常百姓定然是很难读懂的。 这般想着,她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若为了通俗度,她能不能以那位女子为原型,做一篇小说呢? 前朝有《柳毅传》、《莺莺传》,皆在民间流传颇广……那她是不是也可以,也创作一篇《xx传》呢? 明姝决定明日再去找一趟那姑娘,更深入地问一问与她相关的事宜。 ☆☆☆ 翌日,明姝照着昨日那女子留下的地址,带着侍卫一路找过去。 那是一座青瓦小院,坐落在一条人迹罕至的街巷里。 明姝反复确认后,才叩响了院门。 过了许久,久到明姝都要以为这院子里或许是没人了,才听见了渐近的脚步声和一道懒洋洋的女声:「谁啊?」 「昨天,糖水铺子。」明姝吐出两个关键词。 里面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解开了门栓,探出一张素净的脸。 在看见明姝和她身后的侍卫后,女子略一挑眉,让出来一条道:「进来吧。」 坐在屋里后,女子替明姝倒了杯茶,便慵懒地在她面前坐下,还顺便打了个哈欠。 「没想到,你居然会找过来。」 「我说,你该不会是要找我去做人证吧?」女子语气很懒散,「那可不成的,我已经全身而退了,可不想再掺合进这桩事里。」 明姝很客气地道:「我只是想问你一些事。」 「我?」女子柳眉一跳,「该说的我昨日也都说了,你还想问什么?」 明姝语气很认真:「我想问的是关于你这个人的事。」 随之,她将要作小说的想法简单说给了女子听。 「此等做法,一来是揭露此龌龊实情,另一则是记录下曾经有过的恶和感念曾蒙受此害的女子。」 「只是,大概要以你为主要的角色切入整个故事,不知你可愿意?」 女子面露讶色,指着自己道:「我也可以被写入话本中?」 她捧腹大笑,似乎听到了什么可乐的事,笑得瘫在了座椅上。 待笑够了,她才直起身子,语气幽幽的:「说起来,在早些年里,我还真觉得自己是可以做话本女角的…… 」 「那时候我刚被选入乐坊,幸免于留在翠香楼挂牌接客,在每日练功结束,躺在床上的时候,我总会做一个梦。」 「在那梦里,未来会有一个身份尊贵的男子帮我赎身,带我脱离苦海,还说要带我走……」 她露出一个感慨的神色:「也正是因为这个梦,我在乐坊的日子也有了盼头,才挨下了许多艰难。」 「后来我再做起这个梦时,也就清醒了许多,觉得梦都是虚的……可现在,我又突然发现,那梦似乎是真的……」 「说出来你大概不信,我前夜侍奉的那个贵人,正与我梦中所见的男子模样无异。」 「所以,我才鼓起勇气上前,蓄意勾搭了他。」女子笑着摇摇头,「结果,他真的替我赎了身,也给了我银钱安置宅院,甚至……在待我时也极为温柔…… 」 「可大概,他不会带我走。」 女子嗤笑一声,「也是荒诞,在那个梦里,我和他会有个女儿,等我死了,会去寻他庇护……」 「不过,这个梦也应实了大半,这剩下的半截也不定会是真的……若是十几年后,有个像我的小丫头跑到京城去说是要找他爹,小姐若见了,也引见一二。」 第68章 随着女子的叙说,明姝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故事的走向……怎么有那么点熟悉呢? 她联想到什么,颤巍巍地打断女子:「若是方便,能否问一问姑娘的姓名?」 女子摇摇头:「无父无母之人,哪来的姓名,若小姐要称呼我,就唤我雨荷吧。」 明姝:! 夏……夏雨荷? 明姝已然惊住,她试探着道:「在那梦里,你的女儿不会叫紫薇吧?」 女子挑眉道:「姑娘是如何猜到的?」 明姝:……啊这。 一次南下,居然遇见了架空人物……这是什么魔幻走向? 按这么说,那三皇子岂不就是未来的皇上? 明姝回忆了起平日里三皇子的表现,突然有点替大庆的未来担心。 她伸出双手,紧紧握住雨荷的手,神情恳切:「雨荷姑娘梦里还有什么,请再多说一点。」 球球了,预知什么的再多来点。 ☆☆☆ 而在另一边,谢嘉言也找到三皇子,叙说了慈幼堂的事。 听完后,三皇子展露一笑:「这倒是个好机会,我这几日同堪州那些老东西打交道,那些人滑得很,半点空子都不漏出来。」 「借着此桩事,我倒可以乘其不备,将上一军。」 三皇子摩挲着手上的扳指,眼中锐色一闪而过。 他嗤笑道:「在那些老东西眼里,恐怕还以为,我只是在同那舞姬打得火热呢。」 谢嘉言只是淡淡地道:「你把握好轻重就是。」 「我倒想和你说另一桩事…… 」三皇子用手轻轻按着太阳穴,「 你说,若我总是梦见一个女子,是不是代表我就对她上了心?」 闻言,谢嘉言踌躇了一下,结合自己曾经的经历后,肯定地道:「是的。」 他在还没意识到自己喜欢沈明姝前,只是常梦见一个看不清脸的奇怪女子,可在意识到自己心意后,梦里的女子都是沈明姝的模样。 若不是喜欢,怎么会数次梦见呢?谢嘉言如是想。 三皇子表情有些痛苦:「可不应该啊?我和那女子之前从未见过,只是一起睡过几觉而已……」 谢嘉言看他的表情变得颇为无语,他正色道:「你还未娶妻,还是少惹些风流债。」 「这我知道。」三皇子一摆手,「轻重我还是分得清的,再如何说,我们也只是一段露水姻缘,那女子也是个识趣的,应该不会纠缠上来。」 三皇子有点可惜:「说起来,还是她身份卑贱了些,不若,也可以带回去做个妾侍。」 瞧得谢嘉言一副不赞同的模样,似乎又要念叨什么,三皇子赶忙收住话头:「不说了不说了,咱们说点别的……」 「比如,你和沈明姝现在如何了?」三皇子暧昧一笑,「我可是听说了,她昨日没去用晚膳,你还去找她了。」 「怎么。可有互通心意了?」 说到这一话题,谢嘉言有点沮丧:「我是想和她说清楚,可又怕让她觉得我轻浮。」 「若是说出来,让她知晓了我的心思,她却心中不愿,我们便连寻常的师兄妹都做不了了。」 「你真是个呆子。」 说起这一话题,三皇子总算扬眉吐气,他做出一副老到的样子,指点道:「你看平日里沈明姝见着你,哪次不是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反观见到我,就总板着一张脸……对比这么鲜明,她怎么可能对你没意思!」 作为纵横情场的人,三皇子对于这两个人明明互相有意思、却始终没定下关系的事表示很费解。 这要是换了他,肯定一天表明心意,两天确定关系,三天就上门提亲了……哪像谢嘉言一样,磨磨蹭蹭的,半天都没个啥进展。 三皇子抬手碰了碰谢嘉言的手肘,语重心长地道:「姑娘家面子薄,你不先说,还等着人家姑娘主动啊?」 「你应该也能感觉到,那个苏延,也就是沈明姝表哥,对她也有意思,人家那平日里多积极,对着沈明姝也殷勤得很,」 第69章 三皇子有意逗他:「你要是说晚了,指不定就得眼巴巴地看着他们表哥表妹成一对喽!」 谢嘉言脱口而出:「 不行!」 「不行那你就活络起来啊!」三皇子笑眯眯地道,「咱们这么多年好兄弟了,你要是信我,我肯定给你安排得妥妥的。」 在充分发挥脑洞、结合人物素材后,一部名为《紫薇传》的话本诞生于明姝笔下。 这部话本以十五年后,身为当朝某位高官与南巡时结识女子私生子的紫薇在丧母后上京寻父为切入点,描述紫薇在经历了一番波折后,最终被高官认亲,成了尊贵的大家小姐,而后她无意发现,自己母亲的死不是意外,那背后还要扯到一桩极为黑暗的旧事…… 为了还母亲一个真相,紫薇毅然走向了查清真相的道路…… 该话本前期走轻松欢快风,情节风格引人捧腹大笑,后期则偏于悬疑风格,所揭露背后真相十分沉重,叙说的正是慈幼堂骗局一事。 最后,真相暴露,天子震怒,追查往事,将那些掺和其中以求谋利的官员统统治罪,还那些女童们一个公道,并修正了「慈善法令」,规范了相关制度。 整个话本风趣而不失深刻,引人失笑却亦发人深思…… 当然,以上都只是明姝自己的认为。 作为《紫薇传》的第一个读者——江乐之提出了第一个疑问:「为什么这话本要叫紫薇传啊,我看大部分都是在讲雨荷和慈幼堂的事呀?」 明姝理直气壮:「当然是为了把人骗进来读啦!这种一看就很风花雪月的名字,是话本界最受欢迎的。」 没怎么看过话本的江乐之接受了这一原因,继续往下看,却又添了新的疑问:「一般来说,若无路引,紫薇是不可能顺利抵达京城,更莫说在京城住下的 。」 「况且,紫薇说白了还是个来历不明的人,那高官如何就能确定,这是他亲生的女儿呢?」 明姝挠头:「……因为冥冥中父女的心灵感应?」 江乐之继续道:「再者,这桩案子查起来,就要暴露紫薇母亲乐妓的出身,寻常的高官家里若知道这种事,定然是要压下去的,莫要说去查了。」 江乐之蹙着眉,很是担心:「这样写,真的没问题吗?」 明姝:……虚拟创作请勿上升现实,蟹蟹。 虽然江乐之的质疑都很有道理,但自诩阅览话本无数的明姝仍拍胸脯道:「放心好了,百姓不会在意这些的,只要剧情说得有趣,要讲的东西讲清了,那就是部合格的话本了。」 就拿她曾经看过的那些缠缠绵绵的爱情话本,要是拿到现实中,那男女主定然是要被戳着脊梁骨骂的,可那话本的销量却是极佳,在百姓间的流传度也极广。 明姝:读者都是口是心非的哼。 虽然怀着忧虑,江乐之还是和明姝一起校正好文稿,找人加急做了雕版,全文并不算长,由是紧急做下来也不过花了五天时间。 加印后便寻了关系联系书商,简单商议后,不过三日,书肆的书架上便多了一沓封皮上印着《紫薇传》的书册。 最初,只是有零星的人见那标题生了兴趣,便租了回去翻翻看。 可在阅读到内容后,却一发不可收拾,深深为剧情所吸引——在这个话本行业几乎被才子佳人爱情故事垄断的阶段里,一本描述千里寻父的话本是多么特别啊! 