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心哑娘子》 第一章 【第一章】 一弯秋月挂在黑幕上,洒落晕黄的月色,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桂花香味,若有似无的香气勾得人忍不住想去寻找香味的源头。 沈蔓娘一脸淡漠,手里提着一个方形灯笼慢慢走着,一头长发盘成一个普通的髻,且只用一块道观巾子和一支玉钗簪着,一身不新不旧的布衣,为原本就素淡着一张脸的她更添几许柔弱气质。 她身边没有跟着丫鬟,她也不甚在意,只是踏着稳健的脚步来到主屋里的一间房间。 门外有两个小丫鬟守着,帮她推开门后又站了回去,没有任何要领她进去的意思,沈蔓娘也不在意这小小的怠慢,进了门将灯笼放在桌上后,自己回身关了门。 房间里,浓重的药味让人忍不住皱眉,她却一点厌恶反应都没有的直接走到床边,轻轻地撩开床幔,看着躺在床上一脸病容的中年男人。 床上的男人脸色蜡黄、嘴唇干涸得几乎要脱皮,一身雪白的单衣下隐约可见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身体,唯一露出来的手掌更是只剩下一层皮包骨,狰狞的青筋在手背上浮现一条条怵目惊心的痕迹。 沈蔓娘看着她应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变成这副模样,心中却没有起任何涟漪,她想,她的情感或许在许多年前就已经覆盖上一片坚硬的冰霜。 沈得富缓缓的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自己女儿那波澜不兴的眼神,他喉里忍不住泛起一阵阵苦涩。 「今个儿喊我来有什么事吗?」沈蔓娘语气淡淡的问着。她一开口,彷佛砂砾磨过的嗓音,在这空荡荡的房间里显得更加刺耳。 这些年,她早已一个人搬出原来的院子,住到后头庵堂旁的小厢房,无事几乎不会踏入内院,一是图清静,一是不想再多看某些人的嘴脸。 「你……我没事就不能喊你吗?我都病成这样了,想要儿女承欢膝下……咳咳……难道还得我三催四请吗? 你可别忘了,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爹!」沈得富说到激动处还忍不住咳了起来,蜡黄的脸色多了几分不正常的红,俨然是一副垂垂老矣、病中不久于世的可怜模样。 她在嘴里轻轻地将这话掰碎了慢慢咀嚼着,眼里闪过一抹讥诮,轻轻地低喃着,「是啊……不管怎么说,起码还是我爹,所以你让人唤我来,我不是来了吗?」她一字一句说得缓慢,粗哑的嗓音不必刻意就带着浓浓的嘲弄味道。 即使这个理由曾让她痛苦万分,她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沈得富深深的吸了口气,明白这个在他们彼此心中纠结多年的结不可能就这么突然没了,他也干脆地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而是将话锋一转。 他大口喘着气,慢慢说着,「今个儿有媒人上门来说亲,说是看上柔儿了……我应了,这些日子要置办嫁妆、彩礼什么的,若你娘和姊姊要支银子,你不必来问我,直接给她们就是。」 沈蔓娘眉眼不动,淡淡说着,「帐上的银子都是有数的,嫁妆彩礼我会看着办,其他的……就是要支,我也只能给能给的。」 说那母女俩花钱如流水还真是小觑了她们,若是不先把话说在前头,让她们找了藉口随意支钱,大概不用几天,能够动用的银子就得见底。 「帐上现在是你管着的,能够用多少你自己拿主意吧。」沈得富对于自己妻女的个性也不是不了解,轻咳了几声后,无奈的说。 沈蔓娘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就那样站着看着,像是一枯木老枝一般,沉暮暗淡得没有一丝生气。 沈得富在说了刚刚那些话之后,只觉得疲惫不堪,但是看着不过十来岁年纪、身上暮气却如此之重的女儿,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你就不想知道我为何突然仓卒替你姊姊定下亲事?」 或许是生了病后,心思反倒细腻起来,往常明明看惯的清冷,这时候却觉得无比刺眼。 只是他已经想不起来,女儿这样的改变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那个人死后吗?还是在他对她不闻不问许久之后? 「我有知道的必要吗?」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底维持一贯的淡漠,直视着他。 看她这样,他霎时说不出话来,心头彷佛受了重重一击。 他一直以为经过那件事之后,她只是变得不爱说话,个性也变得较为冷淡,但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那不是性格大变后的冷淡,那是一种什么都已经不肯再放心上的漠然,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沉寂。 他哑着嗓音,抖颤着问:「蔓娘你……这还是在怨我?怨我当年……」 沈蔓娘淡然一笑,那笑意却不曾到达眼底。「不,我不怨。」她回答得很快,斩钉截铁。 一听她的回答,沈得富先是有些意外的看向她,却在看到她脸上那抹笑之后,心顿时沉入深处。 「那你……」 「我不怨,是因为真正该恨该怨你的人早已不在了,我自然没有怨。」她不怨,即使她曾经有过深深的恨。 但时间是很好的疗伤药,过了这几年,她习惯了在人前少言少语,对于自己那粗哑的嗓音也听习惯了,一切似乎都已经恢复正常,况且这宅子里的所有人,大概也都忘了这个府里还曾经有那样一个温柔婉约的傻女人存在过…… 听到这话,沈得富想起那个已经逝去的女子,眼中顿时漾满了沉重的愧疚,蜡黄的脸上也默默地淌下几滴泪。 「是我对不起她……我明白,都是我对不起她,只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啊……」 闻言,她身躯一震,似乎有些触动,但是表情没有波动,像是对于他的愧疚、他的泪水没有半点的感觉,甚至连嘲弄都没有了兴趣。她静静的看着他许久,直到他因为劳累过度又再次陷入昏睡中,她才转身离去。 如同来时路,她提着灯笼慢慢走在那条寂静的小路上,来到她住的厢房前,突然脚跟一旋,转了方向。她往庵堂走去,并轻推开庵堂的门,随手将灯笼放在一边,慢步走到堂前的蒲团前,缓缓跪下。 她看着桌上忽明忽灭的烛火、看着那烛火下显得有些灰暗的菩萨像,滚烫的泪珠一滴一串的慢慢自颊边滑落,滴落蒲团之上或落入地上土尘。 灰暗昏黄的庵堂里,只有她如小兽哀泣般的声音低低回荡,「娘……他说他对不起你……你听见了吗?」你等了那么久,终于才等到的一句抱歉,你可听到了? 她双手合十虔诚的趴伏在蒲团上,嘴里轻喃祝祷着这些年来早已默念过不知几次的经文,一字一音皆沉肃而平和。 愿菩萨慈悲,愿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京城任家。 任守一才刚从外头回来,一个小丫鬟就急急忙忙的说老夫人有急事相找,让他先是换了一身衣裳后,顾不得连一口茶水也没喝就又往上房去。 一进了上房花厅,就看见任老爷和任夫人两个人喜逐颜开的坐在堂上,完全看不出来有任何紧张的模样。 任守一先是松了口气,脸上带有几分不羁,踏着大步走了进去,朝二老行了个礼后,才一副倦怠模样的坐在红木圈椅上,开口说着,「义父,义母,你们两老可差点吓死我了,突然让个小丫鬟唤我过来,却又说得不清不楚的,害我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连茶水都没喝上一口就赶了过来。」 身材圆润的任夫人,脸上满是喜气,笑呵呵道:「我的儿啊,可不是大事!还是件大大的好事!」 一边的任老爷也同样笑呵呵摸着下巴的灰白长胡子,一脸欣慰又欣喜的看着他。 任守一只觉得自己被两个老人看得全身不自在,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无奈的问:「什么大大的好事?」该不是他想的那样吧?!他的视线瞥向茶几上的红色帖子。 「前些时候黄媒人说了一门婚事,我和老爷都觉得不错,是沈家的闺女呢!我们昨日便请黄媒人去说亲,对方也答应下来了,不过因为沈老爷还病着,对方希望这嫁娶的事能提早办办,这倒无妨,唉~一想到能帮你办婚事,我就……」沈夫人边说着,还拿出帕子拭了拭眼角,「我真是的,怎么说着说着,倒流起泪来了……」 任老爷在一边安慰着,心中对妻子会这般感慨也是了然。 说来守一虽挂着任姓,是他任家长子,但多数人都知道这儿子是他当年收下的义子,虽说他们夫妇两个早已把守一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般看待,偏偏外人总爱擅自揣测,觉得守一跟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在他们任家的地位不稳固。 第二章 每每说亲的时候,对方一听见是要给守一说媒的,就是原本高高兴兴能跟任府结亲的,也都找了理由推拖,以至于到了现在,连年岁比守一小的弟弟都已经成亲了,小女儿也说了亲事,守一却还是孤身寡人一个,让他们夫妇俩好不着急。 其实之前守一也说过让他们两老不必过分担心,顶多以后娶一个乡下女子过日子就行了,但是他们既然把守一当成亲生子,又怎么舍得委屈他,自是想让他得到最好的。 娶一个乡下女子?别的不说,以后任家的产业也是有一份要给守一,那这偌大的家业一个乡下女子撑得起当家主母的担子吗?能明白这商场上各家夫人交际间隐含的意思吗?更不用说管理这一家子的中馈和宅子里上上下下的关系了。 就做娘的心里,自家的孩子总是好的,守一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但完全不输亲生的,如果他屈就自己娶了那样的媳妇回来,不说儿子是不是愿意,她可就过不去心里那一关,心疼死了。 任守一这些年也不是不知道义父义母着急于他的婚事,现下虽不知道这门亲事到底是好是坏,但是看着义母这般激动,他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最后出面的还是任老爷,他先是拍了拍任夫人的手,嘴上安慰道:「好了,这是喜事呢,该是收起泪好好替守一操办这婚事才对。」 任夫人收了泪,连忙点了点头,「老爷说的是,我就顾着自己哭,糊涂了。」说着,她连忙拿起庚帖递给儿子,「是城东沈家的长女,娘让人打听过了,人品不错,就是性子娇气了点,不过无妨,大家千金本就是如此,成亲后慢慢教就好了。」 沈家?任守一倒是有些意外。 同在一个城里经商,他自然不会对城东沈家一无所知,在沈老爷身体康健、还能主事的时候,这沈家的事业可以说是如日中天,虽说只涉及了一些布疋买卖及织造业,但说沈家是这一行领头的,绝对没有人敢说二话,就是这几年换了沈老爷的儿子接手主事,沈家是没前些年风光了,甚至听说银两调度上有些吃紧,但怎么说也还是大户人家,该不至于会让他们家的嫡女下嫁他! 不是他多心多疑,而是这些年婚事上的不顺利让他彻底明白自己这不上不下的身分若真要娶一个合义母的意、就算不能和他们任家门当户对也必须不能差太多的嫡女有多么困难。 原因无他,只是大家都不想嫁一个或许未来分不到家产,甚至必须自立门户的义子罢了,偏偏义母怕委屈了他又不肯低娶,他的婚事也就这样拖延下来。 而突然之间,身家几乎和他们差不多的沈家急着要说亲,甚至连他这样的身分都答应了,这其中实在不能怪他多心多想。 任夫人一看他的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笑了笑道:「这沈家老爷听说病有一阵了,请了多少有名大夫都没用,就这样不死不活的拖着,前些日子真没法了,找了些道士和尚,怕是自己冲撞了什么,那日一个道士说他得靠冲喜解这个劫,沈老爷才会急着托媒人四处说亲。他们家大少爷是订了亲的,家里就只剩下一个嫡女、一个庶女,刚好我们家也请黄媒人说亲,这一方想娶、一方想嫁,可不就是天促成的一桩婚事。」 任守一听这缘由,也才放下一点疑心,心中替这件事找了不错的解释。原来是女方也主动要求亲事,又是急着办喜事的,这也难怪了。 虽说像女方这样需要亲事冲喜的,一般男方可不见得会答应,但他义父义母向来不在意这个,才会这么爽快的答应了这件婚事。 任夫人见他并没有什么欣喜的神色,揣揣不安道:「怎么了?这桩婚事有什么不好吗?」 闻言,他明白自己思索的神色让义母担心了,连忙笑了笑,「没什么,挺好的,不过是刚回来有点累,走神了一下。」 任夫人一听,这才放下担忧的神色,挥了挥手说:「是我想岔了,没事了,你下去吧,赶紧休息去,这婚事你知道就好,剩下的我会处理,这些日子少些往外跑就是,好好的在家多休息,准备当你的新郎倌就行!」 任守一故意慎重的打躬作揖道:「那就先感谢义母了,儿子我就偷懒等着娶美娇娘就行了。」 见他那好笑的样子,她忍不住轻啐,「去去去!少在这耍嘴皮子!赶紧休息去。」 他笑了笑,又跟任老爷打了个揖,才转身走了出去。 一出上房,他脸上那点笑意顿时消失,看着头上烈阳,忍不住在心里长叹了一口气。还以为可以多逍遥几年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要有一个女人来介入自己的生活了。 唉~罢了!多一个人就多一个人吧,该怎么过就怎么过,总之大家不也都是这样过日子的?别人行,他应该也行……任守一不是很确定的想着。 任沈两家的喜事以飞快的速度准备着,甚至有许多远亲还没来得及收到消息,这婚期便已近在眼前。 只不过比起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筹办着婚事的任家,同为筹办亲事的沈家,却显得有些不对劲,气氛低迷。 「我不嫁!我不嫁!」沈家大小姐沈柔娘高声大喊着,头上的环佩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另外一头坐着的中年妇人同样是一脸不高兴,却只是沉着脸不出声。 直到房间里能够砸的东西都砸得差不多了,中年妇人才忍不住出声斥喝,「是都死了不成?就让大小姐这样闹,还不赶快把地上的东西都收拾好,滚出去!」 一边的丫鬟们全都低下了头,不是弯下身子收拾一地的碎片,就是出了门重新准备茶水糕点送进房间里,直到整间房都整理好了,一群人才安静无声的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中年妇人和沈柔娘的时候,那少女似乎气也出得差不多了,绷着一张俏脸坐了下来,忍不住恨恨的说:「爹可真是病糊涂了,我们是什么人家,竟然把我许给任家那个义子!」 沈夫人也是一脸不满,不过略带苛刻的脸不像女儿一样喜形于色,「这事你爹的确是办得糊涂了,若说是许给沈家另外两个儿子也就罢了,但这人选偏偏是那个挂沈家姓的义子。」 她冷哼了声,脸上带着不屑,「说到底,那义子挂着任家的姓又有什么用?现在帮忙打理任家的家产,但是以后能分到多少还不知道呢!在我们这样的人家看来,他这义子身分不过就是好听一点的管家,配个庶女也还勉勉强强,但要配我们家的嫡女,哼,也不想想看自己配不配!」 沈柔娘听了猛点头,「就是啊!娘!那样的人怎么能配我啊!爹可是病得糊涂了,说到底,我们这样的人家,就算配不得他们首富家的儿子,也不是任守一那样一个出身不明不白的人可以匹配的。」 沈夫人没说话,但是那脸上的神色显而易见也是赞同女儿的说法,只是现在这桩婚事外头已经传遍了,就是想反悔,别说他们家面子上过不去,就是任家那里也不会善罢甘休。 看她娘抱着同样的想法,沈柔娘忍不住端着一张希冀的脸,软声哀求,「娘,你给我想想办法啊!我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难道忍心让我嫁给那样一个人,以后别说好日子了,说不定要像下人奴仆那样的活着!」 沈夫人眉头一皱,想到自己娇生惯养着的女儿,以后可能要过上那种下人的生活,忍不住担忧,开始想起法子。 「其实办法倒是不难……我们沈家又不只一个女儿,只是你爹那里还有任家那该怎么把事情遮掩过去才是一大难题。」还有沈蔓娘那贱蹄子也绝对不会对这件事装聋作哑的。 毕竟这庚帖都已经换了,一般来说这等于两家在这件亲事上已经有了共识,不管其他人知不知道沈家嫁出去的是哪个女儿,但是作为亲家的任家是绝对不可能不清楚的。 更何况这件亲事还是由媒人亲自来说的,可不是两家人各自商订好的,当初说得可是明明白白,是要他们沈家的嫡女。 母女俩也都明白这件事情要办就得办得漂亮,不能打草惊蛇,否则不说会不会出其他的岔子,就是沈老爷那关恐怕就过不了。 沈老爷现在虽说是病得几乎动不了了,但这个家还是他作主的,要是让他知道她们背着他搞这些花招,她们也绝对好过不了。 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对于同心协力、向来懂得在这后宅里兴风作浪的母女俩来说,这没一会儿还真的让她们想出法子来。 第三章 所谓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大概就是如此吧。 沈柔娘眨着盈满兴奋的眼睛,激动的凑到沈夫人耳边小声说着,「娘,你听听我这法子行不行!」接着,她说出自己刚刚想到的法子。 沈夫人仔细的听了会儿,在心里头又仔细盘算了下,觉得这法子除了要小心善后之外,似乎……也不是不可行?! 她一脸赞赏的看着女儿,眼中闪过一抹慈爱,「娘的小宝贝现在可是长大了,这主意是不错,就几个地方想得还不够周全,不打紧,娘替你修正修正。」 沈柔娘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己的主意被娘亲给采用了,连忙像个小姑娘一样赖在亲娘怀中,撒娇着说:「我这不是有娘呢!自然只管出主意,其他的就靠娘替我周全了嘛!」 沈夫人轻拍了她几下,然后又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沈柔娘顿时小脸一皱,忍不住开始抱怨了起来。 「娘,你要抬举她,我明白这是不得已的,但是做什么还得让我去讨她欢心?那不过就是个小娘养的……」 她话还没说完,剩下的话就全让沈夫人一个狠瞪给瞪了回去。 沈夫人伸出手,纤纤手指戳着女儿的头,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你啊你!才刚刚说你有长进了些,这时候又开始犯浑了!」 她轻轻的拢了拢发丝,似笑非笑,「别人不明白,我还能不明白,你爹看起来公私分明,其实最是心软,尤其是对待自己的孩子,更是如此。当年那件事情,他看起来是站在我们这一边,但事情发生之后,这些年来他对我们这房倒亲近的少了,甚至还把管帐的权利放给沈蔓娘那小蹄子,这时候我就明白了,他当初没能护着那母女俩,心中不安着呢! 要不哪个姑娘家整天弄得跟在守孝似的他也不说半句?她一个庶女天天生活在偏厢里,对着我这个嫡母从不请安问好,他也不管不问?不就是因为他总是看着弱势的那方心软,对于占了便宜的那方心硬罢了!所以我才让你去跟沈蔓娘交好,到时候事情若闹了开来,你还能占着一个不知情的理,甚至是受害的名义撇清关系,你爹若真要发火,也不至于把这些罪算到你身上。」 听沈夫人说了这长长的一段话,沈柔娘虽说还有些懵懂,但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都把话给听进去了。「娘,我明白了,我会听你的话去讨好她,反正也不过就是这些日子罢了!」 沈夫人欣慰的看了看她,眼神似乎落在遥远的地方,眼底还带着一簇闷闷燃烧的火焰,语重心长幽幽的说:「你现在还不懂也无妨,但是有一点可要记住了,这后宅里的事情,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若说男人在外头争天下,女人争的也是天下,只不过这天下就是这后宅里的地位,胜者生、败者死,都是同样的。」 看着娘亲眼底最后闪过的那一抹冰冷,沈柔娘只觉得指尖有些发寒,她想抽回手,却发现自己的手被娘亲紧紧握着。 「娘,你……」 沈夫人收回了飘远的视线,转看向女儿,语气冷冷淡淡却带着无比的魄力,「反正你记住了,男人的宠爱都是靠不住的,女人最后靠的还是自己跟儿子,若有哪些不长眼的挡住了你的路,那……就千千万万不要替自己留下后患!」 霎时,沈柔娘觉得自己的手心满满的都是冷汗,看着娘亲锐利的眼神,她呐呐的点了点头,直到娘亲满意的笑了起来,她才敢抽回自己的手。 当下,她只觉得全身发冷,但很快的,她就把这些软弱的情绪给丢开了,因为不管东风西风,她都不想做被压倒的那一个,所以沈蔓娘注定只能倒霉了! 沈蔓娘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轮在石板上压过的声音,闭着眼,想着这些日子以来沈夫人和沈柔娘母女两个种种怪异的行为。 这些日子,大娘主动和爹提起肯让自己记在她的名下,让自己的身分变成嫡出女,这一举动让爹又是欣慰又是感动的把所有人叫了去,说了番甚感安慰之类的话,还说要赶紧开祠堂,把她的名字给写进祖谱里。 接着沈柔娘又一改往日看她不顺眼的态度,突然对她嘘寒问暖的,一下子说要替她多裁件新衣,一下子又是送荷包、送果子的,甚至还拉着她要去打首饰。若不是今个儿是她娘的忌日,她找了个藉口一个人出门上香,或许还得被拉着去说那些她根本一点都不感兴趣的话题,并看着对方虚情假意的说着这些话。 沈蔓娘微睁开眼,深邃的眼睛里有着说不尽的讥笑。这时候才突然跟她说什么母女情深、姊妹情深的,那会让她想笑! 她们应该明白,自那件事发生之后,她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就跟「情深」这两个字搭不上边,也就爹不知道是天真还是不愿面对真相,对她们突然示好的举动信以为真,真的以为往后这座宅子里就一片风平浪静了。 这些日子她冷眼看着、顺着她们,不是因为相信那套亲情说,而是想看看她们在搞什么鬼,可惜的是,她实在看不出她们到底在耍什么计谋。 她原以为她们讨好她,是想多支些银子置办嫁妆,没想到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她们甚至没怎么大买,只是比平日多打了些昂贵的首饰而已,思及此,她实在觉得奇怪。 但想了会儿,她还是摸不透这些日子以来这令她感到困惑的事,也就打算放开不理了,反正她们那种人的事根本不配让她放在心上。 东想西想的时候,马车已经来到目的地,她自己取了帷帽戴上,然后轻踩着凳子下了车,熟门熟路的往石阶小路上走。 这里她已经来了许多次,路也熟得不能再熟,虽说这庙宇地处偏远,香火不算鼎盛,却胜在四周清静,有山有水,让她每次来总觉得心情平静许多。 突然,一阵强风吹过,帷帽上的面纱被掀开了一角,露出她略显苍白却十分精致的面容。她慢了半拍才将面纱给拉好,随后也不管那驾着马车的小厮打算到哪里休息,迳自转身离去。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去之后,一双看似慵懒散漫的眼神却专注无比地盯着她的背影不放,直到她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石阶转弯处,那道视线才有些遗憾的收了回来。 