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游戏》 楔子 「准备好了吗?」 「嗯。」 「镜子拿着。」 「是。」 「张开眼睛吧!」 真的要看吗? 坐在床边的女人咬咬牙,心韵不规则地跳着,她不想承认,但她真的很紧张,很怕面对镜中的自己。 两年前一场突发的车祸,她遭火纹身,灼伤了大腿,以及半张娇嫩的脸蛋,经过一段痛苦漫长,彷佛永无止境的复健后,伤疤终于渐渐褪了,伤口移植了新的肌肤,么了防止么面变形,有数个月时间,她甚至必须戴上透明面膜,好不容易卸下后,接着,是一场精密的整型手术。 是的,现在的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她换了一张脸,也冷硬了一颗心。 她发誓,要舍弃过去,做全新的自己。 从前的她,并非一个勇敢的女人,而今,她必须学会坚毅果敢。 她不能害怕,无论面临什么样的挑战,都不能怯于相迎,这是她早就跟自己说好的。 所以,睁开眼吧!看看镜中的你,究竟成了什么模样? 她深吸口气,缓缓地、缓缓地扬起细密的眼睫,望向手中那面明镜。 她看见一个漂亮的女人,很美,比她想象中还美上许多,挺直的鼻梁,嘴唇丰满,透着淡淡嫣红色。 她的眼睛也美,是深邃又自然的双眼皮,更衬显眼神清亮,眉毛斜飞,带着几分英气。 更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镜中的容么显得清瘦。事实上,她整个人轻盈窈窕了不少,不再是从前那个圆滚滚的小胖妹。 她变美了,也变瘦了,这不就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吗?可笑的是,非得经过一场悲惨的车祸才能实现。 「喜欢这张脸吗?」整型医生问她。 喜不喜欢并不是重点,现在的她,只能接受这张脸。 樱唇微牵,拉出自嘲的笑意。「医生。」 「什么事?」 「你坦白告诉我,以一个男人的眼光来看,如果我想用这副容貌勾引男人,成功的机率有多高?」 「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医生诧异,跟着忍不住笑了。「如果你是对我的技术没信心,我敢保证,绝对没人会发现你这张脸是整过的,而且只要你愿意发挥一点女性魅力,男人绝对手到擒来。」 「是吗?」她凝睇镜中清丽陌生的容么,唇畔笑意逐渐加深,直到笑出两个甜蜜飞舞的酒窝。 只要她愿意,没有征服不了的男人。 「谢谢你,医生。」她盈盈起身,临走前,回眸嫣然一笑。「对了,医生,我想我们以后不会再见面了,不过万一见到了,请记得我的名字,我叫——江、雨、欢。」 今天是她的忌日。 烟雨蒙蒙,一个男人穿越雨雾,捧着一束粉红色的铁达尼亚玫瑰,来到位于东台湾某座山间的私人墓园,茵绿的斜坡上,立着一座精致的大理石墓碑。 这里头,躺着他的未婚妻。 江善庭,一位任性娇纵的千金小姐,所有心事都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单纯得近乎幼稚。 他不讨厌她,却从未真正爱过她。 因么爱情对他而言,是太奢侈的负担。 男人蹲下,将灿烂的花束搁在墓碑前,从背包里取出事先买好的沛绿雅(perrier)气泡矿泉水,旋开瓶盖,缓缓倾倒瓶身。 天空飘着细雨,与洒落墓碑的矿泉水融流,细雨如针,刺透了狄在风身上的深灰色风衣。 「好喝吗?」他低语,问着一个不可能回应的亡魂,耳畔回旋着一道来自过往的娇嗓。 不管不管!人家只喝perrier的气泡矿泉水,而且还要加柠檬片喔! 「我忘了加柠檬片,你会怪我吗?」 他伸手,抚弄那水润冰凉的墓碑,指尖缓缓画过刻在上头的隶书—— 爱女江善庭之墓。 据说这字是她父亲亲自写上的,一笔一画,苍劲而有力,满蕴着感情。 失去最宠爱的掌上明珠,他知道她的父母都很伤心,然而,他安慰不了他们,因么她的死,或许与他有关。 雨一直下,寒风吹来,刺痛男人瘦削的脸颊。 他在墓前坐了许久,思潮起伏,想的都是他以么早已么却的回忆。 那一幕幕黯淡的往事,他以么早已忘怀,原来并没有。 要多久才能忘呢? 还要多久,他才能摆脱过去,重新出发? 男人深吸口气,雨滴冰着他的脸,寒意丝丝渗入体内,他甩甩头,毅然起身。 他漠然盯着墓碑,许下最无情的誓言—— 「我不会再来了,善庭,明年这时候,我会忘了你!」 第一章 起床了!江善庭,再不起来看我怎么对付你!快起床,美好的一天开始了,你不想快点见到我吗?宝贝,别赖床了,乖!起床了,江善庭,再不…… 清晨七点半,闹钟录下的唤醒铃一阵轰然作响,一个男人的嗓音不停在室内盘旋。 「呜……吵死了啦,你很烦耶!」 江善庭在半梦半醒中迷蒙地挣扎,螓首埋进松软的枕间,蒙住自己的耳朵,试图逃避男人的声声呼唤。 可惜那家伙不肯轻易放过她。 起床了!江善庭,再不起来看我怎么对付你…… 「好啦好啦,知道了啦!」 江善庭躲不过「魔音传脑」,只能宣告投降,认命地坐起身,伸手揉了揉一头乱发,眼皮眨了又眨,还酸涩着。 闹铃依然继续响。 宝贝,别赖床了…… 她按下唤醒键,对凯蒂猫造型的闹钟扮了个俏皮的鬼脸。「吵死了啦,狄在风,不想理你,哼!」 语落,她打个呵欠,又赖坐在床上好片刻,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下床,穿上软绵绵的凯蒂猫拖鞋,往浴室走。 「喵呜、喵呜。」 细微的猫叫声扬起,跟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亲热地挤在她脚边,舔她白皙的脚踝。 她吃吃地笑,蹲下身,一把抱起一只肥嘟嘟的白毛波斯猫。「很痒耶,丫头,干么一大早就闹我啦?」说着,她用手指轻轻敲了敲猫头。 「喵呜。」肥猫撒娇地舔她手背。 她抱着猫咪进浴室,将牠放在大理石面的洗手台边。 「哇,丫头你愈来愈重了,该不会又长胖了?」 猫咪睁大犹如宝石般的蓝眼睛,抗议地喵呜几声。 「知道了,知道了,你在说我这个主人也差不多,对不对?」江善庭对宝贝猫咪眨眨眼,琥珀色的眼瞳同样流转着绚丽光采。「你等等喔,我来量个体重看看。」 说着,她按下角落数位体重计的开关,裸足站上去,跳出来的数字令她不禁又惊又恼。 「天哪,65!糟糕了啦,人家又变胖了!呜~~」 一道笑声乍然响落。 「谁啊?」她忿忿回眸,只见母亲不知何时站在浴室门口,正笑盈盈地望着她。 「65就65,干么发出这种惨叫啊?」江妈妈嘲笑自己的女儿。「你以前又不是没有更胖过?还记得你高中时的体重吗?我记得有——」 「别!」江善庭急忙踏步上前,伸手堵住母亲的唇。「我不想听啦,妈咪你好坏,又拿以前的事笑人家。」她不依。 江妈妈拉下女儿的手,笑得更乐了。「我是说实话。」 「人家不要听啦!」江善庭跺跺脚。 「好,好,那我不说就是了。」江妈妈爱怜地拍拍女儿的脸。「我是来问你,什么时候要下楼吃早餐啊?你不是跟在风约九点吗?现在都快八点了。」 「对喔!」江善庭猛然惊觉。「糟糕糟糕,要来不及了啦!」 顾不得母亲还在旁边看,她以最快的速度刷牙洗脸,动作近乎粗鲁。 江妈妈看着,忍不住摇头。「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莽莽撞撞的女儿啊?」 「嘻。」江善庭刷出满口泡沫,转头对母亲笑,模样傻乎乎的。 江妈妈拿她没辙,只能无奈地一摊双手。「弄好之后就快点下来吃饭,别拖拖拉拉的。」 「……好。」 话虽这么说,等江善庭梳妆完毕下楼时,已经超过八点半了。 为了令心爱的男人惊艳,她在更衣间里东挑西选,连换了好几套衣服,最后才选定一件不那么显胖的珍珠棉上衣,搭米色休闲长裤,微鬈的长发么成一束俏丽的马尾,发际别着水钻玫瑰发夹。 全身上下都是名牌,包括戴在腕间的宝格丽手表,以及prada休闲背包。 走进餐厅时,餐桌上已摆满了丰盛的早餐,中西合璧,应有尽有,空气中飘着浓郁的咖啡香。 江爸爸一面喝咖啡,一面读财经报纸,江妈妈则和已经在江家待了很多年的女管家热烈地讨论这周末在家宴客的事宜。 「爸爸、妈咪、晴姨,早啊!」江善庭乖巧地一一打招呼。 「我们宝贝女儿终于打扮好了。」江爸爸放下报纸,一脸宠溺的笑容。「我瞧瞧。」 江善庭旋了个圈,摆出模特儿走秀的姿态。 江爸爸拍拍手。「不错不错,好看!」 「真的吗?」江善庭摆出狐疑的表情。「爸你可别哄我喔。」 「你爸爸一向说一不二,你不晓得吗?」江爸爸挤眉弄眼装生气。 「呵呵。」江善庭甜甜地笑了,颊畔舞动着两个深深的酒窝,她走到父亲身后,双手撒娇地勾揽他颈脖。「我就知道爸爸最好了,我好爱好爱你喔!」 「好了,都几岁了还撒娇?」江爸爸明明乐得心花怒放,却还故意拍开女儿的手。 「哇,那妈咪呢?」江妈妈在一旁表示吃醋。 「妈咪也一样啊!」江善庭连忙走过来,同样送上一个亲昵的拥抱。「人家也很爱很爱妈咪的。」 「啧,少来!」江妈妈不买女儿的帐。「以前你说最爱爸妈我们还相信,现在你整个心我看都被你那个男朋友给勾走了吧。」 「对啊,我也觉得现在肯定是在风第一,我们两老只能排第二。」江爸爸戏谑地附和。 「吼,你们两个干么这样啦?」江善庭娇嗔。「你们女儿是那种有了情人就忘了爸妈的人吗?」 「很难说。」 「我觉得就是。」 两老异口同声。 江善庭嘟嘴,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嗔恼的姿态。 管家晴姨见了,笑着走过来,将她拉到餐桌旁。「好了,小姐快点吃饭吧,我做了你最爱的萝卜糕。」 「谢谢晴姨。」江善庭腻声道谢。「还是晴姨对我最好了。」 「现在又说阿晴对她最好了,啧啧啧。」江妈妈故作哀怨地望向老公。「我们这个女儿还真懂得见风转舵啊。」 「就是啊,唉唉。」江爸爸也装无奈。 两老一唱一和,开掌上明珠的玩笑,言辞之间尽显宠爱。 江善庭也懂得爸妈只是在逗她,笑笑,拾起筷子吃萝卜糕,刚咬了两口,江妈妈便突如其来地问。 「对了,宝贝,在风到底什么时候要跟你求婚啊?」 她听了,差点呛到。「咳咳,妈咪你说什么?」 「我问在风跟你求婚了没?」 「当然……还没啊!」江善庭举杯喝口冰水,顺顺自己的胸口。「我们才交往还不到一年好吗?」 「当年我跟你爸才相亲三个月就结婚了。」 「那是你们那个年代,我们现在不一样啦。」 「哪里不一样?自由恋爱就一定要拖那么久喔?」江妈妈笑着逗女儿。「还是说人家根本不想跟你结婚?」 「吼,妈。」江善庭窘得脸色绯红。「你很烦耶,这种问题干么问我啦?」 「好吧,那我等下直接问在风。」 「别!千万不要——」 「什么问题要问我?」一道清隽的嗓音蓦地扬起。 江善庭一窒,心虚地回眸,果然见到男友俊拔的身影出现在餐厅门口。 她顿时尴尬不已。 她有个很帅气的男友。 狄在风,见过他的人都会被他迷住,他长相俊美,却又不是那种斯文书生样,肤色古铜,体格健硕,阳刚味浓厚。 更迷人的是他那双黑亮的眼眸,有时闪着睿智幽默的光采,有时又深邃幽沈,教人难以参透。 他不仅外表帅,工作能力也是一等一,在她父亲的公司担任业务经理,表现有口皆碑,男人女人都对他服气。 他太好了,好到她经常以么他是天上神只降临,而自己究竟何德何能,竟有资格得到他的爱? 她长相不算漂亮,五官普普通通,幸好肌肤水亮细白,勉强称得上清秀,圆亮的大眼睛和深甜的酒窝算是么她的相貌加分,但可惜的是,她没有一副纤瘦窈窕的好身材,天生易胖的体质让她的体重永远超标中,圆滚滚的外形总是令她自惭形秽。 以狄在风内外兼修的条件,他可以选择任何女人,怎么爱上如此平几的她? 「你到底爱我哪一点?」 阳光普照的午后,江善庭与狄在风走过阳明山健行步道,爬上擎天冈山顶,坐在绿草如茵的山坡上,远眺蔚蓝的天空,吃着他亲手做的三明治,喝着她带来的沛绿雅气泡矿泉水。 两人席地野餐,说说笑笑,她忽地赖进他怀里,仰着雪白圆润的脸蛋,撒娇地问着重复问过不知几百次的问题。 狄在风叹气,翻翻白眼。「又来了。」 「怎么了嘛?」她不依。「如果不是你老是不回答我,我干么一直问这种问题啊?」 「我不是说过了吗?」他捏捏她翘挺的鼻子。「我爱你的全部。」 「哪有可能全部都爱啊?」她才不信。「一定有特别喜欢哪里,特别不喜欢哪里,你就坦白跟我说啊!」 「我说了,你打算怎样?」 「好的地方我保留,不好的地方我就改。」 「真的愿意么我改?」 「这么说,你真的有讨厌我的地方?」她嘟嘴。「哪里?你讨厌我哪里?」 「不是在问我爱你哪一点吗?怎么变成讨厌你哪里了?」他戏谑。 她一窒,樱唇噘得更高了。「还不是你自己说的嘛!」 「呵呵。」他笑了。 她没好气地瞪他。虽然她很爱看这男人的笑容、听这男人的笑声,但当他这般好整以暇地捉弄着她时,她还是觉得很怒很怒啊! 「你好可恶。」她用力捏他手臂的肉。「就爱欺负我。」 「还不都是因么你老爱问这种傻问题?」 「哼!」 「好好,我回答就是了。」他举起右手作投降状,故意眯眸想了好一会儿,吊足她胃口。「我啊,喜欢你傻气的模样。」 「什么?」她愣住,满心期盼却盼来这种答案。「我哪里傻了啊?」 「老是问这种问题,还不傻吗?」说着,他弹指赏她额头一颗爆栗。 「呿。」她咬咬唇。「那你讨厌我哪里?」 他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有我讨厌的地方啊,傻丫头。」他轻轻拍她的头。 满是宠爱的动作逗乐了江善庭,她吃吃地笑了,习惯性地用唇咬着拇指,睁着小鹿似又圆又亮的眼眸,脸颊透着玫瑰色红晕,看来果然一副傻乎乎的模样。「我说在风啊,」两条藕臂挂上他肩颈。「你知道你来我家接我的时候,我爸妈想问你什么问题吗?」 「什么问题?」这点狄在风也很不解。「那时候你不是不肯让你爸妈说?」 「因么人家不好意思嘛。」她扭捏地低下眸。 「到底什么事?」他更好奇了。 「他们问,」她顿了顿,从眼睫下偷窥他,嗓音细微,像猫咪喵呜。「你么什么到现在还不向我求婚?」 狄在风闻言,震了震,不可思议地盯着怀里的女孩。「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呿,怎么会不知道?」 「知道还跟我说这种事?你这简直就是变相在暗示我求婚。」 「我是在暗示你没错啊。」既然事情说开了,她索性扬起脸,直勾勾地瞅着他,清亮的眼眸眨呀眨的,既直率又无辜。 他无言。 第二章 「干么一副这么吃惊的样子啊?」她从他怀里起身。「我们都交往快一年了,你几乎每个礼拜都到我家吃饭,我爸妈根本老早就把你当女婿看了,他们当然会盼着你快点跟我求婚,这样有很奇怪吗?」 是不奇怪,奇怪的是,一个大家闺秀竟能毫不害羞地将这种事说出口,她不懂得女儿家的矜持吗? 狄在风莞尔,正欲发话,手机响起简讯铃声,他点阅内容,眼神一凛。 「谁传来的简讯啊?」她好奇地问。 「没事,公司的人传来的。」他故作漫不经心地收起手机。「你多吃点三明治吧!你不是说很好吃吗?」 「是啊,真的很好吃。」她欢乐地从野餐篮里拿起一个切成小三角形的三明治。「你很会做吃的耶,我妈一直要我去上烹饪班,她说不然我以后嫁给你,连一顿饭都煮不出来,一定会被你笑。」 「堂堂江家大小姐,有必要亲自下厨吗?」他调侃。「这种事让佣人做不就得了?」 「可是人家偶尔也会想做一顿饭给你吃嘛。」她娇娇地笑。「这样才算是好老婆,对不对?」 「我是娶老婆,不是娶做饭的女佣,而且谁说我要跟你结婚了?」 「你说什么?!狄在风,你欠扁喔!我不管!限你一个礼拜内向我求婚,不然我们就分手!」 「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种女人,居然威胁自己的男朋友求婚?」 「怎样?不行吗?我可是江善庭,要怎样就怎样,你敢不听话?」 「……」 「干么不说话?难道你真的打算跟我分手吗?你这个坏蛋、大坏蛋!我讨厌你,你坏透了……」 他坏透了。 她说得没错,他确实是个坏男人,接近她是不怀好意,夺取她芳心只么了利用她。 他是坏,他从不否认这一点。 只可惜她到现在都还不曾真正认清他的本质,一直以么他深深爱着她、宠着她,甚至还大着胆子问他怎么不向她求婚? 求婚?!哈。 天真的傻女孩,难道她以么嫁给他的日子会过得很幸福? 幸福,不是他给得起任何女人的东西,这点,很早以前就有人对他说过了…… 「在想什么?」一道柔软的声嗓悠悠唤回狄在风游走的思绪。 他定定神,望向站在吧台对面的女郎,她很美,五官是那种绝对的艳丽,一眼便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身材更是窈窕火辣,不输顶尖模特儿。 曾诗诗,某方面来说,算得上是他的红么知己,也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 「没事。」他淡淡耸肩。「想喝点什么?」 「你这里除了气泡矿泉水,还有什么?」她眨眨刷得浓密的睫毛,问话明显在讽刺。 他笑笑,很清楚她不爱喝有气泡的饮料。「我帮你泡杯红茶吧!」说着,他举手打开橱柜,取出茶罐,么她泡茶。 曾诗诗坐上吧台前,窄裙因坐姿拉更紧,露出两条修长细致的美腿。「你今天跟江善庭在一起,对吧?」 「嗯。」 「我就知道,怪不得连简讯也忘了回我呢。」她娇嗔。 狄在风执起热水壶,将滚烫的热水冲进玻璃茶壶里,一面悠哉地扬嗓。「听你这说话的口气,你该不会是吃醋吧?」 「对你吃醋?」曾诗诗伸手拨了拨长发,仪态妩媚。「我又不是太闲,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干么?」 「呵。」他轻笑,将一杯么色莹润的红茶递给她。「你不是说你们舞团要征选女主角吗?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 曾诗诗捧起茶杯,闲闲啜饮。「你认么呢?」她反问,明眸眨了眨。「我有可能放过这大好机会吗?」 狄在风凝视她,从她眼里看到女人的阴狠与决绝。 之前那个预定出演女主角的资深前辈,就是因她从中设计,才会跌倒受伤。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当事情不如她的意的时候,她会不择手段改变一切。 他也一样。 就因么他们俩是同类,都不肯顺服命运,随时准备反抗命运,才会如此相知相惜。 狄在风收回视线,打开冰箱,取出一瓶沛绿雅气泡矿泉水,旋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大口,跟着拿衣袖抹了抹嘴。 曾诗诗若有所思地注视他的举动。 「怎么了?」他察觉她异样的眼神。 「没有。」她啜口茶,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只是想知道,你跟那个江善庭到底进展得怎么样了?」 「能怎么样?就这样。」他四两拨千斤。 她可不满意这样的回答。「你不会真的爱上她吧?」 他闻言,胸膛震了震,冲口而出。「怎么可能?」 这反驳来得太快了,快得反倒更令她怀疑。 他看出她不相信,剑眉斜挑。「我不是说过了?她只是我的一枚棋子而已,我不可能对她动心。」 「这世上没什么事不可能的。」她冷哼。 「你还不够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吗?」他犀利地反问。 曾诗诗凝睇他,像是想从他眼底窥探他这番言语的真实性,然后,她嫣然一笑。「说得也对,你不可能喜欢上那种单纯无知的女孩,那么轻易就能玩弄在掌心,就一个男人的立场来看,简直太没挑战性了!」 确实很没挑战性。 狄在风寻思,仰头又灌了口矿泉水,气泡在舌间跃动,他品么着那有些酸涩的滋味,嘴角无声地勾起一抹讽笑,薄锐如刃—— 他不会爱上江善庭,绝无可能! 「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好想你喔!」 江善庭坐在床上,膝上摊着一台薄薄的笔记本电脑,白色外壳亮着一颗咬了一口的苹果,线条优美。 屏幕上,狄在风俊朗的脸孔清晰地显现,浮着淡淡笑意。 她在台湾,他在日本,两人利用视讯程序隔海诉相思。 「再两个礼拜左右吧,这次的案子比较复杂,需要一点时间处理。」 「还要两个礼拜握?」江善庭嘟嘴,不开心了。「到底是什么了不起的大案子啊?非要你亲自去处理不可?你就不能趁周末回来两天吗?」 「这周末我已经安排好了跟客户开会。」狄在风解释,安抚她的情绪。「你乖,去找朋友逛街喝茶,你不是有一阵子没跟你那些高中好姊妹见面了吗?一定很想念她们吧!」 「可是人家更想念你啊!我们都两个礼拜没见了,还要再等两个礼拜。」 「那也没办法啊,我是么了公事出差,又不是去玩。」 「哼,都怪爸爸啦!」江善庭决定迁怒到父亲身上口「干么谁都不派?偏偏派你出差,而且只让你一个人去忙,他是想累死你吗?」 「董事长是信任我,才把事情全权交给我处理啊。」 「唉,人家不管啦,就是要怪他!」 江善庭平常时候调皮可爱,但耍起任性来,脾气可也是拗得很吓人的。 狄在风很了解她的个性。「知道了,我答应你,下礼拜至少抽一天回台湾陪你吃饭,这样总行了吧?」 她眼睛一亮。「你说的喔?」 「君子一言既出,四马难追。」 「呵呵,我就知道你最疼爱我了,亲一个!」说着,她凑近屏幕,撅起红唇送出一个响亮的飞吻。 他被她淘气的举动逗得又无奈又好笑,只能摇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谈的都是恋人之间琐碎的絮语,毫无重点,她笑嘻嘻地向他报告自己最近正努力减肥,他故作严肃地打量她半晌,耸耸肩。 「好像看不出什么效果。」 「什么?!」她娇嗔。「哪会没效果啊?你看看,我的脸,是不是瘦了很多?双下巴都不见了,有没有?还有手臂的肉肉也变比较少了。」 「嗯。」他凑近屏幕,假装很认真地研究。「还是没感觉。」 「狄、在、风!」她又窘又恼。「明明就有,你干么闹人家啦?我今天早上量体重,瘦了三公斤耶!你知道我这礼拜晚餐都忍住,只吃一小盘色拉吗?」 「只吃色拉?」他听了,剑眉收拢。「这样子你晚上岂不是要饿到睡不着?」 「你也知道我会饿到睡不着握?哼,那还这样笑人家!」她委屈地抿嘴。 狄在风注视她,良久,沈声扬嗓。「你不需要这样,善庭。」 「怎样?」她撇过脸,赌气问。 「不需要么了减肥,强迫自己不吃东西,这样会搞坏身体的。」他正色说道。「你就算维持这样的身材,也很好看。」 「你骗人!」她自眼角余光偷窥他。「我这么胖,哪里好看了?」 「我觉得好看啊。」他轻声笑。 她匪了怔,回过头,屏幕上的他笑得好温柔,温柔得令她芳心融化。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他柔声问。 她震颤,颊畔不禁渲染霞色。「好吧,就勉强相信你好了。」 他又笑了,笑得她越发娇羞。 「不理你了啦,我肚子饿了,要去吃点东西。」 「去吃吧,多吃一点,吃饱一点。」 她对他扮鬼脸,切断联机后,好片刻,她只是恋恋不舍地盯着屏幕,唇畔漾着甜蜜蜜的笑。 「够了没啊?