豆腐铺子的大婶一边看一边抹眼泪:「紫薇太不容易了,她爹一定要好好疼她啊。」 糕饼铺子的大娘长叹一声:「紫薇找到爹了,可她娘却享不到这福气了。」 闺阁里的小姐们也看得眼泪汪汪:「这些小姑娘也太可怜了。」 而在说书人拿到这一话本、在茶楼里说了三天《紫薇传》的故事后,紫薇的故事更是深远传播。 外加在明姝特意的营销宣传下,就连一些读书人也有听说,近来流行一话本,不讲那粘腻情爱,却讲的是一姑娘为还母清白、北上鸣冤,最终善恶有报的故事。 第70章 同一般百姓只读故事不同,这些文人在读到后半段时瞬时便品出滋味了——这话本作者可不就是在映射现实嘛! 品品,这话本中紫薇母亲所在处的地方叫甚州,那收养小孩地方叫幼慈馆,而紫薇亲生父亲是褚建侯,谐音不就是「除奸」吗! 众人啧啧感叹,皆觉得这著书者胆子不小,竟然敢在话本里夹带私货。 那著书者留下的名字叫夏琼瑶,名不见经传,听起来倒像个女子名字。 而更重要的是,那夏琼瑶在话本里所叙述的事到底是为了博眼球,还是确有其事呢 一时间,百姓的目光都对准了慈幼堂,相关流言满城飘荡。 这自然是引起了堪州官吏们的注意的,在读过那《紫薇传》后,若干官吏大发雷霆,就要去捉捕那夏琼瑶。 可谁知这命令刚下去,就被上级给拦下了。 官吏们这才意识到,这《紫薇传》背后的力量恐怕也是了不得的。 而那涉事官吏更是惶恐不已,生怕招来罪祸。 正当此时,三皇子在与堪州刺史会面时,一番谈天后,便似若随意地问他要了份慈幼堂孩童名单,并笑着道:「堪州所施的此项政策属实妙极,我便想着存留一份信息,到时回禀父皇时也有话可说。」 他说得风轻云淡,可那刺史哪里会听不懂其背后的警示蕴意,登时陪笑道:「有劳三皇子费心了……」 而后言辞恳切地道:「臣等推行慈幼制度全然是怀着一颗利民爱民之心,只是在此制度的实行中,出了些渣滓……臣定当彻查此事,还百姓一个公道。」 闻言,三皇子但笑不语:「刺史记得将那名单交递我给就好。」 见他此时所展现出来的锋锐气势和所提到的一些信息,刺史瞬间意识到,这位三皇子似乎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样只耽于风月之事……他们似乎都小瞧了他。 ☆☆☆ 正如明姝他们之前所下的结论,想要暂时解决这件事并不难,不过半月功夫,慈幼堂便进行了整改,所收容的幼童名单将存留档案,定期交至京都。 那几个负责照料幼童的婆子担了大罪,直接关入了大牢,又捉出了几个职位不高不低的官吏顶罪,此事便算是结了。 这已经是堪州刺史拿出的极大诚意了,毕竟还身在别人的辖区内,纵然知道这背后恐怕还有牵连,明姝她们也只能暂且见好就收。 只是因为这一番整改,再结合那横空出世的《紫薇传》,这件事在民间愈传愈烈,渐有向外扩传的趋势,那堪州官吏纵然气恼,可却畏于三皇子等人的权势,不敢去加以阻拦,只是也派了些许人传播些好话,以抵消此事件带来的恶性影响。 在整改之后,明姝又独自去了趟慈幼堂。 慈幼堂已经换了批照料的婆子,明姝过去的时候,那屋中的婴孩们并没有在睡觉,见了她,却并不啼哭,而是欢快地摇晃起小手,似是在表达喜悦的情绪。 明姝伸出手,微笑着和一个摇动着小肉手的小女婴碰了碰手,望着她黑曜石一般的眼眸,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她轻声道:「希望你们都能有很好的未来。」 也希望这个时代会越来越好…… ☆☆☆ 慈幼堂的事告一段落,明姝原本打算接下来的日子只专心琢磨她新购买的课程——农学课,在能力不足的情况下,便不牵扯到更多的是非中去。 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数,三皇子那边递来消息,说是规划了一场岐山之行,要她准备准备,届时一同前去。 从情理上来说,明姝是不太乐意去的,近几日气温虽然有所回温,却还是很冷。 况且大冬天去爬山……难道是想去山顶和寒风较劲? 明姝觉得自己不太明白三皇子的脑回路,可好歹还是给了他面子,应承下来此事。 而江乐之由于身子实在不便利,便婉拒了此行。 临至出行那一日,明姝穿上了最厚的衣裙,还在外披大氅的衣领处围了圈绒毛,用来遮挡欲钻进衣领中的寒风。 第71章 可就是这般,到达岐山脚下,从马车里下来时,她还是被那冷风吹得一哆嗦。 寒风瑟瑟,空气中蕴着水汽,似乎即刻就要落下雨来。 而三皇子也正从马车上下来,刚落地便是一阵冷风袭来,他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稍加整理仪容后,他注意到明姝偷过来的眼神,投以一笑:「今天天气不错啊。」 明姝:……如果不是你打的那喷嚏,我还真信了。 此时,众人也都下了马车,聚集在了一块。 明姝简直是要缩成一团,似乎是畏惧极了那凛冽寒风。 谢嘉言环视了一番四周,皱着眉同三皇子小声道:「我怎么觉得…… 你这计划不太妥当。」 他会想起三皇子的原话,愈觉得不靠谱——「到时候登顶了,你们两个同肩并立,鸟瞰着一望无际的山川江河,在辽阔又纯净的天空下,诉说着心中的情意,这是何等曼妙的情调啊!」 谢嘉言当时将信将疑,却也还是决定信三皇子一回,可这会到了实地一看,这天寒地冻的,哪里体现了情调? 这般想着,他瞥了眼明姝——她简直冻成了一只鹌鹑,整个人缩成了一团,恨不得将脸也埋进毛绒围脖里。 谢嘉言觉着,这次的计划八成是要凉了。 可三皇子却并不气馁,反而信心满满地道:「放心放心,还有机会……」 他指着那岐山山峰道:「你看这岐山,如此之高,若是要爬上去,对体力的要求也是极高的,她沈明姝肯定支持不下去,到时候她万一要摔了……嘿嘿……你就上去一展英姿,搂住她,再背她上去,让她感受你后背的宽阔……」 见他说得兴致勃勃,谢嘉言恨不得去捂住他的嘴。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谢嘉言蹙着眉打断他:「不妥,如此有意为之,就是在乘人之危。」 「你怎么能这么想?」三皇子无辜地瞪大眼,「这不过是促进感情的小巧合罢了,没得这些个事件,感情怎么能更进一步啊!」 谢嘉言摇头:「不好,风寒霜重的,她身子恐怕承受不住,我不想用这种方式去谋取她的好感。」 三皇子都无语了:「你这脑筋怎么就这么顽固,一起面对困难险阻,才更促进感情啊!」 他信誓旦旦:「凭我这些年的经验,没有哪个女子挡得住英雄救美的攻势。」 谢嘉言仍是摇头:「喜欢一个人,就更不该让她涉险才是……」 他正说着,却见另一边明姝冻得打了个喷嚏,小脑瓜一点一点的,更像小鹌鹑了。 见此,谢嘉言做出决定:「今日这气候并不适合爬山,还是改日吧。」 「行吧。」三皇子也拿他的固执没法,他原本也并不是想爬山的,只是为了配合谢嘉言才定下这计划。 三皇子一摆手,便欲下达返程的命令。 听到这命令,明姝她们虽然讶然,却都颇为赞同。 毕竟这鬼天气哪里适合爬山。 可就在众人收拾东西,预备打道回府时,空气中突然传来了嗖的箭矢破空声。 五六支羽箭直直向着人群中射来,瞬时引起了骚动。 「闪开!都快闪开!」 「有刺客,保护殿下!」 除开有一支羽箭射中了某个车夫,其余的箭矢都扎在了马车上。 侍卫们护着明姝他们蔽在了马车后边,三皇子与谢嘉言的神情瞬间冷凝。 某一侍卫持着刀,朝着那箭矢射来的方向怒声道:「这可是皇子出行,尔等也敢冒犯!若是追责起来,你们都是死罪,还不速速离开!」 随着他这话传过去,对面静默了一下,下一刻,却射来了愈发密集的箭矢。 明姝看了看那快破空而来的箭矢,又看了看被护在中央的三皇子,再看了看背后高耸的山峦,在心里默默地出一个结论—— 这山,没事真的不能乱爬……尤其是不能和三皇子一起爬! 第72章 明姝在腹诽之余,也在扫视着人群。 岐山位于远郊,来返一趟几乎就要耗上一天的时间,为了保证安全,此行三皇子带的侍卫并不少,且各个都是精锐。 若是真要和那刺客硬碰硬,他们也是并不惧怕的。 由此,众人除了最开始有些慌乱,而后很快便恢复了镇定。 在众人有备的情况下,那羽箭一番扫射却尽数扎在了马车上。 当几辆马车都快被扎成刺猬时,那箭雨终于停了。 「叶一,叶二。」三皇子沉声吩咐,「你们过去看看情况。」 他倒要看看,对面是些什么人,竟然敢在此地设伏。 闻令,便有两个侍卫疾速跃出,身法鬼魅地往那羽箭射出方位探去。 而那队伍里的堪州司马原本是想表现殷勤才一同前来,此番遇了袭击,又惊又怕,这时才乘着间隙辩解向三皇子道:「殿下明鉴,臣等属实不知情啊……」 三皇子冷冷打断他:「先制住那些刺客再言,其余事待回去再计较。」 下一刻,那两个黑衣侍卫再次窜回,一簇箭雨追在他们后边,却都被他们一一避开。 两人还于队伍后,一个侍卫朝着三皇子恭敬道:「对方不过五六人,瞧着是没什么武功底子的,所剩羽箭也无几。」 三皇子点点头,又点了几个侍卫,比了个手势:「抓活的。」 那几个侍卫随令而动,分散向那方位包抄而去。 而三皇子恢复了微笑,朝着众人道:「诸位莫要忧心,不过是些跳梁小丑罢了。」 果然,只遥遥听见兵戎相交的声音,不过一刻钟,那几个侍卫便一人提着一个黑衣人归来。 侍卫门将那些黑衣人手脚一捆,便将他们重重摔在了地上。 由于敌我实力悬殊,该场刺杀惊险开场,却仓促结束。 那群黑衣人被摔得哎呦哎呦叫唤,全然没有什么刺客风范。 