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门小书虫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临至傍晚,派出去的侍卫便带回了消息,他们秘密探访了数十户县中人家,从其中某几户的嘴巴里撬出了消息——宋秀才的确是回到过县上的,只是被黄县令召去后,就再也没回来。 这无形中也证实那老头所言不虚,宋秀才是真的死了。 那么这凶犯也就不可能是宋秀才,破案的思路再次断开来。 而同时,三皇子那边也传来消息,说已经同那黄县令说好了,黄县令到时候会和他们一同返回州府。 显然是信了那一套封赏的说辞。 这般一来,回程的事便算是定下了。 可对于那【玖娘怨】的任务,明姝却仍没有什么头绪。 宋秀才死了,那些罪人也将要受到惩罚,可任务却没有半点要完成的迹象。 玖娘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这件事始终积压在明姝心里,由是她晚膳时也没什么胃口,草草喝了几口汤,便离席了。 走在回住处的路上,青荷替她打着伞,她手上持着灯笼,后面还跟着两个侍卫。 「小姐救命啊!」一道沙哑的呼救声突然响起。 明姝反头看去,却见白日里那老头匆匆跑过来,面容焦急:「小姐救命,和奴才一同扫雪的两个老家伙,不小心脚滑就掉进了池塘里……求求小姐救救他们!」 青荷蹙眉道:「那你应该赶紧去喊人,找我家小姐也没用啊。」 老头颤颤巍巍地道:「可奴才一路跑过来,只遇见了小姐……他们已经掉进了好一会,奴才怕再耽搁,他们就没命了……」 这黑天雪地的,出了这档事确实很寻找救援,她这边好歹还有两个侍卫,应该是能救起人来的。 事关人命耽搁不得,明姝不做他想,连忙道:「快带我过去。」 老头犹豫道:「小姐身子骨弱,没必要和奴才一起去,能否请一位侍卫大哥跟我一起去救人……」 这么一说也有道理,明姝点点头,直接让两个侍卫都跟老头一起去救人。 侍卫有些犹豫:「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小姐…… 」 明姝摇摇头:「无事,救人要紧,我和青荷顺着原路回去找人,你们也小心些,莫要也脚滑了。」 见三人离开的背影,明姝叹了口气,便预备去通知其他人。 雪地本就易滑,由于步伐过于匆忙,明姝一不小心就跌了一跤,身躯重重砸在了地上,那声响听着都疼。 「小姐!」青荷惊叫着去扶她。 可她刚低下身子,却突然白眼一翻,身子软绵绵地压在了明姝身上。 「青荷?」此时惊叫的变成了明姝。 她被砸下来的青荷压得几乎要喘不过气。 而她刚费力地将青荷撑起,想要探看她的情况时,却发觉身上盖下了一大片阴影。 她心中猛然一惊,颤巍巍地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 那人手上持着根木棍,想来就是拿这东西砸晕了青荷。 黑影将明姝整个吞没,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 好像……翻车了。 这是明姝在昏过去前,心中最后的想法。 用晚膳时,谢嘉言蹙眉望着堂上空出来的席位,料想到明姝怕是没什么胃口,便招呼小厮打包了几份菜品。 回到住处后,谢嘉言略作休整,便提着菜品去叩明姝的门。 敲了好几声,却没有任何应答。 他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也顾不得什么礼数,径直推开了房门——屋内黑漆漆的,并不像有人回来过的模样。 谢嘉言将打包的菜品一放,便直接去找守院子的小厮:「沈小姐方才可有回来?」 那小厮原本正在打瞌睡,见谢嘉言突然出现,惊得差点平地跌一跤。 「没……没有吧……」他答得结结巴巴。 第2章 见他这幅模样,谢嘉言深吸了一口气,迅速吩咐了侍卫去找人。 隔了这么久都还未回,定然是出事了。 他领了侍卫,刚走出院子,便瞧见前边道路上似乎有什么在闪着光。 他心念微动,快走两步,探身去看。 那是一枚耳坠,在莹雪的照映下闪烁着熠熠光芒。 谢嘉言记得,这正是明姝今日所佩戴的耳坠…… 这一认识,让他的心重重一沉。 ☆☆☆ 明姝再次悠悠转醒时,便发觉自己被扔在雪地上,刺骨凉意透过衣裳沁入身体。 而她的手脚皆被捆住,动弹不得。 「醒了?」沙哑的男声在她身侧响起。 明姝抬眸看去,只见打晕她的那人正站在她身侧,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那人原本佝偻的背挺直了,面上懦弱的神情一扫而光,望向她的眼眸里透着森然冷意。 身处县令府、对玖娘相关的事知之甚深……明姝脱口而出:「你就是宋秀才。」 老郑,也就是宋秀才露出个嘲讽的笑容:「小姐可真是冰雪聪明。」 因那笑容,明姝心中生出些凛意:「所以…那鬼怪的传闻是你放出去的,赵婆子也是你弄瘫的,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这是肯定句。 一面说着,明姝一面悄悄挣动着被捆的手。 那绳子不算多结实,她将身子微微后仰,试图将手腕贴靠在雪地上。 听得明姝的指控,宋秀才坦然地点点头:「不错。」 「若不是他们怕了,心慌了,又如何会因为所谓的恶鬼回魂乱了阵脚,让我能有机会动手呢?」 「那王宇至死都不敢相信,当年那个被他踩在脚底的书呆子,最后会是送他上路的人……」宋秀才咯咯地笑着,宛如乌鸦嘶鸣,「他在断气前露出的惊恐表情,我夜半回想起来,都忍不住要笑醒。」 他从袖子摸出把短刀,用粗糙的手掌在铮亮刀口上轻抚着,嘴角咧出个残忍的笑:「那些人都该死!」 那短刀折射出来的寒光晃得明姝眼睛生疼,也让她意识到了自己当前处境的危险。 面前的宋秀才早不是她在梦中所见的那翩翩读书郎了,他的手上已不知道沾了多少血腥…… 救援不知要什么才能找过来,她得想办法自救。 「那邱五呢?也就是那跟我们来的车夫,他总没有害过玖娘吧,可你为何要杀他?」明姝嘴上问着,手腕却使着力在雪地上摩擦着,试图磨断那麻绳。 雪粒粗糙,在摩擦着麻绳的同时也划破了她的手,寒意从伤口沁入,冻得她几乎感觉不到痛。 可好歹那麻绳快要断开了。 听明姝提到邱五,宋秀才面色微滞,沉默半晌,才道:「他不过是运气不好罢了……」 说着,他冷声道:「谁让他偏偏是你们的车夫呢!」 到了这时候,明姝略加思索便能想明白他为何要杀邱五——为了留下他们一行人,为玖娘申冤。 若无这些意外,他们原本在第二日就会返程回州府。 到时候,佛光县还会是先前那个佛光县,黄县令还会是那个县城土霸王。 恐怕在宋秀才看来,只是杀了那黄县令并不解气,他是想要将他做过的丑事都宣之于众,想要他身败名裂…… 而这,只有比黄县令品级更高的官员能做到。 那他绑她过来的原因也就昭然若揭了——恐怕是听到了他们要封赏黄县令的消息,惊怒之下,便想要用她来威胁众人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样一来,她于宋秀才还有用,由是暂且还不用担心性命不保。 只是……明姝望着面前胡子拉碴、面色灰黑、头发花白、宛如六七十岁老头的宋秀才,心中不知该作何感受。 第3章 他面上没有任何当年的温润儒雅,有的只是疯狂、残忍、冷漠。 在这一刻,明姝甚至真的希望宋秀才已经死了,或者远走高飞了……也不愿意看到他成为面前这个嗜血的杀人魔。 电光石火间,她突然明白,玖娘久久难消的怨是什么了。 明姝垂下头,轻声道:「玖娘一定不愿意看见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听她提到玖娘,宋秀才面色微变,复而冷冷地盯着她:「你这样养尊处优的贵小姐懂什么!若我不给她报仇,这世间还有谁记得她的冤屈,记得她是因何而死的?」 「明明我都已经考中了,明明我马上就可以接她走,明明我们马上就能过上好日子……」他面上显露出痛苦的神色,「玖娘她那么好,待谁都是温言细语,自己都要吃不上饭了,却还愿意救济街上那无家可归的老人。」 「可为什么……她却没能得到好报,却还要遭受那样的屈辱……」他按压刀口的手微微用力,便有鲜血从茧痕遍布的手掌溢出,「反而是黄县令那样无耻的禽兽,却苟活至今,竟还要升官受赏了……」 宋秀才仰天嘶喊,字字泣血:「天道不公啊!」 听得那悲怆的嘶鸣,明姝心中亦是绵密的刺痛。 天道对于玖娘来说的确是不公的。 不但她自己受尽屈辱而死,她所爱的宋郎也在她死后因伤痛化作了恶鬼,令她死后也无法安息…… 十几年的仇恨与悲痛,终究是让宋秀才从受害者化身成了刽子手。 或许在一开始杀人,他想的的确只是报仇。 可随着他手上沾染的鲜血愈多,人命于他而言也就变的无足轻重,一颗心肠也就愈发冷硬……他最终还是将屠刀伸向了无辜者,邱五。 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也将成为恶龙……让仇恨侵蚀心灵过久,终将被之同化。 明姝想,这是最最令人难过的事。 望着宋秀才几欲癫狂的模样,明姝摇摇头:「你冷静些,黄县令并不是要被封赏,那只不过是个借口,为了引他去州府受审罢了。」 她认真地注视着宋秀才:「我们会还给玖娘一个公道,也会给其他受害者一个公道,黄县令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不等明姝说完,宋秀才嗤笑一声,举起了短刀对准了明姝:「满口胡言,以为这样就能骗到我吗?