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霸爷》 楔子 【楔子】 冲天的火光,燃亮了漆黑的夜。 精美的庭阁不断被大火吞噬,浓重的血腥味弥漫了整座皇城。 四处都是兵刃相交与惊慌的哭泣哀号声,这里原本是全国最富丽堂皇之处,如今宛若人间炼狱。 男孩便是在这片嘈杂混乱中惊醒的。 他先是坐起身,困惑的揉着双眼,怔怔望着橘亮的窗外,一时间仍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只觉心里慌慌的,隐约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正欲开口唤人,不料突然一小群人在此刻冲了进来。 「三殿下!」率先奔进来的是名身披甲胄、年约三十岁的男人,他一身血污,像是从血池中被捞上来的。 「二舅?」男孩哪还有睡意,他惊得站了起来,「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男人是母后同父同母的亲兄长,在家排行第二,他一向唤他二舅。他不明白为何二舅竟大半夜出现在宫中,还是这副模样? 「三殿下,城已破,皇上被叛军所擒,我是来护送您离开的。」韩昌急促的道,「请您快更衣吧!」 男孩一愣,心中升起了震惊和不安,「难道是东王……」 他年方八岁,其他同龄孩子多还在玩乐,可他却因嫡皇子的身分,自幼即被当作储君教养,对国家情势多少有些了解。 汉国这几年来外有夷族侵扰,内有东王之乱,长年战火不断,民不聊生,而一年前最悍勇的穆家军又在边关骆城被歼,如今情况相当危急。 其实这几个月来他心里也有数,汉国亡国是迟早的事,却没想到这天竟来得如此迅速。 「是,请您尽速更衣。」韩昌刚抬手,身后立刻有人递上一件朴素的布衣,并迅速替三皇子换上。 同一时间,又有名与他差不多身形的孩子匆匆进了殿。 「五表哥怎么也进宫了?」三皇子在看清对方的面孔后,不觉怔了下。 五表哥是二舅韩昌的儿子,与他同龄,许是有表亲关系,两人长得有几分相似,母后看了喜欢,常召他进宫,因此彼此还算熟悉。 「我让越儿留下扮作殿下。」韩昌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却仍坚定的道。 「这怎么行?!」三皇子大惊,看着表哥很快换上自己平日穿的衣裳。 「不让东王以为他捉拿到殿下,他不会放弃的。」 三皇子急得跺脚,也不愿让人替他穿衣了,「那就让他捉我好了……」 他是不想死,但总不能要表哥为自己牺牲啊! 韩昌却沉着脸望向他,「三殿下,皇上已被叛军所擒,其他皇子怕也是凶多吉少,您身为嫡皇子,若再遭遇不测,皇室血脉一断,要复国便难了。」 既然如此,就别复国!大家都快逃,活着比较重要!三皇子几乎要脱口说出这句话,却及时咬住了唇。 无论他愿不愿意,身为皇子,这是他的责任。 于是他只能像个布偶似的任人摆弄,换上一身平民布衣。 「送三殿下出宫。」韩昌向身后的部属嘱咐道。 「是。」 三皇子一愣,猛地抬头瞧向他,「那……二舅您呢?」他不走吗? 韩昌目光一闪,「自是留在宫中护卫『三皇子』了。」 他是皇后的亲二哥,又是朝中重臣,认识他的人何其多,当然不能走。 他若没留在这儿保护「三皇子」,心细如发的东王怕立即便会察觉宫里的是冒牌货。 三皇子年纪虽小,却也不傻,很快便明白他的意思。 他动了动唇,想说些要他们保重的话,但内心深处却也清楚,这回舅舅和表哥是绝不可能生还的。 除了照他们为他安排好的计画逃走外,他什么也做不到。 大约是见到他一脸心急、欲言又止的模样,韩昌叹了口气,「倘若三殿下心觉有愧,日后无论落入何种境地,切莫忘此国仇。」 「我自是不会忘的。」三皇子脱口允诺。 即便不为汉国,也为了这些拼死保护他的人。 就这样,韩昌的部属领着三皇子,从暗道溜出宫外,并趁乱逃出京城。 这是他第一次离开京城。 踏出城门的那一刻,他回头望了皇宫的方向最后一眼。 那自幼至今最熟悉的地方,如今已完全陷入火海当中,他记忆中的一切,将不复存在。 父皇、母后、手足、舅舅、表哥以及他所熟知的宫人们的脸,此时一一浮上心头。他知道,自己日后再也见不着这些人了。 二舅的话彷佛还在耳边,他握紧了小小的拳头。 「我会回来的。」他低声承诺,「日后我必会将李东廷加诸于你们的一切,全数向他讨回!」 他的人生,在八岁这年被彻底颠覆,自此,再也不是汉国的三皇子。 也是在这年,他立誓将倾尽一生替那些他所在乎、为他牺牲的人复仇。 第01章 【第一章】 韩靖甫蓦地自床上坐起,冷汗浸湿了背。 又是那个恶梦。 有好一阵子,他的神智彷佛还停留在那一夜,不管是那晚火红的夜空、周身弥漫的血腥气味、迫人的压力,都如此鲜明。 他略显烦躁的抹了抹脸,尽管外头天色仍一片漆黑,正值深夜,可他已再无睡意。 这梦整整纠缠了近十年,不时提醒他那些过往,若非意志过人,早就被折磨得疯了。 不想再躺回床上,他乾脆起身披上外衣,步出屋外。 瞧这天色大约才寅时,他深深吸了口气,感受那湿冷微凉的空气。 韩靖甫低下头,就着窗外稀薄的月光,望向自己的手。 那不再是属于皇子、养尊处优的手,而是一双饱经风霜、布满厚茧的大掌。 十年的光阴,改变了许多事。 汉国已亡,当年反叛的东王李东廷现已成了夏国新帝。而他这前朝皇子却是隐姓埋名,多年来潜伏于夏国军中,如今深受主帅信赖。 他双足忽点,直接跃上了屋檐。 此时夜深,人们正熟睡,全城理应一片漆黑静寂,然而刚站上屋顶,他就发现南边不远处的一座宅第仍隐约有着灯火。 韩靖甫一望即知那是何人的府第,这三年来他几乎日日进出那儿。 而他也很清楚,为何此时将军府中尚有人醒着。 一日前,镇守边关景城的穆可清将军中伏受伤,胸口那一箭几乎致命,全是靠着将军夫人柳嫣精妙的医术,才及时将人从鬼门关前拉回的。 不过现下穆可清还未脱离险境,柳嫣及其他将军府中的人,通宵守着他自是理所当然。 韩靖甫缓缓闭上眼,脑中浮现的却是当日穆可清发现中伏,却仍毫无畏惧,拼着命不要也要击杀对方主帅的狠劲。 或许是穆可清那狠绝的表现震慑了夷军,也可能是夷军遇上景城穆将军本就闻之色变,总之他不但成功杀了敌军主帅,还硬是在重伤之际,杀出一条血路,领着残余的部众回到景城。 韩靖甫想,他这辈子大概很难忘记当时穆可清浑身浴血的模样。 明明狼狈不堪、脸色苍白如纸,早已身受重伤,全凭着一口气硬撑,那神情却又耀眼得令人几乎不敢直视,让他下意识别过头。 那是愧疚,或许还有些心虚。 说起来他对穆可清的情感极复杂且矛盾,他们相识近十年,他对长自己两岁的穆可清总怀着感激、欣赏、崇拜等心情。 而现在除了那些情绪外,还多了愧疚—穆可清之所以中伏受伤,是他的缘故。 是他利用自己在夏国军队中的地位,将军情悄悄泄露给夷人,进而导致穆可清差点遇伏身亡。 他虽对穆可清有愧,却不得不这么做。 这十年来,他没有一天忘记过国仇家恨。 当年皇城沦陷的那夜,遍地熟人屍首、二舅对他说的话,几乎夜夜入梦,提醒他莫忘当年立下的誓言。 然而眼见夏国日渐强盛,他复仇的机会越来越渺茫,如今唯有引夷人入侵,才有可能对夏国造成威胁。 偏偏穆可清太厉害,戍守景城三年,从不给夷人有越雷池一步的机会。 唯有夷人入关,他方有机会复仇;但只要有穆可清在,夷人便难入关……他别无选择。 对穆可清,他有愧有歉,却无法不继续这么做。 韩靖甫睁眼,凝望那黑暗中唯一的光亮片刻,也不知心底是怎么想的,突然纵身往将军府飞奔而去。 他的住处离将军府不远,再加上身怀武艺,又对将军府极为熟悉,没多久便已来到穆可清的厢房前。 他瞧着里头明灭闪烁的烛光,心中有些沉甸甸的。 在这时,房门突然「咿呀」一声,被人由里边推开了。 韩靖甫就站在门前不远处,正好与门内人四目相对,两人均是一愣。 对方错愕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没好气的拍了拍胸道:「傻大个,你大半夜不声不响站在这儿,是想吓死姑奶奶吗?」 他微微皱眉,正想说些什么,不料对方却烦躁的挥挥手,「我知道我知道,你又要抗议我这样叫你了?谁教你总是这脾气,平时沉默寡言也就算了,性子又倔得像牛似的,上战场时比可清还不要命……」她顿了一下,又疲倦的道:「算了,这些不重要,你是来看可清的?她稍早前有醒来过一次,但现在又睡了,你明天晌午过后再来吧。」 韩靖甫忍不住端详起眼前的柳嫣。 她脸上满是疲倦之色,看起来颇憔悴,一向梳理整齐的发髻乱了,袖口也沾了斑斑血迹,再无平时精神抖擞的模样。 知道她是为了照顾穆可清才如此狼狈,韩靖甫的胸口突然有些发疼起来。 他喜欢柳嫣,从很久以前便喜欢了,却也在发现喜欢上她的那一刻,明白自己没有胜算。 柳嫣与穆可清自幼是青梅竹马,相识远在与他之前。 当年他在死士的护卫下逃出宫,却又在战乱中与之失散,最后被他们两人捡到。 那时穆可清年仅十岁,因有一身好武功,已混在军中有段时日,杀过不少夷人。 且或许因饱经磨砺,穆可清一直像个小大人,虽仅长他两岁,但无论是见识或机敏度,均远远在他之上。饶是武艺,自己亦是近一年才勉强有机会和他打成平手。 柳嫣会选择和穆可清在一起,实是理所当然的事。 这几年两人虽迟迟未成亲,但感情无庸置疑,柳嫣平时总以「将军夫人」自居,穆可清也未曾反对。 如今景城谁不知穆将军多宠这位将军夫人? 第02章 这些他都明白,却始终无法将目光自柳嫣身上挪开。 若说人人景仰的穆可清沉静如月,那么柳嫣便是耀眼的艳阳。 「怎么都不说话?你大半夜跑来,总不会只是想站在这儿发呆吧?」见他沉默不语,柳嫣狐疑的道。 韩靖甫终于动了动唇,「将军还好吧?」 他本想劝她先去歇息一会儿,却也知道她不会听,这些话还不如不说,省得让她看出自己的……心思。 「总算是死不了了。」柳嫣大大叹了口气,还睨了他一眼,「真不懂你们这些人,明明可以平顺过日子,却非要从军,成天在战场上为那远在天边的皇帝卖命,一点都不懂得好好照顾自己。哼,我医术再好,也医不活死人。」 她的语气虽不佳,但他听出了其中的关切。 她不只关心穆可清,也关心他。 心中的沉重感终于去了几分,他顿了一会儿才道:「将军平时知道分寸的,这次情况特殊……」 「不就是有细作泄露军情吗?」柳嫣冷笑,「要是知道是谁害得我这么累,不把他千刀万剐,难消我心头之恨!」 她抬头,见韩靖甫沉默的望着自己,不禁又叹了口气,「也罢,跟你说这些做什么,总之可清现下是暂时脱险了,只是你还是待白日再来探望她比较好。」 「我知道了。」他点点头,「辛苦夫人了。」 柳嫣先是一怔,才噗哧笑道:「什么夫人,那是给外头的人喊的,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私底下喊我一声嫣嫣又何妨?」 但不管是嫣嫣或将军夫人,都是穆可清的女人,不是吗?韩靖甫想着,但这些话是不可能说出口的。 「也是。」他勉强勾了勾唇,「将军就麻烦你了。」 「当然,你快回去休息吧。」她朝他摆摆手。 他觑了她一会儿,犹豫了下,终于还是道:「你也……早点歇息。」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柳嫣讶异的望着他,好一会儿后方颔首道:「我会的,等可清醒来后我就去休息。」 韩靖甫并不意外听到这答案,她向来是极护着穆可清的。 这回他没再多说什么,直接飞身离去。当然,也就没瞧见柳嫣在他背过身后,眼中闪过的那抹复杂神情。 十年前 「穆可清!」一个粉嫩嫩的小女娃对着前方的孩子喊道,「你慢点啦,人家走不动了啦!」 前头那清秀的孩子停下脚步,有些无奈的回头走至她身边,「你还好吧?」 八岁的女孩气鼓鼓的瞪着她,嘴一噘,「我腿酸,今儿个不想再赶路了。」 穆可清有些为难的看着她,她很清楚好友故意在此时发脾气耍赖,就是不想她跟上前头的抗夷大军,继续上战场。 穆可清今年十岁,即使着男装掩饰性别,又较同龄孩子高挑,仍掩饰不了她不过是个孩子的事实,根本不到能从军的年纪。但自去年在战火中失去亲人后,她便经常跟在抗夷大军后头,一遇战事,便毫不犹豫上阵杀敌。 出身将门的她,祖父辈皆是赫赫有名的将才,兼之她自幼习武,武功实紮实打,尽管才十岁又人小力弱,这段时日以来在战场上没能杀多少敌人,却也没出什么大事儿。 但好友柳嫣为此极不开心,每回总要为这事和她呕气,也不放过任何阻止她上战场的机会。 她当然晓得柳嫣是为自己好,她们的亲友几乎都在一年前夷人屠城时丧命,虽然柳嫣还有李东廷这姨丈可以投靠,却宁可和她在一起吃苦,也不想去寻他。 为了这份情,她绝对不可能和柳嫣争执生气的。 更何况……她叹了口气,望着好友那张原本娇俏水灵、现在却满是灰尘的脸蛋,心下更歉疚了。 「要不……我背你吧?」她迟疑的开口。嫣嫣不像她有武功,这一路吃的苦比她多多了。 而柳嫣听她这么说也不客气,直接朝她伸出双手。 穆可清认命的转身背人,柳嫣趴在她背上,两人边走边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可清,你说这战乱还要持续多久啊?」 「我也不知道。」穆可清轻叹,脸上有着不属于这年纪的感慨,「东王前几日已攻进皇城,擒了帝后,内乱想必不久便能平息,但夷人这外患就不好说了。」 「姨丈也真是,非得挑这时候叛乱,害得我们无家可归。」柳嫣撇撇嘴,这便是她始终不能谅解,亦不愿投奔李东廷的原因。 她们之所以失去亲人,表面上是由于夷人攻陷边关骆城,屠戮七日七夜,全城兵民未留一活口,可追根究底,却是因为李东廷造反。 皇帝知镇守边关的穆家与东王交好,尽管穆家始终安分守着边关,不曾介入这场叛变,他仍不愿给穆家更多兵力,以致穆家虽有兵权,手中却无兵无粮,终不敌来势汹汹的夷军。 如今这支抵御夷人的军队,还是李东廷分派一小部分兵力,再加上许多百姓自发性保家卫国,主动从军,才勉强凑成。 「这几年皇帝失德,弄得民不聊生,就算不是东王,也会有别人出头。」穆可清倒是很冷静的分析情势,「至少东王本来便是极有权势的人,若换成其他人,只怕这内乱得拖更久。」 「是是是,就你这穆家子弟会为大义着想,我便是小心眼,只在乎自己的亲人。」柳嫣轻哼。 穆可清苦笑,「嫣嫣,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话还没说完,柳嫣却突然拍了拍她的肩,伸手指向路旁,「可清,你看,有个男孩倒在那儿呢!」 穆可清一怔,随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的确见着一名年纪与她们相仿的男孩倒在路旁。 近年来民间苦不堪言,在路边看到死屍实在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放我下来吧。」柳嫣又道,「我去瞧瞧还有没有得救。」 穆可清依言弯身放她下去,柳嫣立刻朝那男孩奔去。 她在那男孩身旁蹲下,熟练的探了探他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皮。 「如何?」 「没死。」柳嫣又检查了好一会儿,「只是晕过去罢了,大概是累了或饿了。」 第03章 「想来他和我们一样失去亲人了。」穆可清也颇为感慨。 「可清,我们帮帮他吧?」柳嫣一脸期盼的望向她。 穆可清明知这又是柳嫣故意拖延,好让她跟不上军队的把戏,偏偏这理由太正当,自己无从反对。 她抬头看看天色,叹了口气,「那我们在附近找间客栈歇一宿吧。」 李东廷大概是对柳嫣因自己的起兵欲推翻汉国而家破人亡之事心怀愧疚,因此这一年多来一直很照顾这个外甥女。再者其次子李灿璃是两人好友,亦常偷偷让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故而在钱方面她们倒是不缺,在外也没吃过什么大苦。 若不是现在外头兵荒马乱的,两个孩子在街上骑小马或驴实在太招摇,她们也不会用走的,不过在吃住方面,可从不委屈自己。 柳嫣眼睛一亮,知道她这是妥协了,立刻开心的道:「好!」 虽说三人都是孩子,这时代礼教也较过去宽松不少,男女之防没那么严重,可三人一间房总是太挤了,因此穆可清要了两间房。 将那男孩安置好后,柳嫣便开了张药方让穆可清去抓药。 柳嫣的父亲被称作柳神医,医术自是不凡,她自幼跟在父亲身旁转,看着他为病患诊治,自己又有些天分,尽管年幼却也学了不少。 人家五岁启蒙时念的是三字经、千字文,可她在那之前,就已将药经背了大半。 之后七岁那年,她的亲人皆死于骆城,柳神医也不例外,然而他多年着书倒是都完好的藏在后院假山之中。 当时被表哥李灿璃带走的她,闻讯赶回骆城时,整座城已几乎化为焦土,父亲的着作及其他医书,是她唯一能找到的亲人最后遗物。 接下来,她随着穆可清四处跟随大军走动,一面研读父亲遗留的书册,一面开始尝试为穷人看病。 当然,众人总对一个小女孩的医术存疑,可实在请不起大夫的,也只好死马当活马医了。 大概因为这样,她的医术突飞猛进,虽离「精通」两字尚远,却已勉强达到一般大夫的水准。 打发穆可清去抓药后,柳嫣拉了张椅子坐在床边,好奇的看着床上沉睡的男孩。 基于他成功的替她暂时阻挠了可清继续跟随大军,她不禁对他有几分好感。 现在再仔细端详,她讶异的发现他长得挺好看的,虽然身上穿着粗布衣,但无论是气质,或是那秀气如女孩般光洁纤细的双手,都在在显示了他必是富裕人家的孩子。 唉,这世道艰难,外有夷人、内有叛军,有时富人比穷人更苦呐。她想着,望向男孩的眼神,不由得转为同情。 不过……他的脸看起来真好摸呢!柳嫣忍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没忍住地伸出手,想试试那触感。 就在她的手正准备抚上目标之际,床上的男孩却突然睁开了眼,吓了她好大一跳。 柳嫣的手还悬在他的脸颊旁,一时间两人大眼瞪小眼。 「你是谁?」男孩哑声开口,望着她的眼中净是冷意。 柳嫣先是呆了片刻,随后不满的皱起眉,「喂,你这什么态度啊,好歹是我把你救回来的呢!」 其实她这话有些不尽确实,毕竟自捡了他到现在,她做的都只有「诊」没有「治」,药方虽开了,却还未让他服下,不过她不喜欢对方那副冷淡高傲的模样,忍不住和他杠上了。 「你?」男孩怀疑的望着她,显然不信。 柳嫣听出他语气中的轻蔑和质疑,顿时不服气了。 「怎么,瞧不起人吗?」她瞠圆了眼,「本姑娘这一年来行医救人无数,这会儿不过是救治你这饿晕的人,有什么难的?」 她是独生女,自幼便是爹娘的掌上明珠,即便这段时日走遍许多地方,多少吃了些苦,但总是有穆可清护着、处处包容,难免犹有些娇气。 只是一个女娃儿,却凶巴巴的自称「本姑娘」,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可笑,男孩张口欲回嘴,却又被她那句「饿晕」堵得说不出话。 想他堂堂一名皇子,最后竟落得饿倒在路边的下场,还被这嚣张的女娃娃捡到,男孩不由得微微涨红了脸。 「喂,小子,你傻了吗,怎么不说话?」 「我才不是什么小子。」他没好气的睨了她一眼,「你小小年纪怎就这么凶悍?」 他过去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孩,就是他那些皇姊皇妹们,也都是文静温顺的性子,哪像她说话这么不客气? 只是一想到亲人,他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我才不小呢!」她哪里知道他在想什么,没好气的瞪了回去,似乎有些词穷,隔了须臾才又气呼呼的道:「肯定比你大。」 他冷睇着她,「你才几岁,说什么行医一年,还不是只跟在大夫身旁学习。」 「你胡说,我自己就是大夫,而且我今年已经八岁了!」她怒视着他,觉得自己的医术被严重质疑,很是不满。 「喔?那可真巧,我今年也是八岁。」他哼了哼,「但我是正月出生,你定是比我小。」 「正月出生了不起吗?我也是正月生辰。」她不服气的道。 「我是正月初五。」他凉凉的望着她。 「……」可恶,她是初九!柳嫣恨恨的想着,顿时有种矮他一截的感觉。 两人均是从小便被宠惯,年纪尚幼,又都倔强,居然也忘了问问对方姓名身分,就这么为了谁大谁小的事儿争执起来。 当穆可清抱着药材推开厢房门时,见到的便是这剑拔弩张的场面。 「咦,你醒了?」她先是轻呼了下,才发觉房中气氛不对,奇怪的问:「你们怎么了?」 「可清,他欺负我!」柳嫣鼓起双颊指控道。 没想到她居然毫不犹豫的选择告状,男孩不禁为之气结。 虽然他现在身体还很虚弱,但也没将一个小女娃放在眼里,可要是再加上现在进来这位明显比他们大了几岁的男孩,若他们联合起来,他肯定是没有胜算的。 好在穆可清深知柳嫣的性子,晓得发生的八成不是什么大事。 她先是瞧瞧好友,接着又望向男孩,开口道:「嫣嫣的性子急躁了些,还请你多多包涵。」 v第04章[01.21] 「穆可清!」柳嫣跺了跺脚,气好友居然站在对方那边。 男孩见状差点笑出声,嘴上却只道:「是你救了我吧,多谢了。」 「发现你的是嫣嫣,不是我。」穆可清摇摇头,「我叫穆可清,她是柳嫣,你呢?」 咦,还真的是那女孩儿救他的?还以为她是吹嘘的呢!男孩显得有些意外。 「我……」他迟疑了一下,才道:「我姓韩,韩靖甫。」 他原来的名字当然不能再用了,这是他一个出世尚未满百日的表弟之名,除了韩家人,知道的极少。 「你和家人失散了吧?」 毕竟还是个孩子,紧绷的小脸不由得流露一丝黯然,「我的家人都死了。」 穆可清理解的点点头,「我和嫣嫣也是,现下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人们和失去双亲的孩子。」 韩靖甫一怔,「是吗?」 原来,他们也像他一样?想到世上还有许多和自己一样不幸的人,他心中有些触动。 「那你打算以后怎么办?」柳嫣听闻他的身世与自己相仿,顿生几分同情,口气也不像方才那样差了。 他摇了摇头,「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往后要怎么过、如何复仇,他仍全然没个底。 穆可清看看柳嫣,又瞧瞧他,开口,「要不,你先暂时跟着我们。」不等他回答,她又续道:「你的身子还需要调养,嫣嫣懂些医术,而钱财方面我们亦暂时不缺,我不能时时陪在嫣嫣身旁,那时就得麻烦你照顾她了。」 听她这么说,柳嫣立刻不服气的道:「我又不需要他的照顾……」见穆可清蹙眉睨了自己一眼,才有些不甘愿的咕哝。「算了,随便你。」 她也看出可清是想收留韩靖甫,又怕伤了他自尊才这么说的。 既然都把人捡回来了,乾脆好人做到底吧。 韩靖甫也不是傻子,自然明白穆可清的用意。他的确无处可去,身上虽有些金银,但他对宫外之事一窍不通,目前除了暂时跟着他们之外,没有其他选择。 这个时候,自尊什么的都是不必要的东西,背负了这么多人的性命与期待,他必须好好活下去。 他勉强抑下胸中苦涩,颔首道:「那就麻烦你们了。」 第二章 于是韩靖甫就这么和穆可清与柳嫣结伴上路了。 多了个人,很多事做起来方便许多。 穆可清见他年纪虽和嫣嫣相同,行事却比她沉稳不少,很是满意。 虽然因是富家子弟出身,他对于许多事都不甚了解,起初闹了不少笑话,可他有着不服输的心,总是尽量将她交代的事办得稳妥,令她放心不少,当有要事不得不去处理、又不方便带上嫣嫣时,便将嫣嫣托给他。 只是她也头疼的发现,多了个韩靖甫,竟让这旅程热闹了十倍不止。 她自己待嫣嫣一向极好,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要求都会答应,也甚少和嫣嫣争执,因此两人的旅途,大半时候都是很平和的。 可自从韩靖甫来了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虽也不是爱说话的人,然而说出口的话往往犀利,也不知是不是看不惯嫣嫣的娇气任性还是怎地,时不时便和她斗上嘴,两人往往为了件小事便能针锋相对半天,她起先还试图劝架,到后来也放弃,随他们吵了。 反正这两人平时吵归吵,休战时倒也一片和睦—虽然这种时候实在不大多。 这天他们寻了间客栈歇下,穆可清照例要了两间房。 为此疑惑了许久的韩靖甫,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为何不要三间房?」 每回见穆可清与柳嫣睡一间,而他自己单独一间时,他打心底有一股怪异且不舒服的感觉。 就算两人年纪不大,交情又好,可终究男女有别,总不好老是睡在一起吧? 柳嫣立刻瞪了他一眼,「说得倒轻松,住客栈不用钱?以前只有我和可清时,还只要一间房就好呢!」 「嫣嫣。」穆可清很无奈的出声警告着。 听她这话似有嫌弃自己累赘的意思,韩靖甫的脸色白了几分,抿了抿唇后才道:「我的意思是男女有别,你们睡一房总是不妥,若不愿花三间房的钱,我和穆大哥倒是可以挤一间。」