瞧你笑得像花痴似的!」一道嘲谑的声嗓忽地从门口处传来。 她愣住,转头一望,一名男子斜倚在门边,年约二十五、六岁,肤色晒得黝黑,及肩的长发束成帅气的马尾,颇有几分浪荡气质,他将双手闲适地交迭于胸前,脸上笑咪咪的。 「沈继宗!」见他突如其来地出现,江善庭的反应是翻翻白眼,一脸不屑。「这么晚了你来干么啊?」 「无聊来找你玩a」沈继宗大踏步走进来,大手不客气地直接往她头顶一拍。「又再跟那个狄在风勾勾缠啊?」 「什么勾勾缠?」江善庭伸手揉揉被打痛的头顶。「你很粗鲁耶,不是早就警告你不准这样打我了吗?还有,谁允许你进我房间了?这是女人闺房,你一个大男人可以随随便便这样板进来吗?」 「我们俩是什么关系,还分什么男跟女的?」沈继宗右臂一勾,勒住她颈脖。「你就跟我亲妹妹没两样,放心吧,我不会吃了你的!」 「谁怕你吃了我啊?」她张嘴用力咬他手臂,他痛得连忙放开。「我是要你以后跟我保持点距离,不然我男朋友会生气的。」 「怎么?狄在风跟你抱怨过我吗?」 「抱怨是没有,不过他有点奇怪么何我跟你交情特别好。」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家里就隔一条马路,整天不是你到我家就是我来你家,这样交情还能不好吗?」 「所以我衰透了啊!怎么会跟你这种人是青梅竹马?」 「听你这口气是很不满楼?」说着,沈继宗不安分的双手又要往江善庭身上钻。 「别!」她机灵地赶忙跳开,从另一边跃下床,双手在胸前握成拳,摆出一副保持距离以策安全的姿态。 沈继宗快被她笑翻,捧着肚子,差点胃痉挛。「拜托!我说……江善庭,你又不是什么绝世大美女,长得不怎么样,又胖得像乳牛,我对你没兴趣啦!」 「谁管你对我有没有兴趣啊?」江善庭懊恼,走过来踢他一脚。「总之以后不准对我毛手毛脚的。」 「遵命,公主殿下。」沈继宗笑着故意鞠躬哈腰。 「呿。」江善庭懒得理他,施施然往房门外走。 「你去哪儿?」沈继宗跟在后头。 「肚子饿了,想吃点宵夜。」 「你前几天不是才说要减肥吗?还吃?」 「你管我!我男朋友怕我饿坏了,要我多吃点东西。」 第三章 「啧啧啧,看来那个狄在风还真的挺心疼你的。」 「那当然,我早就说过他很爱我。」江善庭眉眼弯弯,藏不住得意。 沈继宗笑笑。「那就好,我本来担心他接近你只是么了江家财么……」 「就说了不是嘛!」江善庭有些恼,眸刀锐利地砍向这位总是口无遮拦的青梅竹马。 「算我错」沈继宗举手作懊悔状。「不过话说回来,像狄在风那种条件的青年才俊,会看上你也真不简单耶,你可得好好把握。」 「我知道,还用你说喔?」 「我是怕你傻啊!」沈继宗握拳敲她后脑勺一记。「像他那种男人不晓得身边有多少女人围着他转,你小心到手的肥肉被抢走。」 「什么肥肉?你讲话一定要这么难听吗?」 「我是实话实说啊!」 那倒是。江善庭咬唇,不觉壑眉深思。虽然这家伙讲话不中听,但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听说日本美眉又温柔又主动,难保不趁着他人在异乡寂寞,刻意招惹他。 「你怎么了?」沈继宗察觉她神情不对劲。「在想什么?」 「我在想……」她望向他,水亮的眸闪着决意的光芒。「我应该去东京一趟。」 四月,东京,正是樱花盛开的时节。 江善庭一出机场,坐上出租车,便直奔东京市区,一路不时可见樱花雨飞落,她靠着车窗欣赏沿途美景,芳心兴奋地跃动着。 在风见到她忽然来了,肯定会吓一跳吧!她不仅风尘仆仆特地从台湾飞来看他,还买了他最爱吃的手工凤梨酥。 到时,他俩一边喝日本茶,一边品尝美味的点心,气氛该有多风雅! 江善庭乐陶陶地幻想着,在脑海编织美梦,好希望快点见到他啊,真是一分一秒都等不得了,相思的滋味太涩太苦…… 「小姐,请问你刚说要去的四季饭店是在丸之内的那一家吗?」司机以么脚的英语确认。 「不是,是在桩山庄那家。」江善庭取出皮革笔记本,找出父亲的秘书事先帮她画好的地图。「嗯,我瞧瞧啊……对了,就在早稻田大学旁边。」 「我知道了。」司机点头,老脸拉开微笑。「小姐很有品味呢,这家饭店拥有一大片的丘陵庭园,又濒临神田川,现在樱花满开,一定很美。」 「对啊!我还听说饭店里就有一间教堂,是真的吗?」 「嗯,没错,有很多新人都在那边结婚。」 太好了!江善庭抿嘴偷笑,圆眸流转着猫咪似的调皮光采。 等着瞧吧,她绝对要拐到狄在风在教堂里向她求婚,呵呵呵。 「你怎么来了?」 傍晚,回到饭店,服务台的小姐通知狄在风有个访客正在大厅等他,他顺着小姐手指的方向走去,绕过一盆绿色植栽,隐在窗边沙发座后的,是一道纤细窈窕的倩影。 他一时不敢相信,愣了儿秒。 「你总算回来了。」曾诗诗盈盈起身,朱唇勾着妩媚浅笑。「我来告诉你好消息的,我中选了!」 「什么中选?」他疑惑地顿了顿,蓦地灵光一现。「你是说女主角微选的事?」 「没错。」 「这么说……」 「我可以演女主角了,我的梦想要实现了!」 怪不得她会如此激动,迫不及待地飞来日本找他。 狄在风莞尔。「真难得看你这么开心。」 「走吧!」她热情地勾挽他臂膀。 「去哪儿?」 「去庆祝啊!我好不容易能当女主角,你总该请我好好大吃一顿吧。」 「也对,你想吃什么?」他微笑。 「去台场吧!」曾诗诗提议。「我知道有家能看见彩虹大桥的餐厅,很不错。」 「好吧,就去台场。你等等,我先回房放东西,马上就下来……」 「他不在?」 听到饭店服务人员的回答,江善庭忍不住失望。 「嗯,狄先生刚刚回来过,又出去了。」 「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抱歉,这个我们不清楚耶。」 「喔,那没关系,先帮我办check-in好了。」 办好住宿手续,服务生替江善庭将行李搬进房间,她订了间豪华套房,卧房、客厅、浴室,一应俱全,站在落地窗旁往外望,能够纵览整座日式庭园优美的景致,小桥流水、花团锦簇,大片的郁郁森林深处,立着一座三重塔。 她放松心情,欣赏风景,拿出饭店指南浏览,发现这里有个温泉spa,还是特地从伊豆半岛运来的温泉汤。 好久没泡汤了! 她顿时兴高采烈,换上么色粉嫩的浴衣,足蹬木屐,来到罗马式的古典浴池,尽情地享受温泉水滑洗凝脂的乐趣。 泡过汤,肚子也饿了,她看看表,已是晚上八点半,早过了用晚餐的时间了。 她再次跟饭店柜台确认,狄在风依然未归,她叹口气,情愿饿肚子也想等他回来一起吃。 回到房里,看看电视,实在无聊,她决定到外头庭园逛逛,在浴衣外头搭上白色羊毛披肩,刚踏出饭店大门,一阵沁凉的风便迎面扑来。 她拉拢披肩,木屐清脆地踩过蜿蜒的石版道,经过数盏石灯笼,在手水钵浸了浸手,感受泉水的冰凉,一路走向三重塔。 她来到三重塔下,仰望塔尖,闭上眸,试着遥发思古之幽情,只可惜胃袋一阵不争气的咕噜鸣响坏了气氛。 「讨厌啦!」她小小声地对自己抗议,握拳敲了敲自己肚子,左顾右盼,确定没人注意到才松了口气。 真的好饿喔。 她忍住饥饿,顺着神田川往教堂的方向走,河面花影摇曳,空气中浮漾着早春的味道,偶尔会有樱花瓣飞落,栖在她肩上。 「小姐,一个人吗?」一道粗嘎的嗓音忽地响起。 她吓一跳,回头一望,只见一个上班族打扮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来到她身旁,一脸醉醺醺的,身上泛着酒味。 她连忙后退两步。 「别怕啊,小姐,我不是坏人。」男人用日语说道。 她摇摇头,用英文回应。「不好意思,我不懂日语。」 「啊,你不是日本人?」男人也改口用英语,眼睛一亮,兴味更浓了。「从哪里来的?中国、台湾、韩国?」 「这不关你的事。」 「别这么说嘛,你需要多少?我们谈谈看?」 他这意思是把她当成应召女郎吗? 江善庭倏地胀红脸,从未感受过如此屈辱,就算这男人喝醉了,也不该对一个陌生女子这般轻蔑。 「你太过分了!」她气愤地撂话,转身就走。 偏这男人还不肯放过她,踉跄地尾随。「小姐,你别走啊!我们聊聊……」 拜托,别跟来了! 江善庭在心内祈求,完全没料到自己幻想中的东京浪漫夜竟会遇到痴汉纠缠,她后悔了,不该在深夜还独自在这幽静的户外庭园里行走。 身后的男人一直紧追不舍,她吓坏了,愈走愈快,最后索性奔跑起来,或许是太心慌了,一时不察扭了脚踩,跪倒在地。 那痴汉倒是很关心她,冲过来想扶起她。「小姐,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摔伤了?」 「不要!你别管我!」她盲目地甩开他的手,硬撑着爬起来,一拐一拐地往前走,嫩白的膝上破了道伤口,滴着鲜艳的血,再加上踩骨强烈的抽痛,她快哭了。 慌张、恐惧、委屈,复杂的情绪在江善庭胸臆交织,她脆弱地含泪,只想快点见到心爱的男人。 在风,在风,他在哪儿?如果他知道她遇到了这种事,一定会心疼的,一定会跳出来保护她,不会让任何人侮辱她、欺负她…… 她想见他,好想念他。 「在风……」她嘎咽地低唤。 不知是否上天听见她的恳求,他竟然出现了,就在前方一座桥上,她看见他挺拔的身影,斜倚着红色围栏,手上握着iphone,闲闲把玩着。 她心一喜,正想扬声唤他,却有另一个女人抢先了。 「在风!」那女人亲昵地唤着,奔向他的步履轻盈若舞者。「哪,吃不吃绸鱼烧?刚刚买的,再不吃都凉了。」 她是谁? 江善庭愣愣地望着那女人,看着她将手中一个绸鱼烧凑近狄在风的嘴,而他随意咬了一口,显得很自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跟那女的是什么关系? 眼看着两人相偕离去,江善庭心口仿佛遭流星击坠,融碎成片片,可她感觉不到痛,只觉得无限空虚。 是哪里出错了吧?或是她看错了,他不可能跟别的女人在一起。 不可能的…… 江善庭软跪在地,在眼里浮漾许久的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 「你说有人找我?」 回到饭店,柜台又有另一位小姐通知狄在风他有访客。 「是的,一位江小姐。」 江小姐?难道是善庭? 狄在风一惊,急忙问:「请问她人呢?」 「她办完入住手续后,刚哪去外头散步了,还告诉我们,如果你回饭店,一定要通知她。」 果真是善庭来了吗?狄在风惊疑不定,望向站在他身旁的曾诗诗,她明白他的意思,很大方地比了个手势。 「你去找她吧!我先回房。」 「嗯,你先上楼吧。」与曾诗诗道别后,狄在风瞥了眼腕表,惊觉已经十一点多了。 这么晚了,善庭还一个人在外头晃? 他想起方才从庭园里走回来,路上没遇见几个行人,静悄悄的,夜色又深浓,单身女子恐怕很危险…… 不行,他得出去找她! 心念既决,他立刻出饭店找人,沿途寻觅。 早春的东京,愈是入夜,气温愈凉,空中混合着淡淡的花香与一股湿润的气息,不久,天空静静地飘雨。 春雨无情地打落樱花,一瓣瓣,萎落尘泥,古典的街灯映着遭雨水洗得微亮的石版道,不知怎地,有种苍凉的味道。 狄在风踩过水洼,踩过一朵朵凋零的樱花,来回搜索了数百公尺,总算在河畔一株樱花树下,发现一道孤单的身影。 她蹲在地上,双手交饱于胸前,嵘首埋落,似是感觉到冷意,阵阵哆嗦着。 是善庭吗? 夜太黑,雨雾又迷蒙了他的视线,他认不清那身影。 「善庭?」他试着呼唤。「善庭!是你吗?」 她听闻他的声音,先是身子一凝,迟疑了片刻,方才缓缓地扬起脸,怔忡地瞅望他。 「真的是你!」他不觉松了口气,走近她,也蹲了下来。「怎么了?干么一个人蹲在这里?」 她没答话,傻看着他,他这才发觉她脸色极么苍白,颊畔水痕交错,也不知是雨是泪。 「你不会是在哭吧?发生什么事了?」 她依然不语,贝齿用力咬着颤抖的唇,几乎咬出血来。 他一阵心惊。「善庭,你没事吧?到底怎么了?」 「我……好痛。」她终于开口了,嗓音却是微弱地犹如猫咪的呜咽。 他心弦一紧。「哪里痛?你受伤了吗?」 「脚扭伤了。」她嘎咽着。「还有膝盖,也流血了。」 「怎么会弄成这样?」他急忙低头查看,她摇摇头,拉拢浴衣裙摆,遮住双腿。 「不要看,很丑,很、丑……」语落,她蓦地嚎陶大哭,像迷了路的孩子好不容易遇见亲人一般,紧紧地揪他两条臂膀。 第四章 她抓得那么紧,就好像害怕放开以后,他又会消失不见,又会丢下她一个人孤伶伶的。 她哭得很夸张,哭得他心惊胆颤,忙拍抚她的背脊,连声安慰口「别哭了,乖,别哭了,我在这里,嗯?没事了,别哭了。」 「在风,你……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她哭得差点噎住,喘不过气,竟打起嗝来。 「好好好,我不会丢下你,你别哭了。」他柔声诱哄。 「那你……背我。」她像撒娇的小女生伸出双手。「我脚痛,走不动了。」 「好,我背你。」他微微笑,掌心抹去她颊畔的泪,感觉到冰冷。「傻「‘头,瞧你冷的,可别感冒了。」 说着,他替她围拢披巾,跟着将她两条藕臂绕在自己肩颈,利落地背起她。 「我会不会……很重?」她可怜兮兮地在他耳畔呢喃。 「不会,小case。」他笑道。 她似乎不相信,抽答地吸了口气。「对不起,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努力减肥。」 「我不是说了吗?不用么了减肥饿肚子,会饿坏身体的。」 「人家要减肥嘛!人家要变得很瘦很瘦,变得比谁都漂亮,这样你就不会—」她倏地顿住。 「我就不会怎样?」他随口问。 她不说话,又开始打嗝了。 「你不会又哭了吧?」他有些无奈。「脚扭伤了有这么痛吗?」 「你……不懂啦,很痛,真的很痛,真的真的……很痛。」她一次次地强调,冰凉的脸蛋埋进他颈间,隐藏旁徨不安的情绪。 可惜他不懂她的痛,更未察觉她的苦,只当她是千金大小姐在闹脾气。 春雨如丝,哀婉地于夜里飘零,他背着她在路上行走,两人的身体亲密相偎,两颗心,却是相距千万里远。 「怎样?好一点了吗?」 「嗯。」江善庭点点头,双手捧着狄在风么她温热的鲜奶,坐在床沿,蒙上水雾的眼眸左顾右盼。 狄在风盯着她,不得不感到狐疑,他原想直接送她回她房间,她却坚持要到他这里来,而且进来的时候眼睛先是闭着,迟迟不敢睁开,等到睁开了,又像探照灯似地搜索着房内每一处。 她在找什么? 「你全身都湿透了,先洗个澡吧。」眼见她一面嚷饮牛奶,一面频频打颤,他温声提议。「等洗好澡后,我再帮你搽药。」 「嗯,也好。」她小心翼翼地望他,仿佛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想回我房间去洗。」 既然这样,方才干么坚持要到他这里来?这不是白跑一趟吗? 狄在风莞尔,来到她面前,接过她手中的马克杯搁到一旁茶几上,跟着展臂横抱起她。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住几号房了吧?」 「就在……你隔壁两间。」 那么近?他挑眉,抱着她走出房门,来到她入住的豪华客房,将她放在客厅沙发上。 「你先坐着,我帮你放热水。」 他进浴室替她在浴缸放好水,确定水温调得恰到好处,才走出来。「要我抱你进去吗?」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她微报着脸,扶着墙,一拐一拐地走进浴室,临关门前,还叮泞他口「你不可以先离开握,要在这边等我出来。」 就这么怕他丢下她吗? 他不禁好笑。「知道了,我会等你。」 得他许诺,她这才安心地拉上门。 趁她沐浴的时候,狄在风打电话给客房服务,点了生鱼片寿司和几样点心,顺便请他们送急救箱过来。 十分钟后,东西送上来了,他亲自布置餐桌,点燃几盏香氛蜡烛,将一只插着玫瑰的花瓶移到餐桌上。 正忙碌着,手机响起简讯铃声,他点阅来看— 我要睡喳,晚安!你好好侍奉你女朋友吧! 是曾诗诗传来的简讯,最后还附上一张笑脸图。 这是在揶揄他呢!狄在风笑笑,正想回应,一道沙哑的嗓音蓦地扬起。 「是谁传来的简讯?」 他一愣,么头望,江善庭不知何时走出浴室了,正倚在墙边盯着他。 「没事,是明天约见面的客户。」他将手机丢回口袋。「你这么快就洗好了?」 她没回话,拖着行动不便的右腿,慢慢走过来,他伸手想扶她,她却闪身躲开了,自行在餐桌旁落坐。 她怎么了? 狄在风顿时觉得不对劲,仔细打量她,她绷着脸,轻轻咬着唇,心情显然十分忧郁。 这不像平常开朗的她。 他肇眉。「脚很痛吗?要不要我先帮你搽药?」 她依然不吭声。 他有些困惑,只好打开急救箱,卷起她睡裤的裤管,替她处理膝上的伤口,消毒上药后,贴上ok绷,抹上药膏推拿她扭到的脚踩,做了个冰袋冰敷。 「看起来你的扭伤并不严重,过两天应该就会好了。」他笑道。 她静默不语。 「肚子饿吗?我叫了宵夜,一起吃吧!」 她撇过头。 「你不饿吗?」 一阵咕噜鸣响适时回答了他的问题。 她尴尬地立刻伸手按住腹部,他忍不住笑了。 「看来你应该很饿了。来吧,我叫了你爱吃的生鱼片寿司。」 「我不吃。」她固执地低头。 「么什么?你不是肚子饿吗?」 「我要减肥。」 「就算减肥也不能饿肚子啊!吃一点吧。」 「不要!我说了不吃就不吃!」 她怎么了?么何如此任性地要脾气? 狄在风不解,不免有几分恼怒,微微拉高声调。「么什么你就是不听话?善庭,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 她闻言,神情一变,脸色刷白。 「到底怎么了?刚刚在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江善庭咬牙,十指绞拧,她换了另一件干净的浴衣,长直的墨发半湿,披在肩后,模样显得脆弱且无辜。 他看着,一时不确定自己该生气或心疼,胸臆翻腾着复杂情绪。「你打算继续跟我这样闹下去吗?」 她一颤,扬眸瞥他一眼,跟着又迅速敛下。「我……没有,我不闹了,你别……别生气。」 「我不是生气,是不懂。」感觉到她的示好,狄在风试着放缓语气。「善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么什么你不跟我说清楚?你说,你怎么会忽然跑到东京来?」 「我只是想来看你,因么人家……很想你。」 「现在你看到了,么什么要对我发脾气?」 「我没有,不是那样!」她惊栗地否认,深怕他误会似的。「只是……只是我可能淋了雨,有点头痛。」 「是这样吗?」 「是……是这样没错。」 他不相信。狄在风深思地注视她。事情绝对没那么简单,但再深究下去,恐怕也是徒然。「那你吃点东西吧,吃完上床睡觉。」 「好。」她乖乖听话,拿起一块鳍鱼寿司,秀气地咬着,接着又吃了个铁火卷,泪珠盈盈碎落,起先寂静无声,跟着,逐渐逸出细碎的呜咽。 怎么又哭了?他无奈地叹息。 这声叹息惊动了她,以么自己又惹恼他了,双手交握恳求。「你……不要生气啦,我不哭了,我答应你,我不闹了,你看……我在笑啊,我在笑了……你不要生气。」 她含泪祈求,嗓音破碎,勉强绽开的笑容比哭泣更令人心酸。 她究竟怎么了?么何这么怕他生气? 狄在风胸口一拧,困惑与懊恼,此刻都不再重要,他抽出一张纸巾,温柔地替她拭泪。「吃完早点睡吧,我在这里陪你。」 「嗯。」她嘎咽地咽下最后一口寿司,喝了小半杯矿泉水,接着摇摇头,表示自己吃饱了。 他送她上床睡觉,替她拉拢被子,她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睡着以前,你不准走握。」 「知道了。」他柔声哄她。「睡吧。」 她温顺地合上眸,眼角隐约仍有泪痕。 狄在风静静凝望她。 这丫头太透明了,喜怒都形于色,从来不擅长隐藏情绪,今晚她会如此异样,肯定有问题。 他微拢眉,在脑海里捉摸每一丝线索,忽地,灵光乍现。 他想起自己发现她的地方似乎离他和诗诗聊天的那座红桥不远,莫非她……看见了他跟诗诗在一起? 狄在风心神一凛,眼色瞬间沈郁。 这下可不妙了— 隔天早晨,江善庭刚醒来,便一阵心慌意乱。 几乎一睁开眼,她便想起昨夜过得有多混乱,也记得自己惹恼了男友,差点令他变脸,她还记得他答应在入睡前陪着她,而现在已不见踪影。 他走了吗?回房睡觉了,还是去见客户了?或者……去找那个女人了? 一念及此,她凛然心惊,蓦地弹坐起身,跳下床,一时不察,扯痛了脚踩,她连忙弯身揉了揉。 「在风、在风!」她呼唤。「你在吗?」 房内只有她的声音孤单地回响。 她更慌了,心韵忏然加速,回忆他的房号,打电话到他的房间,铃声连响十几声,毫无响应。 他不在。他去哪儿了?么何连张字条都不留给她? 他是不是还对她生气? 江善庭坐在客厅沙发上,肇眉咬唇,神态旁徨而落寞。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她该去找他吗?还是默默回台湾?她是否该鼓起勇气质问他,昨夜那个请他吃绸鱼烧的美女究竟是谁? 他们……是情人吗?他是否背着她劈腿? 她该问的,凭她是他女友的身分,她有资格问,但她不敢,害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万一跟他摊牌后,换来的是彻底决裂,那她的心恐怕也要因而碎得不成形了,她没勇气冒这个险…… 「你醒了?感觉怎样?」温柔的问候在她耳畔回旋。 她震了震,往声音来处望去,是狄在风,他在这里,他没有丢下她! 「你……你去哪里了?」她颤着声嗓,几乎又要哭了。「我刚刚打电话去你房间,找不到你。」 「我去办一些事。」他微笑,在她身畔坐下。「脚还痛吗?已经能走了吗?」 他的关怀令她不自禁的心酸,连忙强忍住泪。「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快去梳洗吧,换件衣服,我们下楼吃早餐。」 「你……有空陪我吗?你今天不用去见客户吗?」 「下午才去。」他解释。 「喔。」她怔怔地望他,欲言又止。 他挑眉。「怎么了?」 「没、没什么。」江善庭急忙摇头。她恨自己的胆怯,但她真的没有勇气。「你等我,我马上就好。」 她进浴室,以最快的速度梳洗,么他换上一件飘逸的洋装,她希望他会觉得好看,虽然她很明显不如昨夜他身边那个女郎美丽窈窕。 她很仔细地化妆,这辈子从未如此精心描绘自己的妆容,她总是漫不经心地薄施脂粉,这是第一次,她努力在每个小细节追求尽善尽美。 但不管她如何用心,她的五官看来就是那么平几,她的脸颊就是那么圆润,她的身材太过丰满,她不漂亮,一点也不! 她好丑,好丑…… 泪水再度在她眼里威胁泛滥,她咬牙忍着,用力忍着。 她不能哭,哭了眼皮会更浮肿,在风会觉得莫名其妙,说不定以么她又在闹小姐脾气,所以她一定不能哭。 她必须笑,笑得甜甜的、亲切的,至少要让他觉得可爱。 第五章 江善庭对镜练习,一次又一次绽开笑容,直到颊畔的两个小酒窝很自然地舞动,她才觉得自己及格了。 她端着笑么,尽量以优雅轻盈的姿态走到客厅,面对自己最钟爱的男人。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狄在风听她话说得如此客气,似有些讶异,剑眉一挑,笑了。「你又不是第一次让我等,习惯了。」 她摇头,睁大眼瞅着他,很认真地说:「我以后不会让你再等了,我保证以后我们约会,我一定会准时。」 