就连明姝都看得颇为无语——就这,也来搞刺杀 三皇子瞥了几眼那群歪瓜裂枣的黑衣人,心中有了估量。 这种上不了台面的货色,定然不会是他那好四弟准备的,那便只能是因着旁的原因了…… 一众马车受羽箭所损,显然是承受不了长途行驶的。 三皇子望了望渐沉的天色,抬手在空中抓了一把,感受到那湿润到要滴出水的气流,他做出了决定:「先找一处住下,明日再做返程安排。」 在原本计划里,他们本是要当天来回的,可谁知会出这样的变故。但好在启程前,他们还准备了这岐山附近的地图。 由是此时,众人便依着地图,去寻找这附近的村县。 一行人步行了约莫小半个时辰,天色愈发昏沉,却总算是瞧见了一块石碑,那石碑上写着三个大字——佛光县。 而那石碑边上似乎有一人在捣腾着什么。 见此,那堪州司马觉着是个补救的好机会,便不等三皇子吩咐,主动上前向那人亮出身份,要那人带路去往县中。 那人猛然见着这么一群人,吓了一大跳,他虽不懂司马是怎样级别的官吏,可见这群人气度不凡,心中已然是怵了,赶忙连连点头。 那人将地上的东西一团揣进了怀里,便谄笑着道:「诸位贵人随我来。」 明姝瞥了一眼,却见那人收起来的一团东西里混着几根粗长香烛。 而再看那人所待过的石碑边上,正摆着个盆子,里面插着三根香烛,盆子里积着厚厚的灰土,看着倒像是纸钱的余烬。 看这模样,这人应该是在祭奠什么人,可见他的神情却并无祭奠该有的恭谨……这倒是奇怪得很。 明姝留了个心眼,跟在三皇子背后,耳朵却注意听着前边的交谈。 「这还要多久才能到县里?」堪州司马询问。 那引路人殷勤答道:「大人们放心,至多两刻钟就能到。」 随后,便就是一些关于县中事的询问。 第73章 明姝寻了个空隙,状似不经意地问:「这样的天气,你一个人跑出来做甚?」 突然听见一道女子的声音,那引路人人愣了一下,才结结巴巴地道:「也是受县中的大人安排,今日正好轮到我来烧纸……」 「烧纸」谢嘉言皱起了眉,「烧给谁」 引路人顿了一下,低下头结结巴巴地道:「没……没谁,哦……烧给山……山灵。」 他眼珠转了转,似乎找到了理由,便继续说下去:「对,就是山灵,咱们县背靠岐山,冬天那山会有雪崩,会冲毁田地,所以县大人就要我们每日来祭拜山灵求平安。」 这理由看着很是合理,可这引路人的表现却充分说明了他还有未尽之言。 谢嘉言冷声道:「我劝你还是说实话的好。」 见谢嘉言开口,那堪州司马急冲冲摆出一副大怒神情:「你这贱民,居然敢妄言欺骗贵人!不要脑袋了吗」 堪州司马的怒容是最贴近这引路人平日里所见县城官吏模样的,由是他被吓得不轻,连忙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我……我是怕说出来惊扰了贵人们。」 堪州司马斥声:「你尽管说。」 那引路人左右环顾了一番,才紧张兮兮地道:「这县城里,最近在闹鬼!」 「闹鬼?」 闻言,众人皆是神色一变,没想到会是这样玄幻的进展。 堪州司马怒道:「你倒还越说越虚妄了,皇天之下,哪里会有什么鬼怪!」 那引路人神情惶惶:「小人说的句句属实啊!近来县里因为那鬼怪,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 闻言,那堪州司马也是神色大变。 一个侍卫上前提住那引路人的领子:「把话说清楚!」 而那人似乎吓坏了,翻来覆去就是一句大人恕罪。 见此,三皇子眉头紧蹙,偏头同谢嘉言道:「这般个情况,我们可还要进那县里?」 谢嘉言仰头看了眼天色,又望了眼已经现出轮廓的县城,沉声道:「进,自然是要进的。」 「这天色不太对,入夜怕是会有风雨,并不好在外过夜。」 「再者……」谢嘉言望着远处那颇为模糊的县城轮廓,扬声道,「这世上哪有什么鬼怪,无非是真人作祟罢了……」 也不知是不是受那鬼怪言论的影响,接下来的一段路里众人都分外静谧,直至进入县城区域,都听不见人语。 县城倒真是个县城,建筑略显古朴,各类设施的布置也颇为老旧。 而那闹鬼的传闻似乎也有迹可循,此时还未入夜,各户便皆是门窗紧闭,一副警惕的模样。 明姝在心中吐槽,若真是闹鬼,将自己关得那般严实,连个求救都来不及,那不是更方便了鬼怪行事? 随后,便是由那堪州司马出面,同那佛光县县令交涉,一行人暂且住进了县令府。 这佛光县瞧着不大,可这县令府却不小,里边的布置也甚是雅致,倒有几分清贵感。 天寒霜重的,用过晚膳后,众人便各自回了安排的房间里,主人家还煮了姜汤送至各屋,为贵客们驱寒。 那送姜汤的婆婆在将搪瓷罐子送给明姝时,似是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这外头风嘶嘶的,夜里怕是要落下雪哦,小姐夜间也多盖点。」 时至夜间,那风声果然缓和了些,只是渐有雪粒砸在房檐、窗框上的啪嗒声。 听着那窸窸窣窣的声音,明姝在床榻上翻了许久的身,却始终睡不着。 在一片漆黑中,她平躺在榻上,望着房梁,脑中却突然想起先前那引路人惊恐的话语——「这县城里最近在闹鬼」。 她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将被褥往身上使劲压了压。 可思绪却忍不住继续发散……这世间到底有没有鬼呢? 若是前世,她必然是一口咬定,这世上定然是没有什么鬼怪的。 可在经历了穿越这档事,又亲眼所见沈容华的重生,她对这一问题的答案就不那么确定了。 第74章 这种事情原本就是细思极恐、越想越怕的。 什么山间恶灵、风雪杀人夜之类的恐怖情节都跃然于她的脑海。 明姝想着想着,便觉得有一股凉意从足部开始蔓延,仿佛这被褥都失去了温度。 她赶忙收了思绪,用被褥将自己裹成一个茧,然后开始数羊大业。 数着数着,便有困意袭来,她慢慢阖上了眼皮…… 不知过了多久,明姝隐隐觉得有凉风在面上扫过,耳边传来稀稀拉拉的声响。 她皱着眉头挪动了下脑袋,可那声音却愈发清晰起来。 「奴家生如萍,无根又无依……」 原先还是半梦半醒间,可却由于这幽怨的女声,明姝一个激灵就清醒过来。 「呜呜呜……」 明姝的心猛然跳了跳……她她她……没有幻听吧? 而似乎是为了证实她的猜想,那调子幽怨的女声再次响起:「江郎……」 明姝颤巍巍地向四周望了一圈,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而那女声却清晰得像是有人在她耳边低泣…… 妈!呀! 明姝连被子带滚落在地,她甚至都顾不得尖叫,拼命想往外跑,可却被那箍得过紧的被子缠住,整个人在地上艰难扭动着。 明姝: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救命啊! 在女子的呜咽声中,明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站起身来,顾不得挣脱身上紧裹的被褥,就连蹦带跳地往门口跑。 就在她推开房门之时,那声音就骤然消失了。 而明姝刚跨出门,便瞧见廊道上青荷迎面走来。 刚从惊魂时刻中脱离,乍一瞧见亲近之人,明姝心中一喜,张口便呼唤:「青荷!」 青荷看见她,唇角微微上扬,那笑容在黑暗中却透着些诡异。 她张开口,说话的调子却是明姝所熟悉的哀怨:「奴家生如萍,无根又无依……」 熟悉的人带来的暴击最为致命,明姝的心都差点从喉咙里蹦出来。 「救命啊!有鬼!!!」 她尖叫着往回跑,而身后却有阴风袭来,伴随着破碎的哀鸣:「别走……」 在如此恐怖的氛围下,明姝顾不得其他,直接就去敲最近处的房门,见一时没有回响,干脆就去推那门。 却不想门直接就被推开了。 用力过猛下,明姝连人带被子一个踉跄跌入了门内,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屋内突然响起的清朗男声掺着冷意:「来者何人……」 「明姝?」男声音调一变,透着难言的震惊。 明姝勉强站稳,定睛一看,才发觉谢嘉言正惊讶地望着她。 他披着件外袍,发丝倾垂,还略有些凌乱,一看就是刚从榻上起身的。 「对……对不起!」明姝面色一下爆红,瞬间移开了目光,结结巴巴地道:「我……我走错了……」 说着,她费劲地往后挪,就想退出去。 可她刚往外迈出半只脚,那诡谲女声就再次在她耳畔响起。 「救命……」明姝又尖叫着蹦回了屋里。 见此,谢嘉言蹙着眉走近她,眉眼中透着关切:「你这是怎么了?」 明姝望着他,哇地一下哭出声:「那屋子里有……有鬼!」 有鬼? 闻言,谢嘉言眸中讶色愈浓。 他向来是不信鬼神的,可看明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又不像是在说谎。 况且,谢嘉言的目光在明姝身上裹着的被褥上掠过时,竟有点想笑。 她一看就是被吓坏了,竟就以这种模样跑了出来。 这般想着,谢嘉言取了帕子递给她,顺着她的话温声道:「没事了没事了,你先缓一缓,稍作休息,鬼不敢进来的。」 明姝接过帕子,一边哭一边哽咽着道:「是真的……刚才我屋子里有个在鬼哭狼嚎的女鬼,还有阴风……她刚才就追在我后面…… 她还会化形,变成了青荷的样子骗我……」 第75章 谢嘉言理了理她的话,稍加思索,便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听着前半段话,他是更偏向于是有人在作祟,故意营造出一副闹鬼的模样。 