我算是想明白了,你们这些权贵都是没有心的,与其求你们维护正义,倒不如我自己来动手……」 说着,他一步步走近明姝,将那短刀也一寸寸逼近她的咽喉。 明姝望着那逼近的锋利刀刃,心跳不由骤快,面上却强维持着淡定,一字一顿地道:「你杀了邱五,又要杀我吗?」 刀锋在距她脖颈两寸处停下,宋秀才嘴角溢出个残忍的笑:「你的性命如何,就要看你那小情郎作何选择了……」 「要么是你,要么是那黄县令……」宋秀才眼露寒芒,「我的刀总要尝上一个人的血。」 而此时,明姝手上的麻绳已经断开来了,而宋秀才像是料到一般,不甚在意地道:「我劝你别想着逃……」 「这边上三面朝水,位置又高,若是不慎跌下去了,那命恐怕也就保不住了。」他的语气无不威胁。 明姝这才发觉,自己正处在一处矮崖边上,往下看是黑黝黝的一片,隐隐可以听见潺潺水流声。 想来也是,宋秀才既然已经暴露了身份,那自然不会留给她逃跑的机会。 其实,她想要跑也不是不行,先前买的那任意门道具还余有一次的使用机会,若真是到了生死关头,直接瞬移回县令府也不是不行。 虽然后面解释起来会有些困难,但总比丢掉性命要好。 可若她就这么瞬移走了,那【玖娘怨】的任务也可以宣告破产了。 第4章 玖娘希望宋秀才能放下仇恨,好好活下去。 可这已然是不可能实现的。 宋秀才杀了那么多人,又暴露了身份,被抓到后必然是没有活路了的。 况且,他心底的仇恨经了这么些年的酝酿已然刻骨,又岂是她几句劝说能化解的。 正当她纠结之下,远处遥遥传来了马蹄声…… ☆☆☆ 而另一边的县令府在展开搜寻后,青荷很快被发现。 她身边留着一张字条,上面草草地写着一行字:人在岐山腰,想要她活命,拿黄易山来换。 在看见那字条后,谢嘉言没有半点犹豫,直接闯进了我黄县令的屋子,越过一众仆役,直接将他从榻上拎起。 随后,不顾他的尖叫咒骂,直接将他提挂上了马。 许是因为谢嘉言过分骇人的面色,那些县令府的侍从竟没有一个敢上前来拦的。 在黄县令「我可是朝廷命官」的尖叫声中,谢嘉言提着他领着一众侍卫赶至了岐山。 宋秀才点了个小火堆,在一片黑暗中甚是醒目,由是没费多少工夫,一众人便找到了他所在的矮崖。 似是为了防备众人,宋秀才挟持着明姝站于矮崖边上,手上持着短刀精准地对准着明姝的咽喉。 谢嘉言手上提着黄县令的衣领,目光在触及横在明姝脖颈上短刀后瞬间一变。 他的眼皮剧烈地跳了跳,几乎当即就将黄县令提起,扬声道:「人我已经带来了,你先把刀放下。」 「放下?」宋秀才嘲弄一笑,「怕是我刚把刀挪开,你们那藏在暗处的刽子手就会立马要了我的命吧!」 「我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这刀可不是那么听使唤的……反正我不过贱命一条,若能和这样清贵体面的贵小姐一起死,倒也是不亏。」 谢嘉言拳头紧握,冷冷地望着宋秀才:「滥伤无辜……你此时的行径,又与那先前欺压你的人有何区别?」 「区别?」宋秀才哈哈大笑,「我都杀了那么多人了,你不会还以为我是好人吧?」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要做什么好人!倒不如做个恶人,有什么不快活了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岂不畅快!」 谢嘉言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那你要如何才肯放人?」 「问得好!」宋秀才用森然目光看向被谢嘉言提着的黄县令,直看得他汗水涟涟,才道,「我和这狗官的仇怨你也是知道的,我过的这么不好,而他却过得这般好,我心里不痛快得很……」 「若你让我心里畅快了,我自然会放人。」 谢嘉言冷冷地说瞥了眼黄县令,而后继续道:「那你要如何才畅快?」 他顿了顿:「要杀了他吗?」 听得这话,场上皆是一震,黄县令顿时剧烈挣扎起来,三皇子犹豫了一下,想说什么却还是按耐了下去。 而那宋秀才先是一怔,而后哈哈大笑起来:「有意思!」 他贴近明姝,笑着道:「我倒没想到,你这小情郎是这么个知趣的妙人。」 而明姝亦是心头大震,她虽然觉得黄县令该死,可若是要让谢嘉言杀了他,那性质却又不一样了。 她望向谢嘉言,无声地表达了不赞同的意思。 那宋秀才笑够了,才摇摇头,神秘地道:「不止……」 他用恶意满满的笑容看向谢嘉言和黄县令:「我要你将他活剐了……就在这地方。」 「我要看着黄易山被剜肉断骨,一刀又一刀,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听得他话语里的描述,在场众人皆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那黄县令更是吓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一声声苦苦哀求祈求被放过。 第5章 而谢嘉言抓着黄县令,却陷入了沉默。 宋秀才补了一句:「你若是不动手,可别怪我先动手了……这小姑娘细皮嫩肉的,怕是挨不了几刀。」 听得他话语里不加掩饰的威胁,谢嘉言的手颤了颤,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将目光对准了黄县令。 黄县令吓得整张脸皮都在剧烈颤抖,他望着谢嘉言冷冽的眼神,颤巍巍地道:「你…… 你不会……不会真的要……我吧……」 他抖得像个筛子,全然说不出活剐那两个字。 而此时,似是为了证实自己的话语,那宋秀才挪了挪短刀,瞬时在明姝咽喉处上割开了一道血痕。 明姝强忍着痛意,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宋秀才在明姝耳侧轻声道:「你不是说,玖娘不会想看到我杀人吗……那你就睁大眼看看,你那小情郎在这种情况下,又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 听着他疯狂的话语,明姝心中升起浓重的悔意。 她单知道宋秀才精神怕是有些问题,却也没想到他疯得这般彻底…… 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早些瞬移走,也不至于形成现在这般困窘的局面。 在昏沉的火光下,那道血痕分外醒目,谢嘉言的眸色瞬间就变了,他径直从腰上抽出了一把匕首。 见此,黄县令白眼一翻,当即就要吓晕过去。 「嘉言不可!」三皇子焦急地喊了一声。 而谢嘉言转过头来,眼眸却已然泛红,透着疯狂的意味。 谢嘉言摁着瘫软的黄县令,望向宋秀才的眼眸似掺着无尽寒意:「你又如何能保证,在我按你说的做了后,你会安然放了她。」 宋秀才笑得肆意:「我想要报复的只是黄易山,这小姑娘不过是顺带上的,黄易山不得好死了,我自然会放人。」 「况且……」宋秀才将刀口往上顶了顶,在明姝下巴处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顺之潺潺流出,将衣襟染上血色,「人在我手上,她的生死不过在我一念之间,我又何需保证?」 那鲜血几乎要灼痛他的眼,谢嘉言沙哑着声音:「你把刀拿开,我答应你。」 「这就对了嘛。」宋秀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将刀口挪离明姝脖颈,「这黄县令作恶多端,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无辜者的性命,本来就该死,你若是因为他而断送了小姑娘的命,那才是不值当。」 在场之人皆是静默,面对这般的情况,众人也不知道该作何言语。 于情于理,以本就该死的黄县令的命换下明姝并无不妥,可偏偏宋秀才却要选那样一种死法……活剐二字,过分沉重与残酷。 天如覆墨,月色也黯淡,微弱的火堆发出昏暗的光芒,前方崖下黑黝黝的一片仿佛张开大口的恶兽,动摇和吞噬着在场者的理智。 眼见谢嘉言真的举起了匕首,明姝瞪大了眼,拼命摇头,焦急地喊道:「不行!你别听他的!不要!」 绝对不行! 若是谢嘉言真的这样做了,那这件事也就会成为永久扎在他心间的一根刺,对他产生难以磨灭的影响…… 若黄县令真的被以那样残忍的方式杀死,那同时死去的还会有「谢嘉言」。 如果真的因为她,让谢嘉言被迫做出这样的事情,那她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宋秀才在她耳边轻笑:「你看,在这般情形下,你那小情郎也做出了和我一样的选择……你说,若是我杀了你,他会怎么对我?」 「你真是个疯子。」明姝咬着牙挤出这句话。 他却笑得越发肆意:「不错,我就是疯子,可我不也是生来就是疯子的……」 「猜猜看,你那小情郎若真在这活剐了那狗官,其余人会怎么看他?会不会也认为他是疯子?」 第6章 听着他充满恶意的话语,明姝握拳的手愈发用力,指甲深深扎进了肉里,可她却丝毫不感觉痛一般:「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哦?」宋秀才眼中兴味愈浓,目光转向充斥着肃杀之气的另一边,「那你想要怎么做呢?毕竟……你那小情郎似乎都要妥协了。」 见他一口一个小情郎,明姝摇摇头,毫不遮掩语气中的鄙夷:「你错了,我们并没有那层关系,他就算杀了那黄县令,也是处于善心,也是在为民除害,和你这个滥杀无辜、草芥人命的人并不一样!」 