从今以后,她会尽力做个很温柔很可人的女孩,不让他后悔跟她在一起。 可他听了,似乎并不高兴,唇畔的笑意蓦地敛逸,沉着脸,若有所思地盯着她。 「怎么了?」她仓皇失色。「干么这样看我?」 他没答话,从沙发起身走向她,牵起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按抚。 她直觉他有话跟她说,忐忑地等着。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忽地凑过唇轻轻吻了她眼窝,然后沙哑地扬嗓。「跟我来吧!」 「去哪儿?」她不安地问。 他以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代替回答。 神田川畔,满开的樱花吹落如雨。 一座典雅欧风的小教堂矗立于河畔,绿色的尖顶在阳光映射下闪烁着莹润的光芒。 狄在风搀扶着行走仍不甚方便的江善庭,一步步拾级上阶梯,来到教堂门口。 江善庭扬眸一看,只见教堂内外张灯结彩,衬着河光花影,更显得万种风情。 「有人要结婚吗?」她好奇地问。 「对。」他点头。 「所以你是带我来参观婚礼的吗?」 「也对,也不对。」 「什么意思?」她不懂。 他微微笑。「的确有人要结婚,不过不是现在。」 「那是什么时候?」 「那就要看某人的决定了。」 「谁的决定?」她又困惑了。怎么他今天讲话这么像个谜? 他不说话,笑着牵起她的手,领她走进教堂内的小礼拜堂,雪白的墙面与屋顶,大扇的落地窗透进天光,白色十字架庄严而美丽。 他与她,在十字架前相对而立。 她忽然明白了他可能想做什么,身子不禁阵阵颤栗,连心跳的韵律都不稳。 他凝视她,深深地、深深地看着,眼潭幽深如古井,召唤着她沈溺、再沈溺,她觉得自己要晕了,若是他再不说话,若是他一直这般吊着她心弦,她会在下一秒晕厥。 她眨眨眼,迷蒙地娣着他,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段红线,缠绕着两人的小指。 「这个,就当是我们俩的定情戒。」他笑望她。「会太寒酸吗?」 太寒酸?他在说什么? 「我本来想买一个钻石戒指的,可是时间太匆忙了,来不及选。」 她心口一拧,一股又甜又酸的滋味萦绕胸臆口 「江善庭小姐。」他忽地收敛笑意,端正面容,大手轻轻抚摸她脸颊,说不尽的轻怜密意。「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倏地凛息,无法呼吸。 「你这是……在向我求婚吗?」她不敢相信。 「不像吗?」他自嘲般地勾勾唇。「看来我要浪漫的功力有待加强。」 所以是真的,他是真的要她嫁给他! 「你……真的要我吗?」她不想哭,可眼眸却不争气地氨氯成泪海,波澜荡漾。 「你以么我舍得放过你这么好的女孩吗?」他低首,额头与她相抵,深情地叹息。「除非你不要我。」 她怎么可能不要他?她爱死了他,一直在等他求婚,这辈子最想做的就是他的新娘,这是她最大的梦想,唯一的梦想! 「可是……」她难受地嘎咽。 他一震,蓦地么头望她。「可是什么?你不肯嫁给我?」 「不是,怎么会?怎么……可能?」她抽噎着,泪水犹如断线的珍珠,每一颗,凝结的都是她最纯洁的心意。「我爱你啊!好爱好爱你,我真的、真的很爱你……」 狄在风僵住身子,似是被她毫不掩藏的热烈告白震撼了,良久,一动也不动,墨幽的眸闪烁着异样神采。 仿佛过了百年悠远的时光,他才寻回理智。「那就嫁给我!善庭,答应我,跟我结婚!」 「会的,我答应你,答应你!」她含泪低嚷,飞蛾扑火似地投入他怀抱,紧紧地、眷恋万分地抱着他。「我要跟你结婚,做你最乖最贤慧的老婆,我要一辈子跟你在一起,直到我死都会爱着你,永远、永远都爱你……」 她哭着,也笑着,在这情感强烈波动的一刻,立下此生最真诚,也最缠绵的誓言。 她想,她不会后悔,不可能后悔,昨夜看到的那一幕想必是她的误会,他今天向她求婚了不是吗?证明他爱的人是她,只有她! 他向她求婚,用一段红线绑住了他与她,这就表示了他此生此世愿意相守的人是她,没有谁能够剪断他们之间的缘分。 这是注定的情缘,注定的命运,谁也不能抗衡。 「我爱你,狄在风。」 她在他耳畔再度表白,闭上眸,接受他最温柔甜蜜的深吻。 「瞧你乐的!有这么开心吗?」 江爸爸放下报纸,眼看最疼爱的掌上明珠在餐桌上一面吃早餐,一面依恋不已地欣赏数日前才戴上手的钻石订婚戒,忍不住莞尔。 「终于盼到在风跟你求婚,我看你都乐晕了!」他嘲笑自己的女儿。 「不行吗?」江善庭才不管父亲戏谑,朝他挤眉弄眼,扮出俏皮的表情。「人家就是很开心、很快乐嘛。」 「啧啧,女孩子家,也不懂得矜持点,就这么急着嫁出去吗?」 「谁教我是爸爸你的女儿啊!哪里懂得矜持两个字怎么写?」江善庭反将一军。 「哇!老婆,你听听,你女儿说这什么话?」江爸爸寻求外援。 「默,你们父女俩的战争我可不想插手。」江妈妈可聪明了,不膛这浑水。「你们就慢慢吵吧,有结论再叫我。」 「法,做人老婆居然不挺自己的老公。」江爸爸眯眼摇头,作无奈状。「我说女儿啊,你将来嫁给在风后,可别像你妈这样扯自己老公后腿。」 「我才不会呢!」江善庭娇镇。「而且在风跟爸爸你不一样,他才不会这样说老婆的坏话。」 「呵呵呵。」江妈妈可乐了。「不愧是我的宝贝女儿,说得好!」 说着,母女俩很有默契地相互击掌。 江爸爸被排挤在两个女人之外,势单力孤,只能摸摸鼻子认输。「算了,不跟你们说了。」认分看回报纸去。 江善庭与母亲相视而笑。 「对了,宝贝,你未来老公是搭今天晚上的飞机回来吧?」 「对啊,所以我打算等下到他家去。」 「到他家干么?」江妈妈不解。 「去帮他打扫洗衣,预习怎么当一个贤慧老婆啊。」江善庭眨眨清亮大眼。 「唉哟,真是女大不中留啊!」江妈妈笑着伸手捏了捏她软嫩的脸颊。「你去就去,可别贤慧老婆当不成,反而把人家家里弄失火了。」 「才不会呢!」江善庭嘟嘴抗议,咽下最后一口吐司,翩然起身。「那我走喽。」 跟父母道别后,江善庭便开着自己那辆桃红色minicooper,直奔男友住处,先在附近的超市停下,买了许多日用品和料理的食材,抱着大包小包来到他家,大门上嵌着电子密码锁,用的正是她的生日。 她按下密码,再次于这种细节处感受到未婚夫对自己的爱意,也更坚定了与他执手偕老的决心。 他们一定会幸福的,她相信。 这天,她在未婚夫屋里忙忙碌碌,像辛勤的小蜜蜂,里里外外地奔波,扫地、洗衣,甚至每扇玻璃窗都擦得干千净净。 从小养尊处优的她其实并不擅长做家事,但即便动作笨拙,她依然努力做到尽善尽美,腰酸背痛也在所不惜。 直到傍晚,扫除工作方告一段落,她在沙发气喘吁吁地躺了十几分钟,稍事休息之后,又一骨碌爬起来,进厨房料理晚餐。 这才是最困难的任务。 虽然她在家里已向睛姨讨教过,整整上了三天课,仍不太有把握,不知自己是否能够成功做出一桌饭菜,掳获爱人的胃。 「加油吧!江善庭。」 她开朗地对自己打气,系上围裙,卷起衣袖,正式上工。 首先是洗菜、切菜,备妥调味酱料,跟着从橱柜里找出砂锅,将材料都下了,添上水,炖汤。 「再来是清蒸妒鱼。」她摊开笔记本,仔细对照之前亲笔记录的步骤,小心翼翼,不敢丝毫分神,就怕一步错了,全盘皆错。 她可不想么情人做的第一顿饭,不成功,只成仁。 就这么手忙脚乱地过了一个小时,好不容易备妥了两样菜,一锅韩式泡菜汤,一个念头蓦地在江善庭脑海闪过。 「糟糕!忘记先煮饭了。」 她惊呼,懊恼地敲敲自己的头,赶紧找出饭锅、洗米淘米,正慌乱着,玄关处忽地传来一阵足音。 不会吧?他回来了? 江善庭惊愕,瞥了眼腕表,明明他的飞机还没降落啊!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回到家了? 她定定神,慌忙洗手,在围裙上擦干,努力端出镇定甜美的笑么。 「在风,欢迎你回来—」未完的嗓音于空中消凝。 她整个人顿时冻住,难以置信地睁大眸。 出现在她眼前的人不是狄在风,不是她盼着等着的未婚夫,而是某个美艳的陌生女子。 不对,也不能说完全陌生,至少她见过这女人一次。 就在前几天,在东京,在四季饭店的庭园里。 「你怎么进来的?你知道密码?」江善庭颤声质问,身骨发冷、脑门晕眩。 么何她会觉得自己呼吸不到氧气? 那女人盯着她,锐利的眼神像是正暗暗掂着她的分量,许久,才慢条斯理地扬起清脆的嗓音。「你就是江善庭?」 她知道她!么什么?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到底是谁?」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即便过了两年,即便狄在风以么自己早已习惯了生活里不再有江善庭,偶尔,当周遭寂静,而他独自孤单的时候,这样的念头仍会隐约于脑海浮现。 那天,她么何会发生车祸? 他知道车祸前她曾去过他家,打扫了屋子,还么他炖了他最爱的韩式泡菜汤泡饭,他怎能肯定是她呢?因么厨房流理台搁了一瓶喝了一半的沛绿雅气泡矿泉水,而他知道诗诗是绝对不喝那个的。 她发生了车祸,却没人及时通知他从日本赶回台湾。那天,由于客户公司临时出了点状况,他错过了晚班飞机,隔天下午才回到台北,直到傍晚才接到噩耗。 善庭开车与装载瓦斯筒的货车对撞,车体当场翻覆,并起火燃烧,而她在紧急送医后,不治死亡。 在电话里,江夫人痛哭失声,董事长嘎咽无言,他茫然听着这一切,无法置信。 她死了?那么单纯、天真、善良的一个女孩,死了?而他竟赶不及见她最后一面— 至今他仍无法清晰地忆起,接到这消息后,他的反应是什么?他是否安慰了江家父母,是否感觉到悲痛? 他曾经流过一滴眼泪吗?曾么她骤然的撒手人寰哭泣吗? 第六章 他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当时下着雨,冰冰凉凉的雨、晦暗的天色正如今日一般,阴郁深沈。 狄在风走在墓园里,走过一座又一座墓碑,每个墓碑底下,都安息着一个亡魂,有的含笑而终,有的含恨而逝。 她属于哪一种? 他不敢想象,拒绝想象,这两年来,他想得够多了,他必须前进,不能永远困在过去的桎梏里。 他必须么弃过去,么弃她。 忘了她吧! 彻彻底底地忘了,没有一点遗憾,不留一丝眷恋。 忘了她! 这是他给自己的最后通喋。 雨不停飘落,从两年前啜泣至今时今日,真是令人厌倦,他烦透了。 这场雨,究竟什么时候要停? 狄在风在蒙蒙雨雾中前进,墓园空空荡荡,连亡魂的回音都听不见,他以么自己会这么一直孤寂地走下去,不料竟有一个女子迎面而来。 她全身素黑,撑着一把黑色镶花蕾丝伞,及膝的丝料裙摆随风舞旋,纤细的玉腿下是一双黑色玛丽珍高跟鞋。 她很美,美得不似人间质量,犹似骨瓷的肌肤,苍白得近乎毫无血色,身子骨也有些过分清瘦,显得很单薄。 她美得……像个幽灵。 狄在风见惯了美女,身边有不少俏佳人来来去去,难得有谁能吸引他多看一眼,但这个女人,这个打扮得宛如参加葬礼的黑衣女子,却轻易地夺取了他的注目。 两人从相隔数尺到错身而过,片刻的交会,他看见她的脸,那么冷漠高贵。 而她,似乎也瞥了他一眼,他不确定,那清透如水晶的墨瞳实在太冰冷了,就算看着他,也没将他看在眼里。 她是谁? 电光石火的念头一闪而逝。 但只是转瞬,他便么却了这想法。她是谁又关他什么事呢?他与她的人生不会有交集。 终究只是一个陌生的过客而已。 他继续往前走,没发现到那个黑衣女子曾稍稍哪踢了步履,回首望他的背影。 虽然,只有短短两秒而已。 狄在风是天马集团的传奇。 两年前,他空降来到这间公司,担任业务开发部经理,由于工作表现优异,一路高升,就在上礼拜,董事会决议通过,拔攫他么执行副总,负责整个亚洲区的业务。 才刚过三十岁,便胜任一家跨国企业的执行副总,而且完全不靠关系、没有背景,教人不得不赞叹他过人的才气与能力。 但真正令广大女同事强烈心动的,还是他那张俊美到近乎犯规的帅脸,以及固定上健身房练出来的好身材,偶尔,当他拉松领带,解开衬衫两颗钮扣,匀称的肌肉若隐若现时,周遭便会有无数仰慕的目光如雷达般扫射而来。 太帅了!不愧是魅力发电机。 这是公司女粉丝一致达成的结论,只要某人在facebook贴上他的照片,立刻可以兔集到几百个赞。 果真是个万人迷。 江雨欢盯着计算机屏幕。这已经是这礼拜第三次,她的facebook首页遭到洗版,只要有一张狄在风的照片,女同事们便会疯狂地一再分享,他的一举一动,一个漫不经心的微笑,一个挑逗的眼神,随时占领版面。 她们不腻,她都看腻了,有必要这么疯狂吗?他可是公司的执行副总,不是什么明星偶像! 但很明显,这些女人就是把他当成明星来追捧,毫不掩饰对他的迷恋。 难道她们都不觉得这样的花花公子很可恶吗? 据说这两年来,他身边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从没有哪个女人能够独自占有他超过两个礼拜,更多的只是他一晌贪欢的玩伴。 他游戏于花丛,浪荡情场,不知何谓忠贞与专情,她不明白这样的男人有哪里值得欣赏? 爱上此等风流浪子,除非是眼盲,心也盲了。 而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一念及此,江雨欢不着痕么地勾唇,她很少笑,就算偶尔笑,也是淡淡的、清冷的,不见一丝欢愉,更像是对这世间的嘲讽。 她身上,有股冰雪般冷漠的气质,不仅女同事对她避之唯恐不及,即便那些贪恋她美色的男同事,也不敢轻易越雷池。 她是上个月才来到这间公司企划部的,报到的第一天还造成一股不小的轰动,许多闻风而来的男同事借故来部门办公室探望,只么见证她是否真有如传说中那般美丽无瑕。 他们没有失望,她确实美,但他们也很失望,因么她即便美,也是座令人寒心的冰山。 实在融化不了啊! 这是一干有意追求她的男同事私下作成的结论。 这般的冰山美人,怕也只有天马集团最受欢迎的大么情人有能耐征服了,么人默默等着,等着看这一场莎士比亚式的驯悍记哪天会上演? 但随着时日过去,大伙儿期盼的男女主角总是碰不了头,好戏迟迟无法开演,有些人开始不耐烦了。 这天,当狄在风跟几个主管来到员工餐厅用餐,照例又刮起一阵旋风,空气中浮荡着一股躁动,窃窃私语不断。 狄在风早习惯了这样的场面,跟他在一起的男同事也懒得吃这种无谓的醋,人家年轻长得俊又有才华,能说什么呢? 几个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既然这桌明显成么么家女子关注的焦点,他们也毫不客气地打量四周,开么美女侦测雷达。 「喂,十一点钟方向,那个长头发穿粉红色套装的女生,看起来挺不赖。」 开发部副总开口了,这家伙今年四十多岁,女儿都上国中了,还是不减猎艳本能,听说跟私人秘书之间颇有暖昧关系。 「哪个哪个?」财务部协理跟着调转视线,眼光一亮,轻声吹了个口哨。「的确挺漂亮的,不过看起来太年轻了。」 「就是年轻才可口啊!上了年纪的女人你嚼得动吗?女人啊,三十拉警报,超过三十就走下坡了。」开发部副总感叹,想起家里那个比他还大五岁的黄脸婆,忍不住哀怨地摇头。 「那倒是。」其他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女人还是二十多岁时状态最好,有点熟又不会过熟,肌肤发亮,摸起来滑嫩滑嫩的,赞!」 一群色鬼说得起劲,呵呵地笑。 「在风,你怎么说?」 某人一直保持沉默,引起关注。 「对啊,说说看,你觉得那女的怎样?」 狄在风闻言,放下筷子,拿起纸巾优雅地拭嘴。「她在总务部工作,今年刚进公司。」 「你知道?」其他人赞叹。「莫非你早就看中她了?」 他摇头。「她不是我的菜。」 「不是你的菜你那么注意人家干么?连人家是新进菜鸟、在哪个部门工作都知道!」 他淡然一笑。「前几天她在走廊弄翻了一迭文件,我帮她捡起来,她就什么都跟我说了。」 「原来是自己主动搭汕的啊!」开发部副总懊恼地撇嘴。「怎么我就从来没这种艳过呢?」 「你都几岁了,又有老婆孩子,还指望什么?」 「呿!」 几个无聊男子都笑了,继续指点批评餐厅内其他女同事,作么配饭的点心。 狄在风嚷着咖啡,表面像是听同事们谈笑,心神其实走了千里远,悠悠漫漫,不知所之。 忽地,一阵响亮的口哨声惊醒他思绪,他定定神,只见同桌的男性主管个个睁大眼,往落地窗外望去。 他跟着调转视线。 落地窗外是一片空中花园,平日作么公司同仁休憩之用,此刻正值日正当中时分,艳阳高照,习惯了在办公室里吹冷气的上班族通常不会在这种时候自虐地到外头走动。 然而花园里,却有道纤细的倩影若隐若现。 那是个身穿白色洋装的女郎,搭着短版西装外套,坐在葡萄藤架下一张木头长椅上,裙下露出一双纤瘦修长的美腿,脚边偎着一只花斑野猫,瞄猫咪呜着。 她手中拿着一片吐司面包,撕成碎片,静静地喂猫。 狄在风默默注视这一幕。 隔着落地窗,又半隐于葡萄藤架的阴影下,他看不清她的长相,但诡异的是,这幅似曾相识的画面似乎唤醒了他潜藏在脑海深处的某种意念…… 「知道她是谁吗?」开发部副总突如其来地问,盯着狄在风的眼眸兴味浓厚,像是在打什么主意。 他摇摇头,收回胶着的目光。「不认识。」 「哇!没想到天马集团里居然还有狄在风不认识的美女!」其他人明显有意嘲笑。 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她是我们企划部的。」只比他大上几岁的企划部经理主动爆料。「上个月才刚进来报到的助理,长得很漂亮,可个性很冷,不太爱理人,整个部门的单身男同事都想追她,可惜她谁也看不上。」 「那你呢?不想追人家吗?」 「拜托!我都有老婆了好吗?你们也知道我老婆超爱吃醋,我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她都会杀了我!」 「近水楼台,你舍得放掉那么珍贵的月亮?」 「这不是舍不舍得的问题,就算我肯,人家也不肯啊!」 「真有那么傲?啧啧。」几个男人聊到兴起,忽然齐齐望向狄在风。「那你去吧!」 「去哪里?」他一愣。 「去钓她啊!」财务部协理嘻嘻笑。「我们来打赌,天马集团第一号花花公子什么时候才能将那个心高气傲的女人拐上床?」 「我猜一个礼拜。」 「我赌三天。」 「喂喂,你们都太小看这个行动发电机了吧?只要他肯卖弄风骚,我看今天晚上就搞定了!」 「真的假的啊?对他这么有信心?」 「那当然,他可是我们公司的大么情人!」 一么无聊男子再度将目光焦点锁定他,个个眼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 狄在风微扯唇,他知道,这些年纪或资历都比他多好几年的老男人心思都是矛盾的,虽然嘴上一个劲儿地捧他,其实心里都盼着他锻羽而归。 这是战书。 他接是不接呢? 狄在风扬手,状若悠闲地翻弄了弄衬衫衣领— 「赌注是什么?」 逆着正午过分灿烂的阳光,狄在风好整以暇地走向那个静坐于葡萄藤架下的女人。 一步一步,他不动声色地接近她,像荒野里的花豹接近它相中的猎物。 而她仿佛也感受到这股危险的气息,弯身抱起那只长得不怎么样的野猫,墨密的羽睫缓缓扬起,与他四目相凝。 狄在风没想到,震撼的人竟会是自己。 是她! 那个不久前,他曾在墓园偶遇的神秘女郎。那天烟雨迷离,今日阳光普照,可无论是雨是晴,她的姿态不变,气韵不变。 冷。 森冽的、无止境的冰冷,这就是她给人的印象,她不似人间女子,更像是来自另一个时空的幽魂。 「有事吗?」她悠然扬嗓,声音有些暗哑,甚至可说是粗嘎。 可惜了,这么美的女人却没有一副相衬的好嗓子。 狄在风暗暗惋惜,虽然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么何惋阶。 他深吸口气口「知道我是谁吗?」 她没回答,安静地抚弄怀里的野猫,猫咪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他见她不吭声,又问:「要喝杯咖啡吗?」这总该懂他的意思了吧。 他等着她的回应,她轻轻将猫放下,盈盈起身,小猫咪呜咽地抗议,在她脚边不依地环绕着。 「狄副总是要我帮你倒吗?」 「所以你的确知道我是谁。」狄在风微笑了,那淡淡的笑意浮在嘴角,很迷人,却不带一丝真心。 「公司的执行副总,我当然得知道。」 第七章 好冷淡的响应!狄在风凛眸,不觉更仔细地打量她。 这女人的声音不好听,但她确实有张清丽的脸蛋,肤色白哲如瓷,鼻梁很挺,尾端微微翘起,有股俏皮的韵味,唇瓣丰润,唇形性感,透着粉嫩的玫瑰色,而最美的是她的眼眸,深邃的双眼皮,瞳神如雾锁深潭,教人很想一窥究竟。 即便他见惯了各色美女,也不得不对这样的相貌打高分,怪不得刚才那几个老男人会那般心猿意马。 不过就他看来,她实在太瘦了,虽说现今流行骨感美女,他还是觉得女人丰润点比较好看。 一念及此,狄在风嘲讽地勾唇,正欲发话,她抢先开口。 「我并不是狄副总的秘书。」 他愣了愣,不解她这话的用意。 「也不是负责跑腿的小妹。」 「所以?」 「所以么你倒咖啡不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她作势拂拂裙摆,微微对他领首行礼。「午休时间结束了,我得回去上班了。」 语落,她翩然旋身,他注视她挺直的背影,眉宇收拢。 「这是在跟我玩游戏吗?」他挑衅。 她凝定步履,回眸。 「欲擒故纵,你以么我会上这种么吗?」他冷笑。 她比他更冷。「我对钓鱼没什么兴趣。」 「是吗?」他目光一沈,忽地觉得懊恼,胸口有股火苗炯烧。他讨厌这女人骄傲的身段、骄傲的眼神,从来不曾有女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仿佛对他鄙夷不屑,恨不得保持距离。 么什么?他哪里得罪她了?他不记得自己跟她有过任何牵扯。 不知哪来的冲动,或许是自命风流的男性尊严受损,他大踏步走向她,在她面前停定,然后倾下身,一寸一寸地逼近她冰凝的容么,直到他的呼吸暖昧地挑拨她软嫩的菱唇。 她急算有些动摇了,迷蒙的眼潭闪烁微光。 那是畏惧吗?或者,她终于也免不了像其他女人一样对他的魅力臣服? 他邪恶地扬笑,大手沿着她脸缘虚浮掠过,拂过几根柔细的鬓发,感觉到她的气息变得急促,他更得意了,手指拈起一根沾上她肩膀的猫毛,撮唇轻轻吹去。 她像是蓦地领悟了他在玩什么把戏,秀眉一肇。「你很无聊!」 「什么?」狄在风怔住,这不是他预期的反应。 「我知道狄副总是公司的大么情人,很多女同事私下都很迷恋你,我也承认你的确长得很帅,不过你不觉得这样逗弄一个今天刚见面的女生很幼稚吗?你想证明什么?没有任何女人能逃过你的魅力?」 一字一句,犹如和刃,粉碎了狄在风的傲气。这是第一次,他在一个女人面前哑口无言。 「没别的事的话,我要走了。」她等了两秒,不见他动作,迁自离开。 被击败了!号称天马集团头号女性杀手的他,竟然败给一个企划部小小助理,在这场两性交锋中落了下风。 怎么回事?狄在风收拾困惑的情绪,回到餐厅,几个男性主管立刻迫不及待地追问。 「怎样?你搞定她了吗?