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护家宝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慕明棠先是怔了一下,随即才反应过来谢玄辰口中的「谢礼」是什么,脸瞬间红了。祝家几个姑娘看看年轻俊美的王爷,再看看红了脸的安王妃,后知后觉,都羞涩地低下头去。 慕明棠狠狠瞪了谢玄辰一眼,又窘又气,这个人怎么老给她拆台!祝杨宏瞧见上面那对小年轻眉来眼去,深知再待下去就要碍了谢玄辰的眼了,十分有眼力劲地起身告辞。 祝家姐妹们脸颊微红,都不敢抬头看,飞快地行礼告退。等出去后,她们才相互推搡着笑闹。 话语主题,自然是围绕着方才的安王和安王妃打转了。她们正是少女怀春之龄,如今看到这样一对宛如幻想的夫妻,自然也对未来的夫婿生出无限期待。 等祝家人走远后,慕明棠才气恼地看向谢玄辰:「当着客人,你说什么呢!」 「我说的不对吗?」谢玄辰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错处,「你是不是嫁给我了,我的谢礼是不是已经收了?」 「这……」慕明棠语塞,怒道,「你强词夺理!」 「说不过我,就说我强词夺理。」谢玄辰轻哼了一声,若有所思,「虽说军中有令,不得扰民,不得收百姓谢礼。不过只破例一次,倒也还好。」 慕明棠恼了:「你还说!我不管你了,我这就回去搬到罩间睡。」 谢玄辰一听慕明棠说要搬出去,立马就怂了。怪不得他总听人说男人吵架吵不过媳妇,原来吵得赢的,都没有媳妇了。 虽然不排除慕明棠有赌气的成分在,但是,万一呢? 他一点都不想堵自己的运气。 谢玄辰顿时无比后悔,他好不容易哄着她忘了这件事,他为什么要嘴贱,和慕明棠吵架?吵赢了慕明棠,他到底有什么好处? 谢玄辰立即改口,一把按住慕明棠,眼睛都不眨地说道:「是我强词夺理,是我胡说八道,你不要生气。是你说的,新年第一天不能生气,要不然不吉利。」 慕明棠抽自己手抽不回来,深吸一口气:「我没生气。你放开,我早就该想到这个问题了,先前是我太忙,久而久之就忘记了。」 她怎么还记得这回事,谢玄辰苦不堪言,他现在的心情就是后悔,非常后悔。谢玄辰死活不松手,说道:「你说的新年要图好兆头,你要是今日搬家,岂不是预兆着接下来一整年都颠簸流离,居无定所?」 慕明棠扫了他一眼,道:「那就是说,我换一天搬家就行了?」 谢玄辰诡异地停顿了片刻,隐晦道:「我觉得,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慕明棠也来劲了,故意问:「为什么?」 先前谢玄辰一直以会引起皇帝注意,会让丫鬟生疑之类的借口,还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另有安排,现在他再用类似的说法,显然不行了。 谢玄辰默了一下,直接说道:「因为我不愿意。」 慕明棠问那句话本来是话赶话,说完之后她就有些后悔。有些事情难得糊涂,谢玄辰粗枝大叶,他连他自己的事都懒得动脑筋,她和他计较这些,岂不是存心给自己找堵? 慕明棠自己想着,气已经消了,她正打算说些什么圆场,既让她搬出去,又不至于损伤两人颜面。她完全没有防备,谢玄辰竟然说他不愿意。 不怕他绕圈子,只怕他打直球,慕明棠一下子懵住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谢玄辰见慕明棠表情错愕,不像是女子听到情话时害羞欣喜的样子,心里也咯噔一声。谢玄辰多年来行走御前,在好几个皇帝面前训练出极佳的反应速度,他见慕明棠表情不对,立即不动声色,仿佛本来就是这个意思般说道:「你在其他地方,晚上我未必顾及得到你。再说,万一我突然生病了,你又不在,怎么办?」 慕明棠心神大起大落,原来他是这个意思。幸好刚才没有贸然接腔,不然就要闹大丑了。 慕明棠看起来松了口气,其实心底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遗憾。原来,他只是为了安全考虑呀。 慕明棠无暇理会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在谢玄辰的安全面前,她那些小情绪根本不值一提。慕明棠点头,说道:「也是,你的身体要紧。等你完全好了,我再搬出去也不迟。」 她说完,佯怒瞪了他一眼:「以后不许乱说。」 「嗯。」谢玄辰乖巧点头,看起来和往常别无二致,但是心里却生出一股怅然来。 第2章 这是他头一次,感受到这种患得患失,求而不得的微妙之感。 所以说,上次他意外发病时,他的感觉并不是敏感猜疑,而是真的,不是吗?慕明棠虽然嘴里说着喜欢他,要永远陪着他,其实,这种喜欢类似于小姑娘喜欢戏文里的大英雄,她的心动是真的吗?自然是真的。然而这种喜欢,却不含情欲。 那不是对于一个人的喜欢,而是对幻想。 谢玄辰有些难言的怅然,又觉得这样也挺好。慕明棠如愿以偿,心目中的幻想永不破灭,一辈子也能快快乐乐,心满意足。 那个幻想虽然不是他,但至少是他一部分的投影。他应该知足的。 谢玄辰心中颇有些不是滋味,可是对着慕明棠,依然谈笑如常。现在客人已走,谢玄辰和慕明棠也从清心堂移回玉麟堂。 年后虽然是联络人情关系的高峰期,可惜对于安王府而言,除了祝杨宏这种自身有功,理由又十分立得住的人,其他人委实不敢上门。谢玄辰真正的旧部更是如此,谢玄辰还要待在京城,马崇等人也要继续在军中供职,这种时候惹恼皇帝,绝对不是明智之举。 他们两人回玉麟堂后,因为不久之前那场微妙又危险的谈话,两人一下午都各怀心思。他们注意力都不集中,竟然频频冷场,后来,慕明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低头看拜帖和礼单,不再说话了。 谢玄辰随意翻书,越翻越觉得上面的字惹人心烦。丫鬟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见了趟客人,王爷和王妃之间的气氛突然降温了,明明出门前,一切还是好好的。 屋里气氛压抑,谢玄辰明显心情不太好,侍女们没人敢在这种时候触霉头,全都躲在屋外候着。一个丫鬟从外面回来,她实在没有办法,只能在门口禀报了一声,然后硬着头皮走进去。 进屋后,丫鬟全神紧绷,小心说道:「王妃,蒋家方才派婆子过来,问王妃明日是否归宁,蒋家该备什么样的菜?」 初二是出嫁女回娘家的日子,尤其慕明棠和蒋明薇这种刚出嫁的,初二必回。慕明棠本来就心里不痛快,蒋家这下可算是撞到了枪口上。她轻哼了一声,冷冷道:「告诉蒋太太,准备蒋明薇喜欢的菜就好了,我不会回去。」 丫鬟略有为难,这样做明显不合礼节,岂不是明摆着给蒋家没脸?见丫鬟不动,慕明棠目光不善地扫了她一眼,问:「你到底是哪家的下人?连自己的身份也记不清了?」 丫鬟额头上的冷汗一下子下来了,立刻说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回蒋家的婆子。」 丫鬟走出去之后,慕明棠咬牙切齿地低语:「初二回娘家,蒋家算我哪门子的娘家?」 慕明棠完全不想和蒋家装面子,甚至连想个借口出来都欠奉。虽然慕明棠知道,丫鬟出去传话时,一定会适当美化,说慕明棠要照顾王爷、脱不开身之流。反正谢玄辰是全天下都知道的病危人物,慕明棠无论推脱什么都有现成的理由。 虽然已经把人打发走了,但是慕明棠心情久久无法平复。谢玄辰微叹了口气,合上书问道:「心情不好?」 「没有。」慕明棠不想表现给谢玄辰,粉饰道,「没什么,只不过听到讨厌的人,不太舒服罢了。」 一说起这个慕明棠又来气:「他们哪来的脸,以我的娘家自居?我出嫁前闹成那样,就算不反目成仇,也该默认彼此完全撕破脸,日后再不会走动了吧。他们对自己都没点数吗,竟然还敢问我初二回不回去,喜欢吃什么菜?」 慕明棠光想起蒋鸿浩假惺惺的语气就怄得慌,恨恨道:「都说了我会按他的意思嫁人,还他们这一年收养之恩,往后两不相欠,再无关系。现在蒋家官也升了,蒋明薇王妃也做了,他们又过来和我装收养情深?他们可滚一边去吧,和他们同桌吃饭,我还怕折寿呢。」 说起厌恶的人,慕明棠表情生动起来,又恢复了往日神采飞扬的活泛劲。谢玄辰看着她鲜活的眉眼,心中紧绷的弦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谢玄辰说:「好了,别气了。你不喜欢,不理会他们就是。你要还是气不过,我一会下令,让以后蒋家之人不得踏入王府半步。」 这样就无异于公开撕破脸了,慕明棠虽然生气,但是知道轻重。现在并不是争一时意气的时候,如果得罪狠了蒋家,引发皇帝猜忌,谢玄辰出现个什么三长两短,她争这一时之气有什么用?如果谢玄辰没事,一直平平安安活下去,那她的存在本身就让蒋家没脸,她又何必现在白费力气? 慕明棠摇摇头,说:「没必要。我没有那么高的境界,比如对厌恶之人最大的报复就是不在乎他们之类,我还是喜欢当面讽刺他们,最好能亲自骂得他们说不出话来。如果以后不让他们上门,我去哪寻找骂人的乐趣?」 第3章 谢玄辰忍不住笑了,他看着慕明棠张牙舞爪的「凶狠」模样,笑着点头:「好,都依你。」 慕明棠这些话虽然粗糙,但是竟莫名解气。她实在真实得可爱,有些时候,甚至会让人艳羡她的这份真实。 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直白而毫不掩饰,活的痛痛快快,坦坦荡荡。 经过蒋家这一打岔,两人方才无名的僵硬缓和很多。慕明棠自己想了一会,还是生气。她用力地放下笔,说:「不行,我心里还是不舒服。他们让我不舒服,那我就去挑事,总之要让其他人更不舒服。」 「所以?」 「我们去给隔壁他们拜年吧。」慕明棠说完,见谢玄辰挑了挑眉,一副意味深长的样子,连忙越过桌子握住谢玄辰的手腕,用力说服道,「我说的是真的,你不要乱想,我完全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你难道就不好奇吗,昨天他们俩冷战,今日怎么样了?」 「我不好奇。」谢玄辰想都不想,回绝了。大过年的慕明棠去找谢玄济,一个她曾经的未婚夫,现在心思还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男人。让谢玄辰不要在意,有点难。 慕明棠生怕谢玄辰不相信,干脆绕过桌子,挤在他身边说:「可是我好奇啊。我真的只是想看热闹,你脑子里一天天的不要乱想!」 慕明棠轻轻摇他的胳膊,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谢玄辰不答应,慕明棠就一直可怜兮兮地盯着他看。谢玄辰心想苦肉计如此明显,他会信? 他又不是傻。 谢玄辰不说话,慕明棠就可怜兮兮地盯着他看。过了一会,谢玄辰低低叹了口气:「好了,依你。」 「谢王爷!」慕明棠马上转阴为晴,对着谢玄辰灿烂一笑,站起身就欢欢喜喜地去换衣服了。 只剩下谢玄辰,在后面幽幽叹了口气。 所以这么明显的苦肉计,他到底为什么会心软?还是说,苦肉计本来就是给在乎的人设计的。 因为在乎,因为不舍得,所以处处被拿捏。谁最先忍不住,谁就输了。 他不舍得。所以连慕明棠要去见其他男人这种要求,都不舍得拒绝。 谢玄辰和慕明棠突然袭击,可谓打了晋王府一个措手不及。 晋王府的下人发现竟然是安王和安王妃到了的时候,吓得魂都要飞了。