【第二章】 任守一今日是陪一个好友来这铁槛寺附近溜达的,他们一大早就出了门,刚上过山上香赏景,拜别过铁槛寺住持后,缓步下山,只是走过半山的石阶路,一路行来口也渴了,便打算先在山脚下歇歇脚,喝口茶水再回府,没想到会碰见那名女子。 说认识也不算认识,说不认识,他又确实知道她的名字——沈蔓娘,沈家的二小姐,没出差错的话,就是他未来的小姨子。 沈家有个铁算盘向来是出名的,但大多数人都以为那指的是沈家帐房,只有少数商场上的人知道,沈家的铁算盘就是沈家的二小姐。 说她精于算学或许还小瞧了她,听说帐本只消让她看一眼,就能看出问题所在,而一连串复杂的数字她也只需要在心里念上一遍,十次有八次都不会出错,若出错也十之八九是帐房记帐上的错误。 这样一个女子,他曾经想过会是长得什么模样,那种斤斤计较、小家子气的模样?或者是像沈家大小姐那样,故作端庄却整个人掩不住见利而趋的气息? 只可惜,沈家二小姐虽有那铁算盘的名声传出来,可真面容却是少有人见过,所以他之前也只能在心中猜测她的模样。 若不是不久前去沈家谈生意时,曾经匆匆瞥过她在闪入屏风前的那一眼,或许他也认不出方才那露出大半张精致面容的女子就是沈家二小姐。 虽然不过是惊鸿一瞥,但是那抹倩影却像是深深牢刻在他脑海里一样,让他难以忘记。 明明是一身素色布衣,远远看去几乎看不出上头有绣上任何花样,像是那庵堂里的老尼一般,穿着单调朴素的衣裳.,头上没有替花戴钗,而是梳了一个双环髻,长长的丝带缠绕在发髻上做花样,目前后随意垂下几条发带。 然而越是这样简单的装扮、不施脂粉的脸庞,更能突显她一身清雅的气度和精致如出水芙蓉的样貌。 一弯月眉下镶上一双水灵大眼,眼神清清淡淡,不像是冰,却像是山谷中沉静的深潭,像是一眼可以望尽,却在一眼望去的时候发现自己看见的不过是她想让你看见的湖色,或许只是山林草木的倒影,或许只是湖上浅浅绿绿的色泽,却望不尽那一眸深邃里的真实。 第四章 她的肤色白皙、鼻子挺俏,粉嫩的唇像是胭脂无意抹上的一缕薄痕,为一张精致的脸扫上画龙点睛的一笔。 任守一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转弯处,尚不知道自己在心里将她的每一处美好都牢牢记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刻划回想的行为,其实已超乎常情。 毕竟在她之前,他从未对一个女子这样在意过、上心过…… 「任兄?任兄?」 突然一道喊声在耳边响起,让任守一从那恍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他有些抱歉的看了看身边的友人,「抱歉郑兄,是我一时走神了。」 那人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只以为他是前些日子出远门还没歇息够,今日又太早出门的缘故,两人又继续聊起天。 喝了一壶茶,两人起身离开小茶寮,走之前任守一又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半山腰那座若隐若现的铁槛寺,有些遗憾的想着,假如还能相见的话,应该叫住她的…… 顿时,他被自己猛然出现的念头给吓了一跳,接着失笑的摇了摇头,笑自己多想了。 相见又能如何?他的亲事已定,两个人未来的名分也就是姊夫和小姨于,这已经是铁铮铮的事实。 他不再回头,只是在心中深深叹口气后,把那番心思给压到心底的最深处。 人生只恨,相见恨晚——即使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执念。 沈蔓娘照例在诵完经后,点了祈福灯,又捐了些香油钱,才转身离开大殿。 若依往常的惯例,她向来不会耽搁片刻,而是直接回府,偏偏今日她并不是那么想早早回去,说实话,她不想看沈柔娘母女俩那奇怪的讨好举动。 大殿外总是会留一个负责迎客送客的小沙弥,他见沈蔓娘像是没有打算立即下山的样子,便小心问着,「女施主可要在小寺附近逛逛?」 沈蔓娘想了想,自己也许久没在外头走动,便轻轻点了点头,并稍稍低头看着他,示意小沙弥继续说。 她不是不能说话,只是嗓音变成那样粗哑难听后,如果非必要,她已经很少在外人面前开口,久了也就成了习惯。 小沙弥不以为意,而是自顾自的说了起来,「我们寺里虽然没有什么名川古迹,但是后头放生池的石壁和碑林也是一绝,女施主不妨去看看,那里人少,平常几乎不见人走动,很是清幽。」 小沙弥也不说其他什么桃花林之类的去处,直接就把寺里最没人烟的地方说了出来。 这个女施主每每来皆认真的诵经点灯,比他念经的时候还心诚,他想她应该是会喜欢那些清静去处的人。 沈蔓娘朝小沙弥点点头以示感谢,然后一个人慢慢往寺后的小路走去,真打算去见见这寺里的其他风景。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小沙弥忍不住摇了摇头,低声咕嚷着,「原来真有人年纪轻轻就像师父那样老气沉沉的啊!」 才刚说完,他的脑袋瓜子就被赏了一个栗爆,小沙弥吃痛的转过头,一见到打他的是一个白须冉冉的老和尚,顿时委屈的说:「我又怎么了我?师父怎么老打我啊!」 老和尚睨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又在那里嚷嚷着什么呢!还不赶紧做午课了。」 「阿弥陀佛!这就来了!」小沙弥装模作样的说着,然后头上又被赏了一颗栗爆。 老和尚摸着胡子看着他励牙咧嘴的模样,心中忍不住叹气,虽说这孩子还没有个和尚样,但是若真像刚刚那个女施主那样,年纪轻轻却有一副看透世事的沉寂模样,他也是不忍心的。 那模样明摆着不是天生的,而是让后天世事红尘的艰苦给打磨出来的,只是不知道是哪家千金受了多大的苦楚才磨成现今这个样子。 老和尚心中虽有些疑问,但活到这把年纪了,也明白有些事情是不能多间,只好持着小沙弥进寺里诵经去,把心底那些杂念抛开。 毕竟人生虽多苦,但是那苦却多是心中执念所致,假如放不下,便无法脱离,只希望那位姑娘能够自己看开这点。 另一边的沈蔓娘顺着绿草茵茵的小路一路往后山走,穿过了一片矮树丛之后,在一片石壁后,终于看见那小沙弥所说的放生池和石壁碑林。 刚穿过石壁,只见一汪清澈泉水从山岩中倾泻而下,泉水汇集在下头大约丈余的潭子里,里头可看见莲叶片片,偶尔还可见几尾带着鲜艳鳞片的鱼儿在水里头穿梭来去。 池子边立了一块块的石碑,有些刻上经文,有些则刻有古人留下来的文章,蒙刻在石头上的字,经过多少年来的风吹雨打,多多少少有些磨损了,幸好这无损于后人欣赏,反而替那一块块石碑增加了不少历经风霜的痕迹,别有风味。 对于那一汪清澈的泉水,沈蔓娘只是随意扫了一眼,随后挪动脚步走进那一片密集交错的碑林之中,一块块慢慢欣赏,偶尔看到自己有兴趣的,就停了下来,也不管会不会弄脏自己的手,便伸出手指随着石碑上的刻痕,轻轻描绘。 她不知道自己在碑林里花了多少时间,只知道当自己回过神来时,即使还戴着帷帽,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有些难受。 沈蔓娘站起来的时候觉得有些晕眩,脚步有些虚浮,却还是强撑着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刚刚的潭水边,才蹲下身来想洗去手上的泥尘。 只是刚蹲下、低了头,头顶帷帽上的面纱就有些碍手碍脚的沾湿了不少,她便空出一只手想把那面纱给稍稍撩开,不料一个男人的声音突然从后头响起,她陡然一惊,脚下一滑,整个人重心不稳的就这么跌入潭子里。 随着那一声落水声,任守一整个人都糟了,楞了一会儿,才连忙冲上前去,打算跳进潭子里救人。 这潭子看起来虽不深,但是也有快半个人高,更何况这潭子里长年养鱼、养莲,几乎从未清过潭底,底下的污泥想必也是厚厚的一层,本来人在水中就难以施力,更何况是踩着滑脚的一摊泥潭? 沈蔓娘刚跌入水中的时候,一时惊慌之下,脚还蹬了几下,却只把潭泥给瞪了起来,让潭水变得混浊不已,自己的眼睛顿时也变得又痛又刺,整个人只觉得沉重的水拉着衣服让她往下沉……忽然,一个温暖的怀抱和一双有力的手臂从她身后将她托起,她自然而然往那温暖的地方靠去。 任守一一下水便在混浊的水里着实找了好一番,所幸潭子并不大,他终于抓到了她的衣裳。 好不容易等到两个人一身狼狈的上了岸,沈蔓娘被他翻了身子半趴在地上,整个人无法控制的吐着脏水,一双眼因为染了污物而发红,小脸更是白得可怕,身子抖抖瑟瑟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任守一看着她,心里又心疼又愧疚,没想过只是喊了她一声姑娘,竟会吓到她,害她跌进潭水里。 其实这时他本应跟着友人下山了,但心里总记挂着那抹倩影,便心血来潮的决定上山走走、散散心,不料能再遇见她。 再相遇,他忍不住闭口唤了她,谁知——「姑娘,你还好吧?」她那凄惨的模样让他十分担忧,不禁关心的问着。 沈蔓娘只觉得五脏六肺好像都要让自己给吐了出来一样,偏偏还是觉得嘴里都是那潭水底的烂泥味。 八、九月的天,已然入了秋,虽说平常不感觉冷,但是身处在这山里,全身又泡了水,被这山风一吹,她也忍不住全身蜂缩、颤抖着。 种种的不适让她对于那个救自己一命的恩人的问话,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又被多问了几次之后,才终于苍白着一张脸、摇晃着身子打算站起来答谢。 「多多谢这位公子了!我……我没事!」她很想表现出一点都没事的样子,但是那苍白的神色、一身的狼损,让她的话大大打了折扣。 原本就沙哑的声音因为刚刚干呕的关系更显得粗嘎难闻,她不禁越说越小声。 任守一如果真的只是纯粹路过救人,那么他就应该就她的话顺势接过这感谢后,顶多将人送到寺里有人烟的地方,便可直接转身潇洒离去,只是不说刚刚似乎是他猛然出声才让她跌进潭子里的,就是看在这个人是她的分上,他也不忍心就这么直接离开。 想着,他解下身上还穿着的外氅披在她身上,轻声说:「姑娘不必谢我,说来是我惊扰了姑娘,才会害姑娘不小心落水,本就是我的不是,收了这感谢不是让我无地自容吗?」 沈蔓娘一听这话,又仔细听了听这声音——的确是她落水前听到的那声音,顿时沉默不语。 第五章 虽说她落水的确是他害的,但怎么说人也是他救的,两相抵销,这时候似乎说什么都不恰当,她索性一句话都不说了。 她一不说话,任守一反而觉得自己是真让她生气了,平日那不羁的样子没了,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着急。 「姑娘,你别生气,我只是……只是见你一个姑娘家蹲在水边,担心你该不会是迷了路或者是……」想做什么傻事,后头这话没说完,他马上就收了嘴,然后傻傻的对着她尴尬的笑着。 沈蔓娘只是不爱说话却不傻,听他这么说也知道那没说完的话是想说些什么。 她的唇角淡淡勾起一抹弧度,声音轻轻的说:「不管如何,多谢公子好意。」 她不过是嘴角轻扬,但这甚至不算是笑容的笑,就让任守一有些恍神了。 一时之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乱了。 这个发现、这个感觉他不能说好,甚至理智在提醒着他,他是一个已经定了亲的男人,最好现在赶紧远离这姑娘,偏偏他无法做到,脚甚至像扎了根似的,粘在原地不肯动弹。 不!应该说即使动了也是跟随着那姑娘移动的方向。 看着眼前男人傻楞楞的样子,沈蔓娘暗自猜测他或许是哪家不知世事的公子出来游玩。 她站直了身子,虽然还是有些冷意,但她知道于礼她不应该收下身上这件温暖的大氅,只能脱了下来,递还给他,「公子,这大氅虽然已经被我弄湿了,但还是还给你吧。」 沈蔓娘这举动让任守一心中顿时有些不悦,他抖了抖衣服,强势的又披在她身上,甚至主动替她将脖子上的系带给仔仔细细地绑好,还心细的打了个结,接着他仔细的看了又看,确定她整个人都包裹在大氅里头,才满意的笑了笑。 他那孩子气的笑容让她在心中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虽说她还想脱去大整还给人家,偏偏那系带绑得死紧,不说平日她要解开也得花点时间,就说现在刚泡了水、手还抖着的她,要想解开就得更花时间了。 罢了!反正这大氅也给她弄湿了,顶多回家的时候她别穿下车让人说闲话,到时候洗净了再看要怎么送还给他。 这么想着,她也没再动手去解系带,而是淡淡看了他一眼,问道:「那就多谢公子好意,还请公子留下贵府所在,等我回去后把大氅洗净了,就请人送回去。」 「不用客气!不过就是一件衣服而已。」见她打算收下自己的好意,他还巴不得能多送她几件,哪里会在意她是否要送还东西。 「公子不收回,岂不是让我有贪人财物之嫌?」她轻皱着眉道。 见她面露不悦,他连忙急急忙忙辩解,「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真的不用急着还我,呃……我是见姑娘的衣裳都挺单薄的……还有你的声音像是喝多了水、受了寒,给咳哑了,想来还是穿得保暖一点好些……」 她耸耸肩,打断了他的话,眼神直勾勾看着他,「我的嗓子本来就是这样了。」 她刚刚还在想怎么这个男人对于她粗哑的嗓子没什么反应,却没想到他一开始就误会了,还以为她的嗓子是因为刚刚呛水咳哑的。 听她说得直接,任守一这时候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瞧瞧他从刚刚到现在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口舌如此蠢笨,像个呆瓜一样在她面前怎么做、怎么说都不对,没表现出自己的风度也就罢了,还几乎无时无刻的都在犯傻出糗。 沈蔓娘对于自己突然说出这件事也很意外,毕竟眼前不过是个完全陌生的人,说出这件事对她的名声没有任何好处,但是看到他有些颠三倒四的想解释,她不想让他以为这嗓音是他所害,也就那么自然而然的将实话脱口而出。 说完之后,她不禁认真的想看看他的反应,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如其他人一样,对于她这粗如磨砂般的嗓音打心底嫌弃。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乎这个人的想法,只是直觉希望眼前这个男人能跟别人不一样…… 任守一的嘴张张合合了几次,最后终于让他硬挤出一句话来,「我知道有几个药茶的方子对嗓子好,要不我煮点给你喝?呃,不对,应该是我把方子写给你,然后你去抓了药,自己煮来喝。」 没想到会听到这种答案,再看向他一双大眼里满是真挚,她脸上绽放了一个自己都没发觉、浅淡却放松的笑容。 「谢谢。」 「不……不客气。」他再次被她的笑容给迷了魂,结结巴巴的说着。 沈蔓娘看着他又开始犯傻,摇了摇头,这次没再多说话,而是自己接起落在地上的帷帽重新戴上,拒绝了他的跟随,自己一个人慢慢的徒步走下山。 任守一远远跟着却不曾靠近,他告诉自己,他只是担心,没多想什么,然而一双眼睛却再也无法放开眼前那抹身影。 沈蔓娘对于后头那个傻气男人的举动一无所知,只是淡淡的抿嘴笑着。 她想,她会记着,曾经有一个陌生的男人,不嫌弃她的哑嗓子,甚至还傻楞楞的想要煮茶给她喝,她会永远记着,即使这辈子再也不会再见到他——在她还不明白的时候,心里却已经悄悄将那人仔仔细细的刻印在心上。 沈任两家办喜事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两家的府邸各自张灯结彩自是不必说,就是沈蔓娘住的偏僻院落也不一样了,往日安安静静的环境因为府里的热闹,不时也可以听见锣鼓声,或者是下人们纷纷扰扰的喧闹声。 在任家过来迎亲的前一晚,沈柔娘特地来找沈蔓娘,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一路上状似热络的拉着她的手,亲亲热热的说:「妹妹,你都已经记入娘的名下了,说来也是我们沈家的嫡女,怎么能老住那种偏僻的院落,等等我带你去你的新住所,那里布置得可好了。」 沈蔓娘打心底不想理会她,尤其是她那明明就不想靠近却硬装出来的亲热,让她看了很不舒服,连忙出声推拒,「不了,我在现在的院子里住得很好,就不用换地方了。」 听她那声音又粗又低的,在这夜里听起来格外吓人,沈柔娘忍住想摸上手臂上鸡皮疙瘩的冲动,硬是装出一抹亲切的笑,「先别拒绝得这么快,看看屋子再说吧,这可是我跟娘的心意。」 沈蔓娘被她拉着走进一个小院子里,一进院子就见几个丫鬟站在外头开门、打帘子,刚进门坐下,又马上有两个小丫鬟上点心茶水,一个个安静得很、手脚俐落,看得出来规矩很好。 她看着手上的杯子,那浅黄色的茶水泛起一圈圈涟漪,她有些心不在焉的听沈柔娘滔滔不绝的介绍这院落。 「这院落可是娘吩咐人要好好布置的,这里的东西件件都是名贵的不说,就是这屋子里伺候的人,也都是调教得极好,绝对守规矩,想来妹妹过来住下,一定会顺心。」沈柔娘打量了四周一眼,又让人去捧了一盒首饰过来,语气又妒又羡的说:「妹妹瞧瞧,这一盒子的首饰都是娘给的,有些是我求都求不来的,这下可全让妹妹得去了。」 看了她一眼,沈蔓娘语气平淡的说:「姊姊若是想要,不妨自己拿走,这院子就是让你来住也不是问题。」 她们母女俩自己脑子不好,也以为她的脑子不好了? 她们买东西用的银两都是从她那里支用的,这盒子里的东西花了多少钱、她们自己的首饰又花了多少银两,她会不知道吗?真以为随便示几句好就可以把人当傻子耍吗? 沈柔娘一脸悻悻然,把手里的东西又丢回盒子里,脸上那妒羡的表情也换了下去,心中却不悦的暗骂着。 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要不是为了明儿个的计划,哪能让你在这里嚣张!她在心里胡乱咒骂了一番,但一想到明天的计划,还是咬着牙忍了下来。 「呵呵~妹妹真是爱说笑,这既然是给妹妹准备的,我哪有抢的道理,不过是称赞几句罢了。」说着,她还懊恼的挥了挥帕子,「是我话说得不好,让妹妹误会了吧?!」 沈蔓娘连看都没看她一眼,是不是误会大家心里各自明白就好,反正她只想自己安居一地,并不想和她们母女俩起什么冲突,在她们没惹恼她的前提下,她愿意表面上和她们和平共处。 「没有误会,假如无事我就先走了。」她不想惹她们,却不代表自己没有脾气,可以一直让她们耍着玩,反正她已经不想知道她们在玩什么花招了。 第六章 当然,身为一个庶女,是不应该有这么大的脾气,毕竟她以后的日子好过与否与未来的婚事都掌握在嫡母手上。 但是对于她来说,她没恨得去做出什么不利她们母女俩的事就已经是对她个人气度的最大挑战了,就别指望她还能和和气气的对待这对母女,甚至像其他家的庶女一样处处巴结了。 让她就这么走了?那怎么行?沈柔娘吃了一惊,心中暗跳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先伸出手抓住了她。 沈蔓娘的视线顺着自己被抓的手看向沈柔娘,眉头轻皱,无声的望着她,像是在询问到底还有何事。 被那黑眸这样一盯,沈柔娘莫名有些心虚,但是她很快就掩饰掉那抹心慌,连忙娇笑说着,「妹妹何必急着回去?这回去的路上许多小门都已经落了锁,何必去扰那些小厮们的清梦?更何况明日就是我的大好日子,这新院子也都收拾妥当了,不如妹妹就先留下来住一晚如何?跟我好好聊聊女人家的心事也行。」 她的态度越亲切,沈蔓娘只觉得越可疑,甚至觉得这座院子也有说不出来的古怪,只是这对母女俩到底想玩什么把戏,她着实想不出来,更何况沈柔娘竟说愿意和她一起住下,那表示院子应该没问题才是…… 许多心思在心头转过,沈蔓娘最后还是忍不住点了头,答应了下来。 只是一晚,一晚而已,应该还不至于会出什么大岔子吧? 沈柔娘千说百求的,终于让人乖乖住了下来,她随即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丫鬟,然后牵着沈蔓娘的手在桌子旁坐了下来,「妹妹先坐一会,等等让丫鬟们打些水来便能洗漱。」 沈蔓娘刚坐下来,刚刚那端茶送点心的丫鬟就贴心的换过一壶茶,甚至替她们姊妹俩一人各倒了一杯茶,各自放到两个人面前。 沈蔓娘故意不动,看着沈柔娘一口喝下那茶水,她才慢慢的轻沾了几口茶,接着姊妹俩又是一片沉默、无言以对。 沈柔娘看着她喝了那杯茶水,心中暗喜,知道自己让丫鬟把药抹在杯子上是做对了,也知道自己这计划完成了大半,哪里还有心情理会那个她向来看不上眼的庶女姊妹。 又等了一会儿,那去准备洗漱用具的丫鬟还没回来,沈蔓娘却觉得整个人无比疲惫,她想强力支撑着,却发现似乎不只是疲累感,那逐渐变强的晕眩感更让人不舒服。 她强撑着在眼睛闭上之前抬头看了沈柔娘一眼,陷入黑暗之前的印象就是沈柔娘得意的笑脸,还有眼底那无法掩饰的嘲讽。 见人已经倒了下去,沈柔娘终于松了一口气、放了心,她连忙吩咐屋子里她特地挑选的丫囊,傲然的站着说道:「好了,这屋子得派人好好守着,等明儿个喜娘和媒婆过来之后,好好的服侍‘大小姐’出嫁,明白了吗?」 所有的丫鬟大气都不敢喘一声,面对沈柔娘一一扫过的视线,全都低下了头,齐声答应着。 沈柔娘临出门前又回头看了一眼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的沈蔓娘,嘴角轻轻一勾,眼中的得意无法收敛。 沈蔓娘啊沈蔓娘,不管你怎么得意,今儿个还是栽在我手上了不是! 【第三章】 第二天一大早,沈府一早就打开了大门,仆佣进进出出好不热闹,有准备抬嫁妆的、准备宴席的,还有接待客人的,许多人各自忙碌着,而新娘的闺阁里更是忙碌不己。 被请来上妆的喜娘本来一进屋子就打算如往常一样指挥这家的小姐和一群丫鬟们重新沐浴一次,最后上妆更衣,谁知道一进去就见到一个只穿着白色亵衣的女子歪歪斜斜的靠坐在床边,眼睛半睁半闭的像是没有清醒一般,只有头发还带着水气,说明这女子刚刚已经沐浴完毕。 喜娘忍不住皱了眉,「这是怎么回事?沈小姐怎么还是这副不清醒的样子?」 一个丫鬟一听这话,连忙上前解释,「小姐昨儿个和姊妹说话说得晚了,又受了点寒,偏偏今早要出嫁,我们不敢给药吃,小姐才显得有些无气力,还请这位婶娘包容一二。」说完,她塞了一个红包给喜娘。 喜娘虽说不怎么相信这说词,但是出嫁前一天却不舒服的新娘子也不是没有过,又掂了掂手中红包的分量,也就笑了开来,「既是如此,那我就收下了,不过这迎亲的时间也快到了,沈小姐既然不舒服,你们手脚可得俐落点,免得误了吉时。」 沈蔓娘由几个丫鬟揽着,忙着穿衣戴首饰的,直到迎亲的鞭炮声劈哩咱啦的响起,她已经被套上一身绣着富贵花开的红色喜服,头上梳成一个盘云髻,插上一支象征丹凤含珠的红宝金响,长长的流苏随风轻轻摆动,最后戴上金色流苏点缀的头冠,冠上一颗红宝垂在她的眉心中间。 几层衣服也要一层层穿上,贴身穿着的是棉制中衣,最外一层则是轻薄柔软的红纱罩着一层绣上吉祥花样的锻子,层层迭迭的华服恍如在她身上披出了一片红霞,映照着她精致的脸蛋,更显得她如一朵盛开的昙花,让人惊艳。 一时间不只喜娘,就是一边搅扶着她的丫鬟们也全都看傻了眼。 喜娘不禁啧啧称赞,「我替这么多人家做了许久的喜娘,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标致的小娘子,啧啧!