「你以为你在做什么?因为自己发现自己变得不堪,所以便也要测验别人在相似情况下会不会和你一样不堪吗?」 听了这番话,宋秀才的面色瞬间阴沉。 而明姝似乎已经做出了什么决定,语气带着毫不相让的倔强:「那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不会!」 「玖娘已经死了,她没法再做什么来劝慰你阻止你,可我还是活着的,那我就不会让他为我走到那一步……就算是我死,也不会。」 不等宋秀才说什么,明姝扯着嗓子朝对面嘶喊:「谢嘉言,你不要听他的!我自己可以跑掉的,你不要管我!」 可这话说出来,却显得甚是苍白,其余人并不知晓明姝有系统,而她若是真的就这么当着众人面凭空消失了,恐怕也要被打为妖邪了。 而就算她从宋秀才手上挣开,以他那般疯魔的性子,说不定会选择鱼死网破,估计她跑不了两步就可能会被他扑杀,风险极大。 所以……她唯有一种选择。 明姝用温柔且笃定的目光望向谢嘉言,朝他露出个笑容,对他做了个「别担心」的口型。 谢嘉言在与明姝对视后,心中莫名升起一种不安感来,他手上不自觉使力,刀锋逼近了黄县令的胸口,黄县令由此发出杀猪般的嚎叫来。 就在这时,明姝趁着宋秀才分神,猛地一用力将他一推,朝着另一边大声道:「别担心,我会没事的。」 说着,她身子往后一仰,整个人就坠下了矮崖。 为了防止她逃跑,宋秀才选的位置极为刁钻,她甚至都无需挪动脚步,便跌了下去。 变故突生,在场者甚至都来不及反应,便瞧见明姝跌下了山崖。 就连宋秀才也持着沾血的短刀,愣怔在原地。 「沈明姝!」只听得一道惊怒的嘶吼,一道身影便也追随冲下了矮崖。 他的速度极快,在场者全然来不及阻拦,三皇子瞳孔猛缩,追了几步却已是赶不上,不由惊叫道:「嘉言!」 在一坠下山崖后,明姝便准备马上使用任意门,可在听到那声嘶吼后,她不由心中一惊,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不会吧不会吧,谢嘉言不会也…… 她这一想法还未成形,便见黑影接于她后坠下,伴随着三皇子的惊叫。 谢嘉言真的也跟着跳下来了! 明姝:!!!这个憨憨! 一时之间,明姝又急又怕,也顾不得使用任意门了,而这只是处矮崖,光是她纠结这一会的功夫,便已经坠到了崖底。 落入冰寒刺骨的河水中,几口冰水呛入明姝喉鼻,引得她脑中一阵发白缺氧。 瞬时,她身边溅起另一串水花,迷迷糊糊中,她听见身侧传来隐忍的闷哼声。 随后,一双手将她从水中托起,将她环住,暖意从他身上传导而来,缓解了那河水所带来的刺骨严寒。 两人被河水冲带着向前,谢嘉言携着她向岸边游动,河面上浮着冰渣,刮过皮肤带起一阵刺痛。 而未久,两人摸到了岸边。 谢嘉言先将明姝托上了岸,才自己艰难地扶着岸边着了陆。 做完这一切,他再望了一眼明姝,才筋疲力尽地阖上了眼。 第7章 而明姝在感受到身下的踏实后,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努力让自己恢复清明。 模糊间,她瞧见谢嘉言躺在她身边,面色苍白,漆黑的发丝湿漉漉地搭在额上,而令明姝眼皮一跳的是,他额角处那道骇人的伤口显然是坠下来时磕着了,正汩汩流血。 在雪地里伏了那么久,身上的伤口还未止血,又在冰冷的河水里漂了好一阵,明姝的意识也有些涣散,几乎马上就要昏过去。 她挣扎着抱住他,使用了任意门道具。 迷迷糊糊间,她想,去个安全的地方吧。 去个能让他们都安好的地方…… ☆☆☆ 再次悠悠转醒时,是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明姝仍觉得头晕脑胀,她伸手扶着额,眯着眼打量屋内的光景。 这是一间装饰极为朴素的房屋,除开她此时躺着的床榻,便只有一桌一椅。 好在屋内还开了扇窗,有阳光撒漏进来,衬得屋内甚是干净整洁。 而她脖颈和下巴处的伤口也被包扎得很妥帖,应该还敷了什么草药,散发着浓郁的药香。 看这情况,他们应该是被救了。 可屋内只有明姝一个人,也不知道谢嘉言如何了…… 通过那阳光明亮程度,明姝大致判断此刻应该是在正午时分。 这时,系统的通报声突然响起:「滴!特殊任务【玖娘怨】出现未知错误,系统正极速修正中,请宿主稍安勿躁~」 至少不是任务失败的讯息,明姝略松了口气。 而接着,系统继续通报:「任务bug补偿:成长点+1,幸运光环*1(24h)。」 明姝:! 幸运光环!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若是寻常,她恐怕会要好好研究一番,可现在更紧要的是搞清楚当前的处境。 正当明姝挣扎着下榻时,屋外传来了脚步声。 随之,一个素裙女子端着个木盘走了进来,瞧见她动作,挑眉道:「醒了?」 那女子肤色白净,面容清秀,看着约莫二十有余的模样。 她的神情还算和善,这让明姝稍微安心了些。 「是您救了我吗?」明姝小声道。 那女子将盘子在屋内仅有的木桌上放下,坦然地点一点头:「昨日出门的时候,恰好撞见了你们两个,便顺便带回了。」 女子说得很是轻巧,仿佛就是从路边摘了两朵花回来一般。 闻言,明姝急声道:「那和我一起的那个……」 女子摆摆手:「放心吧!他好着呢,只是人还没醒,你先顾着自己先。」 说着,女子端起盘子上的搪瓷碗,走至床前,将碗递给她:「喏,我们着偏僻乡野也没啥东西,煮了些驱寒的姜汤,你暂且喝喝。」 明姝犹豫了一下,接过了搪瓷碗,却一时没有下口。 见此,女子皱眉道:「你还怕我下毒不成?」 说着,她抢过明姝手上的姜汤,兀自灌了一大口,才又递给她:「放心喝吧。」 明姝有些羞赧,她小声道:「实在是因为先前遇了些事,我行事才迟疑了些。」 女子看着明姝小口抿着姜汤,姿态甚是优雅的模样,啧啧道:「我懂!你们俩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的,若不是遇到了什么算计,也不至于沦落到我们这地来。」 将一碗姜汤都喝尽了,明姝感激地看着女子,语气诚恳地道:「多谢姐姐救命之恩。」 「嗨!」女子收起搪瓷碗,语气很爽利,「瞧见两个大活人躺在外面,谁都会帮一手的。」 「也是你们命大,身上冷得跟坨冰似的,晚间却也没发热,可不就是佛祖要保你们的命嘛!」 第8章 女子收拾着碗和盘子:「要我说,就你们这么对恩爱的小夫妻,连晕过去也都抱在一起,阎王爷见了也不忍心收啊!」 小夫妻? 明姝略一愣怔,面上瞬间升起红晕,也不知是姜汤起了效用,还是被受了这话的影响。 她心知这女子是误会了,连忙辩解道:「我们并不是夫妻,只是……只是我连累了他……」 回想起谢嘉言在她坠下山崖后毫不犹豫地跟随跃下,明姝心中就忍不住发颤。 她是因为有系统道具作为保障才敢跳下去,可谢嘉言呢? 他是怎么做到那般果断的? 他一向冷静自持,又怎么会做出这般冲动的举动…… 若说她心中不因此起波澜,是不可能的。 对于明姝的否认,女子只是笑着摇摇头,也不知是信了没信。 见女子要离开,明姝连忙从榻上站起来:「我能去看看他吗?」 女子在门口停下脚步,回眸见她面上难掩的忐忑,含笑略一挑眉:「跟我来吧。」 ☆☆☆ 谢嘉言果然就在隔壁。 他此时已经醒了过来,正立在屋内的窗前。 阳光洒在他身上,他的身影蕴在光芒中,带着一种虚幻感。 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明姝当即眼圈就红了。 谢嘉言反过头来,原本带着警惕的目光望见她后,复而转为欣喜。 他疾步上前,长手一圈,就将明姝紧紧揽入怀中。 温热的体温透过衣服传导而来,明姝的脸腾地红了。 他他他……抱了她? 谢嘉言向来恪守礼制,此时竟然以如此亲昵的姿态搂住了她…… 许是因为劫后重生的激动吧……明姝忐忑地在心中做出猜测。 可谢嘉言接下来的举动却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贴近她的耳侧,唇瓣都要碰到她的耳廓,语气带着些劫后重生的庆幸:「幸好你没事。」 感受到他呼出来的炙热气息,明姝紧张到结巴:「你……」 而此时,那素裙女子斜倚在门口,瞧得他们两个抱成一团,不由啧啧感叹:「我就说嘛,你们这明显是一对儿,小姑娘还在我面前遮遮掩掩的。」 明姝这才想起还有人在一旁看着,瞬时心中一惊,便想要挣开。 可谢嘉言手上一用力,反而将她环得更紧。 谢嘉言专注地注视着她,伸手撩开她额前的碎发,温柔地道:「有什么不好遮掩的,我们都成亲这么久了,明姝怎么还这般害羞……」 起初,明姝还未察觉到什么不对,可在谢嘉言说出成亲二字时,她惊得差点平地跌一跤:「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必这么害羞。」 这不是重点啊! 明姝涨红着脸,憋着一口气问道:「我是说……我们什么时候成亲了?」 闻言,谢嘉言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问题一般,伸手在她额上摸了摸,语气担忧:「你莫不是磕到了哪里,才损了记忆?」 「我们已经成亲两年了啊!」 明姝:???磕坏了脑子的是您吧? 见谢嘉言表现得无比自然的模样,明姝满头问号。 在瞥见他额角处被包起来的伤口后,明姝脑中蹦出个想法——遇险、坠崖、获救……下一步该是什么来着? 失忆啊! 所以说,谢嘉言该不会是失忆了吧? 