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亮吃到饱》 序言 【序言 记之一字曰:胖…… 蔡小雀】 大家好,我是蔡小雀。欢迎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当初选择套书签诗灯谜时,一见到这「胖咩咩」的设定,就有种很熟悉的亲切感——啊,这简直是为我晕身订作打造的嘛!(当下也不免稍微心虚了一下下,低头捏了捏有在减肥,但仍有些小肚肚的腹围) 然而,后来出自于人性里某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内心挣扎,我还是狠下心肠把越看越有感觉的「半个月亮吃到饱」先摆在一旁,选了非常有气质的另外一首签诗灯谜。 但、是—— 事实证明人算不如天算,人哪,有时候还是不要跟命中注定的属性和天命相违抗,该你什么就是什么,就算左闪右闪,当自以为成功拐个弯儿躲掉之后,你的「属性」还是笑嘻嘻地在前头等着呢! 当我回复e-mail给我们家的袁大美人儿(瞧我这无耻厚颜的家伙多会吃姊姊的嫩豆腐)时,一切已经拍板定案—— 袁大美人儿:金拍谢,你慢了一步,那个很有气质的签诗灯谜已经被很有气质的美少女选走了,所以……你知道的,胖妹妹就非你莫属啦,哈哈哈哈…… 所以我说,人「真的」不能违背自己属性和天命啊! 就像理智上明明知道有许多美食热量都高得惊人,可是当美味的、令人垂涎三尺的好料摆在面前时,又有哪几个人能抗拒得了这来自天性里满满的诱惑和渴望呀? 就像《半个月亮吃到饱》里的男主角杜醇,不管他的理智和专业能量再怎么强大,一遇上那个胖胖的、嫩嫩的、懒洋洋又笑咪咪的小助理,就全盘破功。 脑袋想的是一回事,可「心」偏偏就是要跟着人家走,又能怎么办呢? 只不过,我们的小胖妹王有乐对于杜醇来说,绝对是道好吃滋养又不伤身的幸福料理,值得他用一生一世的爱,在上头盖个大大的「赞」啦! 在这个热热闹闹的国际书展,及圆圆满满的元宵佳节前夕,希望大家都会喜欢这道由主厨阿雀雀为您精心打造的温暖欢笑极品好料理——半个月亮吃到饱! 并祝大家—— 开开心心天天好,甜甜蜜蜜像红枣; 平平安安吉事多,福福气气乐到老。 ps:以下附录杜醇医师抽屉深处极机密(兼一相情愿)的心理辅导计划表,及王有乐助理小姐独家私房最爱美食十大精选—— 王有乐的中程心理咨商疗程计划表: 1.每天给她一面镜子,告诉(催眠)她:你很美、你很美,只要记得多爱自己一点,你就会更美。 2.带她去所有曾与前男友(那个死混球)约会过的每一个地点,重新创造新的记忆,抹去旧有的不快。 3.她一旦有狂吃乱吞冲动的时候,无论多晚(半夜)多早(清晨)多忙(写论文时)多累(刚慢跑完),都要接她的电话,并告诉她:你不饿、你不饿、你真的一点都不饿…… 4.重新教会她对大地与食物的感恩,珍惜每一口吃下肚的粮食(而不是用倒的),所以假日时,切记带她去农家、畜牧业,进行实地亲身体验,感受农夫们的辛劳。 5.帮助她打理、妆点门面,建立身为女人的信心与魅力。 6.多多带她参与未婚菁英分子聚会,协助她建立起「天涯何处无芳草,人间处处有好男」的健康乐观积极信念。 7.减肥。 8.一定要减肥。 9.「绝对」要减肥。 10.王有乐,你无论如何都要给我减肥! 王有乐最爱的十大美食清单: 1.咸酥鸡:远在十里之外都能勾魂夺魄,中者无救! 2.奶茶:香浓甜蜜,宛如情人的晚安吻。 3.洋芋片:酥脆畅快的口感,一口一片,欢乐无限。 4.卤鸡腿:八角、酱油、古早味,这就是「爱台湾」啦! 5.烤鸡翅:连唐伯虎+周星驰都推荐这味哟! 6.披萨:有哪个有血有肉的人不爱牵丝缠绵的披萨? 7.意大利面:红酱青酱白酱,酱酱诱人! 8.起司焗烤:有哪个有血有肉的人不爱牵丝缠绵……你懂我意思。 9.浇了肉汁的薯泥:又浓又稠又香,可谓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10.终极美食麻辣锅:香辣刺激、料多丰富,又吃到饱饱饱…… 第一章 【第一章】 王有乐每天的早晨,是从一个夹满了火腿培根荷包蛋的满福堡,外加一份炸得金黄香酥的薯饼开始的。 而那一大罐香甜的高热量奶茶更是帮凶,彻底协助这个体重已经撞破六十公斤大关的笨蛋一路滚进肥胖的地狱里! 手上拎着谷物鲜蔬三明治外加一瓶燕麦鲜奶的杜醇,难掩鄙夷地瞪着面前的女孩,第一千零一次懊悔自己为什么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 四个月了,已经四个月了,这女人到底还要为上一般烂感情的失恋期哀悼到什么时候? 「王有乐!」 顺手又拆开一包洋芋片当点心的王有乐抬起头,圆圆的雪白小脸上有着一双乌黑滚圆眼睛和圆圆小鼻头,她愕然地望向他,「杜医师,干嘛?」 「王有乐,我再也受不了了,从今天开始,你给我减肥!」 回应杜醇咆哮的,是她一记煞车不及咬下的洋芋片「喀啦」脆声…… 人生啊,没有什么烦恼是一袋香喷喷的咸酥鸡所解决不了的。 人会经常感到混乱,都是因为心情不好,如果心情不好,那只要把它「吃」好,就什么都好了。 像她,本来还有点为早上杜医师勒令要她减肥而受伤难过,不过刚刚在回家的路上到超商补充了爆米花和洋芋片,又在路过巷口时,买了一大袋装了鱿鱼脚、咸酥鸡、鱼板的炸物回家后,才叉了一块酥酥嫩嫩的鸡肉丢入嘴里,她的烦恼就瞬间去了一大半。 反正杜医师爱唉就给他唉吧,像他那种患了完美主义强迫症的上流社会菁英人士,看什么会顺眼? 她打从护专毕业到现在,当他的助理兼柜台小姐,已经三年零八个月了,又怎么会不了解自家老板的个性? 「而且胖好啊!胖看起来比较有福气,胖就不会有人追,没有人追就不会失恋,不会失恋也就不会伤心了。」王有乐不知是沮丧还是庆幸地边往嘴巴轮番塞进洋芋片和爆米花,还不忘又叉了一条鱿鱼脚放进嘴里。 「而且食物也不会劈腿、不会撒谎、不会跟我借钱、不会拿我预购的电影票去和别的女人看‘塞德克.巴莱’。食物,是人类最忠心的爱,你吃进它多少,它就回报给你多少的快乐和满足。」 瘫在沙发上,王有乐重复着这四个月来,用美食淹没、催眠自己的习惯性动作,两眼盯着电视屏幕,热门影集「重返犯罪现场」里的剧情正演得紧张刺激,另一手摸索着拿起桌上的奶茶,看得好入神。 电话钤声蓦然响起。 「哎哟!」她险险打翻了奶茶。 勉强越过一堆食物,她慢吞吞地伸长手接起电话,还不忘再往嘴里塞一块香q的炸鱼板,含糊不清地道:「喂,哪位?」 「有乐。」 那块炸鱼板瞬间卡在她的喉咙,下不去也吐不出来。 「有什么事吗?」她向来温暖的嗓音瞬间僵硬了。 「我知道你现在最不想听到我的声音,可是有乐,我真的不是故意伤害你的。」她的前男友高大伟一贯地为自己辩解,温柔的语气里尽是虚假造作的关怀,「有乐,你最近好吗?你愿意原谅我了吗?毕竟,我们也曾经相爱过啊——」 「如果你没有什么正事要说的话,我要挂电话了。」她紧捏着竹签的指节用力到泛白。 「等等!」高大伟赶紧道:「有乐,我是想说……上次我送你的那台笔电,不知道可不可以还给我?」 「那是我自己买的笔电。」她微微发抖,也不知是气极还是悲哀。 「是我刷的卡。」高大伟态度也有点硬了起来。 「是你说刷你的卡,你可以累积红利点数,可是后来我就领现金还给你了。」虽然她一遇上感情的事就脑子迷迷糊糊,可是对于这种细节,她还是记得一清二楚的。 他一时语结,随即不服气地道:「我不记得你曾经领现金还给我,毕竟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是我手上的信用卡账单可是清清楚楚,有凭有据的。有乐,反正你也没什么在用,我现在工作需要一台笔电,你就把它还给我吧,再说那台笔电也是我帮你灌的防病毒软件,还有一些正版的程序也是我帮你安装的——」 「够了!」方才吃进去的每一口美食统统化成了铁块堵在胃里,哽得她几乎想作呕。 「既然你想要,我就给你,但你最好记住,这是最后一样我跟你有关联的东西了,以后我再也跟你没有任何瓜葛,听见没有?」 高大伟的语气明显变得愉快,「有乐,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你是个最体贴人的好女孩,我也知道是我和……」 「明天我就叫快递送到你公司去,」她僵硬地打断他的话。「以后不要再打给我了!」 王有乐猛然挂上电话,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受伤和屈辱感往肚子里吞咽下去,冰冷的指尖紧抓着竹签,戳了好几块咸酥鸡塞进嘴巴里。 尽管胸口很紧很痛,像有火在烧一样,但是她却没有掉任何一滴眼泪,如同过去这四个月来的每分每秒。 她虽然很想哭,却怎么样也哭不出来。 就因为哭不出来,心底又憋着堵着难受,所以她只有用美食不断地满足(麻痹)自己。 心情不好,把它吃到好就对了。 只要专注品尝食物在舌尖味蕾上绽放的美味感就好,只要一口一口把肚皮撑得饱饱的就好。 不要再去想,她为什么要像个傻瓜一样任人宰割欺负? 不要再去想,为什么她爱过的男人会忍心这样对待她? 不要再去想,这一切究竟有多伤人…… 若说在这家位于台北市信义计划区着名身心科诊所里,最呼风唤雨、位高权重的大老板就是杜醇,杜大医师,那么最坚强有韧性兼耐操耐劳的小螺丝钉,当属小胖妹王有乐无疑了。 杜醇出身板桥望族,名门之后,拥有台大医学系毕业、美国宾州心理学硕士、博士的高学历,专精睡眠障碍、忧郁症、焦虑症、社交焦虑等,以及心理治疗,是目前最热门抢手的医师,预约挂号的患者名单起码从忠孝东路一段挤到六段。 王有乐则是护专毕业,是杜醇碍于人情聘顾的助理,原本打算过了三个月试用期后就将她打发走,也算给了他的恩师一个面子,没想到她有一口神奇的、能令病人备感信任安心的温暖嗓音,还有让杜醇也不得不佩服的,极细腻干练又负责任的工作态度,更好的是,她对于外表高大英挺、长相帅气俊俏的他,完全没有任何一丝痴迷倾倒的花痴举动。 感谢老天! 杜醇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自己这张容易令人分心的长相,每次女病人一看到他,就很自然地忘记他是个医生,自动忽略掉他的专业能力,开始拿他当偶像明星般看待并垂涎起来。 「总有一天,我一定要在脸上弄道疤!」他常常在结束看谚后,一回头就对王有乐咬牙切齿道。 「杜医师,我劝你还是不要喔!」对于他的牢骚满腹,她早就见怪不怪。「谁叫你天生就长这样?你要是再弄个疤,到时候更显得有男子气慨,她们肯定从头到尾都盯着你的脸,看到时候还有谁会认真听你说话?」 「我要去整容!」他愤慨不已。「整成像医学博士潘怀宗的脸,这样在病人面前就够专业了吧?」 第二章 「杜医师,你别闹了。」王有乐安抚地递给他一杯水。「你不是常常说人的内在比外在重要吗?那你就忘了自己长成这样,努力对于爱慕的眼光视而不见吧。」 「王有乐。」他突然严肃地看着她。 「是。」她立刻立正站好。「怎样?」 他很认真说道:「不如我们两个一起改头换面好了,我去整容,你去减肥。」 「才不要。」 「不然我帮你减肥。」杜醇交抱双臂,居高临下地瞅着她,「老实说,你这副惨不忍睹的德行我真是再也看不下去了,太有损我的视力,而且对我们诊所的门面也不好看。」 王有乐一脸防备的瞪着他,「我又没有很胖。」 他微桃浓眉,冷冷地开口:「身高一百六十三公分,体重六十三公斤,这样还叫不胖?」 「杜医师,你你你——怎么能偷看人家的健康检查报告呢?」她那张圆脸蛋瞬间涨红了。 「我是你老板,我有权利了解我员工的身体状况。」他目光严苛的上下打量她,越看越摇头,「啧啧啧……」 王有乐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了起来,越紧张就越有压力,压力越大就越想吃东西,肚子开始咕噜噜叫。 就在此时,优雅的午钟音乐响了起来。 「中午休息时间到了!」她如蒙大赦,兴高采烈地自抽屉里翻出皮包来,「我要去吃饭了。杜医师,你也去吃饭吧,下午两点见。」 「你给我回来。」他伸手一把拎住她背后衣领。 「杜、医、师……」她不断挣扎着,「你要我建文件的数据都弄好了,文件也都打完打印装订完毕了,现在是我的吃饭时间——」 今天是入冬来的第一波寒流正式报到,也是吃热呼呼火锅最好的时候。 他嗤了一声。「你脑袋里除了装吃的,还有什么?」 「杜医师,你除了成天管我以外,可不可以去做点其他的事?」她更是没好气,向来软软的声音满是无奈。「不然你去交个女朋友吧,啊,对了,你学妹乔医师不是常约你去听音乐会、打网球吗?还有对街家医科诊所的赵医师,人长得漂亮又温柔,三不五时就送现打果汁来给你,我敢肯定她一定是对你有意思……」 「不要转移话题。」杜醇哪会不知道这小胖妹脑袋瓜里在想什么? 「不是转移话题,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好吗?」她可是赤胆忠肝,一心为主啊! 「少废话,今天中午你跟我一起吃。」他拖着她就往外走。 「不要哇!杜医师,你吃的都是一些羊啃的东西……」王有乐的哀叫声瞬间消失在他的一记凌厉白眼中。 她的热呼呼火锅……她的饭后冰淇淋……不—— 亚都酒店 在悠扬动人的钢琴声中,杜醇缓缓地嚼饮着绿色小麦草汁,穿着黑色衬衫和西装长裤的他,更显优雅迷人。 真乃菁英中的菁英,极品中的极品啊! 坐在他对面穿着开希米尔羊毛上衣、米白色短裙,修长玉腿底下踩着双白色gi高跟鞋的,是他今天的相亲对象——台大医院眼科之花汪荷。 「杜医师,不知道我可不可直接称呼你的名字呢?」汪荷盈盈一笑,难掩仰慕地望着他。 杜醇点点头,浓眉却微蹙,下意识地看了看腕际的黑色瑞士表。 都过半个小时了,那个办事不牢靠的家伙! 「还是叫你杜大哥好了。」汪荷目光荡漾着嫣然笑意,「我母亲和伯母曾经是同事,我们也算是青梅竹马——」 「汪荷。」他那双精明深沉的眼睛突然看向她。 「是,杜大哥。」汪荷不禁被他看得心一跳,脸颊悄悄红了起来,娇羞道:「你有什么吩咐吗?」 「你为什么答应来和我相亲?」他双手交握摆在桌上,眼神专注地凝视着她。「像你这么美丽又拥有专业素养的女人,应该不需要靠相亲才能把自己推销出去吧?」 汪荷闻言,秀丽脸庞窘迫地微微泛红。「杜大哥,其实我是因为——」 「因为对象是我,所以你才答应的?」 汪荷没想到他说话这么直接,有点措手不足,不知该如何反应。 「我妈是怎么跟你形容我的?」他注视着她。 「呃,是这样的……」汪荷努力挺直腰杆,坐得更端庄,对他露出自己一向引以为傲的甜美笑容。「杜大哥,你在医学界那么有名,光是我院里就有好几位权威的教授对你称赞有加,我从以前就很仰慕你……」 「那是表相的我,那么对于真正的我,你了解多少?」杜醇就事论事地问。 「我……」汪荷顿了顿,脸上笑意依然不改。「我希望杜大哥愿意给我深入了解你的机会,也希望能让杜大哥以后可以多多了解我。」 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汪荷稍稍松了一口气,但还来不及喜上眉梢—— 「可是我没空。」他往椅背一靠,言简意赅地道。 「我知道杜大哥的工作很忙,其实我也是,但是我觉得这都是可以克服的……」 「和我说话你很紧张吗?」他目光锐利的看着她。 汪荷吞了口口水,矢口否认,「不,当然不是了。」 「那也谈不上享受吧?」 非但不觉得享受,反而还有重重的压迫感,不过汪荷只要一想到他俊朗如偶像明星的脸庞,还有他的医学背景和身后所代表的一切,一切都是值得的! 于是汪荷绽放出最温柔婉约的笑容来。「杜大哥,只要你愿意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可以让你看见我的好,你也会发觉我们其实是挺适合彼此的一对。」 「为什么?」他反问,「就因为‘男医师一定娶女护士,女医师一定嫁男医师’这两条不成文的大众印象吗?」 汪荷温婉的笑容再也挂不住了。 隔着一排翠绿色室内盆栽,偷偷躲在另一头的王有乐满脸同情。 果然,杜医师的耐性和温柔一向只留给真正需要他的病人,私底下的他,机车到有剩。 人千万不能看外表,外表是会欺骗人的,就拿杜医师来说好了,长得一张俊俏迷人的脸,身材高大修长好比模特儿,专业没话说,账户满是钱,可那又怎样呢? 真正的杜医师,是一般人很难「消化」的啊! 王有乐就这样顾着胡思乱想,差点忘了正事—— 对喔,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她清了清喉咙,站了起来,缓缓绕过盆栽,这才假装发现了他。 「杜医师?你不是杜医师吗?」她那张圆圆小脸盛满惊喜,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杜医师,求求你挪出时间帮我做心理治疗好不好?我真的很需要你帮我啊!自从我被我男朋友抛弃了以后,每天吃不下睡不着,满脑子都是他——杜医师,求你帮我走出情伤,拜托你挤出一点空档给我好不好?呜呜呜……」 「这、这是……」汪荷被吓到了,微慌求助地望了杜醇一眼。 「王小姐。」杜醇处变不惊,另一只手温柔地盖在王有乐紧抓的手掌上,抚慰地轻拍了拍。「你放轻松一点,有话慢慢说。来,深呼吸……吐气……觉得好些了吗?」 「杜医师,呜呜呜……请你帮助我吧。」一身邋里邋遢、不修边幅的王有乐实在太有说服力了,尤其是那绝望的表情,披散在肩脖上的乱发,一看就是个弃妇模样。「拜托你,求求你……」 第三章 「好,好,你冷静点,」他温和地安抚道,轻扶着她起身,一脸歉然的看着有些呆愣的汪荷,「抱歉,我有点事得处理一下,今天恐怕不方便和你一起吃饭了。」 「没、没关系,工作要紧。」汪荷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又被他那抹温柔笑意给迷住了,「杜大哥,你先去忙,我们以后可以再约,或是随时电话联络。」 「谢谢你的体谅,再见。」杜醇二话不说「押」着宛如疯婆子上身的王有乐便大步往外走。 一上杜醇的黑色休旅车,王有乐掩不住满脸兴奋,急急邀功道:「怎么样?怎么样?我演得很像吧?」 「像。」他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发动引擎。「超像。」 「杜医师……」她孤疑地瞥了他一眼,「你是在笑吗?」 「我会那么不知感恩吗?」他目光可疑的迅速转而直视前方,「你刚刚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们说好的,你要请我吃麻辣锅吃到饱。」说到这里,她眼睛都亮了。「我要去太和殿,不然鼎王也行。」 「你上辈子是非洲难民吗?」他熟练地把车子开出停车格,驶出饭店的地下停车场。 「民以食为天,何况你答应过我的。」王有乐咕哝,边说边从帆布斜背袋里摸出一包蚕豆酥,「要不然我干嘛牺牲难得的周末假期,跟你去演戏骗人啊!」 「那不叫演戏骗人,而是在最合理的状态下进行最委婉的拒绝。」杜醇瞪了正要撕开蚕豆酥包装袋的她一眼,「说过几百次了,不准在我车上吃东西。」 「杜医师,你的车子太干净了,里里外外纤尘不染,这样太不人性化了,人家会怀疑你有洁癖、强迫症。」她对他的杀气无视,自顾自撕开了封口,抓了一把蚕豆酥就塞进嘴里,嚼着那熟悉的香酥好味道。「想想可乐果嘛。」 「敢掉一粒屑屑在我车上,信不信我把你丢下车?」他眼角微微抽搐。 「你不要让我一边吃一边跟你讲话,饼干屑屑就不容易嚼出来呀!」 「那还是我的错吗?」这死胖妹…… 王有乐睨了他一眼,完全不难猜出他此刻肯定是在腹诽自己,不过没当面骂出来,杜医师已经算对她很客气了。话说回来,可能也是知道骂了也是白骂,她根本不痛不痒。 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哎哟,她不小心骂到自己了。 车内气氛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凝结了几分钟,应该是杜醇气到懒得再浪费口水对付她吧。 「杜医师,可以问你一个很私人的问题吗?」她边嚼着第二把蚕豆酥边问。 「不可以。」杜醇看也不看她,目光专注在路况上。 「你是同性恋吗?」她抓起第三把蚕豆酥。 「王、有、乐——」他猛然转头过来。 她瑟缩了下,一颗蚕豆酥不小心自指缝间滚到脚踏垫上。 「喂!」他浓眉一蹙,还来不及出声提醒,就听到不祥的喀啦声。 「啊,对不起……」她小心翼翼地挪开了因紧张而闯祸的右脚,赶紧在他抓狂前弯下腰把碎掉的蚕豆酥捡起来。 万万没想到这么一弯腰,原本放在膝盖上的整包蚕豆酥瞬间一翻,全撒了出来! 「嘶——」王有乐倒抽了一口凉气。 完了完了……惨了惨了……死了死了…… 「王有乐。」杜醇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很平静,却远远比咆哮怒吼还更要令她心惊胆战。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她苦着张圆脸,双手认罪地紧紧捏着耳朵,一迭连声地道歉讨饶,「杜医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会负责,我一定负全责!」 「负责是吧?」他将车子停靠在路边,扳扳两手指节,「嗯?」 「等一下等一下——」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 可是来不及了,他的手已经捏住了她白细细粉嫩嫩的双颊,像对付闯祸小宝宝般地捏拧着。 「辣、辣手摧花啊啊啊……」她惨叫。 「什么花?我是在做打抛猪!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在我车上吃东西!」 「救郎啊……想想可乐果啊……」 「一天到晚骂我胖,结果把我脸捏肿成这样,你也是帮凶……」 因为脸痛,所以不方便张口吃热辣辣滚烫烫的食物,王有乐只得被迫接受他的提议,改去福华饭店吃欧式自助餐。 为了报复也为了泄愤,王有乐在白瓷盘上把食物迭高高,有烤牛肉片、地中海凉拌海鲜、肉酱意大利面、薯泥、烤鸡翅、披萨…… 杜醇坐在她对面,光看就想打饱嗝了。 「自作孽不可活,不要牵拖别人。」他瞪着她,「你要把这一大坨食物塞进哪里?」 「你管我。」她用叉子卷起意大利面入口,满脸的气愤刹那间化成了幸福的傻笑。「哇……好好吃喔!」 「人胖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他翻了翻白眼,拿起水杯啜饮了一口。 「随便你怎么说。」她满足地吞下意大利面,迫不及待叉了一颗大干贝咬下。「妈呀,原来真的干贝这么好吃……」 杜醇无奈地支着翱头,强抑下叹气的冲动。「没救了。」 「杜医师,你要是觉得跟我一起坐很丢脸的话,我不介意你坐远一点,不会伤到我的自尊心的。」她满嘴食物咿唔不清地道。 「你有自尊心吗?在哪里?早被你当成药炖猪心吃掉了吧?」他连翻白眼都懒了,拿过餐巾,专心地替她擦起下巴沾到的酱汁。 他英俊好看的脸庞离得她好近、好近,近得可以闻到那温热的气息,还有那清爽诱人的刮胡水味道,她的心没来由地跳快一拍,屏住呼吸,连喘也不敢喘一口气。 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杜医师的脸,那双眼皮的深邃眼眸,挺直的鼻粱,性感的嘴唇…… 杜医师该不会是、该不会是对她…… 见他专注地盯着自己,却是浓眉紧蹙,一脸无奈,活像是被迫应付一个很麻烦棘手的小孩,还嫌恶地将脏掉的餐巾对折,摆在桌角,王有乐刚刚那一刹的心律不整突然回复了正常。 果然洁癖就是洁癖,强迫症就是强迫症。 她放心多了。 「杜医师。」因为不想再被当成吃得满脸都是的小婴儿,王有乐接下来进食的动作有稍稍控制一点,没那么狼吞虎咽。「我可以再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事?」 「你为什么不交女朋友?」 「你为什么想知道我为什么不交女朋友呢?」他微桃眉反问。 「我又不是在接受你的问诊,还搞反问那一套……」她不禁嘀咕,「只是吃饭时间聊聊天嘛,那么严肃做什么?」 他微笑点头,「好吧,那你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学学我,做人多坦荡啊,根本不怕你问。」她一摊手,「问吧!」 「你还没准备好彻底治疗因压力创伤症候群所引起的吃食错乱症吗?」他眼里精光毕露。 王有乐手中的叉子停顿在半空中。 不管多努力、多想继续原来大快朵颐的动作,就是没有办法,连原本含在嘴里的那一口食物,试了好几次还是吞咽不下去。 他的眼神掠过一丝不忍的心疼,但还是开口:「有乐,是时候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低下头,叉子微微颤抖地拨着盘里的食物。 「我能帮你。我想帮你。」 第四章 「杜医师,我没有耽误我的工作,也没有影响到诊所的营运。」她再度叉起食物往嘴里塞,一口又一口,直到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你不用担心,我很好。」 「但我不好。」杜醇微感苦恼地揉了揉眉心,很是头痛。 「什么?」她茫然眨了眨眼睛,迟钝地望着他。 「四个月来,你最少胖了五公斤,还有,头发也没打理,除了上班时的制服以外,其他时间随便抓到什么就穿,有一次你的袜子还破了一个洞,露出圆圆的脚趾头来……」 「那次我刚睡醒,而且是在我家,再说我怎么知道杜医师你早上六点临时要我帮你打数据传送到美国啊?」她解释道。 「不要找理由。」他蹙起眉心看着她,「你这种完全失控、颓废、全面失衡的生活方式,让我看了觉得很烦。」 王有乐张嘴欲抗议,又被他一记凌厉目光吓止了。 「这样吧,」他黑眸灼灼地盯着她,「我帮你做一个中程的心理咨商疗程,免费治疗你暴饮暴食的吃食错乱习惯,协助你重拾对生活的自制及治理能力,摆脱一身肥肉,回到正常的人生轨道……如何?」 「不如何。」她没精打彩,不感兴趣。 「王有乐,你有点骨气行吗?」 「杜医师,谢谢你啦,可是我觉得我现在这样没什么不好啊。」她叉起一片烤牛肉,拎到他面前晃。「你看,我现在爱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完全不用再小心翼翼地维持形象,讨好别人,我很喜欢我现在的样子,真的。」 「你——」他不禁气结。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过我真的不觉得我有哪里不好啊。」她边吃着烤牛肉片,很认真地道:「像以前,我因为自己是易胖体质,成天紧张兮兮,连饭都不敢多吃一口,也不敢吃宵夜,三餐里起码有一餐得学你一样吃兔子餐——」 「鲜蔬水果色拉是很健康的菜肴,什么兔子餐?」杜醇忍不住作出澄清,「它能帮助你肠道进行体内环保——」 「那个是叫色拉吗?连色拉酱美乃滋都不准放……」她嘟嚷。 「你知道美乃滋是用什么做的吗?色拉油跟盐巴和生鸡蛋。」他瞪了她一眼,「你真想把那种东西吞进你已经肥滋滋的肚子里?」 王有乐一时语塞,呐呐道:「反正……反正我要说的重点是,以前我那么控制自己,处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最后还不是被甩了?」 「你被甩是因为你眼光太烂,捡到个死混球还当成宝。」他冷冷地道。 「所以我现在决定彻底洗心革面,多爱自己一点嘛!」她被他字字一针见血,戳到有点想翻脸。 但有鉴于他是她老板,又是今天要付钱请客的大爷,尽管她很想翻脸,还是没有那个胆。 万一杜医师一怒之下,要她自己付账买单怎么办?她今天才带了两百块出门,可不想被「当」在这里当洗碗工抵债。 「把自己吃成这样,就叫爱自己吗?」杜醇毫不客气地捏了捏她的小肥肚。 「哎哟,不要乱捏啦!」她赶紧吸气缩小腹,小圆脸红了起来。「这算职场性骚扰吧?」 「我没有那么好的兴致和胃口。」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迳自抢过她面前那盘堆得小山高的食物。「算了,就当消业障吧,我帮你吃。」 「什么?」她大惊失色,「谁、谁要你帮这种事啊?还给我,你要吃自己去拿啦——」 「我懒得起来。」他叉起一枚肥美的鲜干贝放入嘴里,细细品味。 「嗯,还不错。」 「杜、医、师——」 他自顾自地品尝美食,充耳不闻。 