这沈家不愧是富贵世家,这姑娘才能养得这一身的富贵气派,真是许多大户人家也比不上的。」 那些丫鬟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开始各忙各的,对于喜娘的这番称赞没有任何反应。 倒不是说她们想故意摆高姿态,而是这个「大小姐」她们的确不熟悉,除了必要的交际外,她们不想和外人多说,免得出了什么纰漏就不好了。 喜娘讪讪的看着自己的话没人接下去,也不再多说,况且那迎亲的队伍快来了,她得赶快完成最后一个步骤——盖上红巾子遮去新娘的面容。 她把新娘手上该拿的玉瓶和如意塞进新娘手上,才跟另外一个丫鬟一人搀着一边,把新娘子给搀出了房门。 拜别父母的程序由于沈得富生病的关系,新娘先到他的房门外叩了头,又被揽着叩别了嫡母后,就直接被搅上了轿子,最后的哭嫁甚至是由丫鬟们意思意思跟着哭几声,就算完成了。 当时一连串响起的鞭炮声,盖掉新娘子几乎听不见的哭声,所以没人起疑。 红轿子就这样随着一群吹吹打打和后头抬着嫁妆的队伍回到了任府,接着是固定的行礼仪式,沈蔓娘在头重脚轻的茫然状态之下,就这样完婚了,成了任府的大少奶奶。 红纱洒金的帐子里,少了丫鬟的搅扶只能轻靠在床边坐着的沈蔓娘,在经过大半天的折腾后,终于清醒了几分。 不过这清醒只能说是意识清醒,身体还是麻软的,整个人似乎连抬手都没有力气。 她仔细把自己的处境想了一遍,如果还不知道那母女俩打的是什么主意,那她可真算蠢的了。 想来也怪自己,竟忘了这对母女嫌贫爱富的本性,对于这个外界相传可能拿不到半分家产的任家义子,还自以为是沈家豪富的她们怎么可能看得上眼。 这些日子她们不哭不闹的,她还以为是因为爹施压的关系,却没想到她们母女俩早就安排了这出戏,挖好了坑让她来跳。 她冷笑着,眼神扫过四周站着的几个丫鬟,全都是昨见个晚上她看见的那几个,一个个像是在看顾犯人一样守在自己的位置,眼睛紧紧的盯着她,就怕她跑掉。 逃?以她目前这手脚发软的状况,只怕是走出这房门都有问题。 不逃?平白无故的被人算计,她又是千百个不甘心。 这与嫁了哪个男人无关,重要的是她不甘心就这样被摆布,甚至坏了她本来打算后半辈子面对青灯古佛的日子。 她的法子还没想好,突然暗新房外头一阵喧闹,房里的几个丫鬟全都精神一振,不等吩咐便急忙上前去把门打开了。 一开了门,就见两个大男人直接把穿得一身红的新郎官给揽了进来。 闻着那浓重的酒味,看着那似乎已经醉昏过去的男人,几个丫鬟你看我、我看你的,忍不住一脸焦虑。 新郎官醉成了这样,今晚的洞房花烛夜该怎么办才好?! 她们收到的命令是一定要让二小姐在今晚和任家大少爷圆房才行,这样生米煮成熟饭之后,就是任家想把人换回来也不行了。 第七章 任守成和任守业可没注意到这几个丫鬟眉来眼去传递讯息,他们将兄长扶坐在椅子上后,便招呼几个丫鬟去弄点水和冷帕子来,打算让任守一醒醒酒气。 一番忙碌后,几个丫鬟看着似乎已经清醒了几分的任守一都忍不住松了口气,只是侧头看着也已经逐渐清醒、冷眼看着她们的沈蔓娘,又犹豫了起来,最后还是其中一个丫鬟不放心,害怕不把大夫人说的最后一招使出来,到时所有的计谋都会前功尽弃。 她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的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后将里面的药粉悄悄的轻抹在杯缘上——那杯子是拿来喝交杯酒的其中一个。 这样,应该会成了吧? 由于两个新人一个昏昏欲睡,一个才刚醒酒但也不甚清醒,所以两个人的交杯酒,也是由丫鬟服侍着喝下。 酒喝完,任守成和任守业便跟着这一群丫鬟退了出去,留下新婚夫妻。 沈蔓娘刚被灌进了一小杯烈酒,本就只恢复了一些的意识,似乎又逐渐飘远,但这并不妨碍她终于能够仔仔细细的看清楚她这个名义上的「丈夫」的脸。 乍看之下,她有一瞬间怔楞住了。 那面貌……他不就是那日在铁槛寺后山救了她的男人? 粗浓的双眉下是一双眼尾微翘的桃花眼,即使不笑也让人感觉像在笑似的,给人慵懒和不羁的感觉.,直挺的鼻梁下有张微微带笑的唇,而蜜色的肌肤让他整张脸看起来就像个不知世事的公子哥。 一身的红衣穿在大部分人身上总是不那么合身,但是他身材高壮,这身红衣反而衬得他肩宽背壮,腰直而挺,一派风流个横好不潇洒。 任守一就这样任由她看着自己,他同样也贪婪的看着她,只是刻意将这番打量掩藏在一双看似充满醉意的双眼后。 趁着他在外头喝酒,看来丫鬟已经替她换下掀盖头时的那身嫁衣,简单梳洗后换上新衣,她现在穿着雪白色的中衣,罩了一件薄纱制淡紫色纱衣,衬上深紫色的腰带,看起来更显得人纤弱如柳,比刚刚穿着红色嫁衣时的富贵感,多了妩媚姿态。 早上梳的发式也拆下了,只轻轻拢上一个堕马髻,斜斜插上一支金步摇,简单却勾动人心,尤其是那垂在耳尖处的流苏,轻轻地晃啊晃的,就像是勾着他的心,让他心痒痒的,全身不自觉绷紧。 其实刚刚掀盖头的时候,他就知道新娘子换了人,但是他却故意把这件事情掩盖下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不管是谁决定这么做的,现在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没有任何不愿意,甚至非常乐意,所以也就顺水推舟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还为了装得像他本来该有的表现,在外头跟亲朋好友大口喝酒,勉强克制住自己急着想奔回新房的冲动。 当终于喝下交杯酒,确定这个女人毫无疑问是自己的了之后,这压抑许久的冲动再也无法压抑,他不禁用贪婪的眼神细细打量她。 接着,他顾不得她似乎还在错愕中,直接将她拦腰抱起,脚步有些摇晃的走向床铺。 沈蔓娘从来没有被男人这样对待过,即使外头的人都认为她现在已是他的妻子,但她还是下意识想要反抗,偏偏她手软脚软的,哪里抵得住一个看似已经醉得控制不住力道的男人。 他顺势往床上的被褥一躺,她被他紧紧压在了身下,他的脸埋在她的颈项处,浓厚的酒气随着他的每一次呼吸,毫无保留的喷洒在她的颈项间和胸前。 她没想过男人会这么孟浪,她僵直了身体,直到感受到他笔直有力的双腿正强硬的卡进她双腿之间,让她忍不住扭动挣扎了一下。 男人让她这么一动,忍不住低低喊了声,「别动。」 闻言,她不敢再动,就算她不解人事也知道现在抵在她腿间的东西是什么,忍不住红了脸,低哑的声音有些焦急的说:「你放开我……我不是……」 没说完的话全被他略显焦急的唇舌给吞了进去,等到他终于愿意放开气喘吁吁、已然被吻得粉唇红肿的她时,她又对上他充满欲望和侵略的注视,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只知道眼前男人着实危险,还是快快离开才是上策。 但她才刚支起上半身,就立刻被他给压回床上,他正从上而下仔仔细细的打量她。 任守一双手撑着床面,看着她白皙的小脸上一片红润,密而纤长的听毛不住的搧动,然后是那张微张的红唇,在经过他的品尝后,一片水润的模样,更是惹人上火。 他再次吻住了她的唇,辗转厮磨一阵后,撞开她的牙齿,如同霸王一样在她小嘴里仔细巡视着,并舔吮她的丁香小舌,引导她与他唇舌交缠。 他一双手开始分神地在她身上游移,没一会,便将她的衣裳全都解开,甚至连自己的衣裳也快速脱了。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随着她逐渐放松的表情,他也不断的加快加深了动作,帐子里除了男女此起彼落的喘息声外,就是那暧昧的交欢声响。 几个丫鬟在外头听到这里,虽说个个都面红耳赤,却也高兴着自己被交代的事情还是办成了,几个人害羞的相视而笑,心中同时松了口气。 夜,才刚刚开始,而新房里的暧昧喘息也没有停下来的迹象,这一夜,各人有各人的心事,但是对于任守一和沈蔓娘来说,只是一次次不断沉浮于欲海的过程。 第二天沈蔓娘睁开眼醒来,一转头看见的就是男人沉睡的面容,那浓密的眉轻轻舒展着,甚至嘴角还勾起一种名叫满足的笑容。 她楞了楞,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虽然全身上下都光裸着,但是没有半分的粘腻感,想来是有人帮她梳洗过了,而腰上还有一只大手霸道的搂着她的腰,让她无法动弹。 现在她该有什么反应呢?愤怒?不甘?还是干脆认命? 她虽然是昨天跟他拜堂的人,但是他应该娶的人却不是她,而昨夜也是,应该和他圆房的是沈柔娘而不是她沈蔓娘,虽然昨夜她真真切切的失了清白给他。 在昨日之前,她记忆中的他,不过是个有些傻楞、曾经对她施以援手的好心人,但在过了昨夜之后,她却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了。 即使她明知道他并没有错,但是……现在的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男人。 算了,不管如何,她还是得起身,不管这个男人会怎么想,她也得先把这荒唐事跟任家人解释清楚,接下来还得回沈家看沈柔娘母女俩要如何交代。 动了动……虽然酸痛不已,但比起昨日那种做任何事都要人搀着的状态好上不少的手脚,她先是拉起被子把自己措得严严实实,接着又把男人的手慢慢拨开。 只是她本来就是睡在床的内侧,这样一番动静即使她已经尽量放轻手脚,却还是弄醒了身边的男人。 「醒了?娘子?」任守一似乎还有些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也不管身上光裸着,这一个动作下来,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让沈蔓娘给看个精光。 她的脸顿时潮红一片,本来捂着身子的被子被她拉高来遮住双眼,一于本来扶着床边的手却因为这一受惊,整个人差点摔到床外去。 电光石火之间,她只觉得自己的腰被人紧紧搂着,一个温热的呼吸突然出现在头顶上,整个人不过一瞬间就从床边又给捞回了床内侧。 「娘子一早就精力旺盛啊?」任守一看着怀里还惊魂未定的女人,忍不住慵懒的调笑着。 一双锐利的剑眉挑了挑,带笑的眼睛里写满十足的调侃意味,让沈蔓娘一张俏脸又红又白,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只不过这种平白被调戏虽说是第一次,地点还是在如此暧昧的床上,但是她毕竟不是一般小女人,不容易被压着欺负,很快的她扯紧被子,尽量保持冷静的看着他。 「任……」公子?相公? 她本想很有气势的说出一句话,但是忽然发现自己怎么称呼似乎都不怎么对,顿时一个字卡在喉咙,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她呆楞苦恼的神情虽然在那张淡淡的脸上不明显,但是对于一直观察着她的任守一来说,已经足够明显。 他摸着早上刚冒出的胡须,有些坏坏的笑着,「任?似乎没有人这样叫过我,娘子真是颇有新意,随意一喊就让我们夫妻俩的闺房之名如此与众不同,只不过这名还是我们在房内喊喊就好,出去若让义父义母或是其他亲戚听了,只怕不好。」 第八章 说着,他的表情还有些害羞,活像是她逼着他在外头喊了一样,那张笑脸让沈蔓娘第一次有种无言的感觉。 这男人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她一时间有些分辨不出来了。 「娘子……」 「其实,我不是你娘子。」这次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平平淡淡的说着。 她的声音本来经过那件事情就已经变得低哑粗嘎,昨儿个晚上又被他那样翻来覆去的求欢,让她又是讨饶又是哭喊的,一晚上过去,害她的声音变得更加粗哑,隐隐约约,喉咙还有股烧灼的痛。 任守一一脸诧异,「娘子,才过了一晚你就不认帐了?我们昨儿个才拜堂完,晚上也圆房了,难道你现在还想着退婚不成?」 他心中有数,知道她是想把沈家李代桃僵的事情给直接说开,而这一说开,她有可能留下也有可能离开,所以在此之前他想先安抚住她、确保自己的地位,毕竟不管如何他可是不打算放手的。 这件事情对于任家来说也是可大可小,就在于他愿不愿意计较,还有义父义母对这件事情的态度。 他就不必说了,这件婚事目前后可算是将错就错,让他再满意不过了,但是义父义母那里就不会那么好说话了,尤其这沈二小姐的脾气冷冷淡淡的,看来也不是会去讨好人的样子,在义父义母因为沈家做出这等卑劣事情而生气的时候,见到她这副样子只怕会更生气。 「我……」沈蔓娘只想着这次终于能把娶错人的误会给解开,谁知道才一开口,就换她的话被他打断。 「娘子,难道你对你相公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说着,他还暧昧的来回看彼此光溜溜的身子,让她又羞又窘的,连忙把被子给往上拉紧。 这真是个无赖!无赖!她恨恨的想着。 偏偏这无赖还能不断更新她对于「无赖」这两个字的认知。 他看不出有泛红的脸继续说着会让人害羞的话,「娘子,我会努力的,今儿个我去请教义父后,晚上我们继续?」 听完这话,她深深觉得,任守一绝对是无赖加无耻这几个词的最佳形象了。 重新审视眼前这个男人,当初在山上给她的那种微微温暖像是被山风忽地一声给刮得不见踪影。 这根本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一种悲哀啊!她拚命拧紧了被子,有点忧伤的想着。 亏她还想着若以后常伴青灯古佛的时候,偶尔还能把那一天他拾的淡淡关心和有些稚嫩的关怀拿出来回想,没想到……唉…… 「不是!我是想说……」 她的话再次被打断了,然后任守一像是换成另外一个人的面孔一样,认真严肃而缓慢的说:「娘子,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娘子了!我以后都会对你好的,相信我,好吗?」 他脸上充满了一种名叫坚定的神色,像是在许下某种严肃的誓言般。 沈蔓娘看着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了底,她试探性的开了口,「你是不是知道我不是……」 他淡淡的勾起一抹笑,忽地一个熊抱紧紧将她搂住,换来了一声惊呼,接着温热的唇在她耳边轻舔,低语着,「娘子,你说我应该知道些什么呢?好了,该去跟义父义母请安了,记得,等会一切有我处理,有什么事情我们回房了再说,可好?」 她被他的动作给弄傻了半晌,任守一却觉得她这反应无疑就是答应了他的说法,满意的笑了笑,在她唇上偷了个香,才心满意足的准备下床梳洗。 她楞楞的看着他,全身僵住,还不明白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这样傻傻的看着他放开了自己,豪迈的掀开了床帐,朗声喊着,「来人!更衣。」 等沈蔓娘再次看见任守一的时候,他已经换好了衣裳,正等在门外,准备和她一起去拜见高堂。 她的身边有两个丫鬟伺候,不过并不是昨天从沈家带来的那几个,想到这里,她后知后觉的发现,似乎从早上开始,昨日的那些丫鬟她一个都没见过?! 如果不是她知道沈家就是为了脸面也绝不会把出嫁女儿身边的奴仆给要回去,她还真的要以为那些丫鬟们全都跑回沈府躲着了……奇怪,这人也不可能一夕之间都一个个不见人影啊。 她扯了扯身边男人的衣袖,打算开口问这个最有可能知道答案的人。 「那些丫鬟去哪里了?」一个字一个字,她说得缓慢。 那低哑的嗓音让身边两个丫鬟感到惊讶,但是除了眼神闪过一丝诧异外,她们脸上没有出现其他情绪。 任守一看她认真的小脸写上不解,回应似的捏了捏她的小手,对于掌心所感受到的柔嫩感觉无比满意,这才慢悠悠的说:「我让人带下去关着了,那几个丫鬟手脚有点不干净。」 两个丫鬟听着自家少爷这么回答,心中同时闪出一个疑问——少爷,你就这样直说少奶奶带来的人手脚不干净真的好吗? 而接下来让她们更加诧异的是,少奶奶竟然没有半分生气的模样,反而点了点头,一脸平静。 「关起来也好。」她还有些事情要好好问问。 两个丫鬟对于这对夫妇奇妙的对话只能保持沉默,也幸好这对夫妻奇特的对话先到此为止,否则两个丫鬟可能要怀疑这两个人真的是昨儿个才刚成婚、之前从未碰过面的夫妻了。 他们夫妇俩慢吞吞的走着,而大厅里任家所有的人早已全部都排排坐好,就等着他们了。 沈蔓娘一踏进厅里,就发现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扫向他们两个人,当然,视线还是落在她身上居多。 这时候她并不把自己当成是人家的儿媳和抽烟,所以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只是平平淡淡的跟着他走。 「义父义母,我带着我娘子来请安了。」任守一笑笑的说着,只要长了眼睛的人大概都可以看见他眼里满是喜气。 任夫人笑着看他,打趣道:「瞧瞧!这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前几日对这事还爱理不理的,现在笑得那么开心,娘子来娘子去的,也不害臊。」 任守一被调侃了也没任何的不满,反而振振有辞的说:「我可是个大男人,有什么好害臊的,更何况我娘子都这么落落大方了,我有什么可害臊的!」 任家小妹任宝珠抿着唇笑,「哥哥是真的不害臊,瞧,以前说到亲事跑得比谁都快,现在是开口闭口都是娘子了。」 他挠了挠头,嘿嘿笑道:「那不是因没遇见娘子吗?!」 任守业和任守成见了平时在外稳重的大哥这时候表现出来的样子,也忍不住用手捂着口低笑,目前后还是任老爷见这该做的事情都还没做,一群人却笑闹成一团,实在不成样子,连忙出声打断。 「好了好了!我和你们娘都还没喝新媳妇儿的茶呢!要吵闹等等再说。」 听到这话,一边伺候的丫鬟已经把两个蒲团放到地上,任守一正要牵着沈蔓娘往前走,她却定定的站在原地,轻轻地福了福礼。 「恕小女子放肆,但我并不是贵府本欲迎娶的新娘,所以这头我叩不得。」 这话一落,在所有人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任守一先回过神,猛然低头看着她,眼底有着错愕和一点失落,她则是有些心虚的转过头,不敢对上他的眼。 她对自己说,她没错,她本来就没答允过他什么,更何况这桩婚事本来就是一个错误,既是错误,就该早早更正过来,不管对她或者是对他都好,不是吗? 【第四章】 厅堂上众人一阵沉默,任夫人几乎要受不住打击的晕倒,任老爷则是阴着一张脸,目光泠冷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任老爷再度开口,只是脸上早已没有了刚才的和蔼,「那不知道姑娘到底是谁?怎么会在昨日坐了花轿进了我任家的门?」 沈蔓娘毕竟还是个小姑娘,面对昔日商场上打滚过的老狐狸难免有些颤巍巍,幸好有一只手在这个时候握紧了她,她有些疑惑的抬头望去,只见任守一眼带安抚的看着她。 到了这时候,她对于自己坚持要在这个时候把这件事情说出来终于有点愧疚,而那愧疚的原因就是他。 她知道这件事情算是沈家的家丑,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没有错,只是现在自己这样什么都不管的闹了出来,反倒让他有些脸上无光。 因为摆明着她虽然也是被算计的一方,但是被算计的原因是沈柔娘压根看不上他——这点在场的人应该都猜得到,所以她把事情闹开了,等于伤了任家也伤了他…… 第九章 「我是沈家的二小姐,至于为什么会坐在昨天的花轿里,我自己也不明白,不过我身边陪嫁的那些丫鬟们或许比我还清楚一些。」 任夫人一听她的解释,顿时双眼一瞪,高声说:「沈家二小姐?沈家二小姐不就是那个庶出的,据说嗓子有残疾的那个?!」 沈蔓娘低头不语,等于明明白白承认了这个事实。 她知道多年来大娘怕落人口实,在众夫人之间是怎么说她的,说她早年伤了嗓子、有残疾,还有虽然没有明说,却多多少少说过她爱装清高、桀骜不逊之类的话,和在家不敬嫡母,仗着自己受沈老爷的宠爱就插手帐房的事,对她们母女俩的吃穿用度十分苛刻。 有了大娘这么不遗余力的在外头造谣,自然让外人认为她沈蔓娘是个个性冷淡、做人不通情面,不只喉咙伤了,声音粗哑,那心也冷得像颗石头。 而她爹一个大男人也不管这后院里的事,自然不知道这些名声让城里的媒人在说亲时,从来不把她考虑进去,她爹以为是她年纪尚小,且认定她性子冷、不爱出门,才会养在深闺无人闻,全然不知大娘动了多少手脚。 而这些传闻在任夫人查探沈大小姐的时候自然都给查探清楚了,这下一听她这样说话,对那些话更是信了七、八分,顿时心里像扎了根刺一般,觉得胸口闷得疼。 且除了任夫人之外,任家其他女人也都是听过这些语言的。 就见任夫人早已没了笑容,拿起帕子不断拭泪,「那该杀千刀的沈家,究竟是为了什么,怎么能临时换了新娘,以庶出换嫡出还真是好打算,就不知道是哪个坏心肝想出来的主意!」 任老爷和任家其他两兄弟更是沉下了脸,看沈蔓娘的眼神也都带着不善。 任家人最大的特色就是护短,更何况任守一这个义子在他们心中是十分独特的存在。 对任老爷来说,不管自己有几个亲生的孩子,不管任守一是不是义子,相处了这些年早就比亲生的孩子还亲,怎么说也有这些年带大儿子的情分。 对任家两兄弟来说,这个大哥自小就是他们追随的目标,任家能够有现在不断壮大的家业,大哥功不可没,所以就算这份家业要分给兄长大半,他们也没有二话,再说了,这些年兄长替任家赚进的银两,就是用黄金打个跟他一样大的人也都绰绰有余。 偏偏大哥早早就表示,这份家业他现在不过是帮忙打理罢了,以后等他们全都上手了,还是要完完整整的还给他们。 这就是他们大哥,从来不曾有过私心,即便因为这些误了自己的姻缘,甚至在外头行走时,有许多不明内情的人看低了他,但大哥也从不让弟弟们替他解释,这让他们对大哥更是觉得愧疚。 因为这种种的原因,任守一看似只是生活在任家、被任家养大的外人,实际上所有任家人都把他当亲人。 对于任家父子来说,沈家这轿前换人的行为不只是羞辱了任守一,更是大大的在任家的脸面上搧了一个大巴掌。 在任夫人发难之后,紧接着脾气较为暴躁的任守成也跳了出来,大声说:「爹,这事情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们当初三媒六聘的去聘他们沈家的姑娘,明明说好是迎娶沈家嫡女,现在却突然换了一个身有残疾的庶女,这明摆着就是欺负大哥,欺负我们任家!」 一旁较沉稳的任守业虽然没有出声,但脸上的表情也是同意这说法的。他看向任老爷,似乎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兄弟俩一文一武马上就能找上沈家质问。 任家兄弟气势汹汹,任老爷也正在思考这件事情该如何解决,就在众人正门沉默的时候,任夫人像突然想起什么,脸色有些惊慌的看向任守一,颤着声问:「等等!我的儿,你们昨晚……昨晚可有……」 这件事情要怎么处理还得看昨晚,若是昨天晚上两人没有什么也就罢了,若是圆过房了,就算他们去沈家大闹了一场,最后守一还是得娶这个庶女。 这一提醒,任老爷也想到这个点了,但是抬头仔细看着刚刚大儿子脸上那让他们甚感欣慰的春风得意,这时候反倒是让他们笑都笑不出来了。 任守一像是一点都不明白其他家人到底在担心些什么,反而一脸轻松的说:「义父义母,那沈家就让你们去处理了,至于娘子嘛,我是不会换人的,这个就挺好的。」 