他不喜和人同榻,却更不愿见他们同房。 其实韩靖甫不是没钱,可他身上带的都是金锞子,平时简单的食宿根本兑不开,因此还是柳嫣她们付的钱。 柳嫣这才明白他那样说是在替自己着想,顿时为先前的抢白有些不好意思。 也是,他并不知道可清是女孩,见两人睡一间房当然觉得不对。 但更不可能真的让可清去和他睡一张床啊! 「多谢你的好意,不过嫣嫣这一年来夜晚总是作恶梦,我得陪着她。」穆可清轻咳了下,倒是很快便想出合情合理的藉口。 「是啊是啊,你别想把可清从我身边抢走!」柳嫣也忙接话,一手挽住好友的胳膊。 既然她们这么说,韩靖甫也不好再多讲什么,只是心中那块疙瘩又更深了。 穆可清安顿好一切后,便留下韩靖甫与柳嫣两人,自己外出处理事情。 傍晚时分,穆可清迟迟未归,柳嫣在客栈里等得百般无聊兼之嘴馋,因此欲上街晃晃,顺便买些甜食。 由于穆可清之前交代过她若出门必得带上韩靖甫以防危险,她只好去磨住隔壁厢房的男孩陪自个儿出门。 韩靖甫乍逢大难,自是没什么心思出门逛,但穆可清与柳嫣收留自己是事实,他陪柳嫣也是应该的。因此他没多说什么,只是将包袱置于客栈中,将值钱的东西往怀中揣好,便默默和她出门了。 两个孩子在街上兜转了好一会儿,在路边的小摊子买了串糖葫芦,之后韩靖甫又冷眼看着柳嫣兴致勃勃买了几样小玩意儿,瞧她那愉快的模样,他总觉得无法理解女孩儿家的心思。 「傻小子,你真的什么都不买?」总算柳嫣还记得身后跟了个人。 v第05章[01.21] 他瞧了她一眼,冷冷的开口,「我不傻,而且年纪也比你大。」 「不过大几天罢了。」这就是最令她不服气之处了,比她早四天出世有那么了不起吗?「我还比你高哩!」 一般来说八岁的孩子,女孩都比男孩发育得好些,因此柳嫣比韩靖甫高了大约半寸左右。 「很快就不是了。」他也不甘示弱,「日后我必定会长得比你高,但你年纪永远比我小。」 「不管怎么样,你现下比我矮是事实。」她得意的道。 倘若穆可清此刻在,多半又得忙着制止他们吵架,不过现在没那和事佬挡在中间,两人倒是争执得不亦乐乎。 由于他们都还是孩子,过去又是习于受保护的人,警戒心难免低,加上他们忙着拌嘴,全然没发现自己已被人盯上。 这几年来战争频仍,许多百姓失去家园与谋生的工作,因此沦为偷窃抢夺的宵小人数也比以往多了起来。 韩靖甫与柳嫣穿着虽朴素,但光是两人出色的容貌便够引人注目了,再者没大人在身旁,柳嫣买东西出手又大方,很快便勾起某些人的恶念。 当他们走至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中时,柳嫣还在叽叽喳喳说个没完,韩靖甫却突然沉默了。 「喂,你怎么啦?」见他迟迟不说话,柳嫣奇怪的回头看向他。 韩靖甫大步走至她身侧,一把擒住她的手臂。 「喂,你做什么……」 「小声点,有人在后头跟着我们。」他几乎是在她耳边以气音道,「大概有四五人。」 「什么?」她一呆。 「别回头。」他在她有动作前出了声,「不要让他们发现我们已经察觉了。」 柳嫣全身都僵硬了。 过去她和可清也曾碰过想劫财的流民,可那些人哪是可清的对手,现在只有她和韩靖甫两人,情况完全不同。 「你、你怎么知道他们是跟着我们的?」她紧张的吞了口口水。 「先前就觉得有点奇怪,怎么一直见到特定几张面孔,现在我们都走到这么小的巷子里,他们还跟在后头,怎么想都不对。」韩靖甫暗恼自己的大意。 自己以前果然被保护得太好,连这点警觉心都没有。 「那怎么办?他们跟着我们做什么?」柳嫣颤声问道。 「不知道,可能是为了劫财,也可能是为了……」抓他。后面的话韩靖甫没说出口,只是苦笑了下,他从前没有过这种经验,现在也是害怕得很。「先走回热闹的地方再说吧,别引起他们的注意。」大概只能先这样了。 柳嫣心乱如麻的点了点头。 可惜计画是一回事,实际情况又是另外一回事。不知对方是不是发现他们已经察觉到了,竟加快脚步朝他们走来。 晓得不能再装下去了,韩靖甫乾脆抓着柳嫣拔腿就跑。 两人拼了命的往前奔,只盼能尽快回到大街上,可当他们一跑,后面就追得更急了,孩子的脚程与体力终究不如大人,一下子便快要被追上。 韩靖甫眼看情况不对,急中生智取出怀中的荷包,倒出所有的金锞子往后用力扔。 大把金锞子哗啦哗啦的落在地上,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光芒,看得那些追着他们的人眼都直了。 这一丢果然奏效,立时有几个人停下脚步去捡那金锞子。 可惜他才刚喘过一口气,却听到有人骂道:「蠢货,急什么!金子又不会生脚跑掉,先抓这两个娃娃岂不是还能再卖一笔钱?」 于是那些人迟疑了会儿,终究只留下一人捡金锞子,其他人继续追。 眼看这样不行,他们肯定跑不回大街上便被抓到了,韩靖甫终于下定决心。 「快,你先走,我留下挡住他们一阵。」 柳嫣愣了下,「啊?可、可是……」 「别可是了,难道你想被抓?」他毫不客气的打断她的话。 她当然不想呀,但怎么能丢下他一人?平时斗嘴是一回事,她从没想过要牺牲他以换取自己的安危。 她飞快的回头瞄了眼那已离他们更近的歹人,犹豫的道:「我看我们还是一起……」 「笨,你不会去大街上喊人吗?」他恶狠狠的瞪她。 「这……」柳嫣晓得他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心安理得的先逃才这么说,可他讲的却也是事实。 一人被逮总好过两个人都被抓,至少她还可以逃到人多的地方求救。 「你还在磨蹭什么!」他急道。 她咬了咬唇,「那你等我,我一定找人回来帮你……」 「快去!」他用力推了她一把。 柳嫣知道情况危急,再拖下去真的会两人都逃不了,心一狠,头也不回的朝前方跑了。 那几名欲捉他们去卖钱的歹徒见韩靖甫忽然停下脚步,皆是一愣。 韩靖甫也不管,只是瞧着他们冷笑。 毕竟是皇子出身,他那气势一端出来,立时让那些人震撼了好一会。 其中明显是首脑的人亦是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马上为自己先前的失态恼怒不已。 他从没想过自己竟会被一个孩子给震慑住,脸色阴沉得吓人。 他随手指了两个人,吩咐道:「别被这小子给唬住了,他交给我处理,你们俩去追那女娃儿。」 v第06章[01.29] 「是。」领了命的两人压根没将面前这不到十岁的小男孩放在眼里,直接绕过他便要去追柳嫣。 不料当他们走至韩靖甫身边时,他却突然伸腿扫向他们,将他们绊倒,两人全然没有防备,双双跌了个狗吃屎。 「你这臭小子!」那两人狼狈的爬起来,气得挥拳朝他打去。 韩靖甫勉强躲了第一下,但第二下却没躲开,这些人本是恶霸,虽然没学过什么拳脚功夫,但蛮力却是有的,那一拳登时打肿了他的脸。 韩靖甫只觉脑袋一阵昏眩,可他一心惦记着要替柳嫣多争取一些时间,硬是忍住颊上的疼痛,直接扑至那显然是领头的人身上,一口往对方的颈子狠咬下去。 「啊!」凄厉的惨叫自那首脑口中发出,他的大掌用力胡乱拍打拉扯着,想将挂在身上的男孩拉下来。 偏偏韩靖甫怎么也不肯松嘴,那一咬显然颇深,大量鲜血喷涌而出,其他人见状都慌了,完全忘了要追柳嫣,一心想将老大自他口中解救出来。 然而眼前这情况可一点也不好办,每当他们试图拉扯韩靖甫,都会引来头儿更惨烈的痛呼,一时间众人竟被个孩子闹得手足无措。 最后还是一人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子,发狠往韩靖甫头上敲去,意图打昏他。 韩靖甫在昏迷前的那一刹那,顿觉有几分无奈和感慨—唉,明明先前还打算好好活着伺机报仇的,没想到今天竟为了助一个女孩逃走而丧命于此! 韩靖甫再度睁眼时,天已大亮。 他捧着疼痛的脑袋坐起,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昨晚下半夜醒来后,便再难以入眠,夜探将军府回来后,直到初阳升起时才迷迷糊糊睡去。 怎么昨晚一直梦到过去?他有些懊恼的想着。 不管是上半夜皇城被破的恶梦,还是下半夜他与穆可清及柳嫣的初识,都已是十年前的往事。 当时受的伤早已痊癒,仅在他的后脑杓留下一道淡淡的疤痕,如同那些似乎已离他很遥远却又抹不去的记忆,始终烙印在心底。 韩靖甫唤来小厮替他打水,当冰凉的水泼洒在脸上,他总算清醒了几分,但仍有大半心思陷在回忆中。 说起来那天可真是幸运,据说柳嫣才刚跑回大街上,便见到穆可清及偷偷跑来探望他们的李灿璃。她大喜过望,立刻喊了两人来救他,总算赶在他被带走之前救下他,也顺便解决了那些歹人。 他醒来时,看到的就是正红着眼替他上药的柳嫣。 那次他一时冲动所下的决定,使得穆可清与她都对他感激万分,自此彻底将他当作自己人,也令原本听说有个来路不明的男孩跟他们而有些不悦的李灿璃,不再试图劝穆可清让他离开。 也在那个时候,他知道原来柳嫣竟是东王李东廷的外甥女,而穆可清亦与李家交情匪浅。 那瞬间,他终于看到复仇的一线希望。 不过他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倘若自己直接找上李灿璃,很可能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更不容易接近李东廷。再者他为前朝三皇子,过去曾在百官面前露过几次脸,若他就这么与李灿璃上京,说不定还未见着李东廷,已先被那些转而效忠新帝的降臣认出。 因此他选择了继续和穆可清与柳嫣在一起,之后再长大些,便随穆可清入了军队,直至今日。 他这算盘其实打得不错,军队是个能够磨练自个儿的地方,这些年有专人指点,再加上他几乎不要命的练习,身手突飞猛进,如今这支五万精兵中,除穆可清外,再无人是他的对手。 况且有穆可清的照拂,他在军中从不曾受到欺侮,更无人将他与前朝三皇子联想在一块儿。 唯一的失算,是他没料到以穆可清和李灿璃的交情,穆可清竟未选择留在京中,反而远离朝廷,自请戍守边关,以至于别说是李东廷了,这两年来他甚至连李灿璃都见不到…… 韩靖甫又泼了些冷水至脸上。 他已经没太多时间了,本以为能藉着这次机会放夷人入关,不想穆可清自己受了重伤也要拉人垫背,居然硬是杀了夷军主帅。 这下穆可清虽势必得休养很久,但夷人暂时也无力再攻。 想到此处,韩靖甫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正逢听到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最后停在门口,他随口喊了句,「进来吧。」 「少爷。」来人是一名年逾五十岁,身着粗布衣衫的男人。岁月在他身上留下大量的痕迹,令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苍老几分。 韩靖甫见他端着托盘,将早膳搁至桌上,不禁微蹙了眉,「林叔,我将你请来住在府上,可不是为了让你做这些下人的事。」 林叔闻言,却深深朝他鞠了个躬,「老奴本是奴才,做这些不过是本分。」 韩靖甫摇摇头,知他就是那性子,便不再劝,直接坐在桌前用起早膳。 林叔又开口,「少爷,您待会儿会去见穆将军吧?」 韩靖甫手中的筷子一顿,忽觉有些烦躁。 三年前他与穆可清来至夏国边关景城时,原欲复仇的心思本已淡了许多,直到与林叔重逢。 林家四代以来皆是韩家忠仆,林寂更是家生奴,对他来说复国与否尚是小事,但韩家灭在李东廷的手中却是事实,亦是他恨李东廷的原因。 韩靖甫明白,林叔真正想说的,是希望自己去打探穆可清的伤势。 「我昨夜去探过了,据说穆可清已脱险。」他淡淡的道,「穆夫人让我午后再去探访。」 林叔沉默了半晌,方道:「真是可惜了这个大好机会。」 韩靖甫不是很喜欢他的语气。「不管怎么说,当年若不是穆可清和柳嫣相助,我是活不到今天的。」他忍不住替穆可清说话。 若是可以,他并不愿伤害穆可清以及那些同袍。 若不是心知自己不出手,林叔必会做出更激烈的事,而目前他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办法,又怎么会出此下策? 林叔眼中掠过深深的恨意,「他替那李贼守江山就该死。」 「你错了,他守护的不是这座江山,而是百姓。」韩靖甫有些疲倦的反驳。 「少爷,难道您不想复仇了吗?您忘记韩家人、忘记您父皇母后当年是如何惨死的?」 「我没忘。」正因为什么都忘不了,他才如此挣扎。 他忘不掉李东廷对他的国家、他的亲人们所为的一切,却也忘不了穆可清待他的恩情。 更何况……倘若穆可清真的死了,最伤心的怕是柳嫣了吧? v第07章[02.03] 在这世上,他最不愿让柳嫣伤心,即便她爱的不是他,而是穆可清。 「您没忘记是最好了,二老爷与五少爷为了让您顺利逃出,双双在宫中牺牲,您切莫忘了替他们复仇。」林叔垂眸道。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韩靖甫闭了闭眼,「我晚点会再过去将军府看看。」 得了他的承诺,林叔这才满意的退下去。 而韩靖甫则心烦意乱的瞪着面前的早膳,再也吃不下。 柳嫣再次换完药后,早累得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由于穆可清女扮男装的身分不能泄露,照料伤患的事不能假手他人,自事发后她几乎是衣不解带的陪在好友身边,已逾十二个时辰没阖眼。 「夫人,」外头传来丫鬟怯怯的声音,「外头有人说想见您……」 柳嫣不耐的道:「我不是说了,天没塌之前,不管谁来我都不见吗?」 可清伤成这样,她哪还有心思应酬? 「奴、奴婢也是这样说,但韩副将说是您让他来的……」 原来是韩靖甫。 他和她们的交情自与常人不同,当然也不能像打发其他人一样打发他。 柳嫣深深吸了口气,勉强抑下强烈的疲惫感,「让他在大厅稍坐一下,我马上出去。」 她确认过穆可清的情况,又换了件乾净的衣裳后,才踏出她们居住的院落。 穆可清在景城三年,名声和威望远超过京城的皇帝,这回突然中伏受伤自是引来不少关切,将军府自昨日开始便不断有人上门求见,都被她命人挡下了。 她才不在乎什么军情或是夏国的存亡,她只希望她在意的人能好好的。 她是大夫,可清是她的病人,病人既然受了伤,就得好好休息,谁来都一样,但,那个男人不同。 柳嫣强撑着走至大厅,却因精神不济,在门前时,被突起的门槛绊着,整个人狼狈的往前扑。 她惊呼了声,下意识的闭上眼,认命的等待身体着地的那一刻。 然而预期的疼痛却没有出现,她感觉自个儿的胳膊被人牢牢擒住,让她免于摔在那冷硬的地板上,逃过一劫。 她讶异的睁开眼,发现韩靖甫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边,及时拉了她一把。 「啊,谢谢你了。」她小声道谢。 韩靖甫瞪着她,脸上表情忒难看,「你的气色怎么这么差,难不成从昨晚到现在还没休息?」 柳嫣也不明白为何被他这么一瞪,自己竟有种莫名的心虚,只得轻咳一声,「可清的状况时好时坏,我得照顾她……」 「将军既已脱险,你找个下人守着他不就成了,何必亲自照看?」 明知他们感情深厚,可见她如此紧张穆可清,韩靖甫就是不是滋味。 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死心塌地的对穆可清好,他不相信她不晓得穆可清真正爱的人其实是李灿璃,和他们在一起这么久,他比任何人都要更清楚,穆可清与李灿璃「断袖」的传闻绝不是空穴来风。 然而她似乎不以为意,仍旧将全副心力放在穆可清身上。 像现在,她明明累得要命,却还摇头道:「我不放心把可清交给别人。」 柳嫣是为了替穆可清守住女扮男装的秘密,但在韩靖甫听来,却以为她是太爱穆可清,才不愿将照顾「丈夫」的工作假手他人。 他心中不舒服的感觉更深了。 柳嫣并不知他的心境变化,只是仰头瞧了他一会儿。 「喂,你是不是……又长高了啊?」好阵子没与他这么近距离接触了,如今这么抬头一望,她脖子都酸了。 韩靖甫一怔,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不知道,或许吧。」 他平时压根没空去注意那些琐事,只有到旧衣裳再也穿不下时,才会意识到自己的确长高了。 「看,袖子都短了,这件衣裳还是去年做的呢!」她拉过他的袖子比了比,「等眼下这些事忙完后,我再替你做件新衣吧。」 韩靖甫瞧她低头忙着比划,忽然很想问她,究竟知不知道女人替男人做衣衫,是件多亲密的事? 她不但年年替他做新衣,连穆可清也从不在意。 这对「夫妻」的相处可真令人费解。 柳嫣还在唠叨着,「男人就是浪费布料,到了十八岁还在长,每年衣裳均要重新裁制不说,每次都得用掉我一堆布。」 「我记得……你从前是比我高的。」他忽然想起昨夜的梦。 「是啊!」柳嫣抬头觑向他,过于苍白的脸上总算露出几分笑意,「我印象可深了,有次我们还为此吵了起来,你那时不服气的说,总有一天你会比我高,但我年纪却永远比你小。」说到这儿,她轻叹了声,「唉,结果真的被你说中了。」 真是不公平,她现在就算踮起脚尖,头顶也只能勉强碰着他的下颚,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差异。 「原来你也记得那天……」他轻喃。 「怎么可能不记得,你后来还救了我呢。」没感觉到他的感慨,柳嫣浅浅一笑。 「都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我以为你早忘了。」原来她的心并不是全都给了穆可清,至少……还替他留了一点位置。 「我的记性哪有这么差,我还记得,也是从那之后,我们才没老是吵架。」她抿唇又笑,「可清常说,她可是为此大大松了口气。」 又是穆可清。韩靖甫在心底叹息。 在她心中,他永远排在穆可清后头,明知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却无法不嫉妒。 韩靖甫本还想再和她多说几句的,可见她双眼通红,面露倦色,不断掩嘴打着小呵欠,原先想问她穆可清伤势的念头便淡了。 v第08章[02.06] 他叹了口气,「好了,不和你多说了,既然将军已无大碍,你也歇会儿吧。」 「嗯。」柳嫣又打了个呵欠,也不和他客气,「那我去睡了,这里你熟得很,我就不送了。」 「你放心,我自己会出去,你快回去休息。」他催促着,看不下她那惨白的脸色。 柳嫣朝他摆摆手,摇摇晃晃的走出大厅。 第三章 「终于完成了。」当柳嫣缝完最后一针时,只觉得头痛欲裂,她放下手中的针线,疲倦的揉着额际。 最近实在太累了,原本穆可清的伤已开始癒合,偏偏前几日听到李灿璃即将大婚的消息,心绪震荡之下,伤势再度恶化,害她又多忙了好几天。 她知道这事后,只差没气得把告诉可清这消息的家伙给宰了—或者她该宰的是可清才对,省得自己老是为她担忧心焦。 只是她这些日子的忙碌,倒不全是因照顾可清的缘故。 她站起身,抖开手中刚做好的衣服。 这件新做的墨绿色衣衫当然不会是给她「丈夫」的,可清从不穿这种衣服。 她细细检查了衣襟袖口处,确定没问题后,总算露出满意的笑容。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几乎每季都会替韩靖甫做一套衣衫,这些年已成了惯例。 看着手中的成品,柳嫣很是满意。 替韩靖甫做衫的衣料都是她特别挑过的,除了颜色好看、穿起来舒适外,还必须质韧耐磨,免得不堪平时在军中的劳动,太容易脏破。 不过她很清楚那男人不会知道她为此费了多少心思,他从不注意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多半以为她只是随便做做。 这样很好,否则他若问起,她还真不知该怎么解释。 这些年来,她心中始终有两个秘密。 一个是她的「丈夫」其实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此事除了她和穆可清本人外,只剩李灿璃知道。 而另一个秘密,就是她对韩靖甫的感情。 尽管相识多年,不过她与他其实没什么单独相处的时候。他们初识时就不对盘,老是吵架,之后虽然有改善,可她知道他还是更喜欢和可清在一起。 这并不奇怪,可清一直都是让人钦服景仰的人,也因此当年他几乎是毫不犹豫便选择与可清相同的道路。 「真是令人嫉妒……」她咕哝。就算知道韩靖甫对可清的崇敬无关男女情爱,还是有些羡慕和妒忌。 在他眼中,自己大概一直都是任性的小姑娘,根本不能和成熟冷静的可清相比吧。 她轻轻叹了口气。 「嫣嫣。」门口突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柳嫣吓了一跳,而当她转头见到来人时,立即气急败坏的吼道:「谁让你起来了,快给我回床上躺好!」 站在那儿的,竟是重伤未癒的穆可清。 「再躺下去我都要忘记怎么走路了。」她苦笑了下,接着视线落在柳嫣手中的衣服,忍不住问道:「那是给靖甫的?」 柳嫣一僵,莫名有种做坏事被发现的心虚,「反正不是给你的。」 「喔。」穆可清若有所思的应了声。 「喂,别转移话题,没我的允许就下床,你是嫌伤得不够重?」柳嫣瞪向她。 「我已经好多了。」穆可清无奈,「倒是你,不眠不休忙了这么多天,怎还不快点去歇着,非要在这时做什么衣裳?」 「我高兴。」她撇撇嘴,不愿承认自己发现韩靖甫的袖子短了后,就急着想尽快帮他赶制出新衣。 穆可清缓步走到她身边,撩起那衣衫瞧了瞧,忽道:「嫣嫣,若你哪天想『改嫁』了,请务必告诉我。」好让她想办法替她做出安排。 柳嫣睨了她一眼,「怎么,和姑奶奶同床共寝了这么多年,现在想不认帐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穆可清叹了口气,「这将军夫人你爱做多久便做多久,我只是想说,你若有喜欢的人,千万别为了我放弃。」 虽然她们从未讨论过此事,可她也不是瞎的,这几年嫣嫣待靖甫如何,她都看在眼里。 这些年下来,嫣嫣也就只替她和靖甫做衣裳,还能不明显? 女人的青春有限,如今李灿璃即将大婚,她心灰意冷之下,已打算这辈子就这么过下去,再也不恢复女儿身了。 但这是她的选择,并不想因此拖累好友。 说起来,韩靖甫这人防心颇重,尽管已相识十年,她们对他的过去了解仍极有限。 不过这倒不是太大的问题,依她这几年的观察,他应是值得托付的人,如果嫣嫣想和他在一起,她自是乐观其成。 至于他的过去,她并不是很想深究。毕竟谁没有过去?她祖父辈都还是前朝大将军呢! 柳嫣微微一怔,却又很快回过神,故作没好气的道:「哼,就算你嫌我管东管西太罗唆,我也要留在将军府里,你休想这么轻易摆脱我。」 知道她就是这种个性,穆可清也不以为意,只是淡淡一笑,「随便你想怎么做都好,就是别让自己受委屈了。」 「放心,没人有本事让姑奶奶受委屈的。」柳嫣一面说着,一面将刚做好的衣衫摺叠起来,再拿布巾将它包好,「我要出门一趟,你若晃够了就快回床上休息。」 「你现在就要拿去给靖甫?」 「嗯。」否认也没用,也许过几天可清就会看到他穿在身上了。 「这几日多亏他帮忙处理军务,顺便代我向他道谢吧。」 又是军务! v第09章[02.09] 她讨厌死这两个字了,这些年来可清和那个傻大个儿为此不知吃过多少苦头,连带也害得她明里暗地为他们担了许多心。 柳嫣轻哼,「我才不帮你传话,等你康复了自己向他道谢吧。」 说完,她抱着要给韩靖甫的衣裳走了出去。 韩靖甫仔细读完字条上的内容后,便将字条递至蜡烛前烧了。 字条慢慢被火舌吞噬,最后化为灰烬。 他只是看着,沉默不语。 那字条自是夷人依当初约定好的方式传递给他的,虽然用的是暗语,便是寻常人捡着了,也看不懂上头写的是什么,可他向来小心谨慎,不愿留下任何证据。 「少爷,您打算照那上面的嘱咐行动吗?」一旁的林叔问道,眼中隐隐有着热切和期盼。 韩靖甫摇摇头,「时机不对。」 「有何不对?」林叔皱眉,「如今穆可清受了重伤,正是您下手的好机会。」 夷人此次的要求,是希望韩靖甫能趁乱杀了穆可清。 穆可清的武功稍胜他一筹,他若想除掉他,只能趁此时机。 韩靖甫沉着脸,心底有些不悦。 由于有可靠准确的消息来源,原本这次夷军的伏击不可谓不漂亮,但最后结果仍与预期的相去甚远。 穆可清固然受了重伤,但夷军更是元气大伤,根本无力趁乱进攻。 他之所以帮助夷人,不过是想藉他们之手灭了夏国,说起来双方是合作关系,为此背叛穆可清也是不得已的。 先前他已冒了极大的风险泄露军情给夷人,他们没能趁机杀了穆可清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用这种命令口吻要求他下手? 真是愚不可及。 不过韩靖甫也很清楚不能在林叔面前透露,自己其实并不希望穆可清死。 