他们慌忙跑到里面通知主子,等慕明棠和谢玄辰走到时,正好看到蒋明薇匆匆赶出来。 晋王府已有正妻,那亲眷拜访,自然是来了蒋明薇这里。蒋明薇明显是刚刚打理好的,脸上匆忙扑了粉,一些痕迹倒是掩盖住了,但是脸色白的不自然,显得僵硬死气。 谢玄辰和慕明棠两人来的毫无预兆,甚至连拜帖都没有,就这样突兀的登门,其实是有些失礼的。然而谁让谢玄辰不是客,而是兄长呢。兄长做出来的事,无理也是有理的。 蒋明薇气色不好,而且看扑粉的潦草情况,恐怕之前精神状态并不适合见人。按道理这种情况下客人要识眼色地避开,然而慕明棠能这么体贴才怪了,主人越不方便,她越要问。 「我和王爷本来正在说话,不知道怎么了,突然特别想见三弟、弟妹,所以就过来了。弟妹不会怪我们唐突吧?」 蒋明薇露出女主人式的笑容,她本意是让自己得体大方,然而她表情僵硬,脸上死白,怎么看都有些死板:「嫂嫂说哪里的话,我们是一家人,又是邻府,来去有如自己家一般,哪会唐突呢?」 「那就好。」慕明棠点点头,说,「弟妹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不然,我还以为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呢。对了,怎么不见晋王?」 这句话说出来后蒋明薇明显更尴尬了,她勉强地笑了笑,说:「王爷另外有事,现在不在屋里。我这就让人去叫王爷。」 蒋明薇几乎都要控制不住脸上的神色,昨日谢玄济不知听到了什么消息,竟然怀疑起她来。谢玄济在宫里就很不满,只不过碍于皇帝等人,勉强忍着,等终于从宫里回来,谢玄济连掩饰都不曾,扭头就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昨夜下人贺岁,当着全府的人,蒋明薇是自己一个人接见下人,一个人回屋守夜。就连今日朝贺,谢玄济回来后,直接便去了怜菡的院子,根本没来见过她这个正妻。 正巧府中采办出了一些问题,谢玄济心情不悦,当着怜菡和众多下人的面说:「王妃既然没精力管这些事,那就不要管了,以后厨房和采办交给怜菡吧。」 蒋明薇昨夜哭了半宿,今天下午因为这件事,又哭了许久。谢玄辰和慕明棠进来之前,蒋明薇正和陪嫁嬷嬷哭诉。陪嫁丫鬟和嬷嬷轮番劝了很久,翻来覆去就一个意思,那就是让蒋明薇放软身段去哄谢玄济,今天晚上,无论如何要让谢玄济在她的屋里过夜。 第4章 今日大年初一,事关正妃的立身根基,断不能被怜菡抢了去。 蒋明薇正天人交战着,没想到突然听下人说安王和安王妃来了。蒋明薇吓得不轻,赶紧让丫鬟给她脸上敷了粉,将将盖住泪痕,就赶紧走出来。 险险在门口遇到慕明棠和谢玄辰。 至于谢玄济为什么不在……这岂不是完全可以预料的事情。蒋明薇打发了丫鬟去请谢玄济,慕明棠应了一声,不敢再问谢玄济了。 她已经感觉到身边那位祖宗很不痛快了,她再提谢玄济,保不准谢玄辰当场就要翻脸。 不过,慕明棠也有点意外。在慕府时,父亲一直宿在母亲屋里,她成婚后也和谢玄辰同住,在她的印象里,正妻住的地方,默认也是男子的起居之处。 怎么看蒋明薇这里,并非如此呢?以致于客人来了后宅主院,蒋明薇还得派人去请谢玄济。正月初一谢玄济不至于有朝务,此刻晋王府也没有访客,那谢玄济在哪里? 事关别人家务,慕明棠不好意思问太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慕明棠错觉,她呆惯了自家王府,总觉得蒋明薇这里有点挤,并且也太暗了些。 不够宽敞明亮,远不如玉麟堂待着舒服。 他们这里客套话过了一遍,谢玄济才姗姗来迟,同来的还有一个娉袅婀娜的年轻女子。看架势,谢玄济也是匆忙赶来的。 谢玄济一见屋里的谢玄辰、慕明棠,就立刻拱手赔罪:「臣弟疏忽,不知道二哥至。请兄长降罪。」 「是我们突然兴起,怪不得你们。」谢玄辰说完,随口接了一句,「你们夫妻两人住得很远吗,怎么赶过来需要这么久?」 谢玄辰正巧问出了慕明棠想问的话。蒋明薇脸上的笑僵硬了,唯有谢玄济依然好声好气的,低着头赔罪道:「是臣弟的不是,让兄长久等了。」 眼看场面僵住,跟在谢玄济身后那位盘着发髻、穿着桃红长裙的女子见状,娉娉婷婷上前给众人行礼:「奴婢怜菡,见过安王,安王妃。」 谢玄辰扫了那个女子一眼,马上就对她的身份有了猜测。谢玄辰完全不想搭理她,脸上也明晃晃地表现出这一点。谢玄辰不说话,蒋明薇也故意装聋作哑,那个女子行礼许久却无人理会,慢慢身体都开始轻微颤动,看着不胜纤弱。 终究是慕明棠最先看不过去,问道:「这位是?」 蒋明薇的眼睛中闪过一道冷光,显然对眼前这个女子深恶痛绝。然而谢玄济已经有所不满,蒋明薇不敢明着惹谢玄济不悦,只能勉强开口介绍道:「这位是府中侍妾,名唤怜菡,伺候王爷有功。如今协理厨房和采办,是王府的大功臣呢。」 慕明棠低低哦了一声。其实看打扮就知道这是谢玄济的姬妾,只不过蒋明薇话中透露出的信息量可谓十分巨大,至少比慕明棠自己想象的精彩多了。 看来,这就是声名很大,敢在十五那天装病抢蒋明薇场子的宠妾怜菡了。慕明棠原以为就算怜菡再得宠,也终究是妾,哪里比得过同时集聚青梅竹马、名当户对、明媒正娶、年少白月光等诸多光环的蒋明薇。宠妾再得宠再猖狂,也只能反衬出蒋明薇的大度高洁,最后终究是蒋明薇脚下的一撮炮灰罢了。 可是听蒋明薇方才的话,这位小妾竟然还抢了一部分管家权? 慕明棠在心里轻轻地哇了一声,她左右看看,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误入了一个妻妾斗争的战场。这位看着就很心机的宠妾不光分薄了蒋明薇的宠爱,甚至还想和蒋明薇抢管家权,实在是所图不小啊。 怜菡如今正是全盛之时,谢玄济对她宠爱有加,初一这天不在主院待着,而是来了她的小院,还亲自发话让怜菡帮忙管家。怜菡气势如虹,甚至都敢当着外人的面,和正室王妃争上一争:「王妃这话折煞奴等。奴不及王妃出身高贵,也不如王妃腹有诗书,不过是竭尽全力,为王爷分微毫之忧罢了。奴婢自然比不上王妃聪慧,但是只要王爷发话,前面便是刀山火海,奴婢也要试上一试。奴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王爷,哪敢居功?」 啧,精彩。要不是场合不对,慕明棠都想鼓掌了。这位怜菡果然没有辜负她看着就很心机的长相,并非善茬。蒋明薇故意捧杀,怜菡先是楚楚可怜地装柔弱,最后以谢玄济为盾牌,以退为进,把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归结成为谢玄济好。这样一来,可谓既回击了蒋明薇,又刷了谢玄济的好感,最重要的是,怜菡本人还是一副无辜可怜、被人欺负的白莲花。 很好,她们成功引起了慕明棠的兴趣。慕明棠换了个姿势,侧倚在扶手上,兴致盎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她来自小地方,见识短浅,还没见过活的高门大院里妻妾相斗呢。 第5章 谢玄辰一看就知道慕明棠来兴致了,她这明显是打算长坐欣赏的样子。谢玄辰知道一时半会回不去,便自来熟地给慕明棠拿了个板栗,问:「吃吗?」 慕明棠悄悄点头。谢玄辰手指轻轻一捏,果仁便完整掉落出来。谢玄辰递给慕明棠,慕明棠也很随意地接过来吃。 她为了不打扰两位女主角,咬东西时还刻意放轻了动作。 然而慕明棠就是再放轻,她和谢玄辰这么大两个人总不会消失。蒋明薇从眼角飞快地瞥了慕明棠一眼,内心很不愿意在慕明棠面前暴露出她生活里不体面的一面。蒋明薇着了急,语气也变得生硬:「外客面前,哪有你一个姬妾说话的份?王爷让你暂管采买是权宜之计,如今你丁点实事都没做,倒在我面前猖狂起来了?」 蒋明薇口气又急又冲,可见是真的积怒已久。怜菡一听就红了眼睛,当即跪在地上擦泪,肩膀也一耸一耸的:「奴婢惹王妃不快,奴有罪。王爷,奴婢身份卑贱,不该招揽一些尊贵的活,协理管家一事,您还是收回去吧!奴婢不配。」 怜菡说着就哭起来,最后哽咽不能语,蒋明薇本来是想尽快打发怜菡下去,结果她当着众人面哭,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蒋明薇隐忍了多时的火气又控制不住了:「你哭什么?你不过一个区区妾室,管家本来就不是你能妄想的,就算收回来也是天经地义。你哭成这样是给谁看?」 怜菡不说话,只是哭得更加凄楚了。这到底是谢玄济的女人,哭成这样谢玄济实在看不下去,沉声说道:「正值年节,哭哭啼啼成何体统?扶姨娘起来。」 怜菡哭声一顿,蒋明薇明显露出欣喜之色,跟着骂道:「就是,大过年的哭哭啼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怎么了呢,晦气。」 怜菡被丫鬟搀扶着站起来,虽然眼神中仍有不忿,却不敢再哭了。蒋明薇本来乘胜追击好不快意,没想到谢玄济皱眉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也少说两句吧,才新年,便如此戾气。」 蒋明薇表情狠狠一怔,不可置信地看向谢玄济。戾气?谢玄济竟然说她充满戾气? 「王爷……」 蒋明薇刚刚出声,怜菡瞅见机会连忙截住她的话,柔柔弱弱说道:「王妃也是好心,王爷勿要为了奴婢,和王妃置气了。只不过王妃最近身体不好,去年病了一个冬天,年末才刚刚好转,这几日又咳嗽了。王妃的安康便是全府的安康,若是让王妃操劳过度,累得病了,那就是我们的罪过了。王妃近日当休养身体,不宜操心,不若,让奴婢继续为王妃分担些琐务吧。」 蒋明薇听了就生气,她本来以为方才怜菡自己说要交回管家权,还算识趣,这件事就解决了。没想到怜菡只是做做样子,实际上并不死心。蒋明薇不忿,目带逼迫看向谢玄济:「王爷,妻妾有别,还请您三思。」 怜菡同样不甘示弱地跪下,柔弱又百转千回地说道:「王爷。」 蒋明薇和怜菡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矛盾的终点便是谢玄济。谢玄济不免踌躇,一个是他的正妻,一个是他的宠妾,蒋明薇背后有蒋家,落怜菡的面子他又不忍心,实在是难以抉择…… 谢玄济进退两难,一时对蒋明薇和怜菡生出一股迁怒来。这两个女人非要掐尖挑事吗,身为女子不温柔敦厚就算了,竟连和睦相处也做不到吗? 谢玄济正在犹豫,这时候忽然一颗栗子掉到地上,咕噜噜弹到怜菡衣服旁边。场中本来就很安静,突然冒出来一颗栗子,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转到另一边。 慕明棠手指还残留着细碎的残壳,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刚刚她手没拿稳,不小心掉在地上了。慕明棠也没想到这么巧,正好滚到怜菡身边去了。 「都说了那个不好掰,你非要自己试。」谢玄辰随意的仿佛在自己家一样,从果盘里跳出来一颗皮薄的,递给慕明棠,「这个口已经裂开了,好捏。你想自己动手的话试试这个。」 慕明棠轻手轻脚地接过栗子,还不忘对旁边那些人笑了笑:「我只是捏个栗子而已,不用招呼,你们继续。」 慕明棠一捏,果然壳从中间裂开了。只不过慕明棠手上的劲终究不够,等她把整个栗子皮剥开,果仁已经碎成好几瓣。她看到谢玄辰完完整整地把一颗栗子剥离出来,十分嫉妒:「为什么你可以剥的那么完整,我的就碎了?」 「别光用蛮力,用巧劲。」谢玄辰说着又拿起一颗板栗,当着她的面完完整整分离出来,「你看,明明很简单啊。」 