明姝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你还记得现在是什么年份吗?」 谢嘉言撸明姝毛的手一顿,盯着她看了一会,才坦然地报出个年号。 年号并无差错,明姝心中却仍是存疑,又接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谢嘉言却都一一答了上来,只是看她的眼神变得愈发古怪。 第9章 成亲这样的胡话都说出来了,他不可能没问题! 明姝不死心,继续问道:「你还记得咱们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吗?」 谢嘉言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不是在爬山的时候,我们失足落下了山崖吗?」 明姝:终于被我抓到小尾巴了! 她刚想对谢嘉言说他记忆出问题的事,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搂得更紧了。 他的头靠在她的肩上 属于他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一时间,明姝只觉得心跳骤停了一般,脑中一片空白。 「莫要担心,回去后我们去找医师,你一定会想起来的……」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恍若玉石玎玎,蕴带着些愧疚的意味。 这话,明显就是认为明姝是摔下山崖后损失了记忆。 可明姝此刻根本来不及计较这些。 她面上遍染红霞,心中只余有一个想法: 他的怀抱也太太太温暖了吧? 温暖到她都不舍得说出实情,而是鬼使神差般地没有作声,默认了那失忆的说法。 明姝靠在他怀里,默默地想,就算这一切只是谢嘉言在记忆出错后做出的举动,可他此时的怀抱却是真实。 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做一个小骗子,不主动去揭露这一切。 毕时,等救援的人找过来了,等谢嘉言恢复记忆了。 她仍可以把这段经历当作一个绮梦,一个在日后回忆起来都会觉得甜蜜的梦…… 「好了好了,可别在我面前整这出了,姐姐我一个没成亲的人可真是看得躁得慌。」目睹了全程的素裙女子摇摇头,「你们收拾收拾,一会饭上桌了我再来喊。」 女子指了指屋内桌上摆的东西:「那边有替换的草药和布条,既然你们都清醒了,我也不好插手,你们就自己换药吧。」 女子端着木盘刚走出几步,又反过头补充道:「对了,小郎君身上的伤口先前是我那幼弟替他上的药,这会就劳烦小娘子自个来了。」 说着,她冲明姝眨眨眼,笑意间含着几分暧昧。 身上的伤口?上……上药? 明姝呆滞在了原地。 身上的伤口想要上药,那不是……那不是得……明姝不敢再往深想。 可谢嘉言却是一副坦然的模样,携着她取了桌上的盘子,又扶着她在榻上坐下,复而细致地端详着她面上的伤口,眉头微微蹙起。 明姝下意识就要去捂下巴。 虽然伤口已经止住了血,可先前那宋秀才下手并无轻重,由是她下巴处的伤口颇深。 虽然还没有照过镜子,但也能想象到那伤口的狰狞。 她有些不想让他看到那伤口。 而谢嘉言蹙着眉,奇怪的却是另一桩事。 明姝下巴处的伤口不像是坠崖时划伤的,倒像是……刀伤? 这一刻,谢嘉言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些许怀疑,他们真的只是在爬山时候不慎跌落吗? 他心中存疑,却在看到明姝忐忑神情后下意识收敛。 明姝已经失忆了,他再说这些,不过是加深她的忧虑罢了。 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总会搞清楚的。 根据他从窗口看到的场景,他们应该是在某处村落里,至于具体方位如何,可以稍后询问那救他们的女子。 当前紧要之事是尽快与其余人汇合,明姝这状况要早些去让医师看看才好。 三皇子虽然平时稍微不靠谱了些,但遇到这种事应该也会郑重的,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找过来吧? 此时的谢嘉言还不知道,自己和明姝已经在任意门的传送下远离了岐山,到了某一处不知名的乡野里。 第10章 三皇子他们要找过来可并不容易。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明姝心跳加速,结结巴巴地道:「我……我已经上过药了……」 她略微垂下头,不让他看那处伤口:「这伤口好丑,你不要盯着看。」 「哪里丑了?」谢嘉言轻轻扳着她的肩膀,要她抬起头,然后正色道,「你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样的话,却不妨碍明姝因此而脸红心跳。 这一刻,她无比希望自己是真的失忆了,这样在听到这些话时也能保持坦然与淡定。 在重新替明姝包扎了伤口后,谢嘉言将头发向前整理好,便在榻上坐定,温声道:「背后的伤口我可能处理不到,就要劳烦明姝帮忙了……」 说着,他便要解衣裳。 明姝下意识便捂住了脸,可过了一会,却还是忍不住从指缝中偷偷去瞟。 室内温度依旧偏冷,谢嘉言只是撩开了上衫。 他的后背介于少年和成年之间,肤色偏白,清瘦却不失宽阔。 虽是坐着的姿态,却仍可以看出身姿的挺拔。 明姝只是偷偷瞥了一眼,眼皮就跳了跳,心乱如麻不说,脑中还忍不住胡思乱想: 她……这算不算是占了谢嘉言便宜? 真失忆的谢嘉言坦坦荡荡,假失忆的明姝战战兢兢。 「明姝?」见许久没有动静,谢嘉言略带疑惑的询问声响起。 「诶……」明姝慌张地应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坐在了他身后。 隔近了些,她才发现他的后背上遍布细小的血痕,一看便知是在水流冲击下,被河道中的砾石所划,看着甚是骇人。 还有两处格外严重些的,则像是在坠崖时磕碰到的,已然一片青紫。 这般看着,她原本心中的躁意被愧疚和心惊全然取代。 也正是在直面这些伤口时,她才愈深地感知到他随着她一起跳下来,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不想让他担心,明姝一面将木碗里捣好的草药轻柔地敷上去,一面无声地掉着眼泪。 可谢嘉言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你是不是哭了?」 「我没……」她本欲否认,可发出的声音里却带着明显的哭腔。 她赶忙闭了嘴。 谢嘉言对自己背后的伤口也有数,由是轻声哄她:「你别担心,这只是看着吓人,其实一点也不严重,可若是你哭了,我才会觉得难受呢。」 听得他那熟稔的温柔腔调,明姝却是更想哭了。 她涂抹好药后,将那两处严重的伤口细细包扎好,然后替他将上衫理好。 做完这一切后后,她使劲吸了几下鼻子,用尽可能随意的语气问道:「在你的记忆里,我们两个在成亲后是什么样子的呀?」 「什么样子的?」谢嘉言重复了一遍她的问句,语气轻快了许多,「自然还是和成亲前一样,平日里一起看书,意兴所至了,就一块出城,去各处景致好的地方玩赏……」 他似是回想起那场面,面上浮现浅淡笑意:「你每次画完了画,总要我替你题字,然后自己却要在我的画上题字……我不肯,你就一直撒娇……」 「我总拿你没办法。」 「不过有一点却是和成亲前不同……」谢嘉言转过头,温柔地注视着明姝,替她将面上泪水揩净,「明明先前是那么要强的小姑娘,成亲后才发现是个爱哭鬼。」 在他的擦拭下,明姝的眼泪却愈发汹涌起来。 这是一个多好的梦啊…… 他叙述的语气过分平和自然,自然到她几乎要相信,他们真的一起经历过这么一段平淡而温馨时光。 明姝鼓起勇气,伸手搭住他替她擦泪的手,小声道:「谁让你先前不看仔细些的,都已经成亲了,你想换也不能换了……」 第11章 「当然不换。」谢嘉言神情很是认真,反手将她的手握紧,语气很坚定,「怎样都不换…… 」 ☆☆☆ 还是素裙女子过了招呼他们吃饭,才堪堪打破了室内旖旎的氛围。 到了饭桌上,明姝才发现,救下他们的这一户竟然只是个三口之家——姐姐、弟弟、妹妹。 似是看出了明姝的疑惑,那素裙女子主动解释道:「我爹娘去的早,现在这个家算是我在担着,好在有田有房的,倒不至于饿死。」 说着,她用柔和的目光看向了幼弟幼妹:「阿湛阿潇也长大了,可以帮衬着我了,这日子也过得挺好。」 她那幼弟约莫十二三岁模样,幼妹则看着不过九岁,可听她的话语,恐怕担任这「一家之主」的时日并不算短。 其中艰难可以想象。 而她那幼弟阿湛急声道:「我是男子汉了,已经可以保护姐姐了!」 说着,他放下筷子,展示着自己的小胳膊:「上回那些人来捣乱,还是我和姐姐一起把他们赶跑的!」 捣乱的人……明姝在心中默默记下,而后朝着阿湛露出个鼓励的笑:「阿湛真厉害。」 这个年纪的小少年都是好展示自我的,听闻明姝的夸奖,阿湛小脸微红,继续道:「我还会背诗呢!」 说着,他便摇头晃脑地开始背:「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明姝配合地鼓鼓掌:「真棒!」 「净爱显摆!」素裙女子笑着去拍他的头。 「这都是姐姐教我的!」阿湛骄傲地道,「我姐姐会背的诗更多,她认得好多好多字!」 「哦?」在阿湛背出那首诗的时候,明姝就有些惊讶,而在他说自家姐姐会背的诗更多时,她愈发讶然。 