闻言,任夫人第一次对这个义子发怒了,她气得大力拍桌子,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你在胡说什么?你可知道她是有残疾的?就算不说这个,她一个庶女怎么配得上你?!」 要是随随便便一个庶女就能嫁过来,那她又何必这样等了许多年,甚至最后等到这样一个身带残疾的?!任夫人愤恨的想。 任老爷则是眉头紧皱,同样不赞同的看着他,「你可想好了?就算她失身给你,但这毕竟是他们沈家的过错,若是我们态度强硬些,你大可再娶一个正妻,这姑娘当个平妻或者是贵妾也行。」至于那沈家大小姐?哼! 就算是要倒贴他们任家,他们任家也是万万不敢要了! 任老爷没有第一时间等到任守一的回答,只因任守一完全没有犹豫的拉着身边的沈蔓娘砰一声跪在了原本给他们准备的蒲团上。 这一举动让任家人全都傻了,连本来沉浸在自己思绪的沈蔓娘也给惊醒了。 其实在他们开始讨论、声讨起沈家的时候,完全没有避讳沈蔓娘就在场,一开始任守一怕她听了这些话会感到伤心难过,还担忧的低头望着她,没想到她却一点情绪变化都没有,只是像个木头人一样静静站着。 其实对于沈蔓娘来说,沈家与其说是一个居住的地方,不如说更像是困住她的牢笼,她在决定把沈家换新娘的事说出来的时候,就明白这样把家丑摊于任家人面前的自己,已经算是沈家的罪人了。 毕竟家丑不外扬,她却直白的把这件事情给捅了出来。 不过不管任家人怎么看,这次她再也不想忍了!她握紧了拳,甚至感受不到指甲拍入肉里的疼痛。 当年也是这样,明明是那母女俩做的好事,却靠一句「家丑不得外扬」解决了,然后那个如同竟丝花般柔弱的女人就这样不明不白的死了,而她的嗓子也就这样毁了。 以前娘亲总是要她忍,说这是身为庶女的本分,但娘亲自己安于本分却没换来什么好日子,反而是死得静悄悄的,在夜里被一口薄棺给抬出了沈府,最后谁也不曾记得她的存在。 或许爹会记得,但对她来说,那迟来的后悔只让她觉得恶心和不屑。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沈蔓娘没注意到周遭的任家人说了什么,甚至没注意到一直盯着她的那道专注视线,直到她因为猛然一跪而痛得回过神来时,赫然发现自己又成为目光的焦点。 她虽然冷淡着一张脸,眼底却带着疑惑,暗忖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任守一拉着她一起跪了下来,收敛起说笑的神情,一脸认真的说:「义父义母,我知道这样说很对不起你们两老,但是比起娶一个看不起我的嫡女,我却宁可娶一个合我心意的庶女,所以还请两老成全我们。」说完,他也不管沈蔓娘是否同意这些话,拉着她,两个人重重磕了三个头。 才刚回一神就被拉着下跪磕头,然后听到这让人出乎意料的话,沈蔓娘只觉得有些发晕,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得和他上演这场苦命鸳鸯求饶记了。 原本她心中的那些愤恨情绪一时间全都消失无踪,她现在只觉得或许她根本就还没清醒过来,要不身边这男人怎么会说得好像非她不可的样子"他们的关系……有那么深吗?她忍不住回想起前两次见面的过程。 一次在山里,她掉进潭水里、整个人看起来狼狈到不行;第二次就是在昨晚,说没两句话,两个人就到床上去了,似乎也没有机会培养感情啊?! 任守一可不管她这时候在想什么,他打算趁这个机会确立她在任家的地位。 本来他的打算是悄悄跟义父义母说出沈家搞的鬼,没想到他的计划失败,她完全没有体会到他的心意,当众人的面直接说了出来,以至于他现在非得要更直接的向义父义母说明他非她不可的决心,否则以目前家人们对沈家的愤怒程度,就算不送她回沈家,可能也会迁怒于她,让她以后在府里的日子不好过。 第十章 他的打算沈蔓娘自然是不知道的,只知道等有些晕眩的她被扶站起身时,抬头就看到任夫人叹了口气后,把手腕上的独子拔了下来递给她。 任夫人没再说什么,只有红着的眼眶代表她有多么不甘愿才接受这个事实,而任老爷则是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随你的意吧!」任老爷无奈道。 沈蔓娘傻傻看着眼前任家的所有人,只觉得自己似乎在不知不觉间真的嫁了人?! 但怎么没有半个人问她到底想不想和他成为真夫妻呢?!这算是欺负她现在插不上嘴吗? 在叩了头又认识了任家人后,依旧有些恍神的沈蔓娘被拉着走回属于任守一的院落——以后也是她居住的地方。 而就在她以为这时候应该会有人给她一点解释,尤其是那个忽然说出那些莫名其妙的话、搞得她一头雾水的男人。 可是没有,她在院子里待了两天,却再也没有看见任守一的身影,她有些茫然,难道那天他说的那些话都是戏弄她的利当然,这两天的日子并不是太好过,待在这里跟待在沈家一样,没什么人搭理她,吃食不能说差,但是比起第一日来,的确是差距颇大,每天端上桌的都是些白炒菜、清汤白粥,甚至有些被放凉的菜。 后来她找到了原因,她偶然踏出院子的时候听到下人们在讨论大少奶奶临时换人、大少奶奶出身不好,还有大少奶奶不得宠的事情,心下便都明白了。 而她身边的丫鬟已经都换成任守一派来的,所以就算她有些不满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会不时思考着,自己现在到底算什么处境呢? 看来任家这里,尤其是任守一,根本不打算放人,且这些天来虽冷落她,却又没说让她回沈家,那么是打算把她送得远远的吗? 晚上的多思让她在第三天早上、任守一终于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本来就瘦得没几两肉的脸更是消瘦几分,眼窝下是一圈黑,嘴唇也少了几分血色,显得有些苍白。 任守一这几天因为忙着生意上的事情,不得已冷落了新婚妻子,却没想到才两天时间,那宛如娇花的小妻子就消瘦成这副样子,让他忍不住紧皱了眉,质问起一旁他特地安排的两个丫鬟,「怎么让你们主子瘦成这样? 不过两天不见,气色变得这么差,我要你们何用?!」 紫微、紫斗两个丫鬟纷纷跪了下来,同时低下头来无声认错,「奴婢没照顾好主子是奴婢无能,奴婢知错!」她们知道少爷最不喜欢人家找借口。 沈蔓娘这些天虽说精气神不好,但是这两个人照顾她却没有什么错,见她们无缘无故受罚,她忍不住开口求情,「不怪她们。」 任守一看着她不过说一句话就忍不住轻咳起来的模样,亲自上前倒了杯茶递给她,「我让她们照料你,她们做好了是本分,没做好自然是失职,就是受罚也是应该的。」 沈蔓娘看着眼前这张看了好几次的脸孔,忽然觉得所谓的女人多变,若对应在男人身上也是一样的。 她看过他宛如不知世事的单纯青涩模样、看过他无赖的模样,还有坚定果决的模样,现在又多了行事举止不容憾动的霸道,她忽然有些搞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曾看清这个人? 一想到这,她莫名有些不甘、有些生气,这男人坏了她人生的计划、擅自闯进她的生活,甚至把她丢在这院落两天,她却还是看不透他、不了解他、挣脱不开他握在她手上的杯子无预警的摔碎在地上,顿时周遭一片寂静。 不小心摔坏了杯子,沈蔓娘回过神来,咬了咬唇,弯下腰打算自己捡起碎片,却在手指即将碰到瓷片之前,整个人被人从后头抱住,直接跌进一个温暖怀抱。 她侧头,能够看到的角度只有任守一的下颚还有紧抿的嘴角,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着看两个丫鬟静静收拾了地上的残片又安静退了出去。 「闹瞥扭了?恼我了?」他语气轻柔的问着。 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从他的语气猜测他现在的情绪,心中有些忐忑,又不知道自己这闹瞥扭的情绪是从何一而来。 她扁了扁嘴,索性收回自己的视线,一把推开了他的怀抱,生闷气似的坐到一边的软榻上,不去看他。 「你这是怎么了?」他耐着性子低声问。 如果被外人看见向来说一是一的任守一这样低声问一个女人的话,只怕外人会吓得连眼珠子都给掉下来。 沈蔓娘闷闷的没有说话,因为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懊恼郁闷的,竟被情绪牵着走。 见她不说话,他忍不住飞快猜测过所有可能,而多亏了最近不停在说书的那里听到一些才子佳人的老戏码,让他往不好的方向猜。 「难道嫁给我你就这么不甘愿?莫非你心里已经有人了?」他是含着苦涩把这句话给问出来的。 她回望他,马上回道:「不,并不是这样的。」 「那……」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在看见她澄透的眼睛时突然止声,未完的话都让那略带哀伤的眼神给打断了.夏末的蝉鸣像是要拚尽最后一丝力气般,一声长一声短的传来,晕黄的日光慢慢透进房里,尤其是在靠窗的软榻上洒落了一地的金光,将她的脸映照得仿佛握了一层金一般。 软搧旁的小几上放了一个小金炉,点燃了淡淡的熏香,香气弥漫室内,在一片沉静中,带来一点风雨前宁静的味道。 「我从来没想过婚嫁之事。」她突然的说出这么一句话来,接着静默了,又看着他好一会,才拿起放在一边的圆扇轻轻摇着,绣着猫儿戏蝶的扇子,生动可爱,却与她此刻的心情相反…… 「不只是因为我的嗓子,还有之前的一件旧事。」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沉静又带着哀恸,任守一不敢追问,只是干涩的说:「可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世间常理。」 「我知道,所以早打算好等拖到不能再拖的时候,直接拿把剪子剪去一头长发,进尼姑庵当尼姑,就这样伴古佛青灯过下半生也好。」她说得轻松,像是那头发不是她的、那长伴青灯古佛的日于也如一般日子那样普通。 「你……这是何苦?」他震惊了,完全不敢相信她才刚过及笄的年纪却有这种出世的想法。 她淡淡看着他,却不知道自己的眼里已经蓄了泪,依旧平静的说:「不苦,佛说人生八苦,生、老、病、死苦,忧悲恼苦、怨憎会苦、恩爱别离苦、所欲不得苦。除去生老病死,其余不过都是求而不得之苦。我不愤不求,只愿守着自己的本心过日子,哪有何苦?」 他不明白她曾经经历过什么,自然不懂她为何会心冷至此。 他伸手想碰她脸上的泪痕,却在她眼前停下。 她说她只愿守着自己的心过自己的日子,那他呢?他又该在她的生命中占有什么样的位置? 心头的火热成了一片冰凉,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语气艰涩的问她,「你年纪轻轻,又何必想这么多?我不敢说自己是个良人,但是我们就这样熬着过一辈子不成吗?你守着你的心,我却愿意献出我的,或许有一天……」 有一天又如何?她望着他,眼神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茫然。 他们至今不过见面三次,爱能有多深?情能有多重? 即使她无法否认他们心里都有彼此的身影存在,甚至她还想过以后若伴青灯古佛了,回忆起曾经美好的一段,那必会有他的身影存在,但是…… 只靠着这份喜欢就要她许下自己的一辈子,把自己的心一寸寸交到另外一个人手中,她……还是做不到,起码现在的她还无法做到,她无法相信情感。 将她的茫然、她的退缩都看在眼底,让任守一既恨着她小心守着心的自私,又爱怜曾经受过伤害的她。 屋外的热气慢慢的蔓延进整间屋子,让任守一有种想着扯开自己衣裳的冲动,但反观她,即使如此也不过是轻放下团扇,手指摩挲着那团扇上的图案,波澜不兴。 他顿时有些茫然,只能这样默默看着她。 他想,他得好好想想。 她说的这些话都是出自于真心,对于情爱她是怕了,那是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是由一个女人的死亡带给她的教训,让她只能怯懦的退步,甚至连尝试都不顾。 说了这些话之后,她也想过他会有的反应,或是称她暴病让他迎娶新妇、或是她就这样被隔离到另外一个院子,再也不出来见人,都是有可能的。 第十一章 毕竟没有一个男人会愿意守着一个不肯给予真心的女人过下去,尤其是在她早已挑明的情况下。 她安静的等着,等着她即将迎来的最后结果。 任守一倚着她身边的软榻坐下,她低垂着头,看着她的手再次被他握紧,所以没发现他正怔怔地看着她。 一开始他的眼睛里还有着茫然,接着是犹疑,最后则是不容更改的坚定。 他缓慢而坚决的说:「你愿意守着你的心那就守着,至于我的心,我愿意捧到你面前你不用管,总之,想让我放了你,那是一千一万个不可能。」 沈蔓娘再怎么想都没想过他会这么回应,她错愕的抬头,看着那个本来一脸严肃的男人再次轻轻扬起笑,「你……」 「我打小吃苦惯了,如今加个求而不可得的苦又如何。」想明白了,他的语气又变得有些无赖了起来。 她一哑,却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也是,自己不吃饭总也管不到别人吃不吃饭吧! 见她被他说悟了,他笑着站起身,将那把团扇给扔一边去,重新倒了一杯茶递给她,这次不只让她拿稳了,他还一手帮着她握紧,紧盯着她,让她把茶水给喝了下去。 「好了!这架也吵了,茶水也喝了,我们该准备准备出门了!」 闻言,沈蔓娘楞楞的看着他,不明白这男人怎么情绪变换这么快,而且现在是要去哪儿?她疑惑的同时也把心里话问出来。 任守一笑着拉起她,比了比还贴在窗上的红色纸花,那红艳艳的盘问字就这么撞进两人眼中。 「今儿个可是三朝回门的日子啊!我们自然要回去讨公道和说法了!」 沈蔓娘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又遗忘了最重要的这件事情,只不过——「这件事任老爷不是让你别管了!」再说了,需要讨公道的是她,干他什么事?! 任守了神秘一笑,「等等你就明白了。」 他特地卖了个关子,转身背着手出门去,又把那些正在门外候着的丫鬟们全给喊进来,仔细吩咐了要替她好好打扮。 「最好是贵气些。」他特地补了一句。 那些丫鬟们哪里敢说声不字,一进门看见一身素雅的沈蔓娘全都像眼里闪着绿光的狼一样,发了狠似的,誓言定要把自家少奶奶打扮得珠光宝气,超过少爷给她们的标准。 任守一倒是不用换衣服,踅步至院子里,听着房里偶尔响起的那低哑惊呼声,嘴角默默勾起。 老人家说,这俗世夫妻,若纠缠过多则容易伤了彼此,不如睁只眼闭只眼,就这么安静含糊的过一生才算是圆满。 她害怕受伤,只想着逃他自然是不允的,但若只是这样含含糊糊的过,那就依了她吧!不过他怎么做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 他任守一下定决心想要的,绝不会这样轻易放过。 沈家。 也不知道那道士说的是真是假,但在那所谓的冲喜过后,沈老爷这几日的身体状况的确是好了一点。 这两日饭也能多吃几口,床也能下来走个几步,对比之前只能在床上喘气等死的模样,实在是有进展得多。 最近的他沉浸在自己身体好转的喜悦里,直到大女儿三朝回门这日,他才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已经有几天没见到二女儿了。 虽说以前也不是常常见到,因为她总躲在自己那座小院子里,但是这两天恰好是盘帐送帐的日子,她就是自己不来,以往也会让人把帐本送来,至少让他稍微过目。 倒不是他不相信二女儿,老实说这宅子里他最相信的就是她,反而就是太相信了,却开始不相信起自己和正妻所生的独子。 想他当初好不容易打下这份家业,不敢说全国首富,但是在这业内算是数一数二的龙头,谁料得到,当初他带在身边细心教导的儿子,却在他病后暂管家业后,让这家业越来越走下坡。 偏偏他还不是因为出去花天酒地成了一个纨绔子弟才导致如此的,而是做人太过老实,人家说三就是一、说二就是二。若他是一般百姓,这还勉强算是一个优点,但是他将来可是要继承沈家的,就这么下去,即使能守成,这个「成」只怕是要把现在的沈家给打了对折又打对折来算了。 一边想着沈家的未来,沈得富发现自己又老了不少,就连本来都感觉好上许多的身体似乎也不那么轻快了。 沈得富慢悠悠的让小厮给搅到大厅,打算在这等今天回门的小俩口,却发现本来该收拾好的地方却还是和平常一样,甚至家里还没有准备好要宴请新人的建席。 而小厮接下来的一句话更是让本来早上就已经有点不悦的沈得富更是忍不住怒从中来。 「老爷、夫人,二小姐和二姑爷回来了。」 沈得富猛然一听小厮的话,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瞪大了一双眼,直直看着刚走进厅里却一点都不意外的沈夫人。 沈夫人连看都不看他,径自坐了上座,端着丫鬟送上来的茶水轻轻地眠了一口,才淡笑着回望他。 「老爷可是欢喜了?这我们沈家二姑娘要跟新姑爷回来,的确是件喜事,但老爷还是要摆摆丈人的威风才行!」说着,她又转头看向小厮丫鬟,「你们也真是的,没见老爷还站着吗?还不把老爷搀过来坐着,老爷可是大病刚愈,若是又累坏了,可要小心你们的皮!」 沈得富可是一点都不想坐着,他气得脸上泛起一股潮红,手指颤抖的指她。 「沈杨氏,你……你可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吼了一声后,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喘气的声音如同拉着风箱一般呼呼地响着。 李代桃僵?!这法子竟然也想得出来,她难道不明白现今的沈家和任家的差别在哪里? 更何况她以为蔓娘是哑的?还是傻的?以为她会就这样乖乖的任人摆布?!会让任家人就这样将错就错的以为自己娶的是嫡女不是庶女?! 沈夫人一脸理直气壮的回望他,「老爷,那新人可是要进来了,您还是先坐着吧!可别人还没见到就先晕了!」 看着他不过说几句大声点的话就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她在心中冷笑。 她帮他稳着这后宅可有十来年了,这些年他除了一个又一个的往后院带女人,沉迷在一个又一个狐狸精的温柔乡里,可有放过几分真心在她身上? 她也是傻,看了好几年才明白,什么男人的宠爱都是假的,只有银子跟儿子才是真的。 这次看着他一日日的病下去,她可没有半分的不忍,心中早就在盘算着,她儿子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把沈家的家业全都搂在手中。 偏偏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了,就只差沈蔓娘那个碍眼的卡在那里。 因为她的算学连资深的老帐房都比不上,老爷老早就把帐本交给她,就是她这个大房夫人想要多一点的开支还得让人去她那儿报帐。 清楚的会说沈蔓娘哪里像个大家闺秀,反而像个帐房,不明白的,会说她这个沈家夫人怎么连拿个银子都要跟庶女开口,硬生生比一个小杂种低了一级,这样的气她怎么能忍得了?! 没想到这时候老爷还越过她擅自作主替柔娘给定了这门婚事,哼!她若不让沈蔓娘嫁过去,难道真的要让她的宝贝柔娘过去受苦吃罪?! 想都别想!她眼中闪过一丝狠戾,只不过片刻就又回复了原先的平淡。 沈得富这时候哪里还坐得下来,他恨恨的大声喊着,「你这愚不可及的蠢妇,自以为自己想得可真是绝佳妙计?是料定了自己这么做不会有人发觉?还是认定了任家不会追究?!」 她冷笑,连表面上的情份都不顾装了,「发觉又如何?我们沈家的姑娘可是八人大轿抬着进他们任家的门,这天地也拜了,也圆过房了,就是闹了出来,我们不好看,他们就好看了?这两天任家都没传来任何消息,显然不是不知就是不打算追究了,都已经如此了,老爷现在还在气什么?!」 沈老爷插着自己的胸口,呼吸急促的说着,「我还道你这些日子怎么突然转了性,甚至还让蔓娘给记到你名下,原来不过是狗改不了吃屎,竟是都在想着这些下作的主意。」 「是啊?我想的可都是下作主意。」她脸一沉,反过来冷声质问他,「老爷你当初定这门亲事的时候,可是说得很好听,怎么现在我让你心心念念的二姑娘嫁过去了,反而这样气呼呼的骂我这是下作主意?还是你这时候才想起来本来这门婚事配我的柔娘就是好的了?!我告诉你,就是我死了也不可能!」 第十二章 「你无知蠢妇!你以为任家没有发作就是不追究了?!你等着吧!任家绝对不会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放过你!」沈得富几乎可以预见沈家本来就已经开始走下坡的家业,到时候可能连一个骨架子都没剩。 沈夫人本还想说她可不怕任家真的撕破脸来追究什么的,忽然厅外一个男人懒懒的声音扬起,打断了她的话。 「岳父可真是深得我心,我的确是不想就这么简单的放过敢算计我的人呢!」 沈家两老同时往厅外一看,只见一个身姿挺拔的男人揽着一个娇小的女人走了进来。 而这一对毫无疑问就是今日回门的主角——沈蔓娘和任守一…… 任守一的声音才刚落下,手一挥,直接就让后头的人带来一串用绳子绑起来的丫囊,推推攘攘的带了进来。 沈得富一见这阵仗还有些摸不着头绪,沈夫人却是沉下了脸,嘴唇紧紧抿着,语气有些不善的说:「任家可真是好家教,女婿陪着回门还把我们沈家的丫鬟都抽了带回来?」 任守一是不发怒的笑了笑,一脸坦然的看着阴沉着脸的沈夫人,「那是,我也真觉得我家的家教可真是好,起码不会有那种陪小姐出嫁、还在新婚夜里谋算着给姑爷下药的丫鬟!」 一听这话,沈得富只觉得天都快要裂了,他恨恨的回头看着妻子,心中连一丝的怀疑都没有,就直觉是她做的好事。 沈夫人的表情先是一僵,随后又表现的淡然,「姑爷这可是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听得不明白了。」 「不明白?」任守一笑了笑,「不明白也行,我们今儿个回门可是有大把的时间说明白呢!你说对吧?娘子?」 沈蔓娘可不知道他想要做些什么,但是能够看到算计她的大娘吃瘪,她同样很乐意的。 她不顾堂上亲爹那双求情的眼睛,顺着任守一的话点了点头,接着被他安抚的拍了拍手,牵到一边坐下,准备看戏了。 为什么说是看戏呢?因为她刚刚来的时候可发现了这男人带了一大串人回来,说他是单纯带她回门,她可是一点都不信。 说到这……他说新婚之夜被人下了药了?那他是怎么知道的?沈蔓娘轻皱着眉思考起来。 这边任守一让人关了厅门,除了沈家两老,其余不相干的奴仆全被赶了出去,而他带来的人则是把守住这大厅的前前后后,不让人轻易闯入。 任守一对于沈夫人的嘴硬否认一点都不感意外,他挥了挥手,让人松了一个丫鬟的绳子,拉到了沈夫人和沈老爷的跟前。 「这个就是那天下药的丫鬟。」他连看都没看那丫鬟一眼,视线在所有人脸上扫过一圈。 沈老爷的脸更白了,沈夫人镇静的表情也有了一丝慌乱,沈蔓娘则是一脸平静,看不出表情来。 跪在地上的丫鬟可以说是一身狼狈,尤其是手指的地方更是斑斑血迹,甚至让人看不出来是全部的手都受了伤,还是只有其中几根手指。 沈夫人玩心机,在这后宅里,手里沾上的人命也不是一条、两条了,但却没见过这活生生的人被折磨成这样过,顿时脸色有些苍白。 沈老爷也只是听过任家的义子出手果断,极有魄力,却未曾真正的对上过,故也不知道任守一接下来要用的招数会让他们如此「深刻难忘」…… 那丫鬟本来有些楞楞的跪着,但一想到昨夜受到的拷问,马上大力挣扎了起来,甚至只是被拖着就开始向沈夫人求饶了。 那跪下的丫鬟哭天抢地的嚎陶着,「夫人!夫人!