慕明棠整个人都酸了,说道:「我要吃你的。」 谢玄辰很自然地把手递给她,随便拿走了她剥出来的果仁。慕明棠看着手心完整无缺的栗子仁啧啧称奇,她一抬头,发现那边的宅斗三人组都看着她。 第6章 慕明棠意识到她和谢玄辰好像太目中无人了些,她换了个看戏的姿势,还对主人公门比了比手:「无意打扰,你们继续说吧。管家权最后到底给谁呀?」 谢玄济脸色由白转黑,明显阴沉下来。谢玄辰和慕明棠这是做什么?点了出戏吗? 蒋明薇和怜菡最识脸色,一看就知道谢玄济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当下都不敢说话,更不敢再争管家权的事。 谢玄济沉着脸,说:「当着二哥和嫂嫂的面争论这些琐事,实在是失礼至极。怠慢了兄嫂,还让兄长嫂嫂听到这些不光彩的事,臣弟无地自容。」 不光彩的事?慕明棠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阴阳相合,夫妻伦常,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三弟家宅兴旺,一家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有些磕磕碰碰再正常不过了,哪能叫不光彩的事呢?三弟这样说,倒显得弟妹做了什么一样。」 蒋明薇脸色也很难看,她听到慕明棠的话,一时都不知道该道谢还是该反驳。说慕明棠不怀好意,她还在给自己说话,要说她是好心……但这些话从慕明棠嘴里说出来,听起来为什么这样难受呢? 怜菡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怯怯行礼道:「安王妃说的是,奴家多谢安王妃。」 慕明棠含着笑,眼神在怜菡身上多停留了一会,笑而不语。怜菡被慕明棠这样的眼神看得发毛,脸上带着柔弱的疑问,问道:「安王妃这样看奴是何意?」 慕明棠却完全不理她,而是看向谢玄济:「三弟,我虽不是你亲嫂子,但也毕竟是诰命在身的王妃。什么时候,我都沦落到和一个没名没分侍妾对话了?」 怜菡一听脸色大变,蒋明薇又解气又尴尬,站起身说道:「嫂嫂见谅,我和王爷并非此意。这个侍妾卑贱骄狂,不知礼数,请嫂嫂不要和她计较。」 连谢玄济也站起来致歉。慕明棠拍了拍手上的栗子残渣,侍女立刻把湿帕子递到慕明棠手边。慕明棠仔细地擦自己的手指,仿佛其他几人根本不重要,自己的手指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慕明棠慢条斯理,说道:「这是你们的家事,我和你哥哥是外人,晋王如何安置妻妾,实在和我们没有关系。我自然不会和一个侍妾计较,但是我也着实不想被一个侍妾呼来喝去。」 怜菡立即跪下请罪,脸色白的惊人,这回她是真的瑟瑟发抖了。谢玄济低头扫了怜菡一眼,压抑着情绪,什么都没说,依然对慕明棠道歉:「是臣弟管教不利,让贱妾冒犯了嫂嫂。二嫂尽管放心,日后绝不会再出现这种事。」 慕明棠听到完全不在意,反正她也不常来晋王府,随便谢玄济如何处置他的莺莺燕燕,与她何干?慕明棠说着已经擦净了手,戏也看了栗子也吃了,慕明棠心满意足,站起身打算回府:「这就是你们的家务事了,晋王随意便好。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晋王、晋王妃留步。」 谢玄辰心想可算能走了,立即起身,几乎迫不及待想走。 慕明棠说着留步,谢玄济却不敢真不送。他和蒋明薇把这两人送到二门门口,路上,谢玄济看着慕明棠身上正红色的衣裙,明丽的发冠,意识到妻就是妻,妾就是妾,实在不可逾越。 怜菡即便再小心可意,也终究是个侍妾,私下里伺候他便罢了,正经场合上畏畏缩缩的,实在拿不出手。向方才那样的场合,怜菡只有回话的份,连和慕明棠说话都是冒犯。 这样的身份,无论怜菡实际能力如何,操持管家的名声传出去只会让人耻笑。即便只是协助也不行。 谢玄济打消了让怜菡协理内务的念头,他原本只是想借由怜菡敲打蒋明薇,但是怜菡身份太低,行事又招摇,恐怕并非良选。警醒蒋明薇有的是法子,但是若连累晋王府被人耻笑,那就得不偿失了。 谢玄济拿定主意后,在谢玄辰和慕明棠出门前,说道:「今日姬妾无礼,多有冒犯,臣弟向兄长嫂嫂致歉。妻妾终究有别,二哥典范在前,臣弟岂会犯宠妾灭妻这种错误?管理内务是王妃的职责,让姬妾协助本是一句玩笑,当不得真。」 蒋明薇听到露出意外的神色,她实在没想到恶心了她这么久的事,竟然就这样解决了。她刚才说了那么多,谢玄济只觉得她戾气,可是慕明棠才两句话,谢玄济就改变主意了? 蒋明薇不可置信地看着谢玄济,慕明棠还没说话,反倒是谢玄辰笑了一声,声音中的讥诮清楚分明:「这话算了吧,我可没给你示范。你如何娶妻纳妾是你自己的事,没人想管,但是放你的女人冒犯到明棠面前,就是你不对。今天新年,不宜大动干戈,我便没有发落你。但如果再有下次,我可不管在什么场合,你能不能下得了台。你要想在女人面前维持住颜面,那就管好她们,不要再来惹我的人。」 第7章 谢玄济被说的没皮没脸,却一丁点都不敢反驳,只能低着头,恭顺应道:「二哥教训的是,臣弟记住了。」 气氛十分严肃,慕明棠和蒋明薇都站在一边,没有插话。谢玄辰训完谢玄济后,一回头,看向慕明棠时依然轻松又随意:「走吧,我们回家。」 慕明棠「嗯」了一声,最后扫了谢玄济和蒋明薇一眼,转身追着谢玄辰走了。 这出戏委实是意外之喜,慕明棠被蒋家打扰的烦闷一扫而空,浑身上下舒坦无比。 等到了晚上,慕明棠沐浴过后,因为要等头发自然风干,她无事可干,又忍不住想起下午看到的事。慕明棠由衷感叹:「隔壁果真卧虎藏龙,真是精彩。」 谢玄辰也刚洗过澡,头发半干,听到她的话,好笑地瞥了她一眼:「现在终于尽兴了?」 「嗯。」慕明棠点头,「看他们过得不好,我就高兴了。」 慕明棠这话说完自己都觉得不太对,男人活成谢玄济这样,似乎从哪个角度来说,都和过得不好扯不上关系。 年少的白月光成了他的正妻,宠妾娇媚柔弱,美婢左拥右抱,虽然女人间的掐斗多了些,但是一切都是因为他。谢玄济这样的生活,指不定是多少男人的梦想呢。 而蒋明薇也未必不愿意。慕明棠在这里感叹谢玄济的后院乌烟瘴气倾轧严重,说不定蒋明薇还很自豪自己是正妻,有权利管下面不听话的小妾呢。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不是当事人,风凉话还真不好说。慕明棠很严谨地修改了措辞,说:「我这话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该收回。蒋明薇是正一品王妃,如愿以偿,风光无限,谢玄济也是皇子,妻贵妾美,坐享齐人之福,这怎么能叫过得不好?我在这里胡乱揣测,说不定人家自己,十分乐在其中呢。」 谢玄辰看了慕明棠一眼,忍不住提醒道:「你也是王妃。」 「我知道我知道,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慕明棠凑近了,低声问谢玄辰,「我有一个问题特别好奇。如果今天是你,你会怎么处理妻妾矛盾?」 又来了,谢玄辰无奈地扫了慕明棠一眼,说:「你这句话不成立,我没有妾。」 「没让你想纳妾,我就问如果你站在谢玄济的位置上,会如何处置今日之事。」慕明棠说完之后,很嫌弃地瞪了谢玄辰一眼,「这是不是你的真心话?你想纳妾?」 谢玄辰眉梢挑高,觉得简直奇冤无比:「谁想了?我从头到尾什么话都没说,你又倒打一耙。」 慕明棠想想倒也是,谢玄辰确实什么都没说。既然是她挑起的事,那这个话题就可以翻篇了。慕明棠飞快地略过这件事,说道:「不要纠缠无关之事,我特别好奇,男人对这些类似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想的。」 谢玄辰想都不想,说:「这有什么好考虑的,那个女子……」 「怜菡。」慕明棠在旁边小声地提醒他,谢玄辰记起了名字,接着说道:「那个怜菡心术不正,屡次三番抹黑主母,还以分忧为由想染指主母的管家权,这种祸害家宅之人还留着做什么?」 慕明棠惊讶地看着他:「原来,你们竟然能看出来?」 谢玄辰嗯了一声,应完之后觉得这句话不太对劲:「什么叫竟然能看出来?这么拙劣的伎俩,难道不是明摆着的事么。」 慕明棠仿佛刷新了认知一般,由衷叹道:「我一直以为只有女人才能看出来女人装哭装可怜,原来男人也能。既然你能一眼看明白,那为什么谢玄济不行呢?中途好一段时间,谢玄济已经被怜菡说动了吧。莫非他就是那种在外面精明,在自己家里却一塌糊涂的人?」 谢玄辰笑了一声,轻声道:「怎么可能。」 「嗯?」 「并非男人间就不会勾心斗角,朝堂上的真真假假,明刀暗枪,可比后宅这些斗争激烈多了。他若是连后宅的人情关系都看不穿,谈何出入朝堂?」 「可是谢玄济却向着怜菡。」慕明棠说,「他还一直觉得怜菡很柔弱很无辜呢。」 「因为那是他的女人吧。」谢玄辰漫不经心,说道,「他并非看不懂,只是感情会蒙蔽判断。如果是我,我也偏心自己的女人。你骂蒋家那些话,我就觉得你说的有理有据,十分在理,并且惹人怜惜。」 慕明棠的脸红了,谢玄辰最后一句话听着没什么,她也觉得自己有理有据,惹人怜惜。但是结合谢玄辰前一句,就有点不明不白了。 慕明棠不知道谢玄辰只是随口一说,还是当真意有所指。她生怕自己想多了自作多情,当下也不敢接话,匆匆忙忙说:「好了,我困了,睡觉吧。」 第8章 谢玄辰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他点点头,站起身摸了摸慕明棠的头发,说:「还没干透,再等一会。」 谢玄辰的动作自然,慕明棠对两人之间的肢体接触越来越习惯,竟也不觉得有异。她也摸了摸发梢,说:「我觉得已经差不多了。」 「再等等。」谢玄辰说,「发根还没干透,这样睡容易头疼。」 慕明棠只好点头,她说完之后,不知想到什么,噗嗤一笑:「实在不敢想象这种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你凡事不操心,活的这么糙,竟然也能注意到这些?」 这话谢玄辰还真没法反驳,因为这是他娘说的。 「小时候我娘总和我念叨,我当时左耳进右耳出,以为早就忘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竟然历历在耳。」 原来是殷夫人说的,慕明棠噤声。说起来唏嘘,她和谢玄辰结为夫妻,但是谁都没有见过对方父母。 乱世中无论贵贱,都在漂泊。两人的家都散了,如今只剩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 慕明棠无声叹了口气,握住谢玄辰的手,说:「没关系啊,父母都希望我们活得好,我们只有用力地好好地活着,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孝心。你看当初娘念叨你,你现在又告诉我,这不正是传承吗。」 慕明棠说完,见谢玄辰眼神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的样子,立刻虎着脸截住他:「我知道传承用得不对,但就是这个意思,不许把你自己比成我爹!」 谢玄辰无奈地看着她:「我没有。明明是你总在瞎打比方。」 谢玄辰触动的点在于,慕明棠很自然地称呼殷夫人为娘。 对啊,他们俩结为夫妻,双方的父母,便都是自己的父母了。如果慕明棠的高堂尚在,他也要称呼慕家夫妇为爹娘。 