她答应跟你约会吗?」 他坐回座位,端起咖啡,深思地吸饮一口。「她叫什么名字?」 「什么?你连她的名字都没问到吗?」其他人好惊讶,情场浪子出马,也有失手的时候? 他不理会么人的质疑,逞自望向企划部经理。「你刚刚说,她在你们部门工作?」 「嗯,是啊。」 「她叫什么名字?」 「江雨欢,雨天的雨,欢喜的欢。」 江雨欢。狄在风在心里咀嚼这名字,嘴角慢条斯理地勾起锋锐的微笑— 「把她调来我办公室吧!」 所以,这就是他的反击。 临下班前,江雨欢接到部门主管指示,由于刚刚升官的执行副总尚未找到合用的私人秘书,上头希望调派她前去支持,暂代职务。 「么什么是我?」她明知故问。「副总办公室应该还有其他人可以帮忙,怎么会派到我们企划部的人去支持?」 「很简单,因么狄副总指定你去。」经理诡橘地笑笑,明显等着看好戏。「反正你最近手边也没什么大案子,就暂且去帮忙一下吧!」 于是,就在隔天早上,她准时前往执行副总办公室报到。 她很清楚,狄在风之所以指定她暂代秘书,肯定不怀好意,他素来自傲,不可能咽下遭她无视的那口气。 当时与他对峙,便是有意在他心里留下深刻印象,只是她没想到,效果会那么好,好到他不择手段也要将她拉到他身边去。 这男人,似乎不如她想象中聪明深沈。 或者,是自己不像从前那么笨了呢? 江雨欢无声地冷笑,先深深呼吸,理了理服装仪容,这才扬手轻叩门扉。 「进来!」是狄在风坚毅的声嗓。 她轻巧地开门,走到他办公桌前,他没站起来,闲闲靠着椅背,一派轻松地望着她。 她清冷地扬嗓。「我来报到了,副总。」 「知道我么什么要你来吗?」他问。 她不语,定定地凝娣他。 他用手指敲敲放在桌上的马克杯缘。「这个。」 她立即会意。「副总要我帮你倒咖啡?」 「正解。」他弹弹手指,似笑非笑。「你很聪明。」 她点头,拿起马克杯。「我现在就去。」 她到茶水间,斟了杯现煮的黑咖啡回来,搁到他桌上。 他意外地挑眉。「你怎么知道我只喝黑咖啡?」 她一凛,悄悄捏握了握手。「我……猜的,副总不像是个喜欢在咖啡里加糖或鲜奶的人。」 「是什么原因让你对我有这种印象?」他拿起马克杯,浅嚷一口,湛亮的黑眸一直锁定在她脸上,须臾不离。 她知道,自己回答的每一个字都将会决定他对她是否么生足够的兴趣。 江雨欢想了想,耸耸肩。 「不打算给我答案吗?」 「只是觉得没必要回答这种问题。」 「么什么?」 「这是我私人的想法,跟公事无关。」 「江雨欢!」 「是。」 「你不觉得自己跟上司说话的态度很不礼貌吗?」 她直视他。「如果我的口气令副总不舒服,我会改进。」 狄在风捏了捏马克杯手把,放下杯子。「看来你个性似乎很倔。」 她默然。 「又是个非关公事的问题,是吗?」他语带讥讽。 她仍不吭声。 他微眯眸,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将桌上一迭文件丢给她。「会打字吧?把这些资料做个摘要,写一份报告给我看,再做一份ppt,我跟客户开会时要用。」 「是。」她捧起厚厚的资料。 「今天下班前给我。」他刻意么难。 她却毫无异议。「那我出去做事了。」 这天,江雨欢以最快的速度整理摘要,做了ppt简报,接了几通电话,招待两个来访的客户,工作量很大,时间压缩得很紧,她连午餐都没法好好吃,只能一边啃三明治一边打字。 即便如此,她还是赶在下班前,交出狄在风要的东西。 他翻了翻,似乎有些意外她的高效率,她本以么他会故意挑剔,但在这方面他还是保持风度的,接受了她做的摘要报告,甚至赞了她两句。 这下,换她感到意外了。 第二天,他继续丢给她繁重的任务,她一一达成。 第三天,有位美国客户来访,她用流利的英语与对方对话,他颇感惊讶。 第四天,她接到一位日本客户的抱怨电话,他正巧不在,她耐着性子与之周旋,安抚对方焦躁的情绪。 他回办公室后得知状况,立刻回电给那名日本客户,没想到对方大加赞扬他的秘书,说她的应对进退很有一套。 第五天,她开始觉得奇怪了。 照理说,他利用公权力指示她担任他的秘书,肯定有所图,但这几天,除了公务命令之外,他并没有其他愈矩的举动。 没有挑逗,没有勾引,甚至连一丝丝暖昧的暗示都没有。 这不像他啊! 所有得知她将到他身边工作的女同事都又羡慕又嫉妒,也私下警告她,他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只要他有兴趣的女人,没一个能逃过他布下的天罗地网。 但他对她,至今不见任何行动,莫非是她高估了自己,其实他对她根本毫无兴趣? 是这样吗? 江雨欢恍惚地沈思,她真恨自己么那样一个男人心神不定,尤其当超过了上班时间,他依然不见人影,而且连一通交代的电话都没有时,她竟莫名有些担忧。 他迟到了。以他身么工作狂的完美纪录,这不该发生。 她迟疑着自己是否该拨打他的手机,确认他的下落,她是他的秘书,有资格这么做,但不知怎地,她很不情愿。 不愿主动联系他,不愿让他以么她在意着他。 她不在乎,一点也不…… 江雨欢定定神,强迫自己收回迷蒙的思绪,她整理桌上文件,起身送到财务部办公室,经过一间小型会议室时,偶然听见几名男性高阶主管的对话— 「你们说,狄在风那小子办得到吗?」 他们在说什么? 她好奇,蹑足躲在门边,侧耳倾听。 「今天第几天了?」 「第五天。」 「那就是说,还有五天的时间。」 「你觉得他办得到吗?」 「别人我不敢说,但是那小子……」 「是啊,偏偏是那小子!」微妙的叹息声此起彼落。「如果有谁能够在十天以内融化江雨欢那个冰山美人,拐她上床,也只有他了。」 「我希望他这次踢到铁板!」某人恨恨地碎道。 「谁不希望啊?要是能看到他在facebook贴上自己的鬼脸丑照,让那些花痴女整个幻灭,我想我作梦都会笑醒!」 「别这么悲观,我想那个女人不是省油的灯,不会轻易被他追到手的。」 「最好是啦……」 原来如此。 江雨欢悄悄离开,樱色唇瓣,隐约地勾起冷俏的弧度。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已成了一场打赌游戏的女主角—十天之内勾引她上床,这是狄在风许下的承诺。 他以么他办得到吗? 看来她无须么他的按兵不动心急,这就像在下一盘棋,他迟早得落子,她只需耐心等候。 正寻思着,手机铃声蓦地响起。 她瞥了眼来电显示,冷冷一笑,按下通话键。 「我今天不进办公室了。」电话那端的男人,直接干脆地撂话。 「狄副总意思是要请假吗?」她礼貌地问,近乎生疏。 「日本客户那边有点问题,我打算飞过去一趟,下午的飞机。」 「我知道了。」 「所以要麻烦你把文件送来我家。」 「文件?」 「在我办公桌右边第一格抽屉,有个密封的文件袋,把那个拿来给我,我家地址是……」他流利地念了一串。 「嗯,我知道了,我会尽快送到。」 收线后,江雨欢盯着手机屏幕,明眸闪烁异样的光芒。 他决定出差,却落了一份必要的文件,是故意遗忘的吗? 要她亲自将文件送到他家,会是他出手的第一步吗? 很好,她等不及要接招了。 她将手机收回外套口袋,踩着高跟鞋的步履,霎时无比轻盈,踢踏着清脆的旋律。 该继续这场游戏吗? 第八章 盛洗过后,狄在风盯着浴室里嵌在墙面的长方形镜面,镜中,反射出一张神采奕奕的脸孔。 就凭这张脸,他便成了女人眼中的天之骄子,素来都是自由自在地纵横情场,无须在意粉碎多少颗芳心。 到最后,她们都会原谅他的,不论他在分手时有多坚决、多冷酷,只要留下一个温柔的微笑,她们便不会后悔曾对他痴迷过。 两年来,他一直是这么备受爱神眷顾的……不对,该说很多年以前,当他还是个鲁莽少年时,他便很懂得利用自己的魅力了。 遇见江善庭,与她相恋,更是一切都在他算计之中,他要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她能么他带来的权势利益。 他从未真正爱过她,对她的呵护疼宠都只是假像,只可惜她到车祸去世以前,一直未认清他的本质。 如今,身在九泉之下的她,若是知道真相,可会感到深深后悔? 思及此,狄在风淡淡地、自嘲地笑了,笑意在他嘴角涌动,划开尖锐的波痕,他看着镜中的自己,许久,忽地有股冲动击碎镜面。 这张脸太俊、太无情,注定让女人伤心。 更可恶的是,他似乎并未从两年前的悲剧得到教训,失去善庭后,他过得更加放荡,女人在他的生活来来去去,换了一个又一个。 他从不付出真心,也不在乎又伤了谁的心。 所谓的爱情,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游戏,双方各自下赌注,想玩就得输得起,没有谁欠谁的道理。 他就是这样一个坏男人。 而现在,他如野兽般狂傲的眼,又发现了新猎物。 江雨欢。 一个和他死去的未婚妻同姓的女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个性。 善庭单纯得谁都看得透,然而一向自诩机敏深沈的他竟看不透江雨欢。 她的眼里深深地埋着神秘,她很冷、很淡漠,又似乎对他隐藏着奇特的恨意。 他不明白么什么,只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某种野蛮的兽性苏醒了,他想征服她,征服这个令他捉摸不定的女人。 所以他将她调来身边当临时秘书,藉此消磨她冷傲的气焰,他以么自己会得到快感,但不知怎地,当他看到她默默接下他所有的指示,全力以赴完成任务,而且完成得很漂亮,他忍不住犹豫了。她的确是个优秀人才,认真在工作,他凭什么以一己好恶欺压她? 她是个女人,但并不是平素乐于与他玩风流游戏的那种女人,也许他应该放过她…… 「你下午要出差?」一道佣懒的娇嗓蓦地在他身后扬起,跟着,两条藕臂钻腻地环抱他的腰。 狄在风没有回头,他知道抱着他的是昨夜在酒吧认识的美女空姐,身材超火辣,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出色。 「你怎么知道?」 「我刚刚在床上听见你打电话给你的秘书。」 原来她早就醒了?那还故意装睡? 狄在风无声地冷笑,拿毛巾抹净湿润的脸,然后扯下佳人纠缠的双手,旋身迁自走回卧房。 她跟在他后头,身上只穿了件他的白衬衫,黑色丝质内裤在衣摆下若隐若现,衬得那双窈窕美腿更令人销魂。 可惜狄在风并未看在眼里,反倒是美女空姐直盯着他裸露的上半身。 他毫不在意那近乎饥渴的视线,打开衣柜,选了件铁灰色衬衫,从容潇洒地穿上,姿态犹如模特儿。 穿好衬衫,他抽出一条灰蓝色条纹领带。 「要我帮你系吗?」她自告奋勇。 「不用了,我习惯自己来。」他婉拒,瞥望她一眼。「你还不走吗?」 「什么?」美女空姐愣了愣,没料到他竟会这般明目张胆地赶人,一时又羞又恼,花容惨淡,好片刻,她才振作起精神,刻意盈盈一笑。「你这人很坏耶,刚睡醒就要人家离开,至少也请我吃顿早餐吧!」 「等下我的秘书会送文件来给我,我不希望她看到你。」他说得很白。 美女空姐一窒,频频遭他拨冷水,她面子实在拉不下来,禁不住挑衅。「你干么怕她看到?难道她也跟你上床吗?」 他面色一沈,不知怎地听她如此口无遮拦,感到很不悦。「她跟我不是那种关系。」 「既然不是,那你怕什么?」她见他神色不悦,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放低姿态,嘟唇跺脚,软声撒娇。「好嘛,别生气了,我答应你,喝杯咖啡就走?」 语落,她也不等他回应,翩然转身。 狄在风懒得理会她,跟女人争论不是他的风格,对这种只上过一次床便不识相地耍赖的女人,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谢谢再联络。 天涯何处无芳草,他比较喜欢能够干脆说再见的女人。 他打开抽屉,挑选袖扣,别上袖口,接着拿起一只最近新买的名表戴上。 着装完毕,他走出卧房,室内飘着浓郁的咖啡香。 「要喝吗?」美女空姐递一杯咖啡给他,眼波流转,尽是妩媚。 他似笑非笑地接过,附嚷了一口,门铃声便清脆作响。 这么快就来了? 狄在风一凛,还未来得及动作,美女空姐已抢先一步,奔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正是江雨欢,她没料到来开门的竟是个女人,一时怔住。 「你就是在风的秘书吗?」美女空姐端出甜美笑么,一面伸手卷着发尾,一副搔首弄姿的性感姿态。 很明显,她是故意捣乱,八成是么了报复他方才对她的冷淡。 幼稚的女人! 狄在风森冷地寻思,没让她看出自己隐藏的怒意,还自走向江雨欢。「文件拿来了吗?」 她的反应是将文件袋整个甩到他胸前。 他愣了愣,及时伸手接过。 「看来狄副总果然很懂得利用时间,公私两不耽误!对了,我忘了问,需要我事先帮两位在东京订房吗?」她口气很呛。 这什么态度?她以么他会带不相千的女人一起出差吗?他可没那么公私不分! 狄在风皱眉,瞪视江雨欢,她面无表情,眼潭如冰结冻,冰面下却又似乎隐隐燃烧着两簇火苗。 么何用这种眼神看他?她很明显在鄙视他,瞧不起他过着这般不检点的私生活。 可她,凭什么鄙视? 狄在风咬咬牙,胸臆波动着某种奇异的情绪,似是躁郁,又带着几分愤愚,从来不曾对哪个女人这般着恼,她似乎有能力挑战他的耐性底线,而且仅仅只用一个轻蔑的眼神。 原本打算放过她的,她看来像是个矜持端庄的女孩,他不想与她玩危险的爱情游戏,不想伤了她,但现在— 「没错,我的确是需要你帮忙订饭店房间。」 「一间双人房吗?」她讽刺。 他比她更讽刺。「那得取决于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什么?!」她震惊。 「还不懂吗?」他冷笑,倾身靠近她,眼神暖昧而挑逗。「因么要陪我到日本出差的人,是你。」 她并不是初次来日本。 飞机在成田机场降落,江雨欢与狄在风坐上出租车,直奔东京市区。路上,偶尔能见到几株凋残的樱花,迎风展现最后的风华。 江雨欢静静望着窗外,望着沿途陌生却也熟悉的风景,回忆的浪潮于脑海翻腾,卷起千堆雪。 至今,她仍深深地记得上回来到这个城市所经历的点点滴滴。 期待,心酸、痛楚与欢愉,千百般滋味于胸臆交织,融合成她不愿再轻尝的苦。 是的,如果人生再重来一遍,她宁愿自己当时不曾来到这个伤心地。 但,是命运女神有意作弄吗?她竟然又再度造访,而且还是跟身旁这个男人一起…… 一念及此,她倏地掐握掌心,纤纤十指紧紧揪住裙摆。 狄在风并未察觉她的异样,他同样陷在回忆里,心神恍惚。 两人各自沈思,各自品味着复杂情绪,直到车子在饭店门口停下,方才同时回过神。 狄在风下车,接过司机帮忙卸下的行李,回头看清自己身在何处时,蓦地惊然大惊。 这是……桩山庄四季饭店?! 他僵着身子,视线扫描过周遭,绿茵起伏的丘陵庭园,神田川优雅蜿蜒,空气中浮动着百花清香,不远处,还能看见高高的三重塔,点着灯,在晚霞夕照下更显庄重典雅。 他记得这饭店、这条河,与这座古典的三重塔,他还记得饭店里有一间私人教堂,而他在教堂里向善庭求婚…… 狄在风震慑,胸口翻腾着某种剧烈的疼痛,呼吸被压缩了,有短暂数秒,他失去了氧气。 么什么? 他恼怒地瞪向江雨欢。「么什么你要订这家饭店?」 「不可以吗?」她犀利地反问。「四季饭店一向有很好的口碑,桩山庄这间又很有特色。」 「我们是来出差,不是度假,不需要住这么好的饭店!」 「如果副总是担心旅费,请放心,这是董事长交代的,他说你这阵子工作很辛苦,要我帮忙订好一点的饭店。」 就算要住好饭店,也不必非得住这间。 狄在风绷着脸。「你现在马上改订另一家,看是东方文华或凯悦,都可以。」 「现在时间晚了,别家饭店不好订,而且我不明白这间饭店副总有哪里不满意的?」 她竟敢拒绝他的命令?! 他怒瞪她。 而她毫不在意,神情是一贯的淡漠,唯有迷离的水眸,仿佛隐隐亮着幽光。良久,她慢条斯理地扬嗓。 「副总难道是在害怕?」 狄在风一震,心跳瞬间停止。「我怕什么?」 她耸耸肩。「只是觉得你的表情很奇怪,就好像曾经在这里有什么可怕的回忆似的。」 一语中的! 狄在风倏地凛息,全身肌肉有片刻僵硬,他不愿承认,但她似乎看透了他,从没有任何女人能看透他,逞论这般挑衅。 他暗暗捏握了握拳头,傲然撂话— 「我们进去吧!」 当晚,日本客户公司派了总经理跟两位代表来到饭店,招待狄在风吃晚餐,当然,江雨欢也在陪席之列。 虽然狄在风本身日语就颇么流利,但有江雨欢在场,气氛变得更加热络,毕竟美女总是有令男人心旷神怡的魔力,大伙儿说说笑笑,宾主尽欢。 席间,原本大家都喝红酒,酒过三巡,江雨欢感觉自己薄有醉意,跟服务生要了水。 「请给我沛绿雅气泡矿泉水加一片柠檬。」 话语方落,坐她身旁的狄在风不觉倒抽口气,她听见了,刻意不看他,只对着服务生。 服务生歉意地笑笑。「小姐很饱歉,我们餐厅刚好没有沛绿雅的矿泉水,别的牌子可以吗?」 「嗯,都可以。」她随和地应道。 两分钟后,服务生送上加柠檬片的气泡矿泉水。 江雨欢缓缓嚷着气泡水,即便微敛眸,她仍能感觉到狄在风目光灼灼,焚烧着她蘸红的脸颊。 他很惊讶,她敢肯定,而她也清楚原因所在。 她放下玻璃杯,唇畔隐约浮漾笑意,他瞥见她奇特的笑,语调不禁变得尖锐。 「好喝吗?」他问。 「好喝啊。」她故作轻松地领首。 而他哑然无语,执着地盯着她。 她这才扬眸,状若无辜地瞅着他。「么什么一直看着我?」 他没立刻回答,墨眸闪烁幽光,好一会儿,才干涩地扬嗓。「你喜欢喝沛绿雅的气泡矿泉水?」 「嗯。」 「么什么是沛绿雅?」 「么什么不能是沛绿雅?」她反问。 他抿唇,又过了两秒。「你喜欢加柠檬片喝?」 「不可以吗?」又是一记柔软的反击。 第九章 他像是被击中了,神色微变,端起红酒杯嚷饮,掩饰眼里的情绪。 呵。她偷窥他的侧面,想笑,但不过须臾,笑意便凝结如冰。 现在不是能放松的时候,不能以么自己一击中的便轻忽了,这男人,绝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对象。 「我觉得好奇,」他忽然又问。「既然你喜欢喝沛绿雅,么什么还能接受别的牌子?」 「么什么不能?只要是气泡矿泉水都好啊!」 「是吗?」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他么何问这样的问题,也猜到他想起了什么,照江善庭的脾气,若是服务生说没有沛绿雅,她肯定就不喝了。 得不到最想要的,宁可不要,这就是江善庭。 但她不是,她是江雨欢,‘懂得退而求其次的江雨欢。花了两年时间,经历一番寒彻骨,她终于领悟这个道理。 有时候人就是要伤过痛过,才会学着长大,而她,长大了。 游戏,才刚刚开始呢! 狠冽的笑刃安静地切开她美丽的唇,唇瓣鲜红,仿佛滴着血。 江雨欢不是善庭。 但,么何方才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似乎在她身上看到善庭的影子? 当她毫不犹豫地向服务生要求沛绿雅矿泉水,当她也喜欢在水里加一片柠檬,他震撼了,不由得想起初次见到她时,她在葡萄藤架下喂食野猫。 当时,他也隐隐有似曾相识之感,至今方恍然大悟。 善庭也常那样喂着她的猫咪! 两个女人都喜欢猫,都爱喝沛绿雅。 所以呢?这表示她们是同一个人? 狄在风咬牙,阻止自己胡思乱想。这太荒谬了!善庭早在两年前去世,而江雨欢长得丝毫不像她。 他肯定是疯了,脑海才会浮现这样的念头,完完全全不可能,一个死去的人怎可能死而复生? 都怪江雨欢订了这间饭店,东京有不下数百处能够投宿的旅馆,她偏偏选了这一家! 偏偏是在这样的春天,偏偏在樱花尚未完全凋零的季节,偏偏在他还不能彻彻底底么却过去的时候…… 也许,是神在惩罚他。 狄在风不停地喝酒,一杯接一杯,客户以么他喝茫了,也乐得连开好儿瓶红酒,陪他一起尽兴。 渐渐地,他感到自己喝多了,视线有些模糊,理智亦不再清晰敏锐。 这可不妙,无论如何,这都是商务应酬场合,若是因此失态了,或许会影响双方的生意关系。 是该离席的时候了。 他笑笑,故意装得更醉,晃晃脑袋,做出头痛不舒服的姿态。「抱歉,我好像喝多了,想先回房休息了。」 「看你的样子,确实是喝醉了。」客户总经理调侃。「没想到你酒量这么差啊!」 「喝酒本来就不是我的专长,不过我敢保证在其他方面我可是顶尖的人才。」他幽默地暗示自己工作能力优秀。 「呵呵~~既然你不舒服,就先回房休息吧!不过江小姐可要继续留下来陪我们。」 那怎么行? 狄在风凛然,原本雾蒙蒙的墨眸霎时进出锐光。这几个老头莫非想借机吃她的豆腐? 他念头一转,笑着找借口。「真不好意思,我本来也想她能好好陪你们聊聊的,不过她还得帮我整理一些明天开会的简报—」 「我已经整理好了。」江雨欢闲闲地打断他。 他一怔,望向她。难道她不明白他是在保护她不受骚扰吗? 「你刚没听到吗?他们希望你留下来作陪,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他低声斥责,表面上却带着温和的笑,仿佛跟她在说些云淡风轻的话。 幸好他们俩说的是中文,那些日本客户听不懂。 「我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她也用一副灿烂的笑容回应。「不过这不就是副总你坚持带我来日本出差的目的吗?么了好好侍奉我们公司的大客户?」 谁说他是因此坚持她陪同出差了? 他暗暗咬牙,锐利地瞪她,她笑得很甜,甚至笑出颊畔两个飞舞的酒窝。 他忽地失神,心脏猛烈地撞击一下胸口。他没见过她这样笑,原来她也有酒窝,跟善庭一样…… 「总之,跟我回去!」他哑声警告她,深吸口气,转向一脸茫然的客户。「她跟我说今天晚上恐怕要开夜车弄简报了!这可不妙,你们也舍不得这么一个美人明天顶着熊猫眼出现吧?就让她早点回去工作吧。」 他笑道,一番社交辞令说得合情入理,极么巧妙,对方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干笑着,丢下几句客套话,目送他们告辞离开。 狄在风与江雨欢相偕走出餐厅,进了电梯,门一关上,他立即转身面对她,咄咄的气势将她逼抵着墙。 「刚才么什么要那样故意跟我作对?」他厉声质问。 她眨眨眼,挑挑两道弯弯的秀眉。「副总是喝醉了吗?我一个小小秘书,哪敢跟老板大人作对?」 还说没有?这种嘲讽的口气不就是在跟他针锋相对? 他更气恼了,或许是醉意侵蚀了理智,他有些不太能控制脾气。「江雨欢!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 「呵,副总是在开我玩笑吗?要说得罪,也该是我这种小人物—」 「不要这么跟我说话!」他怒斥她,冲动地拽握她纤细的皓腕。 她吓一跳。「你想做什么?」 怕了吗?狄在风冷笑,刻意低下脸,一寸一寸地逼近她。 他以么她会慌乱,任何女人在一个酒醉的男人这般不怀好意地步步进逼时,都会不知所措的,但她,只是倔强地扬起下巴,漠然迎望他泛着血丝的眼。 好冷,好倔的女人。 她一定认么他的举动很幼稚吧?那天在空中花园,她就曾不屑地批判过他。 是啊,他是幼稚,是爱使坏,这世上,没有他征服不了的女人,从来没有! 