救救奴婢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那天茶水可是任家备的,我们怎么有机会动什么手脚啊!」 任守一笑了笑,冷声说:「听清楚,我刚刚问的是在杯子上动了什么手脚,可没说那茶水出了什么问题!」 那丫鬟哀嚎的声音顿了顿,随后又开始嚎陶大哭,「我怎么,知道那杯子有什么问题,那都是从家里带去的,是二小姐最喜欢的一套」 沈蔓娘淡淡的看她一眼,「喔?我还不知道自己有最喜欢的杯子。」 真是睁眼说瞎话,她是怎么嫁去任府的,她想这些丫鬟说不定都比她清楚,那些嫁妆里有什么东西她自己都不明白了,怎么可能会出现什么她的心爱之物?! 「要不这件事情我们就这么算了……」沈得富向来是息事宁人的脾气。 此话一出,沈蔓娘冷冷一笑,想起往事,对于这场戏她突然不想就这么结束了。 沈夫人同样泠冷笑着,只不过却是松了口气,她就知道只要自己打死不承认,他们又不敢动刑的话,老爷肯定会出面谈和解,况且这件事情又没证据是她做的,自然也拿她没办法了。 任守一环顾了所有人的反应,眼一眯,心中似乎有什么疑惑正要摸着边,但是他不急着在这里得知他想要知道的答案,而是又把心思放到眼前的拷问上。 他使了个眼色,他带来的大汉马上理解他的示意,从腰上卸了一条巾子塞到那丫鬟的嘴里,让那鬼哭狼嚎的声音顿时消失,然后左膝顶着她的背将她压在地上,让所有人都无法看清她的表情,接着左手扣着她的肩,轻轻一掰,就听到一声清脆的骨头碎裂声响起。 即便嘴被塞住了,她仍发出了尖锐的呜咽声,让所有人全都感觉背脊一冷,尤其是沈夫人更是觉得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背上的衣服全都湿了。 那大汉可没把巾子给拿出来,只是放开了自己的手脚又站到一边去。 任守一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平平淡淡的开口,也不知道是说给那丫鬟听或是给沈夫人、沈老爷听的。 「这动刑呢也是有技巧的,不巧我身边就刚好有专精这种的人,这话要是说得不老实,第一次就先掰断一只手的手骨,接下来再不说实话,就轮到另外一只手的骨头,要真的是骨头太硬了,这手骨还有两节呢,慢慢来也不差那时间,手都没了接着就是手指了,啧啧,这十指可是连着心呢!那有多痛我就不说了,如果真的还不说……」任守一笑咪咪的看着那丫鬟的脚,「这不是还有脚呢!比照办理就行了!」 那丫鬟被刚刚的剧痛一吓,这时候听到任守一的话,整个人又惊又痛的全身瑟瑟发抖,嘴巴也不硬了,开始如同倒豆子一般,什么话都说了。 「是是太太给了我们银子,说怕到时候二小姐不肯跟姑爷圆房,让我们不管在谁的杯子上下药,就是要让二小姐和姑爷成就好事,让任家不管怎么样也只能认了嫁过去的新娘。」 事情摊开了,不过简单几句话,那丫鬟就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给解释得清清楚楚。 任守一听完就让人把这些丫鬟都给拉了下去,他看着脸色大变的沈老爷,还有阴沉着脸、死咬着唇的沈夫人,笑问:「这算清楚了?原来沈家还有这样‘好手段’的嫡母,莫怪连下头的丫鬟也有如此的……好家教!就不知道这名声若传了出去,这府里还未嫁的大小姐会有什么样的好姻缘了。」 那话里的讽刺意味就是再蠢笨的人都能听得出来,更何况现在这厅里可没有半个笨蛋。 沈夫人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谁知话都还没说,这话头又被沈老爷给截断。 「贤婿!这事情可不能闹大啊!」 沈得富倒不是想替妻子做的错事遮掩,只是这事情一闹出去,他沈家的名声都没了,更何况还有个女儿没出嫁呢!就是订了婚事也能取消,若以后真的坏了名声,那可真是麻烦了…… 思及此,他又转头看向沈蔓娘,轻叹了口气说:「蔓娘啊!这事情是你嫡母做得太过分,但是……」 沈蔓娘原本低着头,一听到这话慢慢的抬头看着沈老爷,和已经露出浅浅得意神色的沈夫人。 她冷笑的看着他们,毫不留情的说:「那与我何干?」 沈得富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种话来,忍不住喃喃道:「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是啊!我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沈蔓娘突然想笑了,而她也真的笑了,笑得眼里都逼出了泪来。 沈老爷楞楞的看着小女儿第一次笑得那么开怀的脸,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都没弄懂过眼前的孩子。 任守一的眼里闪过心疼,他看到的不只是她的笑,更有她的泪,这沈老爷赤裸裸的偏心显然伤到她了,他大概猜得出来,她心中隐藏的秘密必然和这个有关。 对她来说,沈老爷的举动除了让她失望外,应该还有一种情何以堪的感觉吧。 第十三章 看着那个脸上一僵的前夫人,他又转头看向沈老爷,发现不到一刻钟的时间,这个男人就又憔悴了许多,原本看起来有些精气神的样子也全都消散。 他相信这些事情沈老爷是不知道的,从他们进来之前听到的那些话就知道,但是有些时候,不知情不能成为无罪的理由。 「这件事情我可以不追究,但是沈老爷可要先把这笔帐给记在心上了。」 沈得富一听这话更像是老了好几岁,就是沈夫人也无法保持冷静了,脸色惨白、眼神飘忽,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刚刚那个还没被掰断其他骨头的丫鬟了。 任守一说完了该说的话,做了该做的事情,也就不打算多留了。 他想要捧在手心里呵疼的娘子在这儿待得多不舒服啊!他可不想让她在这里多待了。 说完,他牵起沈蔓娘的手,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慢慢走出重新被打开的厅门。 屋外的一些丫鬟小厮除了任守一自己带来的之外,全都是一副噤如寒蝉的模样,刚刚那拖出来的丫鬟的模样、还有那隐隐约约从厅堂传出来的声音,都足以让他们明白这个据说以后分不到家产的姑爷的手段。 任守一是不管别人怎么看他的,他现在满心满眼的就只有自己的娘子。 看她脸色略显苍白,还以为是被自己给吓坏的,这才慢了好几拍的想要安慰一下她可能在他有点凶残的手段下所受到伤害的心。 「可是怕了?」任守一还没等她回答,就又自顾自的说:「这肯定是怕了!我娘子这样娇娇小小的,柔弱得连只鸡都不敢杀,肯定是被吓坏了,唔,等等让人准备猪脚面线压压惊,晚上再来一碗燕窝掰,好好的滋补滋补身子,以免给吓得消瘦了。」 沈蔓娘楞楞的抬头看着他,不明白这男人到底是发了什么疯,不过是一点小事,怎么弄得她好像受惊不轻,还得了病一般? 任守一见到她抬头看他,更加来劲了,马上又补充,「对!还要请个大夫,好好的看看有没有伤了心了,到时候我们可全都听大夫的,要怎么补就怎么补!若是药苦了,我给娘子买果子吃,甜的咸的都要弄上好几匣子,让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他淘淘不绝的话让所有听见的沈家下人、还有听到消息再也忍不住赶了过来的沈柔娘全都一脸受不了的神情。 这不过就是一点惊吓,有必要如此吗?更何况所有人看到从厅里走出来的沈夫人、沈老爷后,心中不禁暗忖,这到底是谁受了惊还不知道呢! 沈蔓娘有些红了脸,他这样肆无忌惮的说出各种如何宠着她的法子,教她心头顿时有股暖流不断淌入。 这样被人放在心上宠着哄着的滋味,委实让人的心中泛起一种甜蜜的感觉。 她低着头,浅浅的绽放出一个自己都不知道的笑靥,那是一个动人心弦的笑,是打从心底发出的笑容。 这样浅浅的暖意,却足以让人感动回味好久好久。 【第五章】 不管沈家在他们走了之后是如何的鸡飞狗跳,都暂时不关他们的事情了。 任守一是真的不想理,而沈蔓娘则是因为心寒也不想再听。 只是马车赶着赶着,似乎没有往任家回去的迹象,反而在大街上逛了一大圈,买了一堆有的没的之后,马车转了个方向就往城外去。 沈蔓娘等马车停了,下了马车才发现,他们早已离了城,现在站着的地方是半山腰的一座庄园。 从外头看,这座庄子依山而建,从山泉水倾漓下来的走向来看,庄子里应该是有引进活水,或是一弯清流,或是一池青潭。 庄子里外都栽满了郁郁苍苍的林荫,虫鸣鸟啼不绝于耳,随处可见一片片修整过的花园,等待开花的季节。 这座美丽的庄园让第一次见到的沈蔓娘,忍不住低赞了一句世外桃源。 任守一一听到她的称赞,忍不住得意的说:「不错吧?这可是我自己的庄园,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就想要在这里建一座庄园,那时候我动用了身上自己赚来的银子买下这里,后来又断断续续的修整,才有现在的样子。」 说着,他拉着她的手往里头走去,这庄园由于是建在山里,水气较重,建盖的方式不像一般外头的房子,他将几个有寝房的地方全都修了两层的阁楼,一楼是接客迎厅还有设置小厨房的地方,沿着楼梯上了楼才是寝房和书房。 他们住的地方靠北面,虽说一般院子都是以大气简洁为主,但是任守一却独独喜欢南方风格,院子里或是小桥流水,或是一片柳荫垂钓,或是在半高的阁楼上雕上精致装饰。 「喜欢吗?」任守一心中忐忑的问。 这里是他珍爱之处,直接将她带过来,自然也希望她能如同自己一样喜爱这个地方。 沈蔓娘这时候哪里还有心情注意他,她着迷似的看着眼前的景色,不管是那简单的小桥流水,或者是带着江南气息的雕饰,甚至是……一片竹林?! 这怎么可能?他们这里竹子怎么能活下来?! 她一脸诧异的回头望他,眼底有着无法掩饰的欣喜,开口时,低哑的嗓音带着明显可闻的愉悦,「这里怎么会有竹林?」 任守一看着她喜逐颜开的样子,顿时觉得自己当初费尽了心思弄这一片竹林,果然值得。 他先是卖了个关子,然后牵着她的手绕过竹林,一见竹林后的景象,沈蔓娘忍不住又惊呼了一声。 竹林后竟然有一小池散发着热气的池水,那池水边带着微微的黄色,在这逐渐变冷的时节,水池周遭是一片云雾弥漫的样子,让人看了都忍不住想叹息宛如仙境。 任守一终于笑着说道:「原本建这园子的时候,这里是打算修一处梅园的,谁知道工人动土的时候却挖出这池温泉来,后来干脆将这一整片都围了起来,不种梅树了,而是让人从南方运了竹种来,经过几年的栽植,才有了这小小一片的竹林。」 当然这其中的艰难不是三言两语能够道尽的,不过是不想说出来让她觉得自己是办了一点事情就想在她面前炫耀的小人罢了! 他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父母因病早丧,他在义父家里长大,从小到大什么闲言碎语没听过? 即使他明白义父义母是真心待他好,也从不腧矩,即使义父后来把家业交给他管理,也从不自诩是富家大少爷,不以为这家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老早就把以后会全数奉还的心意明明白白说给两个弟弟听。 对他来说,他向往的是一家和乐的日子,他记得义父义母的养育之恩,所以更不愿因为这任家的财富而让兄弟几个生了嫌隙。 他也知道当时义父多年无子,在收养他之后是打算把他当成独子看待,但没想到不过刚收养他没两年,义母就怀有身孕,生下了两个弟弟以及最小的妹妹。 他知道义父义母早年曾说过要让他记为亲生子的话,这时候有了自己的亲生孩子,又觉得有些不妥当,他却一点都不在意,自己先开了口说愿意拜两位长辈为义父义母,但还是当两位为亲生父母奉养。 只是自此之后义父义母却像是觉得亏欠了他,行事说话间好像都多了几分愧疚,让他有时候反而觉得不自在了起来。 这座庄园当初也是在这样瞥扭的情况下买下的,慢慢建成现在这规模,一年里他总有些许时间说是出外访友,但大多数是躲到这庄园里享受这专属于自己的自在时光。 当然!现在自然还要加上一个他的亲亲娘子,任守一对于这个结论非常满意。 这两天他不只忙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也特意跟义父说了,过些日子就要把手上的东西都交给守成和守业两兄弟,而他趁着这两日则是和娘子到外头去寻些庄园和产业,好为接下来的分家做准备。 不过刚成婚就提分家对娘子的名声不是太好,义母那里肯定也会不高兴,所以目前这件事就他和义父两个人知道。 沈蔓娘有些留恋又有些怀念的摸着一支支翠绿的碧竹,轻轻低喃,「我还以为没办法在我活着的时候看到真正的竹子呢!」 任守一看着她脆弱的模样,忍不住拉起她的手,「又想些什么呢?难道不能就只想着为夫一个人吗?」 本来看着此情此景,她思念起母亲,不料他故作哀怨的来上这么一句,她顿时躁红了脸,甩开了他的于,「说说什么呢?真是无赖!」 第十四章 这男人怎么突然又这个样子?不知道羞吗?而且两个人一早才那样说过话,现在都还没晚上,怎么他又变成这种无赖样了? 任守一正色说:「娘子,今早我已经带你回娘家正名身分,又替你好好的摆了一次威风,现在我不过就提这样一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允了我吗?」 顿时她无言以对,只能结结巴巴的说:「这怎么能够混为一谈呢?」 她还真以为他今早那样发作是因为新婚夜被算计的缘故,原来这也要算是她欠他的吗? 任守一当了两天的和尚,又去筹办了这些事,可不打算让她这么简单几句话就打发掉。 他啧啧了几声,说道:「这怎么就不能混为一谈了?」他理直气壮的瞪着她,活像被她欺负了一样。 「这……可是我不打算和谁做真夫妻,我早上说了,我是要……」 「伴青灯古佛对吧?」他笑咪咪地接下话,然后装得一脸正经的说:「娘子,你果然还是年纪小不懂事啊!」 「我不懂事?」她脸上一片错愕。 这可是滑天下之大稽!就凭她这被不少沈家下人说是八风吹不动的冷脸样,还有平日稳重的个性,她还真没想过「不懂事」这样的词能套在自己身上。 她第一次像这年纪的女孩般,轻睨了他一眼,娇声问:「你倒是说说,我哪里不懂事了?」 任守一被那一眼迷得七荤八素的,差点连自己要说些什么都忘了,若不是还记得今日最后一件大事没办成,说不定这时候又得像第一次在山上见到她那样丢脸了。 他小退了几步,宛如戏子般一撩衣裳下摆弯腰行礼,接着用深情款款的眼神看着她,轻咳了几声,指细了嗓音学着那南音的曲调唱了起来,「娘子~仔细听了!」 沈蔓娘不是第一次看人唱戏,但是听到他那特意拉长的语调,看见他那作怪的表情,许久不的目欢笑的她,也忍不住拿起帕子捂着嘴,浅笑出声。 任守一搞怪的地方还没结束,突地从地上拔了一手花,手捻了一个兰花指,媚眼抛向她,悠扬的男音朗声唱着,「想啊想,昨日红花今日落,念啊念,终盼佳人在眼前。」 他唱完一句,身形一翻,一个大雁平飞的姿势,又从地上随意的摘了一朵花,才刚站稳了身子,一手又拿出身上的扇子半遮半掩的挡在脸前,「佳人脉脉眼看来,我唱一首曲儿逗开怀,撩起袖,看看我这臂膀可能撑起娘子一片天?敞开胸,看看这胸膛可足以让娘子依偎靠?」唱完这句,他扇子落下,眼睛还朝她眨了眨。 沈蔓娘这时候可真是撑不住了,扶着一旁的竹子,笑得忍不住开始揉起了肚子来。 只不过任守一可还没结束这场他费了苦心学来的好戏,尤其是在早上听了她说的那些话之后,他更是决心要在这后头加些东西。 他往前奔了几步,一脚轻踏着一边的高石,又在空中转了一圈后,又衣袂飘飘地落在了另外一边的竹下。 「娘子既已笑开怀,何不缓步依依入我怀?可叹我这广阔的胸襟无人可依,这臂膀还少了娘子来靠,我啊我~万般无奈心肝伤,盼啊盼,只愿娘子好心肠,解得心结与我白首连理到天长。」 唱罢,他手中摘的花全都送到她面前,他笑着,眼底却带着几分忐忑,「娘子,我都这么好了,你若是还不肯和我当莫夫妻,那不只我亏了,你也亏了啊!所以以后就放心和我一起过日子吧!我敢说只要我还有一口粥喝,就有你一口饭吃。」 沈蔓娘一开始是笑得肚子疼,她还没见过一个大男人把这戏曲唱得如此作怪,甚至他最后还唱了那一段像是他自己编的词,词不对曲,更是让人捧腹。 只是笑到了最后,她却忍不住咬唇,看着他手里握着一把野花,慢慢走向她,她顿时觉得自己的坚持正在不断软化。 这样的男人怎么就那么坚持的非要她不可呢? 「我……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的、毫无芥蒂的当个好妻子,这样的我,你愿意接纳吗?」不等他说话,她又定定的看着他,「我这嗓子可是一辈子都不会好了,你也不介意吗?」 任守一霸道的把花都给放到她手中,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以后我可能一文不值的出府别居,你还愿意跟着我吗?以后我可能隐居山林,再也不是任家掌家业的大公子,甚至只能过着男耕女织的日子,你愿意吗?」 耳朵听着他的话,手里握着他塞给她的花,顿时她心中的犹豫渐渐消散了。 他没有直接说他愿意,却直白的说出自己未来的打算,这份坦率,让她看见了他对她的毫不隐瞒。 她想,如果上苍要再考验一次她看人的眼光,那么冲着他现在表现出来的坦率,她也愿意傻一次、赌一次。 赌赢了,或许她能够真正的敞开心胸去爱一个人,输了,也不过是赔上自己的一颗心,回到没有遇上他之前的日子。 她紧张的捏紧了手中的花,低着头,轻喃着,「我或许不是一个好娘子,但是我愿意陪你过那样的日子。」 任守一还以为自己得花费更多的口舌去说服,却没想到她会在此时回给他这样一个直接又让人愉悦的答案。 他顿时傻了,楞楞的站在原地,直勾勾的看着她,直到发现她被他看出了一脸的嫣红,手更是无措的差点把那东花给捏烂。 猛地,他抱着她不断的转圈,朗声哈哈大笑着,最后在她的惊呼中才把她放了下来,看着她嫣红着双颊、又气又急的小脸,他再也忍不住憋了两天的想念和冲动,一低头,就狠狠的搂住了她娇嫩的红唇,又亲又啃,好不快意。 直到她气喘吁吁,他还是舍不得放手,一边吻着一边低喃着,「相信我,试着去爱我,我会让你知道我的真心,你不会对我失望的!」 她这次没有推开他,而是在心中默默说:我也只能祈求你不会骗我,或许在我点头答应的同时,就已经把一颗心无言的交到你的手中。 在沈蔓娘回过门之后,沈夫人常常一个人坐在房里沉思不语,皱着眉头,像是在盘算些什么。 这日她同样坐在房里,并特意让身边伺候的人都出去,只留自己一个人在房里。 「行了,既然来了就出来吧。」突然她对着空气开口。 一个男人从房里后头靠窗的阴影处走了出来,赫然是沈家的二管事沈从嘉。 他的脸型瘦长,嘴上蓄着八字胡,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布袍,眼角微挑,健壮的身子不像往日那样在沈夫人面前卑躬屈膝,而是直接坐到了她的身边,甚至握住了她的手。 「怎么累成这样?」他貌似心疼的语气配上他微挑的细长眼眸,有种勾人的味道。 她脱了他一眼,有种他明知故问的意思。「我在想什么你不是最清楚?难道还要装不知道?」 「是清楚,不过你这不是还没有拿主意吗?」沈从嘉能够稳稳的当上沈府的二管事,又能勾搭上春心寂寞的沈夫人,自然是懂得这抛饵钓饵的道理。 就如同现在,他虽然明白沈夫人心中的盘算,却故意不先开口把话说闻,而是让她先开这口。 「你啊,每次都这样!」沈夫人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对于他这种谨慎自顾的态度还是有些埋怨的。 沈从嘉捏了捏她的手,换来她一个媚眼后,连忙催促道:「好了,还有正事要忙呢!不是让我过来这说些无聊话的吧?」 沈夫人想到沈家即将面对的麻烦,也忍不住头痛,但还是把自己想的法子给说了出来。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多说那些无用的,这沈家的家业我是一定要保下来,老爷嘛……都已经病成那样了,有个什么不测似乎也没什么奇怪……」沈夫人阴沉沉的说着,周身顿时泛起一股寒气。 狗急了还会跳墙呢!她都已经被逼到这分上了,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了! 沈从嘉看着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沈夫人,不由得再次暗叹,不愧是最毒妇人心啊!瞧瞧,眼前这个不就是一例?沈老爷不过是不怎么宠这个嫡妻,就让这女人在他病重的时候没想过要好好照料,反而是想着要怎么谋他性命、夺他家产。 啧啧!这该说是沈老爷的不幸还是自己的幸运呢?! 「这沈老爷也不是好欺负的,若你真是逼死了他,名声可不好听……」沈从嘉点出了最重要的一点。 第十五章 这沈府上上下下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是忠于沈得富的,别看他现在已经病得要死不活的了,若是知道自己被算计了,说不定还会动用最后的力量反咬他们一口。 沈夫人冷笑,「我自然知道这点,不过我这些年走来也不是都没准备,我也偷偷拿捏了他不少把柄,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 说完,她又挥了挥手,让他附耳过去,小声说出她的计划。 沈从嘉一边听一边点头,只是最后皱起了眉头,「你确定二小姐会照着你说的做?我可听说了,回门时沈二小姐连老爷的求情都不理。」 沈夫人轻勾起他的下顿,淡淡一笑,「放心吧!别看沈蔓娘面冷心也冷的样子,其实最是心软,她怪的是她爹当年没因为我害死蕊姨娘又毒坏她嗓子的事情作出决断,才这样恨老爷,但若老爷其出了事儿,这奔前跑后的绝对少不了她一个。」 沈从嘉笑着点了点头,手放肆的搂上她的腰,嘴在她耳边轻呵着,「那我就放心了,接下来就让我帮你跑跑腿处理这件事吧!」 腰被他这上下一搓揉,身体早就软如春水,她柔柔的偎在他怀里,轻咛了声,「那可就都看你了……」 他坏坏一笑,撩开了她的衣裳,「放心吧!全看我!」 不一会,男女寻欢作乐的声音在厢房里低低回荡着,只是没有人知道这赤裸裸的纠缠中又酝酿了多少恶意。 还待在宛如世外桃源的庄园里,任守一和沈蔓娘自是不知道一场风暴即将绕着他们展开,这时候两个人正在享受所谓的间房之乐。 任守一打成亲后,就发现自己的人生目标变了。 若说他以前是以一生过得逍遥自在为目标,那么在成亲后,他的目标就是要让他的娘子天天开怀笑,就是不笑,逗得她发发火,有点别的表情也行! 娘子笑着,他看了也高兴;娘子怒了,他也觉得真是惹人怜爱;娘子若哭了……除了在床上以外,他一点都不想见到娘子的眼泪。 在任守一抱持着伟大的理想和目标,搭上他彪悍的行动力时,便开始了沈蔓娘认为这辈子最哭笑不得的一段日子。 没错!只是开始!沈蔓娘每一次受到惊吓或者是惊喜的时候,都会觉得这样荒唐的事情大概就是结尾了,但是没想到隔了一天,任守一总会弄出更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或者是举动来戳破她的妄想。 这样过了半个多月后,任守一突然又在半夜将她拉起来,窜到屋外一张铺好的毯子上说要来个月夜谈心的时候,她已经无力反抗,只能半睡半醒的让他拉出去。 这些日子以来,虽然他没有强迫与她行房,但是这又搂又抱、又摸又蹭的举动倒是没有少过,如果第一次是紧张,第二次是有些羞涩,第三次开始觉得无所谓,第四次就是有点自暴自弃了。 她的挣扎他完全不放在眼底,她的抗拒都被他的死皮赖脸给敷衍了过去,她的冷然也败在仿佛他被她欺负的无辜眼神中。 最后她只能认输,实在是她已经没有别的招数可以对付他了。 