王有乐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咽下懊恼和气愤,决定大人不计小人过,她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手却被他紧紧抓住。 「你要去哪里?」他有力的大掌如钢铁般牢牢箍着她的,抬起俊朗的脸庞,嘴角似笑非笑。 「我去拿菜啊!」满满好几餐台的诱人美食都在呼唤着她呢! 「不准。」 「你说什么?」她一时间还以为自己耳朵有问题,听错了。 「你刚刚起码摄取了三千大卡的热量,早就超过台湾女性正常一天摄取的额度。」他紧握着她不断挣扎的手腕,依然文风不动。「从今天开始,我会严格控管你吃进嘴里的东西……我、是、认、真、的。」 「杜医师——」 「叫天王老子也没用。」他慢条斯理地吃着第二枝干贝,完全不理会此时此刻心正在泣血的王有乐。 「杜医师……我可不可以拜托你去交个女朋友啊啊啊……」 【第二章】 寒风刺骨,冬日凛冽。 王有乐一身红格子厚棉袄、灰色绒布裤,头上戴了顶摇着颗红绒球的毛线帽,脚上穿了双咖啡色雪靴,窝在淡水老家的客厅里,抱着一锅红枣桂圆枸杞汤,幸福满足地一口又一口喝着。 开什么玩笑?减肥?现在正是囤积热量好过冬的时候,减哪门子肥啊? 又逢周休二日,她怕杜医师又不知会哪根筋不对劲地跑去她的住处敲门,硬是要当「食物纠察队」,所以她很聪明的在昨天下班后,便急急跳上捷运溜回淡水老家,先去老街嗑了两碗鱼丸汤加三颗大阿给,再悠哉悠哉地拎了一袋烧烤回家。 「阿嬷,你会觉得我很胖吗?」喝着喝着,她忍不住问了坐在旁边猛转遥控器的阿嬷。 「今天都没有‘父与子’,电视真难看……」胖胖的阿嬷叹了一口气,这才恍然大悟地回过头来。「乖孙仔,你在跟阿嬷讲话喔?」 「阿嬷,今天礼拜六,那个八点档没有回放啦。」她嘴里咬着甜甜的红枣,不忘再重复问了一次:「阿嬷,你觉得我很胖吗?」 「哎哟,女孩子要胖胖的才有福气,才好看,阿嬷还觉得你太瘦了呢!」阿嬷慈爱疼惜地摸了摸她的头。「阿乐啊,女孩子家漂亮无用,要就要生得有人缘,整日眉开眼笑的,这样以后婆家才会疼,知道吗?」 「我也这么觉得。」王有乐沾沾自喜,自言自语,「我就说那些男人都不懂得欣赏。杜医师也是,还说什么为了他的视力和诊所的门面着想……屁啦,男人都一样!肤浅!」 「杜医师不是你头家吗?」阿嬷突然问。 「对啊……哎哟,阿嬷,你干嘛巴我的头呀?」她捂着有些疼的后脑勺,哀怨地瞄了阿嬷一眼。 「怎么可以对自己的头家无礼呢?」阿嬷翻脸跟翻书似的,板起了面孔。「你也不想想看,是头家给你薪水,给你一口饭吃,我们做人要懂得心存感恩,要知礼数,要懂得报答恩人……」 「什么恩人,他连‘一口饭’都不给我吃了。」她这一个礼拜也过得很苦情好不好!「说我就是高热量的淀粉和油炸食品、垃圾食物吃太多,所以从礼拜一开始就叫我跟他一起吃生菜色拉——就是给牛吃的那种,草啦!阿嬷,你说我有没有苦命?人活在世上,辛辛苦苦赚钱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吃吗?可是我现在……阿嬷,你干嘛又巴我?」 「人家是医生,叫你吃什么、不能吃什么,都是为了你好。」阿嬷立场超不坚定的,一遇上「权威人士」就临阵倒戈。 「是为我好吗?」她忍不住咕哝,「那是因为他有强迫症吧!」 第五章 「而且你那个头家杜医师,他可是个大好人,这少年仔长得英俊飘撇又有礼貌,上次还亲自帮阿嬷量血压,还叫阿嬷早上记得先喝一大杯开水清肠胃,再泡热麦片牛奶来喝,阿嬷就是听了他的话,现在每天排便不知道有多顺畅啊!」 「阿嬷,你几时见过我老板的,我怎么都不知道?他还帮你量血压?」王有乐愣了下,一脸茫然地看着她阿嬷,「阿嬷是不是认错了,你是记到卫生所的吴医生去了吧?」 「阿嬷又没有痴呆,怎么会记错人?」阿嬷有些不高兴。「你头家长得那么高,又缘投又有男子气概,穿起西装来绅士得不得了,阿嬷是年纪大了,可是遇到帅哥还是认得出来的。」 「咦?耶?」她还是满眼迷惑,一头雾水。「可是什么时候?我怎么都不知道?」 「就有一次你突然晚上八点回来,然后躲在阁楼里面,阿嬷怎么叫你都不应,门也不开,吓得阿嬷还以为你卡到阴了,差点就跑去请庙公来帮你收惊。」阿嬷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拍抚着胸口道:「憨阿孙仔,失恋就失恋,想当年阿嬷不知失恋过几百次,还不是越战越勇……」 「稍等耶!」她一手搭上阿嬷的手臂,急急地问:「阿嬷,你是说,杜医师就是那次——来了我们家?」 「对啊,阿嬷本来很紧张,后来那个很高很帅的斯文少年仔就来了,他说他姓杜,是你们诊所的医生,也就是你头家啊……」阿嬷回想着,不由得笑眯了眼。「他安慰阿嬷说,你只是因为感情不顺,所以心情不好回家静一静的,他还叫阿嬷放心,有他在,你一定不会有事,你会好起来的。」 「杜医师他……他真的这么说?」 「阿嬷记得很清楚,他是这么说的。他要阿嬷不用为你操心,他还说我的阿孙仔是个好女孩,以后一定会遇到真正的好男人来疼惜的。」阿嬷笑咪咪的,现在想来还是备感窝心。「阿乐啊,像杜医师这么好的头家,就算打着灯笼也找不到了,你要认真工作,要好好报答人家,知道吗?」 王有乐魂不守舍地点着头,整个人依旧陷在一片模糊混沌的震撼中。 谁会想得到,那个一向高傲完美机车的杜医师,竟然也会说出这么温暖、熨贴人心的话来? 记忆回到四个月前,高大伟残酷无情地和她提分手的那天—— 那天她从河滨公园一路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淡水老家的,只觉得整个世界好像在她头上崩裂坍塌了下来,把她深深埋在一堆痛苦受伤的瓦砾堆中,到处都黑压压的一片,完全不知道哪里才是出口。 可是杜医师是怎么知道她那天失恋?还回了淡水的? 难道他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陪着她一路从河滨公园走回淡水? 「不,不可能,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啊?」她用力摇摇头,摇得头都快掉下来了。「王有乐,你是吃撑了吧,怎么连这么荒谬离奇的事情都想得出来?」 她不敢再深思细想,赶紧捧起还剩半锅的红枣桂圆枸杞汤,仰头咕噜咕噜灌下肚。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只有美食,只有味蕾品尝到的酸甜苦辣咸,只有把肚子填饱饱的满足感,才是她生命里最幸福真实的味道。 所以不管是高大伟,还是杜医师,统统都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阿乐啊,阿嬷在说你到底是有没有在听啊?」阿嬷被她的牛饮吓到了,「哎哟喂呀,按捏会哽到啦,喝慢一点,喝慢一点……」 饭店落地窗畔的咖啡座里,一身白色套头羊毛衣、铁灰色长裤,戴着阅读用眼镜的杜醇,全神贯注在眼前笔电屏幕上的英文论文上。 尽管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他那张英俊的脸庞和纵然戴了眼镜依然显得深邃明亮的双眼,还是吸引了众多女人惊艳的目光。 铁了心不去理会那些热切的目光,可是杜醇就这样一直被盯着盯着,最后还是觉得犹如芒刺在背,像是全身有小虫在爬似的。 够了没?!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摆在点心柜里的最后一块美味巧克力蛋糕,被一群饿了三天三夜的饥民包围着——是怎样?单身男人就该死吗?自己一个人坐在咖啡座里犯法吗? 杜醇越想越呕,又不想这样不战而降,草草收给笔电回家去,蓦然,脑中灵光一闪! 向来爱用国货的他从口袋里掏出htc手机,拨打那一组早已倒背如流的号码。 「喂?」一个大大的呵欠伴随着模糊的「喂」字而来。 「一没有盯你就变得这么颓废,都几点了还在睡?」他看了看腕表,浓眉皱了皱。 「老板,今天是礼拜日,是员工放假在家睡大头觉的日子耶!」王有乐嗓音睡意浓厚,软软糯糯得像香甜的桂花酿汤圆。 如果不认识她本人,肯定会被这样引人遐思的甜软嗓音误导,还以为电话那端是个多么窈窕娇小迷人的女人。 谁会知道这个温暖柔软声音的主人,原来是个因为失恋就把自己搞得人不像人、猪不像猪的天字第一号大傻蛋? 杜醇揉揉隐隐作疼的鬓边,一脸没好气的说:「别睡了,限你一个小时内到花园酒店的咖啡厅来。」 「为什么?」 「我是老板,叫你来就来。」这小胖妹,竟然还敢反抗老板?难道她宁愿在家一路睡成猪,也不愿意出门做点有意义的事? 「杜医师,不要闹了,如果你真的很闲的话,我帮你找找乔医生的电话,要不然那位眼科之花汪医生应该也很乐意陪你共享美好的星期天……」王有乐努力想打起精神,却还是爱困得打了第二个呵欠。 这家伙以为她是妈妈桑,而他是她旗下的牛郎吗?他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算你加班费。来,还是不来?」 电话那头的呵欠声戛然而止,安静了几秒钟,起而代之的是小心翼翼的反问:「加班费?加多少?」 他桃眉。「今天一整天,两千五。」 「三千,包三餐加宵夜。」不敲白不敲嘛! 「小姐,你以为我包山包海还包你吃到饱啊?」他有些咬牙切齿。 找长期饭票也没那么嚣张。 「不要拉倒。」王有乐懒洋洋地又打了个呵欠,不在意地补了句:「反正我也还没睡饱……」 「行行行。」他一手捂着额,懊恼地低喊。 「我马上到!」 杜醇摇了摇头,把手机搁回笔电旁,自言自语,「这家伙,以后嫁得出去才有鬼。」 话说回来,她选男人的眼光真是有够差劲,所以终归一句,问题还是出在她自己身上。 不过尽管私人感情一塌胡涂,她在工作上确实是耐操拼第一,自他开业以来,还没请过比她更好用的员工了;就是因为舍不得炒她鱿鱼,所以他才注定被迫接受每天的视力荼毒。 四十五分钟后,就见到那个熟悉的、披头散发,只套了顶花花绿绿毛线帽,素净着一张小圆脸,还穿着件厚棉袄和休闲裤、帆布鞋就匆匆跑近他跟前的「员工」—— 杜醇满意地环服着四周仕女名媛们不敢置信的眼光,几乎可以听见眼镜碎了一地的乒哩乓啷声。 「嗯,这样好多了。」他自言自语,神情愉快。 「老板,我来了。」王有乐跑得气喘如牛,一眼瞥见他桌上的水杯,二话不说就拿起来咕嘟咕嘟地一仰而尽。「呼……渴死我了,公车站牌离这里有三条街远,是怎样?摆明了坐公交车的人就住不起饭店吗?」 第六章 「嘿,那是我——」他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巧得不能再巧的就着他喝过的地方,把水喝个精光。 「你什么?你的水?」她如久旱逢甘霖,无比满足地吁了一口长气,随手用袖子抹了抹嘴边的水渍。「杜医师,干嘛那么小气,不就是一杯水,等一下再请服务生来倒就好了。」 「算了。」对上这种没神经的迟钝家伙,他要事事认真只会气死自己。「坐。」 王有乐乖乖在他对面坐下,把大包包往沙发角落一扔,就对他绽放了一朵灿烂的笑容。 「肚子饿了?」他浓眉一扬,太了解她的德行了。 「杜医师真不愧是深谙人心的大师,果然对人类的肢体语言所能传达出的心理意涵有非常精准的判断和解读啊!」她一脸崇拜的道。 「少拍马屁。」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等一下服务生来,早餐还是由我来帮你点。」 王有乐闻言,堆满小圆脸上的崇拜之色瞬间消失,沮丧地道:「杜医师,今天是礼拜天,减肥也应该有假日才对。」 「对你就不必了。」他一招手,女服务生立刻殷勤前来。「麻烦给我们一份menu,谢谢。」 「不客气,马上来。」女服务生嫣然一笑,好不心花怒放。 「哈啰,请先给我一杯水……」毫无存在感的王有乐还得靠举手发言,才勉强引起女服务生的注意。 「好的。」女服务生只瞥了她一眼,连个笑脸也不给就离开了。 她忍不住小小声地嘀咕抱怨。「胖子就没人权吗?」 「你终于肯面对这个事实了?」杜醇双眸一亮,兴致勃勃地倾身向前道:「怎么样?还是接受我的建设,从明天开始进行一个中程的心理治疗——」 「才不要。」现在的杜医师就已经够啰唆了,要是当真接受他的提议,那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啊? 他眯起双眼,提醒道:「你考虑清楚,我在美国一个小时收的心理治疗费用起码一千五美金起跳,就算回到台湾开业,价码也是最顶尖的。」 「那你就多赚一点,上可缴税贡献国家,下可施恩犒赏员工。」说到这里,她也兴匆匆地倾向前靠近他。「杜医师,快过年了,年终奖金包大包一点,我会感谢你一生一世的。」 「这样吧,我们条件交换。」他一脸精明地盯着她,嘴角微微上勾。「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你接受我的中程心理疗程,你体重减几公斤,我就包几个月的年终给你,怎么样?我这个老板很慷慨吧?够意思吧?」 「老板!你还真够阴险的,居然出这一招——」王有乐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就看你是要年终还是要肥油了。」杜醇接过女服务生递来的menu,修长手指翻过了一页页的菜单内容。「小姐,麻烦给我们两份西泽色拉,不要烤面包丁,上头的酸黄瓜芥末子酱改成意大利酒醋,谢谢。」 她还在思考「年终?肥油?孰轻孰重」这个艰难的设题,没料想他居然擅自点完餐后就让女服务生离开了。 「杜、医、师……」她都快哭了。「不然你最少也给我一个水波蛋加两片奶油烤吐司吧?」 「不要再抱怨了。」他满脸愉悦地轻敲键盘,唤醒了笔电屏幕。「右手边有书报杂志,自己去挑几本来看。」 「当自己是进京赶考的举人,还要有陪读的小书僮咧……」王有乐满肚子都是鸟气,又不敢跟老板和钱过不去,只得嘟嘟嚷嚷地站起来,认分地去拿了报纸和杂志回来坐下。 「乖乖坐,中午请你吃大餐。」 「骗人。」她咕哝。 杜醇自计算机屏幕前抬头瞥了她一眼,嘴角笑意更深了。 老实说,杜医师真的是个很成功、很了不起,而且帮助人无数的好医师。 同时他也是个很豪爽大方的老板,给的薪水优渥,福利又好,工作环境又很舒适,就是太爱对她管东管西了。 害她只有晚上下班回家,才能够尽情地和她的「情人们」私会—— 「咸酥鸡,香鸡排,披萨,洋芋片,巧克力蛋糕,奶茶和可乐……我的爱呀!」 今天杜醇因为要参加大学同学会,所以没有办法亲自「押送」王有乐回家,更不能假借老板要慰劳辛苦员工的名义,硬是把她拖去吃清淡无味的养生蔬菜锅,用一堆菜叶子和汤先把她灌饱。 今天,好不容易可以逃过老板的眼皮子的王有乐,当然一下了公交车,就迫不及待往她久违了的巷口咸酥鸡摊快乐地奔去—— 「老板,我要一百块咸酥鸡,五十块鱿鱼脚,炸一根玉米,一条银丝小辣,快快快!」她兴奋地猛搓双手,同时深深吸了一口那销魂的香气。 「有乐?」 王有乐浑身一僵,全身血液彷佛统统自脚底流得涓滴不剩。 这辈子,她永远、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声音! 「有乐……」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缓缓转过身。 「邹静。」 可才一回头,她就后悔了。 因为站在她面前的不只是一身雪白洋装、长发飘逸,显得格外纤秀动人的邹静,还有她身旁高高瘦瘦,穿西装打领带,状若斯文的高大伟。 好像嫌还不够刺激她似的,高大伟的手揽着邹静的柳腰,脸上竟然还能对她露出无比关心、怜悯的表情。 和邹静娇小脸蛋上所流露的是一模一样。 火辣辣的痛苦和羞辱感,像成吨的砖头对着王有乐当头砸了下来,在这一瞬间,她几乎能听见他们心底的同情:可怜的有乐,难道她还没走出来吗?怎么把自己吃成这副肥猪样? 明明知道应该感到羞愧的是他们,可为什么此刻迫不及待想找个地洞钻,甚至拨腿就进的……却是她? 阵阵飘进算端的咸酥鸡香味,却莫名地令她感到胃翻腾作呕起来。 邹静雪白贝齿轻咬了咬下唇,满眼关怀的看着她,柔声问:「有乐,你买晚餐吗?」 「对。」她强迫自己面无表情,只是低头数着小钱包里的零钱。「真巧,你们怎么会路过这?」 「静静的姑妈也住这条巷子,你忘了吗?」高大伟说完,亲昵地对怀里的邹静一笑。 王有乐不会在乎他们的任何举动,尽管那样毫不掩饰的亲密像把刀,活生生地插进了她心口。 她不知道最痛、最受伤是感情还是尊严,但她知道自己再继续待下去,只会更想吞下全世界的食物来填平胸口那越裂越大的洞。 「老板,多少钱?」她拿出两百块递给老板,冰冷的手指接过那一袋热腾腾的咸酥鸡,随即抬头强笑道:「我先回家了,再见。」 「等等!」邹静唤住她,歉然的眼神里还有着浓浓的同情。「有乐,不如这样吧,你跟我们一道去吃晚餐好吗?大伟要带我去一家法国餐厅,他说那儿的餐点真的很美味,我们一起吧?」 法国餐厅? 王有乐桃高眉毛,冷冷瞥了高大伟一眼。 高大伟脸上掠过一抹既尴尬又肉痛之色,忍了几秒,终于还是妥协地挤出了笑容,「是、是啊……你就跟我们一起吃个晚餐嘛!」 小气鬼高大伟居然要请她吃法国菜?天要下红雨了。 「不用了。」她冷着声道,努力不去看高大伟松了一口气的伤人表情。 「可是……」 第七章 「静静,我们就不要勉强有乐了,她习惯了回家舒舒服服的吃咸酥鸡喝可乐,要她打扮得那么正式坐在法国餐厅里用餐,她会觉得很别扭的。」 看着高大伟笑着哄诱他「善良好心又美丽」的女朋友,王有乐仿佛麻痹般地直挺挺站立在原地。 是啊,反正她王有乐就是个带不出场的大婶、土包子,从以前到现在都只会丢他高大伟的脸。 和气质淑女邹静相比之下,人家是小姐,而她只配当提鞋的胖婢女…… 「可是这样有乐好可怜……」邹静眼圈儿红了。「我总觉得我好对不起有乐……」 「傻瓜,感情的事哪有谁对谁错的?」高大伟忙低头安慰她,「你忘了‘犀利人妻’里有句经典台词——在爱情里,不被爱的那个才是第三者。不是吗?」 「大伟……」泪珠儿在眼眶里滚动,邹静一副我见犹怜。 王有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曾经深爱过的前男朋友,好似对待稀世珍宝般的怜爱着她以前最好的朋友,所有遭受重创的痛苦与背叛感,再度铺天盖地而来。 她脸色惨白,拳头握得死紧。 他们怎么还敢在她面前这样?这世界到底还有没有天理? 「有乐,你怎么还站在这里?」一个低沉富磁性的男声蓦然在她头顶响起,瞬间击溃了她冰封凝结的痛楚。 他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愕然抬头,呆呆地望向突如其来出现的高大挺拔男人,其中尤以王有乐最错愕! 杜醇如模特儿的修长身般上,穿着订制的合身黑色西装,搭配丝质银灰色名牌衬衫和宝蓝领带,黑色笔挺长裤,英俊若贵族般的脸庞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微笑,深邃黑眸宠溺地凝视着王有乐。 「不是说好了在家里等我来接你吗?」他主动接过她手上的皮包和咸酥鸡,并占有欲强烈地揽住她的肩头,拥进自己怀里,接着才「恍然大悟」地发觉现场还有别人在,性感的薄唇微微上扬,「抱歉,请问你们两位是?」 邹静看傻眼了,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俊美如天神的男人,竟亲密怜宠地拥着王有乐,怎、怎么会有这种事? 高大伟却是既嫉妒又自惭形秽地有些不自在,好半晌才勉强开口:「呃,我是……」 「你是?」杜醇嘴角在笑,锐利眸光却升起了一抹杀气。 高大伟不禁吞了一口口水。「我……」 杜醇当然知道面前这家伙,就是和他的助理小胖妹自交往以来,连一次都懒得亲自去诊所接她下班的男性耻辱、人间败类。 也就只有他家傻蛋王有乐,才会把这种混球认作宝,在他身上白白浪费了那么多的青春和金钱—— 他越想越火大。 「算了,也不重要。」杜醇微笑,低头专注地凝视着犹呈现人形立牌、呆滞状态的她,「有乐,我知道你气我今天没有送你回家,所以故意买咸酥鸡当晚餐,假装不陪我去参加大学同学会以示抗议。对不起,因为x大院长临时要我去帮他分析一份医学报告,可是我保证,下次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搭公交车回家了。这次就原谅我,好吗?」 王有乐终于回过神来,拼命压抑下心头不应该出现的怦然狂跳,渐渐找回和他在工作时的理解与默契,还有更多更多大仇得报的快乐和雀跃感…… 杜医师,我爱你,万事! 「你说的,以后,绝对,不可以再丢下我了!」她大着胆子,指尖戳了戳他强壮结实的胸瞠。 他笑着握住她的手,靠在左边心口处。「是,我发誓,再也不会了。」 哈哈!这种「打情骂俏」的滋味实在是太美妙了! 王有乐整个人晕陶陶的,不禁傻呵呵地咧嘴笑了起来。 高大伟和邹静惊讶地看着他们俩。 这怎么可能? 「抱歉,我们还有事,就先告辞了。两位请自便。」杜醇拥着王有乐,对他们尔雅一笑,随即转身离去。 王有乐临去前投去最后的一瞥,见到了她毕生永难忘怀的两张表情—— 妈呀,真是太爽了! 她索性炫耀地将杜醇的腰环得更紧,脑袋瓜撒娇地捱进了他怀里。 哇哈哈哈哈哈…… 「小胖妹,做人不要得寸进尺啊。」杜醇面上笑意温柔迷人,话却一个字一个字自齿缝中进出。 「杜医师,送佛送到西嘛。」她难得尝到这种「报复」的甜美果实,还难得能「调戏」这么性感伟岸结实的青春肉体,怎能不趁机会多享受片刻? 也何况杜医师浑身肌肉紧绷,咬牙切齿,笑容僵硬的样子,真的是太有趣了。 「话说回来,杜医师,你心机真的很重耶!」她唇角越扬越高,笑容荡漾开来,怎么也止不住。 「我心机很重,你第一天才知道的?」他低头睨了她一眼。 「杜医师果然聪明盖世,宇宙第一。」她笑得好开心好开心。 「别拍马屁了,你欠我一次。」他似笑非笑的提醒她。 「知道了。」 「还有——」 「嗯?」她笑着抬头询问。 「……你的手还要放在我胸口多久?」 「啊,拍谢!」她吐了吐舌,赶紧缩回手。 杜醇掏出放在西服内袋的蓝色方帕,煞有介事地擦了擦西装领边,然后塞进她手里,「喏!」 「干嘛?」她一怔。 「洗干净,熨好了再还给我。」 「我为什么要帮你洗——」剩下的话全噎在喉头,她眨了眨眼,「呃,好啦!」 「这还差不多。」他满意地道。 王有乐嘴里嘀咕了句,猛然想起,「杜医师,你今天不是要参加大学同学会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杜醇眼底闪过一丝光芒,随即不怀好意地道:「想想没意思,不去了,还是监督你减肥有意思一点。」 她那张小圆脸瞬间垮了下来。「杜、医、师……说了几百次,我没有要减肥啦!」 「快过年了,你要是再不减肥,年假窝在家里成天啃瓜子、吃年菜,到时候体重爆表,信不信我炒你鱿鱼?」他浓眉一挑,威胁道。 她闻言缩了缩脖子。 突地,他随手把那包咸酥鸡给了一路闻香尾随而来的流浪狗。 「嘿!那是我的——」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王有乐。」 「干嘛?」她眼巴巴看着狗狗欢天喜地的大快朵颐起来。 「刚才……你还好吗?」 王有乐一震,迅速抬起眸光,望入他真挚的眼底,心,不知怎的甜甜地、暖暖了起来。 「没事的。我……不会有事的。」 杜醇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他们俩就这样沉默地走在巷子里,冬季的寒冷气温降临,晚风却吹得很轻,像是有种什么正悄悄地在空气中滋长。 前方,万家灯火暖暖地点亮了。 【第三章】 杜醇手里翻着一本医学杂志,对着其中一页报导失了神。 她回来了。 「嘿,老杜!」 他抬起头,「你来了。」 一名穿着格子绒布衬衫和卡其色飞行夹克,洗磨得褪白绽线牛仔裤的男人,笑咪咪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满下巴乱长的胡碴,唯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笑眼看得出是个年轻人。 「半年不见,你还是那么玉树临风、贵气优雅呀!」张谅啧啧有声道。 「你还是一副刚从亚马逊丛林钻出来的样子。」杜醇不着痕迹地合上杂志。「你们无国界医生组织这次去了哪里?寮国?中东?」 第八章 「柬埔塞。」张谅转头跟服务生要了杯啤酒,一回过头来,便倾身向前,热切地问:「老杜,有没有兴趣,下次跟我们一起去协助处理最棘手的案子吧?」 「我很想,真的。」他回以微笑,「但是且不论病人满满排到了明年底的行事表,我也不能丢着王有乐不管。」 「咦?」张谅一怔,随即抬起眉毛,暧昧地道:「哟,老杜,看不出她原来是你的菜,你是不是……」 「暗示,是一种潜意识的心理机制。」杜醇闲闲地接口,「通常与个人经验相连结,借由某些特定词汇,所做出的自我内心反照。」 「行为心理学指出,会刻意连名带姓称呼,蓄意保持距离的……」张谅狡狯地笑了,「通常都是自己真正最在乎的人。」 「取外号昵称也是。」杜醇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的接口。「就像某人总口口声声管自己的上司叫‘女魔头’。」 张谅喉头发出了一记疑似噎住的闷哼声。「才、才不是……拜托,我怎么可能会对那个女魔头有兴趣?她简直比‘穿着prada的恶魔’里的梅莉史翠普还恐怖!」 「就因为她很恐怖,所以你才抛下美国普林斯顿大学前程似锦的副教授职位,跟着人家上山下海出生入死?」杜醇佯作一脸恍然。 脸皮向来比犀牛皮还枪打不穿的张谅竟然脸红了,结结巴巴,吞吞吐吐了起来。 「我、我……我那是有爱心。」他加强语气,努力澄清,「懂不懂?」 「懂。」他啜了一口热柠檬姜荼。「所以你没瞧见我一脸敬佩吗?」 「你那张脸看得出来才有鬼咧!老孤狸、腹黑男,也就只有在你家那颗可乐果面前才会破功……」张谅不禁咕哝。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杜醇微微眯起眼,随即轻描淡写道:「今天找我除了叙旧外,还有什么事?」 「咦?你怎么知道——算了,你每次都嘛知道。」张谅挠了挠头,突然正色道:「‘她’回来了,你听说了吗?」 他深沉的眼神毫无任何一丝情绪涟动,耸了耸肩,「听说了。」 「那……」张谅想问,却又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杜醇缓缓放下杯子,眸光平静地注视着好友,「那?」 「没什么。」张谅「那」了老半天,最后发现自己好像白操心了,不禁咧嘴笑了起来,「只要你好,那就好。」 「中午一起吃个饭?」他提议。 「好呀。」张谅笑嘻嘻地一口应允。「你杜大医师要请吃饭,我可得想想该怎么敲这一顿才行。」 「你慢慢想,」杜醇伸手入怀拿出手机,「我打给有乐。」 「好贴心呀!」张谅满脸羞幕,「怕你家有乐妹妹周末饿肚子吗?」 「她会饿肚子?」他嗤地一声,好笑地睨了张谅一眼。「我是怕这个周末没盯着,那丫头又开始把所有不该吃的东西全放进嘴巴里,只除了没把口水糊得满脸都是,不然她简直跟个刚长牙的小宝宝没两样。」 「这半年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张谅怀疑地问。 「……错过也罢的五公斤肥肉。」 「老天——」张谅吸了好大一口气。 本来在周末被老板一通电话强行叫出来,王有乐是很不爽的,但是一看到睽违半年不见的张谅,她的火气就消了一大半。 「张医师!」她开心到还在对街就猛挥手。 张谅的笑脸一对上她,登时化作深深的同情和怜悯。「可怜的有乐妹妹,再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她气喘如牛地跑过来,闻言一愣,「什么?」 「没事。」张谅下意识瞥了身旁面色不豫的杜醇一眼。 「你没走斑马线。」他锐利目光从刚刚到现在,全落在面前这个横冲直撞的小女人身上。 「斑马线太远了,而且我看了左右没车才跑的。」她还在喘,转头望向张谅。「嗨,张医师,好久不见。」 「嗨,小胖妹。」张谅笑着想摸摸她的头,却没想到摸了个空。 她不知几时已被杜醇一把「抓」到自己身边,刻意与张谅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张谅眨了眨眼睛,看着老友浑身上下不自觉流露出的霸道占有欲,不禁暗暗窃笑。 「收起你那龌龊的念头。」