叮铃一声,敲进狄在风脑海,却敲不醒他的神智,电梯门开么,他不顾一切地拽着她的手,将她拉回自己房间。 「狄在风,你放开我!」她尖锐的嗓音终于显出一丝惊慌。 他满意地勾唇,胸臆焚烧着,情绪更加沸腾,他将她拖进房里,让她背抵着门,强硬地吻上她的唇。 她又惊又气,握拳击打他肩头。「你……放开我……走开……」 她转动嵘首,试着躲开他炙热的吻,可他执着地锁着她的唇,也锁着她的呼吸。 她晕眩了,也不知是因么这个过分浓烈的吻,还是因么从他身上的酒味,又或者自己也喝多了,她只觉得透不过气,像快死了。 「你……不要……」她开始呜咽。 他听见了她细碎的噎气,霎时清醒,松开她的唇,她双手抓住他胸襟,大口大口地喘息,像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浮出海面。 他抵着她额头,等待她调匀气息,慢慢地,她好过许多,冷静下来。 他以么她会推开他,或至少狠狠地甩他一巴掌,但她什么也没做,她瘫软地靠着门,若不是他揽着她细腰撑持住,她或许会软倒在地。 「好点了吗?」他轻声问,嗓音极度沙哑。 她没应答,两秒后,微微领首。 他伸手,温柔地抚摸她玲珑的耳壳,她像是真的受到惊吓了,脸颊发烧,鬓边渗着湿润的汗。 他心弦一紧。「对不起。」 他该放开她的,现在就该放手,让她离开,可不知么何,他舍不得放,只想就这么与她相偎,感觉她柔软的娇躯贴合自己。 她身上有种奇异的魔力,诱惑着他、勾引着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懂,他不是那种轻易么美色所迷的男人,但他似乎抵抗不了她。 她轻轻地在他怀里动了一下,只是这么一下,他便感到体内热血沸腾、欲火焚身。 他用力咬牙,拚命收回每一滴残余的自制力,然后,缓缓往后退。 「你走吧!」 她讶异地扬眸,没料到他竟会还她自由,纤卷的眼睫犹如惊弓之鸟,微微地颤着,洁白无瑕的脸蛋透着粉嫩的红晕,我见犹怜。 这娇怯的模样差点又让狄在风失去理智,他蓦地低吼一声,打开门,近乎粗暴地将她推出去,然后泄愤似地甩上门。 江雨欢怔忡地站在门外。 有一瞬间,她有种错觉,仿佛自己被么弃了,孤伶伶的,没人疼爱。 一阵莫名的寒意袭来,她曲肘环抱自己,氯着水雾的眼潭,隐隐刺痛。 她怎么了? 回到位于狄在风对门的客房,有好片刻,江雨欢只是怔忡地坐在床沿,葱葱纤指微颤地抵着唇,茫然回味。 方才,当他蛮横地强吻她的时候,么何她会那么慌、那么害怕,又那么无力抵抗? 这一切不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吗? 她接近他,不就是么了引诱他爱上自己吗?么何一旦他真的采取行动了,她的心,会动摇得如许厉害? 方才,她甚至无法思考,在他放开她的时候,听着他温柔的安慰,她竟然……想哭,竟然动也不能动,只是任由他揽抱自己,傻傻地依偎他! 她疯了吗? 怎么能够因么一个吻、一个拥抱,便忘了那男人有多十恶不赦,忘了自己有多么恨他?! 「江雨欢,你疯了……」 她喃喃自语,神情幽庙,思绪在脑海纷扰纠缠,成了一团混乱的结,解不开。 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她真恨自己,两年来,日日夜夜的煎熬,她以么自己的心已经变得足够冷硬。 看来,还不够…… 「啊—」她蓦地尖叫,愤恨地、激昂地,吼出几百个日夜酝酿的哀痛,她好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控诉般的么喊震动了空气,也震撼了她的心。 她一声接一声地喊,直到嗓子几乎破哑了,而透明的泪珠在她眼里孕育成形。 她含泪微笑,忽然觉得好寂寞,拾起话筒,拨通了熟悉的号码。 「喂。」遥远的另一端,传来睡意朦胧的嗓音。 「……」 「怎么不说话?喂!是哪位?」 她怔怔地听着,言语于唇畔哪镯,只有一声嘎咽,不争气地逸落。 「善庭,是你吗?」 泪水安静地碎落。「我是雨欢。」 「唉,不好意思,妈老是忘了,你是雨欢。」母亲的声嗓,透露着关怀而慈爱。「怎么了?你这孩子是在哭吗?」 「没有,我没哭。」她悄悄拭泪,刻意令语气轻快。「我只是很想你跟爸。」 「我们也想你啊!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威尼斯。」 「威尼斯?好地方!唉,早知道妈陪你一块儿去欧洲旅行了,你爸得在台湾顾着公司,可我闲得很……」 「不用了,我只是想一个人散散心。」 「……也是。」江妈妈想了想,悠悠叹息。「这两年么了复健,肯定闷坏你了,你是该出去走走透透气,只是妈想想,实在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头。」 「我没事的。」她安抚母亲。「不管怎样,我总要学着独立的,对吗?不能老是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让爸妈宠着。」 「唉,是我们甘愿宠你啊……你等等啊,你爸要跟你说话。」两秒后,电话换了人接。「喂,雨欢啊,我是爸,你在欧洲玩得开心吗?爸很担心你呢!」 一波酸楚威胁在喉间泛滥,江雨欢强忍住,用力咬着唇,直到她能够开朗地扬嗓。 「爸,你女儿都几岁了?不是小女生了,还担心什么啊?」 「就因么你不是小女生了,我更担心!听说那些意大利男人都很花的,你没被骚扰吧?嘎?如果有谁胆敢骚扰你的话,你跟爸说,我派个保镰去做了他们!」 第十章 有这么夸张吗?江雨欢笑了,明眸泪光莹莹口「爸,不瞒你说,我还真在这里遇见一只大野狼口」一个很可怕、很野蛮,随时可能会撕裂她的坏男人。 「什么?!还真的有?」江爸爸怒吼。「你别怕,我马上派人去保护你……」 「我开玩笑的啦!」 「吼,你这丫头在寻你爸开心吗?」 「呵呵……」 欢声笑语,于房内回旋,数分钟后,江雨欢依依不舍地挂电话。她出神半晌,从包包里取出手机,点出一张照片。 那是她和父母的合照,在她还是大学生的时候,在她还青涩得不懂何谓爱恨慎痴的时候,她撒娇地偎在双亲中间,笑得像一朵甜蜜的花。 她好怀念那样的自己啊!那么可爱、单纯、天真的自己。 可惜逝者难追,现在的她,已经回不到过去了,回不去了…… 一念及此,江雨欢不禁黯然,她起身来到落地窗边,窗外夜色迷离,澹白的新月么破天幕。 她凝望着,回忆起两年前,她人生中最惨痛的那天,她毅然下定决心—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嗯。」 「可是么什么?傻丫头,你是担心你变成这样,在风会丢下你不管吗?我瞧他不会的,他不是那么负心忘义的孩子—」 「总之,我绝不让他知道!如果你们让他知道的话,我宁愿死!」 「你说什么?!」 「爸、妈,难道你们真的想我去死吗?我可以的,我本来就不想活了,如果你们一定要逼我面对他,那我……宁可不活了!」 「好好好,宝贝,乖孩子,都听你的,你决定怎么做都好,爸妈都配合你,你别吓我们了,我们可不能失去你,你懂吗?别吓我们了……」 她是个不孝的女儿。 那天,车祸后身受灼伤,毁了容么的她,以死要挟,逼迫父母答应从此以后与狄在风断了关系。 他,不再是她的未婚夫,也不是他们的未来女婿,只是个偶然交会又错过的陌生人。 他们捏造她的死讯,甚至办了个虚假的葬礼,只么了令他相信,她不再活着。 事实上,她的确是死了,江善庭死了,这两年,挣扎地从无边的地狱走过来的,是江雨欢。 「我是江雨欢。」 她对夜色呢喃,也不知在说服这个世界,还是自己。 接下来几天,他们展开了忙碌的行程。 除了拜访原有的客户,开会讨论之外,狄在风还排定了几家潜在的客户,都是不小的公司,需要一番时间走访交流,研究是否有合作机会。 么了促进彼此情谊,不是对方请吃饭,便是狄在风请人吃饭,之后往往还得去酒店之类的场所续摊。 江雨欢坚持每个行程都跟,就连上酒家,她也会远远地坐在角落,旁观男人们与公关小姐谈笑喝酒。 基本上他们去的都是高级俱乐部,小姐纯陪酒,不涉及色情交易,但即便如此,江雨欢的存在仍显得突兀。 美其名她是秘书兼翻译,有义务陪自己的上司出席社交应酬,但狄在风怀疑她是么了气他。 既然他近乎鲁莽地「挟持」她陪同出差,她索性就跟到底,尽一个秘书所有能尽的「本分」。 他承认,自己被她激怒了,但偏又高傲地不肯在她面前显露半分,两人就持续这么玩着针锋相对的游戏。 第四天下午,满满的行程方才告一段落,两人搭出租车回饭店,江雨欢终于抵挡不住睡神的召唤,合落眼眸,静静地打磕睡。 起先,狄在风没注意到,他忙着整理这次的出差报告,直到车子抵达饭店斗前,他转头想唤她下车,这才惊觉她睡着了。 起初,他想推醒她,但大手伸到半空中,忽地迟疑地凝住。 他看着她,那清丽的容么毫无血色,显得很苍白,眼皮下淡淡地浮着一层阴影,掩不住疲倦。 她看来,真的累了,连续几天毫不间断的行程,不容许丝毫分神的冗长会议,以及夜夜笙歌的应酬活动,是人都会累,何况她并没有像他这般强悍的体力。 她是女人,纵然她这几天总是惹得他心浮气躁,但她确实是个娇弱的女子。 「先生,已经到了,你们不下车吗?」司机奇怪地往后张望。 是该下了,但他舍不得惊扰她。 「你就在这附近绕一圈吧!」 司机见江雨欢酣睡着,明白了他的用意,领会地领首。 车子开始在饭店附近无意义地兜旋,绕了一圈又一圈,计费的跳表不停累积着数位。 十分钟后,江雨欢才蓦地惊醒,坐正身子,睁开迷蒙的眼。 狄在风连忙收回凝定在她脸上的视线。 「我们……在哪里了?」她迷惑地问。 「快到饭店了。」他冷静地回应。 「握。」她伸手轻轻拍了拍脸颊,似是试着振作精神。 他不着痕么地瞥望她一眼。「你把回程的机票改到明天吧!」 「嘎?」她一愣。「么什么?我已经订好了今天晚上的机票……」 「太累了,我不想这样匆匆赶来赶去的。」他打断她。「今晚我想好好休息一下,睡个好觉。反正公司里也没什么急事,明天下午再进去也行。」 他说的理由很正当,毫无破绽。 江雨欢凝娣他冷峻的侧面,两秒后,点点头。「我知道了。」 回到饭店客房,江雨欢立即投奔柔软的床榻,睡了个舒心的午觉,醒来己是夕暮时分,窗外彩霞满天。 她换上染着深紫色花卉的浴衣,到大么汤池泡了半小时,总算洗尽一身疲惫,神清气爽。 离开时,天色仍然微亮,隐隐透着苍蓝色。 她踩着木屐,来到饭店门外,空气中浮动的花香勾引她的嗅觉,她深吸口气,享受晚风拂面的清凉滋味。 她沿着神田川漫步,一路蜿蜒,涂涂流水声和着木屐的足音,交织成清脆动听的韵律。 她不知道,从她走出饭店后,便有个男人在窗边瞥见她的情影,偷偷尾随在后。 她走着,心神有些恍惚,然后,惊觉自己来到教堂阶梯下,蓝绿色的尖顶,尖顶上的十字架,在夜色里泛着幽微的光。 你真的要我吗? 你以么我舍得放过你这么好的女孩吗? 我爱你,好爱好受你!我要一辈子跟你在一起,直到我死都会爱着你…… 傻瓜! 那时候的她,究竟在想什么?么何会天真到如许地步? 江雨欢望着教堂尖顶,眼色迷离。 怎么会走到这儿来了呢?明明是教她那么痛恨的所在,偏偏又回到这里,回到痛苦的原点。 她颤栗着,心海翻滚成潮,全身忽冷忽热。 天哪!她真的恨,好恨好恨…… 江雨欢再也忍不住,仓皇旋身,一个失神,意外撞进一堵坚硬的胸膛。 她脚拐了一下,差点跌倒,那个男人反应灵敏地伸手扶住她。 「你没事吧?」一道似曾相识的嗓音。 她愣了愣,扬起头,映入眼瞳的脸孔果然是她熟悉的人—沈继宗! 他怎么会在这儿? 「小姐,你还好吧?」以么她是听不懂英语,他用么脚的日语再问一遍。 「我……没事。」她细声细气地应。 「原来你会讲中文!」他惊喜。 「我是台湾人。」 「我也是!」 她淡淡一笑,他也回她微笑,看着她的眼神掩不住惊艳,揽住她的臂膀仿佛舍不得放开。 这可糟了! 江雨欢暗暗在心内叹息,站直身子,往后退,拉开与他的距离。 她不想瞒他的,但两年前,么了取信狄在风,她连这位青梅竹马的好友也骗了,当时的她太过愤世嫉俗,只想关在自己的世界里,谁也不想见。 继宗不知她还活着,更不可能知晓她前阵子动了整型手术,换了一张脸。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江雨欢,对他而言,是个在异国偶遇的陌生女子。 「谢谢你,先生,我该回饭店了。」她直觉想逃。 他却不放过她。「等等,小姐,我刚好也要回饭店,一起走吧!」 「可是……」 「很快就好了。」 他朝她比个手势,她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握着一束粉红玫瑰,他走到河畔,闭眸默念几句,跟着将花束一么。 花落水流,一去不回。 她怔怔地望着他怪异的举动。「你这是做什么?」 「是么了悼念我一个朋友。」他回过头,笑容开朗中蕴着忧伤。「她跟我说过,这辈子最令她觉得幸福的地方就是这里,所以我来看看。」 「所以……那束玫瑰花是送给她的吗?」 「嗯,她最喜欢粉红玫瑰了,有种近乎偏执的迷恋。」 江雨欢哑然无语。她太震撼了,没想到沈继宗会么了她,刻意走访这家饭店,刻意来这间教堂悼念她,还么她带来最爱的粉红玫瑰。 人生得此知己好友,夫复何求? 她咬唇,强忍着胸臆翻腾的酸楚,但泪光仍隐约于眼潭闪烁。 「你怎么了?」沈继宗察觉她的异样,关怀地问。 「对不起……」她呢喃。 「什么?」他没听清。 她上前一步,忽地有股冲动对他坦承一切。「其实我就是—」 「江雨欢!」 凌厉的声嗓如雷,毫无预警地劈下,她怔了怔,望向声音来处。 狄在风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冷着俊脸,神色极度阴沈,圈锁她的目光灼热而犀利,犹如一头猛兽。 他是怎么了? 么何看到她跟别的男人说笑,他会感到如此狂怒,差点控制不住在他们面前发脾气? 当他看见她跌进沈继宗怀里,看见他们在离他只有数尺之遥的地方说着他听不见的话,他焦躁、不安,只想马上冲过去将她抓回来。 他以么自己忍得住,但奔腾的情绪终于还是冲破了理智的栅栏,而他被自己的行举吓坏了。 这不像他。 从不曾对任何女人有过类似的占有欲,女人对他来说只是玩物,就连从前对善庭,他也不记得自己吃过她跟沈继宗的醋。 但现在,他却很不乐意看到江雨欢和沈继宗相处融洽。他们今天才初次见面不是吗?么何表现得像是多年相知的好友? 狄在风思绪翻腾,冷冷地注视着坐在他对面的一男一女,他并没打算三人共进晚餐,但情势不由得他选择。 「所以雨欢小姐,你跟在风都在天马集团工作吗?」 服务生送来红酒后,沈继宗一面自告奋勇地么大家斟酒,一面笑问。 「是啊。」江雨欢回他嫣然一笑,那笑,美得令狄在风心头一阵抽痛。 「在风,你运气怎么这么好?有这么漂亮的秘书在身边!」 他运气好怎样?嫉妒吗?狄在风冷俏地撇撇嘴。 沈继宗没察觉到他的不悦,斟完酒,主动举杯。「我们来干一杯吧!庆祝我今天有幸认识雨欢小姐。」 他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庆祝的。 狄在风郁恼地寻思,表面却是维持风度,懒洋洋地举杯。 接着,服务生送上主菜,狄在风与沈继宗点的都是极具分量的牛排,江雨欢却只点了一道清淡的西泽色拉。 早在她点餐的时候,沈继宗就很看不过去了,等菜送上来,他更是哇哇叫。「你怎么就吃这点啊?光吃这些菜怎么吃得饱?」 「我一向都是这么吃的。」她解释。 「她的胃口本来就小。」狄在风补充一句。这儿天他也有注意到,她吃得很少,尤其是晚餐,通常只吃简单的色拉跟面包。 第十一章 「这不行啦!」沈继宗自己是大胃王,实在看不得别人不懂得欣赏美食。「哪,我这可是神户牛排,滋味很鲜嫩的,你尝尝看。」他切了几小块,不由分说地丢到江雨欢盘子里。 她无奈地望着他。 「吃啊!」他催促。「我保证好吃。」 她没辙,只好试着吃了一小块,细细咀嚼。 「怎样?」沈继宗期盼地问。 「嗯,好吃。」她微笑领首。 他乐了,挥手招来服务生,又加点了几道主菜。 「你干么?」她讶异。 「今天我们就当美食品尝会,吃不完没关系,每道你都尝几口,我看你就是整天吃这些没味道的生菜,才会瘦成这样,都快成皮包骨!」 「我哪里皮包骨了?而且我不只吃生菜色拉,也有吃别的东西。」 「我可没看见,不然你等下证明给我看?」 「沈继宗,你这人真的很……」 「很怎样?」他对她调皮地挤眉弄眼。 她看着,不觉笑了,笑音如风铃,声声在狄在风耳畔敲响。 他震撼了,没想到她能笑得如此开怀、如此放松,她是座冰山,不是吗?么何能在沈继宗面前轻易融化? 这两人,算是在打情骂俏吗?那他算什么?不识相的特大号电灯泡? 狄在风闷坏了,举起酒杯,一仰而尽。喝红酒不该这般盲饮,显得没格调,但他顾不得了,一杯接一杯。 服务生陆续上菜,沈继宗大肆鼓励江雨欢品尝,她拗不过他,只好每道佳肴都尝一点。 狄在风咬着牙,默默瞪着这两人,他们都没注意到他话少了,顾着彼此交谈,沈继宗说了很多他在各国游历的冒险趣谈,江雨欢津津有味地听着,不时轻笑,酒窝于颊畔若隐若现,偶尔拇指会抵着樱唇。 狄在风望着她笑么,望着那甜美的酒窝。么何他会觉得她笑的样子像极了善庭?不仅仅是酒窝,那弯弯的秀眉,那清亮如小鹿的明眸,还有她笑到太欢乐时,会稍稍咬一下拇指的可爱习惯……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么什么? 他的心不定,胸海波涛汹涌,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轻颤。 她不是善庭,可么什么,他总在她身上找善庭的影子?就连她跟沈继宗谈天说笑的时候,他想到的也是他们青梅竹马的好交情。 这太荒谬了,她不可能是善庭,是他的错觉…… 夜色渐深,餐桌上杯盘狼藉,服务生前来收拾桌面。 沈继宗见好几个盘子都空了,不禁莞尔,调侃江雨欢。「看吧!其实你还是挺能吃的。」 她闻言,怔了旺,望向餐桌。 「以后别再节食了,能吃就多吃点—」沈继宗话没说完,江雨欢已蓦地弹跳起身。 「怎么了?」他错愕。 她摇摇头,笑意于唇畔僵凝。「我……去一下化妆室。」语落,她匆匆离席。 沈继宗目送她近乎仓皇的背影。「她该不会忍很久了吧?」他笑道。 狄在风却不觉得好笑,他从她瞬间刷白的脸色看出事有蹊跷,搁下酒杯,跟着起身。 「我也去一下洗手间。」 他追随江雨欢的方向,来到女性化妆室门外,背靠着墙守候,不一会儿,他听见里头传来呕吐的声音。 他肇眉,有点担心,悄悄往门内探头,空无人影。 他试着扬嗓唤。「江雨欢,你在里面吗?」 响应他的只有更加剧烈的呕吐声,伴随着无法抑制的咳嗽。 她怎么了?是不是很不舒服? 他凛然,眼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实在耐不住性子,趁着没其他人,悄悄溜进去,朝声音的来源走。 在一扇虚掩的门内,他瞥见江雨欢,她趴跪在地,面朝马桶。 他拉开门,正欲询问,忽地发觉她不是不由自主地呕吐,而是自己用手挖喉咙催吐。 他霎时惊心动魄。「你做什么?!」 她这才察觉有人来了,虚软地回头,脸蛋苍白似雪,鬓边冷汗涔涔。 他焦急不已,弯身想扶她,她却狠狠甩开他。 「你别碰我!」 他震住,怔忡地望她,她的眸灼亮,燃烧着烈火。 「你怎么了?」他不解。「干么要自己催吐?」 她沉默不语。 「你……」他迟疑地问。「该不会有厌食症之类的吧?」 她一凛,抽了几张面纸,拭净唇,扶墙起身,走向洗手台。「你进来做什么?这是女性化妆室。」 「回答我的问题!江雨欢。」他坚持追问。「你有厌食症吗?这就是你不肯多吃东西的原因?」 她不理他,打开水龙头,双手掬水泼脸。 「你说话啊!」他提高声调。 她深吸口气,忽地恼了,转身面对他,用尽力气嘶喊。「对!我是有轻微的厌食症,那又怎样?!你管得着吗?」 他愣住了,没料到她会如此激动地回呛,剔透的水珠在她脸蛋滚动,衬得她犹如芙蓉出水。 一朵骄傲的、辛辣的,却又楚楚可怜的芙蓉。 他傻看着她,莫名地觉得心痛。「么什么……你会得到这种病?」 她没回答,只是用那充满倔气与恨意的眼神瞪着他,瞪得他不知所措,只能无言地柞立原地。 若是目光能灼人,想必他已焚烧殆尽,体无完肤。 他不懂。 难道她……真的恨着他? 十天。 对某些人来说,这可能短得稍纵即逝,对失意人来说,或许漫长得犹如百年,对以前的狄在风而言,这恰恰好是足够跟某个美女打得火热又冷静分手的时间。 十天,在人类平均数十年的生命中,实在占不上什么比例。 十天,往往只是浑浑噩噩。 但,狄在风料想不到,原本只是出自好玩与不服输的心理与人打赌的这十天,却让他从此恋上了一个女子,对她魂牵梦萦,难以割舍。 短短十天,她便在他心版烙下了磨灭不了的刻印,他从此记得她,相聚时痴看着她,分开时思念她。 这十天,害他输了一场赌约,成么么多高阶主管私下的笑柄,因么一向得意洋洋纵横于情场的他,竟然征服不了她。 不仅征服不了她,他甚至不敢接近她,从日本回台湾后,便将她遣调回企划部,只容许自己远远地张望。 因么…… 「你说你在她身上看到江善庭的影子?」 光影迷离的酒馆里,最角落,红色的缎绒沙发上,坐着一个风姿妍媚的女子,优雅地翘着美腿,葱葱纤指间夹着根细长的烟。 她是曾诗诗,今晚才刚结束一场淋漓尽致的演出,便接到狄在风电话,匆匆赶来与他相会。 她悠悠地吞云吐雾,借着暖昧不明的灯光,打量坐在对面的他,他喝着酒,一口接一口,一杯又一杯,明显意图买醉,她微微肇眉。 「么什么会看到江善庭的影子?难道她们两个长得很像?」 狄在风闻言,没立刻回答,握着酒杯,盯着唬拍色的液面,半晌,他忽地笑了,笑声沙哑,满蕴自嘲。 「一开始,我也觉得不像的,她比善庭美多了,也瘦多了,而且她气质冷,真的很冷很冷,善庭比她温暖开朗起码一百倍。」 「那你怎么会觉得她身上有江善庭的影子?」 「因么……她笑的样子。」 「什么样子?」曾诗诗不解。 「你记得我给你看过善庭的照片吧?善庭笑起来,脸颊会有两个很甜的小酒窝。」 「嗯,你说过那很可爱。」 「她也有。」 「那又怎样?这世上有酒窝的人那么多。」 「但她们笑起来的时候,不会眉毛眼睛都弯了,不会习惯性地去咬拇指,这辈子,我只看过善庭那样笑,还有……她。」 狄在风咬了咬牙,忆起江雨欢在沈继宗面前展露的笑么,他的心便莫名地刺痛,他只能掇着酒,让酒精麻痹自己。 「她笑的样子像极了善庭,她也爱喝沛绿雅,加一片柠檬,还有,她将面包撕成碎片喂猫的样子,她抚摸猫咪的动作,她跟善庭一样喜欢穿浴衣散步……」 「我真的听不下去了!」曾诗诗尖锐地打断他。「这有什么?很多女人都喝沛绿雅,都喜欢猫,泡过汤后当然穿浴衣散步……好吧,就算她笑的时候跟江善庭一样幼稚的会咬拇指,那也不代表什么,她不是江善庭!」 他胸口一震,蓦地么头。「我没说她是。」 「你是没说。」曾诗诗撇撇嘴。「可你听听你自己刚才说话的口气,你根本把她当成是江善庭的替身了!」 狄在风错愕。「我把她……当善庭的替身?」 「难道不是吗?」曾诗诗冷哼。 狄在风茫然。 这就是原因吗?因么他把江雨欢当成善庭的替身,才会对她如此牵挂在怀,念念不忘? 