可明姝后半段话里,却说那女鬼变成了青荷的模样……青荷是明姝的贴身侍女,哪里是那么好收买的,这事情恐怕是真的有古怪。 谢嘉言引着明姝在屋内的桌边坐上,又点了灯,屋内瞬间亮了起来。 明姝已经没再哭了,只是眼圈仍是红红的,鼻尖也是红的,身子圈在一团棉被里,看着弱小可怜又无助。 谢嘉言已经整理好了衣装,只是发丝仍还未束起。 他望着明姝狼狈的模样,提议道:「要不我先避开,你先将这被褥扯开来?」 明姝点点头,这被子裹得太紧,勒得她喘气都困难,若非先前行动太过紧张仓促,她早就将这玩意剥开了。 可就在明姝掰扯着被褥时,却骤然想到——在这被褥里面,她只穿了一身单薄寝衣…… 明姝迅速将被子又裹紧了些,而后义正严辞地道:「还是算了,裹着也挺暖和的。」 谢嘉言也没勉强她,自己取了根发带,将头发束好,便在明姝对面坐下,沉声道:「你再仔细说一说,方才是怎么了?」 明姝便又小声将那突然出现的诡异女声说了一遍,在讲到了青荷诡异表现时,没忍住打了个哆嗦:「我当时全然没有想到,那女鬼这般厉害,居然还会幻化成人形……」 说着,明姝突然愣住:「你说……青荷该不会是被那女鬼附身了吧……」 瞧得明姝越说越夸张,谢嘉言摇摇头,正色望向她:「若正如你所言,那女鬼有如此神通,你又如何能确定她不会幻化成我的模样呢?」 谢嘉言说这话,本意是想要驳回明姝认为那青荷是女鬼幻化的说法。 毕竟相比于鬼怪之说,他是更偏向于是青荷出了什么问题。 可偏偏他说这话时的语气颇为平静,面上亦没有什么表情。 正好那桌上的灯烛晃了晃,连带着谢嘉言的影子也在墙上动了动,明姝发出了凄声尖叫,身子往后一仰,直接栽倒在了地上。 只见她裹着棉被在地上扑腾,活像一只摔倒的大白萝卜,谢嘉言没忍住笑出了声。 「谢嘉言!」 明姝听得那笑声,瞬间反应这人是在逗她,登时又气又恼,恨不得冲上来咬他两口。 谢嘉言这才意识到那话语中存在着歧义的,连忙过去将明姝「搬」起来,面色愧疚地道:「我不是故意的,就是真的挺好笑,所以一时没忍住。」 明姝:???你变了! 他清咳了一声,恢复了正经的模样:「既然你说青荷存有问题,那我们便先去找她……」 见明姝面露惊恐,他补充道:「我和你一起去。」 此时约莫是寅时有余,外面已经有了昏暗光芒,两人手上拿着烛台,一同走在廊道上。 也许是因为和谢嘉言同行的缘故,此番再出来,明姝并没有再听到那古怪女声。 一路上也没有瞧见青荷的身影,明姝回了自己房间稍微整理了着装,便预备去青荷所住的屋子里看看。 青荷同队伍里的另一丫鬟同住在院子侧边的一间耳房里,明姝叩了几声门后,门外便有了响动。 未久,那门便开了,露出的面容却正是青荷的。 有那阴影在前,明姝下意识便后退了几步。 而青荷正揉着眼睛,头发也是凌乱的,一副刚睡醒的模样。 她看见明姝和谢嘉言,登时惊讶道:「小姐?世子?你们怎么来了?」 说着,她侧头往外看:「这才还不到五更天……可是出了什么事?」 见她一副不似作为的茫然模样,明姝更是吃惊:「你方才一直在屋里睡觉?」 青荷点点头,神情羞赧地挠了挠头:「我今日倦得很,一挨床榻就睡熟了,外边若有什么动静我可能也没听见……」 第76章 「这……」明姝一时也糊涂了,她求救般地将目光投向了谢嘉言。 谢嘉言盯着青荷看了几眼,而后收回了目光,淡淡地道:「你家小姐方才受了些惊吓,可能一时看花了眼,烦劳你稍作休整后,去打些热水送来吧。」 青荷看了看谢嘉言,似乎意识到什么,连忙点头应是。 离开耳房后,明姝和谢嘉言原路返回,预备等天亮了,再做其他考量。 」她应该没有说谎。「谢嘉言做出判断。 明姝也点点头,她了解青荷,青荷方才那茫然的神情,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 况且,那个时辰她也不太可能在外面晃荡…… 明姝正思索着,耳边突然又响起了声音,她吓得直接蹦了起来。 「滴!检测到宿主触发特殊任务:玖娘怨,请宿主尽快决定是否要接受任务。」 在听到熟悉的电子音后,明姝才松了口气,可在听到那电子音所说的特殊任务后,她一颗心再次提起。 玖娘怨? 听起来……怎么好像和刚才的诡异女声有关系? 「你怎么了?」谢嘉言的声音在一边响起,带着些担忧。 「没……」明姝摇摇头,扯了个谎,「就是刚才又想到那女子的声音了……」 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谢嘉言眉头蹙得愈紧:「你可还记得,那声音说的是什么?」 说的是什么……明姝回想了一下,迟疑着念出了听得最清晰的两句话:「奴家生如萍,无根又无依。」 话音刚落,她脑中骤然冒出了个想法——这玖娘莫不是什么含恨而死的可怜人,死后化作了怨鬼,盘亘在这处宅院吧…… 不是吧不是吧,系统业务范围这么广的吗? 而似乎是因为她还没有接受这任务,任务并没有显示任何详情。 至于要不要接这一任务……明姝甚是犹豫。 在屋内坐下后后,她在心里戳666号,戳了半天才有回响。 「怎么了?」自从休眠过后,666号的出现频率就低了许多,非得明姝戳它,才能得到回应。 「这【玖娘怨】的任务是怎么一回事?」明姝直入重点。 「玖娘怨?」666号语气有点懵,经了一番前情回顾,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居然触发了这类型的任务。」 听666号的语气,这任务似乎还很是稀罕。 「我也不想的……」明姝一脸绝望,「就刚才,我差点魂给吓没。」 「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这世上没有鬼的吗,那这任务又是怎么回事?」 666号顿了一下,理直气壮地道:「这世上当然没有鬼,这玖娘又不是鬼。」 「不是鬼?」明姝瞪大了眼,「那我之前遇到的那个假青荷又是怎么回事?」 666号照着那任务的资料,解释道:「这玖娘早就死了,但因为死得悲惨,所以还残留了执念在世界…… 应该是因为你的灵魂经历过穿越,所以能听见她的执念,并因为她的执念产生了幻觉。」 「意思是……我刚才听到的、看到的都是幻觉?」明姝震惊得张大了嘴。 「是这样。」666号肯定道,「这种特殊任务非常非常难触发,对宿主的才艺技能与个人素质有着严苛的要求,宿主应该是因为【文】的评级得到了提高,外加灵魂特殊,才得以触发该任务。」 「玖娘……」明姝默念着这名字,在心中发问,「她到底是因为什么冤屈才死的呢?」 「宿主想知道的话,就接受任务呗!」666号的语气无不怂恿。 明姝却没有贸然接下任务:「我们明日或许就要返程了,我没有理由继续留在这佛光县。」 闻言,666号语气有些神秘:「宿主先别急,这事可说不定呢……」 而谢嘉言在一边看着明姝神情不断变幻,只觉得她是受了过度惊吓,轻声安慰道:「你莫要再想了,先稍微歇息,等天亮了,我们再去找这府上管事问一问,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小人在恶意作祟。」 第77章 「再者,今日应该就要回程了……」 明姝乖巧地点点头,听着屋外传来的窸窣落雪声,心中却因666号刚才的话生出担忧。 今天,真的能回程吗…… ☆☆☆ 屋外积起了雪堆,映得天光大亮,而天上还在源源不断地落雪。 三皇子站于窗前,伸手往外探,接住一枚雪花,皱眉道:「这雪来的倒是突然……」 旁边的侍从恭敬道:「已经吩咐人在铲雪了。」 「这院子里的雪有何干系。」三皇子沉声道,「只是那返程的道路可莫要堵了……」 「马车可都修整好了?」 侍从犹豫了一下,道:「黄县令派人来传了话,说落了雪,这路怕是不好走,请我们多留上几日。」 「几日?」三皇子冷声道,「可我瞧着这雪是越下越大了,三两日怕是停不下来。」 他揉着眉心,心中甚是懊悔。 他当时怕不是脑子抽了,居然出了个这样不合时令的主意,嘉言恐怕又要念叨他了。 三皇子正想着,便有一个侍从进屋通报:「殿下,世子和沈小姐递话过来,说是要来找您。」 三皇子:! 这不是一起来找他兴师问罪的吧? 这般想着,他主动迎出了门。 他撑着把伞,手指拨弄着矮木枝桠上挂着的残雪,一副在欣赏雪景的模样。 而明姝他们到来时,见到的,便是三皇子撑着伞在院中玩雪,那枝桠上的雪被他拨弄得四下飞扬。 院子另一边,则有个老仆弓着身子在扫雪。 看见他们,三皇子微微侧头,露出个灿烂笑容:「你们可是来找我赏雪的?说起来也真是运气,居然能在这小地方碰上这样一场大雪,当真是壮丽得很啊……」 说着,他还干笑了两声,用以配合情绪。 谢嘉言颇为无语地看着他,摇头道:「我们要说的是另一桩事。」 「哦?」三皇子松了一口气,「何事?」 明姝便直接用简介话语,将夜间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只是略去了青荷的一段。 「竟有这等事?」三皇子面色微凝。 他昨日自然也是听见了那引路人说的县里闹鬼的事,可却并未放在心上,只当是以讹传讹罢了。 可却没想到居然真有其事。 与此同时,院外突然传来扑通一声,明姝等人一惊,定睛望去,却是个老婆子栽倒在了雪中。 她面色惊恐,颤声道:「是她!是她回来了……」 那话语中掺杂着极深的恐惧与痛苦。 闻言,三人皆是面色一变。 三皇子皱眉走过去,厉声道:「你说的这个她,是谁?」 