他沉吟了片刻,才道:「如今要杀穆可清自是轻而易举,只是上回交手,夷人受创比夏国军队更深,即便我此时杀了穆可清,他们也无力拿下景城。到时朝廷又派另一员我不熟悉的大将来,岂不是前功尽弃?更何况若换了主帅,往后我便是想再传递机密也不行了,这买卖不划算。」 「您说的是有道理……」林叔不得不承认,却又有些不甘,「难道就要这样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再等等吧,十年我们都等了,不差这些日子。」韩靖甫的语气颇冷淡。 林叔深深望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 可韩靖甫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最后他只得道:「但愿少爷真记得李东廷欠咱们的。」 韩靖甫的神情更冷了,「我若不记得,这些年又何必待在军中?」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凝。 「启禀副将,将军夫人来访,正在前厅等着。」外头一名小厮匆匆来报。 柳嫣这时来找他?韩靖甫一怔,「夫人可有说为何而来?」 「夫人并未多说什么,不过她手里倒是捧着个包袱。」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韩靖甫先是对那小厮吩咐后,又转头望向林叔,「我去瞧瞧她有什么事。」 林叔眼一眯,若有所思的道:「你和她交情倒是挺好的。」 听出林叔话中竟有想利用柳嫣的意思,韩靖甫心猛地一跳。 可他清楚自己不能表现出对她的关切,因此故作冷淡道:「我和穆可清交情同样很好。」 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把柳嫣牵扯进这件事里,否则即使成功复了仇,他也一辈子不会原谅自己。 「我先过去了。」他快步朝前厅去。 柳嫣才刚喝了口茶,就见韩靖甫已踏进前厅。 「没想到你动作挺快的,我以为你在忙。」她朝他眨眨眼。 韩靖甫只是扯了下唇角,没解释什么。 其实她来得正是时候,他如今越来越不耐和林叔谈论复国之事了,她倒是让他有了绝佳摆脱林叔的藉口。 「夫人此时前来,不知有何要事?」 「欸,不是说了别再叫我夫人吗?怪别扭的。」柳嫣秀眉微蹙,在别人面前她都能毫不客气的自称将军夫人,却不想韩靖甫也这么唤她,「喏,这是给你的。」 她将那件新做好的衣衫递给他。 韩靖甫在见到那包袱时,便已知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这些年他没少收过她做的衣裳。 他神情复杂的望向她,却发现她看起来又比前些日子更憔悴了几分,胸口益发沉重。 「你这阵子照顾将军就够忙了,怎么还费心思做这个?」 「反正守在可清床边时也没其他事做,顺便打发时间罢了。」 韩靖甫当然知道没那么简单,可她都这么说了,他只好道:「多谢你了。」 见他这副客气生疏的模样,柳嫣原先的好心情顿时少了几分。 他这么冷淡,是不是不稀罕她做的衣服? 她忽然觉得没日没夜赶出这件衣裳,又马上送来的自己像个傻瓜似的。 v第10章[02.13] 「也罢,韩副将这些年平步青云,身居高位,自是看不上我这点手艺了,往后我不再献丑便是。」她闷闷的道。 穿她做的衣服,有这么令他难以忍受吗?这些年来她每季至少都会为他做一件,却很少见他穿。 她其实很想假装无所谓,假装一点也不在意他穿不穿,却发现好难。 「嫣嫣,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从来没有嫌弃过她做的衣裳。 她亲手做的,他怎么会不喜欢?更何况他看得出她费了多少心思在那些衣衫上。 只是,他始终不明白她为何愿意替自己做这么多,她喜欢的不是穆可清吗? 「你总算又肯喊我嫣嫣了。」柳嫣瞧着他,语气有着淡淡的苦涩。 自从旁人开始喊她「将军夫人」后,他们似乎便生疏了不少,也是从那时开始,他就不大同可清一起喊她嫣嫣了,而她也甚少直呼他的名字。 她从不后悔「嫁」给可清,却一直很怀念过去与他没有隔阂的日子。 「东西既送到,我也该回去了。」她站起身,忽然不想继续在这儿待下去。 唉,真不懂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平时和冰块没什么两样的家伙。 「等等。」韩靖甫忍不住出声唤住她。 「怎了?」 韩靖甫微微怔住。其实他也不知为何要叫住她,只是觉得她百忙之中为自己做了衣服,还特地亲自送来,他不该也不想就这么让她走了。 他迟疑了一会儿,方道:「我送你回去吧。」 「送我?」柳嫣一愕,突地噗哧一笑,「不必了吧,将军府离你这儿只有两条街的距离,有什么好送的?」 不过他这么一开口,好似很关心她的样子,倒让她心头的乌云散去了些。 韩靖甫同样发现自己说了蠢话,但他一时间想不出其他挽留她的藉口,最后只得把穆可清搬出来,「我正想去见将军一面,顺便和你一块儿去吧。」 没想到,柳嫣却毫不客气的拒绝了。 「不行,上次一让她见客,就害我多忙了好几日,在她伤好之前,我不准可清再见任何人。」她没好气的道。 韩靖甫晓得那件事。事实上,那名亲兵还是被他怂恿着去的。 是他告诉对方,毅王李灿璃与穆可清向来交好,倘若告诉穆将军关于毅王即将大婚的消息,也许能令将军开心,伤也好得快些,所以那名亲兵才会跑去和穆可清说那些,使得他的伤势更严重。 他隐约知道穆可清与李灿璃的关系,因此很清楚这消息必能打击他,只是未料到效果竟这么好,这让他对穆可清的不满又多了几分—既然已和柳嫣在一起,为何心中还有别人? 见他怔愣着,不知在想什么,柳嫣暗暗叹了口气。 她不想妄自菲薄,却也不愿自作多情,不管他此刻心底在想什么,都必然不会是她。 「你不用送我了,告辞。」她轻道,像是怕他会再多说什么似的,也不等他回应便转身离开。 待韩靖甫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走至厅外。 此时再追出去未免显得刻意,他犹豫了下,终究没再出声挽留。 听着她的脚步声渐远,最终再也听不见,他才低下头,慢慢打开手中的布包,取出那件墨绿色的长衫。 他轻轻一摸,便知那必是上好的衣料,轻软质韧、厚薄适中,正适合如今春寒料峭的时节。 「柳嫣,你到底想要什么?」韩靖甫轻喃着。 她不是已选择穆可清了吗,为何还故意时不时做这些事撩动他的心? 这个任性的女人,总是在莫名搅乱他的思绪后,又转身一走了之,让他不知该如何待她才好。 若离得远了,他会饱受思念之苦,可一旦靠得近了,他又怕自己情不自禁,做出有损她清誉的事。 韩靖甫瞧了那件衣衫许久,最终还是没忍住心中的渴望,将它抖开,套至身上。 一如以往,刚好合身。 柳嫣从不特别为他量身,却总是有办法精准的做出适合他的衣裳,他真不明白她是怎么办到的。 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悸动,将身上的新衣及原穿着的外衣一并褪了下来,接着重新正式穿上新衫。 略微冰凉的衣料贴在身上,他的胸口却是灼烫的。 韩靖甫心不在焉的踱步回到书房,发现林叔已不在了,这令他稍稍松了口气。 他现在实在不想和林叔谈那些关于复仇的事。 他走至桌边,随手拿起桌上的书册翻阅,然而看了许久,却一个字都没读进去。 无奈的换了一本,仍是同样的下场。 再换一本,结果依旧。 韩靖甫放下书,知道自己若再静不下心,是没法看书的。 他忽然很渴望见到柳嫣,想问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即便是亲耳听到她的拒绝、嘲笑他的痴心妄想,也好过心被这样不上不下的吊着。 既有了想法,他便不再犹豫,果断的扔下书,决定前往将军府。 他的府第离将军府不远,不到一盏茶时间,已至将军府门口。 将军府的守卫自是认得他的,才见着他,便笑道:「韩副将,您是来找将军的吧?真抱歉,夫人说过了,这几日将军不见客。您也知道,夫人说的话,府里没人敢不听。」他一副「抱歉啊,但咱也是不得已的」的无奈表情。 将军府中的掌权者是将军夫人而非将军,这是全景城众所皆知之事。 所以即便这守卫明知韩副将与将军夫妇有十年交情,关系不一般,却还是不敢随便放人进去。 v第11章[02.17] 韩靖甫轻咳了下,「我不是来找将军的,我有事想见夫人。」 「啊,原来您要见夫人啊。」守卫恍然大悟,却在下一刻迟疑道:「可真不巧,夫人已经出门了。」 韩靖甫一怔,「她先前有事至我府上,但一会儿便走了,难道她没回来?」 守卫摇摇头,「夫人稍早前曾步行出门一趟,很快便返府,之后换了衣裳改乘马车,说是要出城采药。」 「这时候去采药?」他忍不住皱眉。 守卫叹了口气,「是啊,夫人说将军的伤不能再拖,有些药材找遍全城都买不到,只得自己去采了。」 景城位于边关,物资向来匮乏,许多较稀少的药材更是千金难换,有钱也买不到。 哎,将军夫人平时悍归悍,但对将军可也是没话说,这几日她不眠不休照顾将军,他们都看在眼底,莫怪将军对她如此情深意重,从不多瞧别的女人一眼。 「原来如此。」若是去采药,没两三个时辰是不会回来了,韩靖甫思忖着。 他这时也已冷静下来了,觉得自己就这么冲动的跑来,实在有些莽撞。 不过是件新衣罢了,值得他这样吗? 正想就这么转身离开,没想到守卫突然道:「韩副将,您这身衣衫是新的吧?挺好看的。」 他勉强勾了勾唇,没回应那关于衣裳的事,只道:「既然如此,我改日再上门拜访将军和夫人。」 「也好,要不待夫人回来时,我再同夫人说一声?」 「不必了,你不用告诉她我来过。」他淡声拒绝。 「啊?」守卫感觉到他的态度突然变冷,却不知原因,只得点头。「那好吧,您慢走。」 韩靖甫转身走了几步,却不知怎地,突然想到一件要紧的事,他倏地停下步伐,回头沉声问道:「等等,夫人上哪儿采药了?」 他忽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呃,应该是桐山吧?」守卫迟疑了下才回答。 这附近只有桐山上有药草,因此柳嫣大约每一至两个月都会去一次。 果然!韩靖甫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 若是平时就罢了,可就在刚才,他正好得知有一支近千人的夷军潜伏在桐山深处,就等着他杀了穆可清后,突袭景城。 他根本没打算照他们说的去做,他深知景城军的实力,晓得就算穆可清死了,以那夷军的人数,就是再多十倍也不可能攻得下景城。 但不管怎么样,那支夷军现在还在那里。桐山虽不算小,却也不大,柳嫣若入了山,便极有可能碰上那支夷军! 他可以狠下心对付穆可清,却无法眼睁睁看着柳嫣受到一丝伤害。 韩靖甫越想越心惊,顾不得再和那守卫说什么,立刻飞身去追柳嫣。 第四章 桐山位于景城西方,大约十多里的路程,走路虽有些远,不过乘坐马车就用不了多久。 将军府的马车朴实无华,外观上看起来与普通人家的马车没有分别,只是这马车不但特别加厚了车厢的木板,还做了双层隔板,莫说是箭矢,便是长枪要刺入也不容易。 穆可清身为武将,当然不坐马车,这是她特地命人替柳嫣造的,以保护她的安全。 柳嫣忍不住掀起了前方的帘子,张望四周景致。 由于景城地处边关,长年有夷军侵扰,尽管城内勉强还称得上热闹,但城外就清冷许多,放眼望去看不到几户人家。 毕竟谁都不想住在随时可能有夷军来袭、又受不到庇护的地方。 不过也是因为这样,此处倒是保有了原先的风貌,除了此刻正走的大道外,一旁净是苍郁的树林,绿意盎然。 柳嫣静静瞧着,原先低落的心情随着迎面拂来的风儿消散了不少。 马车走过大道,又穿越一段紧邻峭壁的窄道,最后行至桐山山脚,由于再下来已无车道可走,柳嫣命车夫将马车寄在附近的农家。 柳嫣每一至两个月便会来一趟,那户人家自是识得她,知道她是将军夫人,因此不但热情答应,还每回都想留饭。 只是柳嫣急着上山,便婉拒了。 这桐山她还算熟悉,故也不要车夫跟着,让他留在农家,自己背上药篓、取过装着挖掘草药的工具袋以及水囊,按以往习惯走的路线,熟门熟路的上了山。 别看她平时娇滴滴的样子,又懒散得很,可一旦牵涉到和医术有关的事,她便像换了个人似的,事必躬亲,甚少假手他人。 她一路上山,寻找可用的草药,但走了一阵子后,却隐隐觉得不对了。 柳嫣忍不住停下脚步。 今天的桐山似乎有些奇怪。 平时山上随处可闻的虫鸣鸟叫声,今日几乎听不见,且某些泥地上的脚印纷沓,像稍早前曾有大批人马走过。 她蹲下身子,仔细研究了一下那些脚印,虽不懂打仗的事,但和可清在一起这么多年,多少也有些概念。 这些脚印颇深,显见对方负重不轻,除了身着甲胄的士兵们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队伍能够制造出这么大批且深的足印。 问题是这方圆几百里内的夏军,都在可清的掌握之中,而她很确定可清最近并没有派兵经过或守在桐山上。 既然不是夏国军队……那就是夷军喽? 想通这关键后,她的脸色忽地变得苍白。 桐山离景城并不远,可今天却有一支夷军潜藏至桐山,竟无人知晓? 这下她再也顾不得采药了,立刻转身朝原路走去,打算回去报信。 v第12章[02.20] 只可惜她脑袋虽转得快,运气却不大好,才往回走没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呼喝声。 「咦,那里是不是有个女人?」那句话是用夷语说的。 柳嫣自幼在汉夷交界的边关长大,后又随穆可清抗夷多年,当然听得懂夷语,这也令她更加确认对方的身分。 她大惊失色,忍不住迈开步伐跑了起来。 这些夷兵一向凶残,要是她被抓到,肯定死得很惨。 身后传来以汉语生硬喊着「站住」、「不准走」的声音,可她又不是傻了,自然跑得更快。 那些夷兵见状,纷纷追了上来。 若单论脚程,柳嫣怎么也不会是那些强悍健壮的夷人对手,但她胜在对地形熟悉,在小路间东躲西窜,夷兵一时间也追不到她,连想放箭都被林间大树阻隔了。 衣裳不断被树枝勾裂,甚至脸上也多了几道血痕,但柳嫣无暇顾及,只是没命的跑着。 然而男女体力终究有差,她才跑了一阵子便喘得厉害,胸口疼得像要炸开似的,脚步也慢了下来,而后面那些夷兵的叫喊声也近了。 难道自己今天真得命丧于此吗?不知怎地,她脑中忽然掠过这个念头。 她猛地想起了可清的伤。她这次不但受伤,还中了毒,偏偏景城不但缺药材,还缺好的大夫,若自己真的在这里出事,可清的伤恐怕难癒了。 所以她绝对不能死在这里! 她用尽力气往前跑,却在经过一个转角时,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扯住。 「啊……」她只短促的叫了一声,嘴就被只大掌给封住,整个人也被紧紧箝在身后男人的膀臂与胸膛间。 在这种危急的时刻,她以为自己会吓破胆,可鼻间隐隐嗅到的熟悉气息,却令她的心在瞬间平静下来。 是韩靖甫!不用回头看,她也清楚的知道是他。 她不晓得他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可只要有他在,她就知道自己什么都不必担心了。 想起刚才的凶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而此刻一放松下来,她顿时全身发软的靠在他身上,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 大概是看出她不反抗了,韩靖甫也不再捂着她的嘴,只在她耳边道:「别出声,我带你走捷径下山。」 柳嫣轻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疑惑—这桐山还有她不知道的捷径? 韩靖甫不知道她内心的想法,只是牵住她的手,带她朝另一个明显没有路的方向走。 就在她想开口问他究竟哪里有路时,他却突然搂住她的腰,双足一点,凌空飞了出去,直接踏着矮木树丛直冲而下。 ……好吧,她忘了这男人会武功,不能以常理判断。 可惜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轻功的,柳嫣平时天不怕地不怕,却偏偏怕高,这几下起落让她吓得闭上眼,风在耳边呼啸着,她的脚踩不到地,只能死死揪着韩靖甫的衣裳,就怕不小心掉下去。 因此,当韩靖甫确定敌人追不上,而终于停下脚步时,低头看到的便是她脸色惨白,紧紧依偎着自己的模样。 他微一恍神,想起十年前他们被人牙贩子盯上,不得不一起逃跑的事。 柳嫣向来强势大胆,那还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她也会惊慌害怕,让他想也未想,便将她的安危放在他的性命之上。 明知道自己的命何等重要,可若再重来一次,他还是会选择救她。 再然后……就是今天了。 此刻她那狼狈不堪、心有余悸的样子,又勾起了这几年来他总刻意压抑的悸动。 韩靖甫从没像现在这般后悔与夷人合作过,即使今天这件事其实是意外,他还是觉得歉疚。 特别是她脸上那两道细细的血痕,更让他一阵惧怕。 若不是他早一步赶来,他真不敢想像她会遇到什么事。 「你……」 「你……」 两人对望了一眼,忽然同时出声,随后又双双一愣。 韩靖甫轻咳了声,率先打破尴尬的气氛,「你没事吧?」 柳嫣摇摇头,惊魂未定的问:「你怎么知道我来桐山了?」 「我去了将军府,守卫告诉我的。」脱离险境后,他才突然想到,她若问起他为何知道要来救她,自己该怎么回答? 柳嫣平时看起来大剌剌的,却观察敏锐,若没想出好理由,可糊弄不过去的。 但是无论如何,他还是很庆幸能够及时救下她。 柳嫣一脸困惑的看着他。 其实她起先的确想问他为何会来找自己的,然而在看到他身上的衣衫时,却完全忘了原来的问题。 那件墨绿色的衣衫,她再熟悉不过了,要不是刚才太过紧张害怕,光用摸都该摸得出,那是自己这阵子没日没夜赶制出来的成品。 「你……终于肯穿我替你做的衣裳了?」她一双眼亮晶晶的瞧向他,无法形容此刻内心的震撼和喜悦。 韩靖甫没想到这点小事竟能让她如此高兴,忍不住脱口道:「我从来就没有不肯。」 「才怪,过去我替你做的衣裳,你几乎都不穿。」她有些不满的噘嘴。 她每年都至少会替他做四套衣裳,却鲜少见他将它们穿在身上。 他微动了动唇,一会儿后才道:「我平日总在外奔波,军中的训练又容易磨损衣物,怎么好穿你替我做的衣裳?」 柳嫣一愣,随即瞠大了眼,「你的意思是……你怕弄坏了我送你的衣裳,所以平时才不肯穿它们?」 v第13章[02.27] 韩靖甫抿着唇没回话,可当她见到他那略显不自在的表情时,就明白自己说对了。 她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想的……那她先前到底在纠结什么啊? 柳嫣又是欢喜又是怨怼的瞪着眼前的男人,颤声道:「你真是傻了,衣裳破了再做就好,哪有人因为这种理由便不穿的?」 「那不一样的。」韩靖甫轻声反驳道。 她替他做的衣裳怎么能和其他普通衣物比?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和其他人从来就不一样。 柳嫣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蓦地红了脸。 「傻瓜。」她嗔道,虽然说出口的是骂人的话,语气却带着无限柔情。 虽然可清和其他人总喜欢夸他的聪明才智,可在她看来,这家伙分明是个傻大个,从以前到现在都没变过。 偏偏她就喜欢上了这傻家伙。 韩靖甫瞧她欢喜羞赧的可人模样,突然有股想拥她入怀的冲动,只是手才刚抬起,就听到远处传来不寻常的声响。 是夷兵!没想到才刚甩掉了一批,竟又在山下遇上另一批。 韩靖甫脸色一变,刚抬起的手立刻改握住柳嫣的手腕。 应该是稍早前碰上的那些夷兵用什么方式联络了下面的人,这些夷人肯定不愿潜伏在这里的事泄露出去,会想灭他和柳嫣的口很正常。 「呃,怎么了吗?」柳嫣还处在先前的喜悦中,脑袋有些转不过来。 「夷兵追来了。」他沉声道。 「喔。」柳嫣听到这消息已不像先前那么害怕,因为她知道只要有韩靖甫在,自己就是安全的,所以她很温顺的任由韩靖甫牵着走。 「你的马车在山脚下吧?」韩靖甫问道。 「嗯,我将它寄在一户农家中。」 「那好,我们得尽快下山回城。」 「好。」她应了声,忽然想起什么,忍不住问道:「对了,你怎么会来这儿找我?」平时,就算有事要谈,他也会等她下山啊。 韩靖甫脚下不觉一顿,迟疑了下才道:「我只是怕你独自上山会碰到野兽……」 要是换作平时,柳嫣绝对不会相信这藉口的。毕竟之前她可都是自己上山,可她才刚得知他对自己其实也有情意,因此现在马上就相信了。「所以你只是特地来陪我的?」 韩靖甫侧头,见她一脸快乐期待的表情,只能压下心底那份歉意,微微颔首。 他从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在乎和肯定,对她来说竟如此重要。 由于两人都各怀心事,因此接下来没人再开口,只是赶路。可当他们终于踏上平地时,韩靖甫又发现了不对劲。 「嫣嫣,你的马车是寄在那户农家中吗?」他脸色不好的指着不远处一户着火的农家。 「是啊……咦?!王大叔家怎么起火了!」柳嫣慢了一步才反应过来。 还能有什么原因?肯定是夷兵开始屠戮附近的人家,这么看来恐怕敌人本来就打算在今天有所行动,刚才那些追捕倒不见得只是为了捉拿他们。 「目前被烧的只有主屋而已,你的马车应还未被波及,我们最好把那马车弄出来。」韩靖甫是穆可清的亲信,当然也知道那马车是特制的。 嫣嫣不会骑马,如能让她坐在马车中,那肯定比两人共乘一匹马回去安全多了。 反正只要马车别被夷人毁去就好,至于那些正四处烧杀掳掠的零散夷兵,他还不放在眼里。 「你在这里等我。」他扔下话,打算去将马车抢回来。 「喂,你……小心点。」柳嫣咬唇道。 韩靖甫回头觑了她一眼,知道她在为自己担心,唇角不禁弯起极浅的弧度,「放心,他们不是我的对手。」 说完,他施展轻功奔了出去。 韩靖甫一身功夫都是穆可清教的,加上他身负复国大任、一心一意想变强,这些年练起武来废寝忘食,近一年来已逐渐有能与穆可清相抗衡的趋势,亦曾数度于战场上在千名夷兵的包围中全身而退,如今才数十名夷兵,他压根不放在眼里。 当他走近那户农家,不意外的见到地上躺着几具农民以及将军府车夫的屍体,他无暇顾及他们,只是冲上前去三两下便解决几名正在掠夺财物的夷兵,接着直奔王家屋后的小院。 果然,那辆马车还好好的,只是有三四名夷兵正围着马车,讨论着要不要把那两匹拉车的马给弄走。 韩靖甫也不多话,直接上前砍翻那几个夷兵,然后跳上马车,缰绳一扯,先前还在躁动不安的马儿立即静了下来,乖乖朝那大开的门走了出去。 柳嫣自韩靖甫离开后便紧张不已,直到见他顺利驾着马车朝这儿过来,才大大松了口气。 「快上来。」韩靖甫将马车停在她身前。 「可那些农民怎么办?」柳嫣有些迟疑,尚不知道里面的人已遭毒手。 她自认没有像可清那样为百姓牺牲奉献的胸怀,可要她眼睁睁看着他们受苦却不闻不问,她同样做不到。 「现在顾不了他们了,最多只能等回城后,我再派兵过来救援。」韩靖甫不想让她难过,避重就轻道,而另一个没说出口的是,他怀疑夷军故意派人在这儿闹事,好引来景城派兵前来对付。 其他人不知道,他却清楚得很,潜伏在桐山上的夷兵数量之多,可不是景城军派来一支数百人的小军队能够打败的。 「看来只能这样了。」柳嫣叹了口气,她也晓得凭韩靖甫一人,再加上自己这个累赘,根本做不了什么事。 她费力爬进车厢后,才发现自己全身酸疼不已。 唉,这几年日子过得太安逸,连这点小小的惊吓和逃亡都受不住。 还好现在她已坐上马车,身旁又有韩靖甫,想来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吧? 马车开始动了,起初并不快,后来才慢慢加速。 大概是觉得已顺利脱险,柳嫣整个人放松下来,她在车厢内坐了一会儿后,便忍不住掀起帘子。 v第14章[03.02] 也不知是不是太放松了,当她瞧见前方男人驾车的背影时,竟突然有了开玩笑的兴致,「没想到竟有机会坐上韩副将驾的车,真是荣幸。」 韩靖甫一回头,见到的便是她那笑语盈盈的模样,再想到先前在山上时她说的那些话,胸口忽然一热。 若不是他尚有大仇未报,光是为了这笑容,别说驾车了,他愿意答应她任何要求。 「我以为将军也曾替你驾过车才是。」他回过头重新看着前方的道路,故作镇定。 「你又不是不知道,可清整颗心都放在如何击退夷军上了,哪有空驾车陪我出城?」柳嫣轻哼。 「将军一心忧国忧民,令人钦佩。」这是他心底的实话,倘若当年汉国有像穆可清这样的武将,或许就不会亡了……不,其实当年也是有的,只是他的父皇没有好好善待他们。 