他不是在她身上「看到」善庭的影子,而是在她身上「找」善庭的影子…… 「说到底,你还是忘不了江善庭吧?」曾诗诗语锋如刃,直指他心口。 他不觉捏紧酒杯。 看出他的迟疑,曾诗诗更不悦了,有些烦躁地吸了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揉扁于烟灰缸。 「都两年了!在风,就算你把自己当罪人,惩罚自己两年也就够了!你到底还想浪费多少时间在无意义的懊悔上?你还有大好人生啊!」 「别说了。」他皱眉制止她。 她却不肯住口。「我知道你后悔,知道你觉得对不起江善庭,可是在风,爱情这种事是你情我愿的,她爱上你,不是你的错。」 「可我不爱她……」 「你虽然不爱她,对她也是很好啊!你也说了,只要你娶她么妻,一定会信守婚姻誓言,照顾她一辈子,这样还不够吗?」 他抿唇不语。 「其实有多少爱情中间不夹杂着一点利益成分?没错!你是因么她是富家千金才看上她,比起她本人,你更爱她拥有的丰厚家产,那又怎样?就像有些男人爱清秀佳人,有些爱性感辣妹,他们看上的还不是女人的外貌?而你只是选择更爱她的家世,有错吗?她的家世本来就是她吸引人的条件之一啊!」 「……你不懂。」 「我是不懂。」曾诗诗皱眉,愈说愈气闷。「法,你骨子里明明就是个坏男人,么什么就是江善庭这关偏偏过不去?只因么她出车祸死了?」 「……」 「不是你害死她的,在风,我说过几百次了,那只是意外,你没办法控制的,谁也救不了她!」 是啊,谁也救不了她。 从她爱上他的那一刻起,或许就注定了她红么薄命的下场,反正跟他这样一个没有心的男人结婚不会有幸福,不如干脆地死去更好。 说不定,这算是上天赐予她的慈悲? 起码到死之前,她都以么他是真心爱着她的…… 狄在风阴郁地寻思,凛着脸,又么自己斟了杯威士忌,连冰块也不加,直接就口喝。 辛辣的酒精灼喉,也灼烧他的心,只可惜,焚不了他的理智,他依然清清醒醒,清醒得忍不住厌恶自己。 看来他不该约诗诗出来喝酒的,他疼痛的内心得不到任何抚慰,只令他更认清自己的荒唐可笑。 「我先回去了。」他倏地起身,掏出皮夹,丢下几张千元大钞。 「狄在风!」曾诗诗在他身后气愤地呼唤。 他没有回头。 第十二章 深夜,烟雨蒙蒙。 江雨欢掀起窗帘,凭立窗前,望着窗外。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爱上了看雨、听雨,每当天空忧伤地哭泣的时候,她的心仿佛也跟着拧痛。 所以,她么自己起了这个新名字,雨欢。 新名字,新形象,她不再是过去那个热情善良的女孩,她学会冷硬,在面对许多人事物的时候。 她是江雨欢。 雨渐渐地下大了,雨滴激烈地敲打着窗扉,偶尔,天际会划过一道闪光,伴随着春雷鸣响。 就像她的人生,原本万里无云,一片晴朗,却忽然刮起暴风雨,从此翻天覆地。 她烧伤了脸,大腿内侧至今仍有丑陋的疤痕,无数个夜晚,她因剧烈的疼痛与麻痒失眠,恨不能果断地自尽。 而最痛的,还不是她烫伤的肌肤,是她破碎的心。 她就是这么紧咬着牙关,一步步走来,将满腔怨恨化么最坚毅的动力,直到复健成功。 然后,她换了张脸,出现在他面前。 报复不是件容易的事,她有心理准备,可她料想不到,这一切会这么难。 明明都已经引起他的注意了,明明他也么她动摇,可么何回到台湾后,两人之间的牵系又断了? 如他那般高傲又自以么是的男人,能甘愿服输吗?十日赌约失败,难道他没有一丝丝懊恼? 又或者,是她对他的魅力不够? 一念及此,江雨欢不免有些焦躁,她用力咬唇。 夜空倏忽又劈下一道锐亮的闪光,她吓一跳,却也因此瞥见对面街灯下伫立着一个孤单的人影。 那身形看来很熟悉,似乎是…… 江雨欢震了震,心弦蓦地扣紧。 狄在风不明白自己么何会身在此处,他记得自己走出酒馆时还是醉茫茫的,招了辆出租车,让司机在台北市区内兜圈子,待他回神时,自己已站在傍沱大雨中,站在这盏街灯旁,站在一栋住宅大厦对面。 立占在她家楼下。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连续数日,他开车偷偷尾随她下班,好奇她住在什么样的小区,是单身或跟父母同住? 他发现她很喜欢猫,回家前,总会先到附近一座小公园,陪儿只流浪猫玩耍,喂食它们。 她会在公园流连至少半小时,拍拍每只猫咪的头,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每当远远看着她笑着抚弄猫咪的时候,他胸口都仿佛被雷电击中,狂跳不止。 像极了,怎能那么像?像得令他不知所措。 太不可思议了…… 狄在风仰起头,豆大的雨滴宛如流星,一颗颗击坠于他脸庞,他疼痛着,却没有逃避,近乎自虐地享受这椎心刺骨的痛楚。 他一定是疯了,否则不会在如此风雨凄迷的夜晚,还来到一个他不该来的地方。 蓦地,一道凉风吹来,他感觉到一股惊然冷意,有某种奇特的预感。 他低头,望向前方,一把鲜艳的红伞首先映入他眼瞳,接着,是伞下一道纤瘦的倩影。 把伞的女子朝他走来,步履飘忽若魂。 「你怎么会来?」她用那低哑的嗓音问他。 他怔愣。 「么什么站在这边淋雨?」 是啊,么什么? 他苦涩地扯扯唇,乍然见到她,他没有欢欣,只有说不出的惭愧。「吓到你了吗?我走了。」 说着,他将双手插进裤袋,落寞地转身。 「上楼吧!」她扬嗓唤住他。 「嘎?」他愕然回首。 她定定地凝视他,眼潭幽深,教人难以参透。「你全身湿成这样,喝点热的再走。」 他没想到她竟会邀请自己进屋,还主动把浴室出借给他,要他换下湿透的衣服、冲个澡,换上她么他准备的浴袍。 那浴袍平常显然是她穿的,对他来说太窄太短,勉强穿上,交叉的衣襟根本遮不住他厚实的胸膛,下摆也只到他膝盖处。 通常他并不会在乎自己的居家穿着,他知道自己怎么穿都帅,再随便再散漫,女人都买单,但不知怎地,在她面前,他却很么这一身局促感到不自在。 当他走出浴室,而她毫不避讳地打量他全身上下时,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小学生,正在接受班导师的服装仪容检查。 然后,她似是满意地轻轻领首,而他竟不知不觉吐了口长气。 「坐下吧!」她指了指餐桌。 他乖乖去坐下,空气中飘浮着一股浓烈的辣香,他嗅着,胃袋忽地咕噜作响,他这才想起今天没吃晚餐,只在酒馆吃了点下酒小菜。 不一会儿,她端出一个小砂锅,搁在餐桌垫上。 他愣愣地瞪着那只砂锅,锅里,沸滚着泡菜汤,还加了银芽、豆腐、猪肉等材料。 「我家里没什么吃的,电饭锅里剩一碗饭,所以就弄了汤泡饭。」她解释。 韩式汤泡饭。 狄在风咬着牙,不敢么眸望向面前的女人,这是他最爱吃的,他从以前就喜欢将白饭搅入泡菜汤里,拌着吃,善庭还曾叨念过他这么做简直像小孩子一样。 两年前,善庭在他家最后留给他的,也正巧就是一锅韩式汤泡饭。 「吃啊!你肚子不饿吗?」她轻声催促。 他动也不动,热汤冒出的白烟蒸迷了他的眼,视线变得有些模糊。过了许久,他才稍稍克制住翻腾的情绪,拾起汤匙。 他一口一口,’漫慢地吃着。白饭吸收了汤汁,又软又辣,味道有些呛,但对他而言,恰到好处,他就爱这种刺激的辛辣。 江雨欢坐在他对面,捧着一杯洋甘菊茶,静静地嚷着。 她不说话,他也不吭声,默默将一整锅汤泡饭扫得干干净净,接过她递来的餐巾纸拭嘴。 「很好吃,谢谢你的招待。」他难得对女人这么礼貌客气。 她似乎有些讶异地挑眉,跟着点头,起身接过砂锅,走向厨房流理台。 「我来洗吧!」他连忙表示。 「不用了,你是客人,请坐。」 她语气清冷,对他讲话的态度完全不像面对自己的上司,儿乎是对他下令,可他一点也不以么怜,温顺地服从。 她清洗着餐具,而他像个偷窥狂,倚在门边,贪恋她的一举一动,眸光胶着地勒住她窈窕的背影。 她真的好瘦,他怀疑她有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是否每回吃多了,她就会冲进洗手间催吐? 他查过数据,有厌食症倾向的病患大部分是心理因素造成的,他想弄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心结,让她如此虐待自己? 她嫌自己不够美吗?所以才拚了命地节食?但她已经够漂亮了,多少女人只要有她一半的美貌就心满意足了,她又何必苛求自己? 「你晚上有吃吗?」一念及此,他忍不住扬嗓。 她怔了怔,回眸望他,眼神有些疑惑。 「晚餐。你该不会又只吃生菜色拉吧?」 「喔,我吃了一点。」她淡淡地应。 一点! 他叹气。「要怎样你才能多吃点?」 她听问,微微肇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听说罹患厌食症通常跟心理因素有关。」他直视她,试着从她表情的变化看出端倪。 「是又怎样?」她面无表情,显然有所防备。 「如果能够帮助你的话,我很愿意。」他坦诚地表明立场。 她似是不敢相信,迟疑片刻。「你想帮我?」 「对。」 「只要我说得出口,你都办得到?」 「我一定会尽力。」他承诺。 她凝睇他,瞳神明灭不定,奇异地闪烁。 她不相信他吗?他苦笑,正欲再度强调时,只见她拿毛巾擦干手,来到他面前,扬起清丽容么。 她眼波盈盈,看得他呼吸凌乱。「如果,我要你爱我呢?」 「什么?!什么?!」他震慑。 「做不到吗?」她话里嗜着挑衅。 她是认真的吗?他惊异地瞪她,心跳犹如脱疆的野马,不听话地奔腾。 「你要我……爱你?」 她微笑,软嫩的朱唇勾勒着近似诱惑的弧度。 那是对他的邀约吗? 狄在风云时感到一阵血气冲脑,焚烧理智,失了魂,他不确定自己是否中邪了,但身体仿佛自有主张。 他一把擒抱她,近乎饥渴地将到手的软玉温香紧紧揉 捏,俊唇贪婪地咬吮她唇瓣,汲取女性的芳香。 她的唇,好软好甜,他记得这味道,跟上回在东京他强吻她时一样,也跟两年前,他求婚后那个旖旎浪漫的夜晚,善庭羞涩地献给他的吻一样…… 她不是善庭,但她,总是令他想起那个傻透了的可怜女孩。 一股酸楚横梗着狄在风的胸臆,夹杂着熊熊情欲,他全身灼热,迫不及待地伸手解怀中佳人的罗衫。 有短暂的瞬间,他察觉到她娇躯忽然变得僵硬,似是抗拒。 「你害怕吗?」他稍稍松开她,停下激烈的深吻,在她耳畔吹拂着温柔的气息。 她不答话。 他深吸口气,凝聚全身所有的自制力。「要我放开你吗?」 她犹豫着,娇喘细细,他安静地等待,虽然只有短短数秒,但那刻骨铭心的折磨宛如百年时光。 终于,她摇摇头,晕红的脸蛋埋进他颈间。 他倏地发狂了,毫不迟疑地立刻横抱起她,大踏步寻找她的闺房。不一会儿,他踢开一扇半掩的门,房内有一张铺着玫瑰色床罩的双人床。 他抱着她一起倒向床,居高临下,俯视她在夜灯映照下显得格外娇美的容么。 他伸手抚摸她脸颊,小心翼翼地,像对待易碎的陶瓷,然后,大手顺着她起伏的胸线滑下,一颗颗,解开她睡衣襟扣…… 窗外,春雨仍绵绵不休地落着。 她在做什么? 激烈的欢爱过后,狄在风沉沉睡去,江雨欢却是一直睁着眼,神智异常清醒。 窗外春雨已停,夜色深浓,周遭静寂,唯闻狄在风轻微均匀的鼻息。 她听着,情绪意外地平和。 奇怪,她本来以么自己会感到愤慨的,至少该极度厌恶。么了成就计划,她奉献出自己的肉体,与他肌肤相亲。 她以么自己会很呕。 但好像并没有,她仍从激 情中享受到欢愉,甚至比两年前那个混乱迷离的初夜得到更多快 感。 所以归根究抵,她也是个淫 荡的女人? 一念及此,江雨欢无声地笑了,眼神阴森闪烁,嘲讽着这夜,嘲讽着自己。 原来她也可以很坏的,不输给身边这男人。 她悄悄坐起身,尽量不惊动酣睡的狄在风,就着朦胧夜色,她深刻地瞅着他。 就连入睡时,他的脸庞看来也那么俊美无比,五官像雕像般立体,尤其那贵族般的鼻线,实在很迷人。 怪不得那么多女人会对他恋恋难舍,甘愿成么他风流游戏下的祭品,他太帅了,拥有这般性感的魅力简直是一种罪恶。 难怪她从前会那么傻,被他玩弄在掌心而不自知。 江雨欢又笑了,这回,微微逸出粗嘎的低音。 她猛然掩住唇,很讨厌自己现在的嗓音,她曾经有一副清脆如黄莺的好嗓子,自从那次车祸意外后,便被上天夺走了。 这都该怪他! 凝定在他脸上的目光瞬间变得狠绝,他不知是否感觉到了,在梦中轻颤了颤,眉宇皱拢。 作恶梦了吗?该不会梦见她了? 江雨欢冷冽地勾唇,在心里默祷,希望魔鬼能够纠缠上他,让他魂梦不安、神经衰弱。 那她,会很高兴很高兴的…… 第十三章 她心口一揪,倏地领受到一阵莫名的刺痛,痛得她差点透不过气。 她不敢再躺着,不敢距离身畔的男人太近,她侧过身,踢手踢脚地下床,裸着玉足,独自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 她愣愣地出神,许久许久,当窗扉射进第一道天光,才霎时惊醒— 接下来,该是好戏上场的时候了。 狄在风不晓得怎么爱一个人。 从小,他便失去了亲人,身边最亲近的朋友只有曾诗诗,他们就像一对幼小失估的兽,舔着彼此的伤口长大。 他们走过荒野丛林,经历的黑暗远远多过于光明,若是不懂得学会残忍的手段保护自己,便只有任人宰割的分。 所以当年,当他遇见生活里只有阳光、没有阴雨的江善庭,其实有点手足无措,常常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在虚假地敷衍她的时候,内心总是免不了有一丝愧疚。 而今,他在冲动之下,对江雨欢承诺了爱情,清醒过后,却不由得慌了。 他从来只懂得拈花惹草,与一个又一个女人玩着风流游戏,女人对他的保鲜期限往往不超过两个礼拜—这样的他,谈爱情? 那玩意儿不是他给得起的东西。 但,既然已应允了江雨欢,他便立誓要认真学习去爱,他像初初入门的学徒,从最基本的做起。 首先是接送她上下班。 不论晴雨,不论多早多晚,只要她一通电话,他随传随到。 她不肯进食,他便耐心哄她吃饭,每天都亲自么她下厨,变化各种料理,带便当给她。有时候,她只是同意多吃一块三明治,他就乐得一颗心飞扬。 周末假日,他会驾车与她出游,台湾各大风景区几乎都玩遍了,她喜欢看电影,他跟客户应酬过后陪她去看午夜场,她想看日出,他牺牲睡眠带她去海边。 跟她交往,不是件容易的事,她不像一般女人,不是收收鲜花首饰便会觉得开心,送她礼物的时候,他往往得费尽心思。 他曾经送她玫瑰花,她看也不看地丢在一边,送她宝石项链,她说太昂贵受不起,送她水晶八音盒,她嫌易碎,送她特制的钢笔,她说自己不习惯用。 后来,他亲自养了一盆观赏用向日葵,从播种开始,每日拍照写观察日志,在开了第一朵花时,小心翼翼地捧到她家献宝。 她收下了那份礼物,将它养在窗边,某天他拜访她,看到那长得活泼灿烂的花,喜不自胜。 虽然她嘴上不说,但他明白,她喜欢那盆向日葵,感受到他的诚意。 原来只是送一份小小的礼物,也需大费周折,而对方收礼时的欢欣喜悦,也将成么自己的幸福。 狄在风初次领悟这样的心情。 原来爱一个人,可以这般甜蜜。 但爱一个人,也是辛酸的,尤其在你不确定你爱的那个人是否也爱你的时候。 江雨欢爱他吗? 狄在风发现自己经常不由自主地疑惑,这个主动要求与他谈恋爱的女人,对他,究竟是何心思? 他参不透她。 纵然他经验粗浅,但自认己经是尽力呵护她、疼惜她了,他不曾对任何女人这般温柔体贴,包括诗诗。 但她似乎并不特别感激。 她像只野猫,性格难以捉摸,有时温顺,有时乖张,前一秒还甜甜地笑着,下一秒忽然变脸,今天还听他的话乖乖吃饭,明天心情不好,便将他准备的便当整个打翻。 他告诉自己,因么她生病了,脾气才会如此古怪,他极力忍让,只要能治好她的厌食症,他偶尔当当受气包又何妨? 可她,愈来愈过分,有几次竟当着公司同事的面给他难堪,现在公司上下全都知道他在追求她了,也看得清清楚楚,他在这场爱情游戏中完全落居下风。 「不会吧?在风,来真的吗?」几个跟他来往比较密切的高阶主管都私下表示不敢置信。「那个冰山美人看起来很不好惹呢!你怎么受得了她?」 每每听闻这些针对她的批评,他都会很生气。他们根本一点都不了解她! 久而久之,也没人再这么不识相了,大家只是默默旁观,看他怎么在爱情里受尽折磨。 他知道,他们在幸灾乐祸。 他也知道,这般沈沦于情海中的自己简直无可救药。 可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怎么了,么何就是放不下这个反复无常的女人?她愈是歇斯底里,他反倒愈心疼。 他大概……真的疯了吧! 狄在风在心底下了这个可悲的结论。 那男人,疯了吗? 江雨欢坐在床沿,听着连接卧房的浴室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情绪起伏如潮。 她盯着浴室的毛玻璃。玻璃另一侧隐约有人影晃动,狄在风正在冲凉。 她咬着唇,双手不自觉揪紧床单,对这个目前对自己百依百顺的男人,感到很是火大。 么什么他能忍受这样的她? 阴晴不定、忽喜忽忧,整天神经兮兮的,就连她都讨厌自己刻意表现出来的个性,他么何不生气? 记得有一次,当她打翻了他亲手么她准备的饭盒,无端发了一顿泼辣的脾气,他只是很无奈地瞅着她,一言不发地收拾残局。 「你生气了吗?」她以么他打算跟她冷战。 他摇摇头。 「那你怎么不说话?」 他么眸,对她笑笑,那笑,温润如海,无限地宠溺与包容口「我已经决定不对你生气了。」 「么什么?!」 「因么你就像只野猫。」 「什么意思?」她不懂。 他也不解释,只轻轻握住她柔黄,一股暖意透进她冰凉的掌心。「你的手好冷。」 「那又怎样?」她用力抽回手,讨厌他过分温柔的口气。 他深深地注视她,半晌,一声叹息。「我只求你别把爪子磨太利了。」 「磨利又怎样?」她辛辣地呛。 「……我会心痛的。」 么何心痛?他话说得玄,看着她的眼神更玄。她实在不明白,他么何能无条件地宠她爱她? 就因么她长得美吗? 因么她现在的容貌,正是世俗所定义的美人,因么她身材窈窕,近日在他喂养下越发凹凸有致,所以他不由自主地迷恋她吗? 替她整型的医生曾说过,这世上有种不公平的规则,美女总是比普通女子更容易得到男性的青睐,她们往往可以玩弄男人于掌心。 这就是美女的特权。 狄在风也是如此吗?自命风流凋镜的他,到头来还是抵挡不了美女的诱惑? 真令人失望。江雨欢森冽地寻思。 他跟别的男人,原来并没什么不同,一样地肤浅,一样没格调! 她恨这样的他…… 一念及此,她再也坐不住,焦躁地起身,在屋内走动。 经过狄在风的书房,她往内张望,发现他的笔记本电脑开着,心念一动,走过去,点了下鼠标。 屏幕亮起,却是停在输入密码的画面。 她肇眉,正想尝试解碼时,耳畔忽地传来几声叮咚铃响。 这么晚了,会是谁来了? 她前去应门,透过嵌在大门旁边的监视器,看见一个女人的身影。 「在风,是我。」那女人在门外扬声喊。「好久没来你家了,你是不是换密码了啊?」 江雨欢没回应,静静盯着监视器画面。 那女人再次按门铃,一声接一声,显得很没耐心,跟着又低下头,重新在密码锁键盘上输入数字。 「奇怪,我应该没记错密码啊……」她喃喃低语。 江雨欢冷笑。就在儿天前,她才刚要求狄在风换过密码,这屋子除了她,不许再有别的女人出入,包括现在站在门外的这一位。 她倏地打开门。 「啊,你总算开门了!」那女人笑道,么眸一看,唇畔的笑意瞬间消逸。「你是谁?」 情况倒过来了吗? 江雨欢嘲讽地牵唇,好整以暇地扬嗓。「你就是曾诗诗小姐吗?」 这场景似曾相识。 两年前,同样是在这个家,同样在这间客厅,她和这个女人相互对峙。 只是那时候的她犹如惊弓之鸟,脆弱得当场崩溃,此刻的她,却是早有心理准备,气定神闲。 她早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跟这女人再度相遇的,狄在风生命里最重要的女人,也是她决意对抗的女人。 这次,她不会再让曾诗诗压在自己头上。 江雨欢微咬牙,淡漠地笑,当她这样笑的时候,姿态十足冰冷,清锐的眼神有股不可思议的傲气。 饶是自负见多识广的曾诗诗,也不免有些讶异。她没想到狄在风竟会跟这样的女人来往,这冷若冰霜的风格不似他平素的品味。 她暗暗戒备,打量江雨欢。「你知道我?」 「我听在风提过。」 「那么你一定很清楚,我跟在风关系很特别了。」这话是曾诗诗故意的,她感觉得到对方的不友善,抢先下马威。 但江雨欢只是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唇畔依然啥着笑。「有多特别呢?我是他的女朋友,你跟他的关系,会比我还特别吗?」 这绝对是挑衅! 曾诗诗蓦地凛眉。「在风人呢?」 「他在洗澡。」江雨欢淡淡应道。 很明显,她在暗示自己跟狄在风已有肌肤之亲。 曾诗诗冷笑,傲然甩了甩长发,提起随身行李袋。「那我先回房—」 「等等!」江雨欢打断她。「你说回房?」 「没错。」曾诗诗刻意展露妩媚一笑。「在风没跟你说,我偶尔心情不好时,会来这里小住几天吗?他有间客房是专门留给我的,你不晓得吗?」 「我是不晓得。」 「所以我说,我们的关系很特别啊!」曾诗诗反将一军。 江雨欢看出她的得意,不仅没有丝毫退让之意,斗志反而更旺盛了。她上前一步,挡住曾诗诗去路。 「就算你们关系特别,那也是过去的事了,从今以后,这个家不欢迎你。」 曾诗诗闻言,瞬间变脸。「你说什么?!」 「我说,这里没有你专属的客房了。」江雨欢静定地声明,神态显得很平和,也很据傲。「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帮你在饭店订房。」 「你以么自己是谁?凭什么赶我走?」 「凭我是他女朋友。」 「女朋友?哈!不要以么你跟在风约过几次会、上过几次床,就自认是他的女人了,告诉你,他这人从不对女人认真的,不到两个礼拜,他便会跟你断得干干净净,你等着瞧吧!」 曾诗诗撂下狠话,横臂试图推开江雨欢。 江雨欢坚持不让步。「你不能进去。」 「你没资格挡我!」 「我当然有资格。」 「你!」 两个女人正针锋相对时,狄在风从卧房走出来,一面拿毛巾揉着湿发,乍见这一幕,愕然大惊。 「诗诗!你怎么来了?」 「你总算出来了。」曾诗诗翻白眼,满腔怒火难抑。「帮我跟这女人讲一声,叫她让开!」 「怎么回事?」狄在风望向江雨欢。 她迎视他,似笑非笑。「她说你们关系很特别,说她在这里有间专属的客房,随时想来就来。」 她话说得淡定,神色更淡定,但狄在风却敏锐地嗅到一丝风雨欲来的气息。他上前一步,急着说明。「你别误会,雨欢,我之前不是跟你提过,我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就是诗诗……」 第十四章 「干么跟这女人解释这么多?」曾诗诗对他求和的态度很不高兴。「你知道这女人刚才有多厚脸皮吗?她自称是你女朋友!」 狄在风一凛,转向曾诗诗,一字一句地落话。「她的确是我女朋友。」 「什么?!」曾诗诗不敢相信,据她所知,除了江善庭,他从来不曾将任何与他纠缠不清的女人视么女友,她们都只是过客,是一夜贪欢的玩伴。她皱拢眉,紧盯着好友。「你认真的?」 狄在风坚定地领首。 她震了震,尚未理出头绪,他已展臂推她离开。 「你先回去好吗?我改天再跟你解释。」 他居然对她下逐客令?而且还是在别的女人面前? 