谢玄辰忽然就觉得遗憾,如果殷夫人能见到慕明棠该多好,她一定会很喜欢慕明棠的。殷夫人连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年幼夭折,只剩他一个孩子。偏偏他还上蹿下跳,到处闯祸,时不时翻墙到外面玩,总是不肯让殷夫人省心。 殷夫人不止一次说过,她特别想要一个女儿,可惜一直没有女儿缘。如果殷夫人能看到今日,她一定会很喜欢很喜欢慕明棠。 可惜,世上最吝啬的便是如果。 慕明棠见谢玄辰许久不说话,低声问:「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我在想,老话总是有点道理的。都说先成家再立业,成婚确实该早些。」谢玄辰微微叹了一声,说,「可惜年轻时不懂,一心想着去外面闯荡,等后面明白时,已经晚了,徒增遗憾。」 慕明棠猜到他在感怀父母俱亡的事。慕明棠听了一会,悄悄说:「其实,我确实听老人的话,早早成婚了呀。」 谢玄辰表情一怔,就听到慕明棠说:「我过年才虚十六,便已经成婚半年有余。就算在老人家眼里,也算是很早成婚了。」 谢玄辰明白了,在场只有他晚婚。谢玄辰马上推翻了刚才的结论,说:「那还是按我原来的想法好,年轻就要先出去闯荡,见识过天高地阔再成家不迟,要不然见识短浅,处理不好家庭关系。」 「可是你刚刚不是这么说的。」 「那不然呢?」谢玄辰睨了慕明棠一眼,道,「我倒也想早点成婚,但是我十五的时候你才十一,怎么成婚?」 慕明棠很想给谢玄辰面子,但是她忍了一下,还是没憋住笑了。 谢玄辰先前还不觉得,现在想到自己十五岁领军的时候,慕明棠竟然还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孩子,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慕明棠好容易忍住笑,轻轻拍了下谢玄辰:「好了,现在的安排就是最好的。反正我又不嫌你年纪大。」 「你还敢嫌?」谢玄辰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和慕明棠一起往床铺走。两人合上床帐后,谢玄辰看似很随意地问:「你爹娘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这样的。」 谢玄辰嫌弃地啧了一声,只好问得再明确一点:「我是问姑爷。」 「哦,你问这个啊?我娘无所谓,但是我爹条条框框很多,说以后我不能找油嘴滑舌的,不能找家风不好的,尤其不能找长得好看的。」 谢玄辰听到前两条还很淡定,但是听到最后一条坐不住了:「为什么?」 「他说长得好看的像小白脸,以后靠不住。」 其实谢玄辰问「为什么」的时候并没有指明,但是慕明棠直接就回答了最后一条。可惜两人都未注意,谢玄辰十分投入地想了一会,很真情实感地反驳:「这是以貌取人。一个人能不能靠得住,和长相有什么关系?长得丑也有很多靠不住,只不过没人关注,所以才显得好看的男人尤其靠不住了。」 第9章 谢玄辰说完后,觉得不太对劲,他怎么顺着小白脸的逻辑说下来了? 「不对,我什么时候像小白脸了?」 慕明棠声音憋笑,说道:「我可什么都没说,这是你自己说的。都说了是你自己提起来的,你闹我做什么……」 帷帐中传来一阵细碎的笑声,过了一会,慕明棠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不和你闹了,我要睡觉。你放手!」 ☆☆☆ 初二。 今日蒋府的下人当值都很谨慎,尤其是在正房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一个个都提着心。 屋内,蒋明薇正在和蒋太太诉苦。她说起这些事越说越委屈,当着蒋太太的面哭起来:「那个贱人妖里妖气,心术不正,偏偏他当个好的,由着她糟践我。昨天可是初一啊,他听信那个贱人的话,竟然说要分薄我的管家权!」 这……蒋太太听着也说不出话来。年轻夫妻婚前大多都素未谋面,两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凑在一块,过日子难免会磕磕撞撞,有时候作得多了,夫妻感情就折腾散了,等日后明白,早已覆水难收。蒋太太就是不忍心女儿落入这种境地,才把她嫁给知根知底的谢玄济。 蒋明薇和谢玄济是一同长大的,论起情分不知比旁的夫妻强了多少,更不说谢玄济对蒋明薇有情,实在是开局一手好牌,无论怎么打都不会差。蒋太太也不明白为什么,事情竟然会发展到这一步。 这才半年,谢玄济相继抬了侍妾。男人三妻四妾是平常,谢玄济还是皇子,身边有女人十分寻常。但是有侍妾是一说,被一个十分得宠的侍妾欺负到头上,又是一说。 蒋太太问:「晋王为何说起分管家权的事?他并非胡作非为的性子,宠妾灭妻这么大的事,他应当不会犯才是。」 蒋明薇语塞,其实她大概知道为什么,还不是除夕宫宴那天,她张望的时间长了些,被谢玄济起疑了。这种事情一说就是死局,蒋明薇不敢随意触碰,但是又被谢玄济抓了个正着,实在是棘手至极。 但是这些话蒋明薇怎么会告诉蒋太太,她依然委屈地含着泪,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男人都好新鲜,他认识我已经多少年了,哪比得上其他年轻姬妾有新鲜感?我明白娶妻娶贤,正妻不当和侍妾争宠,但是他由着一个下作胚子爬到我头上,还分薄我的管家权,这不是故意给我没脸么?」 蒋太太听到这些话心都揪起来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先前他们看谢玄济,只觉得这个孩子知礼明事,十分稳妥。谁能知道,实际上他竟然是这么一个人。 蒋太太信以为真,当真替蒋明薇想起办法来:「他若是执意宠妾灭妻,那我们家也不是软柿子,由着他拿捏。你爹爹好歹是三司使,掌管全朝财政,他竟然这样对你,简直欺人太甚。正好他今日也在,一会我让你爹说说他,必须得让他再不敢如此。」 闹到蒋鸿浩那里去?蒋明薇一下子慌了,她这些话骗骗蒋太太没事,若说捅到蒋鸿浩跟前,马上就要露馅了。如果谢玄济和她冷战的真实原因被蒋鸿浩知道……蒋明薇都不敢细想下去。 蒋明薇连忙劝阻:「娘,爹每天忙着朝政,这种小事就不要拿去烦恼他了。王爷虽然最开始说过让怜菡那个贱人管厨房和采办,可是不上台面的终究扶不起来,怜菡竟然大大咧咧地去接慕明棠的话,被慕明棠当场甩没脸了。昨天夜里,怜菡已经被禁足,她披头散发地哭求了很久,王爷都没理她。有了怜菡这个例子在先,现如今,已经再没人敢动管家权的主意了。」 原来这件事已经解决了,蒋太太暗自皱眉,她刚才听蒋明薇的话,还以为那个宠妾还在跳哒呢,没想到,竟已经被晋王处置了。 蒋明薇说话,实在是颠三倒四,含糊不清。蒋太太没有表现出来,而是问道:「怎么又和慕明棠扯上关系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天下午她和谢玄辰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来我们府上做客。我陪着坐了一会,正巧王爷带着怜菡也过来了。怜菡那个拎不清的真把自己当人物,竟然一应一和地和慕明棠说话,被慕明棠当场甩冷脸。之后出门时,谢玄辰也很不高兴,明着提醒王爷管好后院的莺莺燕燕。」说到这里,蒋明薇撇了撇嘴,酸涩道,「我说了那么久他都无动于衷,郎心似铁,可是慕明棠才一变脸色,他就呵斥怜菡了。连最后收回管家权,也是因为隔壁那两位,而不是因为心疼我。」 原来是这样,蒋太太了然。蒋太太不由想起蒋明薇还没回来时,蒋家试探地提出让养女代替蒋明薇,谢玄济一直不置可否,直到隔着屏风看到慕明棠给他行万福礼,谢玄济才终于松口。 第10章 今昔结合,总给蒋太太一种不妙的预感。蒋太太连忙打住,不敢再想下去,还得好好安慰蒋明薇:「安王和安王妃是客,你却是晋王的家人,这岂能一样?当着客人的面,王爷自然要立一立规矩了,但是真论起亲疏,外客怎么比得过你?」 这话听起来极有道理,蒋明薇很快被说服,连心里莫名其妙的梗意也忽略不计了。不过说起慕明棠,倒让蒋太太想起一件事来:「昨日你爹特意打发了下人回去请慕明棠归宁,可是那边却回绝了。听说是安王不太舒服,安王又生病了?」 「没有。」蒋明薇听到嗤之以鼻,没有多想,直接说道,「他昨日才去我们府上了,气色好得很,哪有什么不舒服。」 这……蒋太太脸色尴尬,谢玄辰并没有不舒服,慕明棠却推辞不来,那就是她自己不想回来了?初二可是归宁的大日子,慕明棠毫不给脸,打脸打的肆无忌惮,蒋太太脸上一时僵硬至极。 蒋明薇却觉得理所应当,这是她的家,慕明棠凭什么回来?蒋太太自己难堪了一会,见蒋明薇还是理所当然的样子,不知为何在心里叹了口气。 若是慕明棠,哪会在明知蒋太太不痛快的情况下,还说这种没眼色的话?然而蒋明薇终究是自己的女儿,蒋太太不忍苛责,依然尽心尽力地规劝着:「为娘知道你心气高,处处好争强斗胜。但是夫妻之间不是争强能争过来的,晋王又是皇子,不会让着你,你故意和晋王置气,只会把人越推越远。反倒是隔壁那位,看起来和安王相处得很好。娘不是说你,但是你在为人处世上,真该和慕明棠学学。」 这话蒋明薇听着极不服气,立刻反唇相讥:「她不过一个商户女,她是什么身份,为人处世之道哪里能比得过我?」 「你看,你又来了。」蒋太太叹气。有时候她真为蒋明薇这个性子发愁,无论什么场合,只要让她不痛快了就立即毫无顾忌地呛话,蒋太太还是她的母亲呢,蒋明薇都敢这样。对于身份不如她的闺秀姐妹,岂不更是如此。 蒋太太苦口婆心,劝道:「凡事不能只看出身,人无完人,同样,身份再低的人,身上也会有他独到的闪光点。你若只想当个闲散王妃,一辈子靠着娘家横行内宅,作福作威,那看不起其他人无妨。但你若想再上一步,就必须收敛起你的骄横狭隘,好好发掘其他人的好,广结善缘。」 蒋太太这些话已经有些重了,蒋明薇脑子慢慢冷静下来,也发觉自己太过偏激了。其实说任何人都行,唯独说她不如慕明棠,蒋明薇完全没法忍耐。 这个新年对蒋明薇来说便是连环暴击,不顺心的事一茬接着一茬,实在没有任何喜悦。蒋明薇痛定思痛,下定决心不能这样了。 她重生时是下了决心要回来当皇后、太后,一路母仪天下的,可不能在王妃时就沉不住气,断送了自己的前程。蒋明薇好生捋了一遍前世的时间线和书中剧情,握住蒋太太的手,说道:「娘,女儿不孝,让您担忧了。娘你放心,接下来不会再这样了。」 蒋太太迷惑不解,问:「怎么了?你想起了什么?」 蒋明薇却摇头,不肯再说。事关前世,她当然不会告诉蒋太太。 蒋明薇仔细回忆前世的事,虽然前世她在北戎,听不到邺朝的消息,却知道绥和四年,北戎频频派人来邺朝打探消息,还在年中时签订了合约。只不过天文数字一般的岁贡并没有满足耶律家的胃口,议和不到一年,北戎就大举南下,攻打邺朝。 这些事情是蒋明薇亲身经历过的,她记得十分牢固。今年便是绥和四年了,也就是说,今年年中北戎和邺朝会签订议和契约,等到明年,邺朝就要爆发战争了。 前世蒋明薇在北戎,并不知战争时邺朝如何,但是前世临死时蒋明薇看到了书,才知道原来绥和四年,便是男主谢玄济正式发家,从皇子上位成新帝的关键一年。 在这一年,上元节东京失火,三日三夜不熄。大火从东华门蔓延到禁宫,在大风的助势下,一间宫殿连着一间起火,宫中踩踏死伤无数,损失的钱财无法统计,连太后所在的庆宁宫都化为一片废墟。 