可惜历史无法重来,如今的穆可清既然是夏国的武将,那么便是他的敌人。 「也是,你们男人就喜欢英雄。」柳嫣的语气有几分自嘲的味道。 他一愣,脱口问道:「难道你不喜欢?」 她想了想,「倒也不是不喜欢,可英雄当朋友不错,做夫妻就不成了。」 「为什么?」韩靖甫很讶异会听到她这么说,认识那么多年,他当然知道她讨厌战争,但却不晓得她竟会觉得穆可清不适合当丈夫。 她轻扯唇角,「我只是个普通且自私的女人,就算有一身医术,也从没想过要悬壶济世,我渴盼过的是平凡的日子,但当英雄的女人是没办法过平凡日子的。」 幸好她和穆可清只是假夫妻,否则未免太痛苦了。 「平凡的……日子?」他细细咀嚼着她的话。 其实他又何尝不想过平凡的日子,只是以他的身分,或许这辈子都盼不到那一日来临。 人活在世上,总有太多身不由己。 「是啊,我也不求大富大贵,就是想过普通人的日子罢了,没想到却这么难啊。」她感慨的道。 「话虽如此,你仍嫁了将军不是吗?」韩靖甫有些酸味的低声道。 这问题他本没想得到答案,因此问得极小声,但或许是顺风的关系,仍飘进了柳嫣耳中。 此时她几乎已确定韩靖甫对自己也是有意的,不禁抿唇一笑,决定偷偷透露个秘密给他。 她清了清喉咙,「咳,其实我和可清的关系并不是你们想像的那样……」 只是柳嫣还没来得及说明自己和穆可清究竟是哪种关系,却突然听到后头传来「咚」的一声闷响,随即马车又微微晃了下。 她一呆,还没反应过来,前头的韩靖甫脸已沉下,朝她喝道:「把帘子放下,在马车里坐好!」 柳嫣这才明白原来是有追兵骑马在后头放箭,连忙放下车前的帘子,然后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够安全,于是又把窗子也关上。 她心里很焦急,虽说这辆马车造得坚固,若夷兵只是在后头放箭肯定伤不到她,可要是他们不肯放弃,马车总有被追上的时候。 只是再急也无济于事,此刻她什么都做不了。 「前面的汉人,你跑不掉的!乖乖把穆可清府上的马车留下,我们就放过你!」在后头追赶,一名看似将领的夷人大喊。 韩靖甫与柳嫣闻言,脸色双双一变。 没想到竟被他们看出这是将军府的马车,难怪如此穷追不舍,多半是猜到柳嫣是将军府中的女眷了。 韩靖甫当然不理会他们,只是不断催促马儿再跑快些,就算他与夷人有些合作关系,也绝不可能把柳嫣交到他们手中。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一股沉重的力量自上头「砰」的砸了下来,正中车厢。 不但马车顿时一阵严重震荡,连车内的柳嫣也差点被摔去撞墙。 她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将车窗打开一个缝,发现他们已走至那紧邻山壁的窄道,这道路是当年硬凿出来的,一边是峭壁,另一边则是悬崖,虽然并没有非常深,可若掉下去了也不容易再爬上来。 她抬头往上看,竟见前头有几名夷兵站在壁边,推着巨大的石头准备往下扔! 柳嫣不禁倒抽了口气。 因为箭射不穿车厢,他们居然就打算用大石砸 「靖甫,小心前方!」她急喊道。 韩靖甫也看到了,只是急驰中的马车岂能说停便停,更别提后头还有追兵,倘若那大石没砸中他们,却堵住了路,使马车无法继续前进,他们一样会被追上。 因此他不但没停,反而咬牙再加速,而也就在同时,那些夷兵已将大石推了下来。 本来按夷人的算计这大石应是要砸死马儿的,只是韩靖甫加快了马车速度,那大石只砸到车厢的后半部。 这一砸虽未砸坏车厢,却令马车严重一偏,朝一旁的悬崖翻了下去。 车厢内的柳嫣只听见马儿惊慌的嘶鸣声,接着一阵天旋地转,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头已狠狠撞上车壁。 她感觉有什么热热的东西自额角滑落,然后便彻底失去意识。 第五章 柳嫣是在火烧般的头疼中醒过来的。 她缓缓睁开眼,见到一片茂密的枝桠,再更后面则是蔚蓝的天空。 昏迷前的记忆一下子回笼,她想坐起身,却感到一阵晕眩,还有些恶心想吐,只得放弃的躺了回去。 这是头受到撞击了。柳嫣有些模糊的想着,也不知自己身上还有没有其他伤。 她勉强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发现天依旧大亮着,与先前几无分别,看来自己并没有昏迷太久。 她还在想着,却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男声在附近响起,「你醒了?」 「靖甫?」她正想转头望向声音的来源,没想到却有只大掌伸了过来,先一步轻覆在她额间。 v第15章[03.07] 接着,韩靖甫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 「别动,你的头受伤了。」他见她张嘴似乎想问话,又续道:「方才马车倾覆时你碰伤了头,昏迷了近两刻钟,所幸不严重。是我将你带到这儿的。目前这里很安全,他们应是找不到,只是夷兵仍四处搜寻我们,恐怕暂时没法回城了。」 她愣愣瞧着他,没说话。 韩靖甫有些不解,「怎么这么看我?」 她这才收回视线,闷声道:「你把我想问的问题都讲完,我没什么好问的了。」 见她一副郁闷的表情,他不由得失笑。 这样的她,让他想起过去两人天天斗嘴的日子,那时他只觉得这女孩娇生惯养又任性,总是看她不顺眼,可如今他却常常怀念那段日子。 至少当时的她就只是柳嫣,不是什么将军夫人。 想起过往的事,韩靖甫的语气也不由得放软了几分,「别担心,这支夷兵显是秘密埋伏在此的,多半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先前之所以追我们追得那么紧,大概是看到将军府的马车,隐约猜到你的身分。可无论如何,他们也不会为了个不确定的猜测,真闹到自曝行踪被景城军发现,因此待日落之后,我们便可藉着夜色的掩护,悄悄溜回去。」 「也是。」她轻点了点头。「没想到竟会碰上夷军,他们人数看来可不少。」 「嗯,回到景城后得告知将军此事。」他原先便获悉有支夷军在此,但本不打算告诉穆可清,不过如今嫣嫣既已知晓,这事就不可能瞒过去。 柳嫣长长叹了口气,「不知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天下太平……」 「太平之日?」韩靖甫扬起一抹讥笑,「只要人心不变,这天下岂会太平?」 「也是,人心若无贪无欲,便不会有战争,可人又怎么可能无贪无欲呢?」柳嫣低低的道:「看来我说不定得在景城待一辈子了。」 他深深望了她一眼,苦涩道:「你待将军果然极好,这些年宁愿放弃京城富裕的生活,陪他东奔西跑,最后又留在这里。」 景城位于夏国边境,生活清苦,也难为自幼娇生惯养的她忍得住。 「哼,若不是我盯着,那笨蛋早不知死过几百回了。」她微微一顿,随后明显降低了音量,「本以为她和我二表哥终能走到一块儿的,没想到……唉。」 韩靖甫一愣,没想到她提起李灿璃与穆可清的暧昧时竟是这态度,不觉脱口而出,「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她一脸莫名。 「就是……将军和二王爷。」 柳嫣眨眨眼,「你都和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别说你没看出他们彼此倾心。」 只是二表哥即将大婚,他们往后再也不可能了,骄傲如可清,绝对不肯和别人分享丈夫。 「……我自然看出来。」韩靖甫黑了脸。就是因为看出这点,所以他才更不能原谅穆可清,「可他们都是男的!」 柳嫣苦笑了下,由于穆可清女扮男装的秘密是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因此只能隐晦道:「这么说吧,我一直都知道他们心仪对方,只是碍于……一些原因才没能在一起。我既本就知道此事,自然也没什么好介意的。」 他震惊的望向她,错愕的道:「我、我以为你……」是喜欢穆可清的。 柳嫣觑着他身上那件她连夜赶制出的衣裳。 若换作以前,她或许没有勇气对他说这些,然而如今得知他对自己也有情后,她忍不住有了期待。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其实我和可清的关系,并非你想的那样……她若能遇上喜欢的人并和对方在一起,我只有祝福。」她勉强一笑,心里比此刻表现出来的紧张十倍,「我说过并不想当英雄的女人。」 是的,她稍早前才说过的,只是当时他以为她不过是有感而发,没想到她竟是压根未将自己当成穆夫人。 「所以你和将军……」 「朋友。」她毫不犹豫的道:「得生死与共之友。」 只是朋友。既非丈夫亦非所爱之人,而是朋友! 多年来认定的事实突然被颠覆,韩靖甫犹如置身梦境当中,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怎么,你不相信吗?」 「不。」他摇摇头,「不是不信,只是我未料到穆将军竟然……此事终是惊世骇俗了些。」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柳嫣才嫁给他以掩人耳目吧。 「那又如何?她喜欢谁与他人何干,我只知道她永远都是我认识的穆可清。」 「你说的是。」韩靖甫低声道。 穆可清喜欢男人又如何?不管他喜欢谁,都依旧是受百姓景仰的穆将军。 他甚至该感谢他爱的是男人! 如此一来,先前那些令他费解的事,全都有了答案—他们不爱彼此,所以嫣嫣不介意穆可清心仪毅王李灿璃,而穆可清亦不介意嫣嫣替自己做衣裳。 韩靖甫心一动,对上了她的视线,轻道:「这事必是你们埋藏多年的秘密,如今却如此爽快的告诉我……我能否猜测,我对你而言是不同的?」 柳嫣垂头不语,就在韩靖甫以为她不会回答而有些失望时,她才幽幽开口,「果然是无可救药的傻大个……你以为我没事便帮人做衣裳吗?你在我心底,从来都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韩靖甫怔怔望着柳嫣,她眼底荡漾的水光,美得教他别不开眼。 那一刻,他觉得这番话是这些年来,自己听过最动人的言语。 韩靖甫所料不差,虽然受了点惊吓和小伤,但他与柳嫣最后仍是有惊无险的回到了景城。 许是心境转变,两人都觉得那晚的月色格外温柔明媚。 韩靖甫将柳嫣送至将军府门口,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大门之后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尽管并未将话完全说开,但相识这么多年,有些事无须讲得太明白,彼此也都懂得。 虽然短时间内两人的关系无法公开,但能够确认对方的心意对他们来说便已足够,反正时时见得着面,名分什么的倒还其次。 回府后,柳嫣没去注意后来那支夷军的下落,她一向只在乎身边人的安危,对国家大事毫不关心,只知穆可清似乎将事情交给韩靖甫处置,之后也没听说有夷兵攻城。 时光飞逝,一个月很快就过去。 v第16章[03.11] 碍于柳嫣将军夫人的身分,表面上她和韩靖甫的关系和以往并无不同,私底下没怎么见面,几次偶然相遇也都有其他人在场,只是当不经意对上彼此目光时,总能在对方眼中看到一抹眷恋。 柳嫣总觉得,那种两人之间拥有只有彼此知晓的秘密的感觉,格外甜蜜。 除此之外,这其间亦发生了不少事,包括她那未曾谋面的五表哥李熙平竟领旨跑来景城,说要帮忙抗夷,并且还带了对症的药,一下便让旧伤难癒的穆可清好了起来。 此时柳嫣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针线缝制衣裳,目光柔和,唇边的笑花始终没消失过。 能够与喜欢的人相恋,让她这阵子都处于心情很好的状态。 自从听韩靖甫说他不穿她做的衣裳是怕穿坏后,她就巴不得替他多做几套。 她做得很专心,直到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她脚边抓挠着。 柳嫣低下头,便见到一只大白兔将前腿搭在她裙上,睁着圆滚滚的大眼,满是希冀的望着她。 她一愣,随即笑出声。「胖兔子,怎么不去找你家主人,倒来找我了?」 这只叫云儿的白兔是可清养的,只是堂堂将军养只兔子未免有失威仪,因此外头的人都以为云儿是她的宠物。 见它露出讨食的表情,她伸手拍了拍小兔的头。 「瞧你饿的,看来可清还没回府?」若可清在家,通常便是她亲自喂了。「唉,自从我五表哥来后,她又每天早出晚归了。」 穆可清伤好后,便立刻着手处理军务,就是偶尔提早回来,也往往待在议事厅里和人讨论事情,而那听说来暂代军务的李熙平,更总是与她形影不离。 柳嫣搞不懂她到底怎么想的,李灿璃舍了她另娶他人,她竟还能和他五弟处得这么好,任由李熙平成天跟在她身后转。 所幸他为人温和大方,又因过去十多年都随其师父在外游历,有种江湖人独有的洒脱爽朗,倒比那眼里只有皇位的李灿璃好上不知多少倍,看起来还算值得结交。 而柳嫣看在他一到景城便拿出良药的分上,便没要好友和他保持距离。 「好好好,我去替你找吃的总行了吧?」见那只胖兔子蠢蠢欲动,一副想跳到自己腿上的样子,柳嫣连忙出言安抚。 她认命放下手中的布料,转了转僵硬的脖子,起身替它弄食物去。 将军府不大,奴仆不多,柳嫣也不叫人,直接抱着云儿朝厨房走去,打算亲自替它弄些青蔬瓜果。 当她走到厨房门口时,正好见到厨娘刘婶在清理厨房。 刘婶听到声响,抬头一看是她,连忙放下手边的工作,「啊,夫人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事让小翠过来说一声不就成了?」 刘婶是名寡妇,而小翠则是她女儿,母女俩都在府里做事。 柳嫣与穆可清刚来景城时,欲找几名熟悉当地的佣仆,当时见刘婶无依无亲拉拔女儿不易,便留下她们,而她们母女为了报答恩情,这些年来也算尽心尽力。 「可清还没回来,我来替云儿拿点吃的。」柳嫣笑道。 平时云儿都自己在院里吃草,但可清疼它,常会喂它吃其他蔬果,久而久之养刁了它的嘴,时不时找人要点心吃。 「哎,有有有,我有替它留着呢。」刘婶立刻翻出一把青翠的菜叶,笑嘻嘻的道:「这可是云儿最喜欢的菜之一。」 刘婶这话,从云儿毫不犹豫的选择离开柳嫣的怀抱、跳下地飞奔向那把青菜的举动,得到了充分证实。 柳嫣看它大嚼特嚼,一副恨不得将那把菜叶全一口吞了的模样,不由得好笑的摇摇头。 「夫人。」就在这时,刘婶忽然迟疑的开口。 「嗯?」听出她声音不大对,柳嫣疑惑的望向她。 「您与将军……和韩副将挺熟的?」 听刘婶突然提起韩靖甫,柳嫣心头一震,小心的问道:「我们相识十年,自是熟的,怎么了吗?」 她和韩靖甫应该没做过什么会让人起疑的事吧?虽说她这将军夫人本来就是假的,可若闹出什么不好听的事也很麻烦。 刘婶有些不大好意思的道:「也许是我这无知的妇人多想了吧,不过既然见到了,总觉得这事儿还是跟您或将军说说的好。」 柳嫣看刘婶这样子,不像是知道了她和韩靖甫的事,这才稍松了口气,温和的微笑,「不要紧的,你看到了什么?」 刘婶又犹豫了下,「我听说上次将军会受伤,是因为军中有奸细?」 「是啊,可一直找不出究竟是谁做的。」她叹了口气。 「也许是我多想了……前些日子我出府买菜,见到韩副将府上一名叫林叔的老仆,竟走进了荣华楼。要知荣华楼可是景城最大的酒楼,当时我便觉得他一个下人去那儿似乎有些奇怪。」 柳嫣一愣,随即不以为意的笑道:「那有什么?说不定他是进去里头找他主子。」 「不是的。」刘婶摇头,「那时韩副将正在咱们府上,和将军讨论事情呢。」 「喔?那他也可能是去替韩副将订酒席呀。」柳嫣猜测道,不过同时心底却隐隐产生了个疑惑—靖甫平素沉默寡言,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知交的好友,特地去荣华楼订酒席,是打算请谁? 但无论如何,她是绝对不信他会是奸细的。 「您说得是,不过我之后又看到几名行踪鬼祟的人也走进了荣华楼,他们虽戴着宽大的草帽遮住面容,但我自幼生长于此,对于辨出汉夷倒是有几分把握的,那些人必是夷人。」 闻言,柳嫣忍不住蹙了眉。 她相信刘婶对于那几个人的身分判断,不过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许是巧合吧,那些人可能是夷商,刚好至荣华楼谈生意。」尽管汉夷间水火不容,近百年来打过无数次仗,但商人重利,两边百姓偶尔还是互有往来,夷商乔装入城做生意并不是太稀奇的事。 「也是,韩副将追随将军多年,应不会是细作。」刘婶并没有和她争辩的意思,「我也不过是正好见着了,想说或许该让您和将军知道才是。」 柳嫣笑了,「韩副将当然不可能是细作,不过你做得很好,下次若见到类似的事,也可以告诉我。」 「是。」被女主人称赞,刘婶顿时兴奋不已,更加决定要好好为将军府做事。 「那我先回去了。」 「夫人慢走,云儿就留下吧,我待会儿再送它回去。」 v第17章[03.14] 「嗯。」柳嫣微笑的点点头,随即走出厨房。 「林叔是吗……」她边走边思索着,她记得林叔是韩家老仆,与靖甫失散多年,直到三年前来到景城后才相认。 她和可清从没怀疑过靖甫,而林叔既然是韩家的仆人,想来也不会是奸细吧? 只是这么重要的事,就算不是真的,还是得跟靖甫说一声。 她低头想着心事,也没注意周遭情况,直到她突然感觉胳膊被人扯住,才猛地回过神。 「啊!」柳嫣吓得尖叫出声,慌忙挣扎。 「嫣嫣,是我。」那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 「靖、靖甫?」她这才看清捉着自己的人是谁,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怎么突然冒出来吓人?」 说是这么说,不过见到他,她心里也是很高兴的。 他虽常上将军府,但这儿已属内院,客人根本不可能路过此地,他必是特地过来找她的。 「我在这儿站好一会儿了,是你没瞧见我。」韩靖甫淡淡说着。 明明是再平淡不过的语气,但柳嫣总觉得自己听出当中的一丝埋怨,顿时感到好笑。 「我刚在想事情才没注意到四周。倒是你,随意乱闯将军府内院不大好吧?」她睨着他,眼底含笑。 韩靖甫望着她,好一会儿才道:「这阵子遇见你时总有旁人在,便是要说几句话也不容易。」 柳嫣一直觉得自己不是那种动不动就娇羞脸红的大家闺秀,然而就这么一句普通的话,却让她蓦地红了脸。 「你……想和我说什么?」她想故作镇定,然而声音却是抖的,令她忍不住暗暗唾弃自己的不争气。 可韩靖甫没有说话,只是凝视着她。 其实他哪有什么特别的话要和她说,不过就是突然想见见她罢了。 而看到他怔在那儿没反应,柳嫣倒是忽然就不紧张了。 她噗哧一笑,「喂,傻大个,你想在这站多久啊?难不成是想等可清回来,让她发现你闯到将军府内院里?」 韩靖甫尴尬了一下,瞧她那副小人得志的得意样,让他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脱口道:「将军不是迂腐之人,如同你希望他得到幸福,想来将军也盼你能找到可依靠的良人。」 柳嫣瞪了他一眼,啐道:「就算她真的这么想,你以为自己就是那良人了?」 没想到他却淡淡一笑,反问:「难道不是吗?」 这话否认也不是,不否认也不是,令柳嫣颇郁闷。 她这几年好日子过太多,都忘记这男人是什么角色了。平时不爱说话,可斗起嘴来往往轻易就能气死人。 「不和你说了!」恼羞的某人气鼓鼓的道,转身就想走,却忘记自己的手还被捉着,因此才走没两步又被扯了回去。 「嫣嫣。」他轻唤着。 不知是不是因为那语气太温柔,柳嫣感觉自己的脸颊又开始发烫了。她硬着头皮故作不耐的道:「又怎么了?」 「给我一点时间好吗?」他低低的道:「等我想清楚该怎么做……」 这一个月来,他没有特地常来找她,就是在思索他的国仇家恨。 其实早在几年前,他欲复仇的心思便渐渐淡了。 不是他不再恨李东廷,而是当夏国根基越来越稳固后,他意识到若想要复仇,就得付出极大的代价。 而这代价,是将使得这片土地再度生灵涂炭。 若他还是当年那个三皇子,只要能复仇,或许不会在意这样的代价,可如今他是韩靖甫,穆可清麾下副将。 他跟着穆可清一起抗夷,见过不知多少因战争而颠沛流离的百姓。 他们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并且努力在乱世中求生存,皇帝是谁不重要,他们只在乎能不能吃得饱穿得暖。 他们知恩图报,谁待他们好,他们必然也会掏心掏肺的回报。 习惯和这些百姓打交道后,他复仇的决心便开始动摇。 可三年前林叔的出现,让他无法继续逃避,他或许可以不在乎复不复国,却无法不顾韩家人对他的恩情。 于是他抱着一种无可无不可的想法,在林叔的指示下,陆续泄了一些机密军情给夷军,好让他们有机会杀进夏国,酿成大乱,也令他有机会杀了李东廷。 只可惜穆可清太厉害,而夷军又太不争气,他当初冒了极大的风险,送去只有高阶将领才知道的军情,结果他们还是没能要了穆可清的命。 不过现在他倒有些庆幸穆可清没事了,至少此刻他还有选择的机会。 穆可清与嫣嫣虽无男女之情,却也是知交好友,自己若真想复国,总有一天得恢复前朝皇子的身分,到了那时候,一切真相被揭开时,嫣嫣必定会恨死他。 以前他不知嫣嫣心系于自己,偶尔想到所做之事在日后会被她憎恨时,也都会胸口微微疼痛了,如今既然晓得她也爱他,他就打从心底不愿再做那些会使她厌恶的事。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复国与柳嫣之间,他只能择一。 「哪有那么多事好烦恼的?依心而为便是。」柳嫣不知他的想法,只以为他是顾忌外人的眼光。 不过韩靖甫听到「依心而为」四字倒是一愣,随即轻笑道:「嫣嫣说得是。」 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了不是吗? 既然他的内心并不想复仇,又恼夷人上次差点害了嫣嫣,那就别合作了吧!至于林叔那里,他会想办法安抚的,虽然他完全能够预见那是多么艰困的任务。 「对了,靖甫,我有件事想和你说说。」 韩靖甫见她一脸慎重小心的表情,便也凝神道:「你说。」 v第18章[03.16] 她简单把刘婶对她说的话复述了一遍,一边小心观察着他的神情,一边强调,「我并不是怀疑你或是林叔,只是这阵子发生了几次军机被泄之事,我想也许小心一点比较好,有些事最好谁也不说,就像可清从不告诉我军中重要之事。」 韩靖甫面上没有显露什么表情,然而心中却越来越惊诧。 柳嫣所说之事,他并不知情,这事林叔是背着他私自行动的。 他没想到林叔居然会未经他同意私下和夷军往来,事后又没告诉他。 他很清楚刘婶所见到的那些必定不是什么夷商,而是夷军,且是去和林叔商讨事情的。 难道林叔就这么等不及吗?还是看出了他的迟疑,因而决定私自行动?韩靖甫隐约有些心惊。 他思量了须臾才定下神,见柳嫣仍一脸忐忑的瞧着自己,他知她必是怕说这些话会惹得自己生气,立刻温言安抚道:「你说得极是,不管林叔有没有做什么,有些瓜田李下的行径最好莫有,否则徒惹人怀疑。」 「对,我就是这意思。」柳嫣猛点头,见他没生气,总算松了口气。 韩靖甫勉强回以笑容,心中的忧虑却未散。 看来,他是该找林叔好好谈谈了。 第六章 只可惜韩靖甫还来不及找机会和林叔深谈,夷军又到了。 这回夷军大将是素有威名的薛玄,他领了二十万大军前来,誓言破城。 要知夏国朝中争斗得厉害,分成拥护骁勇善战的大皇子,以及拥护先皇后唯一嫡子、才智兼备的二皇子两派,纵使穆可清远在边关,对于朝政从来不管不问,可他与二皇子李灿璃素来交好,自然被归作毅王党。 身为毅王党中唯一手握兵权、又被认为是夏国最强将领的穆可清,大皇子卫王自是十分忌惮,因而在朝中总是对他诸多批判与刁难。 偏偏李东廷向来喜爱这名当年和自己一起打天下的长子,对于他在军事上的看法很是信赖。 也是因为他的关系,做为夏国最常有外族侵扰的景城,李东廷竟只有派来区区五万兵马。 五万对二十万,那是何等差距?就是跟随穆可清多年的韩靖甫,也不禁要怀疑这回究竟守不守得住城了。 偏偏穆可清什么吩咐都没有,只要他们按平时的方法训练。 数日后,薛玄兵临城下,带着先发的八万夷军攻城。 双方都清楚,这第一场战役不过是为试探彼此虚实。当薛玄吃了大亏,又确定穆可清已完全伤癒、光靠区区八万兵马肯定讨不了好处后,便暂时撤兵了。 韩靖甫在战场上厮杀了一整日,之后又至将军府中议事,不免感到有些疲惫。不过自将军府离开,走路回家的路上,他仍低头思索着,仔细厘清思绪。 