她早已不是先前目光只限在京城内的那个沈明姝了,在历经了许多个或繁华或贫瘠的州县后,她已然明白,读书识字在民间绝非一件普及的事。 而女子能识字读书的就更少了,更莫说是在这等乡间。 明姝发自内心地赞叹:「阿清姐姐也好厉害。」 阿清笑着摇摇头,解释道:「我们爹之前是村里的教书先生,我年长阿湛阿潇许多岁,受到爹的熏陶也是最多。」 说着,她似乎想起什么,补充道:「忘了同你们说,一会会有不少小孩儿过来,可能会喧闹了些,你们若是在意,便暂且回避一下。」 「我爹死了后,村里也就没了教书先生,我算是识字最多的,便勉强充了个数。」阿清笑容很灿烂,「村里有孩子的不少都会送到我这来。」 「多识两个字总归是有好处的。」 听得这番话,明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脑中突然冒出个想法,眼眸微亮:「若是不嫌弃的话,我也可以帮忙的……」 这般说着,明姝顺带着去拉身边谢嘉言的手,拎着一同举起:「还有他,可以教孩子们写字!」 原本只想默默吃饭的谢嘉言:? 想到要有一群闹腾的小孩子围在身边,谢嘉言就有些头疼。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自己不喜欢同小孩相处。 可在瞥见明姝兴奋的神情后,还是默默将话吞了回去。 算了算了,就勉强配合她一下吧。 孩童们来的很快,不过一瞬的功夫,就屋子挤的满满的。 在看到明姝和谢嘉言这样的新面孔之时,都不由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一个小男孩扯了扯阿湛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问:「这两个是谁啊?」 阿湛也压着嗓子道:「是我们家的远房亲戚。」 这是姐姐教他的说法。 那小男孩眼中露出羡艳的光:「真好,你们家里的人都真好看。」 第12章 「都安静些。」阿清发了话,屋内的讨论声才渐渐小下去。 约莫十几个孩童分坐在四五条板凳上,有男有女,大小从五六岁到十余岁不等,都眼巴巴地望着站在屋中央的阿清。 往常时候,便该是阿清领着他们开始念字诵诗,可今天阿清却将明姝推出来,笑着道:「今天由沈姐姐给你们授课,沈姐姐是从大地方来的,念过的书可多,趁着这机会,你们若有问题等会赶紧问。」 望着底下孩童们期盼的眼神,明姝轻咳了一声,努力让自己有老师的模样,用昨日练了十几遍的稳重而不失温和的语气道:「我听你们阿清姐姐说,你们一直在学诗,每个人都会背不少诗呢!」 在用这种颇为做作的语气说出这番话时,明姝内心是紧张且尴尬的,可孩童们却都很买账,一个个挥舞着小手,纷纷开始摇头晃脑、叽里呱啦地背自己会的诗。 一时间,室内被「低头思月光」、「二月春风似剪刀」、「粒粒皆辛苦」等诵诗声环绕,他们会背的都是些简单通俗的诗,可那一张张或灰扑扑或红彤彤的小脸上洋溢的热烈笑容,却让明姝看得心头涌上感动。 这大概就是诗的力量——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亦可以抒心中所思所想。 它是属于整个社会的精神财富,是最不设限的思想瑰宝,人人皆可读,人人皆可诵。 它可以在殿宇高阁被朗诵、在画船行舟被吟唱……亦可以在这村野乡间响荡。 在一一刻,明姝突然更深刻地领悟到了学习的意义所在,也更能体会孔夫子那一句「有教无类」所蕴含的深邃意义。 学习本就该是一件人人皆可为的事,教育本就不该分高低贵贱。 纵然在当前的社会,并非所有人都有识字读书的机会,但这并不意味着那是对的。 望着那一张张朴实纯净的笑脸,明姝脑子里突然冒出句严肃的话——教育普及之路任重而道远,吾辈当努力。 随后,明姝选取了几首在他们口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诗,用尽可能简明风趣的话语就诗篇背景和所含意蕴同孩童们进行了引申普及。 在往常的课程中,孩童们都只是跟着阿清识字念诗,对于那诗写的是什么、诗人为何要创作那些诗则是全然不知,由是在听明姝讲述时,一个个背都挺得直直的,睁大着眼张着嘴,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 待一堂课结束,明姝也站得有些脚麻,她舒了一口气,稍微动了动肩颈,温声道:「大家有什么想要问我的问题,可以现在问……」 想着稍微活跃活跃气氛,明姝笑着指了指一边的谢嘉言:「若是我答不上来的,还有那边那位哥哥。」 谢嘉言正坐在一旁观摩新上任的沈老师上课,突然被cue到,感受到孩童们投过来的目光,他下意识就要蹙眉,可在瞥见明姝冲他眨巴眼时,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弯了弯唇,露出个极其僵硬的笑来。 孩童们其实对于情感捕捉最是敏锐,见两人眼神互动,便有人笑嘻嘻地问:「沈姐姐和那个哥哥是不是一对啊?」 童言无忌,可也最是直接,明姝耳根微红,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支吾了一会有些羞恼地道:「这个问题不算。」 而一直在一边扮雕像的谢嘉言却坦然地点点头,字正腔圆地应道:「当然是。」 听得他这般干脆的回答,小孩们顿时发出了欢快的笑声,明姝努力维持着沈老师的形象,憋着一口气不让自己红脸,快速跳开话题:「除了这个,你们还有别的问题没有?」 孩童陆陆续续又问了些京城是什么样子、太学里面的书是不是多得十辆牛车都搬不完等问题,明姝一一作答,心情也慢慢恢复了平静。 临近对话尾声了,有一个瘦瘦弱弱的小男孩怯生生地举起了手,在明姝示意后,才轻声细语地问:「我……我想问沈姐姐,你……你会不会觉得……觉得我们这些农家的孩子,也学着识字念书……很没有用啊……」 第13章 说完,他有些忐忑,又补充道:「是因为我爹娘,他们……他们总是和我说,说我以后反正也是要去种地的……我说我想念书去考秀才,他们就说……说我不自量力……」 全部的话说完,他的脸已经染上薄红,瞬时将头埋得低低的。 他的渴望与忧虑、忐忑与自卑都如此生动真实,明姝郑重地想了想,没有选择去长篇大段地安慰他,而是轻声道:「我给你念一首诗吧。」 说着,明姝的目光在屋内所有孩子面上扫过,然后用极温柔的语调轻声咏诵:「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 「或许在你看来,自己只是一朵米粒小的苔花,可谁又说,苔花不能如牡丹般热烈盛放呢?」明姝认真地望着他,「即便是在没有光的角落里,也可以选择茁壮生长。」 见那小男孩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明姝笑了笑:「最后再回答一个问题,然后大家就可以回去了。」 一道稚嫩的女童声抢着发问:「沈姐姐沈姐姐,你为什么这么好看呀?」 问出这话的是个八九岁的小姑娘,一双眼睛黑亮似曜石,正羞答答地看着明姝。 小女孩总是爱俏的,明姝望着她,突然就回想起自己九岁的光景,不由露出笑容来。 她走上前,在小姑娘孺慕的目光下,伸手在她略有些枯黄的头发上摸了摸,柔声道:「多读书,勤学多思,你也会越来越好看的。」 今日的课程便在最后一个问题引来的欢快笑声中结束,孩童们离开之时都依依不舍,一个个垂着小脑瓜同明姝道别。 其实,在原本计划里,本来是还有让谢嘉言教孩子们写字的环节的。 可却迫于窘迫条件,便只能暂先搁置了。 在村野里边,笔墨纸砚都是顶稀罕的玩意,寻常人家哪里用得上。 而没有练习的工具,想要习字自然是极困难的。 同样因此,阿清平日里鲜少会布置下书面的功课,若要有书写的时候,孩童们便也只能用烧黑的木棍在便宜粗糙的草纸书写。 就连阿清这样带着书卷气的家庭,也只保存着一方砚台,平日里爱惜得不行,并不轻易使用。 在听了阿清的叙述后,明姝脑中灵光一闪,这等情况下,她先前所检验出来的简易版「铅笔」方子不是正好能派上用场吗! 那碳笔原料简单,制作方便,对于村里的这些小孩来说最是实用不过。 这般想着,明姝将那碳笔的方子同阿清一说,引得她也心生好奇。 恰好此时时候还算早,还不急着热饭,阿清去灶里取了些木炭,又找了适量的硫磺、松香,便预备试一试着手制作碳笔。 谢嘉言被打发去教阿湛和阿潇念书,明姝两人则一起将炭块研磨成粉,顺便随意地谈着天。 「沈姑娘和我想象中的大家小姐并不相同。」阿清手上动作没停,嘴上感叹道。 明姝想了想,道:「那在你看来,大家小姐该是什么样的?」 「清高傲慢?」说完这话,阿清自顾笑了,「沈姑娘莫要觉得我狭隘,在原本,我以为大家小姐们都该是看不起我们这些贫民的,却没想到有沈姑娘这样亲切的。」 「其实,我自己读的书也不算多,这村里的小孩来我这也最多学个皮毛,若说能顶上什么大作用也是没有的,况且以他们的身份和家境,估摸着也难有能去考秀才的。」 阿清摇摇头:「我在做出继续开设这私塾的决定前也是很犹豫的,觉得这似乎意义并不大,可后来想到爹爹和我说的一句话……」 「他说,读书的作用在于消除愚昧。」阿清微微一笑,「上面的官老爷称呼我们,总是愚民愚民的,若是都因为眼前暂时看不到作用而不去读书,那我们就永远也甩不掉愚民的帽子。」 第14章 「所以,我很高兴沈姑娘能鼓励他们多去读书,而没有去泼他们冷水,没有去和他们说读书无用。」 明姝顿了一下,然后很认真地看向阿清,展露笑容:「我也很高兴。」 