起火时皇帝率领众妃嫔皇子在城楼上看灯,再加上城中到处都是花灯,红光漫天,人声喧嚣,许久城楼上的众位主子才得知宫里失火了。 消息传到城楼上后大哗,太后得知自己的宫殿着火了,惊慌非常,其他后妃公主也乱成一团,彼此推搡,在城楼上让百姓看了好大的热闹。 等好容易把各位主子护送到地面,事情竟然还没完。此时距离起火已经过去了很久,太监们忙着接送皇帝和众位娘娘,根本没人管失火的事。由于宫里没有主事的人,错过了最佳扑火时机,等众人腾出手来时,火势已经控制不住了。 第11章 一众皇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吞没一座又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束手无策,只能被动地等着火烧没了,自己熄灭。堂堂皇后太后被熏得灰头土脸,十分丢人,许久之后都是外人的笑柄。就连蒋明薇,远在北戎,身份敏感,都听过北戎人编歌谣,笑话邺朝皇室。 当时城楼上大乱时,是谢玄济寸步不离地护着皇帝,后来垂拱殿保全,也是因为谢玄济当机立断,让人把垂拱殿旁边的阁楼拆除。乱时出英雄,谢玄济在皇帝面前立了大功,之后东京重建一事,便交给了谢玄济。 蒋明薇看了书,知道的还要更多一些。她得知那场大火并非偶然,而是上元那天有外族人混进来,故意放火。他们本来是打算趁乱行刺的,可是禁卫军里三层外三层,围的宛如铁桶,他们没有找到机会,只能作罢。 所以这场大火是奸细蓄意为之,已然是国与国之间的较量。这些国家大事蒋明薇插不上手,她也不明白东京如今有多少异族势力,她只知道,绥和四年的上元节,是谢玄济成名的起点。 也是从这一次开始,他逐渐脱离了儿子的角色,慢慢被宫廷众人视为领袖,连皇帝也日益倚重他。从此之后,他是下一任皇帝的事情,正式成为众人共识。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谢玄济本来就对她有芥蒂,若是她在这次变故中展现出超乎寻常的应变能力,谢玄济和皇后众人岂不是对她大为改观?上元节是谢玄济崭露头角的时机,她身为晋王妃,也必须展现出与之匹配的能力。 如果可以,还要比谢玄济再突出一点。 蒋明薇一路琢磨着上元节的事,坐车回到王府。等蒋明薇回来后不久,慕明棠坐在府中,接到了黄门太监的传话。 「上元节皇上要去宣德门观灯?」 「是。」太监垂着手,说道,「官家心系百姓,要在上元这天与民同乐。皇后娘娘、太后娘娘以及后宫诸妃,重臣贵戚,都会一同登楼观灯。」 慕明棠点点头,没有说话,而是转头询问地看向谢玄辰。谢玄辰对此见怪不怪,说:「难得皇上有这样的兴致,我知道了,下去吧。」 太监应了一声,就要告退。慕明棠给身后的丫鬟示意:「有劳公公辛苦一趟,给公公些茶钱润润嗓子。」 太监本来推辞,后来摸到荷包,也就半推半就地收下来。他又对慕明棠和谢玄辰说了些好话,才躬身退出去。 等太监走后,慕明棠问谢玄辰:「宣德门人多眼杂,你去身体受得住吗?」 现在还有丫鬟在,慕明棠不方便问的太直接,但是谢玄辰还是听懂了,慕明棠在担心皇帝趁机下黑手。谢玄辰对此倒不太在意,越是人多,变数越大,反而不怕他来阴招。皇帝即便要动手脚,也不会选在人这么多的一天。 毕竟他死的无声无息,不比当众暴毙强?何况,他现在大概摸清了为何会失去理智,并不怕皇帝动武。真要动起手来,指不定谁出事。 皇帝必然明白这一点,肯定不想和他正面冲突。这次,多半皇帝真的只是单纯的,想去看灯。又不好意思不叫他,只能派人来传话。 谢玄辰说:「上元节观灯是常有的事,难得能见这种热闹,我们去看看也无妨。」谢玄辰说完,想到什么,问:「你逛过东京的灯节吗?」 谢玄辰说可以出去,慕明棠立即放了心。听到谢玄辰问话,她期待又腼腆地摇头。 谢玄辰明白了,笑道:「那正好趁这次好好看看。皇帝携后妃亲临宣德门,今年的灯节必然要比往年热闹的多。你可以一次逛个齐全。」 慕明棠一口应下。她确实好几年没有安心逛过上元节了,而东京的灯节闻名遐迩,极为出名,慕明棠光想着,就已经生出许多期待。 正月十五,上元节。 从十三起,城中便开始彻夜燃灯,等到了十五正日子,更是灯火如河,热闹非凡。 宣德门早早就架起灯棚,十五这日皇帝会携众后妃登临宣德门已经是全城皆知的盛事。宣德门是宫城、内城的分界线,说是门,其实是一道高耸的城墙,东西两阙各有瞭望塔,城墙与后面的宫墙连绵成一体,里外隔出两个世界。 宣德门是皇宫第一门,无异于皇帝的脸面,故而宣德门修建的极其高大,站在上面,可以俯瞰全城。 宣德门城墙和左右两阙围成一块平整宽阔的广场,再加上宣德门的崇高地位,朝廷有什么大礼仪,大庆典,都设在这里。城墙上的行障、华盖、宝座从很早之前就准备起来了,如今时辰渐近,宣德门上太监、宫女来来往往,都忙着在做最后的检查。 第12章 慕明棠白日便动身去宫里赴宴,皇帝在前朝设宴,皇后在后面宴请各位女眷,等到了上灯时分,前朝传来皇帝动身的信号后,皇后才带着众多女眷,施施然走向城楼。 上元是全年数一数二的盛会,尤其难得的是不拘男女,女子也可以自在游玩。这次皇帝开恩,后宫众妃不必局限份位,都可以去城楼上看灯,后宫一众不得闲的宫女嫔妃,不知道为这一天期盼了多久。 城楼上此刻已经彩袂飘飘,处处华盖。宣德门前的官场上聚满了人,全翘首望着城楼。不知何时起,城楼上太监宫人跑动的身影频繁起来,过了一会,忽然鼓声大作,处处都传言「官家来了」。 广场上汇聚的百姓口口相传,不知真假,各大班子急忙表演起自己的杂技来。慕明棠随着皇后等人登上城门时,便看到下面灯火大作,锣鼓喧天,热闹一阵胜似一阵。 现在慕明棠确定,她确实是小地方来的了。这种壮观,她从未见过。 皇帝携众登上城楼后,楼下气氛顿时引爆,呼喊万岁声一阵接着一阵。其实城楼那么高,此刻天又黑了,城门下的百姓并不能看清上面人的面容,只能隐隐看到上面侍从云集,还有众多姿容绚然、仿若神仙妃子的女眷跟从。百姓就算看不见,也能猜测出那些便是皇帝和皇后王妃等娘娘了,顿时大受鼓舞,欢腾非常。 慕明棠就站在皇后身边,视角极好,看到城中酒楼林立,张灯结彩。灯火汇涌成河,宛如银河落九天,时不时有孔明灯升起,宛如要将人间的灯火引入天上,壮阔非常。 慕明棠深感震撼。上元这天因为皇帝亲临,全城最出名的杂剧班子、手艺人都汇聚到宣德门广场了,楼下能人各显神通,花样频出,简直看得人眼睛都忙不过来。 皇后瞧见慕明棠很专注地看着楼下的灯,笑问:「安王妃看得这样专注,可是喜欢这些热闹?」 城楼上的贵族女眷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然而众多公卿中皇后独和慕明棠说话,用的还是这样亲近的语气,许多人立时向慕明棠看来。慕明棠也不掩饰,点点头承认了:「没错,这是臣妇第一次在京城观灯,之前从未见过这般繁华。」 当事人一口承认,反倒让其他人不好发挥了,皇后也笑笑,说道:「本宫也有许多年没有在外面看过灯了,都不知道现在竟出了这么多花样。今年的灯节热闹,安王妃正好趁此机会尽兴一览。」 「谢皇后娘娘。」慕明棠点头应下,皇后有心在众人面前显示对安王府的安抚,和慕明棠说话极其柔和,还和慕明棠指点着楼下的彩灯点评。蒋明薇也站在不远处,亲眼看着对她素来苛责的婆母面对慕明棠时像换了个人一般,心里简直复杂极了。 真是讽刺,皇后要求蒋明薇简朴谦卑,不让蒋明薇穿贵重的裙子,却发赏赐供慕明棠一掷千金;皇后对蒋明薇百般挑剔,要求她美丽大方,贤良淑德,礼贤下士,还要求她谦卑自省,不骄不妒,节省不花钱,然而对慕明棠呢,温和包容,连慕明棠没看过京城的灯,都亲自一盏盏指给慕明棠看。 不说远的,就比如现在,蒋明薇站在这里这么久,都不见皇后问过一句,分配过一个眼神。两厢对比,实在让人气恨。 蒋明薇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同为王妃,无论什么场合,只要有慕明棠在,蒋明薇就只有退到一边做配角的份。更要命的是所有人都让她忍,让她谦让,仿佛她避讳慕明棠,乃天经地义之事。 见鬼的天经地义,要不是蒋明薇前世看过书,她都以为慕明棠才是主角了。蒋明薇想到一会要发生的事,深吸一口气,不断告诉自己接下来要有大变故发生,她和谢玄济的运势将从今日起急剧飞升,不值得和一个小人得志的炮灰计较。 她才是慧眼识珠,嫁给了天命之子的人。慕明棠如今,不过是坠落前最后的狂欢罢了。 这样想着,蒋明薇果然渐渐平复下来。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会禁宫失火的事,根本没有心思看楼下的表演,连旁人和她说话,她都带搭不理。 她有大事要做,哪有闲工夫理会这些小配角?蒋明薇也不在乎会不会得罪人,反正过了今日,她就是皇后、太后的功臣了。这些微不足道的夫人太太对她如何评价,有何干系? 另一边,宦官见皇帝等人看得兴起,献宝般说道:「禀报官家,今日民间异人做了一盏龙灯,专门为陛下贺福。听说那盏龙灯高三丈,描金浮粉,华丽非常。尤其是龙眼,听说做的和活的一样呢。」 旁边有近臣听到,附和道:「陛下是真龙天子,民间献龙灯庆贺,实在是相得益彰。这样大的龙灯,天底下除了陛下,恐怕再无人能压住了吧。」 第13章 太监听到连忙应承:「可不是么,听说自从开始组建龙形时,作坊频频失火,做灯的工匠都说是他们命贱人轻,压不住灯龙。所以这盏灯自从做成,从没有点燃过,恐怕唯有在官家面前,才能平安无事地点亮了。」 皇后在不远处听到,也笑着应和:「看来妾身等都托了官家的福,今日竟能一览龙灯。妾身活到现在,还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灯呢。」 众人自然是一片附和声,皇帝被众人捧得高兴,笑着挥手道:「竟还有如此奇事,朕当真要看看和活龙一样的灯是什么样的。灯车走到哪儿了?」 献灯的太监大喜,说道:「正在路上斗灯呢,若是路上顺利,大概戌时送到宣德门,亥时整点灯。」 斗灯也是一项上元习俗,上元节前灯车要去官府报备,等上元通宵玩乐这三天,各式各样的灯车会从街巷出发,灯上站有伎人、杂耍等,每到一个路口,两灯相遇,便要斗灯,官府会有专人在路口评比,得胜者才可通行,斗败的灯要就此打道回府。上元这天,大街小巷热闹无比,越是靠近中心的灯,越明亮奇巧,其中唯有魁首,可以走到宣德门广场。 这张龙灯从城尾斗灯,可想而知对自己十分自信。皇帝听到抚掌大笑:「好,有赏。」 城门上一片欢声笑语,慕明棠听到众人吹捧说皇帝才是真龙天子,不知为何心里一阵别扭。她悄悄去看谢玄辰,见谢玄辰并无表示,仿佛根本没听见众人在说什么一样。 慕明棠便也假装不知,她正要收回目光,谢玄辰不知为何感觉到她在看他了,也朝这个方向看来。 慕明棠摇头,示意自己没事。隔着人群谢玄辰听不清慕明棠在说什么,就直接走到女眷这边,问:「怎么了?」 谢玄辰当着众人的面走过来,倒让慕明棠尴尬了。她又不好意思说你听错了其实我没叫你,只能指着城楼下做糖人的小摊子,说:「你看,那个小摊生意多好,他会做好几种糖人,还会用糖丝拉字。」 谢玄辰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随意点点头,就对身后的太监说:「去城楼下买一个糖人,要生肖,猴子的。」 慕明棠没想到谢玄辰这个人行事如此干脆,她才随口一说,他就让人出去买。要知道,现在他们在宣德门城楼上,别看下去买糖人只是几步路,其中要出宫,对腰牌,过禁卫军,手续十分繁琐。 慕明棠连忙拉住谢玄辰的袖子,说:「不必了,我看看就好了。」 