那老婆子却像失了神智,只是一个劲的摇头:「她果然还是回来了……」 她发出几声哭一般的笑:「原先他们说什么红衣女子,我就想着是她,可他们偏偏说没有什么鬼……」 「可孙三死了,王宇也死了……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那老婆子几乎笑出眼泪,眼水顺着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淌下来:「我们不是人啊!我们该死的……」 「谁被她盯上了,就都要死……」 听得她那充满绝望的沙哑调子,明姝没忍住跟着打了个哆嗦。 谢嘉言面色瞬间沉了下去:「闭嘴。」 说着,他认真地望向明姝:「你莫要听她胡言乱语,你不会有事……」 正说着,远处却有个小厮仓皇跑过来:「殿下!殿下!」 他气喘吁吁地跑近来,面上是难掩的惶惶:「邱五……死了!」 「什么?」三皇子的面色瞬间难看到极致。 邱五正是此行中的一位车夫,是跟着三皇子一同从京城来的。 「到底怎么回事?」 面对三皇子的诘问,那小厮结结巴巴地道:「方才我去清理马车,刚走近些,就发现地上的雪都是红的……然后……然后就看见邱五躺在马车底下,整个喉咙都被割开了……」 第78章 「瞧着……像是死去多时了……」 闻言,三皇子眸色瞬间冷凝,他冷笑道:「倒真是胆大,竟犯到我头上来了。」 他朝明姝与谢嘉言略一颔首,留下个颇有意味的眼神,便一挥袖袍,冷声同那小厮道:「带我一起过去。」 而明姝在得知车夫的死讯后,面色瞬间就白了,拢在袖间的手也在微微颤抖。 真的……死人了。 什么恶鬼杀人并不可能…… 这便说明,这府上还另藏有一个杀人凶手…… 他们一行人昨日才至府上,且也只是借宿,同这佛光县并无牵扯,那凶手又为何要杀邱五呢? 明姝长吐了一口气,只觉得心乱如麻。 而她隐隐能感知,这杀人凶手怕是与【玖娘怨】这任务有瓜葛的。 她抬手捉住一枚雪花,感受着它在手心化开的凉意,在心中做出了决定: 【玖娘怨】那任务,她接了。 在她选择接受任务后,脑中的任务信息便迅速发生了变化…… 随着相关信息的展开,明姝的神情却越发凝重,这任务远比她想象的……困难。 首当其冲要面临的问题便是……玖娘是谁? 明姝陷入了沉思,手掌还停留在空气中,雪花堆落,她却半点反应也无。 谢嘉言皱着眉将她的手轻轻按回伞下,语气担忧:「可是吓到了?」 明姝摇摇头,下意识地说出了心中的话:「我是在想,据那婆婆所说,那杀人者是回来复仇的……可邱五却是昨日才初来这佛光县,那人又为何要杀他呢?」 「那杀人者,又是要为何人何事复仇呢……」 谢嘉言略作思忖,道:「须得找个人问一问……」 找谁问呢? 两人互换了个眼神,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目光转向了伏在雪地上的老婆子。 此时的雪越下越大,落于人身上,直将那老婆子花白的头发染成了灰白色。 ☆☆☆ 室内。 明姝望着那伏趴在房屋中央老婆子,沉声发问:「你方才说的那个她……到底是谁?」 那老婆子相较之前已经平静许多,可那面上仍带着难掩的惊恐,她嘴唇微微张合,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那我换个问法。」见此,明姝也不焦急,只是将锐利目光对准了老婆子的眼睛,轻声道,「你说的那个她是不是玖娘?」 听见那个名字,老婆子悚然一惊,整张面皮都在颤抖,她急声道:「你……你怎么会知道玖娘?」 见她表现得如此激烈,明姝心中也有了数:「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是。」老婆子颓然地瘫在地上,沙哑着声音道,「这府上,恐怕也只有我们几个老不死的,还晓得那桩事了……」 「可他们都死了。」老婆子树皮般的脸一直在抖,情绪激动地道,「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东西了……如果不是玖娘回来了,谁会杀他们?」 明姝冷声道:「所以,你也想死吗?」 「不!」老婆子疯狂摇头,眼泪直淌,「我不想死哇!我家小孙才出生,我还想多看看他……」 「那你便将你所知道的那些事说出来,越详细越好。」明姝语气冷静,还带着些诱导意味,「这世上根本没有鬼,杀人的只会是人,你将实情说出来,我们才能抓捕到凶手,你也就不用死了。」 「比如,你说的那些人是怎么死的?」 「我……」那老婆子面色犹豫,显然是不信任这句话的,可却还是提了口气,颤巍巍地道:「最先死的,是孙三……他原先是府上的车夫,可后面年纪大了,便被安排去守马厩……后来,是新车夫去看马的时候,才发现他死在了茅草堆上。」 「他身上没有伤口,我们都以为,他是吃多了酒醉死的。」 「可后来……后来死的王宇,却是……却是被斧子劈死的,身上没有半块好肉,脑壳都被劈烂了。」 第79章 老婆子似乎是回想起那可怕场面,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也是这时候,有人说……说看见夜间有红裙女子在外面飘荡,唱些奇奇怪怪的调子,还说什么纳命来的话……我……我就想到了玖娘……」 「后来……后来又死了好多人……他们都说,是恶鬼在闹事……说只要半夜听见女子唱歌的,看见红裙女子的……就都会死……」 所以,她在听见明姝说起那歌声时,才会那样害怕。 「荒谬。」谢嘉言冷声打断她,「你们造出这样的谣言,只能是便利了那凶犯!」 他沉声道:「那所谓的红裙女子和歌声,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手段罢了,只要查清是谁在背后装神弄鬼,就能捉到那凶犯。」 「查不到的。」老婆子只是摇头,「谁能抓得到恶鬼呢?」 「她当年死得那么惨,这么多年过去了,肯定已经成了很厉害的恶鬼……」 老婆子絮絮叨叨的,语句间却仍坚持是玖娘的怨灵在行凶。 明姝听得脑子胀痛,她揉着额角,懒得再就此事同她辩驳,有些疲惫地道:「既然如此,那你便说说,玖娘当年是怎么死的吧。」 闻言,老婆子像是被掐住了喉咙,瞬间噤了声。 「可莫要说你不知情,你既然这么害怕会被玖娘报复,那定然是对当年的事很了解吧。」 「不能说啊!」老婆子惊惶地道,「我要是说了……肯定会被老太爷打死的。」 「你要是不说,那我晚上就把你调过来守夜。」明姝语气冷淡,「反正你先前也听到了,我昨夜是听见了玖娘唱歌的……她今夜说不定还会找过来,若是看见你了,肯定会先杀你。」 「不要!」老婆子声音凄厉,整个人仓皇地向后仰去,声音颤抖地道,「我说……我说!」 「可小姐能不能保我……若被大人们知道,我将这桩事说出去,定然是不会饶过我的……」老婆子低声央求明姝,她知道这些贵人们是从州城里来的,身份比黄县令还有高,若能得她们庇护,她说不定能保下一条命来。 明姝不置可否:「你先说说看。」 这话算是半个保证了,那老婆子深吸了一口气,颤声开始叙述:「那时候,我还在夫人院子里侍奉……」 ☆☆☆ 待那老婆子被带下去,明姝整个人直接瘫在了座椅上,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 她原是猜到了那玖娘怕是含恨而死的,可却不想……她生前竟有那般惨烈的遭遇。 「若觉得不适,便先莫要管这件事了。」谢嘉言轻声安慰她,「邱五死了,三皇子那边定然不会将此事轻放。」 「牵扯到此等阴司之事,这佛光县定然是要好好整治的。」 明姝摇摇头,神情认真了些:「我们此番带的人手如何?」 「你是担心……」谢嘉言面色微凝。 明姝点点头:「我怕若是牵扯深了,这黄县令会狗急跳墙。」 她扶着椅子站起身,声音很轻:「我们在岐山脚下碰到的那些刺客,恐怕就是与慈幼堂那桩事有关吧?」 那些刺客瞧着并无组织章法,定然不是京城派来的,可却意在谋他们性命,应该是为了打击报复。 而他们在堪州唯一结下的仇家便是那批贩卖女童牟利的官吏。 明姝继续道:「若那婆子所说的话是真的,追查起来,那这黄县令官帽定然是保不住的。」 「他能在十几年前做出这种罔顾人伦的无耻之事,那未尝做不出更激进的事。」 比如,向他们动手。 若是在京城或者堪州,他们自然是不必忧虑这些。 可俗话说得好,「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那黄县令在佛光县扎根多年,若要和他硬碰硬,定然也是很难讨到好的。 谢嘉言沉着脸点点头:「此事我会同三皇子商议的。」 言罢,他镇重地看着明姝:「你一直是把我当师兄的,是不是?」 嗯?他话题跳得太快,明姝差点没反应过来,一时也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问,于是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第80章 ☆☆☆ 而直至入夜,明姝才明白过来,谢嘉言问出那话的原因。 「你……」明姝惊讶地望着扛着床厚褥子进屋来的谢嘉言,眼睛瞪得圆圆的,「你的意思是,你晚上要……」 睡在这屋子里? 谢嘉言将褥子往地上摊开,语气镇定地道:「虽然恶鬼一事应该是假的,可那兴许是凶犯的一种预示。」 「况且。」他顿了一下,「与其你再像昨夜一样仓皇跑过来,不如我直接守在这里。」 听他说起昨夜的事,明姝的脸腾地红了。 裹着床被子像只胖蚕般笨拙地跌进他的屋子,丢人程度之深,是想一想都要羞愧捂脸的事。 