任守一搂着她,并用一件大披风将两人紧紧包裹起来,挡住夜风的侵袭。他轻闻她颈子,吸取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体香,有些着迷的靠在她身上互相取暖。 「好了……到底要谈什么……」爱困的沈蔓娘发现拉着她说要月夜谈心的人却一句话都不说,她只好自己开口了。 因为嗓音不好听,平常除非必要她很少开口,但是他却不知道怎么想的,老喜欢逼着她说话,甚至会故意装沉默就为了逼她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明儿个就要回去了。」他突然丢下这一句话。 她揉眼的动作停了一瞬,才轻轻点了点头,像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喔……」 她也知道他们不可能一辈子都窝在这座庄园里,迟早有一天要回去面对必须面对的人事物,只是她没想到这样的日子这么快就要到来。 「所以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他淡淡问着,只是那口气摆明了有所期待。 「要说什么?」这些日子她每天都累得很,现在只希望能够回去睡回笼觉,哪里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譬如你应该问问怎么只有我回去,你却可以不用一起回去。」 沈蔓娘被他的文字游戏绕得有点槽,傻傻的跟着问:「好吧,怎么……只有你要回去?!」他一个人回去? 思及此,她总算清醒多了。「那我呢?」 「我这次是要回去处理一些事情,码头的盐船准备好了,准备开仓上船,我要回去看看,这事情不大,所以你在山上多待几天,不必跟着我奔波,我都吩咐好了,你在山上的日子不会委屈的。」本来还打算多陪她在这里逍遥几日的,却因为这突发的事情被打断了,任守一也不是很高兴。 但是这盐铁之业,自古以来就是各家争夺,任家好不容易能够在这盐业稳稳站住脚步,就不容许出了什么差错,否则那后果谁都担不起。 况且他也有些事没跟她说,这次生意上还出了点事,且出事情的可不只任家,沈家竟然也遭了殃,他查了半天还查不出到底是哪方势力作怪,让他有些记挂,这也是他下山的主因。 他原本也有打算带着她回任府,但是听到最近府里的一些风声,想了想还是等自己能抽出空来的时候,再和她一起回府才好,也就下了决心让她在山上多待一些日子。 倒不是他觉得义父义母或其他人会给她难堪,只是怕她心思细腻,就算是受了委屈也不敢说,平白的让他心疼。 沈蔓娘这时候已经清醒了不少,想了想,忍不住说:「我还是跟你一起下山吧!哪里有你一个人忙,我却留在山上玩的道理?更何况你说这事情跟码头有关,我记得任家最近走了一趟盐,自古盐业重利,就是一点小疏忽都轻忽不得,毕竟轻者赔掉家产,重者倾家荡产不说,甚至要惹上官司赔性命,我还是跟着走一趟好了。」 任守一一双眼在这夜里似乎变得更加闪亮,他眼神熠熠的望着她,语气带着一丝期盼,「娘子,你这可是在担心我?」 如果是这样,是不是代表她心里已经有他一席之地了? 沈蔓娘先是沉默,心里头庆幸他们不是站在大盏灯笼下,头上不过一盏小小灯笼挂在树梢上,遮掩掉她脸颊上的红晕。 她在心里轻啐了自己一声,想辩解这可不算是担心,不过是……不过是……不过是什么,她就是在心里想要辩白几句也说不出来了。 咬着唇,她缓缓回头,迎上他异常晶亮的视线,觉得自己的脸更红了,一双手不知道该摆哪里才好。 「做……做什么?我有什么好看的?」她有些心虚的娇嗔,明知道他看不清楚,却仍是羞涩的低下头。 「娘子哪里都好看。」这此一百子早已习惯把甜言蜜语挂在嘴上的任守一,直觉反应的回上这么一句。 若是别人说的,沈蔓娘听了必定冷眼以对,若换了他平日说上这一句,她肯定也会猜测他到底几分真心、几分玩笑,但此时此刻他说上这么一句,她却只觉得心跳得厉害,嘴里忍不住有些发干,逼得她得不断咽口水,才能够在干哑的嗓音中找到回话的力气。 「你……你又开始说些胡话了!」她急急的撇过头,不敢再多看,候地就想站起身回房。 任守一等了这么些天,好不容易等到她的态度松动,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放她走。 他的手一拉一扯,就把某个急着想逃开的小姑娘给拉了回来,而落点就是他广阔的胸襟。 任守一的力道控制得很好,没让她在撞进怀里的时候,撞疼了脸上任何一个部位,且趁着她撞进他怀里的同时,他的双臂紧紧插住了她的纤腰,两人的身躯在相隔了大半个月后再次紧紧相贴。 瞬间两个人都感受到那种暧昧气氛正快速升温,她觉得埋在他胸前的脸热烫着,双颊一片嫣红蔓延至耳根,他的呼吸则显得有些急促,这气氛下,反而没有任何一个人先开口。 夜半的庄园里,多的是蛙鸣虫鸣,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在催促这两个停止动作和对话的两人赶快动作。 任守一咽了咽口水,最后低沉着声音率先打破沉默,「娘子,你可知道我们洞房花烛夜之后有多久没行房了?」 这害羞的话题让沈蔓娘咬着唇不敢回答,她只是更低垂着头,若能看清的话,就能发觉到她身上的羞红已经一路从脸蔓延到胸前。 第十六章 任守一既然开了口就不会退缩,更何况让一个好不容易尝到甜美果实的人硬生生忍了这段时间,对他来说已经是莫大的煎熬了。 「你不记得了?我还记的。」他顿了顿,在她耳边低喃道:「已经二十日又过一个时辰两刻钟。」 听他还真的说出一个时间来,沈蔓娘的记忆自动回想起那天在红色床帐里、两个人做的那些害羞事。 一旦回想起来,那记忆便如潮水般淹没了她最后一丝理智,她顿时有些手脚发软,只能紧紧的揪着他的衣裳不放。 他紧搂着她,自然明白她的变化,他轻笑出声,继续说:「我说娘子,我们现在可否重温一下?」 听了这话,她自然明白,等等绝对不是像往日那样各自回各自的房了,顿时她觉得本就干涩的喉咙更是干得无法说出任何话来。 她深深的低着头,在一声小小的娇喘惊呼中,再次被拦腰抱起,她羞涩得咬着唇将头深深埋在他的胸前。 随着他一步一步走回房的动作,她则侧首看着地上两人的倒影,这才发现月儿甚至还未挂上中天。 这代表夜还长着,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共度此夜…… 【第六章】 带着凉意的风徐徐吹来,即将要入冬的北方早已带着寒气,沈蔓娘有些无聊的趴在窗台,看着外头的青翠开始染上或红或黄或橘的颜色,心思却忍不住飘了老远,连脸让风给吹寒了也没察觉。 她自己没察觉,任守一留下的两个丫鬟却马上发现了,连忙关窗的关窗,拿手炉的拿手炉,不过几个眨眼,沈蔓娘就从窗边回到屋里暖和的地方,窗也被关上了,手里给塞了一个已经放了炭的手炉。 莫忧、莫怀是任守一在这庄园里特地给她安排的两个丫鬟,本身不是任府买来的丫鬟,在外面做过事,都会点拳脚功夫,后来有经过管家的调教,服侍人细心又贴心,留在她身边当陪伴是再适合不过了。 如若不是留了这样让他放心的人,他还真不放心就这么把她一个人留在山上。 山上的日子是清静的,甚至让沈蔓娘感觉到许久未曾有的心灵平静,只是突然从忙碌的人变成一个整天吃吃喝喝的闲人,她有些不习惯。 闲下来的日子,她最多的时间是花在看尽这庄园里的风景,再不然就是一个人坐在房里出神。 沈蔓娘想着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似乎也有过这样悠闲的日子,那时候的她,还没体会过嫡庶之分,也没想过以后,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算学上,偶尔还能跟爹父女俩互相讨论算学的问题,而娘则是静静的坐在一边笑看他们。 那时候或许是她有记忆以来目前幸福的时光。 但那是对以前的她来说,对现在的她而言,童年时光已经变成幸福时光的其中一段,而另外一段则是有任守一陪伴的日子。 她自己也不明白,他总是故意闹她逗她,不是强拉着她爬山,却在半路上猛地背起她,听她尖叫连连,最后忍不住挣扎的打了他,才肯朗朗大笑的松手;要不就是学起那四不像的戏子扮相,偶尔扮日了偶尔扮丑的逗得她忍不住捧腹大笑。 最常的就是从背后搂着她、走路的时候牵着她、过溪的时后抱着她,任何一个可以轻薄她的机会总不会放过。 在过了好多年那样平板无趣的人生后,她终于又尝到了这样被完全疼宠的日子。 他总是认真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虽说有时候愿不愿意还是得看他自己的主意,但他愿意用最大的心意呵宠她,不管那行为在世人眼中有多么放荡不羁,甚至少了男子气魄。 她曾这么问过,「难道你就不觉得这样少了男人该有的尊严及气魄吗?」 「能够宠妻爱妻是我想做的,只要能博得美人一笑,这就是我认定的男子气魄。」他明亮的双眼闪动对世俗看法的不以为然,完全没有半丝勉强。 世间男子能找到第二个和他有相同想法的吗?沈蔓娘曾想过,答案是,或许有,但或许这辈子她再也无缘得见。 想着他就会想笑,想着他就会想念,想着他就会一次次的想起他的好,她开始每天都忍不住一次次的问自己,这是对他动了心吗? 她不解,但不可讳言的,冰冷了许多年的心的确随着他的入侵而有一寸寸融化的感觉。 想得出神,她手里轻轻摩拳着那男人离去前塞在她手上的玉佩,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打断了她漫无边际的恍神。 她回头看着门外,一道熟悉的男音说着,「大少奶奶,刚刚庄园外头传来了一个跟码头有关的消息……」话说到这,那人便没再往下说。 沈蔓娘知道任守一出门前交代了下人,若没什么重要事情不要打扰她,既是如此,管家会来传消息,肯定是有重要的事要跟她说。 码头?!这次的消息该不是跟盐买卖有关的事吧!沈蔓娘心下一凛,也顾不得手里还揣着手炉,就要起身走出门外,想了解一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且这管家是任守一极度信任的人,会这么急着传消息来,自然是可相信的,毕竟他不是会无的放失的人,消息也必定经过了一番查探。 「怎么回事?传来了什么消息?」她问。 那管家的脸色有些不好,语气急促,「刚刚传来消息,说是昨天夜里,码头那里走水又起火了!」 走水又起火?!沈蔓娘忍不住紧皱了眉头,马上开始思索若是任家或沈家的船遭了殃,这损失可能有多少。 但即使她脑子里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心里还是存了几分侥幸,希望能大事化小。 「哪家船走水了?哪家船起火了?损失如何?有伤亡吗?」 管家见她不若一般女子遇事只会哭哭啼啼,心中也略微镇定些,便把昨夜探到的消息一一说了。 「听说昨夜码头的走水情况挺严重的,毕竟这几日码头的船停泊得不少,不少船都紧挨着,而起火的这三艘船都是容易烧的,一家药材商,一家是别人府上刚送上城里的嫁妆,一家就是任家的盐船。」 一听盐船起火,她心一沉,「船身可有损害?情况严重吗?」 管家摇了摇头,「实际消息还没探到,但是听说昨夜码头的火烧得连城里都看得到,只怕是……」整艘船都救不回来了。 沈蔓娘也沉默了,管家没说完的话她就是不用猜也知道了。码头离城里还有一段距离,那火烧得连城内都能见到,怕不是普通的大火而已。 「还有……」管家有些欲言又止的看着她,「这消息是下人传上来的,但是少爷另外还让人传来一个消息。」 见他支支吾吾的,她明白接下来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她也不想听人隐瞒或者是美化后的解释,直接就让他把那消息说白了。 「少爷说,亲家老爷突然被官府给抓了,现在已经在大牢待了一天一夜,他还在想法子探探到底是怎么回事……」 接二连三的坏消息,让沈蔓娘一时有些晕眩,但她很快的冷静下来,脸上回复以往一派平静、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表情,眼睛一眨一闭之间,她就已经决定好接下来自己该做些什么了。 「好了,这些消息我都知道了,莫忧、莫怀收拾行李,准备下山。」她口气肯定,没有一丝犹豫。 莫忧想着少爷说过不要让大少奶奶提前下山的事情,还想出声提醒大少奶奶,却被一边的莫怀给拉了拉衣袖,适时闭上了嘴,乖乖的应了。 沈蔓娘吩咐下人去准备下山的马车,脸上平静得看不出她对于这两个坏消息的看法。 但只有她自己才明白,她的情绪有多紧张,手掌心里全都是冷汗。她紧紧握着拳,不断的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时候她更是要比其他时候还稳。 她要先稳下心神才能够去处理更多事情,几个深呼吸之后,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任何的仿徨。 若是任守一为了护她,一个人孤身在外替她撑起立斗天,那么她也必当以此回报,替他守着身后这一片地,定不让他有任何后顾之忧…… 任家在过了许多年的好日子后,清早一声快马通报下,众人皆是一脸惶惶不安。 任凭任老爷见过多少大风大浪,遇到这种事也不免有些着急,任家一两兄弟更是脸黑得要滴出墨,而任夫人和任宝珠则是有些茫然的看着家中男人光着急。 「守一呢?」 「大哥还没回来,不过刚刚让人送信回来,说让我们稍安勿躁,这件事情他会处理。」任守业急急说着。 第十七章 一听这话,任老爷本来高悬的心先放心了一半,虽然还没完全松一口气,但是听到向来最信任的义子让人传了这样的话回来,他心中已经不像刚刚那样着急。 对于这个义子他向来是信任的,既然守一开了口,就代表这件事情他心里有数。 任宝珠向来是任家的掌上明珠,这从她的名字上就可窥见一二,她一想到现在这个要紧的时候,向来最信任的大哥却不在家里,而是有可能陪在那个刚进门、才见过一次面的女人身边,嘴里的酸话忍不住就往外吐。 「娘,我说都是那女人的错,要不是她,大哥平日哪会没事就往外跑,这种要紧的时候我们也不会像没了主心骨,心慌得紧。」 任夫人虽然也觉得女儿说得对,心中有些埋怨,但是小姑批评嫂子这传出去可不好听,她低斥了声,「胡说什么?!什么这女人那女人的!你可记着了,那可是你的嫂子,不管怎么说都跟你大哥行过礼、拜过堂的!」 任宝珠第一次被任夫人这样斥喝,虽然并没有打骂,却还是觉得委屈了,忍不住回嘴,「本来就是!我哪说不对了?!那女人我才不喊她大嫂,刚进门就让我家生了这许多事儿,根本就是个丧门星!」 本来大哥终于能娶嫂嫂她还是很高兴的,以为就跟二嫂、三嫂一样,多了个人来疼她,重要的是,再也不用看大哥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谁知道那女人进门的隔天就闹出那种事,还不知道是怎么给大哥下迷魂药的,让大哥陪着她回门后连自家门也不回了,就这样带着她跑到外头庄园住。 现在家里遇到了这样的大事,大哥不在,就算爹和两位哥哥都在,但是习惯了大哥一个人扛起所有问题、笑着说没问题的样子,没见到那熟悉的人她就是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一想到这里,她那心里的不高兴哪里还掩饰得住,话也就这么不加修饰的冲口而出。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安静了,任家两个媳妇儿更是大气不敢吭一声,这时候可不是她们这种嫁进来几年的新媳妇能说话的,更何况这件事情还牵扯到大伯和大嫂呢! 任老爷看了看眼前的子女媳妇,最后把视线落在小女儿身上,语气严肃,带着不悦的问:「让你上了这么些年的闺学到底学了什么?难道就是把先生教的东西都读进了狗肚子里头去了不成?!」 没想到亲爹竟然也跟着训斥她,任宝珠忍不住错愕的大喊了声,「爹——」 「别喊我爹!」任老爷在一干儿女面前算是颇有威严,只要脸色一沉,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他严厉的说:「今儿个我就在这里把话给说白了,这媳妇我也不喜欢,但是不管我们心里怎么想的,你们大哥既然说了,他就是认定了沈家那个二小姐,所以沈二小姐就是你们的大嫂,这就是规矩,谁也不能坏规矩。」 任守成和任守业两个人对望了一眼,对于爹今天说的这一番话完全不意外,毕竟大哥对那个女人是如何小心呵宠,他们也都看在眼底,只是不免怀疑这到底是怎么样的孽缘,大哥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冰山美人?重点是那姑娘还是有残疾的,虽说只是嗓子有问题,但毕竟不完美……唉…… 任老爷这话说得明白也直接,而主要原因则是在任守一陪妻子三朝回门前,早已单独找上他谈过。 那一日的场景,任老爷始终记得——任老爷坐在书房里,看着眼前让他骄傲的儿子,虽然不是亲生的,却更胜于亲生的,那孩子就这样笔直的站在他面前。 「守一,沈家的事你可确定了?你要知道你若有半分不满,那我就是丢了面子,也要让沈家付出代价,这件事情的确是他们做过分了。」他到现在还心火难消,实在是已经许多年没人敢这样不给他面子。 那天在大厅,若不是守一护着那个沈家二小姐,他早就不给她任何好脸色看了,更不用说受他们的礼、喝下那杯茶。 「我很确定。」任守一一改平日总是慵懒不羁的态度,也少了那份轻浮感,此刻是一脸的平静认真,表现出刚毅果断的样子。 「即使你知道沈三小姐是庶出的?即使知道她身有残疾,也不改想法吗?」任老爷严厉的质问,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儿子。 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能够在这一声声的质问中,看见儿子眼底闪过一丝的犹豫,只可惜,任老爷终究还是失望了。 提到沈蔓娘,任守一除了心疼外,就只有满心满眼的温柔和深情。「义父,我明白你和义母都心疼我,知道我在婚事上并不顺遂,还是想找最好的许配给我,只是……」 任老爷叹了口气,轻声说:「既然你明白,就该知道不管从哪一方面来说,那沈二小姐都不是你的良配!」 「义父,对我而言,就是即便所有人都说她不好,但在儿子心里,她却是最好的。」他的话掷地有声,眼中没有半点怀疑。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对他来说,看到她的瞬间,心灵上的满足,就让他明白了,她就是只属于他的那一瓢弱水。 他的世界因为有了她而圆满,他以往从没有尝过那样整颗心被塞得满满的感觉。 「痴儿!痴儿!」任老爷忍不住摇头叹息。 任守一笑着摇头,「义父,我这不是像极了我爹和我娘。」 任老爷无言了,他想起那对到最后即使抛下了亲生儿子也要死在一起的夫妻。 任守一的父亲是个有名的大夫,那一年碰上瘟疫盛行,他不顾多人劝阻,强行进入疫区替人治病,他的妻子舍命跟随,临行前两人把独子寄托给他。 他想起当年夫妻俩临走前的微笑,与今日的任守一何其相似。 愿得一心人,自首不相离。 任守一那时候早已不是个不懂事的孩子,看着爹娘逐渐离去的背影,虽然有点心酸,但在看到两人相牵着的手时,又在心底埋下一丝羡慕。 小小年纪却已无比早熟的他在心中埋下了一个疑问:将来会有这样一个人愿与我生死不相离吗?而他真心希望有。 任老爷似乎又看到那个曾经救他一命的男人站在他面前,用那样眷恋的语气、那样坦率的心情,述说着属于他跟妻子问那真心真意的爱恋。 唉~老了!老了!罢了!就让他们年轻人自己看着办吧! 那一天任老爷让任守一离开后,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里坐了许久,最后做出这个决定——不管如何,看在儿子那样固执的表态后,他即使不高兴也要帮助那个姑娘站稳了在任家的地位。 任宝珠和其他任家人可不明白任守一和任老爷之间还有这样的一段,只觉得任老爷是不是糊涂了,竟然护着沈蔓娘,这让任宝珠的眼眶更是瞬间都红了。 她踩了踩脚,备受委屈的飞奔而去,任家两兄弟也同样摸不着头绪,不懂亲爹怎么会说出这番话来。 只有任夫人了解丈夫最深,知道他会说出这番话来,必定是守一那孩子跟他说过什么了,所以她知道现在不是多说什么的好时机,起码这些家事还是等到守一回来了再说。 「好了好了!既然你们大哥已经把消息传回来了,那大家就都先各自回房休息好了,晚点再出去打听有什么新消息。」任夫人毕竟是管理这座宅邸的人,一声令下,除了跑出去的任宝珠外,其他人也都懂得是两老在下逐客令了,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各自告退离开。 只是所有人才刚离开厅堂,门房那却传话进来——「大少奶奶回府了!」 沈蔓娘在回府之前,从未想过自己这次回来会受到怎么样的待遇,她一路上在马车里都在盘算这次若盐船受损会损失多少?又想着该从哪里挪借银两度过难关? 外头那些商人的角逐她不擅长,但是内宅里有关于银两的算计,却是十个大男人都不见得比得上她一个。 而她现在能认真的做出这些盘算,也是因为这些日子他把任家可以拿给她看的帐本全都拿来给她,让她无聊时看着解闷。 一下了马车,她还没站稳脚步,就看见一道急匆匆的人影从她身侧跑过,她原本也不在意,但是那人影在看见是她后,又旋了回来,在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问对方要做什么时,那人就莫名其妙甩了她一巴掌。 因为那一巴掌,她被打得侧过了脸,连一旁的莫忧、莫怀也抢救不及,只能看着她硬生生承受了一巴掌。 莫忧忍不下这口气,想跳出来教训那个胆大包天的人,却发现眼前人是任家最受宠的任宝珠,顿时犹豫不决、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第十八章 该怎么办?等等大少奶奶和大小姐要是打骂起来,她们要帮哪一边?还是哪边都不帮,只要负责拉开两人就好计莫忧、莫怀两人面面相颅,眼底同时闪过同样的担心。 方才任宝珠抱着一肚子气冲出厅堂,就听见门房那传话说沈蔓娘那女人回来了,她想都没想就直接冲了出去,在见到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时,忍不住一时冲动,便冲上前甩了她一巴掌。 只是刚打完,她想起刚刚亲爹说过的话,马上就有些后悔,但这时候后悔也来不及。 打都打了!她能奈我何?!她在心中暗忖,却暗暗提防对方,怕对方随时有可能回敬自己一巴掌。 只是周遭的人都在注意她们两个人的时候,沈蔓娘却是半点动作都没有,她像是连看都没看见任宝珠一样,顺了顺乱掉的发丝,扶正刚刚被打歪的髻子,就继续往前走去。 任宝珠在她都已经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后,才从怔楞中回过神来,连忙又冲到她面前,跳脚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是瞧不起我吗?你不过区区一个庶女竟敢……」 沈蔓娘停下了脚步,回头冷淡的看了一眼这个曾经装得很端庄、如今却像个泼扫一样的小姑。 「人重自重者,现在任家可能遭逢大难,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停下来理会这种小儿似的胡闹。」