「隔着这么远能看到什么,一个糖人既不费钱又不费事,喜欢买下来就行了。」谢玄辰完全不为所动,对太监说,「还不快去?」 太监悄悄偷瞥这两位主子,现在得到谢玄辰的话,他十分乖觉,应了一声转身就走。一个太监往下面走去了,不少人都跟着回头:「他出去做什么?」 「不知道,好像是领了安王的差事,去下面给安王妃买糖人。」 听到这话的人都在心里啧了一声,一个糖人而已,路边有的是,要是想要,挑哪天上街买不行,非得今天大动周折?但是谁让安王乐意呢,皇帝和皇后都没发话,他们多嘴什么。 但是酸,是真的酸。 等了一会,太监回来了,殷勤地给慕明棠献上一个乖巧的猴子糖人。慕明棠先前说着不要,可是等真看到憨态可掬的糖猴子,立刻爱不释手,都不舍得吃了。 慕明棠瞥向两边,众人都衣冠肃整严阵以待,唯独她手里握着个糖人,显得她很不严肃。 一个被奶嬷嬷抱着的小公主看到了,立刻也嚷嚷着要吃糖人。她的生母听到极为尴尬,慌忙扭了小公主一下,让人把她抱下去。 那个妃子看起来并不受宠,全靠生了公主升至妃位,看起来还没有慕明棠衣着华丽。嫔妃诚惶诚恐地向慕明棠道歉:「安王妃息怒,五公主年幼无知,并非有意冒犯王妃。」 慕明棠手里还握着个糖人,看着年轻又娇俏,本来是非常讨小孩子喜欢的长相。慕明棠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其他人眼中,竟然变成了这么一个可怕的形象。 慕明棠温声,说道:「无妨,五公主才多大,喜欢吃糖再正常不过了。这只糖人我并未吃过,若是五公主不嫌弃,便把这只拿去吧。」 五公主的生母看起来犹豫了,她目露茫然,不知道该不该接。慕明棠将东西交给太监,让人送到五公主手中,那个妃子才终于确定慕明棠并不是说反话,她是真的要送东西。 妃子连忙又偷偷看向谢玄辰,安王妃当着安王的面把他的礼物转送旁人,安王就不生气?不光是这个妃子,其他人也悄悄注意着,结果他们看了许久,发现谢玄辰当真浑不在意,一点都没有放在心上。 第14章 妃子惊讶,就连用余光注意着这边的皇后也惊讶了。妃子反应过来,连忙带着五公主过来给慕明棠道谢。 慕明棠怎么会和小孩子计较,她其实很喜欢小孩,但是想到自己的身份,决意还是不要给这对看着就不容易的母女添麻烦了,便忍住没有多和五公主说话。 等这个小风波过去后,慕明棠看着城楼下花样百出的杂技,各式各样的小吃,心里遗憾地叹了口气。谢玄辰说的没错,隔这么远,能看出什么来,这样的盛会,分明置身其中才有意思。 谢玄辰和慕明棠相处这么久,早把她的小动作摸得一清二楚。他看见慕明棠眼巴巴地瞅着下面,了然,问道:「你想下去看?」 慕明棠受宠若惊地瞪圆了眼睛:「可以吗?」 「只要你喜欢就可以。」谢玄辰简单地交代了一句,「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马上回来。」 说完,谢玄辰去和皇帝说了什么,皇帝显然很惊讶地看了谢玄辰一眼,又望向慕明棠的方向,最终还是好脾气地点点头,温声嘱咐了什么。看口型,应当是多带侍卫之类的。 慕明棠便知道,事情已经成了。等谢玄辰走过来,都没开口,慕明棠就欢欢喜喜地扑过去,自然而然地拉住谢玄辰衣袖。 于是他们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地离开城楼,穿过重重禁卫,汇入外面的洪流里去了。 蒋明薇,其他公卿女眷,乃至皇后太后,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慕明棠欢欢喜喜地离开皇宫,去外面逛街。 五公主嘴角还黏着糖渣,见状拉扯生母的衣袖,问:「母妃,为什么他们可以走,我们就不可以?」 妃嫔无声地叹了口气,低声道:「因为,他们是安王和安王妃啊。」 蒋明薇站在城楼上,亲眼看着楼下的禁卫军快速跑动,最后赶开百姓,为安王和安王妃清出一条通路来,护送着谢玄辰和慕明棠走远。两边百姓看到他们竟然是从城楼上下来,都十分惊诧,争先恐后地来看慕明棠和谢玄辰,最后被禁卫军粗暴拦住。没过多久,慕明棠和谢玄辰就走远了,混入人群再也找不出来。 蒋明薇定定望着他们离去的方向,身边另一位国公夫人看到,和她轻声叹气:「安王对安王妃实在是纵容,除夕是这样,今日上元,还是如此。安王凶名在外,没想到在王妃名下,竟然如此体贴。」 蒋明薇听到不想回话,幸而这位国公夫人也只是感叹一下,并没打算听蒋明薇的回复。国公夫人说完后,就自己散去了。 蒋明薇极目望向远方,东京足有百万人,今日全城出动,街道上挤得车马不通,摩肩擦踵。这一切看起来何其繁华荣盛,但是蒋明薇却知道,很快,一场大火就会颠覆一切。 蒋明薇不由出神,那些外族奸细显然就混在人群中,他们到底,在哪儿呢? 今日上元,帝后都在城楼上看灯,宫城下的戒备压力不言而喻。禁卫军统领紧绷着神经,忽然有下属跑过来,抱拳禀报有人要出宫。 禁卫军统领听到有人要出宫的时候眉毛都皱起来了,这是哪位主子,当皇宫是自己家后花园吗,竟然视禁宫的安全为儿戏?可是听属下说完那个人的名字后,禁卫军统领眉毛皱得更紧。他怔了一会,转身亲自去给那位开门。 慕明棠跟在谢玄辰身边,亦步亦趋地出了宫。她看到身边一重重的岗哨,感慨皇帝果然是极谨慎的人,冲着这份盘查严密程度,就能看出他的行事风格了。 慕明棠悄悄张望,谢玄辰察觉了慕明棠的动作,一边走一边指着两边的岗哨和慕明棠解释:「这是禁卫军,俱是军中旗头,编入背嵬军中,侍奉在御前。他们不属于任何一籍,只听皇帝号令,所以叫禁卫军。平日拱卫宫城,遇到庆典时担任礼仪、护卫,就像今日,御前安全便是他们负责。」 慕明棠听得似懂非懂,她问:「皇帝现在就在城楼上,他们放人出入城门,可以吗?」 「当然不可以。上元三日民间不设禁,禁中却要照常落锁。这个时间点宫门本来就锁了,何况现在还要护卫皇帝安全。」 于是,慕明棠一边听着谢玄辰说禁令多么严格任何人不得出入,一边让人打开宫门,带着她走了出去。 慕明棠在心里,嫌弃地啧了一声。 有特权真是太罪恶了。 谢玄辰出宫后无疑让许多人都紧张了,他出来时本来就带了一大帮侍卫,如今皇帝发话,禁卫军竟然又拨了一部分带给他。现在他们走在街上,铁甲开路,浩浩荡荡,实在是嚣张极了。 慕明棠汇入人群中,很快就被那份节日的气氛感染,兴冲冲地看起灯来。今日街上处处是灯,街上拉了连串的圆灯笼笼罩在街上,两边的商铺也各自挂起彩灯,五光十色,热闹非凡。除了灯,街边叫卖的小贩也毫不示弱,用各种新奇的把戏招揽顾客。慕明棠才走了一小段路,就好几次停下,好奇地去摊子上围观。 第15章 慕明棠在路上又看到一家糖人,兴奋地拉谢玄辰:「你看,糖人!我的糖人一口都没吃呢,我们再买一个吧。」 她不提还好,提起这茬,谢玄辰冷冷哼了一声,说:「可不是一口没吃么,都被你拿去送人了。」 慕明棠好笑,强行拉着谢玄辰往那边走:「好嘛,是我不该,这次我请你,总行了吧?」 谢玄辰半推半就地跟过去了。一众禁卫军跟在安王和安王妃身后,他们硬邦邦的甲胄本来就和周围格格不入,现在手里还拿了花花绿绿的小玩意,画风越发诡异。他们眼睁睁看着谢玄辰和王妃去买糖人,彼此面面相觑,都看到一丝惊疑。 安王到底想做什么?他这是声东击西,还是故意麻痹视线? 慕明棠才不管身后那帮大块头,她和谢玄辰围在糖人摊子前,兴致勃勃地挑选糖人花样。慕明棠属猴,但是刚才已经买过猴子了,慕明棠不想再要猴子。她看了一会,转头问谢玄辰:「你属龙?」 「嗯。」谢玄辰点头,他和慕明棠差四岁,生肖一个是龙,一个是猴。 慕明棠忽然恍然地「哦」了一声,说:「辰龙,怪不得你名字叫玄辰。原来连这方面都想到了。」 谢玄辰听到只是无所谓地摇摇头:「谁知道,可能我爹只是看我生在龙年,所以起名辰罢了。这样说来,倒是和你的棠有异曲同工之妙。」 慕明棠却默默摇头,她对自己的爹很有数,谢玄辰名字中的巧合必然是刻意讲究的,但是她的名字,真的是她爹一拍脑门想出来的。 慕明棠受到启发,很快对老板说:「我要一只龙的。」她说完,回头看谢玄辰:「你呢?」 谢玄辰想了一下,也说道:「那我要海棠的。」 慕明棠惊讶了:「还可以做这个?」 谢玄辰看向摊主:「不可以吗?」 他说话的语气虽然平静,但是眼神一扫就让人害怕。摊主哪敢说不可以,慌忙点头:「可以可以。」 谢玄辰于是很满意地点头,回答了慕明棠刚才的问题:「你看,可以做。」 谢玄辰说完后,挑眉看向摊主:「不许随便做一朵花糊弄我,必须做成真的海棠模样。」 摊主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只知道没命点头。摊主紧张中竟然生出一丝机灵劲儿来,知道先做慕明棠的。慕明棠最先拿到糖人,她看着眼前透明光亮、须毫毕现的龙,十分感叹:「做的真好,我都不舍得吃了。」 而这时,谢玄辰也拿到了自己的海棠花。他看着眼前的糖人,左右转了两圈,抬眼怀疑地看向摊主:「你当真没糊弄我?」 「郎君冤枉,小的确实做了海棠呀。」 慕明棠站在旁边,已经把龙的须咬下去了,听到谢玄辰的话答道:「没错,那就是海棠。」 谢玄辰于是低头,使劲瞅这枝由糖凝结成的海棠花,表情越来越迷惑。真的有区别吗?他为什么看不出来? 两人拿到了东西,示意后面的禁卫军付钱。糖人摊主拿到一大笔赏钱,立刻笑开了花。 那位漂亮的郎君虽然难伺候,可是打赏实在大方极了。他们这一单的收入,已经超过摆摊一晚上。 慕明棠握着糖人走了一会,用胳膊肘拐旁边的谢玄辰,指着问:「那是什么?」 谢玄辰抬头看去,是有人在表演幻术。那人身后立着一株盆栽树,树上挂满彩灯,他不住向周围人吆喝,招揽人气,然后口中念念有词,过了一会,树枝上竟然凭空长出果子来。 慕明棠看得摸不着头脑,问谢玄辰:「他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谢玄辰也望了一会,如实说道。慕明棠无奈地瞥了他一眼:「你还说你没有落伍,瞧瞧,你也不知道现在流行什么了吧。」 谢玄辰这次无言以对,当真意识到他好像确实落后了,如今东京的新花样,他已经不太懂了。谢玄辰想想也是,他记忆中的东京还停留在十五岁之前,他在十五岁强行从军之后,要么忙着打仗,要么忙着篡位,再没有关注过京中的玩乐项目了。 冬日枯枝结果,果然吸引来许多人,摊主吸够了目光,最后话音一转,给围观之人推荐起自家的膏药来。慕明棠了悟,隐隐还觉得破灭。 原来是买膏药的。 他们俩都觉得无语,默契地继续往前走。 就这样走走停停,不知不觉过去许久。这段时间走的路可比平时长多了,但是慕明棠却不觉得累,甚至远比在宫殿里听太后皇后说话轻松。 她兴致不减,路过一个灯谜摊子时,忽然对猜灯谜燃起了兴致。慕明棠看中一盏美人宫灯,做工非常典雅,但是只有猜对了灯谜才能拿走。 第16章 慕明棠只好停下思索,谢玄辰走到慕明棠身后,往灯上看了一眼,说:「喜欢就买下来吧,何必费脑筋。」 瞧瞧这说的叫什么话,慕明棠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谢玄辰一眼,说:「不要,猜不到就靠钱解决,这样显得我们很草包。」 慕明棠的语气宛如一个私塾夫子,在教训不成器还不努力的学生。谢玄辰眨了眨眼,又朝灯上扫了一眼,无奈叹道:「好吧。」 他说着就对灯铺掌柜说了一个答案,掌柜又惊又疑,愣了一下,才慌忙出来给谢玄辰取灯。 谢玄辰随手把宫灯塞到慕明棠手里,慕明棠都被这个发展震住了。她呆了一呆,扭头不可置信地看向谢玄辰:「你知道?」 「随便猜的。」 慕明棠呆了一会,悲伤地发现她被抛弃了。她以为的同伴并不是同伴,在场只有她一个草包。 