「我出来这么久,看见了许多很不好的事情,一些污浊之事让人只是听着叙述,便觉得难受到喘不过气来……」 她认真地看着阿清:「可正是看到了你,看到了这些孩子,我才觉得,其实在很多我没有看到的地方也是在发着光亮的,其实很多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其实也是有希望被种下的。」 明姝郑重地道:「所以,也谢谢阿清。」 至少在今天,至少在这一刻,明姝是深切相信未来一定会更好的。 ☆☆☆ 简陋版的碳笔很快制作出来,而后在加班加点的「制造」下,每一位孩童都有了支专属于自己的碳笔。 在谢嘉言细致的教导下,原本连笔都不会握的孩子们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学会了写父母的名字,学会了誊写最喜欢诗句…… 与此同时,明姝凭着记忆编出了一本更为简易也更适用于这些乡村孩子们的教材,开始按课时为他们授课,讲《弟子规》中的道理,讲《论语》中的警句,也讲她在系统购买的农学课中学到的一些小知识。 而在这期间,三皇子他们一直没能找过来。 在一开始,谢嘉言还有想过主动离开去同他们会合。 但看着明姝在这每天都过得很是开心,又见冬日未过,并不适宜外出奔波,便也想着暂且在这多留一会。 可谁想这一多留,就留了两三个月。 冬雪已消,春芳初至,树枝抽出新芽,埋在土里的幼苗也都破土而出,处处皆显着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而等天气再暖和了一些,明姝除开给孩子们上课,还另开启了一项新活动——「种田」。 这指的自然不是真的去插秧耕地,而是对于她这些时日所学的农学课的一种实践。 明姝同阿清说明后,便圈了一小块地用来做对照实验,检验系统所说的一些育苗、插秧方法在实际应用中的效果到底如何。 这日,轮到阿清给孩童们上课。 明姝便暂先待在房里看书,只等谢嘉言带着孩童们练了一会字后,两人再一起去种田。 习字课结束后,谢嘉言一进屋子,便委委屈屈地过来抱她,并长长地感叹了一声:「小孩子真麻烦。」 见他一副明晃晃「求安慰」的模样,明姝莫名有些想笑,踮起脚替他顺了顺毛:「今天的谢学官也超棒!」 谢嘉言心满意足地回撸了两把她的头毛,虽是想维持严肃,可唇角还是不自觉上扬:「走吧。」 经了好几日的历练,谢嘉言已经习惯了明姝的「种田」活动,甚是主动地拿了锄头和木锹,又替明姝将草帽带好,两人便一同出了门。 春日迟迟,风光旖旎。 两人在田边停下,谢嘉言看着明姝像看宝贝似的凑近她那一小块田看,不由失笑摇头。 若是换在先前,他绝对无法想象自己会有扛起锄头走上田地的一天。 简单料理了那块实验田后,明姝拉着谢嘉言在田野边的石块上坐下,将帽檐抬高,让脸沐浴在和煦春风中。 「真快乐啊!」她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绿色田野,听着枝头传来的清脆鸟鸣,拉着身边人的手,由衷地感慨。 谢嘉言微微一笑,并未言语,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正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了马的嘶鸣声。 未久,一匹深棕的骏马在他们所歇息的不远处停下,一个玄衣男子身手矫健地从马上跃下来。 他牵着马,朝明姝两人所在的方向走近,语气温和地想要问路:「请问……」 第15章 见有人靠近,明姝下意识抬起头,而那人的话语也由此戛然而止。 「明姝!」苏延惊声道。 他上下打量着明姝,从她简陋的草帽、朴素的衣裳再到还沾着泥的胶鞋,眼中不可思议愈浓。 若不是那一张未施脂粉却依旧莹白如玉的小脸,他简直要认不出她来了。 苏延瞠目结舌地呆站在原地,全然失了平日里的翩翩风度。 而当他的目光落到明姝与谢嘉言紧握的手上时,神情更是又惊又恼,额角顿时青筋暴起。 「你!」苏延怒不可遏地指着谢嘉言,冲上去就要去扯他,却被谢嘉言轻松一闪避开。 谢嘉言拉着明姝快速站起,将她护在身后,然后蹙眉打量了一番苏延,冷声道:「你是谁?」 「你问我是谁?」苏延指着自己,简直要被气笑了,只当谢嘉言是故意轻视他,说出这话来气他。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你问问明姝,看她说我是谁?」 明姝哪里想到苏延会突然出现,整个人都是震惊的。 又见苏延说出这样的话,为了维持失忆人设,她咬咬牙,从谢嘉言背后探出小脑瓜,色厉内荏地跟着道:「你别胡说,我……我不认识你!」 闻言,苏延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明姝。 明姝失踪的这近三个月里,他险些发疯。 若非系统同他说明姝并无大碍,他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可这会好不容易找到她了,她却说不认识他? 苏延额角青筋跳了跳,盛怒之下简直要失去理智,只觉得是谢嘉言做了什么手脚。 他上前去抓谢嘉言的衣襟,怒极道:「你对明姝做了什么?」 谢嘉言虽然记忆受了损,可那脾气却是和从前无差,见明姝否认了和苏延相识,便对那欲动手动脚的苏延毫不客气。 只等他一扑过来,就手疾眼快地擒住他的手腕,一拧一转,便将他掀翻在地。 直至整个人狼狈地跌倒在地,嗅到那芬芳泥土气息时,苏延才回想起来,谢嘉言这厮身手极佳,并不好对付。 更重要的是,他那些系统道具还对他无效! 瞥见谢嘉言身后探出的毛绒绒小脑瓜露出的「怜惜」神情,苏延心头一软一颤,顾不得此时的狼狈,扬声道:「明姝,我是你苏延表哥,你先前出事后,我一直在找你。」 好容易在一项珍贵系统道具的帮助下锁定了明姝所在的方位,却不想见到会是这样令他心碎的一幕。 回想起明姝是跌落了山崖,苏延脑中灵光一现,急声道:「你是不是记忆受了损才不记得我了?」 说出这话,他像是找到心理安慰一般,兀自肯定了这一原因。 而后指着谢嘉言,语气愤然:「这人趁你失忆,竟然如此占你便宜,简直是无耻至极!你不要被他骗了!」 见苏延说破明姝「失忆」的事,谢嘉言面色稍缓,却还是狐疑地看着苏延:「你说你是明姝表哥,可我和明姝成婚二载,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你?」 这自然是因为他在现实中就不喜欢苏延,在梦中就更不会想要他出现了。 「至于你说什么占便宜……」谢嘉言理直气壮,「我和明姝本就是夫妻,又有何不妥?」 莫说拉拉小手了,就连亲亲抱抱举高高都是再正常不过。 夫妻两个字恍如一道惊雷,将苏延劈得七零八落,他面色瞬间阴沉,恍如骤雨前息。 他望向明姝,看她紧紧贴在谢嘉言身后,只露出张巴掌大的小脸忐忑地望着他,便觉得心肝都皱成了一团,声音颤抖地道:「他说和你是夫妻,你就信了?」 明姝一阵心虚,眼神闪烁地支支吾吾了一会,干脆整个人都躲在谢嘉言身后,不敢对上苏延的目光。 第16章 苏延自然不会觉得明姝有错,心中将一切都按在了谢嘉言头上,看向谢嘉言的眼神里闪过隐隐杀意。 他不敢去想,这三个月内两个人有没有发生什么,也不敢去想明姝到底是自愿的还是被哄骗的…… 他全然被妒火吞噬,脑中只在叫嚣着一个念头——杀了谢嘉言。 谢嘉言死了,他便可以当一切从未发生过。 手掌摸到袖中匕首,便要不顾一切地去践行心中所想,可在握上冰凉刀柄时,脑中突然闪过前世明姝对他露出的厌恶惊惧神情,手上的动作顿时一滞。 好不容易迎来了新的一世,他真的要让明姝再次对他露出那种神情吗…… 而谢嘉言也敏锐察觉到了苏延气场的变化,心中警惕愈盛。 气氛瞬时紧张起来。 正时,又有连续的马蹄踏过泥地的声音响起。 这回来的却是一群人了,远远看去,骑在为首高头大马上的人很是面熟,可不正是数月未见的三皇子。 他穿着月白长衫,依旧是风流倜傥的模样,只是看着要比先前憔悴许多。 在望见这边对峙的三人后,他眼中瞬时绽放出光亮,而后迅速勒马停下,翻身下马后,顾不上马如何,便疾步奔过来。 「嘉言!」三皇子直接插在了谢嘉言和苏延之间,上下打量了谢嘉言一番,见他瞧着并无不对的模样,顿时松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谢嘉言的衣袖,神情兴奋,「我就知道你肯定没事!」 见到三皇子,谢嘉言神色也缓和了些。 在确认谢嘉言无恙后,三皇子才想到什么,急声道:「明姝呢?」 这话刚出,谢嘉言身后便探出了个小脑袋,朝着他露出个笑容。 三皇子眼尖,一眼便瞧见明姝扯着谢嘉言腰间的衣衫,又见两人间的距离也很是亲密,顿时就品出味儿来了,下意识便展露出惯用的暧昧笑容:「你们两个……」 他话还没说完,谢嘉言便打断了他:「明姝受了些惊讶,记忆略有受损,不记得你也不奇怪。」 记忆受损?三皇子听呆了,可回想起方才明姝看他时的神情,不像是不记得他了呀…… 这般想着,他试探着问:「明姝不记得我了?」 明姝:既然选择了失忆人设,那就只能贯彻到底! 她深吸了一口气,使出了毕生的演技,努力做出一副懵懂天真不知所措的神情,像是害怕一般地又缩回了谢嘉言身后。 三皇子:……他信了。 换作先前的沈明姝,是绝对做不出女儿娇态的。 接受这一设定后,三皇子再看向明姝和谢嘉言,瞬时脑补出了一出「懵懂少女不慎失忆、痴情少年悉心相伴」的戏码。 