云淡风轻的说罢,她当真不再理会被她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任宝珠。 另一方面,在刚刚那一场挥巴掌闹剧发生时,任家两老便已经往这个方向来,没想到刚靠近就听见了沈蔓娘说的这句话。 任老爷和任夫人互望一眼,眼底都带着错愕与赏识,没想到这个沈家二小姐倒是有几分能耐,这话实在说得漂亮,也让人明白她不是那种会拘泥于小事、小家子气的人。 相较之下,任宝珠装装大家闺秀的样子还行,但拿两人的气度相比,高低立现,让任夫人都忍不住有些惭愧。 一个嫡女出生的姑娘竟然比不上一个身有残疾的庶出姑娘,且瞧瞧人家刚刚那番话说得多漂亮、多有分寸,就是任夫人自己在沈蔓娘这年纪时,也说不出来这样的话,更不用说是任宝珠了。 沈蔓娘在见到任老爷的时候,恭敬的行了一个礼,脸上依旧是那样镇定的神情——若不是任老爷这样阅人无数的人,绝对看不出她眼中闪过一丝丝慌乱。 「爹,媳妇是为了昨晚码头失火之事而来。」 闻言,任老爷也很想听听她的看法,不料才刚要开口请人一起进大厅参详,便见到一道身影从她身后快步而来。 男人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随着脚步声传来,「不是让你好好待在庄园里的吗?怎么回来了?」 所有人全都惊话的看向出声的人——任守一身穿藏青色的袍子,脚踏着绣有云纹的靴子,一副精神奕奕的打扮让人看不出他昨晚一夜未眠处理事情的狼狈。 沈蔓娘也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回府,忍不住错愕的问:「怎么回来了?」 任守一也不管周遭还有其他人,一走近就牵起她的手,担心说着,「你一下山我就知道了,连忙把手边的事情放下就赶了回来。」 说完,他这才看见她脸上的巴掌印,忍不住沉了声,眼眶有些发红的问:「这是怎么回事?!」 沈蔓娘还没说话,任宝珠第一次看见任守一一这副像要吃人的模样,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却不知道任守一早就关注着大伙的举动了,她一动反而显得心虚,他的视线马上扫了过去。 「宝珠,是你?」 任宝珠瑟缩的往后躲去,任夫人和任老爷才刚想站出来缓和一下气氛,沈蔓娘已经先拉了拉他的袖子,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家里还有事呢!别闹了!」 任守一阴沉着一张脸,看着自家娘子脸上的红痕,深吸了几口气,紧握的拳捏了又放数次,最后终于转过头去,不打算计较这件事了。 「好!听你的!」接着他不再看任宝珠一眼。 一行人沉默跟着沈家两老进了大厅,除了三个儿子还有沈蔓娘以外,其他人都各自回去房里休息了。 任老爷坐在上位,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后,说:「好了,现在有什么想法和意见,大家都说说吧!」说完,他先把视线投在沈蔓娘身上。 这是示意让她先开口说说看,也算是想试探看看她到底有几分能耐。 沈蔓娘也没有矫情,马上就接下话,「本来下山除了打探夫君的消息外,还想知道任家的盐船若真被烧了,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赔偿。」 自古盐业不交于民,现在各大盐商能弄到的盐,说是由他们交卖,说到底不过是替朝廷做事,赚些过手银子,若是运盐、卖盐皆无过错,自然是平平安安没有任何责任,一旦出了问题,盐商等于损了朝廷的财物,可能得吃上官司不说,还得先应付接下来的课税、之前买盐所支付的款项,这上上下下打点下来,就算是任家这样的首富之家,只怕也免不了要伤到本。 任老爷定定的看着她,若有所思的问:「你知道这些又能做什么?」 面对他的问话,沈蔓娘没有半分退缩,她挺直了背脊,低哑的声音一字一句说得清楚,「媳妇儿无能,不能与夫君在外同甘共苦,却也想尽自己一点绵薄之力,别的不说,这清点帐目,拆补银子的事,儿媳自认还是能做。」 昨日的大火延烧得太快,一开始听到的消息还是不全的,那火根本延烧了一整片,现在许多商家都争着去码头打探消息,只知道这次不少船只都损失惨重,但是到底损失多少还是个未知数。 她虽然同样得不到消息,但是多年的经验让她知道什么都要做最坏的打算,所以她哪里也不去,第一件事情就是回任府,不管如何,先把最该准备的银两给准备好,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也较好解决。 最好是趁现在大伙都不知道任家盐船到底是不是真的全烧毁了,状况不明、心中又忐忑不安,这时候要转手产业换银子会容易得多,但若让其他人察觉到任家的状况很糟的话,到时候要变卖可就绝对吃亏了,只怕本来的十分买卖会被压价到不只五分,怕要损了大半产业才有可能填上这个窟窿。 任老爷听这简单几句,就明白沈蔓娘的担心还有打算,又看着到了现在还有些不明白的两个儿子,心中忍不住叹气。 谁说女子不如男子!瞧瞧人家小姑娘,行事得体,虽这人情世故尚差一点,但这脑子转得倒快,若是男儿身,只怕也是让人无法小看的俊杰。 任守成和任守业一开始就不相信她能说出什么东西来,直到她把话给说齐了,两人脸上都是一阵红一阵白,只觉得自己多活这些年真是不如人了。 亏他们平日还自胡也算是聪明人,谁知道真的遇上大事了,除了想找大哥和急得团团转以外,却是连一个姑娘都比不过。 任守一则是对于她能说出这些话来一点都不意外,满脸的宠溺与自豪溢于言表。 这就是他的娘子!什么叫做巾帼不让须眉,他娘子也得算上一个! 任老爷没说好或不好,只是定定的看着她,确认她对于这些事情没有半分的不安,而是信心在握,终于露出称赞的神色,「好好好!能娶你做为我的儿媳妇,实属大幸!」 沈蔓娘听了任老爷的称赞并没有任何骄傲自满或者是得意过头的表情出现,让任老爷更是欣赏了。 不骄不躁,很好! 「这件事情就交由你放手打理,你两个小叔可以帮你跑跑外头,打听消息,一些需要出面的事情也可以让他们去做,守一你还是做你该做的事情,至于亲家……我自会去打听探访。」任老爷许下承诺。 沈蔓娘知道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她深深的福了一礼,表达自己深刻的感谢。 几个人又商量了片刻,最后各自离去,沈蔓娘则被任守一牵着手,两人慢慢离去。 两人慢步在回廊,片刻后,他终于藏不住话,眼中带着一丝期盼的问:「怎么还是下山来了?难道不信任我能够护你周全?」 她望向他,轻摇头,「你呢?这样坚持不让我下山,是否不信我同样有站在你身边的资格?」 「不!我信!」他比这府里的任何人都更明白她的本事,「但是身为一个男人,我希望自己能够为你撑起立片天,我希望你嫁给我之后无忧无虑,再也不用操心半点事。」 这是他身为一个男人的骄傲和自尊,他娶了她,就从来没想过要让她过上半点苦日子,如果可以,他想让她过那种养在蜜罐里的生活。 第十九章 「若只能同甘不能共苦,那又算是什么夫妻?」她淡淡的说着,沉静的眼里带着坚毅,看向前方,「我曾答应过,就算是陪着你吃腌糠菜也毫无怨言,更何况是这种时候?难道就许你对我好,不许我对你好了?」 闻言,任守一顿了下脚步,回头深情的看着她,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于紧紧的握着她。 「是!我们都要对彼此好!只是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对你的好能够多一点。」他脸上写满了不容动摇的坚持。 看着他脸上莫名的坚持,沈蔓娘笑着摇了摇头,回握住他的手,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谁比谁付出得多都无所谓了,重要的是,此刻,她与他同行。 【第七章】 夜里,只点着一盏油灯的房间里,一男一女彼此交缠着身躯,过了约莫一刻钟后,两人各自披了一件外裳,女人坐在床边,男人坐在桌子边喝水,说起话来。 「刚得到消息,那任家的船烧得连龙骨都断成两半,船舱里的东西只剩下一层灰了。」男人笑得开心,咕噜噜灌下一大口茶水。 女人抿着唇笑,「可不是,我也得到消息了,我们家那二小姐听说今早就入城直奔任家去了,只怕任家这次要栽跟头是真真切切的了。」 「呵!我就说了,这事情包办给我,绝对没有问题!」男人,也就是沈家的二管事沈从嘉笑得得意。 那些人可都是他以前当水匪时的好兄弟,别的不说,在这水上点几把火、凿穿几艘船还是没问题的。他在心中得意的暗忖。 「呵!可不是!等到了明日,消息在城里全都传遍了,那任家迟早会大幅低价卖出产业,到时候我们可趁这个机会,把任家的势力也都收归自己所有,而沈家老头有了那些罪名,再加上他那副身子,怕是出不来了,这样沈家和任家就全掌握在我们手中,这样我们哪里还怕任守一那兔崽子说的那些威胁!」沈夫人的脸上同样是得意到不行。 本来她想以后能把沈家的家产全都留给儿子就不错了,谁知道还能多上首富任家的产业,这可算是意外之喜了。 沈从嘉放下了杯子,看着她问:「沈二小姐那里你可有把握?」 他们算计的对象还包括沈蔓娘,只因为她手上还握着沈家库房的钥匙,前些日子把她嫁出去的时候,他们搜过了她身上和她的屋子,却什么都没有搜出来,这次用沈老爷相胁,不怕她不拿出来。 「放心吧!我早说了,那女人才是真正心软的人,会救她爹的,而沈老爷那病本就时好时坏的,到时候若真的归天了,她也不能说我说话不算话啊!」她娇笑着,脸上带过一抹阴冷。 「呵呵!那就好!」 两人又谈了几句,才熄了灯纷纷上床睡了,只是他们不知道,这或许是他们睡得最后一次好觉。 第二日一早,沈夫人打扮妥当了,就等着她引来的大鱼自动上门。 不到辰时,沈蔓娘的身影就出现在沈家厅堂,莫忧、莫怀两个丫鬟这次可是死死守在她两侧。 昨儿个让大少奶奶被小姐打了一巴掌,她们就已经十分自责了,今日若再出什么差错,她们大概就要拿把刀子抹了脖子给少爷赔罪了。 看着沈夫人那一脸得意的嘴脸,沈蔓娘连行礼都省了,直挺挺站着,冷淡的说:「说吧!今日找我来有何事?」 沈夫人摸了摸新擦上去的荳蒄,慢条斯理的说:「我说……今儿个找你还真有大事,有关老爷的。」 老实说,大娘找她回来是为了什么,她根本一点都不想知道也不想理会,但带信的人说了是有关她爹的事,她不得不回来一趟。 「有事你就直说吧!我不想听这些不相干的话。」 沈夫人呵呵笑着,但那笑声让人感觉仿佛有条毒蛇蜿蜒在皮肤上,冰冷得教人发麻,「那我就直说了,于情于理,你都不是沈家人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么说沈家库房让你管着也不合适,你就直接把钥匙交出来吧!」 看着眼前这眼底藏着贪婪的女人,沈蔓娘在心中冷笑,果然如此,她还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呢!不过又是老调重弹。 「这不可能!爹说过让我保管着库房钥匙,到时候交给下一任家主,现在爹虽然身陷囹囫,但可还没决定这沈家要交到谁的手上,我不能把东西交出去。」 沈家的库房分做两个,一个是外库房,用来存放一些碗盘珠宝古董,来往送礼用的也是从这里出去的;一个则是沈蔓娘管着的内库房,凡是大笔的银两、黄金、稀珍珠宝等等,都是放在这内库房里,平时只进不出,由她看着。 当年爹会把内库房交给她管的主因,就是知道她向来瞧不上那些东西,不会动了贪心,他自然把那库房的钥匙给她收着,并且说了只有下一任家主才能从她这里拿回钥匙。 沈夫人早已垂诞这内库房许久,几次跟沈老爷讨要,他不是敷衍过去,就是直说她贪心太重,他放不下心。 总之这钥匙一直是沈夫人的一个结,一日没拿到,她就觉得自己儿子接了沈家的家业名不正言不顺。 「正是老爷现在身陷囹囫,我才要把这东西给收回来,要不谁知道你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沈夫人刻意用那种怀疑的目光瞄向她。 沈蔓娘忍着气,回问她,「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夫人用帕子捂着嘴笑,「还能什么意思,今儿个早上市井都传遍了!任家的盐船烧了,只怕接下来要赔出不少银两,某人这时候还拿着沈家库房的钥匙,谁知道会不会搬了沈家的银钱去填补任家这窟窿。」 站得脚酸了,沈蔓娘自己挑了张椅子坐下,她冷笑,「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见不得他人好,自己的肚子是黑的,就这样揣测他人的肚肠也不干净,殊不知这样的行为最可笑。」 「你——」被这么一反讽,沈夫人忍不住拍了桌子指着她。 「如果没有别的话要说,恕我告辞。」说完,沈蔓娘站起身就要走。 「站住!」她喝止了她,接着嘴角一勾,邪气的笑,「你就不想知道你爹怎么会惹上这牢狱之灾的吗?」 闻言,沈蔓娘停下脚步,快速的回过头,脸上带着不可置信,喃喃道:「难道是你……」 沈夫人拍了拍手,宛如在奖励她的聪颖似的,「可不是?我们二小姐可就是聪慧,我这么一提点,马上就明白过来了。」 「你……为什么?!」爹不是她的夫婿吗?为何要这样? 「为什么?你说我为什么呢?」沈夫人微笑反问,然后看着沈蔓娘那张几乎跟记忆中的某人相差无几的脸孔,不禁拔高了声音,恨恨说着,「还不都是你们这些小贱人!一个个勾引老爷,我不过下手处理了几个不乖的,老爷对我从此就爱理不理的,他既然那样对我,我又何必顾念什么夫妻之情?!」 看着堂上一下正常、一下疯颠的女人,沈蔓娘只觉得不可置信。 说着,沈夫人突然轻叹一声,满是惋惜的说:「你说老爷这会病得都下不了床了,不知道会不会因为二小姐的嘴硬,让他得撑着身子在那污秽之地待着,也不知道能够忍过几日呢?」 闻言,沈蔓娘很快的回过神来,明白对方是用她爹的命要换她手上的钥匙。 其实她没什么好犹豫的,那些东西她本来就不放在心上,只是爹应该万万没有想到,今日害他变成这样的竟是陪伴了自己二十多年的枕边人! 因为没有犹豫,她自然也不需要讨价还价,她冷冷看向沈夫人,「好,一手放人,一手拿钥匙。」 经过了这一早上的对话,她可不再相信大娘了,就怕到时候对方拿了东西却不想办法让官府那里放人,接着她可就没有任何筹码了。 沈夫人笑着,「你把钥匙交上来,我自然会把事情圆过去,到时候老爷也就能回来了。你放心,我没必要骗你,那病得要死的人回来也威胁不了我,我不会食言的。」 至于老爷在那受罪后,回到家里能够多活几天,那就真的只能靠天意了! 沈蔓娘沉默了一会,最后决定把绑在手上的钥匙丢给了她,其实这之前她是每天换地方藏着的,今日出门的时候却突然有些预感,鬼使神差的带上了,没想到果然用上了。 沈夫人也不急着去捡,而是淡淡的看着她,「行了,你能够走了!不送。」 沈蔓娘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里,转身就要离开,却走出厅堂前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正准备站起身的沈夫人。 第二十章 她轻蔑的看着她,然后平静的说:「沈夫人,到了今日我才知道,原来你也不过是一个可怜又可恨的伤心人。」 是的!可怜又可恨!只因大娘嘴上虽一直说她看破了男人的宠爱是空,却还是在心中不断的渴求。 求而不可得,由爱转生恨,不只可怜可恨,甚至是可笑。 沈蔓娘刚出沈家大门,那附近一直静待着的一干街役就如饿狼暴虎一般,直直冲了进去,也不管其他,直接按照画像抓捕他们今日的目标。 马车上,她对这阵仗感到有些疑惑,连忙问向丫鬟,「这是怎么了?」 本来坐在马车前头的两个丫鬟没有出声,她正疑惑着,就看到那个刚跟自己分别不到一个时辰的男人满脸笑意的掀了车帘子闯进来。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任守一一钻进马车里,便自动自发的抱着除了早上短暂见过、已经几天几夜没见到的娘子,使劲的东闻西蹭,甚至用自己这几日忙得没空刮除的胡须弄红了她白嫩嫩的脸和脖子。 「为夫自然是有要事才会来的!」蹭够了的任守一将她抱在怀里,有些不满意她似乎又瘦了些,打定主意等这些事情都解决了,要好好替她补补身子。 沈蔓娘被他闹够了,忽然想到刚刚遇到的那大阵仗,连忙出声问他,「刚刚那是怎么一回事?」直觉的,她就是知道这件事十之八九跟他有关系。 「也没什么,抓水匪还有水匪的共犯喽!」任守一说得云淡风轻、事不关己。 水匪?沈府哪里来的水匪?她十分不解。 她眼中的疑惑太过明显,任守一只好当一回老师,打算好好的给她解解疑惑。 「你们府里的二管事之前就是当水匪的,原来待的那个水寨遭到官兵围剿,他侥幸逃了出来,避到沈家里,直到现在当了管事。」 如果说沈蔓娘以为这就是让她震撼的事情,那么他下一句话无疑是个青天霹历。 「还有,他不只是水匪,还是沈夫人的姘头,这次企图烧毁任家盐船、谋夺沈家家产,全都是这两个人谋划出来的。」 她震惊得小嘴微张,不敢相信那个一脸端庄,向来把正室夫人的架子端得高高的沈夫人竟然和沈二管事有染?! 任守一虽然怕这些事情污了她的耳朵,但这毕竟是她家的事,让她心里有点底也好,也就一一的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 带着她回门之后,为了替她出气,他刻意在商场上打压沈家,让沈家长子沈懿德忙得团团转,却无力更改衰败之象,最后沈家夫人急了,便把沈老爷送进牢狱,还放火烧任家盐船,目地是要他们分身乏术、忙得焦头烂额,他们好从中得利。 而沈从嘉虽说现在已经不当水匪,但是和当年结识的同伴都还有联络,所以要联络一些精通水性的汉子一点问题都没有。探过虚实后,他们刻意挑了任家要出船的前一天晚上放火烧船,甚至这船上的人也死了几个。 他们的打算是任家遭此大难,必定会变卖家产、换取银两来赔偿官府朝廷,而沈老爷这时候又身陷囹囫,他们不只可以讨内库房的钥匙,还能够用内库房里的钱财买下任家低卖的产业。 如此一来任家忒微、沈家势大,到时候任家自然没有法子再找麻烦,而他们也多得一笔横财,更是可以顺便除了沈老爷这个碍眼的人,却又不沾自己的手,也不会坏了名声,可谓一举多得。 这计划一环扣一环,的确是一个妙策——前提是他们没让任守一给看破了盐船上的动静,用面粉换了盐,甚至沈蔓娘也不是个轻易会将产业脱手的人,他们的算盘一开始就算计错了。 沈蔓娘虽说长年经于商事,但是这样的狠毒计策却是想都没想过、听也没听过,此时只觉得目瞪口呆,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那……那些人的下场……」 任守一毫无犹豫的说:「沈夫人谋害亲夫,与人勾搭犯罪,就是不沉塘,大概也不会有太好的下场,沈三管事早年当水匪害了不少人的性命,自然是难逃一死,至于沈家其他人据说与此事,无关,应该能得回部分家财,安稳过日吧!」 他说的其他人就是指沈家独子沈懿德和沈柔娘,他们两个人虽然不知情,但是生母牵扯进去,他们也不能一层皮都没脱,起码要拿钱出来贴补那些被烧毁商船的商家,而沈柔娘早已定了亲事,若对方没有退婚,自然是可以嫁过去,只是怕这日子也不会好过,毕竟亲娘的名声都已经毁了,她以后在夫家会抬不起头来。 沈蔓娘长长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世事无常,一桩婚事连累那么多人,目前后这许多人都得不了善果。 任守一明白她虽然面冷,心却是最善,除了对沈夫人和沈柔娘两个人已然死心之外,对于那个异母兄长,多少还是有些同情的。 所以他也不会在这里说那位兄长其实任凭其母做了那些事情却没有劝阻,说无辜也不会无辜到哪里去。 很快的马车停了下来,他牵着她的手下了车,看到车停着的地方竟然是府街后的一座小院子,沈蔓娘忍不住吓了一大跳。 「这是?」她隐隐约约心中有了猜测。 任守一牵着她的手走向里头,低声解释,「我明白你心里虽然埋怨岳父,却也放不下他,我下山后便想了办法打点,终于在早上把人给接了出来,只是……」 沈老爷本就病得不轻,又经此次的牢狱之灾,整个人像是垮了一样,怕是撑不了几日了。 他话未说尽,沈蔓娘早已猜到一二,她看见躺在床上的爹此当初她出嫁前看见的那次更加憔悴,整张脸只剩下青白之色,几乎是出气多进气少,躺在那里竟像是已经去了似的。 她安静的走向床边,忍不住一串泪就这样滑了下了。 躺在床上的沈老爷,忽然感觉到自己脸上的一滴水,缓缓的睁开了眼,看到的是自己这辈子最亏欠的女儿,忍不住微微一笑,「蔓娘……」 「爹——」沈蔓娘再也控制不住,忍不住扑倒在床边,低哑的声音宛如哀啼。 沈老爷或许也明白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一边轻咳着,一边看着女儿,深感抱歉的说:「蔓娘……我这一辈子最亏欠的就是你们母女俩……咳咳!」 「爹!别说了!」 「让我说完。」他又咳了几声,直咳出了一口血,才又继续说:「那年你嫡母下毒害了你母亲身亡,又害得你嗓子坏了……我却狠不了心处置她,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怨我的……这我不怪你……」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眼眶也泛着泪意,「我这些年老是梦到蕊儿……蕊儿是怨我的吧?她总是看着我唱那首诗……」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苏轼〈江城子〉 沈老爷慢慢的吟唱着,似乎和梦中女子那爱恨难解的歌声相和,他粗喘着嗓音一字字的唱着,直倒似乎看见了那已经梦了许多年的年轻女子正穿着一身素衣站在自己面前——「十年生死两……茫茫……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唱罢,他露出一抹解脱的笑,闭上了眼,手无力的垂下。 生死两隔——对他来说,终于不再只是一句话却远如天涯的距离。 沈蔓娘紧紧的闭上了眼,咬紧了唇,似乎不想让喉头里的哽咽声传出,只是随着滚滚泪珠不断落下,任守一沉默的将她抱在怀中,她终于放声大哭。 【第八章】 沈家的事情几乎成了全城轰动的话题,不过一个烧船案竟牵扯出躲藏城里的水匪和大户人家私下的秘闻,教不少人都啧啧称奇。 但这跟风浪中心的沈家、任家都没有关系了,沈家已经是自顾不暇,还得忙着沈老爷扶灵回乡的事,任家则是在好不容易回归平静之后又掀起了新的风波。 任夫人想着最近教她心里不痛快的事情一堆,好不容易这外头的事情都平静了,她也可以把这些事给说开了。 沈蔓娘一早就被人给喊了过来,她看任夫人一脸极意的拿着杯盖在杯缘上轻轻磨两下,心中自然有底,但她不说,只是安静站着等任夫人先开口。 老实说她这个当媳妇的早就应该过来请安才是,但这些日子又是忙着整帐又是忙着爹的丧事,她几乎心力交瘁,而任老爷也顾虑到她这样两头忙的状况,所以免了她这阵子的请安,算算从新婚到现在,她请安的次数竟然是五根手指都扳得出来。 第二十一章 「请你来是有点事情要跟你说说。」任夫人像是终于品够了茶水的滋味,慢悠悠的开了口。 沈蔓娘抬起头,等着她接下来的话,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你自己也清楚,今日沈家算是败落了,沈老爷这才刚过世,说来你虽然是嫁出去的女儿也是要守孝的,但这段日子我儿可不能没人服侍,所以我找你来是想商量商量,是不是再纳一个能够服侍守一的人进来?」 