慕明棠悲愤无比,最后都迁怒给谢玄辰:「你既然猜出来了,为什么开始说要花钱买?」 「我当真打算直接买的,后来是你说想猜灯谜,我才看了一眼。」 没想到慕明棠听完却更生气了,她愤愤瞪了谢玄辰一眼,道:「闭嘴,我不想听。」 谢玄辰觉得很冤,他虽然从军习武,以战力出名,本身也不耐烦吟风弄月那套腻腻歪歪的。但他也是从小家里请私塾先生单独教大的,文学底子并不差。 只是不出名罢了。 要怪只能怪他长相好看的太明显,武力高的太突兀。 慕明棠随性而至,走到哪儿算哪儿,这一路有人提东西又有美人相陪,慕明棠逛街体验非常愉快。可是相对的,身后禁卫军这一路的体验无论如何都不能算美妙。 他们在松懈和警惕中来回摇摆,不停揣摩安王到底想做什么。直到一晚上过去,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提了大大小小的玩意,个个都是军中精锐的禁卫军终于能确定了,安王就是出来陪王妃逛街,讨女人欢心的。 真是绝望中又带着愤怒的真相。 慕明棠逛街都逛饿了,她看见路边有人买板栗,揪了揪谢玄辰袖子,都没有说话,谢玄辰就明白了。他们两人过街,这时身后忽然有一辆推车经过,车轴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竟直接撞到一边的摊子上,货物散落一地,把整条路齐齐阻断。 推车相撞的力道太大,把栏杆上的的灯笼都挂落了。灯笼是纸糊的,灯火一燎,就烧了起来。 周围立即一片救火声,因为城中居住密集,火灾频发,家家户户都备着水,每个街坊还有专门救火的水井。只是一个灯笼,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很快就被扑灭了。 这个小小的失火不成问题,反倒是带来的骚动非常大。推车和摊子相撞后,道路被堵,正巧把谢玄辰和慕明棠身后的禁卫军拦住。之后众人又一叠声喊着失火,许多人往外跑,也有许多人端着水来救火,场面十分混乱。 禁卫军即便再厉害也没生翅膀,上元节人太多,人挤人水泄不通,便是大罗神仙也过不去。禁卫军头领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安王和安王妃被人群挡住,等他们再赶过来时,人已经看不见了。 禁卫军的脸色登时变了。 其实如果禁卫军的心声被慕明棠听到,她一定要喊一声冤枉。这次,他们真的只是来逛街,并无任何打算。就连方才街道上看似突发的拥堵,也不是他们干的。 就是不知道说出来,禁卫军和皇帝信不信。 慕明棠和谢玄辰察觉到推车从他们身后擦身而过,直接撞到了路边摊的时候,就知道情况有异。后面一个灯笼还着了火,不少人往外跑,卖栗子的摊子见势不对,也急急忙忙在他们耳边喊着:「失火了,快跑啊!」 谢玄辰和慕明棠被人群拥挤着,也往外走了不少。就这样,他们和侍卫脱离了视线。 等终于到了宽敞些的地盘,他们已经汇入另一条街区。栗子小贩擦了擦头上的虚汗,劫后余生般感叹:「幸好跑出来了,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小贩说着淳朴笑着,憨憨地看向慕明棠和谢玄辰两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郎君和娘子方才本来是想买栗子吧,小的和郎君娘子有缘,这样吧,郎君买多少,小的给您便宜三成。」 谢玄辰含着莫名的笑意,好整以暇看着小贩。慕明棠也一点都不慌,甚至还在心里叹了口气。 真是天真。慕明棠猜测他们很早就被盯上了,恐怕在宣德门广场的时候,这些人就动心思了吧。 毕竟,谢玄辰和慕明棠是直接从宫城里出来的,即便是黄口小儿,也能猜到他们身份非富即贵。 第17章 难为他们,竟然跟了这么一路。恐怕这些人是确定了谢玄辰身份不菲,确实是个皇族人,才打定主意要动手。更不幸的是,谢玄辰漂亮无辜的长相大概给了他们什么错误的暗示,竟然让他们做出把侍卫引开,单独留下谢玄辰和慕明棠的决定。 慕明棠都有点怜惜眼前这个人了。他们以为那群五大三粗的禁卫是为了保护谢玄辰吗? 根本不是,禁卫其实保护的是他们这些刺客啊。 小贩一脸热络地招呼他们买东西,看起来仿佛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摊主一般。 谢玄辰含笑点了点头,说:「好。不过便宜就不必了,你如果确实想做生意,不妨把你绑在腿上的匕首当做搭头。」 小贩憨厚的脸怔了一下,依然笑着,说:「郎君这是说什么话,小的可是良民啊,怎么会有匕首?」 「你若是汉人良民,为什么要在衣襟里面放党项佛经?」谢玄辰依然不动声色,随意说着一些惊人的话,「下次装汉人,记得仔细些,不是刮须就够了。」 小贩沉默片刻,忽然猛地朝谢玄辰和慕明棠两人扬了一把栗子。滚烫的栗子咕噜噜滚落在地,等视线能看清时,小贩也不知从哪里抽出来一把短刀,势在必得地刺向谢玄辰。 那个小贩撕开憨厚淳朴的表象后,竟然如此凶神恶煞。 谢玄辰早在小贩有动作的那一瞬间就拉着慕明棠退开,胡乱掉落的栗子并没有砸到他们身上。等栗子雨过去后,小贩的刀尖已至,看着惊险非常。 旁边的人被这一出变故吓得不轻,慌忙后退。等他们站稳后,就看到一对年轻貌美的青年男女站在街上,他们两人衣冠华丽,白皙秀致,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养尊处优的傻白甜。 这样的人简直一旦脱离侍卫家丁,那就是行走的肥羊,谁都想上来宰一刀。更要命的是,小贩的刀已经逼近背部了,两人中的那位玉面公子竟然还不慌不忙,低头查看身旁女子的状况。 两边的人看着简直狂捏一把冷汗,恨不得上前把那个傻白甜公子摇醒。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紧不慢,你们命都要没了! 就在不久之前,街口对面的酒楼上,也有人放下远镜,和身边的人说道:「瞧,那不就是那个从城楼上下来的汉人王爷么,已经有人动手了。」 他们正好看到谢玄辰和慕明棠被人带着脱离侍卫,来到了这一条街。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个小贩所图不轨,周围看似是商贩的人,其实都是同伙。 他们这一行人占据了三楼视野最广的包间,听到同伴的话,一个穿着墨绿束袖袍的男子走上前,都不需要远镜,就一眼看到了不远处那条街上的动乱。 「原来是他。是我们的人吗?」 「不是。」不同于墨绿男子一身汉人打扮,这个同伴依然穿着上下分裁的衣裤,说道,「可汗有令,这次只是打探消息,不要引起邺廷注意。我们的人虽然注意到了,但是没有动手。」 他说完,瞧着身边人的样子,笑道:「八王子,你剃了脸,再穿上汉人的衣服,竟然还真有些汉人模样。」 耶律焱正拿着远镜细看那位汉人王爷的长相,听到同伴的话,轻蔑地嗤了一声:「你拿我和那个小白脸王爷比?我即便换上汉人衣服,骨子里也是契丹勇士,可不像邺朝的皇族,白的像女人一样,弱不禁风。」 耶律焱正是北戎的八王子,这次他们奉北戎皇帝之命,来东京刺探消息。如今北戎朝中关于议和还是开战的声音争吵不休,邺朝偏安一偶,富得流油又弱得不堪一击,让北戎忍着这块肥羊不吃,有点难。 但是保守一派却担心岐阳王尚在人间。邺朝谢玄辰,这个名字就是周边所有政权的噩梦。 保守派主张先议和,摸清情况后再徐徐图之,另一派却主张直接开战。主和主战派争论不休,最后北戎皇帝下令,派人来东京查探情况,摸清邺朝的经济、军事实力,最要紧的,是打听出岐阳王到底死没死。 这个人的存在实在太糟心了。 这个差事一出许多人争相自荐,最终是曾经来过邺朝的耶律焱从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耶律焱来时,又赶上了上元节。他虽然对邺朝的软弱不屑一顾,可是不得不说,汉人的文化、歌舞、经济,实在让人折服。 如此盛大的节日,如此多的人口,北戎上都连十分之一都不及。可是这样繁华的都城,却属于一个软弱无能的朝廷。 耶律焱十分不服。 耶律焱和同伴说话时随意自在,谁都没有对下面那场变故多做关心。在他们看来,那个汉人王爷看着就细弱不堪,应变能力还极差,刀都刺到背后了,依然不紧不慢。这个人在他们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 第18章 耶律焱关心的,是接下来的要到来的朝廷军队。许久没有打过交道,不知道如今邺朝的军队实力如何了。 耶律焱几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楼下爆发出一阵惊呼声。耶律焱和其他几人视线都被吸引过来:「怎么了?」 远镜只有一个,自然归耶律焱,其他人只能用眼睛瞧。虽然看不清,但是可以看到刚才那个小白脸依然好好地站在地上,反倒是小贩不见了。 此刻,那个小贩正躺在地上,肋骨断裂,根本都没法站起来。他方才偷袭谢玄辰,谢玄辰站姿不变,一直在低头询问身边的女子。小贩心里已经确定自己得手了,没想到刀尖挨近时,那个男子忽然回身,看都不看,只是踹了一脚,小贩就和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腹腔中气血翻涌,胸骨肋骨齐断。 人群爆发出尖叫,周围的同伙见了,也纷纷露出狰狞之相,从推车底下、货架里、身上拔出武器,一齐向谢玄辰扑来。谢玄辰依然站在慕明棠身边,一只手始终握着慕明棠。他站姿都没变,仅用单手,手腕一动就卸了来人胳膊。 谢玄辰基本两招送走一个,才眨眼的功夫,地上就全是一群行动力被废的战损了。而谢玄辰衣服上连灰都没蹭,身形只是微微腾挪,位置都没怎么变化。 被他护在身边的慕明棠更是如此,她只看到一道道雪亮的刀片向她冲来,她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见这些兵器又哗啦啦掉落,地上也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堆人。等她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应该跑一跑躲一躲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 慕明棠愣在原地,问:「没了?」 「这一批没了。」 这时候,被甩开的禁卫军可算追过来了。他们一路横冲直撞,用力拨开人群,等瞧见谢玄辰和慕明棠好好站着,地上却躺了一堆形色各异的人时,明显反应不过来。 谢玄辰瞧见这群人,冷笑了一声,说道:「可算追过来了。一群废物,要你们何用?」 禁卫军终于明白原来不是安王要逃跑,而是有人刺杀安王。他们铿锵一声跪在地上,齐齐抱拳:「卑职护驾来迟,殿下恕罪。」 「愣着干什么,连收押犯人也要我教你们吗?」谢玄辰语气不善,道,「还是活口,卸了他们下巴,不要让他们自尽。」 「卑职遵命。」 这时候地上的一个人艰难地伸出手,看样子想握刀自尽。他已经举起了匕首,正待用力,忽然从斜上方飞来一颗栗子,撞在刀柄上时带来巨大的力道,刺客的手和刀被撞得齐齐下坠,竟然深深卡进了地缝里。 刺客几次用力都没法把匕首抽出来,他嘴里吐出血沫,里面有破碎的内脏碎片。他绝望又悲愤,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声问:「你是谁?」 