「你放心好了。」谢嘉言补充道,「门外守着的侍卫都是跟了我多年的,绝不会漏出半点风声,况且,我只是守在屋门口,你的侍女也在屋里……」 他解释了一大堆,一副有理有据的模样,可耳根仍是悄悄地红了。 「那凶犯残忍非常……若只是你一人在屋里,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谢嘉言做了结语,目光在明姝纠结的神情上掠过,下意识地道:「反正,你也只是把我当哥哥的,非常时期,也就暂且顾不上那么多了。」 这话刚说完,见明姝点头,谢嘉言瞬时就后悔了,他好端端怎么又要提什么兄妹,要是明姝真把他当哥哥了,那怎么办! 谢嘉言简直要被自己气死了。 待一切差不多收拾好,已是夜色颇深了。 吹灭灯烛后,谢嘉言和衣在临时铺就的地铺上躺下,一片寂静中,他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他……现在,正和沈明姝待在一个屋子里! 这一认识让他的心跳得愈发的快了。 怕惊扰到她,他连翻身都不敢,可却又睡不着,于是便一直睁着眼,望着顶上的房梁,脑中却浮现出许多画面来。 过了许久,窗子漏进来的月光都暗淡了许多,谢嘉言却还是一丝睡意也无。 他没忍住侧头,朝屋中帷幔处望去,心中默默地想……也不知道她是否睡着了。 答案自然是没有。 明姝虽是闭着眼的,可心中却是波澜起伏,面上也烫得惊人。 其实在知道并没有什么鬼怪,那声音只是幻觉后,她就没那么怕了的。 可在谢嘉言提出要守在屋里的建议后,她犹豫了一下,竟没有出声拒绝。 想到谢嘉言因为担心她的安危,草草在屋里打了个地铺,明姝心中不由升起了些愧疚。 正在她思绪飘扬时,耳边突然又响起了细碎的哭声。 哭声很轻,却掺杂着无尽的悲郁。 几乎不用多想,明姝脑子里瞬间出现了一个名字:玖娘。 相比于昨夜的惊恐,今夜再听见这哭声,明姝竟然没有觉得害怕。 转替而之的,是浓浓的悲怆。 泪水不自觉淌下,明姝深吸一口气,将手放置在胸口,在心中默默做出承诺:「我会替你讨回公道。」 而就在她许下承诺的同时,眼前景象却突然扭曲。 一道白光闪过,明姝甚至来不及发出声音,就失去了意识。 而当她再次恢复意识时,却发现自己是站立着的。 「姑娘,买糖葫芦吗?」 突然响起的男声让明姝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就往后退,却不想撞上了个提着菜篮的妇人。 那妇人发出道尖锐的骂声:「小蹄子没长眼睛吗!」 「对……对不起。」明姝赶忙道歉。 那妇人狠狠瞪了她一眼,才骂骂咧咧地离开了。 而明姝立在原地,却陷入了迷茫。 她此时正处在一条还算热闹的街上,沿路两旁尽是在热情揽客的摊贩,就如先前那询问她的卖糖葫芦的大爷。 她望着四下陌生的景象,实在摸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在做梦吗? 第81章 那这梦未免也太真实了吧…… 明姝深吸一口气,伸手在自己胳膊上用力一掐。 瞬间传来的疼痛感让她明白过来,这绝不是在做梦。 她不会是又穿越了吧? 古怪的表现和长久停留在原地已经让不少人向她投来了狐疑的目光,明姝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随着人流向前走,目光却在四周细致察看,企图找到些能解释现在这古怪情况的线索。 最快捷的方式,自然是找人询问。 她锁定了一处摊主是位大婶的卖小饰物的摊子,走近那摊子,状似要挑选饰物。 那大婶很是热情地向她介绍各种饰物,随后端详了一番明姝的长相,赞叹道:「小姑娘可真俊,怎么先前没见过。」 明姝状似不好意思地道:「我是跟着爹娘初来这儿的。」 「难怪了。」大婶作出一副了悟的神情,随之热情地道,「小姑娘有婆家了不,我这边认识好多好儿郎……」 明姝正欲作答,却感觉衣袖被人扯了扯。 她心中一惊,骤然反过头去。 看清身后之人后,明姝面上涌现惊喜神色:「谢……」 而谢嘉言却阻了她的话头,沉声同那大婶道:「家妹顽劣,不慎叨扰了婶子,还请见谅。」 「小事小事……」那大婶乍一看见谢嘉言,眼神都直了。 她看看谢嘉言,又看看明姝,赞叹道:「你们兄妹两个可真是俊啊!可都有婚……」 谢嘉言从摊子上选了两枚珠花:「这两个怎么卖的?」 在他冷淡目光下,大婶原本要说的话竟有些说不下去,讪笑着道:「小东西小东西,算我送给姑娘的。」 谢嘉言却仍是丢下了一串铜钱:「不必了。」 说着,便拿起那珠花,拉着明姝离开了摊子。 他走得很快,穿过街巷,一直到了处人少的位置,才停下来。 初停下来,明姝还有些喘气,两人四目相对,眼中情绪都很是复杂。 谁能想到,两人才互道了好梦没多久,就又在这古怪地方相遇了呢? 明姝憋了半天,吐出来一句话:「你身上怎么会有银钱的呀?」 说着,她下意识也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惊讶地从中摸出了一把碎银:「我也有?」 她眼睛瞪得圆圆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嘉言面色平静,淡定地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明姝:? 那你为什么能那么淡定? 谢嘉言却并不在意她的表情变化,而是伸出手,探上了明姝的头。 他轻轻地替明姝撩好鬓角松散的发丝,目光甚是温柔。 见此动作,明姝面色微红,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干嘛?」 而下一刻,他已经收回了手。 明姝一摸脑袋,却发现头上多了两枚珠花,她疑惑地望向谢嘉言,却对上了他复杂的神情。 「你是真的沈明姝吗?」谢嘉言轻声问道。 明姝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她捏了捏自己的脸,又跺了跺脚,急切地道:「我当然是真实的!」 「可这一切并不是真实的。」谢嘉言沉声道,「我很确定,我是在做梦。」 除开突然出现的沈明姝,这里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是陌生的。 听到做梦二字,明姝骤然回想起自己在昏迷前所听到的哭声,心中猛然升起一个念头——她该不会是进入到了玖娘的记忆里吧?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会,明姝颤巍巍地举起手:「那个,我们有可能是做了同一个梦……然后不小心遇见了?」 这话说出来荒谬非常,明姝原本是没指望谢嘉言会信的,可谁想他却是点了点头,一副接受了这一缘由的模样。 「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谢嘉言认真地望着她。 明姝下意识回答:「当然是搞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呀……」 第82章 「就比如,这里是什么地方?」 谢嘉言点点头,然后慢悠悠地答:「这里是佛光县。」 明姝面露讶色:「你怎么知道的?」 他解释道:「我有意识的时候正坐在一处面摊上,便同那老大爷多聊了两句。」 在初听到这一讯息时,他还有些愣怔,后面也想通了: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白日里听了那桩旧事,所以夜间也就梦到了。 至于为什么会在梦中遇到明姝,谢嘉言也将至归于了同样的理由。 此时,前方不远处却传来了争吵声。 「就这么块破布,你也敢卖这么贵?」女声甚是尖锐。 「市场上的布都是这个价钱,我这布所用的线是自己纺的,纺纱的棉花是自家种的,最是扎实不过。」一道温软的女声轻声辩驳着,只是却全然被那尖锐女声压过。 「人家那布是铺子里的,你摆个破摊子,也敢收人家的价?」尖锐女声咄咄逼人。 明姝定睛望去,见那发生争执的是一处摊位,摊位上摆了几卷布,出声咒骂的是个中年妇人,而那坐在摊位后的却是位年轻女子。 那妇人一看就是个难缠的,此时正骂骂咧咧的,非要女子减去一半价。 「夫人可以去铺子里买,我们小本生意实在是少不了价了。」那女子轻声恳求道。 而那妇人却不搭理她,丢下一串铜板,抓起两卷布就走。 「真的卖不了……」年轻女子站起身似是想拦她,可那妇人却似脚底抹油,抱着布一溜烟就跑了。 那女子颓丧地再次坐下,默默收起了那串铜板。 一旁摊位的摊主摇摇头:「玖娘啊,你这样不行啊,也叫你男人来压压场子,否则这些泼妇可不就抓着你欺负了。」 明姝他们此时也正走近了些,听得这话语中提到的名字,顿时心中一惊。 明姝偏头看向那年轻女子,她看着不过十七八岁,未施脂粉却依旧眉目清丽,是个难得的清秀佳人。 她就是玖娘吗? 玖娘摇摇头,轻声道:「宋郎学业那般繁重,我又怎么能拿这种事叨扰他。」 她素白的手在布匹上理了理:「我以后再努力些,多织些布,也就能多赚一些。」 隔壁摊主摇摇头:「你什么都为宋郎君考虑,万一他书读出来了,不要你怎么办哦!」 「不会的。」玖娘笑着摇摇头,语气笃然,「宋郎他不是那种人。」 那摊主也摇摇头:「你啊……」 明姝在一旁听得这对话,心情瞬时十分复杂。 