杜醇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我只是怕你这家伙忘了打疟疾预防针,又刚从东南亚回来,万一传染给她,我还得带她去医院。我很忙,才没空当那个保母。」 「你说是就是啰。」张谅笑嘻嘻的,「有乐妹妹,你老板要带我们去吃大餐,怎么样?我们今天连手狠敲他一笔如何?想吃什么给你选。」 王有乐眼睛一亮。「好哇,我想去那种日式烧烤吃到饱——」 「不准。」杜醇浓眉连抬也不抬,断然拒绝。「烧烤类食物致癌危险高,肉类又不容易消化,还有,你是不是有‘吃到饱’成瘾症?怎么举凡跟这三个字有关的,你都那么兴奋?」 「杜医师,话不能这样说,吃饱皇帝大呀!」她理所当然地回道。 「你是吃‘爆’皇帝大吧!」他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 张谅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两人,难道是自己在柬埔塞待太久,把台湾俗语给忘个七七八八了? 「呃……不是吃‘饭’皇帝大吗?」 见自己的话惹来两双白眼,张谅赶紧闭上嘴巴,举手作投降状。 最后,他们还是折衷到了一家有名的日式烧烤餐厅,选择套餐而不是吃到饱。 庸间,张谅自始至终都笑咪咪的,满面趣味地看着他俩之间种种「有意思」的互动—— 例如:王有乐一直哀怨地碎碎念着,自己想吃烤肉,不要吃烤鱼,却还是乖乖认命剔鱼刺夹鱼肉,猛吃小菜过干瘾。 例如:杜醇嘴上总是凶巴巴地提醒着她,胖子并没有大杯酒大块肉的权利,却又将自己盘里的烤牛小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悄悄置入她的小菜碟里。 假如这两人之间真没那么一点「什么什么」,那才叫有鬼哩! 张谅一边津津有味地啃着烤肋排,一边看得目不转睛。 就要过年了。 如果不是在身心科诊所里工作,王有乐还不知道原来因过年而引起的焦虑症和忧郁症患者有这么多—— 有的烦恼是要年前、还是年后跳槽? 有的是为了得回婆家帮忙而备感压力。 有的是究竟要回娘家、婆家,或是出国度假而困执。 有的甚至是为了夫妻间年终奖金的分配而争吵、焦虑。 「过年啊……」她喃喃自语,「不是岁末年终最快乐的一件事吗?」 还记得小时候,最单纯幸福的记忆就是过年了,可以穿新衣服,收压岁钱,吃大鱼大肉,尽情玩扑克牌、放鞭炮、看电视、玩仙女棒,大人都笑嘻嘻的,还不会骂小孩……一家团聚,亲戚拜年,开开心心地犒赏着自己整年度的辛劳。 可是人长大了,时代也改变了,一切变得更快、更精简却更粗糙,不管是情感,还是生活方式。 什么都变得复杂了,有那么多纯粹而美好的感觉也沿路遗失了。 过年,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成为另一种形式的责任与竞争比较,谁家的年终领得多,谁家的媳妇最尽责,谁家的女儿还没人要,谁家的儿子还娶不到老婆,谁的年菜准备得最好,谁包给父母的红包最大包…… 第九章 人人比评,事事计较,可到最后,剩下的是什么? 王有乐想起去年的春节,她满心欢喜的替高大伟出了一半预购年菜的钱,订的还是超商最高档的那一款年菜,有鲍鱼、龙虾、佛跳墙等等菜色。 然后呢? 她本以为他至少初一会带自己回家向父母拜个年,可是他却说初一他们全家要南下垦丁去度假,不方便她随行。 后来——精确的来说,是在分手前三天——她才知道其实他当时是带邹静去香港玩。 王有乐闭上眼睛,努力将所有不堪的记忆和受伤感推出脑海,双手却自有意识地握紧了。 不,别再去想,只要想着今年过年要帮忙阿嬷准备些什么好料,就好。 再一个礼拜就除夕了,年货大街想必热闹不已,她可以下班后去那儿跟着人挤人,提前感受年节气氯,顺便帮阿嬷买些香菇、干贝、车轮鲍罐头……对了,还要买各式各样的糖果、瓜子、开心果、鱿鱼丝、猪肉干。 过年,就是要整天窝在电视机前舒舒服服地吃零食、嗑瓜子,嚼鱿鱼丝呀! 她嘴角扬起一朵笑容。 「想什么这么开心?」一个低沉嗓音在她头顶响起。「我猜猜,吃的?」 她猛然睁开眼,发现杜醇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自己面前,而且从那浓眉微挑,一脸深思研究的表情看来,他肯定站在那里盯着她老半天了。 王有乐心虚地吞了口口水,干笑道:「杜医师,你、你跟美国那边的视讯结束了吗?」 「嗯。」他盯着她心底直发毛,最后却没说什么,只是将一迭文件交给她。「统统归档。」 「喔,好。」她赶紧接过,暗暗松了一口气。「对了,杜医师——」 他回过头。「什么事?」 「你今天下班后有事吗?」 他饶富兴味地瞅着她,「怎么?你有事找我?」 「不是啦。」她没发觉他脸色有些垮下来。「我是说你有事就去忙,不用特地专程送我回家了。」 杜醇深深吸了一口气,强抑下胸口那股莫名其妙的不是滋味感,浓眉撩高,问:「为什么?你有约会?」 王有乐停顿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要老实坦白为妙,清了清喉咙。「对呀,我有约会,所以你就不用送我了。」 「跟谁?」他语气有些冷。 「……你不认识的。」她胡乱瞎掰,低头忙收拾起东西。「明天见。」 他浓眉蹙得好紧,一脸不悦地看着眼前这个假装很忙,明显心底有鬼的家伙。 约会?对方是谁?为什么偷偷摸摸、鬼鬼崇崇的不敢让他知道? 难道……他脸色瞬间变了。 「王有乐,你这满脑胆固醇过盛的笨蛋!」他咬牙喃喃。 一到六点打卡钟响,他就见她开始扫地、拖地,帮盆栽浇完水,动作快速利落。 他面对着落地书柜,假装在那些厚重的心理学原文书籍中挑选着,一边用眼角余光悄悄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杜医师,那我先下班了。」最后,她打了卡,对他抛了句「明天见」就溜了。 杜醇迅速冲进诊间抓起外套和车钥匙,匆匆锁好门就跟了上去。 王有乐搭上年货公交车到迪化街,高高兴兴地跟着人群下车,挤进了人声鼎沸的年货大街里。 简直是天堂啊! 她笑得合不拢嘴,一下子试吃鱿鱼丝,一下子试吃牛肉干,还站在专卖各种口味的开心果摊位前,尝了原味开心果、蒜味开心果、麻辣开心果……吃得不亦乐乎。 年货大街还没走到一半,她已经提了满手的战利品,最后站在卖冲绳黑糖姜荼的摊子前,满脸幸福地品尝着暖呼呼的姜荼。 突然间,自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令她瞬间竖直了耳朵—— 「大伟,我妈说这家的冬菇最好吃了,可是我觉得很贵呢,一斤就要两千五。」邹静甜甜地对身旁的男友道。 王有乐低咒一声,本想丢下姜荼转身就走,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脚自有意识地钉在原地,并试图在吵杂喧哗的环境中,努力辨识出他们的对话内容。 「伯母喜欢最重要,价钱不算什么。」高大伟一手环着女友的纤腰,宠爱地看着她,「不如我们多买两斤吧,你姑妈不是也爱吃这个吗?还有鲍鱼,刚刚那家的颜色不好,肉也不够厚,我们等一下再去看看还有没有更好的。」 「大伟,你对我真好。」邹静偎紧他,嘴角笑意更甜蜜了。 「那当然,我不对你好要对谁好呢?」高大伟低下头亲了她一口,惹得女友娇嗔连连。「静静,我真的好爱好爱你,在认识你以前,我从来不知道世上有你这么完美的女人,我觉得我以前的人生简直是白活了。」 「我才不信呢,你以前明明立过那么多女朋友,还有跟有乐……」邹静嘟起了小嘴。 「坦白跟你说,其实我真正交往的女孩只有你一个,以前那些都是她们主动来缠着我,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她们任何一个。」 「真的吗?」邹静长长睫毛眨呀眨。 高大伟深情款款地看着她,信誓旦旦道:「真的!尤其是有乐,你也知道我当初只是觉得她很单纯、很可怜,所以才不忍心拒绝她的示好,但是我从来没有主动牵她的手,也没有对她做过任何承诺,从头到尾都是她自己一相情愿的,你应该最明白呀!」 王有乐背脊蓦地一僵。 「我知道你跟有乐在一起的时候很不快乐,她也真的不适合你,但她毕竟是我朋友,而且她那时候爱惨了你。」邹静叹了一口气,幽幽地道:「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觉得我好坏,我怎么可以不顾她的感受,那么快就接受你呢?」 「傻瓜,我们都要订婚了,你还在这儿胡思乱想的。」高大伟捧起她的小脸,心疼地道:「静静,你就是太善良了,什么事都为别人着想,其实根本不是我们两个人的错,你看那天有乐和那个男的那么亲密,说不定她早就劈腿了,只是在我们面前假装自己是受害者。」 王有乐完全无法呼吸,握着纸杯的指节越来越紧。 「是这样的吗?」邹静怔怔的问。 「当然是!」高大伟一想起还忿忿不平,还有种自己也说不明白的嫉妒和不甘。「想到之前我还对她有点愧疚,我真觉得自己是个大傻瓜,还以为长相平凡的女孩心地也好,没想到她心机居然那么重!」 「好了好了,我们不要谈那些不愉快的事了。」邹静舍不得地搂紧了他,「我们快把年货买完,待会儿不是还要去你爸妈家吃饭吗?」 「也对。」高大伟满眼爱意地望着她,随即对店老板道:「老板,给我两斤顶级的埔里冬菇,分成两盒包装。」 他们俩自始至终都没有发现在不远处,背对着他俩的那个僵硬身影。 人潮扰攘,摊贩叫卖声此起彼落,可是对王有乐而言,外头的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全部静默褪色消失一空! 原来她曾以为拥有过的爱情,只不过是别人眼中的一个大笑话,而那些相爱过的记忆,相处时的点点滴滴,难道也全都是她的幻觉吗? 就算不爱她,怎么能这样伤害她? 她曾经是那么努力的、挖心掏肺的对一个人好啊…… 王有乐将捏成一团的纸杯放回摊位上,机械化地拎起大包小包年货,慢慢地回头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第十章 应该要去吃晚餐了……找一间吃到饱的店,把肚子填得饱饱的,胸口那被洞穿般的冰冷感就会不见了,因血糖太低而导致的头晕目眩、手脚颤抖的现象也就会好了。 王有乐踩着虚浑的脚步,仿佛花了无比漫长的时间,终于才挤出了万头攒动的迪化街。 晚上的台北街头好冷,她提着沉重的几大袋东西,就这样一直走一直走,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去哪里。 更加未觉,有一个高大身影始终默默跟在自己身后。 寒冷的夜晚,海鲜热炒的路边摊,一张张桌椅坐着不是热闹划拳的酒客,就是嘻嘻哈哈吃着宵夜的上班族。 王有乐坐在矮凳子上,满桌的铁板豆腐、沙茶羊肉、九层塔炒蛋、荫豉蚵仔,三瓶金牌台啤已经空了两瓶半,剩下的半瓶恐怕也撑不了多久。 「胖是一种罪吗?」她双手抱着那只厚玻璃瓶身,使劲地摇晃着里头的啤酒,像是掐住了谁的脖子般大声喊:「不——对!胖不是罪,笨才是罪!人胖不算什么,但是人笨就没药医了,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因为笨,所以不懂得惦惦自己的斤两:因为笨,所以傻傻的往前冲,就为了贪那么一点自我欺骗的幸福感。 就像明明走进了一间闹鬼的屋子,可偏偏眼前看到的,全是温暖的灯光,美味的酒菜,还有对着自己深情微笑的真命天子…… 原来眼盲了并不可悲,心瞎了才真正叫可怕。 寒风刺骨,酒气上涌的她却是双颊通红,胸口一直有股酸苦的感觉,不断不断地翻瞎搅拌发酵着,越膨胀越大…… 哭吧!大哭一场,把所有的委屈愤怒和受伤感统统发泄出来吧! 可是不管她再怎么努力,眼眶还是干得像旱热的沙漠,只有无止无尽的灼热感在燃烧。 「可恶!要死了,我为什么哭不出来?为什么?」她索性一仰头,咕噜咕噜地把啤酒全灌完了,却连一点满足畅快的感觉也没有,只剩空空的苍凉和疲惫感。「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就在此时,一碗热瞎瞎的汤突然放在她面前。 王有乐沉重的脑袋茫然地抬了起来,眨了眨酒意迷蒙的眼,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男人。 「杜……嗝!医师?」她操了操眼睛,以为自己看错。 肯定是酒喝太多,产生幻觉了,杜医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杜醇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低声道:「先喝几口热汤暖暖胃吧,如果你真的还喝不够,我再陪你续摊。」 「啊……真的是幻觉……」她指着他的鼻尖,咯咯笑了起来。「哈哈哈!原来酒是好东西啊,可以帮我把酒伴都变出来了……杜医师,来,干一杯!」 杜醇浓眉微蹙,看着她拿着只空酒杯在那边比画个老半天,绯红的圆脸上醉态可掬,还差点把杯口整个置上鼻孔。 「你就真的那么爱那个高大伟吗?」他注视着她,轻声问。 「嗝!啥?」她醉醺醺地望着他。 「为了他,把自己搞成这样,真的值得吗?」他眸底掠过一丝心疼不舍。 「嗯……」王有乐撑着越来越沉重的脑袋瓜,一边努力思索着他问的问题,一边傻笑。「搞成这样啊……不值得,嗝!当然不值得。可是……其实我不应该恨他的……」 「为什么?」他强忍下想替她将落在颊边的发丝,拂回耳后的莫名冲动。 「因为我又平凡,又没长相,又没身材……反正我就是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倒霉蛋……」她嗤地笑了出来,涩涩地道:「有哪个男人会喜欢我?」 杜醇脸色一沉。他不爱听她说这些。 「一个人对自身价值的肯定,不应该被外力影响左右。」他凝视着她,温和地道,「有乐,你应该要成为这世上除了父母亲人外,最爱你自己的人才对。而且你知道,你是个多好的女孩吗?」 她怔怔地望着他,鼻端莫名其妙有些发酸。 「原来喝醉了这么好……」她吸吸鼻子,笑了起来,挥挥手道:「这个杜医师还会说好话安慰我耶。」 在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很幸福,幸福得不像真的…… 傻瓜,这一切本来就不是真的。 是喝醉了,是幻觉,记住,是幻觉。 王有乐笑着笑着,忽然又傻傻地停住了,不敢再看他,只一个劲儿对着酒瓶发呆。 「不是安慰你,我是认真的。」杜醇温柔地抬起她的下巴,浓眉纠结。「看着我!酒瓶有我好看吗?」 「看酒瓶比较安全,」她不知怎的,心跳得好快,执拗地闪躲他的目光,「看你……太危险了,嗝……」 他的眸色变得更深了,深刻幽远地盯视着她,「为什么觉得危险?」 「这里,」她一手在心口处用力拍得砰砰作响,对着他大皱眉头,「会怪怪的……你懂吗?怪怪的,嗝……」 杜醇闻言,手像烫着了般地缩回来,不知该说些什么。 「酒呢?我的台湾啤酒呢?这就是爱台湾啦!」王有乐灌进肚子里的酒精开始催化,她醉醺醺地四处摸索着桌上的空酒瓶,「咦?怎么没有了?老板!再给我一手啤酒!」 杜醇这才回过神来,迅速捂住她的嘴,眉头紧皱。「不准再喝了,你已经喝多了。」 「呜……我要喝……」她极力挣扎着,杏眼圆睁地怒视着他,「干你什么……呜呜……」 「走了。」他抓扶起她,强壮手臂圈着她的腰,另一手不忘替她拎那些大包小包的年货。 「放开我,我还没喝够……呜!还没付钱……」她含糊不清地嚷。 「我刚刚已经付了。」他不由分说就把她拦腰抱了起来,连那堆起码有十几斤重的年货,一起带走。 明天早上他的手臂一定会废掉…… 这,真是杜醇毕生经历过最混乱恐怖的一夜。 他才将她抱上车,她就吐了到处都是,他只得强抑下厌恶和恶心感,徒手抓起那张毯垫丢掉——忍住顺便也把浑身酒臭的王有乐丢出车外的冲动——然后努力用安全带「绑住」那个开始在座位上发酒疯,鬼叫鬼叫大唱「死了都要爱」的酒鬼。 当她好不容易吼完了最后那句「宇宙毁灭心还在」后,他原以为可以耳根清净一点了,没想到她居然开始边打嗝边口齿不清地数落起他—— 「杜医师……你是个得了完美主义强迫症的刻薄鬼……还是卡路里警察大变态……」 他眼角微微抽搐。 「吃草去吧你——」 他揉了揉突突作痛的眉心。这不识好人心的……唉,算了。 尽管车外寒风冻彻骨,他还是把四个车窗全部降了下来,好吹散车内混合着酒味和呕吐酸味的可怕气味,并暗自低咒自己干嘛要这么鸡婆? 可是好像事情只要一跟她有关,他所有的理智谨慎专业和防备能力,就会瞬间统统失效。 他不想自我觉察,更不想深究自己这些举止和行为,背后到底有些什么意义?又象征了什么? 只要专注在已知道的就好——这一切很单纯,他是她的老板,她是他的员工,他有责任「看管」她的生活秩序,确保她不会把自己过得乱七八糟,进而影响了他的工作环境。 对,就是这样,其他的根本不值得深思追究下去。 第十一章 ——也许,他内心深处是害怕那个真正的谜底和答案。 「我疯了不成?」杜醇摇了摇头,对自己脑中突然冒出的突兀念头嗤之以鼻。 他怎么会对这么一个……一个又呆又傻又胖又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女人有什么「别的想法」? 在等红绿灯的当儿,他凶巴巴地瞪向瘫在车座上呼呼大睡的王有乐,真想狠狠捏她圆圆嫩嫩的脸颊一记,可是见她睡得那么香,那么安心放松的表情,他刚伸出的手又缓缓收了回去,改抓紧了方向盘。 「算了,等你酒醒之后再跟你算账。」他重重哼了声,在绿灯乍亮时猛踩下油门。「一个女孩子三更半夜在街上喝得醉醺醺的,很光荣吗?失恋就失恋,有一百万种方法可以发泄,为什么偏偏选最伤身体的这一种?」 而他明明是专精心理治疗的知名医师,可为什么总是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王有乐,有时候我真想把你的脑袋剖开,拿出来洗一洗再放回去,看看能不能让你清醒一点?」他近乎赌气地自言自语。 而那个抱着安全带睡得跟头死猪似的女人,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搞出了多大的混乱,甚至睡着睡着,头和身体整个往他的肩头倾斜过去。 他本想将她推回另一边靠车窗,可是才动了动,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干脆改紧紧攀搂住他的手臂,打了个酒嗝后,酣睡的小脸上露出了傻乎乎的幸福笑容。 难不成做了什么好梦吗? 杜醇眸光凝视着她因酒醉而红润得像颗苹果的圆脸,心下霎时一软。 「算了,王有乐,你上辈子肯定烧了成吨的好香,这辈子才能遇到我这种好老板。」 随着他的话,她开始打起鼾来。 【第四章】 早晨,王有乐在头痛欲裂的宿醉中醒了过来。 窗外冬阳乍现,暖暖地穿过未拉下窗帘的淡蓝色玻璃而来,有一刹那,她在头疼之余,恍恍惚惚地以为自己是睡在天堂。 因为身下很软、很舒服,空气中又有种很香、很香的味道,她的肚子立刻不争气地咕噜噜叫了起来。 「终于醒了?」一个熟悉低沉的好听嗓音响起。 她一愣,猛然朝声音方向转过头去,这才发现大大失策,脑袋爆痛得像是要掉下来…… 「啊噢!」 穿着白色套头毛衣和蓝色牛仔裤的杜醇,一身清爽地缓缓走过来,浓眉似笑非笑地微挑着,居高临下地瞅着她。 「活该。」他闲闲地道。 「嘿!」她两手接着沉甸甸的脑袋,努力在不引起剧烈宿醉头痛的状态下,愤慨地抗议。 「浑身上下都是酒味,臭死了。」他把手上一迭干净的衣服丢给她,「去洗澡。」 「我——」她一开口又急忙捂住了嘴巴,心虚地吞了口口水。 因为昨夜的一切记忆刹那间全部回笼了,包括她喝得醉醺醺,吐在他车上,还臭骂了他一顿。 「给你三十分钟,好好把全身上下清洗干净。洗完澡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王有乐眼巴巴地望着他转身走出卧室,所有辩解的词汇消失无踪,一个也想不起来。 完了! 三十分钟后,一身清爽、头发却还半湿的王有乐拖着沉重的脚步,活像即将走上断头台的死囚,满脸苦相地蹭进客厅。 这是她第一次到杜醇的家,本来应该是带着刘姥姥逛大观园的新鲜好奇心情,可是此时此刻的她,完全顾不得欣赏这间有四、五十坪大,却仅隔了一间大卧室,以及带有北欧风格的大餐室,还有几乎可以在里头骑单车的大客厅。 干净,清爽,淡绿肥和蓝色的基调,布置出十足时尚优雅的男性居家品味。 果然是很符合杜醇的气质和格调的房子。 不过她猜,就算现在赞美起他家的布置有多好、他的品味有多非凡,应该也来不及了吧? 「坐。」杜醇的视线自手上的原文书籍里抬起,望向她,随即强抑下一抹笑。 他的运动服在她身上竟然显得那么大件,松松垮垮得盖住了她的指尖和脚踝,她现在的模样,就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女孩。 王有乐满脸防备地看着他,不忘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必要的时候,溜也比较快。「没关系,我站着听就好了。」 他耸耸肩,「随你。」 她深吸了一口气,已经做好了被痛骂一场的准备—— 「你早餐想吃什么?」 她瞪着他,好半天反应不过来。 「不然你以为会有什么事?」他黑眸里闪过一丝狡狯的光芒。「你以为我要跟你说什么?」 「没、没事啊。」她将不断往下滑的袖子往肘上推,小圆脸迅速堆欢,露出他毕生见过最谄媚最讨好的笑来。「早餐,对,一日之计在于晨,早餐非常的重要,早餐吃得好,健康没烦恼。」 「国民健康局应该找你去做代言人的。」他慢条斯理地上下打量她,改口道:「啊,不行,脂肪太多,超标了。」 她那张圆脸垂时垮了下来,懊恼嘟嚷:「杜医师,你一天不提到我的体重是会怎样?」 「我被制约了。」他摊手一笑,闲闲地道:「这也是一种心理疾病,我承认。」 「说得那么复杂,其实你就是嫉妒我每天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真不知道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怕胖?明明身上连三两赘肉也没有……」她忍不住嘀咕。 杜醇想笑,又不想就这样被这小胖妹三两句话就胡混过去,故意挑高浓眉,「我看你精神体力挺好,好像也不怎么需要吃早餐了,干脆你今天就挑战断食疗法,清洁肠胃——」 「哎哟……」王有乐顿时软软地趴倒在沙发上。「我贫血,头好晕,眼冒金星……」 他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曲指轻敲了下她的头顶。「装死也没有用。」 「不行了……不行了……我好像看到眼前有一道光……」 「你昨晚的衣服在烘衣机里,换好后一起出门吃早餐。」他抱臂,懒洋洋地走开。「我只给你五分钟,逾时不候。」 「遵命!」她眼睛一亮,立刻跳了起来。 谁想得到一个六十三公斤的小胖妹,动作可以这么神速? 「洪金宝当年人称亚洲最灵活的胖子,现在看来是找到接班人了。」他喃喃。 可是不管她是为了吃,还是为了别的什么都好,只要能够一直像现在这样活力充沛、精神抖擞,他就放心了。 他不想再看到像昨夜那样伤心难过的她,也不想再看见她圆圆大眼睛里原有的神采尽失,好像所有的勃勃生气、快乐全都消失殆尽。 就为了那么一个性格扭曲、心智不健全的家伙,一点都不值得! 杜醇浑然未觉自己拳头握得死紧,那种失控的感觉太陌生,陌生到他完全不愿去面对。 终于,过年了。 杜醇往年都会回美国和父母一起过中国旧历年,今年过年前,他却颇为踌躇犹豫。 这样丢下有乐一个人,行吗? 杜醇告诉自己,他只是不想她趁年节长假,又窝在家里吃得昏天暗地,等年假结束上班时,他又得被迫看见身上多挂了好几斤「猪肉」的她。 他可不想戕害自己的眼睛。 直到走进机场大厅,他拿着登机证和护照,回头看着来送机,拼命朝自己热情挥手道再见的那张小圆脸,回不回美国、取不取消机位的念头,依然在脑中矛盾交战着。 第十二章 最后,他还是一咬牙,头也不回地走进出境室。 别傻了,王有乐只是他的员工,又不是他的谁谁谁,有什么好牵挂不放的? 看着杜醇高大修长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王有乐的笑容不知怎的渐渐地不见了。 好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她都送机送三年了,以前从来不觉得杜医师回美国过年有什么,可是为什么,这次她心头却有种……有种像是被遗弃在这里的莫名失落感? 「杜医师回美国了,我自由了,至少这个年假爱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再担心他成天监督,或是临时起意,搞个什么突击检查了。」她试图扳指数算着杜醇不在的种种好处。「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大鱼大肉也理所当然,每天奶茶可乐喝到饱,多好啊!」 可是为什么她又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好? 「难不成我真的吃草吃上瘾了?」她喃喃自语,登时打了个寒颤。「那怎么可能?」 为了证明自己有多么期待这「重获自由」的一天到来,王有乐决定等一下搭客运回台北后,就要去她最喜欢的那家蒙古烤肉吃到饱,非吃它个肚皮朝天不可。 可是当她走出机场航厦,站在开往台北的客运站牌下时,满脑子想的居然不是待会儿究竟要先从哪一道菜开始下手,反而是那个不知登机了没的杜醇。 「那么长途的飞行,他应该记得要多摄取水分,常常起来活动一下筋骨吧?」她自言自语。「他眼睛很容易干燥爆过敏,也不晓得眼药水带了没……商务舱里不知道有没有他最爱吃的色拉?这人固执麻烦得很,只要一餐没吃到蔬果青菜就会浑身不对劲,脸还臭得跟人家欠了他几百万一样……」 客运巴士来了,她心不在焉地投了车钱,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想了老半天,还是忍不住掏出手机来。 杜医师,平安抵选后,请打个电话给我,让我知道你到了。不方便打电话的话,传一通简讯也行,谢谢。 她揿下了「传送」键,这才略微安心地把手机收回手提袋里。 四周好安静,好像空空的少了什么。 为什么她会这么不习惯? 而在另一端,出境的候机楼里,坐在椅子上的杜醇目光落在手上的登机证,上头几点几分,飞往哪个国家,哪个机场的文字,始终没有进入他眼里。 有乐坐上回台北的巴士了吗? 让她自己一个人搭车回去,不会有什么事吧? 再过几分钟,他就要上飞机了,而且接下来有半个月都不会、也不能再和她碰面。 不知为何,他脑中闪现了美国诗人e.e. cummings所写的一首诗其中的几段话—— i carry your heart with me 我带着你的心 i carry it in my heart 我把它放在我的心里 i am never without it 我从未离开它 anywhere i go,you go,my dear 不论我到哪,你就在哪,我亲爱的 and whatever is done by only me, is your doing, my darling 不管我做了什么,你也一起,我的达令…… 「开、开什么玩笑?」他心猛地一震,抬手烦躁地爬梳过浓密黑发,暗暗吐了一声低咒。 什么「亲爱的」、什么「达令」、什么「我带着你的心」…… 他疯了不成? 外头鞭炮响,王有乐却对着电视机里的贺岁节目发呆,怀里捧着的那桶瓜子连动也没动。 大年初一过去了,初二过去了,今天是初三。 好奇怪,时间为什么过得那么慢? 以前年假咻地一下就过去了,每次她都抱怨半个月的年假太不过瘾,甚至还鼓动杜医师既然难得回美国,索性放久一点,休上一整个月好好跟家人团聚相处;当然,毫不例外的,每次都惹来杜医师一记白眼。 「阿孙仔,要不要跟阿嬷去金山泡温泉?」阿嬷穿着喜气洋洋的棉袄,兴匆匆地问,「隔壁阿秋嫂说有温泉券,一个人只要一百块。」 「阿嬷,你们去就好了,我想看电视。」她没精打彩地道,机械化地抓过瓜子放进嘴里嗑。 「你这几天怎么像颗地瓜一样种在电视前面?阿嬷真怕年还没过完,你头上就发芽了……」阿嬷叨念着,「少年人有精神一点,不然你去老街逛一逛也好,还是要找你国小同学,那个阿春和大头都从南部回来了……」 「阿春和大头在谈恋爱,成天黏tt的,我才不要去做电灯泡,看他们两个在那边肉麻。」