闻言,沈蔓娘脸色有些白,但还是稳稳的站着,听着任夫人继续说话。 任夫人摆了摆手让她靠向前来,一手搭上她的手,仿佛像是个和蔼长辈对她译诗教诲般,「我说这事儿也不是要让你难过的,我也知道你很能干,但是你娘家如今是如此,你的嗓子又哑了,带你出去行走说难听点,守一会教人笑话的,倒不如让守一纳个家世好点的,看是要当平妻还是纳做贵妾都行,到时候你掌内,她掌外,两个人好好服侍守一,岂不是很好?」 沈蔓娘终于知道刚刚自己心中那不好的预感是什么了,原来是任夫人想替儿子纳妾了,且连平妻贵妾都说出来了,说是让她选择,其实她早已没有了选择不是?!掌心逐渐冰凉的时候,她下意识抚摸身上挂着的那块玉佩,那是他之前在庄园的时候,临走前送给她的玉佩,从那时候开始她就不离身的带在身上。 思及此,她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勇气,她正眼面对任夫人那誓在必得的微笑,沙哑的嗓音一字一句慢慢的说:「多谢娘的好意,只是不管平妻或是贵妾,守一都不会点头的。」因为他说了,以后只守着她一个,而她愿意相信他。 任夫人没想过她居然敢反对,呆楞了好一会,没回过一神来。 倒是躲在后头偷听的任宝珠跳了出来,大声的说.,「你这女人真是过分,既然自己是不好的,就该让我大哥娶个好的,枉费我大哥对你这么好,你你你……这是犯了七出里的妒!」 见女儿插嘴,任夫人低斥了声,「宝珠,说什么呢!我们说的这些话也是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能听的吗?!」 话里话外虽是训斥了女儿,却也没有反驳刚刚女儿说的话。 毕竟她这个当婆婆的是好声好气的提点媳妇自动让位置出来,而不是直接赶她走,好让自己赶紧再替儿子娶一个进来,就已经是对她很不错了,她竟敢回绝,自己生气也是应该! 若真要认真说起来,这七出她已经犯了不少,起码不事舅姑、妒忌、恶疾都算是让她沾上边了。 「他待我如何我自是明白,只是这纳不纳妾,他早已对我说过,让我别管,我自然不能答应。」 这贤慧不过就是摆着好看的规矩,她若不想好好的和他过日于,那么他就是把整个院子都让妾给住得满满的,她也不会多吭一声,就是让她自请下堂、去庵里伴青灯古佛一辈子也没什么,只是那男人那样真心的说了要和她一辈子,她既然应了,就不会故作贤慧,不会任由外人介入两人之间来考验彼此。 人心,是这世界上最考验不得的东西,她不会轻易的拿这个来试验。 任夫人耐住性子,只是语气已经有些冷淡,「这后院里的事情自然是由我们女子作主,这纳不纳妾自然也是你点头就成,难不成都已经有了媳妇,我儿还得自己操心后院的问题不成?」 沈蔓娘看着眼前的婆婆小姑,忍不住轻声开口,想讨个理字,「后院的事一般自然是我管的,可是……」 「那不就得了,就这样吧!我这里看好了几个姑娘都不错,你挑挑看再来跟我说要纳哪个,家里最近坏事多,办个喜事冲冲也好。」任夫人接了话便拍板定案,不打算再跟她拐弯抹角的说话。 任宝珠在一边继续嘟嚷着,「说来说去就是嫉妒、不贤慧,还想把我哥给拉进来狡辩!呸!」 沈蔓娘还想说些什么,只是一道声音突然插了进来,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去。 任守一缓缓的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那笑意却未到达眼底,「这是说些什么呢?怎么我自己要纳妾,却没人先来问问我?」 任夫人有些胆怯了,看着任守一的眼神,心虚了起来。 她自然是知道守一不会答应什么纳妾的事情,所以才单独把沈蔓娘给叫了过来,就是想让她先把这事情应了,到时候人都弄进来了,难不成他还能把人给送回去?! 谁想到这沈蔓娘没想象中好处理,一开始就敢推拒她的话,现在守一出现了,这件事情就更难办了! 任宝珠上次打了沈蔓娘后,已经许久不敢出现在任守一面前了,这时候陡然看见任守一这样冷着眼神说话,心中恐慌更甚,随即躲到一边,不敢再说话。 任守一环视了一圈,看了义母的心虚和义妹的慌张后忍不住想叹气,本来这离府别居的事情,他已经答应义父先缓缓的,但现在看来,这件事情是缓不了了。 最后任夫人思及这件事其实是对他好的事,自己有什么好慌的?正该楚这机会好好和儿子说说这件事的好处,还有他现在这个媳妇的不贤慧才是。 这么一想,她忍不住又有了底气,心也不慌了,笑看着他说:「你来的正好,我正在和你媳妇说让你纳妾的事情,她却硬要说这件事情她作不得主,正好你来了,你自己说说想要什么样的女子,你总能作主了吧?记得,这次可要挑贤慧一点的……」说到贤慧二字的时候,她还不忘加重语气,眼神故意往沈蔓娘那里飘去,就是不说也让人明白她就是在暗示某人不贤慧。 正了正神色,任守一说:「义母,我已说过了,我不会纳妾。」 任夫人皱了皱眉,「我也不是说你好女色才让你纳妾,只不过沈家的名声都这样了,不说庶女,就是嫡女也是配不上你的。再说了,之前想娶妻不好找,但现在不过是选个平妻,只要找个门风清白,就算家世不是太好的姑娘还是可以的,你又何必那么固执呢?」 任守一明白自己这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干脆反问道:「义母,若今日宝珠妹妹嫁出了门,不到三个月夫家就要她贤慧一点的替夫君纳妾,不知义母做何感想?」 任宝珠毕竟是还没嫁出去的姑娘,对这事情懵懵懂懂,但任夫人可没那么好脾气,一想到那情景,忍不住就拉下了脸,低斥,「他们敢!」 任守一自嘲的笑笑,「是啊?他们怎么敢?那么义母又为何要逼我这么做呢?」 他拉起沈蔓娘的手,即便看到她希望他不要追究的眼神,仍别过脸去,对义母正色道:「义母,我之前就已经说过了,蔓娘就是我这辈子的妻子,我只愿和她携手到白头,什么贵妾、什么平妻的我都不希罕,我也不要她贤慧,我只要她能够把我放在心上,我们能够平平静静的过日子就行,所以以后还讲义母不要再提纳妾之事,若是义母不能明白我的想法,就请想想若宝珠妹妹嫁出去后,您是否会事事要求她贤慧大度吧?」 他知道这话说得太硬了,但是自从上次义妹赏了妻子一巴掌后,他其实心中就一直藏着愤怒。他明白这些话早晚要说的,若不然,妻子将永远在府里抬不起头来,而最瞧不起她的人就是他的义母和义妹。 说完,任守一本来想拉着沈蔓娘就走,谁知沈蔓娘却站在原地,看着两个脸色一红一白的女人,淡淡的说道:「我知道自己不够好,也知道在你们心里我配不上他,但是他说我好,肯用一片真心待我,我就愿用一片真心回给他。」 说了这话,其实沈蔓娘也不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她只是想,应该把这些话说出口让他家人明白。 其实她不强求能获得她们的认同,但他总见不得她受这半点的委屈,就会跟家人吵起来,所以她希望至少自己说了这些话后,她们能看在他的面子上,起码维持表面上的相安无事。 说完,她也拗不过他的拉扯,两人走出了房间,谁知才走没几步路,就遇上了收到通风报信后急着赶过来的任老爷。 「义父,看来那件事情还是要提前了,我这几日就让人把宅子给收拾好,过几天我就带着我娘子搬出去。」 不等任老爷开口,任守一抢先把话给说了。 他自然知道义父想说些什么,只不过有些事情早该做了,他毕竟是义子,实在不好继续住在这府里,就算义父义母不说什么、其他两兄弟不说什么,但毕竟都各自成家了,往后儿孙会更多,为了免掉未来的争执,还是分家会比较妥当。 第二十二章 况且,唯有这样,他和娘子才可以安生的过过两人的小日子。 任老爷看他一脸坚持,又看着从后头赶了出来的妻女一脸心虚样,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就这么办吧!你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 任夫人一听,忍不住惊呼,「老爷?!你怎么能……」 任老爷瞪了两人一眼,「行了!还不闭嘴!这是他们小俩口的事情!」 不管任老爷和任夫人两个人接着争执了什么,任守一牵着沈蔓娘的手越走越远,直至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们牵着彼此的手紧紧相握,一同回到了自己的院子,并相视而笑,期待着他们即将迎接新的生活、新的家。 时光飞逝而过,转眼之间,那一场轰动城里的轩然大波已经风平浪静。沈老爷由沈懿德扶灵回乡,沈柔娘则是十分消沉,据说是被退了婚,只好趁着扶灵一起回乡。 任守一夫妻俩正式搬出了任府,住到了半山腰的小庄园,一时之间,似乎所有的爱恨都随着码头的那一把火沉入江底。 沈蔓娘穿着一身的素淡衣裳,呆楞楞的坐在亭子里,直到天上落下了片片细雪,她才有些恍神的看着那个正拿着披风打算将她包裹在怀中的男人。 「怎么了?怎么连一件袍子都没穿,就这样坐在这里?」任守一瞪了周遭服侍的丫鬟一眼,轻声问着。 这些下人都该好好责罚了,难道不知道她现在可是怀着他的孩子,若有半点差错,就是她们有几条小命都不够赔。 沈蔓娘往他的怀里又靠近了一点,她低哑的嗓子缓缓说着,「没事……我只是在想爹……还有娘……」 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的缘故,这些日子忽然变得多愁善感,许多埋藏在心中多年的话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 任守一知道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结,没有插话,而是让她继续说下去。 「那年,大娘把毒下在我和娘的点心里,我不爱吃甜,那时候又恰巧染了风寒,嗓子不舒服,所以只吃了几口,我娘是南方人,对于那样有怀乡味道的点心自是多吃了几口,谁知道不过几个时辰,她便腹痛如绞,整个人不断的抽搐,我去求大娘请大夫,她却说不过是贪嘴吃坏了肚子,忍忍便罢!我就那样硬生生的看着我娘疼了大半夜,最后腹痛而死。 「我那时虽也腹痛,但是因为吃得不多,只痛了两个时辰不到,随后我奶娘拚着被大娘赶出去的风险,灌了我好几碗的绿豆甘草水,我到最后才把那些东西给吐出来,但也已经伤了嗓子。」 她顿了顿,对于那些以为痛苦的回忆,现在想来,似乎已经变得有些模糊,「然后我爹回来了,他明明知道那毒手是谁下的,却只罚了大娘几个月的禁闭,让她抄了几卷佛经,就当作这事情过了,像是忘了我娘曾是他最疼宠的一名小妾,像是忘了那些你侬我侬的日子,忘了他将我娘从南方带回来的时候,许下的是一个正妻的名分,最后却让她由妻变妾、死了还得不到一个公道。 「那时候我极度伤心又不敢置信爹的绝情,后来我抱着我娘的婢位,一个人住到了庵堂边的小院子,那时候我想,这世上男人果真多薄幸,还不如以后早早剪了头发,从此伴青灯古佛过日子,只是没想到才几年过去,现在的日子却好得让我有些不安。」 结果,就这样几年过去了,接着又发生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她才发现原来当时间不断流逝,不管多深的爱恨都会渐渐在这时间的洪流被遗忘,连现在的幸福都显得有些让人心慌。 任守一听了这段沈家往事,忍不住叹了口气,「岳父那时候应该是看在你两个异母兄姊的分上才会如此做的,只是安抚了一个,毕竟就会有另外一个受伤,至于不安,我们都已经搬出来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了,你还有什么好不安的呢?」 离他们搬出府也有大半年了,期间宝珠已经出嫁,现在偶尔回任府,义母虽然还是没什么好脸色,却也不再提平妻的事情了,她还能有什么好不安的呢? 沈蔓娘静静地看着已经迭了一层白的庭院,许久之后,才幽幽的问:「所以呢?以后我可会见到你安抚了这个,却又不平了哪个?」 任守一一听这话,怎么想都不太对,这是要责怪他呢?还是试探他呢? 「娘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他小心惯了,可不能在这里栽了个跟斗。 他可听说了,许多妇人都爱用这些以退为进的招数,逼问到他们的相公无言以对啊! 「没什么意思!」意会到自己问了些什么的沈蔓娘有些困窘,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脱口而出这些话来了。 难道是因为怀了孕的关系,自己突然变得傻气了?嗯!绝对是如此!她替自己找了个好理由。 她绝对不是不安或者是吃醋,不是因为任府里的两个少爷都纳了小妾姨娘,所以她自己也忍不住开始吃起那些还未出现的小妾姨娘的醋! 任守一见她这副模样,哪里还有猜不到的,无赖的笑着,「娘子……你可是怕相公我以后给你带了许多‘好姊妹’回来?」 沈蔓娘抿了抿嘴,淡定的将头转往另外一边,「我可没这样说过,那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可没这么简单就愿意放过她,他笑嘻嘻的又跳到她面前,一脸认真的发誓,「娘子大可放心!我这人对外头那些花啊草的都没有兴趣,更没有兴趣增添一些不是你生的孩儿,或是多添几个娘子的姊妹,要知道那一张张可都是要吃、要首饰、要衣裳的花钱嘴,我就是再傻,也不会把那种只会花钱的麻烦精给领回来不是?」 见他又开始打趣,她忍不住轻笑了下,「不!你不傻!」真要傻人,哪能算计得面面俱到,把那些坏人一个都不落的全逮了?! 任守一第一次听见她说出这样称赞他的话,忍不住又自我膨胀了,得意的笑着,「那是自然,你夫婿我玉树临风,又有宽广的胸襟,加上有力的双臂,现在还多了一个一点也不傻的脑子,嘿嘿!娘子,下次我唱戏的时候再把这句给加上去如何?」 他那搞笑的表情,让她忍不住失笑,「老王卖瓜,自卖自夸!」 「我可不是老王,我是老爷!嘿嘿!」 「好了!别闹了,等等其他人都该来了。」她娇嗔道。 之前都是他们回任家探望和拜访,前些日子公公和婆婆一听说她有了身孕,也不顾自己手上还一堆事情呢,就说要来他们这里走走,看看他们有没有缺什么,连守成、守业也都说要准备些补品过来让她好好养身子,最后就敲定了今天要一起过来呢! 任守一朗声笑着,「那有什么关系,都是自家人呢!」说起来,他放下了任家的生意又搬出府外后,和家里兄弟之间的关系反而更好了,而义父一开始虽然有点不舍,但是见他过得很好,似乎也放下了心。 其实这些年来他自己在外做生意也算有成,毕竟当年他父母留了一笔不少的银两给他,他不缺脑子又不缺本钱,自然名下的产业就越积越多。 不说别的,就是让他们夫妻俩安安稳稳的过着富裕充足的下半生也够了。 「咳咳!」 突然两声轻咳声,惊吓到了玩闹中的任守一夫妻俩,两个人抬头望去,回廊下的,不正是任老爷夫妻俩,而跟在他们身边的还有任宝珠、任守业和任守成。 任老爷看着走近他们的儿子媳妇,忍不住打趣道:「我们都是自家人不假,但是这还在外头呢,小夫妻俩就如此作风,也委实……哈哈!」 任夫人在丈夫调侃完后,接着解释,「刚刚管事直接请我们进来了,还说是你们吩咐的,我们也就直接进来了,却没想到你们夫妻俩这时候还在玩闹呢!」说完,她顿了顿,看向任守一,没好气的斥责,「你娘子刚有身孕,这是最要紧的时候,你可别瞎胡闹!要不我可不饶你!」 任守一是个脸皮厚的人,被这么说也就当作是称读他们夫妻甜蜜了,但是沈蔓娘是个脸皮薄的人,被公公婆婆这样一调侃,不禁垂下头,羞红一路从脸颊蔓延到脖子跟耳根。 想想还是她自己跟管事交代的,也是猜想他们不会那么早来,却没想到自己刚刚和丈夫那样玩闹的景象都被人给看去了,心中羞恼更甚。 任老爷也没继续打趣,而是让任守一走在前头,带着他们参观参观这座庄园,毕竟这里他们还是第一次来呢! 终章 知道身为主人是要带头走,任守一便不断对着沈蔓娘身边的丫鬟一次又一次的嘱咐,「记得,别让夫人走快了,身边都要有两个人一左一右的搀着,前头得先让小丫鬟走过一次,有雪有水的地方可不能走,还有……」 「好了!她们都知道了!」沈蔓娘无奈的看着他,不得不自己出声打断。 老实说,现在除非他自己在她身边,要不然他就是这样紧张兮兮的模样,让她是又甜蜜又好笑。 她又不是纸糊的,有必要那样紧张吗?!不过就是怀个孩子而已。 任守一停了话,看着身边已经忍不住笑出来的家人,脸皮厚的转过头,想当作无事,却又忍不住转过头,上上下下看了一眼,确定没有问题了才转身离开。 众人都忍不住侧头掩脸偷笑,只有任老爷和任夫人仗着辈分大,毫不客气就大笑出声,让厚脸皮的某人,脸上也浮了淡淡的一层红晕。 几个男人们和任夫人走在前头,任宝珠却有意慢慢落后,跟沈蔓娘走在一起。 她神色有些复杂的看着她明明穿了一身的素衣,却依旧显得神色娇媚又充满幸福的面容,再想到刚刚看见这夫妻俩的打闹,和大哥那紧张兮兮的关心,心中顿时有百般的滋味萦绕。 前些日子其实她也曾巧遇大哥夫妻俩上街,看到两人相处的样子,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她那英气挺拔的大哥在大嫂面前简直就像个丑角一样,不是又采花又唱戏,就是说说笑笑逗大嫂笑,再不就是买些小东西讨好大嫂。 她当时完全不解又有些为大哥不平,为什么要做到这地步?直到她看到大嫂仅只是浅浅一笑,大哥也会同时露出那种像是幸福到傻了似的表情,她才不得不承认,这两个人真是一个锅配一个盖。 那样的气氛让她甚至不敢上前打招呼,反倒默默的转身离去。 想到自己之前对大嫂的种种厌恶和说过的难听话,她又忍不住侧头看着身边的女子,脸上依旧是淡淡的,没有任何对她的厌恶,对她就像是一般亲戚家里的女眷一般。 终于,任宝珠停下了脚步,并深深的向沈蔓娘行了一个礼。 沈蔓娘有些意外,连忙停下脚步,并且揽了她一把,「别!怎么突然行此大礼?」 任宝珠还是坚持要把礼行完,沈蔓娘虽然不知道她怎么突然会有这样的改变,但还是静静的看着她,等她说明缘由。 「大嫂,之前那平妻的事情……是我和娘错了!」她嗫嚅的说着,脸却抬不起来,只因她一想到自己那时候说的话就羞愧不已。 嫁了人之后,她也成熟了不少,尤其是看到自己的夫婿虽说对她不错,却也左一个通房右一个姨娘的时候,她心中满是嫉妒就会想起那时候自己说的话——不让夫君纳平妻贵妾就是不贤慧!就是妒妇! 这些话,她那时候到底是怎么说出来的呢?!任宝珠再次觉得自己以前真是不懂事,傻得可怕。 沈蔓娘这些日子虽然都住在庄园里,但对于任家众人的事情也不是不清楚,夫君多多少少透露了这小姑在夫家其实没那么好过。 她本就不是会因为那些事情而记仇的人,便轻轻道:「没事,我明白你们的心情,你们都想着他好,我自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条件,你们那时候会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 她们都想对他好,也想给他最好的,谁知道一些意外巧合却让她这个出身不好、家里也帮不上他忙的庶女成了他的妻,他的家人就是有再多不满也是应该的。 任宝珠见她一点也没有怪罪的样子,心中更是愧疚不己,连连说着「嫂子对不起」之类的话,沈蔓娘没法子,只好把眼神看向从刚刚就静静的站在一边的任守一求救。 任守一本来就是一步三回头的走着,才刚刚注意到自家娘子跟小妹没跟上来,就直接旋回来来寻人,当然也就听见了刚刚义妹说的那些话,本来是怕她又说了些什么来欺侮自己娘子,他才回来的,在听她说的话后,他反倒不好出面了,只得安安静静的站在一边。 谁知道任宝珠却突然道歉不停,自家娘子本就是个心软却又不知道怎么安慰人的人了,这求救的眼神一扫过来,他自然连忙站出来帮忙。 「好了好了!说这些做什么,你嫂子都说不计较了,还说这些做什么计这不是存心让她过意不去吗?你嫂子现在有身孕,可不能操半点心呢!」 说来说去,最后还硬要扯一下她根本还看不出来的肚子,让沈蔓娘实在有些无语。 任宝珠一抬头,听见大哥调侃她,忍不住眼里泛着泪,哽咽说着,「大哥,你总算愿意和我说话了!」 自从那件事情之后,大哥见到她都像是见了陌生人一样,连声招呼都不打,可让她难过了许久。 「好了好了!你也都成婚了,还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任守一站到妻子身边,看着她又哭又笑的,忍不住打趣。 「好了!哭什么?!你嫂子原谅你了没?」说话的是跟着儿子绕回来的任老爷和任夫人。 任夫人见了这情景,自然是明白女儿说了什么,她轻叹了口气,上前牵住沈蔓娘的手。 「蔓娘啊!前些日子是我糊涂了,你也不要和我见怪,以后生了孩子多多回府里走走吧!」任夫人说着,还把自己手上的一个独子拔下来替她戴上,「这是我给守一媳妇准备的镯子,收了这许久,终于戴到你手上了。」 这镯子是那时候新人敬茶的时候就备下的,只是后来这一连串的事情,加上他们那时候分府别居,让她一直没机会把这独子给送出去。 这些日子,她在丈夫的嘴叨下也明白了自己做得有多么无理,当初她可没有给自己的亲生儿子找什么平妻贵妾的,却在守一这里弄出这种事情来,本来就怕他因为家里的两兄弟而多心,现在又让他怎么能不多想? 虽说她的初衷的确是想为他着想,但是这么一闹下来,反倒像是刻意要插手他的婚事,还找了麻烦,更不用说他早已对丈夫说过非沈家二小姐不可的心意,她却还……唉!总之都是她的错啊! 沈蔓娘戴上了镯子,一脸认真的说:「娘,真的不怪你,我明白的,是我不够好。」 任夫人笑了笑,看她再次说了当初的那句话,心中的感慨更深了,一脸欣慰的看着夫妻俩说着,「好了,不管好不好,以后好好跟守一过好日子就好,以后也别和我们生分了。」 任守一和沈蔓娘纷纷应着,两个人眼神流转之间带着深浓情意,让任夫人看了也忍不住频频点头。 说罢,任老爷夫妇俩和任宝珠继续向前行,打算好好逛逛这初雪后带着浓浓南方味道的院子,就把那夫妻俩给落在后头了。 任守一在他们走远后,忍不住握起妻子的手,看着她,笑得合不拢嘴,直把她看得粉颊泛红。 「怎么了?有什么好看的?」 「不管哪里都好看!」他油嘴滑舌的说,眼里却真实漾着满满的浓情密意。 「说什么呢?!爹娘都还在前头呢!」她脸皮薄,被他这样一称赞,忍不住脸热烫起来。 「怕什么呢!爹娘可巴不得我们整日这样恩恩爱爱才好!」 「你!真是没个正经!我可不和你说了。」说着,她扭头就想走,却被他紧紧的拉住手又拖抱进怀里,动弹不得。 他定定的看着怀里的她,直到看得她全身都不自在了起来,他才在一声叹息后紧紧的抱住她。 「娘子,永远都别再推开我,我们多生几个孩子,往后就让我们在这山间看着一次又一次的花开花落,一起到老,好吗?」 周遭除了静静的落雪声,就是他轻声勾划出美好未来的言语声,顿时整个世界像是只有他们两个人,那样的静益,那样的让人觉得只想要紧紧抱着眼前人不放。 她脸上绽放出一抹美丽而满足的笑靥,低喃着,「好。」 听见了她的回答后,他再也顾不得这还是在外头,低头,轻轻吻上她娇嫩的粉唇,任由这一刻的幸福辗转在两人的唇齿间回味。 这一刻,她无比的感激上天,在剥夺了她许多之后,却换来了这样一个肯爱她、宠她的相公。 即使她失去了悦耳的声音、曾以为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但转过身才发现,那人早已经在原地等候,早已张开了怀抱只等着她回头——拥抱。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独宠红颜之一《冷宫逍遥妃》; 02、独宠红颜之二《石心哑娘子》; 03、独宠红颜之三《冒牌钦差妻》。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