看着眼前如此鲜活灵动的玖娘,再想到她之后的遭遇,明姝的心就梗得生疼。 她默默走上前,将兜里的碎银全都塞到了玖娘手上,压低了声音道:「莫要接县令府的单子,那黄县令不是好人。」 说完,似是怕玖娘拒绝,明姝拉着谢嘉言就走。 「哎!这银钱……」望见两人离开,玖娘抓着那把碎银追上去,可前边哪里还有两人的影子。 「怎么走的这么快?」她握着碎银怔怔的站在原地,心中甚是疑惑,那姑娘要她小心县令? 她摇摇头,觉得费解,她一个平头百姓,怎么会和县令扯上关系? 而明姝刚拉上谢嘉言的衣袖,眼前景象便又是一阵扭曲。 「谢嘉言……」她下意识叫喊出声,而再次恢复清明时,眼前却已是另一番景象了。 她此时正站在一扇窗前,谢嘉言正站在她边上,她的手仍扯着他的衣袖。 他面色如常,仿佛并不曾经历这一番时空扭曲一般。 而明姝刚要说话,却见那窗子里面正有道玄衣身影走近,瞬间心虚地拉着他蹲下来。 「原来是这窗子没关好。」这是道温润男声。 紧接着,便是道轻柔女声:「是我疏忽了。」 听得那声音,明姝没忍住仰起头,小心翼翼地探出双眼睛看向室内。 第83章 窗前此时依偎着一对璧人,而那女子正是玖娘,她面上带着恬淡而幸福的笑容。 「玖娘,此番我去乡里赶考,你且好好在家等我……待我考上了,就来接你。」那男子搂着她的腰,语气是溺死人的温柔。 玖娘唇边梨涡浅浅,她伸出一只手去抚摸男子的脸,轻声道:「我等你。」 明姝望着这一幕,颇为感慨,她小声道:「这种等啊等的,说起来情深意重,可最终都是等不到的。」 王宝钏寒窑苦等薛平贵十八年,等来的却是十八天的后位与丈夫年轻貌美的新欢;秦香莲与陈世美十年恩爱,可等他进京赶考中了状元后,等来的却是要她命的杀手…… 而玖娘大概也没能等到她的宋郎。 闻言,谢嘉言眼睫颤了颤,没有作声。 明姝摇着头道:「也不知道若是这宋秀才回来,知道了玖娘的死,会不会为她讨回公道?」 这般说着,她一拍脑袋:「你说,近日那杀人犯会不会就是宋秀才?会不会是他回来给玖娘报仇了?」 谢嘉言沉默半晌,道:「但凡是个有些骨气的丈夫,在妻子蒙受此等折辱后,恐怕都无法轻轻放下。」 明姝掰着指头记下:「等出这个梦后,我们便找人问问那宋秀才的事,指不定就能找到那凶手了。」 先前那婆子的叙述并不完整,只是叙述了玖娘的死,有关宋秀才的内容却只是浅提了一笔。 佛光县域界狭小,黄县令在此就是土霸王般的存在,他眼馋宋秀才那貌美的妻室许久,此番趁宋秀才远行,便寻了个由头召了玖娘入府,而后强占了她。 那婆子的原话是这样的:「那宋小娘子也是不懂事,跟了县老爷不比跟那穷酸秀才吃苦好?那宋秀才考了那么多次,将家底都考空了还没考上,哪里像是什么有前途的……」 而更「不懂事」的是,那宋玖娘居然还想着逃跑。 眼前的景象再次扭曲,明姝也算是「习惯」了,下意识便去扯谢嘉言的衣袖。 他们再睁眼,又到了一条新的街上。 接连上两个场景,全都是与玖娘有关的,那么这一场景定然也不会例外。 只是……明姝仰头看天,这天色甚是阴沉,看着倒像是要落雨了。 正时,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 「闪开!」 只见一道灰色身影朝着前方拼命奔跑,凌乱的发丝随风扬动,几乎将她的面容完全遮蔽。 而后方却掷来了一根木棍,直直朝着那灰影打去。 「唔……」那灰影发出痛苦的闷哼声,随后整个身子重重地跌在了地上,漆黑的发丝散落开来,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而她的额角处却绽开了一抹殷红,鲜血自此流下,在地上砸开一朵朵小血花。 「是玖娘!」明姝急声道,从眼前的景况看,这应该就是玖娘奋力想要逃出县令府,却被抓回去的场景。 而那些人已然追上了玖娘,两个婆子上前将她拉起,另一个婆子啪地一巴掌打在她脸上,怒气冲冲地道:「不要脸的小贱蹄子,勾搭老爷不说,还偷了府上的东西想跑!」 听得那婆子的话,玖娘拼命挣扎起来:「我没有……」 明明是那黄县令强行侮辱了她,她反抗不成,忍辱负重才寻了个空隙逃出府中了,却不想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你没有?」那婆子竖眉瞪眼,提起玖娘的头发一扯,要她将面容完全显露出来,而后指着她的脸大声道,「各位都看一看,就是这不要脸的贱人,我们夫人看她家境贫苦,便好心让她来府上做绣娘,可她却蓄意勾引了老爷,事情败露后,这小贱人竟然偷了夫人的首饰就想跑!」 阵仗闹得这样大的事,自然少不了围观看热闹的,那些看客们皆是啧啧感叹,对着玖娘指指点点。 「这小蹄子还是个有夫之妇,趁着夫君远行赶考,就不甘寂寞,妄图勾上我们老爷,可真是不知羞耻,没皮没脸!」 那婆子用力扯了把她的头发,眼中是满满的恶意:「她那夫君大伙也认识,就是那宋秀才!」 第84章 听了这话,玖娘顾不上头发被扯的疼痛,拼尽全力嘶吼道:「我没有!」 轰隆隆的雷声响起,几乎要将她的这句嘶吼吞没。 「明明是那黄县令卑鄙无耻,逼迫于我,我与宋郎情投意合,又如何会背叛于他!」玖娘用嘶哑的哭腔辩驳着,「我没有偷东西,我只是想离开……」 轰鸣的雷声一响又一响,像是要直接砸进人心中,女子痛苦绝望的神情,亦是令人心尖发颤。 可却没有人为她说话,众人只是静默地看着她,纵然心中是相信她的话的。 「父母官」的事,谁敢管呢? 谢嘉言只觉手边有风拂动,而后身边一空,他望着突然跑开的小姑娘背影,惊声道:「明姝!」 见她向那争执的方向跑去,谢嘉言顾不得什么,也追了上去。 那婆子得意地扯着玖娘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口中啐道:「都不干不净的人了,还想往外跑,也不想宋秀才还要不要你……」 她话音未落,背后便受了重力,一下被撞击在地。 她发出哎哟的痛呼声,尖叫道:「哪个不长眼的!」 而明姝扶起也垂落在地的玖娘,又将捡起的木棍往那围过来的家仆身上一掷,而后拉着玖娘就跑。 见此变故,场上顿时哗然。 随着又一声惊雷,细碎的雨珠终于应声倾落,浇在在场者的面上与身上。 地上的婆子艰难地站起身来,抹了把糊在眼上的雨水,恨声道:「愣着干嘛,还不把人抓回来!」 她望着前方在雨中奔跑的身影,恨恨道:「敢和县老爷对上,等人抓到了,我非得让她们好看!」 在雨中奔跑的滋味过分酸爽,雨水滴进了眼睛里、灌进了鼻腔里、钻进了衣服里,更浇在了玖娘头上的伤口上。 雨水混杂着血液,将明姝的衣襟染就一团血红。 明姝咬着牙,双手环抱着昏迷的玖娘,尽可能快地向前奔跑。 而县令府那群人又使出了老招数,从后方扔来各种物件,企图砸倒她们。 谢嘉言守在她们后边将那些投掷物纷纷挡去,雨水倾浇下,他的发丝湿垂在面上,瞧着甚是狼狈。 他望了眼来势汹汹的追击者,加快几步赶上明姝两人,沙哑着声音道:「明姝,这是在梦里。」 就算她此番带走了玖娘,也无法改变既定的结局。 此行此举,并无意义。 明姝摇摇头,发梢的雨水因此抖落,她的声音因为淋雨同样变得沙哑:「如果在梦里中无法改变什么,那不是更悲哀了吗?」 雨势渐大,她传来的声音也有些模糊:「有时候,我会想,梦和现实又有什么区别呢……」 闻言,谢嘉言微微沉默,竟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 就如同他认为眼前的明姝不过是梦中人,他不过是在梦中……可若遇到危险,「梦中的他」仍是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身后。 梦和现实……区别又在哪里呢? 梦中人不会认为自己在做梦,于他们而言,梦境就是现实。 豆大的雨水击打在身上,明姝艰难地喘着气,轻喃道:「梦中的玖娘应该也很希望,在那一天有人带她走吧……」 话音刚落,随着他们的奔跑,身边的场景也渐渐变得扭曲。 明姝只觉手中一空,而后眼前一道白光闪过,便又没了意识。 「啊!」她没忍住惊叫出声,同时睁开了眼。 身下是柔软的床榻,头顶是熟悉的房梁,她脱离了那个梦。 屋内有了窸窣的响动,似是青荷被惊醒,发出了询问声:「小姐,您怎么了?」 明姝不想惊扰她,于是小声回应道:「无事,不过是做了个噩梦。」 而房门边的地铺上,谢嘉言也睁开了眼,他望着漆黑静谧的室内,一时还有些恍惚。 他这是……梦醒了? 那沈明姝呢? 他下意识向屋内方向望去。 第85章 一片黑暗中,两双眸子对在了一起。 谢嘉言扯着衣袖的手微微用力,心中升起惊涛骇浪……原来,他们真的经历了同一个梦。 而明姝脑中【玖娘怨】的任务图标不断发着光,显示的仍是#未完成#的状态,可那进度却显示为50%。 那任务详情上赫然写着:「请宿主了解玖娘的冤屈,平息她心中的怨恨。」 重点在于平息怨恨。 玖娘最怨的会是什么呢? 如若只是报复那些欺辱她的人,那已经有那未知的杀手在替她报仇,明姝的掺合并无意义。 况且,系统发布的任务,一定不会是关于打打杀杀的。 所以,这任务一定还有别的细节是她还不清楚的…… 在此等特殊情况下,明姝与谢嘉言都起得很早,两人默契地没有提起那个梦。 刚用过早膳,三皇子便找了过来。 他坦然坐在桌前,手里握着茶水,目光在明姝与谢嘉言之间移了移,露出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你们两个……」 在谢嘉言的眼神警示下,他吞下了下半截话头,干巴巴地补了两个字:「早啊。」 