王有乐又塞了一把鳕鱼香丝进嘴里嚼着,含糊不清道:「阿嬷,你不用担心我啦,我过年回家就是要放松的,等一下电视看累了再去睡一觉,多享受啊!」 「啊呒你是在饲猪啊?」阿嬷不满地瞅了孙女一眼,最后还是自己出门去了。 好熟悉的说法……王有乐伸手抓鳕鱼香丝的动作一僵,不知怎的,心突然抽紧,还微微泛疼了起来。 不知道杜医师现在在干嘛呢? 他们家过年热闹吗?会围炉吃火锅吗?会放鞭炮吗?会打麻将吗?他还单身未婚,所以应该在家族里还能领到象征性的压亨钱吧…… 她这都是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东西啊? 王有乐重重甩了甩头,挥去那些突如其来怪异纠缠的牵挂念头,像是在惩罚谁似的,一次抓了大把鳕鱼香丝把嘴里塞得满满。 吃吧!多吃点,吃饱一点,吃撑一点,尽管品尝这些食物的美味,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全抛到脑后。 话说回来,都初三了,杜医师为什么没打电话给她,也没回她简讯? 是因为美国和台湾的电信系统不一样,所以她发出的那则简讯石沉大海了,他根本没看见? 还是……他看到那则简讯了,却一点也不觉得有必要回复她? 王有乐硬生生将这个伤人的想法推出脑海,自我安慰道:「一定是太忙了,所以还没来得及看简讯,对,肯定是这样。怎么说他和家里人也很久没见,忙着团圆、探访亲友都来不及了,哪里有空检查手机里的简讯呢?」 那,她是不是应该打通电话给他? 王有乐冲动地翻找出手机,可是瞪着手机屏幕,她却不知道拨通了以后,要对他说些什么好? 「打那么贵的越洋电话,总不能只是说要跟他拜年吧?」她烦躁地抓着头发,始终下不定决心。 电视机里贺岁的综艺节目发出喧哗热闹的笑声,在这一瞬间,仿佛在嘲讽她可笑的忐忑不安…… 杜醇在元宵节的前一天回到台湾。 当飞机顺利地降落在桃园机场跑道上时,他的视线终于自心理学国际期刊上抬了起来,目光复杂地望着这片熟悉的土地。 下雨了。 雾蒙蒙的冬雨在机窗上凝结成点点寒霜,他透过起雾的窗口望出去,阻绝了半个月不愿面对的事情,仿佛在一瞬间全逼近眼前。 回复她的那一则简讯早已打好,却一直没有寄出。 他还记得当时见到她传来的简讯时,心情有多么矛盾,想立刻回传告诉她,他已经到了,一切安好;可是又觉得不甘,总觉他没那个必要事事向她报告。 第十三章 她只是他的员工……她只是他的员工……就只是员工而已! 杜醇用尽了弗罗伊德、荣格等等大师的各项心理解析法,试图厘洁毫无理性的混乱状态,积极催眠、暗示、说服自己:王有乐只是他的员工,他对她只有最基本的人性关怀本能,其他的什么都不存在。 ——生平第一次,杜醇觉得自己像个自我欺骗的傻子。 但是不把他们之间的这潭水搅混,继续保持最单纯的关系,本就是他身为上司应该做到的。 「同情不能过火,关心也不能越线……」在临下飞机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自我告诫,「明白?明白。」 可是当外表看来优雅从容的他拉着米色行李箱走出来,一眼见到众多接机人群中的那张小圆脸时,他的心脏还是漏跳了一拍。 「杜医师!」王有乐开心地对他挥舞着手,眉开眼笑得好不灿烂。 他的脚步倏地停顿,电光石火间,想幼稚地假装没有瞧见她,就这样直直走掉——可是他就是不能。 「她只是员工,就只是员工,很正常,很简单,没什么好闪避的。」他对自己下最后通牒,喃喃道:「刻意保持客套的距离,只会让彼此误解两人好像真的有些什么,但是明明就没什么,所以就没什么好尴尬的。」 杜醇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不知所云,只是继续抱持着这样的「信念」,用非常自然的态度来到她面前。 「脸又圆了。」他一点也不客气地捏了捏她粉嫩的颊。「啧,年假到底都吃了些什么?欧罗肥吗?」 「你干脆说我年假都在吞三聚氢氨和塑化剂好了。」王有乐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记大大的白眼。 搞什么鬼啊!从除夕到现在,整整十五天没见,一见到她就只记挂她身上的肥肉,难道这些日子除了她的体重以外,她就没有其他地方能令他有一滴滴想念的吗? 不知怎的,王有乐心底突然有点酸酸的、涩涩的,好陌生的感觉堵在胸口,让她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来。 「怎么来的?」杜醇低头凝视着她,声音不自禁放柔了。 「搭巴士。」她闷闷道。 他看着她,蓦地笑了起来。「好了好了,脸本来就像包子了,现在揪成这样,更像。」 「反正我这张肉包脸也不是一天两天,你不是早就习惯了吗?」她有点小伤心,几乎是自暴自弃地道。 毕竟,男人都喜欢那种骨瘦如柴的纸片人,纤细的骨架和身材会让男人自然而然生起一股浓浓的保护欲,直想好好搂在怀里疼惜,哪像她这种「珠圆玉润」的发酵型面包,只会让男人有忍不住想喊「喂,大婶,你挡到我了!」的感觉吧? 杜醇敏锐地注意到她的异状,暗自懊恼地低咒了一声。 可恶,他非得这么混球不可吗? 「我帮你带了巧克力。」他冲口而出。 「骗鬼啦。」她抬头瞅了他一眼,又闷闷不乐地低下头,数着脚下步伐往大门方向走。 一个成天把她身上的脂肪视若眼中钉的超完美主义大男人,怎么可能会买那种他口口声声「糖分过高、引人堕落、破坏身材」的巧克力送她? 「是真的。」杜醇大步追上她,跟随在她身边。「不然待会儿上车后,我马上打开行李箱给你看。」 「看什么?你没洗的内衣内裤吗?」 「哪有那种东西啊?我又不是你。」他好气又好笑,伸手一把将她拖进自己怀里,结实的长臂将她圈得紧紧的。「不要以个人的经验套用在别人头上好吗?」 「放开啦,很重耶!」王有乐试图把他的手臂扳开,可又哪里是大男人的对手? 「不管,如果等一下行李箱打开真的有巧克力,你要跟我道歉。」他霸道地宣布。 「杜医师,你是在飞机上没睡饱,被时差把脑袋搞胡涂了吗?我干嘛要跟你道歉?」她不爽地道,「而且我等一下才没有要坐你的车,你少臭美了,我要搭巴士回去。」 「你不是来接机的吗?」 「是啊,我接到了,所以要回去了。」她那张小圆脸板起来,倒挺固执严肃得有模有样。 他不禁啼笑皆非。 「我的车子就停在停车场,你不坐我的车,要自己去坐巴士?」 「对。」她一昂下巴,「怎样,很有个性吧?」 「你的个性没有一次是用在正确的地方。」他老实不客气地指出,「要不怎么一对上那个高大伟,就半点骨气都不剩?」 她眼底的光芒瞬间消失无踪—— 「要你管!」 王有乐突然低头钻出他的臂弯,在他还来不及反应时,就气冲冲地跑掉了。 「喂,有乐?」他一怔。「王有乐!你还真的生气了?」 他还以为自己最近已经够阴阴怪气了,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比他更严重。 刻薄,机车,嘴贱…… 像他这种一生一帆风顺、高高在上的人,哪里尝过那种失败和痛苦的滋味? 她猜他从来就不知道,那种感情和尊严被重重踩在脚底辗碎的心情。 还心理学权威……权威个屁! 他所有的学问、关怀、体贴和智彗,统统只会给上门来的病人,连一丁半点都懒得浪费在她身上。 也许在他眼里,她就是个病入膏肓、无可救药的笨女人,不过就是失恋,不过就是谈了场悲惨可笑的独角戏恋情,有什么好想不开的? 他回不回她电话有什么要紧?简讯传不传给她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反正她就只是他的员工,又不是他什么人—— 他什么都不知道…… 王有乐坐在客运巴士内,头抵着冰冷的车窗玻璃,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但她及时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不,她不哭,被男朋友和最好的朋友连手背叛,不管是爱情还是自尊都遭受严重伤害和打击,那时候的她都没有哭,现在又怎么可能会为了一点点小事掉眼泪? 「我只是生气,很生气很生气……」她强迫自己专注在愤怒上,却怎么也止不住胸口泛起的痛楚。 由始至终,她的关心就那么微不足道,渺小可笑到令人忽视——在他眼里和心里,她就真的那么一无事处,那么失败吗? 就在此时,有乘客上车,好巧不巧地在她身边位子坐下。 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狼狈不堪的自己,往角落挪移缩靠,目光盯着窗外的某一点。 「对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轻轻响起。 她背脊一僵,猛然转过头来,恰恰望入杜醇歉然的眸光里。 刹那间,她的心脏重重一撞,胃瞬间没了底! 「刚刚……」杜醇凝视着她,神情真诚而温柔。「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这样说话伤害你,对不起。」 她瞪着他,喉头不知怎的梗塞住了。 不是想哭,就只是……说不出话来…… 「而且那也不是事实。」他深深注视着她,黑眸里闪过一丝隐约的光芒,像是不忍,又像是心疼。他捧起她的双手,大手温暖有力地紧紧包裹着她,柔声道:「有乐,听我说,我知道在那段关系里,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力量去付出、守护那份爱情。最后会演变成这样,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你哪里不足。」 王有乐怔怔地望着他。 「纯粹只是他不是那个适合你的人,你的幸福并不在他手上,所以他给不起你他没有的东西。」 第十四章 她脑中浑现往日和高大伟相处时的点点滴滴,还有过年前在迪化街看到他和邹静在一起时,两个人之间亲密微妙的互动和神情。 是啊,像被那样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她从来就没有过。 王有乐难掩满眼的落寞和惆怅。 「有乐,总有一天,会有一个真正属于你的人出现,他不会做出任何不珍惜你的事来,也不会让你伤心难过,更不会让你独自面对生命里所有的痛苦和快乐,他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你痛,他比你更痛,你笑,他比谁都开心……」 半晌后,她呐呐地问:「你怎么知道会有这么一个人?」 「因为你值得拥有这样一个人。」他温暖的掌心暖和了她冰冷的手。 她心底有块地方渐渐地柔软了,暖暖地融化坍塌了下来,不知怎的,眼眶好热、好烫。 真的,会有这么一个人吗? 「会有这个人。」杜醇仿佛能看穿她灵魂深处的盼望与不安,真切坚定地道,「一定会的。我保证。」 她痴痴地望着他,嘴唇开始颤抖起来。 「我就在这里,我哪里也不会去,」他轻抚着她的颊,低声道:「如果想哭,就哭吧!」 「我……我……」她试着咽下不争气的脆弱,试着死命压抑下根本就不该在他面前溃堤的一切,但最后还是失败了。 他展臂将她温柔地环进怀里,低声道:「不会有事的。」 王有乐再也控制不住,把脸埋进他强壮厚实胸瞠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下一刻,他胸前衣襟迅速濡湿了。 「一切都会过去的。」他一手轻扶着她的后颈,低沉的声音中透着深深不舍。「相信我,所有的痛苦,都会过去的。」 她肩头激烈抖动着,泪水疯狂奔流。 再见了,曾经的爱恋。再见了,所有的心痛与煎熬。 今天之后,她要重新开始,她要大口呼吸,不再憋着痛楚委屈过日子。 她会睁大双眼,好好发现、珍惜身边所拥有的一切美好人事物。 她要记得谁才是真正对她好,真正在乎她,爱惜她的人。 例如阿嬷,例如——杜医师。 ——原来,他真的是最知道她,了解她的。 王有乐缓缓抬起头,透过模糊泪雾,深深地望着这个嘴上刁钻难搞机车,其实心底却软得像蜂蜜棉花糖的大男人,然后,含着眼泪忍不住噗哧地笑了出来。 「嗯?」他眸里掠过一丝迷惑。 「你不是开车到机场的吗?」她吸了吸鼻子,鼻音浓重,有些好笑又赧然。「跟我坐上巴士,那车子怎么办?现在车子都开上高速公路了,我们也不能半路下车……对不起,杜医师,我又给你找麻烦了。」 「都说二十九天养成一个习惯。」他嘴角微微上扬,「我都对着你三年了,不习惯,行吗?」 不知怎的,她的双颊渐渐发烫了起来。 「告诉我,这个年假你都做了什么?到哪里拜年?吃了阿嬷的哪些拿手好菜,又胖了几公斤,统统要一五一十告诉我,不得隐瞒。」他伸指轻拧她的鼻头,惹来她抗议呼疼。 「很痛耶。」她摸着鼻尖,嘟嘴咕哝道:「都还没跟你算不回简讯的那笔帐,你还这样……」 「什么简讯?」他睁眼说瞎话。 「……果然是没收到。」她小小声自言自语。 「你传简讯给我?什么时候?」杜醇索性装傻到底。「都传了些什么内容?」 她那张圆脸登时差赧地涨红了起来,吞吞吐吐道:「没、没啊,什么简讯?」 他微微眯起眼,有些不满。好样儿的,跟了他这么多年,别的没学,装傻倒会。 「该不会是写了些‘杜医师,我想念你’,或是‘到了之后要打给电话给我,好让我安心’之类的话吧?」他浓眉斜挑,似笑非笑的。 「才、才不是。」她这下子连耳朵都红了,话说得结结巴巴,「反正没有就是没有啦!」 「没有吗?」他摩挲着下巴,专注眸光盯得她脸红心跳。 「呃……啊……」她忙顾左右而言他,「对了,明天就是元宵节,今年台北灯会好热闹,听说市府还办了一个仿效古代的元宵花灯市集耶,有杂耍、捏面人、猜灯谜、舞龙舞狮,有胸口碎大石的表演,还有好吃的冰糖葫芦耶!」 「都是人挤人,没意思。」他兴致缺缺。 「不想去吗?」她脸上的兴奋之情消失。 「不想。」杜醇伸了个懒腰,舒展因长途飞行而疲惫酸痛的身体筋骨。「后天礼拜一就要恢复上班,明天我打算在家里好好睡上一整天,补补眠。」 「喔。」她哑口无言。 是该休息,不只杜医师要休息,她也得休息,毕竟礼拜一已经排满满求诊的病人。 看来,今年元宵节也别想邀得动杜医师一起去看热闹非凡的花灯了。 王有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失望。 【第五章】 事情偏偏就是这么巧。 元宵节当天,杜醇中午接到一个在联合国工作多年的老同学电话,因为几百年也难得碰一次面,所以他只得打消在家消磨一整天的计划,驱车到北市府附近的一家法国餐厅碰面。 他们一起吃了晚饭,愉快热络地叙旧,直到九点左右才结束,各自离开。 杜醇本想直接到停车场开车,可是他一抬头,正好看见了眼前宛如繁星点点、流光璀璨的灯海,一串串绽放着温暖喜气光亮的花灯,沿路直直通往了北市府前热闹的元宵市集广场,到处可见造型千奇百巧的大花灯,拥挤却欢乐的人潮,以及各式各样的摊位。 有乐真没夸张,果然还有胸口碎大石。 他不知不觉地跟着驻足在人群中,然而在看到那名打着赤膊的大汉,横躺在地,胸口放上一块沉重的石片时,不禁替大汉觉得痛。 那位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的练家子,着实对「卖命赚钱」这四个字下了最好的注解。 他摇了摇头,信步向前走过一摊摊既现代又复古的摊位,在卖石镇雕章的摊子上停留了片刻,选了颗刻有「心是初始 也是依归」的黑石纸镇,随即目光落在了一枚用中英文刻着「i fear no fate」我不惧怕命运」的乳白色石头图章上。 「这个真适合送给有乐……」他拿起这只圆圆胖胖的可爱图章,反复把玩欣赏。「老板,麻烦这两个都帮我包起来。」 i fear no fate…… 这个摊位的主人颇为风雅,也许他也是e.e. cummings诗集的爱好者,这才会将「i carry your heart with me」这首诗里的其中一句节录出来—— i fear no fate 我不恒怕命运 for you are my fate, my sweet 因为你就是我的命运,我的甜蜜 i want no world 我毋须这个世界 for beautiful you are my world my true 美丽的你就是我的世界,我的真实…… 杜醇心一动,眼前浑现出那张记忆中憨憨的、笑容可掬的小圆脸,一时间不禁有些怔住。 「先生?先生?」 他回过神来。「装好了吗?」 第十五章 「是的,谢谢您的光临。」满头白发的摊位主人对着他微笑,「石头有灵性,只结缘于有缘人,希望您以后能好好珍惜、爱护它。」 「我会的,谢谢。」他一颔首,接过那颇有重量的淡米色纸提袋。 看来这个元宵市集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吵杂、无趣。 杜醇比踏进广场前又多了几分兴致,他继续往前逛,想起有乐提到的冰糖葫芦,忍不住也买了一串。 女孩子都喜欢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吗? 他咬了一口,微带困惑地看着手中的冰糖葫芦,不就是山楂李,裹一层甜脆的糖浆,到底好吃在哪里?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唤住了他—— 「帅哥,猜灯谜、抽灵签,不灵不要钱啦!」 杜醇脚步一顿,看着眼前布置得活似邵氏电影里,那种九流唬烂算命仙风格的命理摊位。 「今日正逢元宵吉时,所有灯谜皆以签诗取代。」戴着顶瓜皮帽的老先生顶了顶徐志摩式的圆框眼镜,对着他笑嘻嘻开口,「但不提供解签服务,不到府分忧解劳,下好离手,只碰运气,各凭本事,一字记之曰:缘哪!」 「老先生,您是摆算命摊,还是开赌摊做荷官?」他实在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好。 是诈骗集团吗?还是什么整人节目?摄影机在哪里? 「这位帅哥,正所谓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世事百态皆同此理,人总要有第二专长,双线路好过单行道嘛!」 杜醇忍不住笑了起来。 就算真是诈骗集团,这位老先生未免太有才也太有意思了。 他索性站在原地,满富兴味地配合着老先生的「倾情演出」,「所以呢?现在是需要先看相还是先抽签?」 老先生一听生意上门,更加来劲儿了。 「看您面目俊朗,高大挺拔,印堂开阔,眉间一团正气,就知道您必定是该行业的个中翘楚。」老先生煞有介事地上下打量他,还把指尖摆在上唇,沉吟道:「嗯……说真格的,不是我神算李铁拐吹牛,凡是被我老人家叫住的,都是有缘人——」 「等等!」他突然问:「老先生,您就是神算李铁拐?」 「那当然,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岂能有假?」神算李铁拐一脸正经的回道。 看来这位老先生除了算命跟摆赌摊两项专长外,恐怕闲暇时还有去古代剧兼兼差、跑跑龙套。 「既然是李铁拐,那……」杜醇的目光往下移到李铁拐健全的双脚。 「好说好说,行走江湖,总得取个响当当的艺名,表相并不重要。」神算李铁拐一摊手,眼神里掠过一丝狡狯。「怎么样,这位帅哥,抽个灯谜做灵签吧?」 「你的灯谜怎么抽?怎么卖?」 「来来来,这儿有一字排开的绣球小花灯,每盏花灯里头都藏着一首灯谜签诗,请随兴挑一盏,一盏五百,银货两讫,童叟无欺。」神算挛铁拐笑咪咪的说,「花灯还可携回悬挂观赏保平安,送礼自用两相宜。」 「那给我左手边第一盏吧!」杜醇打开皮夹,抽出五百元。「谢谢。」 「感谢您!」神算李铁拐恭恭敬敬地将花灯交到他手中,收下钱,不忘做了个凤飞飞指尖轻碰帽檐的招牌动作。 杜醇强忍住笑,摇了摇头。 老人家精神可真好…… 「对了,最好现场拆阅,这样最灵验。」神算李铁拐一脸兴致勃勃,显然也很好奇他抽中的是什么。 他瞥了对方一眼,无可无不可地自绑得花团锦簇、喜气洋洋的绣球花灯顶端,探指而入,拿出了里头卷成小签状的灯谜。 打开签纸,只见上面写着四句诗: 三生石上坐月老 两人同行恰恰好 一世姻缘求灵签 半个月亮吃到饱 「这……是什么意思?」他孤疑地望向神算李铁拐。 除了「吃到饱」这三个字——他第一个闪进脑袋里的,就是自家诊所那名嗜吃如命的小胖妹。 杜醇,别走火入魔了……他甩了甩头,暗暗懊恼。 「灯谜啊!」神算李铁拐拿出一张大的dm,指指上头印好的楷书标语,「喏,刚刚说过了,猜灯谜、抽灵签,不提供解签服务,不到府分忧解劳——天机不可泄漏也。」 杜醇突然有种上当的感觉。 「帅哥,好好收着,早晚念诵三遍,必能早日勘破个中玄机啊!」 「可是这——」 「嘘……」神算李铁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帅哥,有些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行了,说多了,不灵啊!」 杜醇眨了眨眼睛,看了看这说得含含糊糊、不清不楚的签诗内容,再看了看神算李铁拐,顿时啼笑皆非。 也对,不过就是元宵热闹好玩用的猜灯谜,有什么好追究明白的? 「神算先生,谢了。」他神情微带揶揄地笑了笑,礼貌性地点了个头,就走了。 神算李铁拐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满脸笑纹更深了。 天机不可泄漏,天机不可泄漏啊! 哭过了果然有差,开工第一天,王有乐的早餐虽是摩斯辣味热狗堡,饮料却是超商买来的一大罐无糖冰豆浆。 「有进步。」杜醇拎着鲜蔬墨西哥袋饼和无糖麦荼走进来,一看她的早餐内容,不禁满意地笑了。 「什么东西有进步?」她大口咬下热狗堡,边嚼着边从袋子里又摸出一包乖乖。 「王、有、乐——」乖乖一出现,他脸都绿了。 「干嘛啦?」她脸上满是冤枉,低头看了手上的乖乖一眼。「我没有饭后点心,而且乖乖热量已经很低了。」 「是有多低?」他揉着隐隐作冬的眉心。 「杜医师,你没听过啮齿期吗?人在某一个时期特别想咬东西,是很正常的。」 「啮齿期指的是六个月大到两岁间,正在长牙的小宝宝,不是你这种光长肥肉不长脑袋的笨蛋。」他忍不住轻弹她额头一记。 「嘿!」她也是有自尊心的好不好。 「我再给你半个月的时间戒掉暴食习惯,半个月后,开始进行强力勒戒。」他打开预约行事历,「早上佟太太的预约提前半小时,下午赵小姐的时间改在三点。」 「是,知道了。」她突然紧张了起来,呐呐问:「那个……请问强力勒戒是什么意思?」 杜醇抬起头,给了她一抹很温柔的笑容,却让王有乐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半个月后,就会知道了。」 她忐忑难安地看着他一派从容优雅地走进诊间,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到底什么叫强行勒戒?」她越想越担心,「他该不会要我实行‘一天只吃一颗苹果’的终极减肥法,还是断食断到死吧?」 而在诊间里,杜醇随手将早餐搁在旁边,衬衫袖子挽至肘心,拿起陶瓷水壶,走到巴洛克式的高窗底下,帮一排绿色小盆栽浇水。 这是他每天工作前必做的「仪式」,静静地浇水,修剪叶片,整理盆栽,在这个过程中仿佛是一趟心灵静化之旅,往往能够令他烦躁的心绪渐渐沉静下来。 就在此时,口袋里的手机蓦地响起。 他边掏出手机,边放下水壶。「我是杜醇。」 「好久不见。」一个轻柔的嗓音出现在电话那端。 曾经,他以为这辈子永远不会再听见的声音……他脸上神情顿时一片空白,冷冷道:「有什么事吗?」 第十六章 「今天晚上,我们可以碰个面吗?」 「没有那个必要。我还有事,就不陪你叙旧闲聊了。」 「醇——」 「我先挂了。」他毫不犹豫地结束通话。 将手机放回口袋后,杜醇继续执起水壶,慢慢地浇水。直到盆栽里的泥土已湿润水满溢了出来,他依旧视而不见,持续着浇水的动作。 下班前三分钟—— 「王有乐,我请你吃晚餐。」 正在整理档案文件的王有乐抬头,一脸防备。「又去吃草?」 「今晚不吃草,我们去吃牛排。」杜醇俊朗的脸庞上,带着一丝微笑,可是她却不知怎的,觉得他好像不是真的在笑。 她怔怔地望着他,小手关怀地搭在他的手臂上。「杜医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 「你不想吃牛排?那火锅?烧烤?披萨?」 杜医师今天真的有点怪怪的…… 「好好好,就吃牛排吧!」她赶紧道,将档案锁进柜子里,抓起背包就推着他往外走。「走,我们先下班再说。」 跟着他上了车,王有乐边扣上安全带,边小心翼翼地瞅着身旁的他,「杜医师……你还好吗?」 「我会有什么不好的?」杜醇偏过头来,浓眉询问地微挑。 她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可是她浑身上下每根敏感的神经都在哗哗哗作响,警告着她,事情不太妙。 杜医师看起来好像受了什么重大打击,可是又平静得一点痕迹也没有,但越是这样越恐怖,完全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啊! 他稳稳地驾驶着休旅车,突然瞥了她一眼。「用不着拿一副好像我随时会挂掉的表情看我。」 「很明显吗?」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脸颊。 「跟在脸上打了广告灯没两样。」 「那为免我胡思乱想,你要不要直接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认真地思索了一下。「嗯,没有。」 「我不相信。」她那张圆脸很是严肃。「今天没下红雨,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外星人也没有来攻打地球,可是你‘居然’要请我吃牛排!你说,是不是很诡异?是不是很奇怪?」 「说得好像我是个多小气的老板,」他哼了一声,「我明明常请你吃饭的。」 「你当然不小气,但是你对我的体重一向斤斤计较,怎么可能没事要带我去吃牛排?牛排耶!」她加强语气。 「所以一句话,去不去?」 「……去。」她一对上食物,向来没骨气可言。 「那就好。」 接下来他不再说话,只是专心开车。 王有乐默默地看着他,心却微微揪了起来。 她注意到,他刚才并没有被她的蠢话逗笑…… 而他,一向都会被她逗笑的。 杜醇果然言出必行,真的带她到那间美国顶级牛排餐厅用餐,还替她叫来了她垂涎已久,却总是考虑到荷包而不敢尝试的「十二盎司肋眼厚牛排」。 他甚至要服务生在她盘子里多放两大团奶油马钤薯泥,并且浇上浓浓的牛肉酱汁。 「吃吧。」他啜了一口红酒。 王有乐的口水简直都快流成瀑布了,二话不说马上动手切起又厚又软又多汁的顶级牛排,一入口,满脸都是幸福。 「哇……真是太好吃了……」她几乎是感激涕零,抬头想跟他道谢,却发觉他只是一径地喝着红酒,盘子上的牛排连动都未动。 她的心迅速沉了下去,适才所有在味蕾绽放的满足和快乐,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来没见他这么失控过的,一瓶法国红酒转眼间已去了大半。 他到底怎么了?心情不好吗?是遇到了什么困难的事吗? 不管是什么,她都会站在他这边,也永远永远都会挺他的! 「空腹喝酒不好,先吃一点垫垫底吧。」她眼底浑现一抹怜惜,默默切了几小块牛排,放进他的盘子里。「你要不要吃吃看我的?很好吃的。」 杜醇微微一顿,黑眸奠测高深地注视着她,过了良久,突然开口:「有乐。」 「是。」她舔了舔突然有些发干的嘴唇。 「要不要跟我交往?」 她手里的叉子咣啷地掉进盘子里。 「我不是在开玩笑,我也不会强迫你。」他直直望入她仓皇失措的茫然眼底。「但是如果你能好好考虑我的提议,我会很感激。」 王有乐惶惶地望着他,脑中乱成一片。 「杜医师,你、你……刚才说什么?」她像没听清楚似的,再求证地问了一次。 「你愿意跟我交往,做我的女朋友吗?」他声音低沉地重复。 她不知道自己是该惊吓,还是该高兴,这一瞬间心头涌现几千几百种复杂万分的滋味,又是惊疑不定,又是莫名玫喜,一颗心七上八下,翻瞎搅拌得一团乱。 杜医师跟她告白…… 不是别人,是杜医师耶! 她头有点晕眩,好像脑袋里的血液瞬间全往脚底逆流,心脏都不知该怎么跳了。 「不用马上回答我。」杜醇放下高脚杯,终于拿起叉子叉了块她细心切送给自己的牛排,放入口中咀嚼。「……你说得对,这真的很好吃。」 