然后,他慢慢对于穆可清想做的事有了底。 稍早前穆可清说,他要和景王李熙平两人一起趁夜行刺薛玄。 可韩靖甫却觉得,这不是真话。 和穆可清相识十年,他很清楚对方是怎么样的人,如今他显然已认定军中高阶将领里有奸细,必不会把真实的计画说出来。 他相信穆可清的确打算去夜探敌营,但目的绝对不是行刺敌方大将,说不定是想让奸细将这假消息传出去,才故意这么对他们说。 想了想,韩靖甫觉得或许自己可以藉这机会,好好试探林叔一番。 打定主意后,他的脚步便轻快起来。 只是当他走到自家门前,却顿时将那些事都抛在脑后了。 「嫣嫣?你怎么来了?」他快步走向她。 大战前夕,他以为她会留在将军府中陪穆可清才对。 柳嫣却没说话,只是沉着脸,忽然伸手抓向他左臂。 韩靖甫是习武之人,她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原本这一抓他该是能躲开的,然而一来他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手,二来他的手也有些不便,竟就这么被她抓住了。 「嘶—」他忍不住倒抽了口气。 「你也知道痛?」她哼道,「知道疼还不快点包紮,弄到这么晚才回来,是嫌伤得不够重?」 「原来你发现了。」韩靖甫苦笑,有些无奈,却有更多开心。 想必她一直在注意他,才会知道他受了伤。 「你刚去将军府时,我见你几乎不用左手,便猜想你必是受了伤。」柳嫣没好气的道。 而且她更知道以他的个性,肯定不会将那些伤放在心上。 以前她甚少管他,是因名不正言不顺,而今两人既互通了心意,向来护短的她自然不许他再如此作践自己的身体。 「你倒是观察得仔细。」 柳嫣白了他一眼,「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还不快带我进去?」 知道她一向刀子口豆腐心,总是用凶狠的语气掩饰关心,韩靖甫笑了笑,没多说什么,直接领她进了自家大门。 就在这时,一阵凉风袭来,令柳嫣打了个哆嗦。 韩靖甫感觉到了,他偏头望向她,不禁皱眉。「如今虽已入春,可春寒料峭,你竟穿得这般单薄在外头等?」他顿了顿,又忍不住去拉她的手,「你的手也是凉的。」 柳嫣脸一红,咕哝道:「我见你受伤,就匆匆提着药箱赶来了,谁知道会等这么久?」 「这么听起来,倒是我的不是了。」 「本来就是你的错,要不是你不顾自己的伤,我又何须跑这一趟?再者要不是你们议事议这么久,我更不用等这么久。」她理直气壮的说着。 「的确是我的错,我道歉。」韩靖甫笑道,他此刻心情极好,不管她说什么都会点头同意。 然而柳嫣却反而面露疑惑的瞄了瞄他。 第19章[03.18] 「嗯?」他出声表示询问。 「没什么,只是你居然没反驳我,让我很不习惯。」 敢情她还很喜欢和他斗嘴不成?韩靖甫忍不住好笑。 不过他想了想,还是道:「以前是我不懂事,你别介意。」 现在回忆起来,其实过去她的言行也不是那么讨人厌,只是他和她作对习惯了,后来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他总想刺个几句。 幸好她不是爱记仇的人,当下虽常被气得跳脚,但过阵子就忘了,否则即使她不爱穆可清,自己也不会有机会。 「你当我是这么小心眼的人?」她嗔道。 「自然不是,只是我这些年总心怀愧疚。」 「这有什么好愧疚?」柳嫣失笑,却没告诉他,其实有时自己也是故意说那些话,存心引出他的反应。 唉,从前她总嫌可清面对爱情时太傻太笨,如今看来自己也没好到哪。 「好,那以后我们就不说这些吧。」他也一边笑,一边领她进了正厅。 两人一进到厅中,便见到一名头发花白的苍老男子站在厅里,他见到柳嫣先是一讶,接着才微微欠身,喊了声「将军夫人」和「少爷」。 「原来是林叔。」柳嫣朝他点点头。 虽先前刘婶和她提过林叔的事,不过她也没放在心上,然而当她正欲将视线从林叔身上移开时,却突然见他抬起头,望向她的目光净是森森冷意。 柳嫣一呆,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林叔已扬起和蔼可亲的笑容。 「想必将军夫人和少爷有要事相谈,那么老奴先下去了。」说完,他举步走出正厅。 柳嫣瞪着他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 先前刘婶对她说那些话时她没有相信,可现在却忽然有些不确定了。 「嫣嫣?」 她回神,对他一笑。「没事,你快去坐好,把袖子卷起来,我替你上药。」 林叔的事她虽有所怀疑,但无凭无据,还是先别跟他说好了。 柳嫣深深吸了口气,决定暂时将这件事抛在脑后,先替韩靖甫包紮伤口。 她医术极好,近几年却不常替别人诊治。 一来是她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可清身上,二来是她贵为将军夫人,经常抛头露面岂不是不像话。 因此现在只有其他大夫束手无策的重症,加上可清出面拜托的分上,她才会勉为其难出手。 这回特别亲自登门替人包紮这点小伤,可是前所未有的事。 瞧着她以湿纱巾认真谨慎替他擦拭伤口的动作,韩靖甫总算对「她喜欢他」一事有了真实感。 「嫣嫣。」他忽然很想唤她的名字。 「嗯?」她抬头瞄了他一眼,又垂眸瞪向伤处,「你这伤口得缝。」 韩靖甫一愣,本来叫她就没别的事要说,于是便道:「那你动手吧。」 柳嫣点点头,也不罗唆,直接转身翻药箱找工具。 她取出细针,先在酒中浸了片刻,接着又放在火上烤了一阵,最后穿过同样浸过酒水的线,俐落的替他缝合伤口。 伤口缝合自不是什么赏心悦目的画面,但对于见过更血腥景象的两人来说,这不过是小事。 柳嫣垂头做着事,发丝不经意的落下,轻轻刺痒着他的手臂,那感觉竟比他伤口的痛觉更为强烈。 韩靖甫有些口乾舌燥,觉得自己似乎该说些什么好转移注意力。 「你似乎从不曾问起我的过去。」也许因为最近开始思考和她在一起的可能性,他突然想对她透露一些自己的事。 柳嫣微微怔住,随后道:「当年战乱频仍,不少世家倾覆,你看起来就是富贵人家的小孩,却晕倒在路边,想必曾有过一段不堪的经历。你不愿提起过去肯定有你的理由,我虽然好奇,可也不想让你再想起那些不愉快。」 韩靖甫不得不感叹她的细心与体贴,「你猜得不错,我过去的身分的确不便透露,也很感谢你们始终没有开口询问。」 柳嫣有点讶异他如此坦白,「那你现在又为何突然提起了?」 他想了想,「我不想瞒你,可有些事说了对你有害无利……」 「其实你不用向我解释什么的。」她出声打断他,「每个人都有秘密,包括我也有个或许永远都不能告诉你的秘密,因此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你不想说就别说了。」 韩靖甫怔了下,「你有什么秘密?」 相识十年,柳嫣都是大剌剌的模样,他还真不知道她有什么秘密。 不过话说回来,他不也是直至前几日才知穆可清喜欢的是男人? 「抱歉,我真的不能告诉你。」她饱含歉意的道。 「和穆可清有关?」他忽然灵光一闪。 「嗯。」 「……你喜欢的真的不是他吗?」她也知道穆可清太多事了。 柳嫣这时正好缝完最后一针,她打了个结后将线剪断,嘴上说:「我说过,可清是我的家人,也是我的好友。」 别说可清是女的,就算是男的,她也不会喜欢。可清是想做大事的人,而她要不起这种丈夫。 韩靖甫这些年虽然也跟随着可清,但她看得出他并没有可清那种为国为民的雄心壮志,他心里有别的想法。 第20章[03.20] 「你们感情未免太好了。」某人语气颇酸的道。 真可恶,他们之间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韩副将,你这可是吃味了?」她兴味盎然的觑向他。 「……」被一语道破心事的男人倏地僵住。 见一向严肃稳重的他此刻难得面露尴尬,柳嫣忍不住哈哈大笑。 「嫣嫣……」他无奈的开口。 「好啦,不闹你了。」她笑了好一会儿后才止住,「可清过得很辛苦,我总是要多帮她一些,不过我们之间从来就没有男女之情。」 两个女人哪来男女之情? 韩靖甫沉默了一下,「我知道,我只是……」嫉妒你们感情这么好。 一个人一辈子能有这样的知己,也不枉此生了。 再说,知己总比男女之情好,至少现在他还有机会。 「傻大个,你以为要当出墙红杏很简单?我既然肯认了,你难道还不明白我的心意?」柳嫣嗔道。 的确,她现在可是将军夫人,而且穆可清也待她极好,若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她根本没必要说出口,韩靖甫忖道。 「你说得对,是我太患得患失。」韩靖甫放软了语气。 若不是重要的人,又怎么会患得患失?他这么说也是承认了她对自己的重要性。 「等这一切结束后,我们找个机会和可清说说此事吧。」柳嫣忽道。 韩靖甫想到自己那些秘密,不免迟疑了下,但最后仍点点头,「好。」 倘若这次真的能打退夷军,他也该和穆可清谈谈了,无论是关于柳嫣的,或是,他的身分。 韩靖甫亲自送柳嫣至大门。 为了避嫌,他没送她回府,反正将军府近得很。 当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韩靖甫才收回目光,准备回屋内。 然而当他一转身,就见林叔站在他身后约二十步远处望着他,令他有种被监视的感觉,心中蓦地升起一股不悦。 「林叔特地来寻我,有什么要事吗?」他语气冷淡的问。 「老奴听说,夷军这回准备派二十万大军攻城。」林叔缓缓开口,虽自称老奴,语气中却无一丝卑怯。 「的确如此。」这种众所皆知的事,韩靖甫并不打算否认,更何况他早就想找时间和林叔谈谈了,如今正是机会。 「少爷过去总说时候未到,不愿轻易出手,如今总是大好时机了吧?穆可清再神勇,又如何以五万大军力抗二十万夷兵?少爷不如趁早杀了他,大开城门迎夷人入城。」 「林叔倒是挺迫不及待的。」韩靖甫瞥了他一眼。 「老奴等这天已等了十年。」林叔平静的道:「倒是少爷,不知您复国的决心还剩多少?」 「我一直都想复国,但不能以天下生灵涂炭为代价。」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林叔不以为然的道。 韩靖甫只是冷笑。「不知林叔可记得,十一年前夷军大破骆城,屠城七天七夜之事?放他们入城不难,可若真让他们入了城,甚至灭了夏国,这块土地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自他决定不再利用夷人复仇后,许多事也看得明白了。 利用夷人为自己复仇固然是最快的方法,却无异与虎谋皮,到时夏国若真灭了,他又要如何将入侵的夷军驱离? 林叔是韩家忠仆,心中存的只有韩家的血海深仇,只要能报得大仇,其他人怎样都无所谓,可他曾贵为皇子,幼时所被教导的学问里,自然有身为上位者应体恤善待百姓的观念。 「但这回您就是不出手,穆可清多半也守不住景城,还不如卖薛玄个人情。」 「那也未必。」韩靖甫淡声道,「倘若穆可清计成,夷人这回仍是必败。」 「喔?难不成穆可清已有退敌的方法?」 「是啊,他已决定后天夜晚与李熙平一道行刺薛玄。」他一顿,状似漫不经心的觑了眼林叔,「知道这事的人还不满十个,你可别把消息透露给夷军,否则到时说不定一下就查到我这儿了。」 林叔没回话,只是垂头沉思。 韩靖甫暗暗叹息,却也不意外,他知道林叔必是在衡量各种利弊。 「林叔?」 「少爷放心,老奴自有分寸。」林叔朝他一福,便转身迳自离开了。 韩靖甫皱眉瞪着他远去的背影,心中有些沉重。 他知道这么做是冒了极大风险,穆可清今晚会故意透露假消息,便是已经怀疑起他们这些人了,可他实在想知道,在林叔心底,究竟是活着的自己重要,还是为死去的韩家人复仇重要。 这些年他将林叔当成客人而非奴仆,便是为答谢他对韩家的忠心,只是若在他心中,为韩家人复仇比自己重要,那么也许自己就该重新考虑某些事了。 希望林叔不会真的做出蠢事。 两日后的夜晚,夷军紮营之处突然火光冲天。 一如韩靖甫所料,穆可清先前所言欲行刺薛玄是假,实际上他以自身为饵,吸引了夷军注意,却让景王李熙平趁机烧了夷军大粮,又放走了马匹。 穆可清后来是由李熙平抱着回城的,听说是背上中了一箭而受伤昏迷,引起将军府上下一片混乱。 不过就在众人忧心他的伤势时,先是李熙平出来稳定军心,前阵子他与穆可清同进同居,早与景城军打成一片,这时便看出作用,之后穆可清又现身,虽脸色苍白了点,但看起来的确伤得不重,这下大家总算放心了。 再过几日,穆可清命人在水源中投毒,令夷军上吐下泻,之后火攻营地,成功以最小的损失,彻底歼灭那支二十万夷军。 第21章[03.25] 夷人元气大伤,预估数年之内皆难以再进犯。 「外患」既已除,再来便该清理「内忧」了。然而就在穆可清准备清查内奸时,突然一道圣旨下来,将她与李熙平一并召回京中。 于是穆可清只得匆匆将军务交给韩靖甫代理,与李熙平一道回京,柳嫣甚至没来得及提起自己和韩靖甫的事。 不过这也正好给了韩靖甫处置林叔的机会。 林叔表面上以他为尊,实际上却为了复仇不择手段,丝毫不顾念他的处境,这样的人留不得,因此当韩靖甫知道林叔最后仍背着他,将消息泄露给夷军后,他便决定要处置林叔。 偏偏林叔不知是否察觉了他的打算,竟在穆可清返京的那天突然消失了,不好闹大此事的韩靖甫只得派人暗中去寻。 不过若是忽略这点不计,这段日子倒是挺惬意的,大概是知道夷人短期内不可能进犯,景城中的军民这阵子心情都极为愉快。 这天,当韩靖甫忙完军务才傍晚时分,回府时他也不骑马,悠闲的走在街上,目光不经意的落在两旁的店家,心里盘算着是不是该买些小饰物送柳嫣。 过去他以为她是穆可清的女人,便是对她有什么想法也只能放在心底,可如今晓得了她和穆可清的关系是假,反倒与自己才是两情相悦,从前那些乱糟糟的念头全没了,一心想待她更好。 然而他走进了几间店,瞧来瞧去都没发现什么好物,不免有些失望。想想也是,景城地处边关,寻常物资都匮乏了,更何况是这些饰品,便是卖了也无人买得起。 当他离开第五间店铺,仍未寻得中意的饰物后,终于不得不放弃。 「韩副将……」这时,一道清脆却陌生的女声在他身后响起。 韩靖甫回过头,就见一名少女小碎步的朝他跑来,最后在离他几步远的距离站定。 她生得清秀可爱,小脸微微泛红,晶亮的双眼期待的望着他。 韩靖甫没有太意外,他是穆可清身边的人,在景城中名气自然不小,虽然不像穆可清那样受欢迎,但走在路上也常会被百姓叫住。 「有事吗?」不知对方叫住他有什么事。 少女抿唇一笑,「韩副将少年英雄,据闻至今仍尚未成亲?」 韩靖甫一愕,还不知该怎么回话,身边已传来一阵笑声。 「花家姑娘,谁不知道韩副将自三年前来到景城后便没再离开过,哪能娶妻,你这般询问,莫不是想毛遂自荐吧?」一名约莫三十多岁的大叔调侃道。 没想到那花家姑娘竟也不羞,反而理直气壮的回道:「那又如何?古人不都说那什么淑女、什么好逑的,既然男人喜欢女人能够向她表达爱慕,何以女人喜欢男人便不成?今天咱男未婚女未嫁的,我欣赏韩副将,又怎么不能说了?」 「姑娘这话有理。」另一名青年不由得笑道。 「那当然。」花姑娘得意的道,随即又笑吟吟的望向韩靖甫,「韩副将,您怎么说?」 她明明只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也不是什么大户千金,却一点儿也不自卑羞怯,甚至大胆的当街就问起心仪男子的意愿来。 他能说什么?韩靖甫有些哭笑不得,他过去常见穆可清被当街拦路表白,可自己却还是第一次。 看来边关长大的姑娘家性情果然豪爽啊!怪不得穆可清要让柳嫣充当将军夫人,敢情便是为了挡下这些热情的姑娘? 「感谢姑娘抬爱,不过只怕韩某与姑娘无缘。」或许是这姑娘毫不矫揉造作的神态与嫣嫣有几分相似,让他心生好感,因而难得客气的回道。 没想到花姑娘偏过头,锲而不舍的追问:「为什么?我长得不够好看吗?」 韩靖甫轻咳了一下,「以姑娘的容貌,自能许得好人家。」 这姑娘还真是直接啊!只可惜他从来就不是舌灿莲花的人,能回答到这样便已是极限。 事实上要不是对方有一两分嫣嫣的影子,他大概半个字也不会说,转身就走。 「那您为何不想要我呢?我知道韩副将身分高,因此不能娶作正妻也无所谓,我愿意当妾室。」花姑娘积极游说。 韩靖甫开始不耐了,正打算不理她转身就走,不料却有个女声突然插了进来。 「因为韩副将早已心有所属了,自然不能娶你。」 韩靖甫闻言眼睛一亮,转头望向说话的女子,对方也正瞧着他,眼底含笑,像是看了场好戏。 他想唤她的名,可唇动了动,终究没唤出口,他可没忘了周遭还有很多人呢。 「我说的可对,韩副将?」柳嫣笑着问。 他这才反应过来,点点头。「是,在下心中已有人,除她之外,我不会再纳任何妻妾。」 这答案一出,花姑娘便自知无望,不过也没太失落,反正只是问问罢了,没期待他真的会答应。 倒是其他年轻的姑娘们听到他的话后,竟也同时露出失望的表情。 其实倾慕韩靖甫的姑娘并不少,只是他平时冷淡严肃,因而没人敢上前和他说话。 然而从前这些姑娘们也都还抱着一丝希望,想着只要他还未成亲,自己或许仍有希望,可这份微小的希冀,如今却破灭了。 不过这些事韩靖甫已不在乎,自从柳嫣出现后,他全副心思都飞到她身上,见她语毕转身欲走,他的脚立刻像有自我意识般跟了上去。 众人皆知穆将军夫妇与韩副将交好,因此看到两人并肩离去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热热闹闹的讨论了下方才的事后,便回去做自个儿的事了。 「没想到咱们韩副将也挺受欢迎的。」柳嫣边走边咯咯笑道,还不忘偷觑身旁男人那一脸尴尬的表情。 韩靖甫僵住,半晌后方道:「你就别取笑我了。」 「谁教你的反应这么有趣?」没想到一个当街示爱就能让他不知所措,实在太有趣了,「不过那姑娘生得挺可爱的,人也直爽,你确定真不考虑?」 男人绷着脸,好一会儿才低声开口,「嫣嫣,别和我开这种玩笑,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意。」 一直以来他心底都只有她,哪还放得下其他人? 他这话是发自内心,却令柳嫣红了脸。 「就你会说好听话。」她嘀咕着,故意四处张望以掩饰心中的慌乱和不自在。 韩靖甫见她娇羞的模样,心里觉得好笑,也不尴尬了。 第22章 明明就是个害羞的姑娘家,平时还故意装得那么豪气大方做什么? 眼见四下没人,他终于忍不住伸臂,隔着袖子轻轻握住她的手。 感觉掌心里的小手震了下,但最终还是没甩开他,小手的主人低垂着头,温顺的任他牵握着。 表面上看起来很镇定,唯有那泛红的耳朵泄露了她的心思。 哎呀,真是个别扭又可爱的姑娘啊。 男人低低一笑,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第七章 人太出名也不是什么好事!这是韩靖甫最近的深刻体悟。 虽然穆可清不在,少了个人瓜分嫣嫣的注意力,照理说两人应能有多些时间相处,但不幸的是全城的人都认识他们,因此就算想私会也没地方可去。 这时他就万分羡慕穆可清了—身为男人,就算与李熙平光明正大的走在一起,也没人会多说或多想什么。 至于穆可清究竟有何能耐,能让夏国两名皇子接连爱上他,就不是他韩靖甫关心的问题了,反正只要穆可清爱的人不是嫣嫣就好。 由于不好常与嫣嫣明目张胆的在白日相见,他只得夜探将军府。 如同今日傍晚他才藉机送嫣嫣回府,不到两个时辰,又出现在她所住的厢房外了。 「你来了?」窗子没关,柳嫣笑着抬头瞧了他一眼,「进来吧。」 这情景几乎每日都会上演,才短短几天,她已经从一开始的惊吓和惊喜,到现在没见着他反而会怅然若失。 唉,习惯真是可怕啊。 韩靖甫进了屋,发现桌上搁着两只茶杯,挑了挑眉,「你在等我?」 这认知让他心情变得非常好。 「谁等你了,少往脸上贴金!」柳嫣啐道,才不承认自己的确在盼着他来。 「是,是我自作多情。」韩靖甫含笑点头,一脸纵容的望着她。 「哼,知道就好。」柳嫣双颊生晕,难得不自在的别过脸,只是当她看到一旁的药箱时,忽然想起某件事,「对了,你手上的伤如何了?我瞧瞧。」 一提起和医药有关的事,她立刻将害羞抛到一边,朝他走去。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话还没说完,她便已主动拉起他的左袖,「咳,嫣嫣……」 虽说医者父母心,可终究男女有别,她一个年轻姑娘家,居然毫不客气的掀他的衣袖……也未免太不拘小节。 但见她那么认真的检视他伤口,韩靖甫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唉,认识这么多年,不是早就晓得她是个胆大包天、视礼教为无物的女子吗?连明知穆可清不爱女子,都可以毫不在乎的「嫁」了,还有什么事是她不敢的? 偏偏他虽觉得她的言行不妥,却又无法控制的受她吸引。 「怎么还这么红肿,你都没按时上药吧?」柳嫣不满的语气让他回了神。 「已经不碍事了。」他瞥了眼伤口,不以为意的道。 「什么不碍事?不好好照顾可是会留疤的。」她立刻反对。 韩靖甫一笑,「我是武将,身上的伤疤难道还会少,多一道少一道有何分别?」 才刚说她不像一般女子呢,结果这会儿又变成了小女人,斤斤计较会不会落下那点小伤疤。 「哼,让姑奶奶处理过的伤口能留疤吗?你这是在拆我的台。」柳嫣狠狠瞪了他一眼。 要知道,为了可清那一上战场就不要命的家伙,这些年她在配制伤药上不知费了多少心思,就怕好友身上留太多伤疤不好看,也是因为这样,可清虽经常受大大小小的伤,却没留下多少痕迹。 关于这点她可是非常引以为傲的。 「是、是,都是我的错,我保证回去就立刻上药,定不负了柳神医的威名,成吗?」看着她那忿忿不平的模样,他只觉得好笑。 没想到柳嫣一愣,神情倏地有些苦涩。「我算哪门子的神医,你日后可别再这么叫,免得辱了我爹的名。」 知道她想起过世的家人,韩靖甫轻叹。「你又何必妄自菲薄,我虽未有幸目睹柳神医的风采,但你这些年医术突飞猛进,比起宫中御医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少故意说好话奉承我,这些年咱们都在外奔波,你哪时候见过宫中的御医了?」柳嫣见他一脸认真,忍不住笑出声,心中那点感伤也消散了。 韩靖甫闻言只能苦笑。总不能告诉她,自己八岁前都是在宫中度过,自然见过许多御医吧? 过往的事想起都是不愉快,不如不想。 他不再继续这话题,反而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递至她手中,「这是给你的。」 她疑惑的捏了捏掌心中的锦囊,「镯子?」 没想到这木头似的家伙居然懂得送东西了,柳嫣眼中渐渐染了笑意。 「打开来瞧瞧不就知了?」 「真是,何必还破费买东西给我?」柳嫣嘴里虽这么说,可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收不住。 她倒不是期待里面会是多好的东西,景城里哪有什么好物,是他的心意很令她感动。 然而当她从锦囊内取出一副翡翠镯子时,却愣住了。 她对监定玉的品质并不精通,但这翠绿色的镯子色泽浓郁均匀,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这翡翠镯子是哪来买的?」她惊讶的问道。 「不是买的,是以前……自家中带出来的。」他想了想,还是说了实话。 第23章 先前在店里瞧的那些玩意儿他都看不上眼,总觉配不上嫣嫣,回家后却突然想起这副当年从宫中带出的手镯。 这是他身上最后一样自汉国皇宫中带出的东西了,可送给她时却未有半分不舍。 「很漂亮,谢谢。」柳嫣开心的摸着手镯,它的内侧有个小小的刻印,她隐约觉得有点眼熟,却没有太在意,整个人沉浸在收到礼物的喜悦中,还半开玩笑的道:「不过这镯子看起来不便宜,该不会是你家的传家之宝吧?」 「不是。」他顿了下,随后微微勾了唇,「不过你若想的话,可以将它当成咱们家的传家之物传下去。」 柳嫣愣了下,才发现被占了便宜,红着脸啐道:「谁和你一家了?你自己去和那花姑娘还草姑娘的一家,别把我牵扯进去。」 韩靖甫只是笑,「莫怪军中那些成了亲的弟兄都说女人喜欢口是心非,原来是真的。」 「韩、靖、甫!」她伸手想捶他,却不知怎么的,等她回过神,自己已落入他怀中。 「嫣嫣,当你向我坦承你和穆将军的关系后,就已经没有反悔的机会了。」 男人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柳嫣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覆上了她的唇。 这个吻很轻柔,并没有在她唇上停留太久,可柳嫣却惊呆了,脑袋一片空白,只能傻傻的看着他。 