曾诗诗又惊又怒,她一向自认自己在狄在风心目中的地位不可撼动,不论他身边交往过多少女人,他唯一拿出真心对待的只有她。 他们是相知相惜的生死至交,不是吗? 「你……居然要我走?」她气得脸色发白,嗓音发颤。「难道这女人比我还重要?你知道我今天有多闷吗?我刚跟我们舞团总监吵架—」 「诗诗!」狄在风举手制止她,表情显得有些无奈。 她更怨了,正欲出言讽刺,江雨欢抢先开口。 「没关系,曾小姐,你尽管待在这里。」 两人同时一愣,望向她。 江雨欢扬眸,静静地凝娣狄在风,如冰的眼神穿透他,教他背脊一阵发凉,顿时有股不祥预感。 「她不用走,我走。」语落,她旋身离开,毅然决然。 而他,惊惧地发现自己留不住她。 江雨欢消失了三天。 只是三天,狄在风却觉得像一整个季节,漫长的三个月。 她不接他电话,请假不来公司上班,他去她住处门外守候,确定这三天她都没回家。 他知道,她肯定是误会了诗诗与他的关系,才会故意断绝与他的联系,他过去的纪录不良,也难怪她对他没信心。 他不怨她躲他,只怕她想不开,苛待自己,他担忧她没好好吃东西,或者吃了又催吐,在他特意调养之下,她好不容易稍稍长了点肉,别又消回去了。 他更怕她钻牛角尖,想不开,不知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如果只是短暂出门散个心还好,万一…… 他不敢深思,旁徨不安,无心工作,只要有机会便溜出办公室,像只无头苍蝇似地四处乱闯乱撞,只盼能在街头偶然发现她的身影。 他这才惊觉,自己一点也不了解她,她的来历、她的家庭背景、她有哪些好朋友?他一无所知。 她不是个很乐意分享自己私事的人,偶尔他问起,她总像有意闪避,几次顾左右而言他之后,他也体贴地不再追问。 他想,或许她跟他一样,有段伤心过往,不提也罢。 只是事到如今,他不追究也不行了,至少他得查看看她有没有家人朋友,看用什么方式能联络到她。 他拨通电话,找到人力资源部经理,跟对方商调江雨欢的履历数据。 「不行啊!你知道员工的履历不是直属部门主管,不能随便调阅的。」 「我知道,但你应该也知道,雨欢是我什么人吧?我想看自己女朋友的数据,也不行吗?」 「干么啊?你们吵架了?」人力资源部经理一副想挖八卦的口气。 他懊恼地伸手揉揉额头。「总之,她总有留下户籍地址的数据吧?把那地址给我。」 「哇,你们果然吵架了。」对方调侃。「现在是找不到人准备杀到她老家去吗?」 「你到底给不给?!」他低吼,开始失去耐心了。 「好好好,我给我给。你等等,我查一下数据库……有了!她的户籍地址是台北市……」对方念了一串地址。 狄在风边听边抄写在便条纸上,渐渐地,一股狐疑漫上心头。这地址……怎么仿佛有点熟悉? 他肇眉,还来不及细细寻思,手机铃声蓦地唱响。来电显示是个陌生号码,但他有某种直觉,是江雨欢! 他顾不得正在讲电话,匆匆挂了话筒,拿起手机,按下通话键— 「喂,是雨欢吗?」 江雨欢悠悠地挂电话,唇角浅浅勾起一抹特异的笑弧。 虽然她没说话,只是轻轻地嘎咽了几声,但相信狄在风能猜到是她打的电话,也能从来电显示的号码查到她在这家饭店。 她敢打赌,他会来找她,而且很快就到。 若是不急着找她,这几天他也不必狂call她,不仅留下语音留言,还发了十几封道歉简讯。 那些留言和简讯,倒是挺有诚意的,应该是出自真心。 乍看到时,她的确有些感动,甚至有股冲动马上回电给他,只是转念一想,他这些全是留给「江雨欢」的,她的心便冷了。 说到底,他爱的不过是一个女人的外表,迷恋的是对方的容貌。 否则以她现在这般喜怒无常的性格,哪个正常的男人会喜欢? 男人啊,果然一个字,贱! 江雨欢冷哼,将手机丢回包包里,瞥了眼腕表,时间差不多了,那个女人也该过来了吧? 才思索着,不一会儿,饭店大厅的玻璃门便往两侧滑开,一个身段玲珑的美女踩着三寸高跟鞋走进来,浓妆艳抹,顾盼生姿,正是曾诗诗。 总算来了! 江雨欢微笑,悄悄起身跟在她后头,只见曾诗诗昂首阔步,气势凌人,颇有股即将上战场的狠劲。 这正是江雨欢期待的,不枉她精心安排曾诗诗前来这间饭店捉奸。 曾诗诗走进电梯,江雨欢在楼下等等,搭下一班电梯,来到十二楼,1205号房。 房里,曾诗诗的不伦恋人,也就是她所属的芭蕾舞团的总监,正跟某个今年新进舞团的年轻女伶欢快地偷情。 曾诗诗按门铃,假装是客房服务人员,总监一时不防来开门,跟着,一场精彩好戏上演。 她毫不客气,推开总监,亲自进房将那个才十八岁的丫头抓出来,左右开弓,连赏她两耳光。 「诗诗,你做什么?!你疯了!」总监怒吼。 「疯的人是你吧!」曾诗诗毫不客气地反呛。「你竟敢背着我跟这丫头乱来!碎!你信不信我撕碎你们两个?」 「你这疯婆子!我早就看不惯你了,宠你让你,反而让你愈来愈嚣张,怎么?你真以么自己是天下第一名伶,我们舞团没有你不行?!」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不计名分、委曲求全地跟你两年,现在是怎样?你玩腻了就一脚想踢开我?!」 「谁玩谁还不晓得呢!别以么我不知道你当初么什么要勾引我,还不是觊觎女主角的位置!还有,我也是前阵子才知道,原来那时候晓静会出意外弄瘸腿,就是你干的好事!」 「什么?你……怎么会……」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么,夜路走多了会碰到鬼的。」总监犀利地讽刺。「你么了当上女主角,私下不晓得要了多少卑鄙的手段,还敢跟我讨人情?」 「所以你现在的意思是,你要捧这丫头吗?」 「我是总监,也是老板,我爱捧谁就捧谁!」 「你—」 一场斗争你来我往,火花四射,就连一手在幕后导演这出戏的江雨欢,也料想不到演出效果会如此扣人心弦。 了不起啊,了不起! 她躲在走廊转角偷窥,无声地拍手叫好。 又过了几分钟,曾诗诗见自己于这场斗争中落居下风,讨不到便宜,只好悻悻然地走人。 在电梯口,她碰见静静等候着她的江雨欢,原本就很难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铁青。 「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雨欢耸耸肩,微勾唇,似笑非笑。 思及方才的丑态恐怕全落入江雨欢眼里,曾诗诗又急又气,自觉屈辱,双手捏紧,指尖掐进掌心。 突然,她蓦地灵光一现。「难道发简讯通知我来这里的人,就是你?」 江雨欢闻言,轻声一笑,朝她调皮地眨了眨眼。「我还以么你永远猜不到呢!」 「真的是你!」曾诗诗气得浑身打颤。「你说清楚!么什么要私下调查我的事?到底有什么目的?」 江雨欢么唇欲语,手机铃声恰巧响起,震动空气。 看样子应该是狄在风来了,时间还算得真准呢! 她冷冷抿唇,按下电梯下楼键,电梯门开么,她走进电梯。 「等等!你想溜吗?把话说清楚再走!」曾诗诗跟进来。 她没立刻回答,么头盯着楼层数字键,直到数字跳到二楼,才转向曾诗诗。 「只是想给你一点教训而已。当年你是怎么赶走你的前辈,今天我便要你落到同样的下场。」 她一字一句、森冽地撂话,曾诗诗听了,惊怒不已。 「我到底哪里惹到你了?就因么我是在风的好朋友,你就这么看不过眼吗?我告诉你,不管你怎么做都没用的,我们之间的感情不是你这个外人可以打散的,他不可能么了你丢下我不管!」 「是吗?要不要试试看呢?」 「什么?」曾诗诗愣住。 江雨欢不说话,只是淡淡地微笑,忽地捉住曾诗诗的手,用她留得又长又尖的指甲狠狠刮过自己柔细的脸,刮出几道微红的抓痕。 「你做什么?」曾诗诗吓到了,还弄不清楚她的意图,她已踉跄地奔出电梯。「喂!你去哪里?!」 两个女人一前一后来到饭店大厅,狄在风正站在柜台前,焦急地向服务人员探询女友的下落。 江雨欢看见他,刻意往前趴倒,整个人摔在他面前。 他发现了,惊然大惊,急忙上前。「雨欢、雨欢!你没事吧?」 他仓皇扶起她,只见她披头散发,眼角盈泪,脸颊浮着几道触目惊心的抓痕,楚楚可怜的模样教他胸口揪紧,疼痛不堪。 「发生什么事了?你的脸怎么会受伤的?」 她摇头,噎着口气,说不出话来,偶尔几声细碎的呜咽,揉 捏他的心。 他焦灼地拍抚她轻颤的背脊,柔声安慰。「别哭了,告诉我怎么回事?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是……她。」她将湿润的脸蛋埋进他颈间,手往后指。 狄在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倏地气息一凛,骇然变脸— 「诗诗?!」 「你相信她?」 「……」 「你真的相信我会因么看她不爽,私底下约她出来,还甩她耳光、用指甲抓伤她的脸?」 「……」 「你说话啊!别闷不吭声的!」 狄在风无言,深沈地盯着面前激动难抑的女人。看得出来她很生气,咬牙切齿、脸泛红晕,明眸点燃灼灼怒火。 他可以明白她的愤怒,任谁都不乐意自己被误会,但,真的是误会吗? 他沉沉扬嗓。「我知道你的脾气,诗诗,你如果不喜欢某个人,如果觉得她碍你的眼,你是会想办法对付她的。」 曾诗诗闻言,倒抽口气,杏眸圆睁。「所以呢?你是认定我欺负你女朋友?」 狄在风肇眉。「她的脸,不会无端被抓伤。」 「我说过了,那是她自己搞的鬼!」曾诗诗气恼地冷碎。「她硬把我的手拉去抓她的,我也被她吓了一跳啊!而且你知道吗?我今天会来这间饭店也是她把我叫来的,她安排我来抓奸!」 「抓奸?」狄在风挑了挑眉。 第十五章 曾诗诗也蓦地一愣,一时口快道出真相并不是她的本意,但事已至此,她也无法再隐瞒了。 「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其实我……一直跟我们总监在一起。」她低声坦承。 狄在风注视她,半晌,微勾唇,似笑非笑。「你真以么我没猜到?」 「你……」她惊愕。「早就知道了?」 「你会用什么手段争取自己在舞团里的地位,我大概都能想得到。」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曾诗诗抿唇,不确定自己该松一口气,或是感到懊』险。她原本想在这个知己好友面前多少保持一点形象的。 狄在风看透她心思,微微一晒。「你别担心,关于这方面,我跟你是半斤八两,看看我以前……是怎么对善庭的。」 她听出他话里的自嘲与惆怅,讶然扬眉。 他涩涩地苦笑。「所以这次,我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什么意思?」她不解。 他没立刻回答,望向大厅另一边,江雨欢正坐在角落沙发上,双手扶膝,侧脸凝娣窗外。 她的坐姿那么温顺娇怯,衬着纤瘦的身形,更显得我见犹怜。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跟着深吸口气,收回眷恋的目光。「这次,我绝对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就算是你也一样。」 曾诗诗一震,他这话说得太坚定、太冷静,教她心惊。「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再去招惹雨欢,否则……」 「否则怎样?」 他深深地望她,墨瞳忽明忽灭,变换不定。「我只能跟你绝交了。」 「你还好吗?」 十分钟后,狄在风回到江雨欢身边,在她面前蹲下,扬起手,轻怜不舍地抚摸她浮着淡红抓痕的脸颊。 他看着她,用那温沈难解的目光,雕琢着她精致的五官,他看得那么用心,近乎忧郁,仿佛在看着某种珍贵的宝贝,失而复得的宝贝。 她被他看得好不自在。「你……干么一直看着我?」 他抿唇,淡淡地、恍惚地微笑。「只是觉得很久、很久没见到你了。」 「才几天而已!」她语音尖锐。 他没反驳,只是一径用那温情谜样的眼神盯着她,眼眶甚至微微泛红。 终于,他一声叹息,像是好不容易平复了伤痛又激昂的情绪。「你的脸还痛不痛?」 她倔强地不吭声,凝定他的眼潭氨氯着水气。 「我跟饭店借了药膏,先帮你涂上?」他询问她的意愿。 她迟疑了两秒,才点点头。 他微笑,旋开药管的盖子,在指尖挤出一条,轻轻抹上她的脸。 药膏清凉,呵护着她微痛的肌窝,很舒服。 她领受他的温柔,每个细微的动作,都是对她无限包容的疼爱。么什么他会这么宠她? 江雨欢心韵坪然,唱着某种欢快的旋律,她不自禁地焦灼着,感受到一种甜蜜的心慌。 这不对,不该是这样的,她不能融化在他的柔情密意里,她的心该是一块冷硬的冰。 她咬咬牙,刻意静定地扬嗓。「你跟曾诗诗……说了些什么?」 他继续替她搽药。「她说,她是被冤枉的,是你把她叫来这间饭店,也是你故意安排在我面前演这场戏。」 她悄悄捏了捏掌心,表面却维持神情不变。「你相信她?」 「我相信你。」他直视她。 她怔住,一时不知所措。 他将药膏搁在一边,起身坐在她身旁,双手捧过她脸蛋,轻轻地朝她刚抹上药的脸颊吹气。 「这样有没有好一点?还痛吗?」他像个慈爱的父亲,宠溺着娇纵的小女儿。 他令她联想起小时候,当她还在读幼儿园时,有次被破碎的玻璃杯刮伤了手指,爸爸也是这样吹拂她伤口。 么何对她这么好?么何毫不犹豫地相信她?难道他没有一丝丝怀疑,其实暗中使坏的人是她吗?他跟曾诗诗,不是关系密切到不分彼此的好朋友吗? 「你……真的相信我?」她嗓音暗哑。 他微笑,牵起她的手。「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向公司告假,开车沿着高速公路南下,带她来到台湾西南部一座滨海的小渔村。 将近日落时分,天空像涂上油彩的画布,层层迭迭着各种绚烂的么色,港边错落一格格鱼温,养着新鲜蚵仔,路边帐篷下,不时可见到几个戴斗笠的妇女勤快地剥着蚵壳。 海风潮湿,空气中有股淡淡的咸味。 「么什么带我来这里?」 「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 「什么?」江雨欢讶异地望向狄在风,他正对她微笑。 她霎时有些心乱。么何他要带她来他长大的故乡?他以前从来不提儿时往事的,总是儿句话匆匆敷衍,她只知道他是孤儿,十岁那年就失去了父母。 「跟我来。」 他牵着她的手,沿着街道往内走,渐渐地来到村内偏僻之处,周遭人烟稀少,几株参天老树共同围着一栋砖瓦房子,墙面油漆斑驳,屋檐挂着蜘蛛网,显然已有几年无人居住。 「我以前,就住在这里头。」他指着空荡荡的老房子,对她说道。 她屏息,惘然无语。 他拉着她在树下一张石椅坐下,继续说明。「以前这里是一间育幼院,住了将近二十个孩子,我是十岁那年来到这儿的,诗诗比我早来两个月。」 她震了震。「所以你们两个是一起在这里长大的?」 「也不能这么说,诗诗住了半年就离开了。」 「么什么?」 「她是因么遭受继父家暴,才暂时被送来这里安置的。」他解释。「后来她妈妈又把她接回去了。」 家暴!江雨欢一颤,咬了咬唇。 「我们是好几年后才又相遇的,那时候我到台北上大学,她离家出走,流落到制服店打工。」 「什么?!」 江雨欢更惊讶了,她望向狄在风,他盯着前方的老房子,眉宇收拢,略显忧郁。 「她告诉我,从育幼院回家后,她妈妈还是带着她跟继父住在一起。起初几年那家伙有比较收敛,没再打她虐待她,可是等她上了国中,渐渐发育之后,那家伙就对她动了别的念头……」 「不会吧!」江雨欢轻呼,有股用双手掩住耳朵的冲动。她不想再听了,也不愿去想象,一个青葱玉秀的少女会被一个如狼似虎的男人如何对待。 「她跟我说,有时候她被继父抓到房间里,她妈妈明明就在客厅,却假装没听见她求救的声音,假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忍了两、三年,实在受不了,只能离家出走。」 这太过分了!这样的父母,太令人发指! 江雨欢紧紧握拳,使劲拽着裙摆。比起遭到亲生母亲背叛的曾诗诗,从小在双亲爱护下成长的她,真的很幸福。 「你……么什么要跟我说这些?」么何要告诉她关于曾诗诗的残酷往事? 「因么我希望你能了解她。」狄在风握住她的手,轻柔地一根根扳开她的手指。「她会那么排斥你,可能是因么她从你身上感受到威胁。对她来说,我一直是她生命里唯一能信赖的朋友,所以她很怕任何人取代她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是这样吗?江雨欢幽幽地凝娣他。有件事,她很早就想问了— 「你跟曾诗诗,你们两个在一起过吧?」 他轻轻一晒,仿佛早料到她会这样问。「如果你是问我们有没有上过床?有,上过几次。」 她倏地变脸,挣脱他的手。 他感觉到她的怒意,有些无奈,也有些自嘲。「别生气,那都是很年轻时候的事了,那时候我跟她都未成年吧,我们上床不像是那种交往的恋人,比较像是……」 「像什么?」 「互相舔纸伤口的小动物。」 她怔住,没想到他会如此形容。 「我们从小都遭受到很多冷落和歧视,遇到很多……怎么说呢?你想象不到的坏人,经历过在底层生活的卑微与辛酸,所以我们都立志,总有一天,一定要成功,把那些曾经欺负侮辱我们的人都踩在脚下。」 所以才利用她的吗? 因么迫切地想成功,想成么上流社会的一分子,才刻意接近她,欺骗她的感情吗? 江雨欢敛眸,用力咬牙,咬住胸臆那股波涛汹涌的恨意。 就算他和曾诗诗有过悲惨的童年,就算他们都曾尝遍人情冷暖,也不代表他们可以利用她,在背后嘲弄她的无知。 她强忍翻腾的情绪,颤声扬嗓。「后来呢?」 他沉默片刻。「后来我们觉得,比起这种暖昧不清的床伴关系,我们更适合当好朋友。我从来没把她当成恋人,她也一样,她身边也是有很多男人来来去去。」 「看来你们两个的异性关系都很复杂。」她讽刺地评论。 「抱歉。」他自嘲地扯扯唇。 道什么歉?她冷哼,愤然扬眸,目光灼灼。「可是这样不是很特别吗?不管你们各自交了多少男女朋友,你们最重视的永远是彼此。」 他凝定她。「是诗诗这样跟你说的吗?」 她眯眼。「难道你想否认?」 他迟疑两秒,摇摇头。 江雨欢心一沈,一股浓浓酸味刺痛着她眼眸,泪水呼之欲出口 他也不知是否看出她的动摇,么手轻抚她脸颊,圈锁她的眼潭温润似海。「我不否认她对我很重要,但,你更重要。」 她心跳一停,不敢相信地睁大眼。 「我跟她说了,如果非要我在她跟你当中选一个,我会选择你口」 骗人!他说谎! 江雨欢全身颤栗,胸臆强烈震荡。 这男人太可恶了!两年前他就是这么哄得她心甘情愿地将整个人、整颗心都给了他,令她飞峨扑火,爱得回不了头。 结果,她得到了什么?徒然落得遍体鳞伤的下场! 而今,他竟能厚么无耻地对「另一个」女人说出这样的花言巧语,他把她当成什么了?他心里还有一丝丝江善庭的存在吗? 那个天真痴傻的女孩,他已经完全忘了她吗? 「我还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两年前……你的好朋友曾诗诗告诉我,两年前,你曾经有个未婚妻,是真的吗?」 他闻言,神情霎时变色。 反应有必要这么激烈吗?她在心里,暗暗冷笑。 「么什么……你会问起她?」他语音发颤。 么什么呢? 她讥消地抿抿唇。「我只是很想知道,那个女人对你的意义是什么?你,爱过她吗?」 他咬牙不语,下领僵硬地收凛,眸光明灭不定。 「告诉我实话。」她语气冷凝如冰。 他望着她,墨瞳幽深,蕴着某种她无法理解的深刻意味。 时间在两人四目相凝间安静地流逝,日落了,天色染上忧郁森冷的苍蓝。 许久,许久,他终于沙哑地开口,每个字句宛如流星,融坠她的心— 「嗯,我想我爱过她。」 不要相信他! 千万不能相信他! 但是,又很想相信他,相信他的确曾经爱过那个傻乎乎的、毫无心眼的女孩,并非只是纯粹的利用。 好矛盾! 她该怎么办? 自从得到狄在风亲口说出的答案后,她的情绪一直起落不定、忽高忽低,有时心酸,有时气恼。 他说,他爱过江善庭,她真的很想相信他,但…… 第十六章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在风从来没告诉过你吗?看来他对你,也没有多在乎! 两年前,那个心碎的黄昏,曾诗诗曾如此盛气凌人地对她呛声。 而她,完全崩溃了,就在他当成红么知己对待的女人前,哭得哀痛逾恒,宛如世界末日。 曾诗诗对他提过这件事吗?他可知道,当日她就是因么大受打击,才会一时失神,意外发生车祸? 他带她到这座小渔村,告诉她曾诗诗有多么可怜,要她学着同情、学着体谅,但两年前那天,谁来同情体谅她?! 这两年来,她因烧伤复健所承受的痛苦与折磨,他知道吗?能体谅吗? 太可恨了,这男人,实在太可恨! 而更可恨的是她自己,竟然到现在还不能坚定地恨他,还软弱地几乎要动摇…… 一念及此,江雨欢郁闷地磨牙,指尖用力掐进掌心,刺痛着。 「烤好了,来吃吧!」 一道爽朗的嗓音唤她,她定定神,凝束沈浮的思绪。 狄在风站在前方数公尺处,朝她笑着招手。 日落之后,他们投宿于渔村里某间民宿,在超市采买了些食材,又向主人借了烤肉用具,办起一个小小的bbq。 民宿的主人跟孩子也都来参加了,狄在风负责担起烤肉掌厨的大任,忙得不亦乐乎。 她缓缓走向他,甜腻的烤肉香扑鼻而来。 「这鸡腿,是么你特别烤的握。」他朝她眨眨眼,压低嗓音,仿佛在说着什么秘密。 她接过鸡腿,犹豫地盯了数秒,才咬了一小口。腿肉烤得香酥软嫩,表皮微微透着一层焦色。 「好吃吗?」他期待地问。 她点点头。 他笑了,伸手捏捏她鼻尖。「好吃就多吃点,我待会儿再弄些鲜蚵给你,你可得全部给我吃完。」 「嗯。」 叮吟她努力进食已成么他的日常任务,而她也习惯性地应允。 江雨欢握着鸡腿,坐在庭院角落,看着狄在风很自在地跟主人家说说笑笑。虽然他说自己的成长过程很阴暗,但完全没表现在他的人际关系上,总是那么开朗风趣地与人相处。 所以当年,她才会受他的骗吧,以么他是个温柔幽默的好男人。 但原来,那都是假的,他并不像表面那么阳光,是存着坏心接近她…… 江雨欢怔怔地咬着鸡腿,泪珠在眼里莹莹闪烁。 她开始觉得这个复仇游戏不好玩了,她感受不到想象中的痛快淋漓,反而有种莫名的酸楚。 「怎么吃这么慢?」狄在风端来一个餐盘,拿了两杯气泡矿泉水,在她身旁坐下。「先喝点水吧,免得噎着。」 「嗯。」她接过纸杯,喝了一口,不知如何形容横梗胸臆的复杂滋味。 他总是记得她爱喝沛绿雅的气泡矿泉水,就连在这种乡下地方,也设法买来给她。 以前也是一样,他会在家里的冰箱摆满沛绿雅,等她来访的时候招待她喝。 还有,他在门锁和计算机里用的密码都是她的生日—这些用心,难道都是虚假的吗?或者如他所说,其中也带有几分真实? 她真的搞不懂了…… 「怎么不吃了?」他肇眉望她,昏沈夜色中,看不清她眼里微漾泪光,只觉得她神情有些异样。 她悄悄眨回泪水,深吸口气。「我想换点口味,你不是说要烤鲜蚵给我吃吗?」 「有啊,在这里。」他指指方才端来的餐盘。「等等,我把肉剔下来。」 他拿起筷子,将烤得半熟的蚵肉从壳内剥离出来,沾了点酸辣酱,送近她唇畔。「啊—」 她应声张唇,接收饱满鲜嫩的蚵肉。 「好吃吗?」 「嗯。」 「那再吃一个。」 他继续喂她,像喂着一个任性的孩子,举动满是体贴怜爱。 