王有乐还是没能完全回魂过来,可是看他吃着她替他切好的食物,心,却不知为何掠过阵阵灼热的悸动感。 卜通卜通地,好像某种不可闻的呢喃低语,偷偷地在诉说着一个秘密…… 王有乐,你听得懂吗?你听得懂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吗? 王有乐回到租赁的小套房,那种受宠若惊、晕陶陶般微醺的酒醉感始终未褪。 可是她明明半滴酒都没喝啊! 「不是的吧……」她趴进懒人座沙发里,忍不住呻吟了起来。 原来杜医师今天整个人那么不对劲,就是在踌躇着要如何向她告白? 怎么会有这种事?她该不会是年假放到傻了,昏头了,所以第一天上班还在作白日梦? 「杜医师怎么会喜欢我?」她抬起通红发烫的脸,拍了拍双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他肯定是在捉弄我——不对啊,他说不是在开玩笑,而且他也没有无聊到拿这种事开玩笑。」 杜医师是她这辈子遇见过最冷静认真、最一丝不苟的人,又是个完美主义者,不论是公事还是私底下都洁癖到了极点。 再说了,他也没理由跟自己的终身大事过不去啊? 「对,就是这里怪!」她满脸深思研究之色。「杜医师对我全身上下都看不惯,他怎么可能会喜欢上我?光是我的饮食习惯就够令他跳脚的了,更别提我要身材没身材,要脸蛋没脸蛋——」 难道是日久生情……呸呸呸,这怎么可能?她都在诊所里工作三年多了,要生早就生了,怎么会突然选在现在? 「该不会是……他在同情我吧?」 在王有乐一头雾水、满脑子问号的同时,杜醇却是静静伫立在能将大半个台北市夜景尽收眼底的落地窗前,指间夹着一根点燃了的香烟。 这是他早已戒了多年的久违恶习。 但是今天晚上,他冲动地想打破一些什么,不管是有条不紊的习惯,还是宁静从容的生活。 为什么不行呢? 难得豁出去的疯狂一次,刚好可以平衡一成不变的沉闷人生,反正他曾经以为会永远停留在身边的一切,早在多年前支离破碎。 第十七章 他现在应该追求的是开心过日子,找一个能让他笑,能令他相处起来舒服的对象,什么都不多想,就这么没心没肺的过下去。 论壮士断腕的决心,他是不会输给「她」的。 挑有乐做另一半,是他这些年来做过最正确的选择,他奇怪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这一点?又为什么没有早点做出这个决定? 有乐值得一个比高大伟更好的男人来照顾她,保护她,而既然他们俩都有各自缺少的那块遗憾,干脆配成一对,就这么相互扶持依靠的过日子…… 「很好,太好了。」他喃喃自语,眼底却没有半点喜悦。 现在,就看有乐能不能聪明地领略出这点,答应和他交往,成为他的女朋友,甚至是将来的妻子。 他会在「她」离开台湾前,铁了心将一切成为「事实」。 「杜医师,你昨晚喝醉了,我会把你说过的话忘记的。」 一早到诊所,王有乐就表情郑重严肃地对他这么说。 他深邃眸光锁住她,「你以为我在说醉话?」 「我想了一整个晚上,想破头也想不出别的更好的解释了。」她眼神澄净坦率地迎视他,「杜医师,你平常滴酒不沾,一瓶红酒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在酒精的催化之下,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来,也是可以被理解的。」 他嘴角有些上扬。「所以你是在帮我找理由,给我台阶下?」 「杜医师,我不知道你昨晚是怎么了,或是受到什么刺激,才会对我提出交往的提议。」她挠了挠头,老实道:「其实坦白跟你说,我听到的时候虽然很震惊,但是心里……也是忍不住偷偷的高兴了一下,可我不是没有脑子的人,你又不喜欢我,怎么会突然想跟我交往?」 杜醇不由得用一种崭新的目光打量起她。 不错嘛,小胖妹开始学会用脑子了,虽然,她的脑子再度用错时机、用错地方。 「等一下把下午的预约统统改到明天晚上。」他伸手拍拍她的脑袋,自顾自地走进谚间。 「什么?」她顿时傻眼。「杜医师,你是跟我开玩笑的吧?杜医师?杜医师?」 诊间的门已经砰地关上了。 王有乐只能瞪着米白色的门板发呆。 结束了上午的看诊后,杜醇脱下了白色医师袍,挂在立架上,看了看腕际的表,高声喊道:「王有乐,你准备好了吗?」 门一开,王有乐的小圆脸对着他皱眉,「杜医师,这真的很不像你。」 「今天中午吃意大利菜,披萨,意大利面,红酒炖鸡,随便你点。」 她口水险险流了出来,下一秒才惊觉不对,没好气道:「杜医师,你不能每次都用美食诱惑我,这样我会忘记我要跟你讲什么……」 「那就好。」他伸臂环住她的肩,一把将她往外拖。「走了。」 「杜医师——」 「饭后让你哈根选思吃到饱。」 她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 「我就知道杜医师是这世上最好的老板了!」她那张圆脸满满的都是谄媚。 他不禁笑了起来。「你这家伙……」 不过「好养」也是一大优点。 杜醇突然想起,「她」只吃清淡的食物,不穿白色以外的服饰,很怕晒太阳,最不喜欢吵杂的地方,只搽兰蔻的淡花香乳液,只喝苏州产的小品绿茶…… 他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心头浑起一股强烈自厌感。 脑子里还记得这些不重要的垃圾做什么? 这一切,早已与他无关。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专注对着面前这张小圆脸笑。「请你吃冰淇淋就是世上最好的老板,你就这么容易满足?」 「容易满足才好,这样每天都可以过得很开心。」她笑嘻嘻地道,「‘心宽体胖’这句话听过没?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变圆的?」 「这是件很值得沾沾自喜的事吗?」他有一丝没好气。 「人要学向日蓥,要永远朝着正面积极、阳光灿烂的方向看。」王有乐对他嫣然一笑,「这不是你常常教我的吗?」 杜醇怔住,凝视着她,她竟然都记得? 他的话,对她真的有那么大的意义吗? 「杜医师,」她的眼神不禁温柔了起来。「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事烦心,但你是最棒的医师,是我们家最厉害的大老板,没有什么人打得垮你,也没什么事能难倒你,我永远对你有信心。永远都有,真的。」 他心底的灼热渐渐蔓延扩大成了浓浓的温暖感,不禁深刻地注视着这张平凡却温润投缘的小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变得这么了解他的心思,这么轻易就能碰触、感觉到他的喜怒哀乐了? 「杜医师,我很喜欢看你笑,喜欢看你自信满满,甚至是很骄傲很臭屁的样子。」王有乐望着他,语气真挚地道,「好像不管这个世界有多纷乱,多混沌颠倒,你依然看得很清楚很透彻,你一直稳稳地站在这儿,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扰乱你、左右你。因为这样,所以连同站在你身边的我,也觉得很安心,可以什么都不用怕了。」 杜醇心底深处凝结的那片麻木冰冷,因为她的话而崩解融化了些许。 「所以你放心,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会在你身边的。」她坚定地握紧他的手。「加油!努力啊!」 他无法言语,甚至没发觉自己屏住呼吸,眼眶感到陌生地发热、湿润起来。 「……原来你不只有脑子,口才也不错。」半晌后,他终于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原来三年来对牛弹琴是有用的。」 「嘿!」她忍不住抗议。 杜醇嘴角的笑意更深,大掌操操她的头,「走吧,吃饲料了。」 【第六章】 杜醇竟然从完美主义者的机车男,立身成为温润如玉的好男人。 他真的带王有乐去大啖意式美食,不管是热起司融化牵丝的软q手工披萨,香嫩又浓郁多汁的红酒蘑菇炖鸡,还是海鲜红酱意大利面。 她贪心的点了好几样主餐,结果根本吃不完,最后是由他来「收给残局」,帮忙吃掉剩下的披萨和意大利面,为的就是让她有多余的胃可以吃饭后甜点冰淇淋。 王有乐用精致的小银匙挖着第三球黑巧克力冰淇淋,吃着吃着,突然觉得有点愧疚了起来。 浪费食物是要遭雷劈的,而劳烦一位英俊优雅的医界菁英帮她解决「厨余」问题,她怕自己恐怕不只要被劈,可能还会落得全身通电屁股冒烟的下场。 「那个,杜医师……」她舔了舔唇。 「现在是下班时间,叫我名字吧。」杜醇目光温和地看着她。 她的心登时漏跳一拍,「什么?叫你名字?不、不太好吧?」 而且单字很难叫的,叫他杜醇很没礼貌,叫醇很肉麻,叫醇哥哥又很恶心,还真是难倒她了。 「有什么不好的?」他浓眉微挑,「你不是就要成为我女朋友了吗?」 「什么女、女朋友的,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别人说话呀?」她双颊顿时通红,结结巴巴道。 「你不喜欢我吗?」他那双明亮黑眸瞅得她心一阵发慌。 「是……也不能这样说啦……」她忍不住用手猛扇发烫的脸。「可是我没有心理准备……也没有真实感,总觉得……很奇怪,而且你怎么会喜欢我?」 第十八章 「那你喜欢我吗?」杜醇单刀直入地问。 「呃……」她的脸蛋瞬间更加红了。 「我明白,你刚刚走出一段情伤,当然不容易那么快就接受另外一段感情,另外一个男人,就算这个男人是我。」他的语气很平静,「但其实,我真的是最适合你的人。」 王有乐脑子乱成一团,嗫嚅问:「你……是吗?为什么?」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对他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他怎么会知道?又怎么确定? 「我们一直相处得很好,不是吗?」他对她微笑。「我虽然会督促你,但又很包容你,虽然常常被你搞得啼笑皆非,一个头两个大,可是你总是能令我笑,让我觉得只要有你在,要开心真的是很容易。」 她怔怔地看着他,心脏越跳越快。 「像刚刚,你感觉得出我心情不好,每一句安慰的话都贴近了我的心。」杜醇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很自然地拿起餐巾,替她擦拭嘴角沾到的冰淇淋。「你让我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无所不能,在你眼里,虽然我有一堆缺点,但是又好得让你愿意永远跟随、陪伴在我身边。你知道这样的话,对男人来说是多么大的鼓励和肯定吗?」 王有乐霎时忘了那球还没舔完的冰淇淋,忘了吃得很撑、很满足的肚皮,也忘了服务生适才送上来的热奶茶,因为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棉花糖般甜蜜柔软地降落在她心上。 脑中,浮现了阿嬷曾经对她说过的那番话—— 他安慰阿嬷说,你只是因为感情不顺,所以心情不好回家静一静的,他还叫阿嬷放心,有他在,你一定不会有事,你会好起来的…… 他要阿嬷不用为你操心,他还说我的阿孙仔是个好女孩,以后一定会遇到真正的好男人来疼惜的…… 难道,他早在那时候就对她动心、为她心疼了吗? 她吞了口口水,双颊热烘烘的。 「而且在你面前,我可以不顾形象,你在我面前,也早就没有任何形象可言了。」他眸光促狭地瞅着她,「不是吗?」 她眨了眨眼睛,不由得小小声嘀咕:「如果是这个原因的话,听起来就太不动人了。」 「那么如果我单膝向你跪下,认真地请求你答应跟我交往……」他轻轻毫起她的手,英俊脸庞严肃地看着她,「你感动吗?会愿意吗?」 王有乐傻住了。 他牵着她的手,起身绕到她面前,不顾餐厅里众人诧异的目光,优雅地单膝在她面前跪了下来,眸光真挚地望着她。 「王有乐,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让我照顾你,陪伴你,守护你吗?」 她睁大双眼,澄澈的眸里渐渐浑现湿热的泪雾,喉头严重地梗塞住了。 「答应他!答应他!」餐厅里其他客人凑热闹地欢呼鼓噪起来。 「哇,好浪漫啊……」还有人吹起口哨。 「谢谢。」杜醇脸带笑容地环顾四周,最后目光落在她脸上。「有乐,你愿意吗?」 这绝对是电视节目的整人单元,不然就是四月一号的愚人节提前了,而且杜医师肯定在跟她开玩笑。 可是她好想相信……她要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怦然的心跳声顿时化作最真实的响应,王有乐感动万分地瞅着他,喉头模糊颤抖地挤出了一个字—— 「好。」 杜醇眸光炯炯然地盯着她,在她说出「好」的同时,浑然未觉自己屏住了很久的呼吸,总算在这一刻得以吐了出来。 她说好,有乐说好。 他有一丝晕晕然,嘴角忍不住往上扬。 好像生命中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刹那,真的都会开始转为变好,而且是越来越好了。 出自于某种他完全会意不过来的冲动,他温柔地捧住她的脸庞,忘形地吻上王有乐丰润可爱的唇瓣…… 仿佛好似早就想这么吻着她很久、很久了…… 简直像在作梦一样。 自从在餐厅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吻之后,王有乐整个人像踩在云端飘飘然的,一点现实感都没有。 不,她连作梦都没想过,像杜医师这么优秀完美的男人,竟然会向她告白,请求她跟他交往—— 「有乐妹妹,你从刚刚进来就傻笑到现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吸了笑气才出门的,这么high?」张谅已经喝掉了大半杯啤酒,嗑掉了半篮子的洋芋片,正在搓五香花生的皮,再也忍不住开口。 「什么?」她回过神来,依然止不住眉开眼笑。 「不过想想,当老杜的女朋友,你还不如选我咧。」他朝嘴里扔进两颗花生,煞有介事地道:「look!要人材有人材,要钱财有钱财,同时又有幽默感,还有一颗宽大乐观的心……」 「栽啦栽啦。」王有乐手指挖了挖耳朵,喝了口热苹果奶茶。「听过八百遍了。可是你在我这边假意献殷勤没用啊,有那个精力,为什么不敢直接向你暗恋的那个女上司表白?」 「咳咳咳……」张谅被呛到。 「张医生,你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她脸上盛满了鼓励,手握拳在他面前一比,「努力呀!就豁出去轰轰烈烈爱它一场吧!」 「轰你个大头!」张谅没好气地赏了她一记白眼。「我是叫你出来拷问你和老杜几时看对眼的事,不是叫你来出馊主意的。」 「感情这种事是很难说的,」她又露出那抹羞赧的傻笑。「一切都是缘分哪!」 「我早就知道你们俩不对劲了。」张谅一脸迫不及待想听八卦的热切表情。「来来来,告诉哥哥,到底是怎么开始的?老杜被你吃干抹净了吗?」 「张医生,脑子里别老装一些黄色废料行不行?」她脸上不禁掠过一丝小小鄙夷。「我和杜医师以前一向是很清白的。」 「以前?那现在呢?」 她那张圆脸老实地红了起来,吞吞吐吐道:「才……才吻了一次,也不算什么……」 「你们俩的进度太慢了。」张谅满脸恨铁不成钢的懊恼。「听过‘干柴烈火’这句成语没?年轻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如果真的有那个心,当然得加把劲啊!」 「张医生,你干嘛那么关心我们两个进度到哪里?」她一脸孤疑地打晕量他。 「当然是要快点生米煮成熟饭,才不会——呃……」张谅惊觉失言,忙干笑。「哈哈哈,因、因为我想早点当千爹嘛!」 王有乐自认是爱吃了点,动作慢了点,身材圆了点,但她又不笨,怎么会感觉不出他话里有话? 「才不会什么?」她认真地问。 张谅暗暗低咒自己一声,随即露出最最「天真无邪」的笑脸来。 「才不会时间久了以后,让你发现老杜实在太机车了,到时候你要是反悔,抛弃了他,那我老同学岂不很可怜?我们黄金光棍但乐部又少了一个出清存货的机会了。」他半真半假地道。 「哎哟,我认识杜医师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安啦!」她松了一口气,浑不在意地咧笑着挥了挥手。 「有乐,你别看我那老同学像是精得跟孤狸一样,遇到某些事也是相当认死扣,脑筋转不太过来的。」张谅看似大咧咧的笑容里带着一丝真切的诚恳。「男人有时候固执又爱面子,跟小孩子一样,老是觉得别人手上的玩具好像更好,却总忘记揽在怀里的,其实就是自己最心爱的东西……」 第十九章 「张医生,你是在跟我暗示什么吗?」她的心没来由的跳快一拍,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我只是在跟你分析男人的通病。」张谅一摊手,自嘲地笑笑。「像我自己也一样,明明喜欢人家,可是一见面,又像幼儿园的小男生一样,只懂得用惹恼人家,来引起她的注意。」 「我还以为你们学心理的在面对个人的感情时,能够处理得比较高明,比较不那么辛苦啊!」她若有所思地喃喃。 不像她这种凡夫俗子,浪费那么多力气和情感在一个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人身上,还得花上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勉强从泥沼中爬出来。 如果不是杜医师……如果不是他,她不知道自己还要自暴自弃到什么时候? 一想起杜醇,她的心不禁暖暖地发烫了起来。 「我们的专业在协助人们面对、分析、处理己身的感情、烦恼及各项人生选项,试着帮助他们从纷乱如麻的现实状态中,如何有效地厘清、挑选出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又要如何去做。」张谅叹了口气,单手支着下巴,语气有些无奈,「可是医者不自医,人最大的敌人往往是自己的盲点,充其量,我们只比别人多了一点点技术上的自愈能力,却不见得拥有更强的抗体。」 王有乐她听着听着,却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这几天总是怪怪的杜醇。 他也是吗?他也遇到了自身很难面对处理的盲点吗? 如果那个「盲点」不是她,那会是谁? 她没来由地涌现一阵陌生的惊悸恐慌感。 张谅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不安,忙道:「我说这些,不是要让你胡思乱想,杞人忧天的。事实上,身为专业的精神科医生和老杜的好友,我可以很诚恳、很坦白地告诉你,我觉得你是最适合他的女孩,真的。」 「真的吗?」她还是有一丝忐忑,不确定地问,「你真这么觉得?」 他一手放在左胸心口处,一手立誓,「我以我的医科证书和良心发誓。」 「张医生,谢谢你。」王有乐望着他,眼底盛满浓浓的感激之色。 「我相信你心仪的那个女孩,总有一天她也会感觉到、会发现你的好的。」 「啊,这点我倒是没什么把握。」张谅闷闷不乐地道,「除非她停止把我当成一个只会耍嘴皮子和泡妞的小弟弟看待……我说你们女人怎么回事?大了一岁又怎样?谁规定谈姊弟恋就会被世人取笑的?我出生比她晚一年是我可以选择的吗?」 「原来如此。」她恍然大悟,一脸同情。「可怜的张医生。」 「我不可怜,她才可怜!就让她继续当女魔头、老处女好了,我就不信她将来老了还扛得动医护箱去翻山越岭——」他赌气地说得咬牙切齿。 「张医生,这种幼稚的表情很难看。」 「哎呀,不知道啦,烦死了!」张谅仰头又灌了一大口啤酒,将空酒瓶放回桌上,招来服务生又要了一瓶。 王有乐想劝也无从下手,只得安慰地拍拍他的肩,「想喝就喝吧,喝醉了我帮你叫出租车,不用担心。」 「有乐妹妹,你真是个大好人……」张谅感动不已,「早知道我就追你了……」 「最好是啦!」她翻了翻白眼,才不信他的鬼话。 他们只会拿她当好说话好相处的小妹看待,谁会认真把她当作恋爱对象了? 还是杜医师最有眼光,呵呵呵。 一想起他,王有乐再度掩不住心里的甜蜜,喜孜孜地笑了起来。 阴明山 草莓农场 初春时分,山上的气温依然极低,蹲在草莓园里摘采硕大草莓的王有乐,全身裹得厚厚暖暖的,每次吐气都是鼻孔冒烟,她边剪草莓蒂边想笑。 不知道在另外一头摘草莓的杜医师,是不是也有这么滑稽的景象? 她蹑手蹑脚绕到另一边,看着那个背对着自己的宽大背影,正准备跳出去—— 「哇!」 「吓——」王有乐满脸惊吓地一屁股跌坐在地。 「想吓我?」杜醇微挑浓眉,得意洋洋地说:「就你那圆圆的头顶在那里钻来钻去的,谁看不见?」 「你、你……」她拍着惊悸犹存的胸口,眨动着圆圆眼睛。「都几岁人了还在玩这种吓人的游戏?不、不怕丢脸吗?」 「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的吧?」他伸手扶起她,像照顾小孩似的,伸手替她拍掉身后沾得到处都是的泥土和草屑。 「你就不能假装被我吓一次吗?」她嘀咕。 「不行。」他嘴角上扬,「事关男性尊严,没得商量。」 「就给我占一次便宜会怎样?」她忍不住小抱怨。 「你的志向能不能远大一点?就占这种小便宜你也高兴?」他环着她的肩头,提起装了大半的草莓篮子,笑着往前走。「你不知道有些女人会把男朋友折磨得死去活来,整治得对方服服帖帖吗?女人不能太老实,太千依百顺,要刁钻一点,搞怪一点,男人才会觉得有挑战性,知道吗?」 原来男人天生都有被虐的倾向,这下总算能解释她为何恋爱失败又总是乏人问津了。 ——所以你也是吗? 王有乐极度不是滋味,想问却又问不出口,只敢默默瞅了他一眼。 「从小我阿嬷教我要诚恳待人,所以你说的那种,我不会。」她盯着脚下踩过的每一步,喃喃道:「如果得靠玩技巧和耍心机才能留住男人,那我宁可不要。」 杜醇眼底的笑意微微消失,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就算是你很爱的男人,你也不屑这么做?」 「我不懂谈感情要什么技巧,是欲擒故纵,还是若即若离?」她说得一脸认真,「我只知道,想要别人真心对待自己,自己首先要真心待人,就算别人到最后还是辜负了自己,可是至少自己没有对不起自己的心,从以前到现在,我都是这样的。」 「是吗?」他的语气里没有批判,只有一丝怅然。「那么像你这样,有比较快乐吗?」 「没有比较快乐,可是至少良心不会难过。」 「如果你真有自己说的那么坦然豁达,又怎么会花了那么久还走不出情伤?」他就事论事地问。 「我良心不难过,但不表示我的感情就没受伤,人就不会难过啊!」 「可是如果一开始就懂得如何认清危险,学会用各种技巧处理感情的事,那么成功率不是会比较高吗?」他以指尖点点自己心口,再点点自己的头。「爱情,不只要用心,还要懂得用脑,用误略。」 那还叫爱情吗? 「你呢?」她抬起头,直直望入他眼底。「如果你心爱的女人不断折磨你,伤害你,刁难你,以爱为名,让你非得很辛苦很辛苦地绞尽脑汁才能留住她,那么你要吗?」 杜醇脚步停顿住了。 「……我们刚刚不是在谈这个。」他嘴角在笑,眼里却没有。 王有乐凝视着他,突然发觉到,他有一些部分是她不熟悉、也从来没见过的。 他对她隔离了些什么?又隐藏了些什么? 他还有什么信不过她的吗? 「杜医师……」她嗫嚅着开口。 杜醇迅速掩藏闪过脑海的回忆,扬唇轻笑,修长手指捏了捏她软软的圆脸。「都说情人之间会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吵嘴,原来是真的。」 第二十章 在这一瞬间,王有乐真宁可自己不要这么了解他,这样就不会对他的一举手一投足,脸上和眼底眉梢的任何一丝情绪波动与异状那么敏感、那么牵挂与不安。 不知该怎么解释心头那突如其来的害怕失去,她下意识攀紧了他的手臂,靠得他更近。 「对不起,肚子饿了,血糖太低,所以脑子胡里胡涂,刚刚那些话很乱七八糟、前言不对后语吧?哈哈哈。」她灿烂地笑道,「杜医师,等一下中午我们可不可以去吃小馒头和炒野菜?听说小馒头很q,野菜很鲜甜,我还从来没吃过哩!」 杜醇眸光变得温柔,胸口莫名发热,心底纠结着深深的矛盾和怜惜。 有时候,他真希望有乐可以像她的外表那样,圆圆的、憨憨的、可爱得傻里傻气,而不要像现在这样,体贴聪慧又善解人意。 她越懂事,越包容,越了解他,就越令他觉得愧疚心疼难受……和不安。 杜醇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 明明已经决定了,就这样好好地珍惜有乐,守护着有乐,可是为什么在他的心底深处,却有一丝隐隐约约的歉疚感? 王有乐下定决心,不管杜醇内心是不是曾有过什么阴影,或者性格上有什么缺点,她都不在意! 爱一个人,就该接受最真实的他,包括他所有的优秀或缺憾、坚强与脆弱,不是吗? 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与其浪费时间在那儿提心吊胆、烦恼东烦恼西,倒不如开开心心地过好每一天。 「杜医师,从今以后,我都会把你放在我的心上,让你每天都很快乐,很幸福的。」她对着手机屏幕上他微笑的脸庞,念念有词着。「你放心,有我在,你往后的每一天都会像现在这样在笑,也绝对不会有伤心气愤难过的时候,知道吗?」 她的指尖轻轻抚摸着屏幕上他的浓眉、鼻梁、微微上扬的嘴角…… 他是很多人心灵上的支柱,而她只想成为专属他一个人的支柱。 他的世界那么大,要照顾帮助的人那么多,可是无论在何时或何地,只要他累了、倦了,她都会一直在他身边,一直一直守护着他的。 「想什么那么入神?」 王有乐一惊,脸颊瞬间红了起来,急忙将手机藏回抽屉里。「没、没啊,杜医师你……你来了。」 「为什么今天没等我去接你?」杜醇低头看着她,王有乐被瞅得心头小鹿乱撞。 「嗯咳!」她清了清喉咙,一本正经地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公归公,私归私,免得被人说闲话。」 「你还有在这间诊所里看到第三个人吗?」他好笑地问。 呃,也对……她尴尬地摸了摸头。 「有时间在这边搞笑,不如把昨天我给你的笔记眷过一遍,输入存档。」他边说边在她桌上放下一袋物事。「喏,给你的。」 「我有买早餐了——」她疑惑地打开纸袋。「这是什么?」 「你平常太过偏食,蔬菜摄取量不够,既然一时半刻改变不了你的饮食习惯,多吃些综合维他命之类的补给品,我也比较安心。」 她怔怔地望着他,感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里头瓶瓶罐罐都是国外知名厂牌的保健食品,有维他命b群、膳食纤维素、葡萄子、铁剂、蔓越莓锭等等。 「营养不均衡,对身体不好。」杜醇对她一笑,摸摸她的头。「记得吃,我早晚都要检查的。」 「……好。」她喉头发紧,紧抱着那堆保健食品猛点头。「我都记得,一定记得。」 他微笑着就要进诊间,王有乐突然开口唤住他:「杜医师!」 「嗯?」他回过头来。 「其实我真的好喜欢你!我会努力做一个世上最好的女朋友,绝对不会让你失望。」她一张圆脸红通通的,却满满坚定勇敢的灿烂笑意。「相信我,你不会后悔的!」 杜醇直直看着她,心头瞬间涌现的也不知是惊异、喜悦还是深深的敬佩。 半晌后,他嘴角绽放了抹令她目眩神迷的笑容。 「好,我们一起加油吧!」 只要相信,只要有心,就一定能获得幸福的。 【第七章】 中午时分,王有乐结束手上那通病人打来的预约电话后,心下暗暗盘算着,要帮现在正和美国某医学中心进行视讯联机会议的杜醇买什么午餐回来。 突地,洁净剔透的淡蓝色厚玻璃门被轻轻推开,门上小银钤叮咚清脆响着。 她抬起头,亲切笑道:「不好意思,我们上午门诊时间结束啰!」 一名王有乐毕生见过最飘逸、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清丽女子走进来,小巧脸庞上漾着一朵浅浅微笑。「请问杜醇在吗?」 她一时惊艳得看傻了眼,呆了好几秒才记起要回答。 「呃,杜医师在开会。」她勉强敛起傻乎乎的表情,在这么有气质得像仙女的小姐面前,下意识跟着轻声细语了起来。「请问小姐跟杜医师有预约吗?」 「他不知道我要来。」 「请问你是?」她伸手拿话筒,打算按内线电话。 一绺发丝垂落颊畔,那女子笑容隐约透着一丝娇赧,「我是他未婚妻。」 