「我现在可以确定,你和将军的确不是夫妻。」韩靖甫语气轻快,神情满是愉悦。 柳嫣瞠大了眼,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气急败坏的捂住自己被偷袭的唇,「你、你太过分了……」 可恶,哪有人这样「确认」的?就算他才刚送了她镯子也不行啊! 韩靖甫却只是笑着将她搂得更紧了些,「我很开心,真的。嫣嫣,你不会知道我过去有多后悔当初没有早一点开口,以至于让你选择和将军在一起……」 柳嫣闻言不觉心软了。 将心比心,自己光是在街上看到别的姑娘向他示爱,都忍不住吃了点小醋,他见她和可清要好了这么多年,心底怎么可能不难过? 「傻瓜,谁教你这么迟钝?」她的脸靠在他胸前,偷偷弯了唇角。 人家李熙平不到两个月就发现可清是女的了,他却迟钝到十年都没发现,还和其他人一样以为她和可清是一对的。 当然,这或许也可以说明,他对可清的好感只是如同对兄长的崇敬,因此从未往他处想,不像李熙平是真的喜欢可清。 「待将军回来,就立刻和他谈谈我们的事,你们既无夫妻之实,便不该再继续任人误会。」言下之意,就是某人嫌弃他素来景仰的穆将军占了不该占的位置,碍了他和心仪的人儿在一起。 他想和她在一起的渴望如此迫切,若不是不愿坏了她的名声,他现在就想正大光明的和她出双入对。 反正「将军夫人」这称谓也不过是景城里的人唤的,实际上穆可清和嫣嫣根本没有拜过堂。 「好啊,到时她说不定比你还高兴呢。」柳嫣轻轻一笑,经过这些时日,她也不再坚持非挂着那将军夫人的头衔保护可清不可了,「她早就盼着我『改嫁』了。」 「那样最好。」韩靖甫松了口气。 若穆可清支持嫣嫣「改嫁」,那么之后最大的阻碍便在他那前朝皇子的身分上了。虽然若他真心想隐瞒,未必会被发现,但他并不想留个把柄,以免日后被查出来只怕会更麻烦,还不如他先和穆可清坦承。 相信以穆可清的性子,或许会气恼、甚至惩罚他,但最终还是会替他对外遮掩,好让他和嫣嫣能在一起。 现在只盼一切能如预想的顺利。 柳嫣偏头蹙眉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总觉得不甚满意。 身上衣裳和首饰似乎不大相衬,她的脸色好像也过白了些。 她不满意的打开首饰盒,翻找合适的配件,还一面翻一面嘀咕,「怎么以前都没发现我的首饰居然这么少?」 人家说女为悦己者容,她到如今才有深刻体悟。 她和可清都不是喜欢享乐的人,将军府中的东西一向皆以质朴实用为主,从不奢华铺张。 以前她从不觉得有什么不便,反正在景城这种地方也没什么官夫人间的应酬得参加,平时仪容端正整洁,还过得去就可以了。 可现在她每天都在烦恼衣着打扮,总觉得怎么穿都不对。 「看来我也是个庸俗之人啊。」她有些自嘲的道。 以前没刻意妆扮,是因为没有令她想打扮的人,而今她只盼能在靖甫面前展现自己最好的一面。 她挑挑拣拣了半天,最后总算从盒里翻出一支玉簪。这玉簪埋在盒底不知多久了,久到她都不记得究竟当初是怎么得来的。 她将簪子看了又看,隐约觉得样式有些眼熟,却又实在想不起它的来历。 不过这玉簪倒是雅致,还算配她这身淡青色的衣裳,于是她取下头饰,重新盘发,改用玉簪固定。 「夫人。」屋外突然传来小翠迟疑的声音。 「怎么了?」柳嫣重新照了照镜子,觉得这模样顺眼多了。 「赵大哥人在前厅,说有要事求见夫人。」 赵侍卫要见她?柳嫣停下手中的动作。 小翠口中的赵大哥是府上的侍卫,不上战场,专门保护将军府的安全,同时也听从府里的调派。 她前阵子让赵侍卫暗中调查关于林叔的事,迟迟未有回应,现在却突然有要事求见,难不成是查到什么了? 「请他稍候,我马上过去。」 「是。」 柳嫣这时也顾不得再仔细打扮了,匆匆将首饰盒盖上,起身理了理衣裳,便朝前厅步去。 当她一走进前厅,赵侍卫立刻朝她抱拳,也没多说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夫人,您上次吩咐卑职去查的事,今已有眉目。」 柳嫣见他神色凝重,知事关重大,立刻对一旁的佣仆下令,「你们先下去。」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她才缓缓在椅子上坐下,朝赵侍卫开口道:「说说你都查到了什么。」 第24章 「这是卑职这几日查得的讯息,请夫人过目。」 柳嫣自他手中接过信,读了起来。 「林叔居然失踪了?」她才看到开头便忍不住皱眉。 「若仅为失踪,还是小事……」赵侍卫苦笑。 柳嫣则越看越是心惊。 虽然并无直接证据证明林叔便是细作,可他数次与夷人秘密约见,又在夏国军打了场大胜仗后消失,再加上当初外泄的军情都是军中极少数人才知的机密,偏偏那些韩靖甫都知情……要不怀疑他实在太难了。 她本不愿如此猜测,然而一想到那晚林叔瞧向自己的阴冷目光,又觉得恐怕实情便是如此了。 她沉默了许久,「倘若林叔是奸细,你觉得韩副将……」 柳嫣没把话说完,其实她根本不愿怀疑韩靖甫和夷人是否有勾结,但现实却逼得她不得不思考这个可能。 赵侍卫沉默了会儿,才道:「韩副将跟随将军多年,卑职不敢妄加猜测,只是如果林叔真是奸细,那何以韩副将会将重要军情告诉他?而林叔战后离奇失踪,韩副将又为何未告诉任何人?」 这番话很实在,与柳嫣心中的疑惑不谋而合。 如果真的是林叔将重要军机泄露给夷军,只怕韩靖甫也脱不了干系。 柳嫣心头沉甸甸的,脑海里掠过这十年来与韩靖甫相处的点点滴滴。 他是说过自己的身分不寻常,但……怎么会是奸细呢?她不相信。 可她又忽然想到那天他突然跑到桐山,救了差点被夷兵捉住的自己。 她之前去过桐山那么多次,他从没担心过,为何那天会突然赶去?当时她没有多想,然而如今回忆起来,他会不会早就知道有夷兵埋伏在桐山? 想得越多,心越冰冷,她不敢再思索下去,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去找他问个清楚。」 她希望靖甫能够告诉她,这些事不是他做的,就算……真的是他,她也相信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只要他肯说,她就愿意相信。 赵侍卫一惊,忙劝道:「夫人,若这一切真的是韩副将所为,您当面质问他,岂不是太危险了?」 「不。」她摇头,笃定的道:「他不会伤害我的。」 她忘不了那男人望向自己时的温柔神情,更忘不了当他听到她与可清并非真正夫妻时,眼中那藏不住的惊喜。 不会,那些不会是假的…… 她不断说服自己,却无法克制自内心深处不断涌出的慌乱。 她不相信那些只是他用来哄骗她的甜言蜜语,她一定要亲耳听听他怎么说。 「韩副将此刻应该在营中……」赵侍卫还想劝她。 「没关系,我就去那里找他。」她等不到晚上了。 知道劝不住她,赵侍卫只得道:「既然如此,请让卑职陪您去。」 柳嫣也知自己若冒冒失失的闯进军营不妥,因此颔首同意,「那你去准备吧。」 「是。」赵侍卫得了吩咐,很快便退下。 柳嫣轻抚着手中的翡翠镯子,喃喃自语,「靖甫,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他对她承诺的那些未来……会实现的吧? 一辆不甚起眼的马车,以略快的速度在奔驰着。 柳嫣时不时拉开车窗朝外看去,觉得速度仍是太慢。她心里着急,恨不得能生了翅膀立时飞到韩靖甫面前。 然而如今还在城里,若再驶得更快些,很有可能会不小心伤到行人,因此她只得勉强抑下满心焦虑。 没多久,她突然感觉到马车速度慢了下来。 「外面怎么了?」柳嫣扬声问道。 「夫人,」车外的赵侍卫有些迟疑的道:「我似乎看到韩副将府上那位林叔了。」 「什么?」她立刻坐直身子,打开窗,「他在哪?」 「卑职也不是很确定,那人影刚出现了一会儿便又消失在人群里……」 「快让人去追。」她立刻道。 若能找到林叔,很多疑问就能马上得到解答。 「是。」赵侍卫手一扬,便有几道人影奔了出去,接着他又回到马车旁向柳嫣请示,「夫人还要去军营吗?」 「当然。」她毫不犹豫的回答。 别说那些人未必能追到林叔,就算找到人,她也还是想和靖甫谈谈。 于是马车继续行进,慢慢驶离热闹的街市,朝偏僻的军营前进。 走了好一会儿,马车又突然再度停住。 这次马车煞得急,柳嫣正想着心事,一个不留神便整个人往前摔。 幸好她下意识避开了头部,最后是肩膀重重撞在木板上,痛得半身都发麻了。 她还没来得及抗议车夫的驾车技巧怎么这么差,就听到外面赵侍卫沉声开口。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当街拦路,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第25章 柳嫣一怔,原想骂人的话就这么梗在喉间。 「赵侍卫可千万别这么说,我们只是奉主之命,想请穆夫人去坐坐罢了。」对方语气轻浮的道。 此话一出,柳嫣这边的人脸色都变了。 先前那辆特制的马车坏了,如今她搭乘的是再平凡不过的普通马车,那人竟还能知道她的身分,显然是她一出将军府就盯上他们了。 她忍着肩膀的疼痛,偷偷从车窗缝隙朝外看去,惊愕的发现对方人数不少,二十几个人将她的马车团团包围住。 柳嫣呆了,她这趟出门明明是临时起意,对方怎么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安排人马拦截她? 除非……他们早就算准了她会出门。 但对方为何确信她会出门呢?她寻思着。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这次之所以会出门,是对方刻意诱她出来的。 比如说,透露一些关于林叔的事给赵侍卫,让他带话给她,算准她性情急躁,听到消息后一定会迫不及待去军营找靖甫。 而且他们在她分了人手出去追林叔后才出现,如今她身边只有六名将军府的侍卫。 这难道也是算计好的吗? 想到自己很可能在不知不觉中中了别人的圈套,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就在她思考的同时,外面也已经打了起来。 听着外头传来刀剑相交的声响,柳嫣的心狂跳着,不安和恐惧盈满胸口。 倒不是怕死,但她很怕敌人捉了自己去威胁可清。 这些年可清战无不胜,唯一的弱点就只有她。 一个女人落入敌人手里,就算侥幸没遇到什么事,名声也已全毁了,她个人名节事小,然而如今既还顶着「穆夫人」的头衔,往大来说,她的清白甚至关系着穆可清的威望,因此她绝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忽然「砰」的一声,有东西撞上了马车,柳嫣强忍惧意的朝外望了望,发现一名将军府的侍卫倒在马车旁没了气息。 她深吸了口气,趁着周遭的敌人暂时还近不了身时果断跳下马车,捡起那侍卫手中的剑,之后又迅速爬回车上。 她虽不懂武功,但有武器在身边总比没有好。 渐渐的,外面打斗的声音歇了,而柳嫣的心也沉了下来。 六名侍卫对上二十几个敌人,即使赵侍卫能以一挡十,也终究不是那些明显有备而来的敌人的对手。 「将军夫人,还不愿下车吗?」外面一个陌生而轻佻的声音响起,也宣布了最后的战果。 柳嫣没有出声,只是更加握紧了手中的剑。 当马车车门被人从外打开时,她立刻毫不犹豫的提剑往外刺去。 外头的人显然没料到会被车内他们以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攻击,因此一时不察便被那一剑直透咽喉,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柳嫣推着那男人,企图拔出长剑自刎,可惜她力弱,先前刺那一剑已耗尽了勇气和力气。 另一人抢上前,将已断气的同伴连人带剑的推开,此时柳嫣手中已没了武器。 「夫人好气魄,不愧是穆可清的妻子。」对方冷笑,那语调一听便知是夷人。 柳嫣瞪着他,犹豫着该不该咬舌自尽,以免落入他们手里会更惨。 不料对方似是看穿了她的意图,突然伸手扣住她的下颚,「你若敢寻死,我必会将你的屍体赤裸高悬在众人都看得到的地方,你自己好好想想。」 「你……」柳嫣气极,却又无可奈何。 夷人凶残,她相信他说得出做得到,她若自杀,他真的会这么羞辱她和可清。 「那么,就请将军夫人和我们走一趟吧。」 「林叔?」柳嫣一颤,缓缓转头望向车外那发话的人。 那苍老的男人,正得意扬扬的瞧着她,眼底满是兴奋。 「果然是你……」心中的怀疑终于得到证实,她却不知自己该有什么反应。 「是,是我。」林叔爽快的认了。 「为什么?」她不甘心的咬牙。 不管林叔通敌是他本人或是靖甫的意思,她自认待他们都不薄。 「为什么?」他偏过头,似觉得她的问题十分可笑,「我家主子乃汉国皇族之后,你觉得他如何能心甘情愿为夏国戍守国土?」 「你说……什么?!」他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劈中了她,「什么汉国皇族?」 然而林叔却不愿再多说,只是朝那擒住她的夷人微微欠身,「多谢贵国相助,日后待大事成,必将回报。」竟已以国相称。 不意那夷人却冷冷一笑,「先生客气了,咱们也只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罢了,待日后我族灭了夏国,自会取而代之,无须你回报。」语气中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 林叔也不以为意,只要能灭了夏国或是杀了李东廷,为韩家人报仇,他压根不在意其他。 「一切依您所言便是。」 夷人得意一笑,显是很满意他的识相。 「来人,请穆夫人同我们回去。」他放开柳嫣,转身大步离开。 第八章 这日韩靖甫不知为何一整天都有些心神不宁。 第26章 他同往常般处理公务,却频频恍神,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 花了比往常多一倍的时间,好不容易处理完公务后,他迫切的想去见柳嫣。 然而就在此时,一名亲兵匆匆跑了进来,脸色苍白。 「怎么了?」韩靖甫皱眉,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韩、韩副将,属下刚收到京城那儿传来的消息……」 京城的事与他们何干?韩靖甫一阵疑惑,还没想出答案,又听见那名亲兵续道:「有人通报穆将军勾结夷人,意图栽赃陷害卫王。」 他想也不想的冷笑。「怎么可能?」 谁都可能和夷人勾结,就是穆可清最不可能。 亲兵急切的道:「属下听闻消息时,也觉得荒谬,然而当今圣上一向多虑……」 什么多虑,是多疑吧?韩靖甫在心底暗讽。 也难怪李东廷如此忌惮,凭穆可清的能耐和声望,要在边关占地为王不是什么难事。 其实他过去不是没想过怂恿穆可清造反,可惜他心底只有百姓,对当皇帝一点兴趣都没有。 那么这次是谁想害他?是卫王?夷人?还是…… 韩靖甫没再想下去,因又有另个浑身是血的男子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他身后还跟了一小群人。 「这是怎么回事?」他急忙站起身,心中的不祥预感更深了,「你不是将军府中的侍卫吗?」 如今将军府中的主人只有嫣嫣,这侍卫是怎么弄成这样的? 赵侍卫没有回答,只是一脸憎恨的看着他,接着突然拔出剑,毫不犹豫的朝他刺去。 韩靖甫本能的侧头避开那一剑,听见对方恨恨的骂了句,「叛徒!」 「你……」那两个字狠狠扎进韩靖甫心头,勾出这阵子以来他心头最大的隐忧,「柳嫣呢?」 他如今在景城是何等身分,能让这侍卫不惜以下犯上做出如此严厉的指责,必然是出了大事。 可他唯一关心的,就是她的安危。 「夫人的下落,你应当比谁都清楚,不是吗?」赵侍卫恨恨的道:「你在军中潜伏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天?」 「把话说清楚。」韩靖甫沉下脸。 「林叔是你府上的家仆吧?咱们才刚查出林叔与夷人有往来,显然便是奸细,夫人立刻就被捉走,韩副将不觉得该对此有什么解释吗?」 此话一出,其他人也纷纷拔出兵刃,满脸戒备。 韩靖甫心下一片混乱。 其实凭自己的机智与在军中的威望,只要他愿意,想临时编个令人信服的谎言也并非难事,可他实在厌倦了这样的日子,再加上万分担心嫣嫣的安危,因此只是抿唇不语,快速的想着她可能被带到哪里去。 见他竟未反驳,原先还不信的士兵们心也慢慢沉了下来。 「抱歉了,韩副将,不管实情如何,如今恐怕只能先请你至牢中待着,直到将军回来……」 等穆可清回来?不,他等不到那时候了,李东廷既怀疑穆可清与夷人勾结,怎么可能轻易放人? 而他也不能期望夷人或林叔会善待嫣嫣,晚一刻找到人,她就多几分危险。 现在想来,从林叔消失、穆可清被召回京后又遭控与夷人勾结、同时间有人发现林叔不对、乃至嫣嫣被捉,这一连串的事件都是精心安排的计谋。 这也是林叔的目的吧,逼着他别无选择,只能承认身分,尽快与他们会合,以守在嫣嫣身边。 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比嫣嫣的安危更重要,包括他的国仇家恨,以及多年来努力挣得的名声和威信。 若嫣嫣真有万一,他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恕我无法从命。」想通后,韩靖甫沉声开口,「我尚有要事得办,待处置妥当,到时我自会回来向将军请罪。」如果真有那机会的话。 「我们如何相信你的话?」现在,他的话已不能说服他们。 「无妨,我并不期待你们还能信我。」他的语气很平淡。 人终得为自己过去的选择付出代价,他从前既敢泄露军机,就不期盼永远不会东窗事发,如今他只求那代价千万别是嫣嫣。 他的态度惹来士兵们的叫嚣,不知谁喊了句「先把人拿下」后,所有人一扑而上,场面登时一片混乱,韩靖甫的武功为穆可清亲传,众人自不是对手。 所幸他并无伤人之意,闪躲过攻击后,便提气朝外奔去,几下起落便轻松甩开了追兵。 但韩靖甫心中却无半点愉悦的感觉,他只想快点找到柳嫣,不让她被人欺负了。 打定主意后,他深深吸了口气,朝他所知夷人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奔去。 柳嫣蜷缩着身子躲在角落,不说话不出声,尽可能将存在感降到最低。 这是桐山上某个极隐密的山洞,她原以为自己对桐山已经够熟悉了,却不知这儿竟还有个山洞。 她垂眸看着手脚上綑得结实的绳索,知道单凭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逃得出去。 其实她并没有妄想能够全身而退,这几年夏军带给夷人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如今终于有这大好机会,夷人不利用她好好羞辱甚至杀了可清才奇怪,但如果可以,她希望将伤害减到最低。 可清和李熙平回京去了,而靖甫又……她咬咬唇,算了,先不想他,反正目前短时间内没人救得了她,能拖得了一时是一时。 耳里听着林叔以略显生涩的夷语和那些夷人交谈,她强迫自己思考。 林叔曾说靖甫是前朝皇族人,她是有几分相信,十年前的他,气质绝对不是普通百姓家的孩子能够拥有的。 可即使事实已如此明显,她仍不愿相信他打算害自己。 第27章 柳嫣啊柳嫣,亏你还自认聪明呢,没想到却如此愚蠢,明明证据都已摊在面前了,还以为闭着眼不看就可以假装不知道?柳嫣自嘲着,恼自己狠不下心去恨他。 过去她总骂可清笨,白白为李灿璃浪费那么多年青春,但现在看起来她也没聪明到哪去。 正当她胡思乱想之际,有名夷人手中端着一只碗,朝她所在的角落走来。 她顿时戒备起来,一双眼紧盯着对方。 那夷人不怀好意的笑了笑,用带着口音的汉语问道:「你要自己来呢,还是由我动手?」 她的唇微颤,勉强抑下心中的恐惧。 「不说话,是要我喂你的意思?」 「给我,我自己来。」她咬牙道。 「倒是个有胆识的。」夷人眼中流露一丝激赏,将装着黑色液体的碗递给她,「我劝你最好乖些,别耍小花招。」 「我脑子清楚得很。」她冷冷的接过碗,也不罗唆,很乾脆的将那液体一饮而尽。 不就是他们夷人最厉害的乌毒吗?呿!又不是没见过,反正不管愿不愿意都是要喝的,她才不会给他们动手的机会。 她的识相显然令对方很满意,点点头道:「很好,希望你之后也能保持现在所表现出来的聪明。」 她扭过头,懒得理会他。 对方也不介意,大笑着转身离开。 接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没有很长的时间,因为外头天色并没有太大改变,只是柳嫣感到度日如年,突然间,外面隐约传来一阵骚动。 她本不想理会的,却听到某个熟悉的嗓音— 「她在哪?」那声音听起来有些冰冷。 「少爷,您总算来了。」回答他的是林叔愉悦的语气。 男人却置若罔闻,又问了一次,「她在哪?」 大概是林叔用手比了洞内吧,总之她没再听见说话的声音,接着却听到一阵脚步声逐渐靠近。 最后,一个身影在她面前站定。 那是她此刻最希望见到、却也最不想见到的男人。 韩靖甫站在原地,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她的情况比他想像的好,虽然有些狼狈,头发乱了,裙上也沾了泥,但至少人是完好的。 幸好。他暂时松了口气。 只是她看向他的眼神太镇定了,彷佛被捉来的人不是她,而他的出现也没什么稀奇,这令他有些不安。 「你……还好吧?」他终于勉强开了口。 她没回答,却朝他伸出手,「可以帮我解开吗?」 没什么不可以,把她带到这里本来就不是他的意思。 「你别动。」韩靖甫点点头,抽剑一挥,俐落的砍断绑住她手脚的绳子。 柳嫣站起身,也不看他,只是揉了揉发红的手腕。 「嫣嫣……」 「先前那些军情,都是你泄露给夷军的?」她忽然打断他的话。 他沉默了下,「是。」 「包括害可清受伤的那两次?」她再追问。 穆可清两次受伤,的确都是因为他透露军情的关系,只是第一次他怀着恶意,第二次却是因想配合穆可清的计画,但这些却不好向她解释。 「对,消息都是从我这里透露出去的。」他承认。 「啪!」 真疼。柳嫣甩甩手,气自己先前怎么偷懒不肯学武,结果现在连搧人巴掌都不能在对方脸颊上留下印子。 韩靖甫偏过头,脸上微微麻着。他本来可以躲开的,但自己确实欠她许多,若这样能让她稍稍消气,他何必躲。 「可清哪里对不起你,要让你这样害她?」她恨声道。 他的声音终于逸出一丝苦涩,「你和将军向来待我极好。」 「可你还是选择背叛她。」 「是我对不住你们。」韩靖甫深深吸了口气。 虽然上次和这次,他都是站在他们这边的,可更早之前他曾想要穆可清的命也是事实,因此并不想为自己辩解什么。 「其实我早该想起来的。」柳嫣忽然苦笑,伸手拔下头上的玉簪,「这支簪子是前几年表哥送我的,当时他告诉我那是从前朝宫里得来的。」说着,她又褪下腕上的玉镯,「而这是你先前送我的玉镯。」她将两件玉饰一块儿拿在手中,翻出那刻在不起眼处、一模一样的刻印,「它们原是一套,你果然是前朝皇室的人。」 证据如此明显,她先前竟还视而不见,真是盲目至极。 「过去没向你坦承是我的错。」他原是想等穆可清回来再好好和他们谈的,不过这一念之差,却造成了现在的窘境,他不知自己还有没有机会得到她的谅解。 「也罢,我和可清于你而言不过是可利用的对象,又怎么能要求你对我们说实话。」柳嫣冷笑,「你该不会从十年前便开始计画利用我们来复仇了吧?」 韩靖甫想解释,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他过去一心想复仇是真、曾打着藉他们接近李东廷的主意也不假,之后更数度泄军机,虽然当中某些情况与她想的有点出入,但以结果来说,她对他的指控大致上都是对的。 第28章 「少爷是汉国嫡皇子,李东廷当年灭了汉国,杀了少爷所有亲人,他想复仇又有什么不对?」林叔边说边走了过来。 「林叔!」韩靖甫沉下脸,「我还没和你追究先前的事呢!」 先是背着他与夷人往来,之后又设局绊住穆可清、还捉了柳嫣,完全不将他放在眼里。 「老奴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韩家和您。」林叔说得理直气壮。 「你做这么多究竟是为我还是为韩家,抑或是为你自己?」韩靖甫冷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既然不愿听我的话,就别打着为我做事的旗帜。」 柳嫣冷眼看着他们起争执,心中隐约升起奇异的想法,他们的关系并没有她以为的和睦……也许有些事是林叔自作主张的,靖甫并不知情? 