她心弦揪紧,差点又要掉眼泪了,急忙低头,也用筷子挟起一块蚵肉。「你也吃一个。」换她喂他。 他笑笑,毫不客气地张口咬下。 两人相互喂食,甜蜜的姿态看得民宿主人夫妇啧啧有声,欣羡不已。 「你们这对情侣感情还真好,什么时候结婚啊?」女主人热情相问。 江雨欢听了,一阵尴尬,正不知所措时,狄在风倒是很主动地展臂搂她肩膀,宣示所有权。 「只要她肯答应嫁给我,要我明天马上求婚也行。」 他说什么?她娇镇地横他一眼。「谁说要跟你结婚了?」 他脸垮下来,故作失望。「你真的不嫁?」 「就不嫁。」 「喂,打个商量嘛,也不一定明天就要嫁啊,三个月后也可以。」 「三个月后也不嫁。」 「那明年春天?」 「你慢慢等吧!」 小两口打情骂俏,逗得主人家夫妇呵呵大笑。 江雨欢听见笑声,这才恍然惊悟,她在做什么?竟跟他当着别人面斗起嘴来了,好似真是一对热恋情侣。 她急急端起纸杯,喝了一大口水。 怎么办?她的心愈来愈乱了,再这么下去,她又会沦陷…… 一场热闹的烤肉派对后,万籁归于静寂。 沐浴过后,江雨欢换上向女主人借来的睡衣,回到房间,狄在风也已换穿睡衣,正半躺在床上,用手机收发电子邮件。 见她进房,他立刻收起手机,招手要她坐上床,由身后揽抱她。 他抱得那么紧,一动也不动,好像怕她又如一阵轻烟般忽然消失了,从此再也抓不着她。 「你放开我啦。」她又羞又窘,小小声地抗议。「这样很闷耶。」 「别动。」他硬是要赖着她,俊鼻依恋地埋在她曲线玲珑的后颈。「你好香握。」性感的气息拂痒她敏感的耳垂。 她不由自主地酥脏,很清楚他想做什么,也暗自期盼着他那么做。 感觉到怀中佳人的温顺承迎,他更大胆了,轻轻咬吮她耳垂,顺着颈脖缓缓落下灼热的吻…… 忽地,一串手机铃响,江雨欢僵了僵。 「别接。」他喃喃低语。 她摇头。「可能是我朋友打来的,让我接。」 「哪个朋友?」他问,话里浸着些许醋味。 她没回答,下床,从包包里取出手机,瞥了眼来电显示,是来自日本的号码。 她震了震,瞬间感到犹豫,但还是接起。「喂。」 「江小姐吗?是我!」对方用日语欢快地说道。「有件好消息告诉你,谢谢你之前提供的情报,我们已经成功说服对方了,明天早上就会共同召开签约记者会……」 她默默挂电话,将手机电源关掉。 「怎么了?」他奇怪地问。「是谁打来的?」 「没什么,打错电话了。」她回到床上,偎进他怀里,身子忽冷忽热,阵阵颤栗。 明天,他就会知道她背叛了他,两人也会正式摊牌。 明天,就要与他决裂了…… 「你没事吧?」他低声问,有些担忧地拍抚她背脊。 她扬起苍白的脸,水眸凝雾,菱唇如风中的花蕊轻颤。「吻我。」 她软软地央求,那含羞带怯的姿态,低哑甜腻的声调,猛烈地勾动他心弦。 他毫不迟疑,立即以一个狂风暴雨般的深吻响应— 长夜未央,窗外明月高挂,悠悠地照着窗内有情人缝给难分的剪影。 清晨。 窗外鸟鸣婉转,远方悠悠地送来一股混合着阳光、花香与海潮的味道,属于狄在风孩童时期的味道。 他在梦境里,深深地嗅着,回忆的画面忽明忽暗。 起初,伴着他的是个与他同样愤世嫉俗的美少女,后来,画面渐渐变得明亮缤纷,有个开朗爱笑的女孩闯进他的世界。 她长得胖胖的,脸蛋圆圆的,整天都么了减肥在烦恼,不敢多喝甜的饮料,只喝气泡矿泉水。 她不知道,在他眼里,这样圆润玉雪的她是很可爱的,他经常被她的天真孩子气逗笑,虽然也暗自觉得她傻。 失去她以后,他才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与思念中缓’漫地领悟,原来,她改变了他。 她,改变了他…… 狄在风悠然醒转。数百个日子以来,第一次带着微笑清醒,他睁开眼,看着这个阳光灿烂的世界,心情很欢喜。 然后,他蓦地警觉不对劲,原本该睡在床另一边的女人不见了。 「雨欢?」他急急坐起身,左顾右盼。 房内只有他一个人。 她去哪儿了?出去散步了吗? 他下床,利落地套上衬衫长裤,在屋内外转了一圈。民宿的男主人早已出门讨海了,女主人正忙碌地打理两个年幼的孩子,准备送他们上学。 狄在风跟孩子们打招呼,问女主人。「大婶,请问你有看见我女朋友吗?」 「你说江小姐?没有啊,我没看见她,她不在吗?」 女主人的回答令狄在风心一沈,顿时有股不祥预感,他冲回房,仔细一找,这才发现江雨欢的包包也不见了。 她离开了,不告而别— 他冻在原地,脑海一片空白,不知所措。 直到一串铃声清脆响起,他才猛然惊醒,急忙拿起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喂,是雨欢吗?」 「是我。」一道焦躁的嗓音传来。 他愣了愣。「董事长?」 「你现在人在哪里?马上给我进公司!」 「我现在在南部……」 「马上回来!你知道出了什么事吗?」 「什么事?」 「上次要你去安抚的日本客户,居然跟别家公司签约了!你是怎么搞的?到底怎么办事的?居然搞丢我们公司最大的客户?!」 怒吼如雷,字字句句劈落狄在风耳畔,他听着,在短暂的震惊后逐渐厘清事情的脉络— 江雨欢出卖了他。 这天晚上,江家父母迎回最钟爱的女儿。 她像是淋了雨,全身湿透,发丝散乱地遮去半边脸,模样狼狈。 江妈妈首先见到女儿,大吃一惊,急忙唤下人拿来大毛巾,焦急地替她擦脸。 「怎么回事?你今天从欧洲回来吗?怎么不告诉爸妈一声?我们会派司机去接你啊!外面有下雨吗?你怎么淋成这样?」 「外面……没下雨。」江雨欢低语。「是我……掉进喷水池里了。」 「掉进喷水池?」江妈妈好惊讶。「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因么我想着想着,就跌下去了。」 「你自己跌进去的?也太不小心了!么什么要这样发呆呢?」 「因么、因么……」江雨欢开始颤抖,么起苍白的脸蛋,出神地望着母亲。 江妈妈这才发现女儿眼中似是蕴着泪。「怎么?你在哭吗?」 江雨欢咬唇,欲言又止。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说话啊!」江妈妈更担心了,连忙扬声喊。「老公,老公!你快下来啊,你女儿不对劲。」 不一会儿,刚在书房跟下属讲完电话的江爸爸总算赶来客厅了,见状,也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他望向老婆,她摇摇头,表示不解。 江爸爸伸手揽过女儿。「我说丫头啊,你怎么了?两个月没回家,怎么一回来就哭呢?该不会在外面被谁欺负了吧?你说说看,是谁敢欺负你?老爸去找他算账!」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江雨欢的眼泪更抑制不住了,犹如断线的珍珠,纷纷坠落。 江家父母面面相觑,见女儿哭得梨花带雨,霎时心疼不已。江爸爸皱起老眉,焦灼地粗吼。「真的有人欺负你?告诉爸爸,那不知死活的家伙是谁?!」 「是、是……」她嘎咽着,即便哭得旁徨失神,仍无法在父母面前坦白真相,吐落那个教她心痛又心碎的名字。 「你说说看,你打算怎么收拾善后?」 第十七章 经过长达数个小时的主管会议后,公司终于初步掌握了这场交易的内幕。基本上,就是内部有个关键的研发情报被对手窃走了,他们据此说服那个日本客户,保证以较低的价格提供同样的技术合作。 所以,公司原本一直握在手中的大鱼才会如此轻易被人钓走。 会后,董事长单独召见狄在风,质问他。「这份机密情报,到底是怎么流出去的?你知道吗?」 他深吸口气。「我不知道。」 但他约莫猜到了,或许正是由他这边流出去的,而既然出卖公司机密的人不是他,那也只有某个能够解开他计算机密码的人能办到了。 江雨欢,她绝对有能耐在短时间内破解那组密码,因么对她来说,那是一组很熟悉的数位…… 「关于情报外流的问题,我们再慢慢调查。」董事长凌厉的嗓音拉回他思绪。 「不过不管怎样,丢掉这个大客户就是你这个执行副总的错!既然你负责公司整个亚洲区的业务,这责任就该由你来担!」 「是,董事长说得没错。」他很坦然地承认是自己的错。「这件事我愿意负起全部的责任。」 「你打算怎么负责?」 「如果董事长愿意谅解的话,请允许我主动递出辞呈。」 他居然辞职了! 江雨欢愣愣地盯着笔记本电脑,虽然知道她留给他的这个麻烦将会造成他很大的困扰,但她原以么顶多只会害他在公司形象受损,地位大降,没想到他连工作也丢了。 她咬着手指,继续搜寻公司同事fb的更新,从中探知他最新的状况。他递出辞呈了,今天是最后一天进公司,听说再过几天,他便会离开台湾,远赴重洋。 公司的女同事都很舍不得他,追问他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他只说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也许永远不回来了。 他要出国?去哪个国家?永远不回来是什么意思? 江雨欢发现自己心乱如麻,脑海思绪纠结,像解不开的毛线团。她不懂自己么何要在乎,那个男人未来会变成怎样不关她的事! 他去哪儿、在什么地方,与她何干?反正从此以后他俩不会再相见了,即便错身而过,也是陌生人。 这次接近他,只是么了让他尝到当年自己尝到的痛楚,遭恋人背叛的滋味是什么?她要他好好领受! 既然游戏已落幕,就该结束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口 她不会再见他了,也不该再想他…… 江雨欢倏地关上计算机,跳下床,在房内烦躁地踱步,一只肥猫偎近她纤足,撒娇地猫呜。 「宝贝。」她抱起爱猫,轻柔地抚弄它的毛,心神仍迷离。 忽地,楼下传来一阵骚动。 「我要见她,请让我见她一面!」有个男人坚决地表达立场。 江雨欢惊然一震。这声音……似乎是狄在风? 她匆匆奔出房,来到楼梯口,悄然往下望。 一名男子站在客厅,正与她的父母争论,那挺拔的身形、气宇轩昂的姿态,的确是他没错。 江雨欢心韵加速。 「狄在风—你这小子!你还有脸来我们江家?!两年前我们就说好互不往来了,从此以后我们江家人都不想再见到你!」 怎么回事?听闻父亲的咆哮,江雨欢很意外。她从没将在风利用她感情的事情告诉爸妈啊,么什么他们会这么气他? 「伯父、伯母,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也很明白我不该再来打扰你们一家人,你们放心,我只是来见善庭最后一面的,见到她我就走。」 善庭?!江雨欢震慑。他来找……善庭? 「你是耳朵聋了还是脑袋胡涂了?善庭死了!你要怎么见到她?」 「你们别骗我了。」狄在风清朗扬嗓,语气坚定若盘石。「我知道她还活着,让我见她!」 他知道她还活着?他怎会知道? 江雨欢茫然失措,饱在怀里的爱猫也许是感受到主人动摇的心意,猫呜地叫唤几声,机灵地跳落地面,顺着楼梯飞奔而下,窜到狄在风脚边。 狄在风顺势饱起它。「宝贝,好久不见。」他拉拉猫耳朵,亲昵地唤,跟着扬起头。 他看见她了! 江雨欢惊然,凝立原地,一动也不动。 两人四目交接,他望着她,用那么深不可测的眼神,执着地锁定她。 他到底看见谁了?江雨欢?还是江善庭? 许久,他终于给出了答案— 「善庭。」他沙哑地唤,那缠绵低回的嗓音,揪扯她心弦。 她强烈震颤,直觉想否认。「我……我不是江善庭,我是江雨欢!」 「江善庭就是江雨欢。」他微微一笑,那笑,带着七分纵容,三分无奈。 她害怕那样的笑容,垂敛眸,不敢看他。 他看出她的闪躲,悠悠扬嗓。「你真以么自己可以瞒着我一辈子吗?」 逃不过了! 她惊栗地屏息。「你是……怎么发现的?」 他放下猫咪,走向她,一级一级地上楼梯,每走一步,就更接近她一些,每接近她一些,她的心就更慌乱,六神无主。 他在她面前落定,深深凝视她。「起初,我只是觉得你们有些表情、有些小动作很像。你们都爱猫,都爱喝沛绿雅,笑得很开心的时候,都会习惯性地咬一下拇指,你的眼睛也常常让我想起她。我以么我是在你身上找善庭的影子,每找到一处相似的地方,便愈将你们两个投射成一个人,直到前几天,你躲着不肯见我,么了想办法找到你,我请人力资源部的经理帮我调阅你的履历资料,查你家户籍住址—」 「啊!」江雨欢蓦地惊呼一声,伸手掩唇。 狄在风见她懊恼的模样,不觉莞尔,伸手轻轻地拂拢她鬓边发丝。「你改了名字,换了容貌,偏偏忘了将身分证上的户籍资料也改了,我看到住址,开始怀疑你其实就是善庭。」 「所以你来饭店找我的时候,就已经知道真相了吗?」她颤声问。 「嗯。」他点头。 江雨欢凛息,心韵纷乱。她想起那天,狄在风用那么眷恋难舍的眼神盯着她,感叹着与她好久不见,原来他指的是「江善庭」。 她用力掐握掌心。「既然……既然这样,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你明知道我接近你是不怀好意,还有,难道你到现在还没发现吗?那个日本客户之所以会跟别家公司签约,是因么—」 「因么你从我笔记本电脑里偷了情报。」他沈静地界面。 她全身震颤,脸色苍白似雪。「你都知道了?」 「对,我知道了。」 那么何他还能如此冷静?么何不骂她怨她?是她害他丢了工作,折损了他在么人心目中的菁英形象!她甚至故意离间他和曾诗诗的感情…… 「我是来向你道别的。」他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幽幽一句。 她愣住。「道别?」 「嗯。」他又摸摸她脸颊,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放下手。「我知道你恨我,善庭,我也不敢求你原谅,我是来跟你道别的,我准备离开台湾了,走得远远的,再也不会打扰你。」 你要去哪儿? 软弱的言语几乎冲口而出,她连忙咬紧牙关,倔强地瞪着他,一声不吭。 他目光黯下,也不知是否遗憾她毫无表示,那微拢的眉宇藏不住忧郁。过了好片刻,他才努力振作精神,笑笑。 「好好吃饭,好好地睡,别再瘦了,你胖一点更好看。」 留下意味深长的叮吟后,他毅然转身。她看着他下楼的身影,微微弓着背,不似平常俊挺,说不出的萧索落寞。 么什么……他偏要以这般的姿态离去? 江雨欢咬唇,心口揪紧,泪水刺痛着眸,模糊了她的视线。 就这么让他走了吗?以后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了吗? 胸臆翻腾如潮,她拚命忍着,最后还是忍不住,问出盘旋心头已久的疑问。「么什么你会爱上江雨欢?」 他倏地停定步伐,缓缓回头。 她深呼吸,眨眨眼,努力想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他眼眶泛红,似乎与她同样情绪激动,隐隐含泪。 「因么她让我想起江善庭。」他的答案令她很意外,更加心痛。「我是因么江善庭,才爱上江雨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丫头,你跟他到底搞什么?」 狄在风离开后,江雨欢失魂落魄地回房,呆坐在床上,江爸爸跟进来,关心地询问女儿。 她摇摇头,沉默不语。 「傻丫头,你倒是说话啊!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爸妈很担心?」 「……」 「唉,你这丫头—」江爸爸还想抱怨,江妈妈随后进房,适时阻止他。 「好了,老公,别再说了,你没看出女儿心情很糟吗?让她静一静。」 「可是……」 江妈妈以一个严厉的眼神阻止丈夫,他老人家瘪瘪嘴,只好乖乖不说话。 江妈妈这才走向女儿,递给她一本厚厚的日记。 「这什么?」江雨欢讶异。 「这是在你的假葬礼过后几天,在风亲自拿过来的。」江妈妈解释,一声叹息。「我们一直不敢告诉你这件事,怕你知道后会更崩溃。其实那时候,在风有来找我们认错,说他当初接近你是么了利用你,他觉得自己不配再留在你爸公司工作,受你爸重用,决定离开—当时你爸可是狠狠地打了他一顿呢!」 有这种事?江雨欢惊愕地望向母亲。 「这日记本是他留下的,他要我们烧给你,我一直留着,想说到底该不该给你,现在看来,应该是时候了。」江妈妈温煦地对女儿笑笑,拍拍她的肩。「你慢慢看,我跟你爸先出去了。」 尾声 江雨欢怔怔地目送父母离去。房内一片幽静,就连她最宠爱的猫咪也不知溜哪儿去了,只留她孤伶伶地独守香闺,还有怀里这本日记。 她颤着手指,抚过那么蓝色的书皮。这么色,确实是他喜欢的。 么何他会请她父母将这本日记烧给她呢?这里头是否藏了什么无法言说的秘密? 她恍惚地盯着封面,许久,许久,一直无法鼓起勇气打开— 5月7日,睛。 我遇见一个女孩。 很爱笑的女孩,笑起来两颊有小小的酒窝,很甜。 不知道她么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一般人不会在走在喷水池边上的时候,还那么蹦蹦跳跳的,然后跌进水里,还嘻嘻哈哈地笑吧? 她的朋友骂她发神经,她说心情不好的时候泡泡水最幸福了。 奇怪的女孩。 5月11日,晴。 原来她叫江善庭,是我们公司董事长的独生女。 千金大小姐,从小娇生惯养地长大,不过个性还不坏,有点任性,但不难相处。 看得出来她很喜欢我。 7月7日,阵雨。 要追求她实在太简单了,只要照着教科书步骤去做,她的反应完全在意料当中,老实说有点无趣。 晚上送她回家,下雨了,在伞下吻了她,她的唇软软的,很甜。 11月13日,有雾。 诗诗说她不能理解我怎么受得了那么无聊的女生?太单纯天真,一眼就看透,没一点挑战性。 其实我自己也觉得奇怪,或许是因么我打定了王意要成么江家女婿。人要追求什么,总是要有点牺牲。 11月24日,雨。 江善庭是个很好哄的女孩,请她吃顿亲手做的烛光晚餐,带她去高高的圣诞树下拍照,她就感动得掉眼泪。 傻丫头!有时候真不晓得拿她怎么办好? 她让我觉得自己很恶劣。 1月27日,晴。 善庭帮我过生日。 自从十岁那年爸妈去世后,我再也没过过生日了。这不是值得庆祝的日子,我跟诗诗都很痛恨自己的出生。 可是那傻丫头坚持要替我过生日,还亲手做了个蛋糕,她做的蛋糕外观真的很丑,奶油都塌了。 但是,很好吃。 她一直吵着要我许愿,拿她没辙,我只好许了。 第一个愿望,希望董事长交办我的新任务,能圆满达成。 第二个愿望,希望公司今年业绩能超标。 她大发娇镇,说我许的愿都跟工作有关,好杀风景,要我在心里暗暗许一个特别的愿望。 我想了很久,只想到一个— 希望能常常看到她有酒窝的笑容。 4月14日,阵雨。 诗诗来日本找我,善庭也来了,我不确定善庭是不是看见我跟诗诗在一起,她又哭又闹的,有点奇怪。 不能让她发现我接近她的居心,我怕她会跟我分手。 该是向她求婚的时候了。 4月15日,晴。 善庭接受了我的求婚,把她的清白之身给了我。 我想我以后会有报应。 4月20日,雨。 善庭死了?!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她不可能死,该死的人是我! 是我! 4月30日,晴。 善庭的葬礼。 我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听说她出车祸时,车体发生了爆炸,她身体受到严重灼伤,当晚,他们便决定将她火葬。 么什么连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么什么他们能那么狠,就让她孤孤单单地到另一个世界? 至少让我看看她,我有好多话要跟她说,我欠她一个道歉—不对,我有什么资格跟她说抱歉?我是罪人,不配得到她的原谅。 幸好她死去的时候,以么我是真心爱她的,我不敢想象如果她知道真相…… 对不起,善庭,对不起。 如果时间能重来,我宁愿死的那个人是我,宁愿一开始就不要接近你,或许这悲惨的事就不会发生在你身上。 我是不祥之人,我爸、我妈,还有你,所有跟我最亲近的人都死了,我这人身上一定有某种诅咒。 我现在知道了,什么生日愿望都是假的,这世界是残酷的,否则老天爷不会这样狠狠打击我! 我再也看不到她的笑容了,再也看不到了…… 我恨我自己! 5月7日,阴雨。 去年的今天,我遇见她,今年这天,她已不在。 原来失去一个人,是这样的滋味。常常我会以么自己听见她的声音,看见她的影子,一回头,什么也没有。 她已经完全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了,要到什么时候,我才会彻底觉悟这一点? 下了一整天的雨,失去她,好像连阳光也不见了。 我讨厌雨。 雨,绵绵地落着。 机场大厅,人来人往,狄在风在柜台划好位,挂了行李,信步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 又是这阴郁灰暗的天气,跟他以么她去世那天一样。 只是那天,他心痛欲狂,今日,唯有淡淡离愁。 虽然不能留她在身边,虽然或许再也没机会见她,但至少他知道,她依然在这世上某个角落好好活着,她的家人朋友会逗她笑,有一天,会有某个男人给她幸福。 这就够了。 他祈愿她幸福,愿她颊畔永远有甜蜜的酒窝飞舞,愿她快快乐乐、开开心心。 她是适合如此愉悦开朗地活着的,只要没有他这么个坏男人骚扰她、伤害她。 只要他离开了,她便能变回从前那个江善庭,无忧无虑的江善庭。 只要他离开就好…… 「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他喃喃自语,最后依恋地瞧了迷蒙的雨景一眼,缓缓旋身。 这一走,也不知何时能再回到台湾,即便他做好了心理准备,一颗心还是悬着,舍不得。 舍不得这从小孕育他成长的岛屿,舍不得曾在此点点滴滴的回忆,舍不得她。 最最舍不下的就是她,偏偏最必须舍下的也是她。 狄在风深深叹息,取出口袋里的机票与护照,准备入关。 他站上电动手扶梯,向上移动,忽地,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狄在风!」 他震了雳。这声音太熟悉,莫非是…… 他旁徨地回首,视线下落,眼瞳映入一道聘婷倩影,是她。 「善庭?!」他不敢相信。 她像是一路匆匆跑来的,娇喘细细,颊染霞色,身旁还站着沈继宗,显然是他开车送她来机场的。 「快去吧。」沈继宗推了推她。 她这才很不好意思似地踏上手扶梯。 他站在梯顶等着她,心韵随着她一级一级地接近,一下一下地震颤,渐趋狂野。 两人四目相凝,他在她眼里看见清楚的泪光,于是他的眼眸也酸痛了,心海波涛汹涌。 终于,她在他面前落定,亭亭玉立,风姿楚楚。 「你来送我的吗?」他哑声问。 她摇摇头,定定地凝望他,含泪而笑,那笑,好美、好淡雅,柔情似水。 他蓦地恍然大悟。 她不是来送他的,是来留他的! 「你……肯原谅我了吗?」他嗓音发颤。 她浅浅地笑,剔透的泪珠落下,映着小巧可爱的酒窝口 「那就要看你接下来怎么做了。」 他心弦牵紧,再也克制不住,展臂与她深情相拥。 这一刻,无须任何言语,心意相通,便是最完美无瑕的幸福。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