叩地一声,王有乐手上的话筒落到桌面上,呆呆地看着对方,完全无法反应过来。 「她不是。」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她俩不约而同望向站在诊间门口的杜醇。「五年前就不是了。」 「杜……杜医师,」王有乐想起身,双膝却莫名颤抖着使不上力,只能撑着桌角勉强站起,努力挤出笑来。「这位小姐是来找你的。」 她从来不知道,杜医师曾经有过未婚妻…… 凝结在他们之间的气氛冰冷、僵滞得太过诡异,她没有心理学的学位也能感觉得出来,他们当年的婚约结束得并不愉快。 「你还是不打算原谅我吗?」那女子眼眶渐渐红了,无声的悲伤比嚎啕痛哭更令人揪心。 不知怎的,王有乐很想同情她,但是一颗心却不由自主地向下沉。 尤其当她发现杜醇刻意地别过头,选择漠视——或是逃避——那女子泪光楚楚的神情时。 「我……呃……」她觉得自己像个突然闯入舞台的不识相观众,手足无措又难掩慌张地试图离开现场,「先去吃午餐了,你们有话慢慢聊——」 「你哪里都不用去。」杜醇一把将她搂进怀里,唇角扬起一抹笑。「嘉儿,是我的错,我应该先向你介绍的。这是王有乐,我女朋友,不久后我们就要结婚了。你可以恭喜我们。」 他的手臂紧绷如钢铁,力气之大,箍得王有乐全身动弹不得,几乎生痛。 古嘉儿如花朵般的清丽脸庞刹那间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微微颤抖的清瘦身躯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去。 「阿醇,你、你不要这样……别这样对‘我们’。」她极力担保持镇定,可哽咽发颤的声线还是泄漏了脆弱。「我、我知道你很生气,但是我可以解释的……」 「我并没有生气。」杜醇在微笑,笑得很坦然很自在,但只有王有乐能近距离地看见,他其实眼里丝毫笑意也没有。「坦白说,老朋友、老同学能够在多年后再相见,看见彼此都过得很好,既没有人穷困潦倒,也没有人心碎而死,是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我很替你高兴,所以,你不替我高兴吗?」 第二十一章 「其实我曾设想过无数次,当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我也告诉自己,我不会为此感到受伤的。」古嘉儿吸了一口气,美丽清亮眸光深深地凝视着他。「但是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你强迫自己说出一些,过后会令你自己后悔痛苦的话。阿醇,我是这世上最了解你的人,难道你忘了吗?」 他嘴角的笑纹消失,继之而起的是面无表情。 王有乐再也看不下去了。 「这位小姐,」她下意识地挡在他身前,目光坚定地直视着古嘉儿。「虽然我不了解你和杜医师之间的事,但是你今天出现得太突然了,他恐旧没有时间可以消化、接受这一切。如果你真是他的‘老朋友’,那么可以请你下次先打个电话来,不管要谈什么,或是要叙旧,让他先有个心理隹备好吗?」 「有乐。」杜醇看着她,复杂的眸光中带着一丝震撼。 她转头迎视着他,小圆脸上满满的支持和信赖。 ……杜医师,不要怕,无论是什么事,我都和你一起。 「王小姐,我想,无论是你或我,都无法代表阿醇发言。你可以让他自己告诉我,他想怎么做吗?」 王有乐一时语塞。 「有乐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杜醇淡淡地开口,「嘉儿,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改天再说。我们诊所中午休息的时间有限,我不想有乐饿肚子,下午还要那么辛苦的上班。」 王有乐受宠若惊又深受感动地瞥了他一眼。 在这微妙得仿佛是在角力的氛围中,他的话是最明显的表态——他,选择了站在自己这一边。 古嘉儿像捱了一记闷棍,脸色苍白地僵了很久很久,最后,她努力挺直着身子,默默转身离开。 王有乐望着那抹离去的纤弱背影,不知怎的,总觉得有点对不起她,可是当她瞥见杜醇脸上来不及藏好的那一抹痛楚时,心下倏地一紧。 为什么明明离开的是对方,她却没有一丝胜利的欣慰感? 当晚。 他俩静静对坐着吃晚饭,任凭面前的药膳火锅呼噜噜沸腾着,却始终没见谁多动了几筷子。 「你为什么不问我,她是谁?」良久后,杜醇终于开口。 王有乐放下筷子,温和地道:「如果我真的有需要知道,你会告诉我的,可是如果你不想说,表示有些事情我不知道也没关系,对不对?」 他无言地看着她。 「杜医师,你放心吧,我不是会胡乱吃飞醋、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的那种人。」她很认真地瞅着他,「你不用担心我,真的。」 他应该要松一口气,心底却觉得很矛盾,有些滋味难辨。 吃醋、嫉妒在爱情里,也是一种在乎的表现。 但是,难道他真希望有乐为了追究他和嘉儿的往事,闹得天翻地覆吗? 杜醇摇了摇头,动手替她自锅里夹了些豆皮、青菜和肉片。「来,吃吧,你中午不是没吃多少东西吗?」 他竟然注意到了? 王有乐心头一暖,一整天的忐忑感,在这一瞬间全消失无踪。 「你也吃啊!」她也帮他捞了好大一朵猴头菇,还有他最爱吃的嫩笋和玉米心。「这个,那个……多吃点呀!」 他脸上露出了今天以来,第一个真正发自内心的笑容。「喂,你真把你男朋友当成是牛吗?怎么尽是夹蔬菜,连半点肉类和海鲜都不给我?」 她也笑了起来,对他扮了个鬼脸。「我怎么敢破坏杜医师的良好饮食习惯?您不一向最爱这些兔子菜吗?」 「等一下你膳食纤维锭得多吞两颗。」他轻敲她的额头,对她皱了皱眉,「听见没?」 「是——老板!」她夸张地大大点了个头。 杜醇回以一个微笑,心满意足地看着她开始大快朵颐,唏哩呼噜地吃得不亦乐平。 往好的方面想,看有乐吃东西的样子,好像这世界到处都是美食,人生充满了无限乐趣似的。 他突然觉得,她就算以后都保持这样圆润柔软的样子,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因为暖暖的,软软的,抱起来很舒服、很满足…… 恍恍惚惚间,他脑中却没来由浮现了白天见到古嘉儿时的情景,不得不注意到,她竟变得苍白消瘦。 五年了,她不是应该过着自己追求的、理想中的生活吗? 难道,她不快乐吗? 吃完火锅后,杜醇开车送王有乐回到南港的租屋处。 王有乐站在门口,目送着他回到驾驶座上,透过降下的车窗对自己挥了挥手,这才踩下油门疾驰离去。 当车子消失在转角处后,她脸上的笑容悄悄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法隐藏的落寞之色。 笨蛋,傻子……不管嘴上说得多大方、多好听,其实她还是怕得要命啊! 在今天以前,她从不知杜医师有过未婚妻,而且还是个那么温柔动人的女子,全身上下散发着我见犹怜的楚楚风姿。 别说男人会为她动心了,就连同为女人的自己,都不禁自惭形秽起来,好像胖女仆站在白雪公主面前,也只有帮人家拎裙尾提鞋的份。 王有乐完全不用丝毫想象力就可以轻易描绘出,当杜醇和古嘉儿并肩而立时,该会是怎样一幅赏心悦目的美丽画面? 王子和公子,俊男和美女,一个高大修长,玉树临风,一个纤秀飘逸,出尘不染…… 「停停停!」她急急拉回那濒临走火入魔的自卑感,忍不住对自己生起气来,「王有乐,够了喔,哪有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就算对方身材几乎只有你的二分之一,皮肤比你白比你细,长相又比你秀气精致好看,那又如何?杜医师现在喜欢的是你,又不是她,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就算他们曾经是未婚夫妻,那也已经是驴年马月前的事了,杜医师不都亲口证实,早在五年前,古嘉儿就已经不是他的未婚妻了吗? 「再说谁人没有过去呢?我以前还不是以为高大伟就是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后来才知道他只是路过的青蛙,杜医师才是我真正的王子,对吧?」她对自己加油打气。 人要向前看,不能老是沉湎于过去,这样才能带给自己和别人幸福,不是吗? 「杜医师,你放心,往后你的幸福将由我负责守护,」她握紧双拳,激动地朝天空挥了挥,「谁都打不倒我的!」 夜深人静,晚风寂寂,王有乐在门口做完加油手势后,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哈——啾!」妈呀,好冷。 她揉揉鼻子,顾不得再自我精神训话,急忙摸找出钥匙开门进去。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之间仿佛有种默契,谁也没有再提起古嘉儿的事。 好像一切本来就不值得多谈,古嘉儿的出现与存在,完全与他们的生活没有任何关系。 但王有乐常常发现杜醇在发呆。 有时是前一个病人和下一个病人预约咨商时的中间空档,有时候是午餐时间,有时候当她准备下班了,去敲诊间的门时,一推开,发现他对着长窗外渐渐变绿的公园景色出神,连听都没听见她。 她默默地看着他,心知肚明,有些什么还是改变了。 但是她愿意陪着他,给他时间,去处理完那些曾经拥有过的情感痕迹。 第二十二章 虽然杜醇表面上是个看似苛刻难搞、骄傲优越的完美主义男,但是她知道,其实他的心软得跟棉花糖没两样,还有着他自己绝不承认的、温暖与长情的珍贵特质。 就算时间过去五年了,再见到昔日曾相爱过的女人,他如果连一丝丝感觉都没有,那就是冷血动物,而不是她心仪恋幕的杜医师了。 她会等,她愿意等,等到他终于厘清了混乱纠葛的情感,真正走出来的那一天。 就像当初他一直默默地支持着因情伤而意志消沉的她,给予她疗伤的时间和空间。 她轻轻地关上诊间的门,将独处的时间和空间留给他。 王有乐收拾着大背袋,抽屉里还有一包忘记吃的洋芋片、两条巧克力……真是稀奇了,她居然还会有忘了「吞完」的零食? 她摇了摇头,将洋芋片和巧克力收进袋子里,决定留到晚上租片回家看的时候,统统拿出来吃掉。 王有乐轻手轻脚地将玻璃门上那块「看诊中」的牌子翻过「休诊中」,然后关上门—— 「不好意思,我可以跟你谈谈吗?」 她背脊一僵,顿了几秒后,若无其事地回过头来,面对古嘉儿。「好。」 古嘉儿开着一辆白色的欧宝小跑车,王有乐一坐进车子里,坐得靠她近些,鼻端就缭绕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淡淡花香,一种很幽致淡雅的香气。 她的心微微一震,眨了眨眼睛。 美丽的女子,果然连身上都有独特的香味,她想到自己只用「绿的药皂」,身上永远都是一股香茅味,好处是蚊虫不近身,但是一点也不罗曼蒂克,连半点勾人心魂的性感气质都没有。 停!王有乐,不要再拿大石头硬自己的脚了! 她清了清喉咙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到我朋友开的一家画廊咖啡馆好吗?」古嘉儿温柔地征求她的同意。 「我没意见。」说是这么说,但王有乐脑子里浑现一个念头:她没有开画廊咖啡馆的朋友,仔细想来,她的朋友都是卖咸酥鸡的大叔、开漫画影视出租店的大姊、转角超商的工读生小弟、麦当劳早班的阿姨…… 她荒谬滑稽地发现,自己好像再度输了人家十万头马身的距离啊。 就在王有乐胡思乱想的当儿,车子驶进一处透着十足艺术造型的咖啡馆草坪前。 「到了。」古嘉儿拉起手煞车,熄了火。 她点点头,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袋子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喂?」她魂不守舍地随手接起。 「你在哪里?」杜醇低沉的嗓音传入她耳里。 「呃……就有那么一点事……」她心猛然一跳,像当场被逮到做坏事的小偷般,结结巴巴了起来。 「为什么没等我一起下班?」他随即恍然,有些好气又好笑地道:「说,是不是又偷跑去吃违禁食品?这次是什么?咸酥鸡?东山鸭头?」 「才不是!」她在瞥见古嘉儿伤感的眼神时,本想大发娇嗔的话顿时卡在喉咙。「咳咳咳,晚点我再打给你,就这样了,拜。」 不顾杜醇的抗议,她匆匆挂断手机,想想不放心,索性直接关机。 「是他?」古嘉儿嘴角浮起惆怅忧伤的笑。 王有乐也不知道自己在内疚个什么东西,吞吞吐吐了大半天才点点头,「嗯。」 「阿醇虽然很霸道,很大男人主义,但是他表达出的那种纯男性的占有和保护欲,却总令人觉得很窝心。」古嘉儿神情陷入了往日美好的记忆里,轻轻浅浅地笑了起来。「以前他老是嫌我太瘦,怕我营养不均衡,也都用这种凶巴巴的口吻要我多吃点、要我健康起来……」 平平是「营养不均衡」,人家是太瘦,她是太胖,人家是美人上马马不知,她是美人上马马不支……杜医师若是认真细想,不知道会不会觉得命运真是太搞笑了? 王有乐不禁越来越沮丧。 「对不起。」古嘉儿突然回过神来,勉强笑笑。「我忘了,你不会想听这些的。」 「我们进去吧。」她没有回答,只是率先走入那别致的画廊咖啡馆里。 待坐定在靠窗的位子后,古嘉儿要了一壶苏州绿茶,王有乐则是视线在皇家奶茶和绿茶之间徘徊了很久,最后输人不输阵,还是跟着点了绿茶。 「要不要吃些点心?」古嘉儿轻声问。 「不用了,我不饿。」她谎称,悄悄地吸气缩小腹,好让自己在人家面前看起来没那么「蓬」些。「你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吧。」 「我可以请教……」古嘉儿思索着该如何开口,「你对我和阿醇的事情,了解多少吗?」 「杜医师从来没有跟我提过这些。」她老实回道。 她的话让古嘉儿遭受到不小的打击,过了好几秒后,她才低声道:「他真的那么恨我?仿佛我在他的生命里从未存在过。」 王有乐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还是落井下石,她都做不到。 她只好低头用手指描绘着那雪白的餐巾,下意识地描了一次又一次,后来才惊觉到,她来来回回写的都是「阿醇」两个字。 阿醇。这是只专属于他和古嘉儿之间用的亲昵叫法。 王有乐想起自己总是「杜医师、杜医师」的叫,怎么也改不了口。 她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在心理学上又象征了什么意义,可是她知道无论如何,她都没有办法那么自自然然、亲亲密密地唤他「阿醇」。 「两位小姐的绿茶,请慢用。」一名衣着笔挺的服务生将两组韦致活古典茶具放下,还有一碟用手绘绿色风钤草的瓷盘装盛的各色小点心。「古小姐,这是本店招待的欧式小点拼盘,希望您和您的朋友会喜欢。」 「谢谢。」古嘉儿温柔一笑。 王有乐看着这一切仿佛置身在英国宫廷内享用皇家下午荼的气派和氛围,人家纤纤指头能够轻巧地勾起杯耳,放在唇畔轻嚼啜一口荼,而她嫩嫩「有福气」的手指头一塞进杯耳就有点卡住,怎么看怎么滑稽…… 「我可以叫你有乐吗?」 她差点被嘴里的茶呛到,抬头望入古嘉儿美丽的眼眸里,有些迟疑的说:「好、好像不太适合……像我也不可能直接叫你嘉儿,因为我们俩现在的身分还真的有点尴尬。」 「你很特别,」古嘉儿轻叹一声。「我现在有些能理解,阿醇为什么会选择你当他的女朋友了。」 「这是什么意思?」她全神戒备地问。 「心理咨商是一项非常耗费心神的工作,我们往往要比病人想得更加深、更加透彻,才能发堀出对方心底、连他自己恐怕都未曾察觉的幽微细处。」古嘉儿柔声解释,「平时精神时时处于专注状态,放松下来的时候,也常常希望能够不花脑子、去看些搞笑的电影,或听听歌,做些让自己开心的事。你的存在,对阿醇来说想必是很珍贵的。」 果然,虽然明明是在赞美她,可她听起来却一点也不觉得好受。 「那个……我不能代表杜医师发言,这个你可能要去问他。」王有乐清清喉咙,说出连自己都觉得虚伪可笑的政客型废话。 古嘉儿眸光闪过一丝诧异,这个看似没心眼又好脾气的胖胖女孩,原来也有她聪慧细腻精明的一面,看来是自己太过主观了,光凭第一印象就错判了形势。 第二十三章 「王小姐,我今天来不是要跟你谈判,也没有与你为敌的意思。」她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我只是很单纯想让你了解,我和阿醇之间的一切,无论是爱恨都纠缠得很深、也好多年了。」 王有乐一边听着,一边喝着淡而无味的绿茶,试图让堵得发紧的喉咙好过些。 「我觉得我们有责任让你知道五年前的事实,这样对你才公平。我真的从来不想伤害任何人,尤其是阿醇。」古嘉儿感伤地道。 「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明知这是潘多拉的盒子,一打开只会后患无穷,王有乐还是没有办法不去掀开这一切。 其实再不愿面对的真相,也早就逼近到他们眼前,不是她想蒙上眼睛、捂住耳朵,就会消失不见。 她的心微微刺痛,在杜医师心中,好像不管是不是痛苦,那些痕迹一直都在,否则他也不会常常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了。 「五年前,我放弃了和阿醇结婚,选择到美国参与一项重要的医学研究计划,这对他伤害很大,他觉得我遗弃了他、背叛了我们的爱情。」古嘉儿泪光闪闪,低声道,「他很生气,因为我们当时为婚礼做出了无数完美的想象和规划,他的父母,我的父母,我们所有的家人和朋友,都知道我们即将在美丽的六月天结婚……」 入口的绿茶越发酸涩泛苦,王有乐微微抖着手,强自镇定地将杯子放回杯盘上。 古嘉儿只是在陈述一个五年前的陈旧回忆,不是现在进行式,所以她没什么好担心,也没什么好难受的……对吧? 她蓦然想起,像杜医师那么骄傲完美而真心的男人,怎么受得了这个? 当时,世界仿佛都在眼前坍塌了,他的心一定很痛、很痛…… 王有乐鼻端不禁发热了起来。 「到今天,我依然不后悔五年前的决定,但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阿醇因为恨我,而离开我……虽然这五年来我错失了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可我现在已经回来了,我的事业很圆满、很成功,我也会尽我的一切力量来挽回他、补偿他。」古嘉儿轻柔的嗓音里透着盘石般的坚定决绝。「王小姐,你能明白我的心吗?」 王有乐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眼前清丽飘逸的女子。 没错,她是个很美的女人,很了不起的上流社会菁英分子,她拥有了全世界所有女人梦想了一辈子也求不到的一切,但是—— 「我能说实话吗?」王有乐冲动地开口。 古嘉儿一怔。「呃,当然。」 「你真的很自私。」她忍不住噼哩啪啦地冲口而出。「从刚刚到现在,我只听到你说‘我我我’的,你眼里、心里,看的、做的都只有你自己,你想要得到爱情,想得到救赎,又想得到事业上的成就,你什么都要,那杜医师呢?」 古嘉儿有一丝错愕,连忙开口欲解释,「不,听我说,王小姐,我想你并不了解——」 「你不需要用一些心理学的词汇语法,看似平等体恤对方、拉近和对方的距离,借此让对方能够在毫无芥蒂和成见的状态下,接受你的一切说法。」王有乐火大地道,「省省吧!」 古嘉儿脸色一沉。「王小姐,我不知道你究竟从哪里得来的讯息,会做出这么业余又错误百出的判断——」 「古小姐!」王有乐非常、非常认真严肃地看着她。「虽然我只是诊所的助理,但这三年多来我一直跟随着杜医师,他对待病人会使用技巧,但从不耍心机,他从头到尾都让对方知道,不管对方有没有钱、有没有身分地位,遇到的是严重、或者只是芝麻蒜皮的小事,他都是真心陪伴着他们,也是真心想帮助他们解决问题的。」 古嘉儿僵住了,一时语结。 「我在他身边学到了很多,其中之一,就是如何辨别一个人是不是带着‘真心’来到自己面前。人能骗得了别人,但往往骗不了自己。我从刚才到现在,都没听到你说你有多爱杜医师,你愿意为他做些什么,我只听到你‘想要他’、你要‘要回他’,所以你现在想要我做什么?自己识相点,摸摸鼻子,自行退出,然后把他还给你?」 「王小姐。」古嘉儿眸底掠过一丝狼狈和不甘,「很抱歉,我必须明白的告诉你,你的理解完全错误,你的自我感觉已经良好到完全失衡,你固执得对于明显的事实视而不见,只愿意看见你想让自己看到的,坦白说,这并不好,这对你的人生会是一大致命伤。」 王有乐心下一紧,却高高地昂起下巴,「那又怎样?不然你咬我啊!」 古嘉儿一窒,有些傻眼。 王有乐索性双手抱臂,整个人放松地往椅背靠去,再也不想持续吸气缩小腹,拼命在她面前假装自己「也」很瘦了。 这位美女以为她是全世界的中心吗?只要她勾勾手,全世界都得跟着她起舞吗? 想她王有乐可是出了名,皮粗肉厚神经迟钝的小胖妹,只要她铁了心认准了某件事,连杜医师那么精明机车的人都拿她没皮条。 是医师又怎样?不然眼前这个从头到脚都是气质美女代言人的古嘉儿,还能豁出去跟她这个书读得没她多、学历跟她差了一大截的助理当场抓头发、扭打滚作一团不成? 「王小姐……」古嘉儿向来就是理论学者一派的,又是一向被学术界捧在手掌心上的美女医生,几时见过有人像她这么不买账的? 「好了,谈完了,我要回去吃饭了,坦白说,我真的是饿死了。」王有乐站起来,把大背袋甩上肩头。「谢谢你请我喝茶,下次有机会,我再回赠你正港爱台湾的特大杯珍奶,这样就算扯平,谁都不欠谁了。」 古嘉儿完全说不出话来。 杜醇怎么会喜欢像——像她这样的女孩? 也许对一些男人来说,身上透着大刺刺、粗俗趣味特质的王有乐,的确有她吸引人的地方,但是杜醇不一样,他是这世上最完美也最挑剔的男人,只有最卓越最顶尖的人事物才能引起他的兴趣。 这个王有乐,跟他明明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呀! 古嘉儿愣住了,完全百思不得其解。 王有乐哪管她个三七二十一,自顾自大步走向门口,大力推开玻璃门,一脸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直到过了一条街,再下一条街,她来到公车站牌下,突然全身力气用尽般,一屁股坐在铁椅上。 其实她和古嘉儿,谁都没有赢。 因为不管谁宣称自己才是最适合杜医师的人,最后的选择权都不在她们手上。 公交车来了又去,一班一班搭载着下班的人们,赶着回到温暖的家。 她瞪着陌生的站牌名,有一丝茫然,不知道自己在没有通往回家方向的站牌做什么? 王有乐背着袋子,转身离开公交车亭,在夜晚的街上走了很久很久。 明明外套穿得很暖,明明初春的晚风已经不那么刺骨了,可是她还是觉得有点冷。 也许是因为肚子空空如也的关系,可奇怪的是,她却一点也不觉得饿。 王有乐缩着脖颈,用力拉高衣领,不知走了多久,最后,终于走回住的大厦门口。 她一抬头,蓦地呆住了。 心急如焚地等了一整晚的杜醇,原本半坐靠在休旅车引擎盖上,一见到她,立刻气急败坏地冲到她面前。 第二十四章 「你整晚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手机也不开?你知不知道我担心得要命?」 望着他,王有乐心头一热,再也忍不住冲动地奔进他怀里,用力地抱住他。 「杜医师!」 「有乐?发生了什么事?」他心下一惊,双臂拥紧了她,掩不住焦急地追问:「放心,我在这里,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怕,别怕。」 她把脸埋在他温暖强壮的胸瞠上,热泪不知怎的夺眶而出,迅速濡湿了他的衣衫。 她没有回答,只是将他环得更紧,好像只要永远不放手,他就不会不见。 「谢谢你来找我,谢谢你……」她忍不住哽咽。 他一怔,眼神温柔了,大掌轻抚着她的头,低声道:「傻瓜,我不来找你,要去找谁?」 「……谢谢你。」她鼻息浓重的声音几若未闻,却令他的心不自觉整个揪了起来。 他什么都没有再多说,只是将她搂在宽大的怀抱里,结实的手臂牢牢地圈守着她,保护着她。 ……看来,古嘉儿今天果然找过她了。 杜醇的心情相当复杂,但是他明确地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了。 【第八章】 几天后,杜醇主动打电话给古嘉儿,约在市政府附近一家咖啡馆碰面。 他将车停妥,信步走过尚未拆除完毕的元宵花灯串,悬挂在路旁行道树上的小花灯,有些还隐约闪亮,像偷偷眨眼的星星,让他有种莫名的作贼心虚感。 不,他并不是在做对不起有乐的事,他只是做了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做的事——清楚、明白地表达立场,保护他真正应该守护的女人。 尽管如此,他的脚步却在接近约定好的那间咖啡馆时,变得缓慢而迟疑。 五年前的点点滴滴自动流入了他的脑海里…… 他不是机器,也不是圣人,不可能把曾经相爱过的人事物说删除就删除,毕竟,嘉儿曾是他约定好要相守一生的「那个人」。 杜醇深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推开咖啡馆的门。 坐在窗边的她,长发在脑后绾成松松的髻,用一柄古色古香的镶银发簪别住,露出纤秀的白皙颈项。 他还记得,以前他最爱轻轻吻上她的颈项,感受那细致如丝、透着幽然花香的凝脂肌肤…… 杜醇重重甩了甩头,挥去那令自己深深痛恨的熟悉记忆。 不要再去看,她纤弱楚楚的一颦一笑,不要再去想,她和他之间有过的亲昵和相爱印象。 五年过去了,一切都变了。 早在五年前她选择离开他的那一刻起,他们的人生轨道就各自通往了不同的方向。 杜醇走到她面前坐下,神情已然平静。「吃过了吗?」 「我忘了。」古嘉儿回望着他,含笑的美眸底隐隐有泪光闪烁。「我又忘记要吃饭了。」 他强抑下胸臆间那一丝熟悉的心疼感,只是点点头,「要吃点什么吗?」 「你帮我点好吗?就跟过去一样。」她柔声道。 杜醇闻言,目光顿时变得冷峻。「抱歉,我对你的口味已经不熟了,恐怕点来的,也不是你喜欢吃的东西。」 「阿醇,我们别这样好吗?」她祈求地望着他,泪盈于睫,低声道:「我们两个不该是这样的——」 「那么你想要‘我们’怎么样?」他礼貌却疏远地截断她未说完的话。「嘉儿,不是我小气记仇,而是五年前你清清楚楚跟我说,若要你在事业和我当中选一个,你永远会选择事业。」 「那是因为我以为……不管我再怎么假意威胁要离开你,你都会懂我的,你一定会爱我爱到,不论我想做什么,你都能成就我、成全我……」古嘉儿终于落泪了,嗓音跟着颤抖了起来。「我以为可以经过严酷考验的,才能叫真正的爱。」 「你要我给你五年的时间,不要跟你联系,不要打扰你,不要影响你,不能过问你在美国的生活、你的自由,直到五年后整个研究计划成功结束,你才会回到我身边。」杜醇的声音冷硬而紧绷,依旧因为回忆而感到痛苦。「若想借此试验一个人是否能长久不变的爱另一个人,自己却从来没有为对方的心情和立场设想过,我认为那根本不叫‘考验’,那叫‘自私’。」 自私? 阿醇竟然和王有乐都用了同一个词汇形容她?! 古嘉儿脸色霎时惨白,心瞬间像是被击沉了。 难道在他的心里,她真的就是那么自私的女人?难道她所有美好和珍贵的价值,她令人激赏的专业,在那个「错误」之后,都再也不算什么了吗? 他竟然这么看她? 「难道、难道女人这一生就只该为了男人而活?」古嘉儿身子颤抖着,语气显得激动。「阿醇,你应该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我,我们大学、研究所,读的都是相同科系,也是因为心理学让我们拥有了共同的理想和目标,你怎么能那么大男人主义,只要我依附在你身边,却不能以爱来祝福我的成功?」 「争论那个都没有任何意义了。」他疲倦地摇了摇头,「这些话,在五年前我们该沟通的都沟通过了,我不是因为眼红,或是纯粹只想着我自己的事业,而拒绝你去追求自我的成就,我只是很单纯的想知道——我们还要一起走下去吗?然而你很坚决地告诉我:‘不,在我达成目标前,谁都无权也不能折断我的翅膀!’」 「我这么说错了吗?」 「你没有错。」他直直望进她愤慨的眸底,试图不带一丝个人的情绪,只是说出对这段关系最冷静专业的最终注解:「我们两个人都没有错,当时,相爱的事实并不能解决我们之间永恒的岐见——我爱你,所以不能忍受失去音讯全无的你五年,所以我做出了我的决定。