但她很快就抛开那样的念头,自己都已经被抓来灌毒了,接下来不知道还有什么等着她,怎么还能替他说话?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没注意到他们又说了些什么,直到听见身旁的男人说了句,「我送你回去。」 呃?她诧异的抬头望向他,脱口道:「回哪?」 韩靖甫也怔了下,「自是回景城。」 「这怎么行?我们费尽心思才抓到人的。」林叔立刻变了脸。 「那是你的主意,不是我的,我先前就说过不能把她牵扯进来。」韩靖甫扶起柳嫣便想将她带走,他不想再给林叔面子,也没将外头那几十名夷人放在眼里。 「你……真的肯带我回去?」柳嫣被搀着往外走,一时间仍不敢置信。 「今天的事,我很抱歉……你或许不信,但我从来就不希望将你卷进这些事里。」 他近乎卑微的语气令柳嫣的心一痛,几乎想相信他说的,但想起之前的事,她仍狠下心。「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敢再信你了。」 「我知道。」他落寞的低声道。 能怪谁呢?是他让自己落入这样的境地,他先前若是乾脆一点,不管是早点向她坦白,或是直接拿下林叔,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了。 但不管她日后会怎么恨他怨他,他都得先将她平安送回景城。 只是夷人好不容易才捉到了柳嫣,岂肯让他们离开,在见韩靖甫带着柳嫣走出来时,便团团围在洞口。 「韩副将,看在咱们先前合作过的分上,你若自个儿想离开倒是无妨,可我劝你最好将穆夫人留下。」为首的那夷人开口。 韩靖甫只瞥了他一眼,「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就是他们全部围攻他一人,他也有把握带着她离开。 「你说得不错,我们的确不是你的对手。」夷人头儿微微一笑,「不过你可有把握解得了乌毒?」 韩靖甫一震,脸色铁青低头望向柳嫣,「你中毒了?」 柳嫣咬着唇不说话。 「我知道穆夫人曾替穆将军解过乌毒,不过当时穆将军所中的乌毒是经由箭伤入体,直接侵入血液里固然发作得快,毒性却也因而大减。然穆夫人是直接饮下汁液,毒发虽慢了许多,可毒性强了数倍不只,没有我的解药,你们可还有信心解了它?」夷人好整以暇的道。 「你—」韩靖甫眯起眼,打算直接抢解药,眼中杀意顿起。 「我知道韩副将是怎么想的,不过你能确定我交出的一定是真解药?于我而言,大不了就是一死,可你却赌不起。」对方轻笑。 韩靖甫沉着脸不语。 这人的话该死的对极了,他完全赌不起。对方不怕死,他却怕嫣嫣出事。 他不能冒险。 「韩副将不用担心,我对为难女人没什么兴趣,只要我的目的达成,自会将解药奉上。」夷人头儿无所谓的耸肩,「况且一旦穆将军死了,对韩副将岂不是更有利?」 他说着,还不忘暧昧的瞥了柳嫣一眼。 「我过去和你们合作是想灭夏国、杀李东廷,并不是为了害穆将军。」韩靖甫冷冷的道。 他再喜欢嫣嫣,也不可能为了得到她而杀穆可清。 「反正结果都一样,不是吗?」 韩靖甫不愿与他多言,脸色一寒,「我会留下,你们的事我不想多管,条件是无论成败,你都得替嫣嫣解毒。」他顿了下,又补上一句,「我想你们也不愿真闹到鱼死网破的地步,若她真出了什么事,我绝对有办法让你们不好过。」 「这是自然。」夷人爽快的答应了,「我们在京中设下的局只能困住穆可清一阵子,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回景城,到时你若能将人引来,我们自会替柳姑娘解毒。」 知道韩靖甫对柳嫣有意,这会儿夷人已改口叫她柳姑娘了。 韩靖甫明知对方不老实,不过如今没有其他选择,他未犹豫便答应了条件,两人各怀心思,讨论起合作事宜。 「吃药吧。」韩靖甫将一枚药丸递至柳嫣面前,「虽然不能完全解了你身上的毒,但能延迟毒性发作。」 这是夷人给的,在穆可清来之前,他们只肯给他这种药。 然而柳嫣只是冷冷的觑了他一眼,半点没有要吃药的意思。 「嫣嫣。」他的语气里有几分恳求的味道。 「用朋友安危换来的药,你觉得我会吃?」之前的事先不提,但他想用她来害可清,她就无法原谅!「我宁愿死也不愿害可清,你最好别做出让我更恨你的事。」 韩靖甫瞧了下四周,确定无人后,才柔声道:「我知道,我并没有打算用他的命换你的。」 柳嫣一怔,迟疑的道:「可是你刚明明……」和那些夷人计画着怎么引诱可清来啊! 他叹了口气,「我只是暂时和他们虚与委蛇罢了,你先把药吃了,好吗?」 她瞧了他好一会儿,摇摇头,「我不确定该不该相信你。」 听到他们方才的对话,她现在知道他是真的喜欢自己,所以不会害她,她也愿意相信自己被绑来一事与他无关,但那不代表他不会害可清。 韩靖甫觉得胸口被什么刺了下。 第29章 他从不晓得,原来自己已受她影响如此深刻,不过是句不信任的话,就能令他的心感到疼痛。 「我没想害他的意思……你就算不信我,也该相信他的能耐吧?」韩靖甫试着说服她。 这是他的真心话,他的确没想舍穆可清救嫣嫣,因为他对穆可清颇具信心,再加上还有李熙平在,相信凭那两人的身手,到时必能顺利脱身,而他只要想办法在那之前拿到乌毒的解药就好。 「可清身手再好,也挡不住自己人在背后偷施的阴招。」她可没忘记他先前曾做了什么。 「嫣嫣,往后我是不是再也得不到你全心全意的信赖了?」他不禁苦笑。 「太久远以后的事我不晓得,我只知道如果可清因这次的事而有什么万一,我绝不会原谅你。」对于他的示好,她不为所动。 「你放心,我也不希望他受伤。」韩靖甫慢慢说着,「我恨的人一直都是害我国破家亡的李东廷,你再信我一次,先把药吃了好吗?」 柳嫣沉默了许久,才从他手中接过药丸,「希望你说的是真的。」 语毕,她起身拿着药丸走到山洞的另一端坐下,摆明不愿与他共处。 韩靖甫望着她的背影,强迫自己咽下满嘴苦涩。 他没说出口的是,自己虽不想害穆可清,但如果到时迫不得已非得二选一,他还是会以她为重,只要能够让她平平安安的回去,就算她因此永远不原谅他也没关系。 第九章 柳嫣是从恶梦中惊醒的。 当她睁眼时,只觉浑身酸痛,冲天的火光似乎还在眼前,张牙舞爪的吞噬那富丽堂皇的宫殿。 她很确定自己不曾见过那些殿阁,但那场景不知为何却如此真实深刻,彷佛曾经身历其境,甚至还能感觉到那炽烫的火舌扑面而来的灼热感。 她撑着僵硬的身子爬起身,疑惑身下的床为何躺起来又硬又凉,在黑暗中摸索了好阵子后,才蓦地想起自己已不在将军府中。 是了,她现在可是人质呐!柳嫣自嘲的想着,忽然间睡意全没了。 她站起身,慢慢扶着山壁走出洞外。 没想要逃跑,是因为知道这儿唯一通往外头的路上皆有夷人守着,凭她一己之力不可能逃得出去。 她抬头望着一弯新月斜斜挂在空中,星光稀稀疏疏的,隐隐透露着寂寥。 「嫣嫣?」一个不确定的声音自背后响起,「怎么跑出来了?」 「不想睡了。」她乾脆在草地上坐了下来。 「你……还好吗?」韩靖甫明知她多半还在生气,不想和他说话,但实在太担心她的身体,仍忍不住走上前问。 「死不了。」她随口答道,有些心不在焉的想着方才的梦境。 尽管事隔多年,但她从不曾忘记那段烽火连天的日子,为此她还作了许多年的恶梦,只是当时她不曾亲眼目睹亲人死去,所受的冲击相对小了许多。 一件带着男性气息与余温的外衣忽然披上了她的肩膀,柳嫣还来不及有所反应,便听见一旁的韩靖甫开口,「夜晚天冷,别受凉了。我知道你气恼我过去欺瞒你,但不管怎样,你都该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 柳嫣因他的体贴而有几分感动,但她没表现出来,只是伸手拉了拉那件外衣,故作冷淡的道:「我是那么蠢的人吗?你放心,无论讨厌谁我都不会和自己过不去。」 「那就好。」韩靖甫试探性的在她身旁坐下,见她没有赶自己走的意思,才略松了口气。 两人并肩坐了好一会儿,柳嫣忽然开口,「你当初是怎么逃出来的?」 当初?韩靖甫怔了半晌,才意识到她在问的是十年前他逃出宫的事。 但他不确定她真正想听的是什么,因此只简单道:「宫里有些通往城外的暗道。」 「若我没记错的话,当年汉国帝后都死于大火之中,而其他皇亲国戚也都被我姨丈捉了。」 李东廷是深信不能养虎为患的人,前朝那些侥幸自大火中生还的皇族,最后全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或隐密的手段给除掉了。 「你的确没记错,只是我二舅在李东廷入宫前,便让他儿子,也就是我五表哥假扮成我,然后又命亲信送我出宫……当时我就站在城外,看着皇宫付之一炬。」 「你二舅姓韩?」 前朝皇族并不姓韩,但他既然换了身分逃出宫,自然不会沿用原来的名字,而印象中前朝末代皇后便姓韩,她猜想他大概是用了母亲的姓。 「嗯,韩靖甫原是我一个表弟的名字。」他解释,「他也死了。」 柳嫣默默听着他的话,为之震撼。 当年她不过是见到残破的家园,就因此作了许多年的恶梦,他却亲眼见自己的家被毁、父母手足死于大火之中。 能不恨吗?不管前朝皇帝做得好不好,那毕竟都是他的亲生父亲,连她都因十一年前家园被毁之事,至今无法原谅李东廷和夷人了,而那个人灭了他的国家、杀了他所有亲人,他怎么可能不恨? 这么一想,她的气便突然消了许多。 当然这并不代表她能够马上原谅他先前的欺瞒,只是也很难再继续怨恨他。 「那林叔……」 「他是韩家家仆,对韩家极为忠心,为了韩家的利益,就是我这前皇子也得往后排。」他有些讽刺的道,随后又慢慢缓了语气,「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本来……我是已经打算放弃复仇,想和你好好过日子,也许林叔就是看出了这点,才对你下手。」 柳嫣明白,那是他的真心话。 这些年他也过得很苦,好歹她还有可清和表哥陪着,而他表面上虽然和她们在一起,可内心却是孤独的,他甚至不能向任何人吐露过往与心伤。 她闭上眼,彷佛又感觉到梦中火焰的高温袭来,像是要将她焚烧殆尽。 怎么办?明知他做得不对,可她却不想再和他计较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当初是故意接近我们的吗?」也许这才是她最在意的事。 韩靖甫想了想,才道:「八岁之前我一直住在宫里,又怎么可能知道你们的身分、进而设法接近?当然,我承认刚得知李东廷是你姨丈时,曾经想过利用你……但即使没那层关系,我还是很庆幸能认识你们。如果当初不是你和穆将军对我伸出援手,我也不会是现在的我了。」 他没有否认自己曾有过不良动机,但也正因为如此,使得他的话听来更为诚恳真切。 第30章 过了许久,柳嫣才有些不情不愿的道:「算了,如果这次能够顺利脱险,可清又愿意原谅你的话……那就这样吧。」 韩靖甫闻言眼睛一亮,却又觉得这似乎太容易,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误解她的意思,「你是说……」 她白了他一眼,「我的话有这么难理解?总之你去想办法得到可清的谅解吧!她若肯原谅你,以前的事我也就不计较了。」 不是不生他的气,只是她真的没办法不为他的过去心疼。换作是她,也不会做得比他更好。 没有人是圣人,放下那样巨大的国仇家恨,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何其难。她无法对他的挣扎和痛苦视而不见,继续毫不留情的怪罪他。 她这话一出,韩靖甫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意。「其实你就是不提,我也会去向将军负荆请罪的。」 「你别高兴得太早了,可清未必这么容易就原谅你。」她没好气的道,「在战场上耍阴谋诡计也就罢了,但把我牵扯进来,她不会善罢甘休的,这笔帐自是要算在你头上。」 但韩靖甫仍是心情极好的道:「无论将军怎么为难我,那也是应该的。」只要她还愿意给他机会就够了。 「知道就好。」 韩靖甫凝望着她,含笑不语。 看他轻易被自己撩动情绪,柳嫣心底最后那丝怀疑也慢慢消了。 还在意她的心情和原谅与否,就表示他确实是在乎她的,并非虚情假意。 只是他的眼神实在太过热切,她没一会儿便招架不住了,不得不赶快转移话题,「那可清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 她可没忘记他先前还在和那些夷人算计着怎么害可清,虽然他说那只是为了降低夷人的戒心,好趁机弄到解药,但她还是有些担忧。 「也没怎么打算,他们想害将军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还有李熙平在。」相较之下他还是更担心她身上的毒。 柳嫣听他唤可清为将军,却不客气的连名带姓喊身为五皇子的李熙平全名,就知他心底敬重穆可清,却对当今皇帝一家毫无好感。 不过这也难怪,他的家人都死在李东廷手上,甚至连国都灭了,怎么可能不恨? 李东廷虽是她姨丈,柳嫣对他却没有太多感情,只求韩靖甫别对穆可清下手就好。 「上回五表哥也在,可清还不是受伤了。」柳嫣不满的嘟嘴。 「谁像他们这么大胆,区区两人便想夜闯敌营,还故意让人泄露他们的行踪。」能回得来就不错了。 「故意泄露行踪?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将军是故意泄露夜袭敌营之事给我们的,当时我便知道他一来是想趁机查出内奸,二来打算将计就计,声东击西。」那一次,穆可清表面上说要刺杀敌军大将薛玄,实际上却是去烧粮草。 「所以……你才把消息透露出去?」 「其实那时我心里也有其他算计,想藉此测试林叔对我的忠诚。事后证明他早有自己的想法,并不是完全听命于我,只是当时我虽隐约猜到将军的企图,却没想到他为求逼真,真的单枪匹马去找薛玄,以至于后来受了伤。若我知道他打算这么做,当初就不会冒这个险了。」他轻叹,「穆将军是我这辈子最景仰的人,我曾害过他一次,不想再害第二次了。」 「这个混蛋,原来她是故意的!」柳嫣颇有杀人的冲动。 「将军也是不得已的。」他觉得有必要替穆可清说些话。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不得已的事?」分明就是可清她自己找死。 韩靖甫瞧着她,突然笑了起来,「怪不得你说你不喜欢英雄。」 在柳嫣眼中,整个天下都没有她在乎的人重要,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忍不住受她吸引。 他过去是嫡皇子,自幼的教育都是国君应以社稷百姓为重;国破之后,又被教导该以复国为己任。 可柳嫣却不一样,在她有余力之际,固然愿意出手帮助其他人,但若某天非得在国家大任与亲友中择一,她绝对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后者。 她没有太多理想抱负,只想将她在乎的人都照顾得好好的。 虽然听起来很自私,但他却非常渴望成为被她在乎的人。 「英雄?笨蛋还差不多。」柳嫣嘀咕。 不过在说了这么多话后,她总算有了些睡意,也许是因为确定他和自己是一条心的,尽管仍身处险境,她却突然什么也不怕了。 「累了就去睡吧。」看她一脸困倦的模样,韩靖甫忍不住道。 「嗯。」她应了声,「对了,不必等到夷人给解药了,你只要再弄来一颗先前那种延缓毒性的药丸,我们就能走了,我自能用那药丸配出解药。」 其实她并没有十全的把握,但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尽量别让可清冒险。 「好。」 韩靖甫本将一切算得仔细,不料计画赶不上变化。 穆可清比他们预估的要早了许多回到景城。 原以为多疑的李东廷至少会留住她问话,让她在京城多逗留些时候,不意穆可清压根没给李东廷机会,一听说景城出事、柳嫣失踪后,立刻快马加鞭赶了回来,离京前甚至没去面圣。 这不符合穆可清平时的行事作风,甚至完全打乱了韩靖甫决定早一步寻到解药、先带着柳嫣离开的打算。 虽然他找到了一个疑似装着解药的瓷瓶,却还来不及与柳嫣确认真伪,便已到了夷人与穆可清约定见面的时日。 韩靖甫不愿冒险,只得继续与夷人虚与委蛇,想先见到穆可清再作打算。 没想到穆可清并未出现,来的人是李熙平。 尽管韩靖甫也有几分钦佩李熙平,但更多的还是对于李家人的反感,因此即使那是柳嫣的表哥、穆可清的情人,韩靖甫还是不喜欢他。 也因怀着那份不喜欢,让他忍不住多刺了李熙平两句,又藉机要求与对方过几招,结果两人才打没多久,夷人竟在此刻发难,似想将他们一网打尽。 韩靖甫便顺势与李熙平联手,暂时放下恩怨,决定先摆平夷人再说,但这一连串不在预期中的变故,最后导致匆匆赶来的穆可清为救柳嫣而坠崖。 其实以穆可清平时的武功不会如此轻易出事的,偏偏她身上带伤,勉强救起柳嫣后,自己却来不及返回崖上。 第31章 韩靖甫目睹穆可清坠崖,心中所受到的震撼惊骇甚剧,然而眼见李熙平完全失了神魂,柳嫣亦受到极大打击,剩下敌人仍虎视眈眈,他只得咬牙继续举起刀,不让夷人有机会再伤了他们。 一次次的兵刃相交,手臂从酸疼渐渐变得麻木,当他终于抛下刀锋已残缺不堪的武器时,眼前已再无活着的敌人。 韩靖甫转头望向一脸怔然的柳嫣,迟疑的开口,「嫣嫣……你还好吗?」 见到穆可清坠崖,他也不好受,她和穆可清感情这么深厚,心底一定更难过。 其实他想劝她,他们一直待在这儿也不是办法,也许该回去派人至崖底搜寻,可能还有机会找到人,穆可清武功这么好,掉下去未必真的就死了…… 「找到解药了?」柳嫣天外飞来一笔,忽道。 韩靖甫一怔,不懂她为何突然提到解药,她不是应该更在意穆可清的生死吗? 「找到了,但不确定是不是真的……」 「给我吧。」她伸手。 他心底隐隐感到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是哪儿不对,只得将稍早前找到的瓷瓶递给她。 她接过解药,拿在手中反覆看了看,「似乎是真的。」 她看起来很冷静,提都不提穆可清,但就是这样才更令人不安。 他知道穆可清对她有多重要,她就是气得拿刀砍他也比现在这样正常。 然而就在这时,柳嫣忽然挥臂将手中的解药朝悬崖扔了下去。 「嫣嫣,你怎么……」他错愕的望着她的举动。 既然那是能救她性命的真解药,她为何毫不犹豫的扔了它?! 「可清是为了救我才掉下去的。」她冷冷的道,「用她的死换来的东西,我宁愿不要!」 韩靖甫望着她决绝的神情,心慢慢往下沉。 穆可清失踪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景城。 当天李熙平回城后,立刻派了大量人手至崖底寻人,然而他们找了许久,甚至连摔得粉碎的瓷瓶残骸都捡到了,就是没看到半分穆可清的踪迹。 大部分的人都认为穆可清从那么高的悬崖跌落,多半已凶多吉少,但也有少部分的人坚信他还活着,不然怎么就没见着屍体呢? 然而,少了主子的将军府气氛霎时变得低迷,特别是过了几日后,连女主人也开始卧病不起,众人更是惶惶不安。 最后还是李熙平接下了所有事宜,包括军务和将军府里之事,这才勉强让少了穆可清的军队重新运作起来。 韩靖甫没有多加考虑,便选择和柳嫣一起回景城。 而柳嫣和李熙平在经过讨论后,对于这一连串奸细泄密、绑架将军夫人、陷害将军之事,对外有了简单的说法。 他们将所有的罪行都归至已被韩靖甫亲手杀死的林叔头上,声称他才是真正的奸细,而韩靖甫先前是受小人蒙蔽,对林叔做的一切并不知情。 但他毕竟是林叔的主子,且军情亦是从他那里泄露出去的,因此死罪固可免,活罪却难逃,李熙平罚了他一百军棍,又革去他的军职。 这处分看似严重,却已比韩靖甫原先预想的好上许多,他本以为李熙平会杀了自己为穆可清报仇,只是为了柳嫣,他仍选择回来面对。 没想到李熙平在和柳嫣谈过后,不但放过了他,还替他遮掩泄露军情一事,让他往后还能待在景城,不必背负「奸细」的罪名。 因此他对这惩处没有任何异议,沉默的接受了。 只要能留在心爱的女人身边,那点惩罚又算什么? 他是恩怨分明的人,虽与李家有旧怨,但李熙平帮了他总是事实,因此他被罚完一百军棍后,还是拖着蹒跚的步伐去向李熙平道谢。 然而李熙平听了他的话后,却只淡淡的道:「用不着谢我,你是穆可清重视的人,我本来便不可能杀你。正好过去我李家欠你甚多,这回就当还你,从今以后我们两清了。」 韩靖甫很想说,李东廷杀了他家多少人,恩怨能就这样两清吗?但转念一想,其实也不重要了。 就因为这件事,李熙平心爱的女人下落不明—是,他如今终于知道原来穆可清竟是女儿身,而他所爱的女人则身中剧毒,消极的不肯自医。 他们哪还有余力去憎恨对方? 「我想去看嫣嫣。」李熙平目前是将军府的主事人,韩靖甫想去内院还是要知会他一声。 李熙平一顿,倒没反对,只是道:「你劝她给自己解毒吧,我这虽然有些清毒的药材,但毕竟不完全对症,最后还是要她亲自配药才好。她中毒不浅,若不尽早医治,往后就算治癒了只怕也会落下病根。」 柳嫣表妹是可清的朋友,曾多次救过她的性命,现在可清不在了,他得替她好好照顾这些她重视的人,以免她回来后发现自己在乎的人都过得不好,到时又是一阵伤心。 韩靖甫觉得他叮嘱的语气听起来颇刺耳,好似他和柳嫣才是一家的,而自己却是外人…… 算了,也许他和李家人就是没办法和平共处。 韩靖甫离开正厅,慢慢走至柳嫣的住处。 房门和窗都是紧闭的,但里头仍隐隐传来咳嗽的声音。 听着她那有气无力的喘咳声,韩靖甫的心又是一痛。 他推门走了进去,不知是否因门窗紧闭的关系,房内空气明显有些沉窒,令他忍不住皱眉。 「你怎么还没离开?」柳嫣清冷的嗓音自床上传来。 见她明显变得苍白消瘦的脸,他心中很是难受,「我和你一起回景城后,就没打算走了。」 她还在这里,他怎么可能离开。 「随便你。」柳嫣淡漠的重新躺了回去。 她舍不得让他背负奸细的罪名,所以说服李熙平与自己串供替他澄清,但对于可清坠崖失踪的事,她始终不能释怀。 第32章 她总觉得可清会出事,都是自己与他害的,故而无法给他好脸色看。 韩靖甫也明白她的心思,她恼他很正常,但他却不可能不关心她。 他走到床前,低声道:「嫣嫣,你把毒解了,好吗?」 柳嫣不语。 「我知道,你觉得你的生命是用将军的命换来的,所以宁可不要……但你怎么不想想,将军不惜牺牲性命也要救你,而你却毫不在乎的浪费她为你争取的生机,这样将军真的会开心吗?」 不会。柳嫣默默想着。如果可清还在,一定会想方设法替她解毒。 她丢掉解药、消极等死,是觉得自己害死了可清,想乾脆也和她一起走算了,但她心底明白,可清必不会愿意见到她出事。 可是……若可清死了,害死她的自己仍活着,这又算什么呢? 他又续道:「我来之前,李熙平曾要我劝你解毒……我虽不喜欢他,可他毕竟是最懂将军的人。你是将军的知己,为了将军,他也希望你平安。」 柳嫣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却又不甘这么轻易被说服。 「就算我真的解了毒,也不会和你在一起。」她冷冷开口。 可清出事,她最恨的是自己,再来就是他。虽然她也晓得自己在迁怒,然而要不是他非要替她寻什么解药,不肯第一时间就带她回来,可清又怎么会出事? 韩靖甫轻叹,「只要你好好的活着,原不原谅我又有什么关系……」 对此,他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他宁愿她恨他,也不希望她自我伤害。 柳嫣沉默了下,才又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解药我已经扔了,总归我是要去陪可清了。」 听她语气中有些松动之意,韩靖甫精神一振,忙道:「李熙平那儿有些药材,你先前不也用它们为将军解过毒?」 不料柳嫣却摇摇头,「那是因为可清中毒不深,再加上她还有内力,抵得住那些药材的烈性。」 「那你……」 「我若是服用了那些药材,大概不用等乌毒发作,就先被那些药材的药性折腾死了。」她闭上眼,「无所谓,没解药就没解药,其实死也没有想像中可怕。」 韩靖甫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事,他以为她愿意解毒就好。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他很快的道:「你不会死的,只要你肯解毒,我自有办法!」 柳嫣微微一愣,「你有什么办法?」 他没回答,仅勾起浅笑,「过几天我拿解药来,你只要答应我,别再扔掉就好。」 说完,他便匆匆告辞离开,留下一脸疑惑不解的柳嫣。 第十章 三天后,柳嫣真的拿到了解药。 然而送解药来的却不是韩靖甫,而是李熙平。 