他朝谢嘉言投去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只觉得这人运气实在好,不仅摔下悬崖半点事也没有,还借此抱得了美人归。 谢嘉言哪里想得到他会脑补出这么多戏码,由是只回了他个莫名奇妙的眼神。 而苏延沉默地立于一旁,低着头,散开的发丝垂于面上,覆去了他面上的神情。 叫人看不出,他此刻在想什么。 ☆☆☆ 三皇子他们过来接人了,明姝他们自然也要离开了。 他们先是感谢了阿清这几个月的照顾,又在村长那敲打了一番,要他日后多关照阿清家。 期间,还有同上课的孩童们道别,以及同那一方倾注了明姝不少心血的实验田道别。 最后,偷偷留了些财物,以及在茶水中混入了几滴强身健体的金兰酒,明姝他们便彻底踏上了离开的道途。 马车驶出村庄,回望着越来越远的那株村口老槐树,明姝心底升起莫名的怅然——这一离开,大概就是永别了。 第17章 阿清……她回忆起那个梳起头发、扎根于小小村落,却也培育出一片小小桃李的女子,心中就为之一撼。 她们虽然不过相处了几个月,可在平日的交流谈天里,却有着仿佛神交多年的契合。 「滴!经系统检测,#契若金兰#成就升至高级,成就升级奖励:成长点+5,学习经验+200,同甘共苦光环*1(24h)。」 而面板上也实时更新了显示: #契若金兰#(高级):人生天地间,唯求一知己。 成就效果:在同人打交道时予人以如沐春风之感,亲和力上升。 在新得到5点成长点后,明姝毫不犹豫就将之加在了体力值上。 经了这一遭,她愈发意识到体力值的重要性,虽然加了体力值她依旧不能打,可好歹能更抗打呀! 至于容貌值,也随着她面容的长开稳定在了92分。 爱美之心人人有之,可明姝也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 她如今的容貌已然极盛,若是再依靠系统的手段加到99、100,恐怕就要是艳极近妖的地步了。 而最令明姝感兴趣的是奖励中的那同甘共苦光环。 这样的光环她手头还存有一个,是可以加幸运buff的幸运光环。 而同甘共苦光环的效用则是可以将两人绑定,分享喜悦、分担痛苦。 两个光环都是有时限的,由是明姝不准备轻易用掉,而是想屯着以备不时之需。 ☆☆☆ 明姝他们所在的那处村庄离堪州州府颇远,想要一日之内赶回去有些困难。 由是在落日之前,众人便暂且在临经的驿站歇脚,预备明日再进城。 谢嘉言看着侍卫们从板车上卸下一袋袋的物件,蹙着眉道:「这是……」 他从那麻袋漏出来的缝隙辩:「粮草?」 「不错。」三皇子点点头,面色凝重了许多,「你失踪的这几月里,堪州遭了冰灾,毁了大片庄稼…… 「至今,城中快断粮了。」三皇子语气有些沉重。 「我们这次出行,一个目的是得了你们的消息,另一个目的则是去借粮……」 三皇子捏着眉心,语气疲惫:「在我们留在堪州的时候历了这档事,总不能袖手旁观的。」 「在我的面子上,粮是借到了些,应该是能度过这段时日,只是……」三皇子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你进城便知道了……」 谢嘉言听得有些糊涂,一方面脑中是能很好地理解他的话,另一方面又觉得他所描述的事于他的记忆而言有些突兀。 「罢了罢了,不提这个。」三皇子摆摆手,重新露出笑容,「咱们来说点高兴事……」 他伸手搡了下谢嘉言,朝他挤眉弄眼:「倒是没想到,你居然还挺狡猾,居然知道趁着这机会一举捕获了沈明姝的芳心。」 「狡猾?」谢嘉言皱眉道,「何以这么说……」 他突然想到同样随行的苏延,脑中模模糊糊闪过什么,却仍像蒙了一层雾。 「那个苏延,真的是明姝的表哥?」 他话题转变得突兀,三皇子怔了一下,不懂他是在装傻还是反讽,手摸着下巴道:「听说虽然是远房亲戚,可沈明姝确实一直喊他表哥……你问这个干嘛?」 居然是真的…… 谢嘉言一时愣怔,复而皱眉道:「那他为何要作出那般姿态,还说我和明姝不是夫妻……」 「你们俩本来就不是夫妻啊!」三皇子顺口接上,复而怔住,不可思议地望着谢嘉言,「你们两个…… 你们两个该不会是……做了真夫妻吧?」 谢嘉言并没有意识到三皇子所指的「真夫妻」的蕴意,坦然地道:「我们本来就是真夫妻啊。」 第18章 听了这话,三皇子险些平地跌一跤,他望着谢嘉言坦荡的模样,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不会吧嘉言……你居然是这种人!」 亏他还以为他是个恪守礼制、清高自持的君子,没想到遇上这种事,居然也会把持不住。 三皇子啧啧摇头,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哦。 谢嘉言对着三皇子颇有意味的古怪眼神,觉得更茫然了:「我怎么了?」 见他一副懵懂姿态,三皇子心中又不是那么确定了,他确认道:「你有没有沈明姝做真夫妻才做的事?」 真夫妻才做的事? 谢嘉言只觉得他这问法古怪:「你具体说的是哪一桩?」 还有哪一桩? 饶是厚脸皮如三皇子,都觉得有些尴尬了,他索性直接道:「你们两个这几个月有没有睡在一处?」 睡在一处? 谢嘉言瞪他:「你怎么能问这种冒犯的话……我们自然是分开睡的……」 在这几月里,他和明姝自然有不少暧昧的时刻,可最多也就止于额上的亲吻。 仿佛有道无形的屏障挡在心里,叫他怎么也生不出更进一步的想法。 就仿佛……那样做是会造成什么极不好的后果。 此番被三皇子提起,他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又捉不到那个不对的点。 听了他否认的话语,三皇子这才松了口气,心中谢嘉言的形象还不算塌得太严重。 「那你说什么真夫妻的,我还以为呢!」 闻言,谢嘉言心头微动。 他犹豫了一下,沉声道:「我问你……」 「我和沈明姝……到底成婚了没有?」 翌日,便是要进城了。 谢嘉言骑在马上,面色却焉焉的。 在方才扶明姝上马车时,只是搀着她的手,就让他心乱如麻,全然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他耳边仿佛还回响着三皇子毫不收敛的嘲笑: 「不是吧嘉言,你还说沈明姝失了记忆,结果你自己这更是夸张……」 「成婚两年?拜托,你莫不是昏了头,两年前沈明姝才十三岁……」 三皇子一语道破「天机」,也将谢嘉言脑中那根濒临崩断的弦彻底震断。 原来……那苏延竟然没说错,糊涂的竟然是他! 他回想起自己先前待明姝那自然亲昵的作态,就恨不得给自己两拳。 虽然他是无心的,可趁明姝「失忆」哄骗了她也是事实。 他真是……真是太无耻了! 还是三皇子见他情绪过于激动,才赶忙拦下他:「沈明姝现在失了记忆,你现在去和她说,之前那些都是假的,岂不是会更糟!倒不如暂先按下不提,待她恢复记忆了,再同她解释清楚,若她点头,再去找父皇赐婚,岂不圆满?」 谢嘉言难得觉得三皇子的话在理,沉默了一下,便算是应承了。 只是在再面对明姝时,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心虚,怎么也做不到先前那般自然了。 而明姝还不知道谢嘉言已经知道真相的事,她维持着「失忆」人设,装作对一切都很陌生的模样。 在马车里趁空闲学习了一节农学课后,她略微舒一口气,换了个放松的坐姿,坐在马车里,手指挑开车帘一角,目光向外看去。 已经快要进城了,道路旁的景象按理说应该是要繁华些的,可一眼望去,却瞧不见半个人影。 不对……有人! 正值春月,路边芳草萋萋,而一处草丛中正伏着道灰影。 见其姿态,明姝揉了揉眼,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再投眼望去,见的却还是那人神情贪婪地拔起地上的野草,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 第19章 马车已经经过了他,明姝只来得及瞥见那团野草上沾染的泥土。 马车继续向前驶行,可那人狼狈瘦削的身影却久久盘旋在明姝脑海中。 而她深吸一口气,再往外看时,却见到了更多趺坐在路边奄奄一息的人,手掌合一,似乎是在做着什么祈求的手势。 还有更多在泥地里挖着什么的人,稍短的破旧衣衫因为躬身而裸露出大半截细杆般的腿骨。 见此景况。明姝放在膝上的手动了动,心中有些慌乱。 这是发生了什么? 她先前在堪州也居住了大半个月,只觉其富饶程度远胜过其余州府,百姓生活不说如何富足,却也甚是安定。 可方才那一系列场景、那群饿极食土的人,却仿佛一根刺扎进了她心中。 再联系到那日三皇子过来寻他们时所带侍从、卫兵之多,以及那行中所携的一袋袋状似粮草的麻袋,明姝脑中隐隐有了答案——城中怕是遭灾了。 其实通过平日所读的一些书籍,便可以知道,降临的频率并不算低。 旱灾、水灾、虫灾、冰灾乃至地震等皆有发生。 由于古代各州府抗灾能力略有欠缺,所以每每有灾害发生之时,便是许多户家破人亡之际。 而再看方才那些场景,路边那些人虽然看着甚是羸弱,却也并不像是要马上断气了的,且也不曾真正见有饿殍出现。 可见此次堪州所爆发的灾害应该并没有那么严重。 否则,三皇子他们也就该撤离了。 可能性较大的,应该是冰灾毁了庄稼,导致城中暂且缺粮了。 顺利进城后,明姝略微安心了些,城内景况看着仍还是秩序分明的,并没有因为这灾害造成什么更大的混乱。 明姝等人被先送回了驿馆,而三皇子则带着运粮的车去官衙交接。 方一进入驿馆,明姝便险些被扑上来的人压倒。 