你也做出了你的,不是吗?」 「可是我回来了。」她所有的骄傲刹那间全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悲伤和投降。「阿醇,我已经回到了这个有你的城市,回到了你的身边,你就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杜醇目光望向隔着一条街,依然可瞥见那一闪一闪、像是在嘲笑的小花灯。 不,他不想,也不能再给他们之间「一次机会」。 他不能有负小胖妹,有乐从头到尾都没做错什么,她不该成为他们当年那场爱情战争之下的炮灰和牺牲品。 「阿醇,求求你,请你再宠我一次……」古嘉儿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我真的好爱好爱你,这五年来……我没有一刻不想念你。」 最后这句话击溃了杜醇所有强硬冰封的防卫,他猛然回过头,不敢置信地注视着她。 纤秀美丽又坚强骄傲的嘉儿,竟然首度承认她内心深处最脆弱的恐惧,承认了,她也是相同深深思念着他的…… 他以为她这五年来过得如鱼得水,以为她从没有后悔过离开他身边,以为他们曾经拥有的幸福,在她眼里只是可以随手扔弃、摔碎了也不觉可惜的垃圾! 可是在这一刻,她的承认,见证了他这么多年的心痛,并不是可笑的自虐和幻觉。 「有一样东西,我珍藏了很久,一直想让你看看。」她轻轻地握住他的手,「可以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地盯着她。 她主动牵着他,祈盼恳求的眸光凝望着他,仿佛害怕他随时会改变心意,随时会从她身边离开。 第二十五章 最后,他们来到她住的地方,古嘉儿牵着他拾阶上楼,推开一扇雪白门扉,那是她的穿衣间,晕黄温暖灯光当头打下—— 那件婚纱……手工绣制,裙摆缀着小小珍珠……古典而美丽的式样,眼熟得令他的心狂跳了起来…… 「这是……」他声音有些喑哑。 「五年前,你为我挑选的那袭婚纱。」古嘉儿泪眼迷蒙地望着他,低声道:「我一直保留珍藏到现在,我一直没忘记我们的约定……你说过,希望有一天能亲眼看着我为你穿上它,走过红毯,来到你身边。」 杜醇不敢置信地盯着那袭当年他费尽心思,由国际知名华裔婚纱设计师亲自量身制作的古典手工婚纱。 五年前的点点滴滴,刹那间全涌回他脑海—— 嘉儿,我要你成为世界上最美的新娘。我的新娘。 晶莹泪水滚落双颊,古嘉儿走到他面前,毫不犹豫地投入他怀里。 「阿醇,对不起。我爱你。」 杜醇闭上眼睛,脑中乱糟糟的,但这一刻,他却没有办法狠心将她推开…… 「噢!」指尖传来火烧般的疼痛,王有乐这才回过神,手指急急自滚烫的锅沿抽回,痛得心一紧。 她怎么一整晚心神不宁的,明明只是煮个泡面,刚刚切青菜的时候切到了手,打鸡蛋的时候连碎蛋亮都掉进去了,现在好不容易泡面煮好,连端个锅子都会被烫到。 她魂不守舍地用棉布手套端起锅子,来到客厅,坐在地上要吃时,这才想起忘记拿筷子和汤匙。 「王有乐,够了喔!」她甩了甩头,严厉警告自己。「杜医师不过一个晚上没打电话给你,用得着这么失魂落魄的吗?」 她强迫自己专注在吃晚餐这件事上,拿来筷子和汤匙,一口一口吸着面、喝着汤……直到汤锅见底。 肚子虽然饱了,可是不知怎的,心却空落落的。 「他说要和古嘉儿碰面,把话说清楚,不知道现在两个人谈得怎么样了?」她喃喃自问。 都快十点半了,他们还在谈吗? 古嘉儿放弃了吗?愿意释怀了吗? 他是不是忘了应该打通电话让她知道结果,好让她安心些? 她忍不住抓过手机,想按那组熟悉的电话号码,最后还是迟疑了。 有乐,要对他有信心才是啊! 何况他们那么久没见面了,想打开捆绑了五年的心结,又怎么能是几个小时的时间就能解决的? 王有乐颓然地把手机扔回原位,双手接着沉重的脑袋,对着喧哗热闹的电视屏幕发起呆来。 第二天是周末,王有乐昨夜等到很晚很晚,最终还是没有等到杜醇的电话,甚至连一封简讯也没有。 他一定是心情很沉重,很复杂,所以觉得很累,这才没有限她联络的吧。 她在床上辗转了大半夜,天刚亮就躺不住,翻身下床匆匆忙忙刷牙洗脸,随便套了件毛衣和宽版的棉布裤,踩了双帆布鞋就往外冲。 四十五分钟后,她一手拎着永和豆浆大王的早餐,另一手拿出手机,鼓起勇气拨了电话。 「喂?」那熟悉的嗓音自手机里传来。 听起来很疲惫,还透着一丝倦然的寂寥。 她心下不由得绞拧起来,所有刻意想装出的轻快,刹那间被满满的忐忑不安取代了。 「我吵醒你了吗?」 杜醇沉默几秒,才温和地道:「没有。你在哪里?」 「在你家门口。」她清了清喉咙。「我,呃,带了早餐。」 「上来吧。」 她把手机塞回背袋里,惶惶然地走到守卫森严的锻铸大门前,等待大门开启。 终于进了典稚的迎宾大斤,经过警卫礼貌的询问,王有乐按下通往他住处的楼层电梯钮,不知怎的,心就是跳得异常厉害。 行了行了,现在又不是在演偶像剧,杜医师也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风流痞子男,才一个晚上就喜新厌旧……呃,喜旧厌新……反正她用不着在这边自己吓自己,刚刚杜医师不也很自然地叫她上楼了吗? 如果他家里窝藏着旧情人,他闪躲都来不及了,哪会那么大方坦荡地帮她开门? 「就是嘛,神经兮兮的。」她拍拍胸口,顺顺气,圆圆脸庞终于释然地笑了起来。 才一走出电梯,王有乐就看到穿着白色v字领毛衣和黑色长裤的杜醇,英俊迷人地伫立在她面前。 他在等她…… 她心一放松,脸上的笑意更加灿烂。 「鲜蔬烧饼和春卷!」她笑嘻嘻地扬起手上的早餐。「我没有买垃圾食物啾!」 「谢谢。」杜醇伸手接过袋子,眸光低垂,逃避她热情的笑眼。「我们进去吧。」 王有乐没有发觉他的异状,径自笑道:「本来还想帮你买杯小麦草汁的,可是这么早,大部分的店家都还没开门——啊,糟糕,我怎么连豆浆也忘记买了?」 「坐。」他将整袋食物放在干净的桌面上,走过长餐台,打开冰箱门。「要喝鲜奶吗?」 她讪然一笑。「呃,喔,好呀。」 他替她倒了一杯鲜奶,放在她面前。 「怎么了?你不坐下来一起吃吗?」她打开外带的提袋,略感奇怪的看着他。 「好。」他在她斜对面坐了下来,英俊脸应有一丝憔悴,有些欲言又止。「有乐——」 「嗯?」她将鲜蔬烧饼递给他,自己拿起春卷咬了一大口,含糊地问:「怎样?」 他摇了摇头。「没什么,等吃完再说。」 她那口春卷登时堵在喉头,花了好大力气才咽了下去,小心翼翼地道:「你有事要跟我说吗?」 杜醇眼神复杂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哎哟,你该不会是要跟我说,昨晚你跟古小姐都把话说开了,」她硬挤出笑容来,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摆了摆手。「然后你们误会冰释,所以要复合了……不会吧?哈哈哈!」 他没有笑,黑眸里的愧色更深了。 她脸上的笑意刹那间僵凝,脸上血色渐渐褪去。 「有乐,对不起。」他努力了很久,终于艰难地开口,「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仿佛还未回过神来,又仿佛什么都听懂了。 「五年前嘉儿的离开,对我是最大的背叛和伤痛,我以为我这辈子永远不会再见到她,就算见到她,我也不会忘记她是如何亲手将我们的爱情斩断得干干净净。」他凝视着她,坦诚地向她解释,也陈述自己这一路来的伤痕点滴。「我告诉自己,我永不会原谅她。」 王有乐怔怔地看着他,不需要受过专业行为心理学训练,也可以清楚看见他脸上每一道内心矛盾挣扎痛苦的痕迹。 她懂他的痛,她真的懂,可也因为这样,她才不明白,为什么他还能选择回头? 好比她,虽然为了高大伟而伤心难过了好久,可是她十分清楚,要是高大伟求她回头再续前缘,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的。 被亲手撕碎的感情就像扔进河里的叶子,永远只能随着时间的江水流逝远去,就算再追回来,也已经破破烂烂了。 「可是昨晚……」她吞咽着苦涩泛酸的口水,「你已经原谅她了?」 杜醇想伸手碰触她苍白的脸颊,像往常那样习惯性地抚慰她,却又矛盾迟疑地收回。 「我不知道,但起码我不再觉得自己恨她了。」 第二十六章 她心一惊跳。「那——你们会复合吗?」 他没有回答,只是低声喃喃,「我脑子很乱,现在也没有任何答案。」 「杜医师,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辛苦,很为难,但是——」她脸上没有一丝怒气,只是直直地瞅着他,「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杜醇无法迎视她那渴求答案的澄澈目光,痛楚而悔愧地别过头去,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道:「她说,她已经做好了准备,这次是真心回国来嫁给我的。」 王有乐像当头被砸了一记重棍,整个人有些晕眩。 「有乐!」他立刻扶住她,脸色大变。 她闭上眼睛,勉强定了定神,「我很好,我没事,我刚刚只是……有点换气不顺,现在好多了。」 「有乐……」他忧心忡忡地盯着她,「你真的不要紧吗?还是我们改天再谈,我不知道现在——」 「杜医师,」她双手紧紧攀握住他的手背,「你可以真心的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他注视着她,眼眶微湿,缓缓点了点头。「你说。」 她低下头,泪水悄悄凝聚成雾,但她努力忍着别掉下来,直到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开口。 「和她在一起,你会觉得很幸福吗?」她憋住气息,低微地问,「会比和我在一起时,更开心吗?」 杜醇闻言怔忡了,沉默良久才回了句:「我不知道。」 他的回答像是给她心里燃起了最后一丝希望之火。 「所以我还是有希望的,对不对?」她连忙抬起头来,双眼盛满了热烈的期盼。「也许到最后,你可能会发现自己更喜欢我一点点,对不对?其实我可以等,我也可以忍,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 他无言地看着她,有一丝不忍地道:「有乐,你不该用这么委曲求全的方式来爱一个人。你是个很珍贵很美好的女孩,不管是哪个男人拥有你,都是他的福气。」 王有乐眼底热切的火花刹那间化成了死寂的灰烬。 不! 不要,不管他说什么都好,就是不要对她说这么可怕又熟悉的字眼—— 有乐,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你是个最体贴人的好女孩。 有乐,你是个难得的好女人,就是太好了,所以我真的觉得我配不上你。 「够了。」她喃喃。 杜醇一愣,眼神里有些迷惘不安。 「不用再说了,我都明白。」她松开紧紧攀住他的手,脸上没有任何喜怒之色,只是看起来有一点点倦、有一点点累。 他的心揪拧成了一团,呼吸有些不顺,喉头发紧。「有乐,别这样,你可以先听我把话说完吗?」 「杜医师,我懂,我真的都懂。」王有乐对他露出惫然却真诚的笑,「对于这种事,我是专家了……我很能够调适的。」 专家? 「什么专家?什么调适?你到底在说什么鬼东西?」他有些气急败坏的嚷道。 她先是瑟缩了下,但随即也火冒三丈起来。「喂,杜医师,你犯得着用吼的吗?我又没做错任何事!」 「你还知道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也许是疯了,但现在因怒气而杏眼圆睁、双颊涨红的她,比刚刚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好上太多了。 杜醇宁愿见她对自己跳脚,甚至指着他的鼻头破口大骂,也不要她好像被他掴了一巴掌的表情。 她想哭又强忍着要笑的模样,真的……让他觉得很痛。 王有乐瞪着他,突然觉得这个情景熟悉得多么可笑,不管是挑剔还是关怀,都以一种理所当然的霸道,而,这就是他惯常和她相处的模式。 可是她敢打赌,他对古嘉儿肯定不是这样的。 他对古嘉儿,一定带着深深的怜惜和心疼,不像对她这样的懊恼、烦躁。 毕竟,古嘉儿才是他深爱过的那个女人,而她,只是碰巧就在他身边而已。 王有乐,别傻了。同情不是爱情,关心也不等同于真心,不能这样就当作凭据,误以为有权利永远牢牢抓住他不放…… 真的,别傻了。别做出连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的事来。 「杜医师,」她眼眶强烈发热,人却渐渐冷静了下来。「你不用担心我会想不开,真的,我不会有事的。」 他目光紧锁住她的。 「我知道我没有做错什么,没有任何人做错任何事,说到底,也只是每个人追求的人生,选择想过的日子不一样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滚,她的嘴角扬起一抹微笑。「对我来说,每天吃饱饱穿暖暖,开开心心的过日子也就满足了。可是没有心动,没有心痛,这样平平淡淡、庸庸碌碌的日子对你而言,当然不够。」 杜醇不发一言,视线无法自她脸上那抹令他心痛的微笑上移开。 这辈子头一次,他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说些什么,又该说些什么。 「杜医师,我祝福你。」王有乐强忍住突如其来的鼻酸,强笑道:「真的啦,毕竟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世界上最美的一件事了,我虽然平常大刺刺的好像没什么神经,可是我也懂感情的,就算自己不能拥有,能亲眼见证到爱情的存在,我想我也应该没有遗憾了。」 他还是无法言语,脑中一片可怕的空白,好像被魇住了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正在失去…… 「我终于知道,最痛的恨,原来源自于最深的爱……」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微弱得像耳语。「你真的很爱她。」 「我……爱她?」他干涩的喉咙终于勉强挤出了一句话,却不知是肯定抑或是深深的疑惑。 是吗?他还爱着古嘉儿吗? 离开杜醇的住处,王有乐坐在捷运上,凝视着对窗倒映出的自己。 有点丰腴,有点圆圆的可爱,脸上的神情却陌生得好像是另外一个人。 又失恋了。 有理由再去大吃大喝了,这次谁都别想劝她,食物的慰藉只是一时的,唯有彻底解开心底的结,她才会快乐起来。 他们统统都错了。 只有美食才不会让人伤心,只有美食才不会挑选对象,美食不管她有没有高学历、长得漂不漂亮、有没有气质、身材好不好,都会给予百分之百相同的美味与满足。 但是王有乐突然想不起自己想吃什么? 她错过了一站又一站,不管是遍布美食餐厅的东区,还是巷弄里总有私房料理小馆的国父纪念馆站。 这一次,她又被孤零零的丢下了。 虽然杜医师并没有主动对她提出分手,他只说他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但是王有乐心知肚明,这一次,跟上一次也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总要让我有错觉,误会这一次是真的,误会这一次真的可以被爱、爱人?」她喃喃自问,麻痹的心像是渐渐在崩裂。 因为不能伤害对方,所以只能伤害她吗? 难道身体上的丰润,就表示她的神经比别人要粗韧无感、是刀枪不入的吗? 她以为杜医师和他们都不一样,以为杜医师才真正能看穿她外貌底下,那珍贵而美丽的本质,可是没想到,他是看见了,他也比任何人都要更了解她,可是他依然不会选择她。 这比那个从来不了解、不懂得欣赏她的高大伟,所带给她的打击和伤害还要更深、更痛。 因为杜医师让她发觉,现在的她,是永远不会成为谁最爱的女人,也不会是谁心上那一抹永远无可取代的白月光…… 第二十七章 可是王有乐,你全身上下除了吃和乐观积极的天性外,有什么优点是值得人爱的吗? 还有什么特质,是足以支持你勇敢大声地扞卫住自己爱情的? 没有! 脸上有什么痒痒的、湿湿的,不断不断落下来。 「我,是怎么把自己过成这样子的?」她伸手一摸,才惊觉到自己不知何时已满脸都是泪了。 这一次,泪水止也止不住,擦也擦不完,王有乐最后再也忍不住在捷运车厢里放声大哭。 【第九章】 「张医师,陪我去唱ktv吧!」 王有乐双眼红肿得跟核桃一样,嘴角却是在笑,笑得很灿烂。 才一打开大门,张谅突然被她吓住了,不由张大了嘴巴。 「有乐妹妹,你发生什么事了?你看起来超惨……」 「感冒。一句话,要不要陪我去唱ktv?」她吸吸鼻子,咧笑着一拍胸口,「我请客!」 张谅只呆了不到十秒,便爽快道:「行!没问题!」 于是他们到着名的x聚点ktv,先各自夹了好几盘的热炒料理送进包厢,然后又跟服务生要了一大壶热的胖大海和一手台啤,就这样开始疯狂点歌大乱斗—— 「……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宇宙毁灭心还在……」张谅跳上沙发,抓着麦克风鬼吼鬼叫。 「换我换我!」王有乐毫不客气地卡掉尾歌,对着屏幕新播放的张震岳名曲嘣嘣跳跳。「什么天长地久,只是随便说说,你爱我哪一点,你也说不出口……想要买酒来浇忧愁,却懒懒不想出去走,想要来一包长寿烟,发现我未满十八岁……」 「哈哈哈……」张谅捧腹狂笑。「妈呀,你学张震岳还真像……」 「来宾请掌声鼓励!」王有乐唱完不忘弯腰鞠了个躬,活像唱红包场的老牌歌星。「接下来由我纯情小百合再为您带来一首k歌经典金曲——酒后的心声。」 「歌后,赞啦!」张谅猛吹口哨,大笑鼓掌。 「啊我没醉我没醉没醉,请你不用同情我,酒若入喉,痛入心肝,伤心的伤心的,心情没人能知影……」她双手紧握着麦克风,抖音不绝。「只有烧酒……了解我……」 「真是太了不起,敬酒敬酒!」张谅也玩疯了,开了一罐啤酒就递过去。「干啦!」 「干!」她接过,仰头咕噜咕噜就喝了大半罐。 冰凉的酒液滑入喉道,在胃底化成火辣辣上涌的灼热刺痛感,她的眼眶也不知是酒气还是泪意的关系,有些湿润泛光。 喝吧!喝醉了就可以回去好好睡个大头觉,什么都不用再想,也不会再痛…… 「欸欸欸,有乐妹妹,我说‘干’不是真的要你干杯的意思,你慢点喝。」张谅的酒意登时被她吓醒了,急忙把那罐酒抢过来。「万一你真的醉了,老杜会扁死我的。」 「老杜老母,傻傻分不清楚……嗝!」王有乐打了一个酒嗝,咯咯笑了起来。 「完了,不是的吧?有乐妹妹,你真醉了?才半罐就醉了?」张谅后颈一阵发凉。 「我谁啊?我王有乐耶!怎么可能半罐台啤就想把我撂倒?我可是卤肉饭一次可以嗑掉五大碗的耶!」她当场证明给他看,抓起一罐新的啤酒,扳开拉环就咕噜咕噜喝完了。 「我的妈呀!」张谅看直了眼,这才迟钝地发觉不对劲。 都怪他这颗熬夜熬到当机的猪脑袋,怎么会现在才注意到平常笑口常开的有乐妹妹,今天怪怪的。 「嗝……」她又打了个酒嗝,肚皮有点撑,人倒是越发清醒了,突然一本正经地盯着他。「张医师,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可以,当然可以。」张谅也有一肚子疑惑想发问。 「你们无国界医生组织缺不缺志工?」 张谅怀疑醉的应该是自己,不然怎么会一下子跳到这么严肃认真的话题来? 「缺,当然很缺。」他却不知怎的有点紧张,「等等,你该不会是想……想……」 「我知道你半个月后就要出发了,要去印度对不对?杜医师提过的,你这次要一年后才会回来。」 「有乐妹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虽然于公我是很欢迎,但于私我却不能答应。」张谅背脊都发凉了。「老杜真的不会放过我的,他那个人平常看起来斯斯文交、优优雅雅,生起气来却很恐怖的……」 「我们已经分手了,所以我再也不是他的‘问题’,不归他管了。」王有乐咽下突然上涌的泪意,甩了甩头,挤出一抹笑容。「安啦,我不会陷害你的,现在的杜医师很幸福,他以后也会过得更好的,我相信古嘉儿会珍惜他的。」 张谅眼神霎时变得有些冷硬。「古嘉儿?」 「嗯。」她鼻音浓重地点点头,假装揉眼睛地偷偷抹掉泪水。「其实这样也好,他们两个经过五年的分离,可以再复合也是一般佳话。」 「我说王有乐小朋友,你该不会真的觉得他们俩适合再在一起吧?」张谅瞪着她,不可思设地问。 「他们很相爱……」她低声喃喃,「两个相爱的人本来就应该在一起的,我该要祝福他们的。」 「开什么玩笑?他们俩一样骄傲一样固执,身上的缺点和优点简直跟拷贝复刻的一样,五年前就是因为这样分开的,五年后又会有什么两样?」张谅懊恼地摇了摇头,「我认识他们太多年了,他们两个之间的‘代沟’,比世界上最深的马里亚纳海沟还深!」 「爱可以跨越一切,不是吗?」她苦涩地笑笑,又开了罐啤酒。「来,为这世上所有相爱的人们干杯!」 也为早日找到自我干杯! 「这杯酒不干也罢,我怕我会消化不良。」张谅头痛得要命,「可恶,我还以为老杜已经想开了……」 「你不干吗?那我干。」她咕噜噜地灌着酒。 「喂喂喂,不要再喝了,再喝下去你真的会醉的……」 「不醉不归!」她哈哈大笑,「干杯!」 杜醇看着窗外黄昏渐渐染红了天边,半座城市静静笼罩在暮色之中。 怎么好像一眨眼,天就黑了? 手机有几通未接来电,都是来自古嘉儿的门号,他不是故意不接,而是心乱如麻,接起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这两天一切来得太急太快,完全令他措手不足。 理智上,他该确认自己的心意,让那份中断了五年的感情再续,可是不知怎的,他的脑子一团乱,有太多陌生慌乱的情绪不断翻瞎涌动。 手机蓦然响起,他心下一紧,突然有种想关机逃避的冲动。 杜醇,你究竟还是不是男人?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接起电话。「喂?」 「老杜,你现在在哪?」 「张谅?」他没来由松了口气。「我在家——怎么了?你那边好像听起来有点眇?」 「我在ktv。」 「你真好兴致。」杜醇有一丝感慨,不无羡慕道:「孤家寡人的,果然比较逍遥。」 「我是不怎么羡慕你有齐人之福的‘好运气’。」张谅揶揄道,「女人这种生物比全套百科全书还要复杂,招惹一个就已经够头痛了,你还一次两个,我说老杜,你也太有本事了。」 「事情很复杂,不是你说的那样。」他叹了一口气,随即发觉不对,「你怎么知道……嘉儿去找过你了?」 第二十八章 「我还真是替有乐妹妹不值,你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人,果然还是古嘉儿。」 杜醇的心顿时直直往下沉。 「是有乐?她现在在哪里?」 「在我身后的ktv包厢里面,已经醉得一塌胡涂,又是鼻涕又是眼泪,还——」 「你们在哪间ktv?」他焦灼地低吼,「该死!快告诉我!」 张谅停顿几秒钟,随即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偏不告诉你,啦啦啦!」 「张谅你——喂?喂?」杜醇又惊又怒又急,简直不敢相信,张谅竟然就这样挂断电话? 他按了回播键,却毫不意外地听见对方关机中的语音信箱。 可恶! 他硬生生抑下怒摔手机的冲动,思索了三秒钟,转而打王有乐的电话。 「快点接,拜托……」在等待的铃声中,他不断喃喃催促。 手机终于被接起,他一喜,尚未开口,就被涌来的轰然音乐声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老杜,别白费心机了,我是不会告诉你我们在哪间ktv的。」更令他惊怒的是,接电话的居然还是张谅。「有本事的话,你来找呀!」 「张谅,现在情况已经够复杂的了,你就不要再添乱了。」他太阳穴突突抽痛,「你们到底在哪里?」 「老杜,就因为我们是死党,好哥儿们,所以我不得不帮你搞搞清楚,你到底爱谁?是古嘉儿,还是有乐?」张谅字字句句穿过背景热烈的音浪,清晰的落入他耳里。「如果你要和古嘉儿复合,就不要再让有乐存有丝毫幻想,误以为你有可能会爱她。」 我不是不爱她! 杜醇几乎冲口而出,后来又生生地忍住了,压抑地道:「张谅,我知道你关心我们,但是我必须自己和有乐沟通这些事,不管怎么样,她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我也不允许自己伤害她。」 「你已经伤害她了。」张谅淡淡地陈述事实。「我猜,你是因为古嘉儿回国了,为了怕自己再动摇,所以才那么快向有乐告白的吧?」 他一僵,默然不语。 「我就知道。」张谅叹了一口气,「老杜,没想到你笨起来的时候比谁都蠢。」 「……我承认。」他疲倦喑哑地道:「可是我没有存心想利用有乐,只是在当时,我以为这样对我们两个都好。我有她,我将会很快乐;她有我,就有人能够好好照顾她了。」 「老杜,有时候问题越复杂,答案越简单,只是我们这些受过专业训练的脑子,最擅长的就是把简单问题复杂化。」 杜醇沉默不语,过了半晌,他才低叹一声,「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嘉儿——」 「古嘉儿是你过去年少最美丽的梦,也是未完成的梦,但是你可得好好想一想,她能够成为你未来‘真实’的人生吗?老杜,你闭上眼睛,试着思考、描绘有她在你的生活里,将会是怎样的一种情景?而换作是有乐的话,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情景?」 他深邃黑眸幽幽一闪。 「你放心吧,今天我会帮你好好照顾有乐妹妹的,我会亲自送她回去,帮她热牛奶,看着她好好地爬上床睡着了,我再回家。」张谅知道他心里的牵挂,体恤地道。 「张谅,谢谢你。」 「是哥儿们就不用说这个谢字了。」张谅笑着结束通话。 杜醇吁了一口气,揉揉纠结的眉心。 是的,他是该好好想一想了。 他的决定牵动的将不只是他自己的未来,还有两个女人的幸福。 究竟该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周末,周日……一天又一天,无论人们生活遇到了什么样的好事或坏事,时间依然继续往前走,不会为谁停留。 未来什么都可能来临,也什么都会过去,然而在漫长却又短暂的一生里,什么才是人们真正想在那一刹那紧紧握在手心的? 终于到了周一,杜醇已经想过了几千次几万次,在走进诊所时看到王有乐的第一眼,他该说些什么。 可是当真正看见坐在柜台后,那张有些苍白憔悴的小圆脸时,他的脑袋一片空白,所有准备好的话全忘光了,只有无止无尽的心痛迅速在胸口蔓延了开来。 「你的样子看起来真凄惨。」他喃喃。就跟我一样。 听见他的话,王有乐那抹好不容易才勉强挂在嘴边的笑,刹那间消失无踪。 「杜医师,你早。」她低下头,故作无事地检查预约的行事表。「江太太九点半会过来,她女儿也会陪同一起——」 杜醇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不禁低咒自己一声,随即鼓起勇气,抬头凝视着她。「有乐,我们谈谈好吗?」 「现在是上班时间,杜医师。」她平静地回道,「而且该谈的,我们不是都谈完了吗?」 「那不是结论。」他难抑心里的烦躁,焦虑地道。 「杜医师,我说过你不用担心我的。」她脸上有一丝萧索的寥落和认命。「其实我也知道我们两个并不适合,不管是在哪一方面,前天我是一时受打击,心理上有点难以接受,不过昨天我都想清楚了,我真的祝福你们。是真的。」 他咬牙道:「你已经‘祝福过’我们了。」 「真的吗?」她眸光黯淡了下来,强笑道:「喔,那就好,那没事了吧?我先去擦一下玻璃。」 「有乐,我——」 就在此时,玻璃门被人轻推开来,门上银铃叮当作响。 他俩同时望向门口,杜醇脸色微变,王有乐的表情却是熟悉的悲惨和认分。 女主角登场,配角退场。 「怎么了吗?」古嘉儿看着他们俩,嘴角那抹温柔的笑意有些僵住。 杜醇目光心疼而不安地看着王有乐,刹那间,真是痛恨极了自己! 「嘉儿,有事吗?」他勉强提起精神,走向古嘉儿。「现在是上班时间,待会儿病人要来。」 「知道了。」古嘉儿嫣然一笑,扬了扬手上的饭店外带早餐袋。「我是来帮你们两个送早餐的,送完了,我就走。这样就不会耽误你们工作了吧?」 「古小姐,谢谢你。」王有乐逼迫自己尽身为助理的本分,上前接过提袋。