她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见李熙平满脸倦色,想到这阵子以来他才是最辛苦的人,不但失去了心爱的女人,还不能允许自己太过悲伤,必须强撑着处理各项公务,便忍住没多问了。 李熙平给的解药不但对症,分量亦足,柳嫣仅服用少许便感到身体好了许多,看样子不但可以完全解了身上的乌毒,还能留下足够的样本研制相同的配方。 有了这研究配方的目标,她总算打起精神,决定好好认真活下去。 只是当她身子一日好过一日,直至终于完全康复,却始终不见韩靖甫出现。 这实在太奇怪了,在这之前,他明明常常来看她的。 她又忍了几日,但最终还是忍不住支支吾吾的向李熙平询问了。 本以为他会对她的问题感到意外,没想到他却只挑了挑眉,「我还在想你打算忍到什么时候呢!」 她呆了下,「你一直在等我向你打听?」 「倒也没有,只是你这几日脸上分明写满心事,见到我时又总左顾右盼,像在找什么人似的。」 柳嫣咬咬唇,她还真不晓得自己表现得如此明显。 「不过你的确是该问的。」 「什么意思?」 「有人为了你不要命的负伤闯敌营、抢解药,就算不喜欢人家,去慰问一下也是应该的。」 柳嫣怔了半晌,「你说什么?我的解药……是怎么来的?」 「韩靖甫前几日夜闯敌营弄来的,虽说夷军这时的戒备远不如上回我和可清去时森严,但他才刚被罚完一百军棍,还敢单枪匹马的负伤去抢,倒也了不起。」李熙平的语气里有几分钦佩。 柳嫣完全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上一次他和可清两人去闯敌营,都带了伤回来,可知此事有多凶险,这回靖甫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跑这一趟,是不要命了吗? 接着她又想到先前几乎天天来看她的男人,如今已有好几日不见踪影,顿时有些着急起来。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她不禁气恼自己怎么到现在才问。 「是受了些伤,虽然不严重,只是……」 「只是如何?」柳嫣一颗心全提了起来。 「他为了确定带回来的是真解药,于是就以身试药了,所幸那药是真的,要不然又要多个中乌毒而死的人了。」 第33章 「他疯了吗?!」柳嫣不敢置信的低呼。 这种东西也能随便乱试的?一个不小心可是会死的呀! 「他只是太在乎你。」李熙平这会儿对韩靖甫的评价倒是好了不少。 之前他与柳嫣谈过后,虽然决定替韩靖甫掩饰,但心中不免仍埋怨着,不过经过这件事后,他有些改观了。 也难怪可清愿意花这么多年来栽培他,撇开他们立场不一,他的确有令人敬佩之处。 听见李熙平替韩靖甫说话,柳嫣本想出言反驳,但想到他这次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话又说不出口了。 李熙平大概也猜到了她的想法。「我晓得你认为是自己害了可清,所以不愿解毒,而且也觉得可清出事和韩靖甫脱不了关系,因此很气恼他,尽管你心底清楚,那并非他的本意。」 「不管他怎么想的,他间接害了可清总是事实。」她一方面为可清的失踪感到伤心难过,一方面又气自己竟那么轻易就被那男人感动,居然想原谅他。 「你知道吗?其实我也一直觉得可清是被我害了。」 柳嫣一愣,「她坠崖与你何干?那时要是没有我的话,你早就拉她上去了,她是为了救我,才放开你的手。」 「不,你不明白。」李熙平苦笑,「若不是在那之前我不想她去赴约,自作聪明点了她的穴,她就不会为了强行冲破穴道而受内伤。凭她的武功,想将你拉上崖原就不是什么难事,然而却因身上带伤,最后只救得了你一人……」 柳嫣惊讶的看着他。 她从不知道原来还有这样一段,不知道……原来可清的失踪,也有部分是李熙平造成的。 可清不过是为救她而坠崖,她就如此自责了,那么害可清受伤、导致她施展不出轻功而出事的李熙平,这些日子岂不是更难受了? 柳嫣忍不住安慰道:「你也只是想帮她罢了,不是有意的……」 「我当然不是故意的,却仍害了她。」他平静的道出事实。「如果当时我没自作主张,而是让可清去赴约,今天一切是不是都会不同了?只可惜世事没有如果,我们没有人希望可清出事,最后仍造成了这样的结局,岂能单怪罪于谁?」 柳嫣想了许久,不得不同意他的话,「你说得对。」 发生这样的事,靖甫与李熙平的自责不见得比她少,她又怎么能一味怪罪靖甫?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其实我也曾一度想追随可清而去,但冷静下来后,就知道先前自己太冲动了。」他缓缓的道,「她如今生死不明,如果她还活着,历经千辛万苦回来却发现我死了,不知会有多伤心,失去所爱之人的痛我既已尝过,便绝不会让她也有那机会难过。 「而要是她真的死了,她在这世上最放不下的东西,我也要好好替她守着,总不能让她走得不安心吧?」 柳嫣思索着他的话。 李熙平说的虽然是他自己,但换到她身上又何尝不适用? 不管可清是生是死,都不会开心见到她过得不好。 可清也说过希望她能幸福的,不是吗? 柳嫣将所有的事细细想过一遍,最后终于吁了口气。 「韩靖甫现在人在哪?」 知道她想通了,李熙平微微一笑,「就在将军府的客房中,他府上的下人都已遣散,因此我让他来府里养伤了。」 柳嫣点点头,「那我去见他。」 李熙平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后,才敛下脸上的笑容。 「可清……所有你在意的人和事,我都已尽力替你安排好了,你是不是也该早点回来呢?我好想你……」 柳嫣走到客房前,忽然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她对韩靖甫的感觉太过复杂,有恼、有恨、有怨,但也有深深的爱恋和感动。 一个愿为她涉险、置生死于度外的男人,她怎么还能怀疑他的真心? 她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最后才鼓起勇气推门而入。 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中药味,想起李熙平先前说的事,她的心便微微疼痛了起来。 她快步走至床边,却意外的发现床上并没有人。 奇怪,他不是伤得不轻吗?还能跑去哪?柳嫣一时间有些呆了。 「嫣嫣……是你?」一个不甚确定的声音,突然自她背后响起。 柳嫣一回头,便见到韩靖甫站在那儿,满脸惊诧的望着她。 她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的伤还没好,忍不住蹙了眉,「你刚去哪儿了?」 身为伤患居然还不躺在床上休息,是不想康复了? 「我刚去打水……」韩靖甫原以为她不会想再见到自己了,没想到她竟特地来探望他,不禁又惊又喜,「你怎么来了?」 柳嫣一愣,莫名有些恼羞成怒的道:「这整个将军府都是我家,我为何不能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靖甫见她忽然生气,手足无措了起来。 他还想解释,可她却已迅速转了个话题。 「为什么你要自己去打水?下人们呢?」光想到他一个伤患竟要自己去弄水,一向待下人和气的柳嫣突然有种想把人叫来骂的冲动。 一百军棍可不是好挨的,一些底子弱的士兵被打个五十棍就废了,就算他有武功在身,必也受伤不轻。 结果他不但不好好养伤,竟还跑去夷军那儿盗解药,之后更以身试药,简直是不要命了! 她越想越生气,气他的不要命、气下人的怠慢,更气自己先前的冷漠。 「是我自己没叫人的,将军府里佣仆本来就少,用不着为了这点小事喊人。」 第34章 「你以为你的伤是小事?」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又是气愤又是担忧,「回床上躺好,我替你把脉。」 她的语气虽然凶巴巴的,却带着不容错认的关心,韩靖甫瞧了她好一会儿,然后慢慢的笑了。 这才是他熟悉的嫣嫣啊。 虽然不大明白为什么,不过看起来她是原谅他了。 「我现在没法躺。」他指指自己的背,「有伤。」 柳嫣眉一皱,怒道:「那就趴着!」 他乖乖照办了,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愉快。 柳嫣先是替他把了脉,确定他体内并无残留的余毒后,又开始替他检查身上的伤。 不检查还好,一检查她又更火大了。 「你的伤到底是谁包紮的,怎么包成这样?」 「这什么伤药?效果这么差!」 「这伤都已经裂开了,怎么还不重新处理过?」 她边拆纱布边骂,最后叫人送来乾净的水和纱布等,又取了自己调制的伤药,重新替他上药。 上药的过程中,她还不忘叮嘱各种养伤注意事项,从几日要换纱布、切记不能碰水,到绝对不能吃的食物,韩靖甫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她唠叨起来有多可怕。 想必过去穆可清应该没被少念过吧?他忽然有些好笑的想着。 不过能够得到她的关心,这感觉比什么都好。 「喂,我说的你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见他走神,柳嫣不满的道。 「嫣嫣,你这是肯原谅我了吗?」虽然大概猜到,但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他不敢奢求她现在就接受他,但能不能假设……她还愿意给他接近她的机会? 柳嫣不说话了,包紮伤口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韩靖甫亦感觉到气氛的改变,不禁有些后悔自己问得太急躁。 「对不起,嫣嫣,我……」 她却打断了他的话,「李熙平告诉我,可清希望她所在乎的人都过得好好的。」 他微愣,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穆可清,却仍顺着她的话道:「那是自然。」 「想想也是,过去可清曾不只一次要我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她又重新开始手上的动作,「她若知道因她走了,我从此一蹶不振的话,一定会很难过吧?更何况也许她哪天回来了呢,要是被她发现我把自己弄得一团糟,说不定会生我的气。」 「将军的确是那样的人。」 「靖甫,曾经我以为你会是我的幸福,因此打算离开可清,和你好好过日子,但你却让我失望了。」 韩靖甫心一痛,苦涩低声道:「我知道,我很抱歉……」 「我本来已经决定放弃你了,可你后来的表现却又让我迷惘。尽管我现在仍无法完全释怀,但我很清楚,世上再不会有另一个像你这般令我心动且待我这么好的男人了。」 「其实我待你根本不够好……」若够好,就不会令她这么痛苦了。 柳嫣摇摇头,「好不好不是用嘴说的,我有眼睛看,有耳朵听,有心能够感觉。你之前肯为我放弃复仇,之后又为了替我寻药,连命都不顾了,若这样还算不上好,这世上也没什么好的了。」 「那是我欠你的。」他的声音悲凉而乾涩。 「你是欠过我不少,却也曾数度救了我的性命,我们之间这笔帐是注定算不清的。」她深深吸了口气,「在经历了这么多事后,如今我再也无法确定你还是不是我的幸福,若要说是,我心中总不免有些担心会不会再次被你欺瞒背叛,可要说不是,我却又打从心底不想放手。」她顿了下,最终释然一笑,「不过人活在世上,谁又能确定自己眼前的每个抉择,在未来究竟会是对是错呢?」 不,至少他就知道,她必然是他最正确的抉择,只是不知她还肯不肯给他机会…… 「你放心,不管你最后做出什么决定,往后我都不会再对你有任何隐瞒。」他低声承诺。 「真的吗?」她认真的望向他,「我还是很希望你是我的幸福,但是靖甫,你可愿意向我证明,从今以后你对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待我的好也全然不假,让我重新相信,接受你是对的选择?」 韩靖甫显然是未想到她竟会说出这番话,先是一怔,回过神后急忙道:「我愿意!嫣嫣,只要你肯给我机会证明,我必不会再让你失望!」 「那么,我就拭目以待你往后的表现了。」柳嫣眨眨眼,露出久违的狡黠笑容。 四个月后 「这是韩公子命人送来,说是夫人最喜欢的芳谢斋点心,酥油泡螺。」 柳嫣接过小翠递上来的木盒,一时间只能盯着木盒上精致的雕纹发呆。 「芳谢斋送来的人说了,韩公子特地交代他们送来刚做好的点心,因此现在还热着呢,夫人可要尽快尝尝。」 闻言,柳嫣感觉自己的心跳微微变快了,她打开盒盖,点心的香味立时扑鼻而来,微微发散的热气,说明了这的确是刚做好就马上送来的。 「韩公子明明忙得很,还总不忘派人送东西过来,可见对您极是上心呢!」小翠笑咪咪的道。 在过了四个多月后,如今大家已慢慢接受穆可清死去的事实,不但将军的职务均移转至李熙平手里,连将军府也更名为景王府,柳嫣现在是以景王表妹的身分借居在这儿。 要知道在景城这种边关地区,因不时有外族侵扰,男人出门后很可能就再也回不来,因此女人在丈夫死后改嫁的风气颇盛。 穆可清一生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众人都希望他的遗孀后半辈子能过得好,既然韩靖甫对柳嫣有意,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大家多少抱着乐观其成的态度。 柳嫣心里不是不感动,可她唇动了动,最后说出口的却是—「哼!都被革了职,从小兵从头当起了,居然还不务正业,一天到晚送这送那,是嫌不够忙还是钱太多?」 傻瓜,她是说过想看到他的诚意没错,却没要他为自己这般付出呀,这根本已经超出他现在的能力了。 果然傻大个不管过了多久还是傻。 第35章 一个普通的士兵能有多少军饷,她明明在景王府里住得好好的,不愁吃也不愁穿,他何必还把所有钱都花在她身上,成天不是送点心就是送饰件,这样他平时要怎么过日子? 就算是之前存了点钱,也不该这么花啊! 念归念,可柳嫣还是忍不住伸手拿起那酥油泡螺咬了一口,热气混着浓郁的奶香在嘴里化开,她眼眶一热,只觉有水气差点要掉下来。 当然她才不承认自己会因太过感动而想掉泪,坚持那定是被热气薰的。 挥手要小翠退下,柳嫣坐在正厅里,一口口吃着点心,想起这几个月来与韩靖甫相处的点滴,再想到先前提起的要求—除非可清能够回来并原谅他,否则她终生不嫁,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如果可清真的回不来了,难道她就要一直这样拖着他吗? 柳嫣怔怔想着自己的心事,直到厅外传来一阵男女对话的声音。 那男声她很熟悉,是属于她表哥、现今王府主人李熙平的,而那女声……她虽觉得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的。 「……嫣嫣也在府中,她若见到你一定会非常开心的。」她听见李熙平这么说,声音中充满喜悦。 到底是谁呢?柳嫣有些困惑,她从前的亲友都死得差不多了,过去又长年随可清四处奔波,直到三年多前才定居景城,一直没什么闺中密友,她实在想不出有哪个与李熙平和她皆相识,并且私交友好的女子。 但随着一男一女前后踏入正厅时,柳嫣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 「可、可清」她瞪大眼,不敢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人。 站在李熙平身旁的女子,正笑吟吟的望着她。 她神情温暖柔和,肤色白皙,一副大家闺秀的打扮,然而眉宇间却隐隐透着一般闺阁女子所没有的英气……那不是穆可清还会是谁? 只是柳嫣已有十几年没见过穆可清如此装扮,一下子见到失踪四个多月的好友突然以女子身分出现,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作梦。 却见女子抿唇一笑,朝她微微欠身,「柳家妹妹,我是穆情,虽然咱们已有十多年不见,但你也莫把我和家兄弄混了。」 柳嫣听她这么说,不觉愣住了。 穆情……不就是可清真正的名字吗?当年她为了方便在外走动,不但女扮男装,又将闺名稍作修改,自称穆可清。 穆情这名字,她也有许久没听过了。 她困惑的眨眨眼,先是看了看穆情,又瞧瞧一旁笑得温柔傻气的李熙平,最后终于「啊」了一声反应过来。 「原来是穆姊姊,果真是好久不见了。」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又对李熙平道:「表哥,不介意我先和穆姊姊叙个旧吧?」 能说介意吗?李熙平苦笑。 好不容易心爱的女人终于回来了,他还想多和她相处一会儿,以慰藉这几个月的相思之情,结果才进屋没多久,人马上就要被劫走了。 但柳嫣可不管他那么多,她向来就是我行我素的性子,自认向李熙平交代完后,就直接拉着穆情往房里走。 「真没想到你居然会以这个模样回来。」房门刚关上,柳嫣就迫不及待的嚷着,「这简直太……」她找不出半个能够形容她此刻心情的词句。 虽然她早就盼望好友能够恢复女装,从此过上正常的日子,但这也太令她措手不及了。 「我以为这是你一直期盼的。」 「是没错啦,不过你打算往后都以穆情的身分和李熙平过了?那穆可清将军怎么办?」 「穆可清不是已经死了?」穆情微笑反问。 穆可清死了?柳嫣会意的眼睛一亮,「所以你终于想通,舍得放下那些重担了?」 穆情的脸霎时红了,「咳,其实也不是完全放下,不是还有熙平吗?」 她原先坚持女扮男装,不过是想守住景城,让百姓免于夷人的侵扰,过上好日子,如今守城的责任已交至熙平手上,她知道他会是个好将领,自己也就没必要占着那个位子了。 反正如果熙平真的不行,她也可以帮他呀! 决定彻底抛弃穆可清这身分,从此变回穆情,她不是没有遗憾,毕竟过去十多年来她都是这么过的,但这样对所有人都好。 「可是你怎么……」柳嫣觉得脑袋有点转不过来了,「等等,别告诉我你当初其实早有预谋,是故意坠崖好让穆可清『死掉』的?」 穆情轻轻一笑,「预谋倒是没有,不过也算将计就计吧。」 当时她的确是支撑不住,才放开熙平的手,好让他先救下嫣嫣,但那也是因为她有把握,凭自己的武功从悬崖摔落并不会危及性命。 她从来就没想过死,她和熙平还没真正在一起呢,怎么舍得死? 再加上先前回京后发生的事,令她厌倦了朝廷中的纷争,因此便将计就计使「穆可清」坠崖身亡,再以穆情的身分回来。 「你要这样玩为什么不事先提点一下,要不也早些回来啊,知不知道这几个月来,大家为你费了多少心呀?」柳嫣放松下来后,开始咬牙切齿质问,只差没揪着穆情的衣领算帐了。 她真没想到穆情居然是存心的!害她先前不但自责得要命,还迁怒靖甫……唉,说来他好像也挺无辜的。 算了算了,她就早点答应和他在一块儿,当作补偿好了,反正经过这几个月,她也不大想再刁难他了。 「对不起,我那时突发奇想,也来不及告知你们……」穆情歉然道。 其实她本来是故意拖到现在才回来的,当时她气恼熙平打着为她好的名义,却做了违背她心意的事,因此故意消失了一阵子以示抗议。 可她却忘记除了熙平外,还有其他关心她的人,害得大家为她伤心难过,她也挺过意不去的。 「算啦,这样也好,表哥和你一起历经那么多磨难,也该给他个交代了。」还有什么能比好友大难不死回来更令人兴奋的?心情极好的柳嫣摆摆手,很快就释然了。 听她突然提起李熙平,还一脸取笑的模样,穆情不禁红了脸,反问道:「那你和靖甫又如何了?」 这下换柳嫣头大了。 她不愿意骗穆情,却又希望穆情别因先前的事而生靖甫的气,忍不住便想替他说话,「呃,其实靖甫先前做的那些事也是有苦衷的,表哥也惩处过他了,你别再追究他的责任了好不好?」 所幸穆情很理解的点点头,「我明白,熙平先前稍微和我提过了。」 第36章 其实前阵子穆情还在外面时,就听说了李熙平对外放出的话,当时便晓得韩靖甫的事或许有其他内幕。 穆情与韩靖甫相识十年,自认还算了解他的个性,加上李熙平和柳嫣都愿意替他说话,那么她也愿意相信他。 「真的吗?太好了!」柳嫣大大松了口气。 她可没忘记自己和靖甫的约定,要是穆情不原谅他,他们要怎么在一起? 此时此刻,她终于承认自己一直都是爱着靖甫的。 「对了,表哥还没将你介绍给府里的人吧?」柳嫣嘿嘿一笑,「我带你到处走走,顺便熟悉环境。」 柳嫣实在迫不及待想看众人吃惊的反应啊! 都住了三年的地方还有什么好熟悉的?穆情好笑的看着好友兴奋的样子,虽然现在改名叫做景王府,可其实里面没怎么整修过。 不过她也没反对,离开了几个月,她也很想念府里的大家。 没想到房门才刚拉开,就见韩靖甫站在外面。 「嫣嫣。」他一见到她,眼睛立刻发亮,完全没注意到她身后还有别人,直接问道:「我让人送过来的点心,你可收到了?」 「啊?早、早就收到啦。豆#豆网」柳嫣没想到他竟会跑来内院突袭,又见身旁的穆情一脸兴味的样子,只得尴尬的回应,「那个……靖甫,和你介绍一下,这是可清的妹妹,她叫穆情。」 韩靖甫诧异了下,往后打量那分明是他认识十年的「穆可清」,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你是穆……姑娘?」 穆情唇角一弯,唤了声,「韩公子。」 这声音……韩靖甫更确定自己并无认错人了,这位穆情根本就是穆可清将军! 幸好他先前便知悉穆可清其实是女儿身,因此虽然很意外失踪几个月的她突然跑回来,倒也没有过于失态。 还好,她真的没事,还回来了!心中悬宕了数个月的大石终于搁下,韩靖甫顿时如释重负。 之后他随口和穆情寒暄了几句「初次见面」之类的话,忽然想到某件事,一脸惊喜的转头望向柳嫣。 「嫣嫣,那我们之前的约定……」 听他突然说起那件事,柳嫣蓦地红了脸,有些羞恼的道:「这是可清的妹妹,你可别认错人了。」 「不是都一样吗?」韩靖甫笑吟吟的道。 他太了解柳嫣表面上硬气,骨子里却心软得要命的性子了,知道她只是害羞才故作凶恶,一点也不以为意。 「哪里一样了?」见他笑得那么开心,柳嫣心底虽然高兴,却又不想明白表现出来。 「什么约定?」穆情好奇的插口。 柳嫣本来不想说的,但韩靖甫倒是很乐意解答,「之前我做了对不起嫣嫣的事,间接害得穆将军下落不明。后来她答应我,若穆将军能平安回来,她便愿意和穆将军谈和离之事,转而嫁给我。」 「哼,你没机会了,穆可清已经死了。」气他居然这么老实的招供,柳嫣嘟嘴反驳。 穆情一愣,随即笑道:「我哥哥是过世了没错,不过这件事我倒是可以代他决定。嫣嫣,你就改嫁吧。」 让嫣嫣能嫁给真正所爱的人,也是当初她决定放弃穆可清身分的主要原因之一,又怎么可能不答应? 「多谢穆姑娘成全。」韩靖甫立刻恭谨的朝她躬身。 「不客气,还请你好好待她。」 「我会的。」他慎重的承诺。 「既然你们已经谈好了,可否让我带我未过门的妻子先行离去?」李熙平几乎可称得上幽怨的声音忽然响起。 韩靖甫立刻道:「殿下请。」 景仰的人平安回来他固然很高兴,但他更在乎能不能和嫣嫣在一起,因此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李熙平的请求。 「多谢。」终于抢回未婚妻的李熙平愉快的揽着佳人离去。 「等一下,我还没和她说完话呢!」柳嫣抗议。 「放心,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和你的穆姊姊相处。」韩靖甫狠狠将她拥入怀里。 终于能和心仪许久的人儿在一起,他才不想理会旁人的目光。 柳嫣被他抱着,心底那点不自在也慢慢褪了下去,「喂,你真想娶我?不介意我的寡妇身分?」 虽然他已知道了真相,不过在别人眼里,她依旧是穆将军的遗孀,日后只怕多少对他的名声会有影响。 「自然是不介意。」只要她愿意和他在一起,那点小事又有什么好介意的? 柳嫣闭上眼,好半晌后才低低的道:「那你……找天上门提亲吧,总是住在表哥家里,怪不自在的。」 更何况之后穆情他们结婚,自己夹在中间未免太奇怪了。 「放心,我等会儿回去便安排媒人上门!」韩靖甫立刻道。 柳嫣张口,本想取笑他心急,太阳都要下山了,要找媒人也该等明天才是,可再想想,其实她也盼这天盼了许久。 「随你吧。」最后,她娇羞的道。 柳嫣依偎在他怀里,抬眼望向天空,夕阳将晚霞染成一片金灿。 这一日即将结束,可属于他们的幸福,才正要开始。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网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