明姝正好有事想问询三皇子,便全然没有注意他话语的调侃意味,郑重地回了一声早后,问道:「邱五一事可有进展了?」 说起这一话题,三皇子神情瞬时正经了些,他摇摇头:「我正是为了这桩事来的。」 「我昨日过去看了,邱五是被割喉而死……」说到这,三皇子下意识看了眼明姝,见她并未露出惊惶神色,才继续道,「据仵作验尸,他约莫是死在前天夜里。」 「我表明要追查此事,那黄县令却不知从哪里推出来了个小厮,说是他醉酒误杀了邱五,而那小厮也供认了。」 「可我也听说了,这佛光县近来一直在死人,其中多数和邱五的死法相似。」三皇子嗤笑道:「那小厮不过是被推出来替罪的罢了。」 目的就在于阻止他们继续追查此事。 「那黄县令想要草草结事,背后定然另有原因。」三皇子拳头微微握紧:「邱五是随我一同从京城来的,跟在我身边好些年了,若就让他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我心里实在是过不去。」 听了这番话,明姝与谢嘉言对视一眼,由明姝接过了话头:「我们昨日问审问了那个行状奇异的老婆子,算是问出了一些话……」 借着,明姝将那老婆子的叙说和梦中所见的场景相结合,将玖娘相关的事同三皇子简单地说了一遍。 三皇子听得眉心微跳,抬手轻揉着额角,摇摇头道:「这佛光县地域偏僻,州府怕是也顾及不到,才让那黄县令做了土霸王。」 「这县里各处都透露着简陋,唯有这县令府金碧辉煌,竟不输那州官府邸,除开这强占民女,这黄县令背后定然还有不少腌臜事。」 谢嘉言的手指在桌上轻敲:「我们困在此地的消息可传去州府了?」 三皇子点点头:「今日清晨来的消息,说接应的人明日就到。」 闻言,明姝心中微惊,这也太快了,她那任务进度还卡着呢…… 「很好。」谢嘉言略一颔首,「明日启程时,便将那黄县令一起带上,就说是要封赏于他。」 见三皇子露出困惑神情,谢嘉言不紧不慢解释道:「佛光县算是他的老巢,我们没必要在此地同他纠缠,倒不如直接将他带去州府,好好审问一番,确认罪状后,届时再另派人过来接管佛光县的事宜便是。」 三皇子略微蹙眉:「可暂时也未能定下他的罪状,这般行事,或许会遭来非议……」 谢嘉言唇角噙着笑意:「我们请他去州府是为了对他进行封赏,那些罪状不过是顺带牵连出来的罢了,又有何可摘指的?」 三皇子大笑拊掌,朝着谢嘉言挤眉弄眼:「论阴险狡诈还是数你!」 「多谋善断、聪颖明慧、兵以诈立……我都能接受。」谢嘉言淡淡地瞥他一眼,凉凉地道,「出来这么久,你莫不是将书本上的东西都忘光了?」 第86章 三皇子讪讪一笑:「玩笑玩笑。」 他清清嗓子:「那我就先去和那黄县令周旋周旋,你们略作准备,约莫后日应该就可以返程了。」 「至于那缉凶之事……」三皇子面色微微凝重,「据你们所说的,这凶犯八成是同十几年前那桩旧事有关,那便可以从知道这桩事的人入手询问,另外……那宋秀才的去向恐怕是关键。」 明姝点点头,下意识地道:「那我们俩就去打探那宋秀才的事。」 听得明姝话语里用得极自然的「我们俩」,谢嘉言唇角漾起浅淡笑意。 三皇子瞥见谢嘉言唇角藏也藏不住的笑意,心中啧了他一声没出息,而后点点头:「多带些侍卫跟着,还是以平安为重,若实在没有线索,那便等回州府了,再调些精锐来缉凶。」 ☆☆☆ 待明姝与谢嘉言出门之时,雪已经渐小,地上的积雪却还未开始化,映得天色极亮。 他们先去找了昨日那老婆子。 可再见到那老婆子时,却只见她瘫窝在榻上,神情枯槁,一副行将就木的模样。 只是过了一夜,那老婆子就变成这般模样。 望见他们时,她瞳孔猛缩,发出激动的呜呜声——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一旁的另一个婆子叹气道:「赵婆子昨晚起夜,摔在了雪地上,还是今早老郑发现了,将她背回来的,回来便是这般光景了。」 那婆子摇着头:「一把年纪了,那里禁得住摔,外头天又冷,她冻了大半宿,估计是没几天活头了。」 闻言,明姝望着那赵婆子口齿歪斜、嘴角流涎的模样,心中微惊。 她刚和他们说了和玖娘相关的事宜,转眼就变成这模样。若说只是巧合,明姝是不信的。 可赵婆子已经成了这副模样,他们也没法从她口中闻到更多讯息了。 而另外一婆子和赵婆子同居一室,说不定也知道些内情。 于是,明姝同那婆子闲谈了几句,随意地问道:「你在府上待了多久了?」 那婆子感叹:「也有十几年了。」 明姝心中微喜,又同她扯了两句后,便提起府上发生的凶案,状似无意地道:「我听赵婆子说,十几年前府上有个勾搭县老爷的妇人,后来那妇人自裁了,近来那些怪事都是她的怨魂在作祟……」 啪!另一边突然传来物件摔碎的声音。 众人顿时将目光投了过去,却见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站在门口,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瓦片。 老头惊惶地摆手,结结巴巴地道:「奴才不是故意的,只是脚下沾了雪,不慎滑了一跤……」 他将原本就佝偻的身躯压得更低,哭丧着道:「惊扰了贵人们,还望贵人们息怒……」 婆子小声道:「他便是老郑,是府里的杂役。」 明姝点点头,语气温和地道:「无碍,你小心收拾,莫要伤到手了。」 老头头点如捣蒜,赶忙蹲下身捡起那些碎片。 老人家难免手脚不那么灵便,明姝也没有在意,继续和那婆子对话。 谈起玖娘,婆子还能说上两句,可当明姝提起宋秀才的时候,婆子却是一脸茫然,全然不知道这个人一般。 见问不出什么了,明姝他们便预备离开。 刚走出屋子,却听见身后传来弱弱的声响:「小姐少爷请留步。」 明姝讶然回头看,却见是那打碎瓦罐驼背的老头。 他手上握着把大扫帚,气喘吁吁地走近来,小声地道:「小姐方才可是在问玖娘的事?」 明姝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老头面上扫过,见他胡子拉碴,面色灰黑,穿着亦甚是破旧,就是一副寻常杂役的模样。 她略一挑眉道:「你知道玖娘?」 老头点点头,目光警惕地在四周看了看,才小心翼翼地道:「奴才也是府上老人了,当然也是听过的。」 「不单是我知道,府上人现在几乎都知道……近来出了那么多命案,人人都说是玖娘的冤魂做的,但碍于老爷,都只敢在背地里说两嘴。」 第87章 「不过……」那老头语气神秘,「说起那宋秀才的事,奴才敢打包票,府上没人比奴才知道的更多。」 「哦?」明姝心念微动,「你且说说看。」 「奴才自然是知无不尽,只是……」老头忐忑地抬起头,从衣袖伸出一只脏兮兮的手,做了个抓的动作,「小姐可否施舍些个,也算给奴才去买个果子解渴。」 见此,谢嘉言从衣袖中取出枚碎银,朝老头一抛,语气冷淡:「说吧。」 「得嘞!」老头接住碎银,嘿嘿一笑,然后道,「不知贵人们想听什么?」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便是。」明姝很是直接,「你放心,你如实说便是,我们可以保证,你不会因为这些话被县令追究。」 得此保证,老头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开始叙说:「贵人们应该也打听到了,那玖娘原本是宋秀才的妻室,只是因为秀才去赶考,便被县令看中了,宋秀才赶考回来后,却只听到了玖娘的死讯……」 「他当时便找到了县令府,但无凭无据,自然是被府上仆使打了回去,后来他不知从哪里得了些证据,便说要去州府告官,说县老爷强抢民妇……」 「也正是那时候,乡里传来消息,说宋秀才中了举。」 「县老爷当时就慌了,私下找了宋秀才,说要和他私了,可后来兴许是没说到一块。」老头叹气道,「老爷约莫是想着斩草除根,竟叫几个家仆将宋秀才活活打死。」 老头摇摇头:「那尸首都被打得稀烂,后来还是我将他埋了的。」 听到「活活打死」四个字,明姝心头一震,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言语。 原来,宋秀才并没有不作为,并没有远走高飞,并没有抛弃玖娘…… 而是为了给玖娘讨回公道,死在了拳脚之下。 她回想起昨夜那梦境里,她蹲在窗下望见的玖娘与宋秀才恩爱缱绻的模样,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涌上心头。 返回途中,谢嘉言见明姝沉默不语的模样,轻声道:「接下来便再派些人去民间访探,你先回屋歇息吧。」 明姝默默地点点头。 天气严寒,只是在外面走了一圈,她的脸便被冻得苍白。 谢嘉言伸手将她大氅衣领处的毛边理好,语气很温柔:「若是玖娘知道,十几年后,有人在为她寻求一个公道,也会心感安慰的。」 鞋履踩在雪上,寒意也顺着鞋底沁入,明姝露出个苦笑,摇摇头道:「只是这公道还是来的迟了些。」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侯门小书虫》卷一 作者:灵枝 02、《侯门小书虫》卷二 作者:灵枝 03、《侯门小书虫》卷三 作者:灵枝 04、《侯门小书虫》卷四 作者:灵枝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