那人臂腕搂着她的脖子,身上的馨香直往她鼻子里钻,一颗颗微凉的泪珠滚落,砸湿了她的衣襟。 「明姝!」江乐之眼中盈满了泪水,语气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你吓死我了……」 「这么久了也没个消息,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听得她半带委屈半带紧张的话语,明姝心中愧疚不已。 他们先前所在的那处小乡村很是偏僻,交通更是极为不便,纵然她有想要报平安的心,也很难真正做到。 「明姝受了些伤,很多东西都不记得了,还请江姑娘谅解些。」苏延温和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他又恢复了温润如玉的模样,仿佛同那日那个几乎要怒起杀人的不是同一人。 谢嘉言扫了他一眼,嘴唇微动,却没有说话。 「受伤?」江乐之紧张地拉着明姝上下打量,「明姝哪里受伤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明姝又是心虚又是尴尬,连忙握住江乐之的手,道:「我有些乏了,我们回屋说吧。」 到了屋子里,在屋内只有江乐之的情况下,明姝将这两个月的经历简略说了一遍。 可江乐之却听懵了,她手扶着太阳穴,犹豫着道:「所以……所以你和谢嘉言都失忆了?」 明姝摇头:「我没有失忆,只有他失忆了。」 她拍着自己的头,小声嘟哝:「失忆哪有这么容易的……不过,我倒是希望我真的失忆了,那一切倒也真顺理成章起来,不必像现在,心里总是不上不下的。」 「所以说,是谢嘉言失忆了,然后他却没意识到自己失忆了,还以为是你失忆了,然后你也没否认,所以现在除了我,其余人都以为你们两个都失忆了?」江乐之说完这么一大串话,只觉得绕得慌。 第20章 明姝沉痛地点了点头。 她也在自我反思,因为一时贪恋拥抱的温暖而没有在当时就指出谢嘉言的错误,才造成了现在这等尴尬局面。 江乐之自我代入了一下,也有种心梗感。 她深吸了一口气,拍着明姝的肩,郑重地道:「我觉得吧,你还是继续在外人面前展露出失忆的样子,然后再一点点慢慢想起来,这样也不会突兀……」 「你要是这会儿跳出去说自己没失忆,事情只会更混乱。」 明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她决定发挥久违的咸鱼功力,「敌」不动,她就不动,将装傻进行到底。 「对了。」明姝想到什么,换了个话题,语气严肃了些,「我失踪的这几个月,城里可是出了什么事?」 她将进城时所见的画面描述了一番,江乐之面色微沉,叹了口气,将冰灾毁了庄稼的事细细道来,而后轻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虽说毁了不少庄稼,可倒也不至于颗粒无收,三皇子和李翰林他们及时做出引导指示,造成的影响也没有太大。」 「况且,此番三皇子去毗邻的州府借了不少粮回来,到时候开仓放粮,搭设粥铺,也能助百姓们度过这段时日。」 明姝点点头:「出了这等事,最重要的还是安抚好民心。」 说到这,她想到了另一桩事:「你可知道,在我们坠崖后,那黄县令和那宋秀才如何了吗?」 「哦。」江乐之恍然,「那两个人都还在牢里关着,那个县令被挖出来一大堆罪状,已经判了死罪,秋后便要问斩了。」 「至于那宋秀才……」江乐之柳眉微蹙,叹了口气,「只是关着,还没定下罪证来。」 「不过他杀了那么多人,死罪是难逃的。」 「之前没定罪,恐怕是因为牵扯到你们,那刺史想着等你们来处置他。」 明姝回想起那仍处于未知状态的【玖娘怨】任务,沉默了一下,道:「我想见他一面。」 ☆☆☆ 几人走在阴冷昏暗的通道里,地面虽然铺了些茅草,可却仍挡不住那股子潮气。 「小姐小心些哟。」在前面带路的狱卒满脸谄笑,躬身哈腰,一副极尽讨好的模样。 走至了一处牢房前,狱卒拿着大铜匙开了锁,而后退到一旁,恭敬地请他们进去。 明姝侧头看了眼谢嘉言,他同她点点头,而后推开了牢门。 牢房不算狭小,却是比外面更甚的潮湿,一堆烂茅草上斜躺着一人,走近些便能闻到刺鼻的恶臭。 宋秀才察觉到有人进来,原本耷拉着的眼皮缓缓睁开,在看到明姝二人后微微一怔。 「是你们啊。」他的声音疲惫且沙哑,搭配着狼狈衰老的面容,仿佛真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翁。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仿佛是在笑:「要比我活得久,不错不错。」 明姝在离他不远处站定,目光定定地望着他:「黄县令判了死罪,秋后就要问斩。」 闻言,宋秀才猛地抬起头,在对上明姝冷淡眼神后眼皮跳了跳,而后哂笑:「只是砍头,便宜他了。」 室内陷入了沉默,宋秀才面上笑容淡了些,挪动了下手,手腕上的锁链也因此哗啦作响。 他收回与明姝对视的目光,语气懒洋洋地道:「你相信人有转世吗?」 听得这一问题,明姝心头微震,犹豫了一下,却没有作答。 宋秀才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往下说:「这些日子我总是梦见玖娘,她说她已经转世,她说要我好好的,她说她不需要我报仇,她说我不该伤及你们……」 「梦里的她像是神妃仙子,像是在发着光,我多看她一眼都觉得是亵渎。」他望着自己布满泥垢的粗糙手掌,笑着摇摇头,「现在既然你们没事,那黄老贼也要死了,我也就没什么执念了。」 第21章 闻言,明姝心跳了跳,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宋秀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狠往墙上撞去。 只听得砰的一声,谢嘉言迅速伸手捂住了她的眼。 明姝只听得身躯倒地的沉闷响声,而后宋秀才似乎是笑了两声,嘟哝着说了句什么,便再也没发出任何声响。 他心存了死志,那一下撞得极狠,脑门上破了个极大的血窟窿。 室内一片寂静,随后响起的系统电子音也就分外突兀:「滴!特殊任务【玖娘怨】已完成。」 明姝愣怔在原地,整个脑子都乱哄哄的。 宋秀才死了……任务却完成了? 而后便有狱卒进来处理现场,在看到宋秀才死尸后,他们眼睛都未眨一下,便抬起了他的尸体。 明姝被带出大牢时整个人还处于恍惚状态,她默默地跟在谢嘉言身边,一言不发。 似是想到什么,她伸手去扯谢嘉言的袖子,声音颤抖:「他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谢嘉言沉默了一下,轻声道:「他说……」 ——「终于可以死了。」 听了这话,像是有一块大石头砸在了心间,明姝只觉得心里堵得慌,全然找不到一个可以将情绪宣泄出来的点。 而他们到了驿馆附近之时,却远远瞧见驿馆被乌压压的人围了起来,场面甚是喧嚣吵闹。 「这是怎么了?」谢嘉言蹙起了眉。 一旁的侍卫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好像是……有百姓在闹事……」 「闹事?」 这话将明姝从先前的情境中带了出来,她目光投向那喧闹处,只见不少衣着破败的百姓,手里抓着木棍、板凳一类的,正吵嚷着什么。 遥遥听去,能听到一些「狗官」、「米粮」的字眼。 听着,像是因为粮食的缘故。 可明姝隐隐觉得有些奇怪:「百姓们为何会来驿馆闹事?」 就算是因断粮缺粮而欲暴起闹事,那也该是去官衙处。 驿馆若论性质,只是一处歇脚住处,百姓们再次闹事效用也不大呀? 谢嘉言目光在闹事百姓们中扫过,沉声道:「里面有几个闹腾得最厉害的,形态举止都不寻常,看着并不像一般百姓……」 「今日之事,恐怕是有人在后煽动,早有预谋的……」他神色郑重了些,目光投向了驿馆二楼的窗,袖中手掌慢慢攥紧,「三皇子那边恐怕出事了。」 而那些百姓已经同看守驿馆的侍卫厮打起来了,与此同时,另一边行来了两列装备完备、行色匆匆的卫兵,直奔着驿馆而来。 那些咒骂撕扯的百姓瞥见卫兵们手上冒着寒光的兵刃,瞬时哆嗦了一下,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无组织纪律的百姓如何敌得过训练有素的卫兵,未久,便被制住,一串儿被按在驿馆门口。 卫兵中领队的一个冷眼瞥过瑟缩成一团的闹事百姓们,扬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连这地儿都敢闯,可知道里面住的是谁吗?」 那领队高昂着头,语气甚是轻蔑:「里面可住着当朝三皇子,天家尊贵岂是你们一群贱民可以冒犯的?」 他伸着手指在一众百姓面上点过,姿态傲慢:「若是三皇子要追究,你们一个个都要掉脑袋!」 许是他的语气过分恶劣,反激得那些原本又惊又惧的百姓们听得生了逆骨,便有个神情倔强的中年男子扯着嗓子道:「掉脑袋就掉脑袋!他是皇子又咋地,俺只知道,他偷了要给俺们的粮食,不发粮俺家里揭不开锅,反正也是死,还不如争一争!」 「就是!说好了要我们做工就发粮,现在却又说不发粮,他一个皇子还要贪我们的粮!」其余百姓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响应起来。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