「我先去打扫环境了,你们慢慢聊。」 「有乐!」杜醇心一痛,急忙抓住她的手腕。 古嘉儿眸底掠过一丝惊惧,不着痕迹地挽起他另一边的手臂,浅笑道:「阿醇,我有点工作上的事情想请教你,可以给我五分钟的时间吗?」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很拙劣、很幼稚,但是她不能再失去他了。 没有他在身边的这五年,不管再成功也感到失落,身旁没有一个了解她、照顾她的人,尤其在夜深人静,独处凄凉的时候,那滋味并不好受。 她就算事业做得再大,也终归是个女人…… 「嘉儿。」他眼神有一抹不忍。 古嘉儿没有错过他眼底的是「不忍」,但她依然选择牢牢抓住他,就算现在他对她是同情也好,怜悯也好,她仍有那个自信,只要时间一长,他还是会再度爱上自己的。 王有乐看着他俩之间微妙的氛围,心痛如绞,努力想挣开他温暖有力的手掌,勇敢地对他灿烂一笑。 「杜医师,我很好。」她深深地望着他,眼微红却透着真切。「真的,你可以放心了。」 杜醇紧紧地盯着她,他不是不放心,而是不能放手…… 第二十九章 「阿醇。」古嘉儿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乞求的泪意。 他的手终于在这一瞬间松开了——这对王有乐来说,仿佛是某种最后的宣告和结束。 她强忍着眼眶涌现的剧烈灼热感,低头匆匆走向后面的置物间,拿了抹布和清洁剂又匆匆往大门外走。 站在玻璃落地窗外,她拼命忍着泪水,使劲地用抹布擦着早已一尘不染的玻璃,偏偏目光又不争气地偷偷瞄着里头,举止互动「亲昵」的那一对璧人。 王有乐,看,你的潇洒是对的,看看你成就了多么幸福的一对有情人? 一个人伤心,总好过三个人痛苦,不是吗? 接下来的日子,杜醇一直想找他们俩可以单独相处的时间,和王有乐谈一谈。 可是她刻意避开他,一直很忙碌的样子,而古嘉儿又是一到下班时间就来「堵」他,他完全没有机会可以跟王有乐好好说话。 周休二日的时候,不管他什么时间去找她,打电话给她,她永远都说她在外县市度假,永远不在家…… 杜醇一天比一天还要烦躁,打电话想叫张谅出来喝酒,干脆把自己灌醉,那个可恶的家伙却只会问他「你想好了没?」、 「你解决了没?」 前后才两个礼拜,他又不是超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就处理清楚这五年来情感上的一团紊乱? 尤其这些日子来,有乐有意的和他保持距离,更是让他整个人慌乱得手足失措。他厌倦透了她不再对着他笑,不再抽空就抱着零食大嚼,然后缩缩头等着被他念。 他甚至冲动地考虑过,去搬来一堆咸酥鸡、披萨、烤肉串、奶茶……所有她最爱吃的食物,好博得她一笑。 只要她能再度开心起来,要他做什么都愿意! 「疯了,真是疯了。」他捧着沉重的脑袋,沮丧地自言自语。 门就在此时被轻轻敲了两下。 「请进。」他叹了口气。 王有乐推开诊间门进来,他的心瞬间迅速狂跳起来,难抑喜悦地急急起身。「有乐!」 「杜医师,董先生到了。」她走进来,把放在蓝色活页夹里的病历表递给他。 「好。」他眼神一黯。 她转身就要走出去,他再也按捺不住地唤住她。 「有乐,等等!」 她回过头。「杜医师还有事吗?」 「今天下班后,我请你吃饭。」他深邃眸光盛满了恳求。「等我。」 王有乐眼圈微红,强颜欢笑道:「杜医师,谢谢你。可是古小姐刚刚打电话来,说七点会来接你一起去吃晚餐。」 他深深吸了口气,改口道:「那我们‘三个’一起,我有话要说。」 「改天吧。杜医师,要是没别的事,我先回去打资料了。」 杜醇眼神抑郁地望着她离去,一瞬间,胸口痛得像是快爆炸开来了。 是该快刀斩乱麻的时候了,他越犹豫越彷徨,越想要两面周全,只会给她们两个造成更大的伤害。 今天晚上,他一定要把真正的想法、以及自己「心的去向」,告诉有乐和嘉儿。 经过这些日子以来的煎熬,他终于确定了,谁才是他这一生唯一想牢牢守护、深深钟爱一辈子的女人。 有一些事,脑子再混乱,心,始终会明白…… 六点下班前,杜醇接了一通从美国打来的电话,对方是他以前在美国的病人,等结束这通国际电话已经七点了,他走出诊间,已经不见王有乐的身影。 「有乐?有乐?」他脸色顿时变了。 难道——这家伙又逃走了吗? 「阿醇,你准备好了吗?」古嘉儿推门进来,笑吟吟地道:「我订好了‘夏侬’,我记得那是你最喜欢的法国餐厅……」 「嘉儿,对不起。」他眸光澄澈而坚定地望着她,声音清晰地开口,」我以后不适合再跟你一起去吃饭了。」 「你……你怎么了?」古嘉儿脸色一白,勉强笑道:「你如果不喜欢‘夏侬’的话,没关系的,我们也可以改到别家,我都配合你。阿醇,我知道我以前太任性了,从来没有体贴过你的心情,可是现在我愿意改,真的。」 「你不用改。」杜醇走到她面前,语气真挚而恳切地道:「嘉儿,你是个美丽又聪明的女人,你有你的风格和味道,从来就不需要为谁改变。我现在才了解,其实我真的不是你那个‘对的人’,不管我们再怎么努力,只会像是两只被绑住了脚的金龟子一样,拼命挣扎着往不同的方向飞。」 「不是这样的。」古嘉儿摇摇头,声音微颤道:「阿醇,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多么相爱吗?那时候我们也很快乐,你都忘了吗?」 「我没有忘,可是就算再美好的时光,过去就是过去了。」他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像是在对旧日美丽却褪了色的年华道别。「我们已经错过了最接近彼此、唯一一次‘牵手’的机会,你去了美国,我留在台湾,这当中五年过去了,承认吧,我们都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们了。」 「阿醇,只要我们努力,只要我们有心——」 「对不起,这就是所有一切问题的症结点,」他凝视着她,「我已经‘无心’了。」 古嘉儿屏住呼吸,美眸蓦然充泪了。 「我爱王有乐。」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我知道,这很奇怪,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喜欢上一个这样的女孩,邋里邋遢,迷迷糊糊,又贪吃得理直气壮,可是很亲切、很温暖,像是一块很朴素却很香、很甜,没有华丽的奶油、香草、巧克力、什么有的没的,就是单纯用鸡蛋和面粉、牛奶蒸出的,带着幸福味道的海绵蛋糕。」 「海绵……蛋糕?」 「对,她连身材都像海绵蛋糕,软软的,暖暖的,」他黑眸熠熠,嘴角往上扬。「很舒服,抱起来像被太阳晒过的棉被。」 海绵蛋糕……棉被…… 古嘉儿有些迷惘,「阿醇,有哪个女孩会喜欢被叫作海绵蛋糕和棉被?你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我听得懂关于她很亲切、很温暖的部分,我也承认她身上确实有这样的特质,但是……海绵蛋糕和棉被?」 「瞧,我们真的有代沟。」他不禁笑了起来。「如果是有乐,她会很高兴地问我,那这块蛋糕好不好吃?甜不甜?这个棉被冬天抱着很暖,那到了夏天怎么办?会把棉被收起来吗?还是会继续吹着冷气盖棉被?」 「我……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古嘉儿一脸茫然。 「对啊,我在说什么呢?」他笑得更开心了。「也许不是有乐改变了我,而是我早就被她同化了。」 「阿醇——」 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抱歉,我先接个电话。」他嘴角笑意快乐地荡漾着,怎么也收不起来,他愉快地接起了电话。「张谅?好小子,你终于肯接我的电话了,你……什么?!」 杜醇脸色瞬间惨白,顾不得张谅还在说话,也顾不得古嘉儿还在诊所里,登时冲了出去。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阿醇?」 【第十章】 「司机,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飚车也好,闯红灯也行,请你用最快的速度把我送到桃园机场!所有罚单统统包在我身上!」一上出租车,杜醇猛拍司机的椅背,急声道。 「这——」 「快!车资我给你十倍!」 第三十章 「十倍?好好好……」出租车司机眼睛一亮,二话不说用力踩下油门。 杜醇快疯了,满脑子都是张谅刚刚扔给他的超级炸弹—— 老杜,有乐妹妹现在跟我在桃园机场,她坚持要参加无国界医生组织,跟我去印度。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那个女魔头,怎么说服她的,总之她现在跟我在机场,我们是晚上的班机…… 「王有乐,等我抓到你之后,我一定要掐死你!」他咬牙切齿道。 竟敢给他搞一个不告而别,竟敢丢下他就要逃走,她到底把他这个老板兼男朋友及未来的老公摆哪里? 不是说了他们还没谈完,她为什么这么猴急,凭什么就这样抛弃他,甚至连封辞职信都没有写! 不,就算她写了辞职信,他也不会准,死都不准! 笨蛋小胖妹,你不能离开我……拜托,别离开我! 一想到生命里不再有「小胖妹王有乐」,杜醇便觉整个人无法呼吸,像是当头直直撞上一堵冰冷的水泥墙! 仿佛世界即将在他眼前崩溃,从此以后,什么都没有了,不见了,再也没有半点意义和乐趣…… 幸福,将变成一个永远的空话。 「有乐,不要走,你等我……绝对,不能走……」他沉痛地将额头抵在双手掌心里,每一遍的心跳,每一次的呼吸,都是害怕。 仿佛过了漫长的时光,出租车终于在机场门口停下,杜醇不等车子停稳,立时抓出皮夹里所有的千元大钞和一张名片塞给司机。 「罚单寄给我!」话声甫落,他人已经箭般冲向机场大斤。 他的呼吸急促而粗喘,极目四望,搜寻着那个熟悉的丰润身影—— 终于,看见她了! 杜醇眼眶灼热,鼻头酸楚,耳际嗡嗡然,双脚虚软又坚定地朝着她的方向走去。 王有乐背着旅行大背包,一手还拖着行李箱,一副去了印度就不打算回来的样子。 她真的舍得就这样抛下他不管了吗? 「王、有、乐。」 王有乐背脊一僵,眨了眨眼睛,心脏狂跳了起来。 怎么会?她不是警告张医师不准说的吗? 「你偷走了我的心以后,就想要带着它远走高飞吗?」一个她这辈子再熟悉不过的低沉嗓音在背后响起。「连留一封辞职信的诚意也没有?」 她不敢回头,不能回头,因为早已满脸泪水,哭得一塌胡涂。 都是幻觉,都是骗人的,杜医师才不可能说那么肉麻的话,而且不管他怎么说,她都已经下定决心,要舍弃个人的小情小爱,去追求真正的大爱—— 一旁的张谅看了看这个,再看了看那个,忍不住咧嘴笑了,暗示同组的伙伴识相闪远一点,留给他们一点独处的时间——趁那个女魔头还没来之前。 「杜医师,」王有乐好不容易用袖子抹掉眼泪,吸吸鼻子,强自镇定地转回身,可是泛红的眼眶和鼻子怎么也骗不了人。「对不起,可是我把辞职信夹在董先生那份病历的最后面了。」 「所以呢?」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喉头很紧,眼神却温柔得像水。 她不敢接触他「兴师问罪」的目光,只能低着头闷闷道:「杜医师,我知道你是因为放心不下我,觉得有责任要照顾我,所以才一直没办法真的放开手,去追求属于你自己的幸福,可是你真的不要对我有愧疚感,我会过得很好的。」 「可是我不好,一点都不好。」 她立刻抬起头来,一见到他专注的眸光,差点又忍不住飙泪。 杜醇柔声问:「是谁告诉你,我是因为责任感,因为同情心,所以才紧抓着你不放的?」 「没人说,我自己也知道。」她勉强保持声音的稳定,拒绝再在他面前崩溃失控。 这些天她想了很多很多,从伤心失落到幡然省悟,她想起了杜医师一直以来都陪在她身边,不管是平常的日子,还是她情伤的时候,都是那么地关怀、照顾她,虽然嘴巴上不饶人,可是他对她的好,她一辈子也忘不了。 就是因为他的好,所以她更不能留下来,眼睁睁看着他左右挣扎为难,在爱情与友情间徘徊矛盾痛苦。 真正爱一个人,只要他幸福,不管让她放弃的是什么,都是值得的。 「这么聪明?」他眼眶湿润,嘴角微微一弯。「那你知道我爱你吗?」 王有乐脑门轰地一声,顿时发傻了,只能像个十足的笨蛋,直直瞪着他发呆。 「……你才没有。」半天后,她才困难地挤出了一句话。 「我是老板,也是你男朋友,我说有就有。」他依然霸道,只有黝黑的眸子里流露着掩不住的脆弱,深深恐惧着会失去她。「有乐,你不是世上最了解我的人吗?我要不是疯狂的爱惨了一个女孩,像我这么骄傲又自以为是的机车男,怎么会站在机场大斤当着好几百人的面前,说‘我爱你’?」 她的嘴唇在颤抖,很想相信……她真的……感动得要死,很想在这一刻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他真的爱她,可是…… 「杜医师,我相信你。」她低声道。 「有乐——」杜醇顿时狂喜万分,迫不及待想将她拥入怀里。 王有乐却后退了一步,他展开双臂的拥抱落空。 他神情黯然,「不,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可是,我已经不再相信我是一个能够让男人深深爱上的女人了。」她含泪望着他,坦白地说出心里的恐惧,「杜医师,我很怕,真的。我很怕就算现在拥有了你,但是不知道哪一天,我又会失去了你,因为胖婢女本来就不应该跟白马王子在一起的,这有违爱情故事的法则。」 「什么见鬼的法则?」他瞪着她,「还有,你为什么不是个能够让男人深深爱上的女人?王有乐,你都让我爱你爱得神魂颠倒了,怎么还能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 「杜医师,你能够追到机场来,跟我表白,说你爱我,我真的很感动很感动……」她深深地、痴痴地望着他,晶莹泪珠终于滚落了下来。「这真的好美,就像爱情电影里最后动人的那一幕,可是这是真实人生,不是电影。要是我现在跟你回去,我也不会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我们是真真正正‘相爱’的。」 生平首次,杜醇一筹莫展,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有乐……」他眸光痛楚地盯着她,既狼狈又深深害怕。「那我们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做,你才会相信我,或是相信你自己?」 「我不知道。」她努力眨掉泪水,手指轻轻碰触他紧蹙的眉心、描绘过他的眼、他的鼻梁,哽咽道:「可是我知道,我这次非去印度不可。我想去看看这个世界上比我们更辛苦的人们,我不晓得我能做什么,但也许我能在那里找回我自己的价值,我想要确定,我是有那个力量可以帮助别人,也有那个能力可以站在你身边,辅助你,守护你,而丝毫不觉得逊色、无能。」 他明白了。 杜醇无比怜惜地握住她的手,将它贴在自己的左胸口,为她而跳动的那颗心上。 「好。」 泪雾弥漫她眼前,这次不是伤心,而是深深地感动。 他果然懂。他真的……是这世上最懂她、了解她的人。 第三十一章 「我会等你,等到你找到了你的信心,或是你想要找到的任何东西。」他坚定地对她立誓,「无论多久,我都在这里等你。有乐,我只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是什么?」她紧咬着下唇,强忍着不哭出来。 「可不可以请你尽量,在我变成一个拄着拐杖、成天碎碎叨念病人的白发顽固老医生之前,回到我身边,好吗?」杜醇对她露出迷人的、充满深深信任的灿烂笑容。 王有乐闻言,不禁破涕为笑了起来。 「你笑了,那就表示同章,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他趁机在她丰润小嘴上印下一个吻,「盖章,反悔的是小狗!」 「而且是最丑的那种北京狗。」她笑着吸吸鼻子。 「看,你都听得懂我在讲什么。」他像刚刚证实了一个宇宙间永恒不变的大道理般,笑得好开心。「我们果然注定是天生一对。」 「咳咳咳……」张谅虽然很想继续看「偶像剧」下去,可是登机时间不等人,那远远走过来的女魔头也是,只得硬着头皮插进来,「如果你们两个山盟海誓没问题了,那我们可以出发了吗?老杜,我会随时把我们落脚的通讯地址和卫星电话号码给你的,当然,我们也随时欢迎你卖身——呃,前来共襄盛举啦!」 杜醇懊恼地白了这个不识相「棒打鸳鸯」的家伙一眼,忙把握时间,飞快偷吻了王有乐好几下。「记得,我等你。」 「嗯,等我。」她已经满心都是缠缠绵绵的思念了呀! 「两位,女魔头距离我们五十公尺处,我已经看到她在瞪我们了……」张谅吞着口水,紧张兮兮地拼命赶人。「去去去,该干什么的就干什么,快!」 在张谅破坏气氛赶牛似的动作下,杜醇和王有乐只能依依不舍的分开,但两人心里已不再惶然。 幸福,才真正要开始…… 这一天,来自台湾的一封e-mail,它是这么写的—— 亲爱的小胖妹: 新来的助理也是个小胖,不过是个男的,你介绍来的学弟跟你一样爱吃,不过还是你最可爱,他打字能力虽然很快,但是两千个字里就有二十三个错字,不像你,错字数不到0.001。但就算你两千个字里错了两千零一个,我还是最爱你。 印度好吗? 老板兼爱人 杜醇散敬上 当晚,来自印度的某个小村庄,回复的e-mail是这么说的—— 亲爱的老板兼爱人: 我用了一包多力多滋加三包可乐果,好不容易才贿赂了我们这边的计算机工程师,拜托他让我有办法联机上网回信——谁晓得洋鬼子竟然也懂得吃好料,他快把我的可乐果a光了,可恶! 今天我帮忙洗了五个印度光屁股小朋友,很可爱的小男孩,平均年龄不到五岁,顽皮指数百分百,听说其中一个从小就被父母遗弃在村子外的树林子里,所以有两根脚趾头被野猪还是什么野兽咬掉了,我问他痛不痛,他只回给我一个大大的笑容。我刚刚抱着他,哄到他睡着,那张黝黑的小脸蛋真像小天使。 杜医师,我发现就算不用语言,也有好多好多方式可以让彼此感觉到爱与关怀,人类真是太神奇了。 很希望你也在这里,因为我瘦了一公斤,如果你在这里,一定会抱起我转圈圈,并赞美我轻盈得像根羽毛一样。对吧?你会的吧? 小胖妹 有乐敬上 然后,是台湾回复的e-mail—— 了不起的小胖妹: 轻盈得像根羽毛一样?我只能说,好厚的一根羽毛。 但是你为什么让自己瘦了?我很生气,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才「可以」让你变瘦,而且是在我充满爱与健康鼓励的方式下,自然而然的变瘦,那时我才会抱起你转圈圈,我才不会觉得心疼得要死。所以,不准变瘦,你给我吃饱饱穿暖暖,不然我揍扁张谅,谁叫他没有帮忙好好照顾址你! 嘉儿回美国去了,因为她发现我不再是她心目中那个骄傲完美、出类拨萃的菁英分子了,她说她真的听不懂我到底在讲些什么冷笑话,但我想你一定懂,对不对?毕竟我是被你传染的……唉。 帮我亲一下那个小男孩,并且帮我转告他——他昨天真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能在你的怀里入睡,我好嫉妒他。 老板兼哀怨的爱人 杜醇 接着,是印度某村庄的回复e-mail—— 给「敬请不要哀怨」的爱人: 接下来可能会有好几天收不到你的信,也不能回你的信了,因为我们会移师到更内陆的村落,那里应该不会有网络,可能卫星电话也会断断续续的。我们会在那里待十天左右,顺利的话会提早回来,因为听说「女魔头小姐」在新德里有一个会议要开,她很好心地要带我一起。其实她人很好,就是个工作狂,但笑起来很腼腆,张谅那样乱取绰号真不应该,我赞成你揍他。 我有跟你说过我也爱你吗? 小胖妹 有乐敬上 ps:你「从来」没有用过爱与健康鼓励的方式帮助我减肥好吗?老板。 在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e-mail过后半年的某一天,有一封e-mail是在机场寄出的—— 给我,最心爱的你—— i carry your heart with me 我带着你的心 i carry it in my heart 我把它放在我的心里 i am never without it 我从未离开它 anywhere i go, you go, my dear 不论我到哪,你就在哪,我亲爱的 and whatever is done by only me is your do ing my darling 不管我做了什么,你也一起,我的达令 i fear no fate 我不惧怕命运 for you are my fate my sweet 因为你就是我的命运,我的甜蜜 i want no world 我毋须这个世界 for beautiful you are my world my true 美丽的你就是我的世界,我的真实 and it''s you are whatever a moon has always meant 月亮的意义就是你 and whatever a sun will always sing is you 太阳所歌颂的也是你 here is the deepest secret no one knows 这是埋藏最深的秘密 here is the root of the root 是万物根源的根源 and the bud of the bud 芽之于芽 and the sky of the sky of a tree called li fe 天空之于 天空,生命之树一直生长 which grows higher than the soul can hope o r mind can hide 超越了灵魂的期望,超过思想的遮蔽 and this is the wonder that''s keeping the stars apart 让繁星在天空中不互相碰撞 i carry your heart 我带着你的心 i carry it in my heart 我把它放在我的心里 by e.e. cummings(1894—1962) ——谢谢你,一直在我心里。 第三十二章 印度 王有乐抱着竹编篮子,手上抓着粟米在喂鸡。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养鸡也不容易,要等到鸡生出蛋来也不容易,以后,她绝对会抱着感恩的心态看待大地赐予的一切食物了。 想起以前她每次去吃到饱餐厅就狂吞猛吃的鬼样子,还真是心虚冒汗啊! 看着那几只瘦巴巴却精神抖擞的鸡到处乱跑,她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喃喃自语:「你们是不是把力气全拿来跑来跑去跑光了?多累积点热量生鸡蛋行不行呀?」 「老天,我真怀念你的自言自语。」一个低沉含笑的嗓音乍然响起。 王有乐浑身一震,仿佛中了定身术般,无法呼吸,不敢抬头,生怕这一切都是梦境。 虽然她常常梦见他,可是场景都是在台北,她梦见他笑的样子,摸摸她头时的亲昵温柔,吹胡子瞪眼睛地要她减肥,还有带她去大吃大喝时,偷偷在她碗里夹菜的情景。 但是——在印度?! 「不是说没有我在,不准变瘦的吗?」 她终于慢慢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狂喜的泪雾瞬间涌现眼前,模糊了伫立在面前高大挺拔的他。 「你……」 「嗨,我是新报到的杜醇杜医师。」他对着她伸出手,「请多指教。」 杜医师!她真的不是在作梦……老天,她又要哭了。 「你好,我是……」晒得有些黑的王有乐微微哽咽着,想哭又好笑地跟着伸出手要握。 杜醇握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有力的双臂把她拥得好紧好紧。 「我好想你,以后再也不准离开我了。」 「杜医师……」她两手紧紧环着他的腰,脸深埋在那熟悉温暖的强壮胸瞠上,感动得鼻涕眼泪齐流。「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没说你要来?」 「我来盖房子的。」 原来,他就是那个主动报名要来协助他们帮印度这个号称「天生、地生、人生,生生圆满」的三生村盖房子的神秘医师啊! 「你还记得你在半年又零八天前,写了那封说你爱我的e-mail之后,你接下来的每一封e-mail最后,都会署名‘爱你的有乐’吗?」 「当然记得。」她吸了吸鼻子,仰起泪痕斑斑的圆脸,茫然地问:「那个跟我问你的问题有什么关系呀?」 「当然有关系,有大大的关系。」杜醇在她额际落下一吻,目光深刻而渴望地注视着她。「你爱我。那么,不就表示你终于找到自我,找到足够的信心,相信我们真的是在‘相爱’了吗?」 「你怎么知道的?」她鼻子红通通的,忍不住又哽咽了。 「我本来想等过完这四个月,回台湾的时候再告诉你的。」 当她收到他寄来的那首诗时,她所有的自卑和不确定在刹那间全灰飞烟灭了。 当一个男人那么深刻地告诉你,他把你的心放在他的心里,他到哪里,你就在哪里,你是他的灵魂,他的世界,他的意义时,你又怎么可能还会有一丝一毫的怀疑? 「你知道度日如年有多痛苦吗?我怕我再等下去都要断气了。」 「不是还没变成拄着拐杖,成天碎碎念的白发顽固老医师吗?」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杜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除了头发还没白以外,其他的都差不多了。」 「我看你还是没变,还是很帅啊!」王有乐双眸亮晶晶地望着他,笑得好甜好甜。 「当然帅,我可是全亚洲最迷人的帅哥医师。」他骄傲地一昂下巴,「现在,也该是我把无人能敌的魅力拓展到印度的时候了。」 「欸——你真的是来追我的吗?」她微偏着头,有点怀疑地瞅着他。 「绝对,百分之百,我保证。」他将她的手紧紧贴在自己左边胸瞠上,一面举手立誓。「因为——」 「因为你已经带着我的心,把它放在你的心里了……」她蓦地笑了,踮起脚尖,双手捧住他的脸庞,「杜医师,我也爱你。」 话说完,王有乐深深地吻了上去。 杜醇俯身低下头,又惊又喜,幸福满溢地接受这个久违的、最甜蜜柔软美好的吻。 呵,他的小胖妹,他的海绵蛋糕,他生命中最温暖满足的一切。 「哟,热吻哦……」张谅眉开眼笑的跷着二郎腿,闲闲地坐在三生村入口处的那块大石头上,嘴里啃着根熟玉米,不忘暧昧的吹声口哨。「喇舌喇舌!」 「喂,我说你是不是太闲——」杜醇自吻得缠绵悱恻的幸福氛围中回到现实,没好气的抬头,随即愣住了。 那块划分地界用的大石头上,竟刻着几个因年代久远而显得斑驳的篆字—— 三、生、石。 三生石?印度怎么会有中国的三生石? 这三个字又怎么那么熟悉? 他脑中灵光一闪,眼前浮现元宵节那夜,在李铁拐算命摊上抽中的那一首灯谜灵签内容—— 三生石上坐月老 两人同行恰恰好 一世姻缘求灵签 半个月亮吃到饱 这意思是……现在这块「三生石」上坐着的张谅是他们俩的月老?那么「两人同行恰恰好」就是指他和有乐从此会妇唱夫随结伴同行,这「一世姻缘求灵签」他看得懂,可那句‘半个月亮吃到饱」又是个什么跟什么? 「吃到饱」倒是有乐一贯的标志、乐此不疲的乐趣……半个月亮? 胖? 杜醇先是一怔,跟着不禁噗地笑了,他低下头,温柔眸光脉脉含情地凝视着怀里的这张小圆笑脸。 一天到晚吃到饱,想不胖也难,可他偏偏就爱这个小胖妹呀! 果然是姻缘天注定啊!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月圆人倒霉?!签诗篇之一《半个月亮吃到饱》; 2、月圆人倒霉?!签诗篇之二《双月合一一级棒》; 3、月圆人倒霉?!签诗篇之三《百年月亮晒恩爱》; 4、月圆人倒霉?!签诗篇之四《月影成双撇小三》。 ---- 5、月圆人倒霉?!公审篇之一《欺元宵》; 6、月圆人倒霉?!公审篇之二《戏元宵》; 7、月圆人倒霉?!公审篇之三《吃元宵》。 ---- 8、月圆人倒霉?!烟火篇之一《欢离缘》; 9、月圆人倒霉?!烟火篇之二《乐私逃》; 10、月圆人倒霉?!烟火篇之三《贺劫亲》; 11、月圆人倒霉?!烟火篇之四《喜拍卖》; 12、月圆人倒霉?!烟火篇之五《庆穿越》。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