谢玄辰拉着慕明棠要离开,听到那个刺客的话,只是冷冷地笑了一声:「能死在我手里,是你倒霉。来世投胎时记好了,我叫谢玄辰。」 谢玄辰,竟然是谢玄辰。 刺客听到这句话,不知道为何又吐了一口血,含着血仰天嘶吼:「谢玄辰,你竟是谢玄辰。谢玄辰未死,天要亡我!」 他说完口中狂吐鲜血,彻底倒在一边,没气了。 慕明棠看到这些血腥场面不太舒服,谢玄辰也不想让她看这些,很快拉着她离开。两人走远时,慕明棠隐约听到那个刺客临终的喊声,她看了谢玄辰一眼,用力握住他的手:「那个人瞎说的,你活的好好的,什么死不死的。呸,不吉利。」 谢玄辰被逗得笑了,他没想到,经历这么一番动荡,慕明棠没有喊怕也没有被吓哭,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不吉利。 「好,不吉利。我们不听。」谢玄辰说着捂住慕明棠耳朵,问,「还想吃栗子吗?」 「我不想了,我们回去吧。」 「好。」 耶律焱放下远镜,良久无话,其他几个契丹人也没问。过了一会,其中一个人声音艰涩,问:「汉廷何时有了这种人物?他是谁?」 包间里一时无语。虽然没人说,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涌上一个答案。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武力,还有着显赫身份。 还会是谁。 他是谢玄辰。 过了一会,一个人用力啐了一声,骂骂咧咧地打破寂静:「我呸,老子以为谢玄辰就算不至于虎背熊腰,也至少该孔武有力,结果竟然是这么一个小白脸?」 耶律焱也心情复杂,他默默看着谢玄辰陪着自己的王妃离开,轻松得和没事人一样。仅看谢玄辰现在的样子,谁能想到,就在刚刚,他一人赤手空拳地撂倒了十来个人呢。 第19章 耶律焱刚才的好心情一扫而空,连看着东京繁华的街市都没有掠夺的兴致了。很好,他们已经可以回去和父汗复命了。 时间逐渐过去,那张高耸华丽的龙灯果真一路赢了众灯,推到宣德门下。 广场上百姓瞧见一条高不见顶、威风赫赫的龙推来的时候,都发出惊喜的叫好声,就连宣称门上的帝后都露出微笑。 城门上众人都是见过世面的,但是即便如此,见到这盏灯都赞不绝口。龙极高,其顶已经高过墩台,刚好可以让帝后自然抬头看到龙头。龙头勾画十分精细,威风凛凛,煊赫显丽。 皇帝好排场,看到这样一座献给他的龙灯,龙心大悦。还没有点灯,太监便知道已经成了,献灯的太监嘴角抹蜜,见势说道:「禀官家,这便是龙灯了,唯有真龙天子才压得住。现在还没有点火,只有其形没有其神,等一会点着了,才是真正好看哩。」 皇帝听着果然更高兴了。城门上一众附和声,所有人都在歌功颂德,唯有蒋明薇看着高大威武的龙灯,没有说话。 这盏灯,是点不亮的。 蒋明薇记得很清楚,在剧情里,也是龙灯推来后,皇帝和众妃大加赞赏,全在城楼上等着亥时亮灯,结果疏忽了宫中失火。后来太后宫里人慌慌忙忙跑到城楼上说失火了,太后大惊失色,其他人也仓皇下楼。这样一乱,亥时的灯自然点不亮了。 灯已经推来了,也就是说,马上,东华门就要走火了。 蒋明薇拿定主意,立即借口说要下楼更衣。她在下面转了一圈,又神色沉重地跑上来,一脸凝重地走到皇后和太后身边:「母后,太后娘娘,儿臣有要事禀报。」 皇后本来不当回事,但是她看蒋明薇神色凝重,不像是说笑,才将信将疑地附耳过去。蒋明薇低声说了什么,皇后脸色微微变了:「你此话当真?」 「当真。儿臣亲耳听到有人密谋放火,可是天黑看不清长相,等儿臣出来后,已经找不到说话的人了。官家和母后、太后都在城楼上,儿臣不敢大意,连忙上来禀告。母后,宣德门此时不安全,还请官家和母后移驾。」 蒋明薇说得像模像样,皇后预料没人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立刻也严肃起来。她去和皇帝、太后说宫中疑似有人行刺,皇帝也变了脸色,太监们一听有刺客,慌忙叫嚷起来,让人护着皇帝移驾。 其他妃嫔瞧见帝后脸色变了,也乱成一团。众女眷慌慌张张地下了楼,皇帝和皇后、太后有些狼狈地躲了一会,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蒋明薇预料火马上就要烧起来了,于是也不急着解释,只推脱说马上就明白了。皇帝听到这些话,脸色难看,蒋明薇没法说太细,只等着庆宁宫的火烧起来,到时候皇帝自然就明白她的功劳了。 谢玄辰和慕明棠从宣德门左面的门道进来,发现宫里乱糟糟的,禁卫调动频繁。然而问禁卫军,他们自己也说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慕明棠皱眉,迷惑不解:「怎么了?」 「不知道。」谢玄辰不动声色,沉声道,「上去看看。」 谢玄辰和慕明棠登上城楼,发现楼观上没人,看地上的痕迹,仿佛离开时还很仓促。这就奇怪了,城墙外停驻着一盏高大的龙灯,威风不凡,而观景台上却没人。 谢玄辰随便揪了个小太监,问:「这到底怎么回事?皇帝皇后人呢?」 小太监哆哆嗦嗦,说道:「奴也不知道,只知道官家和娘娘去安全的地方避着了。」 而这时,亥时至,广场上的人不明所以,见城楼上隐约还有人走动,就照常点灯。慕明棠正在听谢玄辰问话,忽然身边一亮,她惊讶地回过头去,就见到一条龙次第亮起,威风中带着仙气,仿佛即将要腾空而起。 而这时,楼下百姓纷纷鼓掌,欢呼:「真龙下凡,天佑我朝。陛下万岁,皇后千秋。」 皇帝皇后去哪儿不是前呼后拥,现在和妃嫔皇子挤在一处,十分狼狈。五公主年纪小,不住问自己母妃怎么了,被母妃慌忙捂住嘴巴。而另一个年纪小的皇子就控制不住了,他被哇的吓哭了。 孩子的哭闹声尖利刺耳,听着人心慌。他的生母和奶嬷嬷慌忙去哄他,然而越着急越哄不住。正在众人人心惶惶时,忽然见外面传来光亮。 城门的方向,一条龙渐渐亮起,火光冲天,煊赫非常。 皇帝脸色又惊又疑,狐疑地看向蒋明薇:「晋王,晋王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玄济也紧紧皱着眉,其实他也不知怎么了。把众人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还把皇帝太后支使得团团转,要是最后不能拿出个说法来,连谢玄济也难逃一劫。 第20章 谢玄济只能寄希望于蒋明薇确实手里握着底牌,她总不至于蠢到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吧?谢玄济不敢接皇帝的话,只能回头,希望蒋明薇说出些什么来。 可是谢玄济一回头却发现蒋明薇也一脸吃惊,仿佛事情完全出乎她的预料。谢玄济心里立即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而这时,一个小太监气喘吁吁地跑来:「官家,奴才总算找到您了。安王殿下已经回来了,刚刚还在城楼上问,官家和娘娘们都去哪儿了。」 皇帝脸色微变:「他现在在城楼上?」 「是。」 这回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皇帝脸色沉下去了,一时间都没人敢出气。皇帝回头扫了谢玄济和蒋明薇一眼,又扫向惶惶不安、形容狼狈的后宫众人,怒不可遏:「荒谬!」 皇帝热衷权术,素来情绪内敛,对谁都一副和气模样,他有这样强烈的感情波动实在罕见,可见真的气狠了。他用力地一甩袖子,两手背在身后,阴沉着脸向宣德门走去。 谢玄济神色也变了,皇帝盛怒,最后显然都是堆算到他的头上。谢玄济忍着气瞧了蒋明薇一眼,最终什么也没说,慌忙追着皇帝而去。 皇帝走后,其他声音也嗡得一声轰鸣起来,众人都在相互说话,脸上各有不平。皇后阴沉着脸走到蒋明薇面前,语气冷得可以结冰:「你最好给本宫一个解释。」 蒋明薇嗫嚅,许久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此事千真万确,我明明听到,有人欲在庆宁宫放火。」 「什么?」太后一听这句话激动了,她惊怒非常,指着蒋明薇骂,「混账东西,哀家哪里对不住你,你竟然如此诅咒哀家?」 太后骂完,还是气得不行,连灯也不看了,狠狠摔袖子回宫。 蒋明薇在惹恼了皇帝、皇后后,现在又成功得罪了太后。 太后离去,其他人目光各异地看了皇后、蒋明薇一眼,也纷纷告辞。等人散了一半后,皇后恨恨骂了句「糊涂」,就匆忙往门楼赶去。 皇帝今日气得不轻,还当着后宫诸人的面盛怒而去,恐怕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皇后和谢玄济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皇后是婆婆,蒋明薇不敢不跟着,连骂她也只能忍着。蒋明薇跟在后面,内心也觉得很委屈。这是怎么了?明明,亥时时宫里已经失火了,这盏龙灯最后也没有点亮。 为什么? 蒋明薇跟着皇后赶到宣德门楼观时,许多人已经在了,上面的气氛并不好。皇帝站在最中间,旁边跟着谢玄辰,虽然大伙都在说恭维话,也不见皇帝脸色好转丁点。 也不能怪皇帝黑脸。象征着真龙下凡的巨型龙灯点燃时,是谢玄辰在场,底下百姓欢呼时,也是对着谢玄辰。 这简直是稳准狠戳到了皇帝的肺管子,忌讳什么,就来什么。 慕明棠知道他们俩抢了皇帝皇后的戏码,现在非常识趣地站在一边,安静地当壁花。皇后上来后,眼见皇帝对着她全无好脸,可是还不得不强笑着,赔小心道:「官家,小孩子咋咋呼呼,听风就是雨。晋王妃断没有胆量敢欺骗您,应当,是误会了。」 说完皇后自己都觉得难堪,误会,现在是一句误会就能扯过去的?皇后现在也不敢说皇帝是真龙天子上天受命之类的话了,讪笑着陪在一边。 反倒是谢玄辰,镇定自若,神态坦然,一点都不觉得为难。又不能怨他,他上来的时候,城门上确实没人。点灯不是谢玄辰授意的,皇帝躲走也不是他逼的,天意就是如此巧,能怪谁? 皇帝好歹心术深沉,深呼吸几次,调整好脸上神情,依然是一副和气老好人的样子。他笑着问谢玄辰:「安王与安王妃出去逛灯市,与民同乐,想来乐趣无穷。这一路可有收获?」 「谢陛下关心,」谢玄辰慢悠悠说,「与民同乐不敢说,不过论起收获,倒也有些。」 「哦?」皇帝笑问,「能被你称为收获,想来必是不凡之物。不知道是什么?」 「路上顺手抓了几个奸细,党项人,应当是西夏派来的,但也不排除是吐蕃藩部栽赃西夏。」谢玄辰不紧不慢,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悠悠道,「一个十三个,除去当场死了一个,其他都是活口。已经被禁卫军押到大牢了,等上元假过去,让兵部审一审,估计有惊喜。」 皇帝最开始还装着笑意,后面越听表情越凝重,后来已经完全收敛了笑。 「此话当真?」 「人就在大牢,抓人的禁卫军在城楼下等着,皇上派人去问一问就知道了。」 皇帝一脸严肃,立刻唤太监过来,去下面传禁卫军。 第21章 蒋明薇站在皇后身后,全程不敢吱声。直到听到谢玄辰的话,她才露出些惊异之色。 蒋明薇忽然生出一种不妙之感,谢玄辰所说的奸细,该不会正是剧情中放火的那一批吧? 就算真的是,他们也该在东华门伺机放火,为何被谢玄辰撞到了?蒋明薇难以置信,忍不住问:「安王是在何处找到的奸细?」 找到?谢玄辰轻轻瞥了蒋明薇一眼,这个词,用的可不寻常。 这话皇帝都没问,倒是被蒋明薇插话了,皇后用力瞪了蒋明薇一眼,神情尴尬的都要立刻跪下请罪。 「官家……」 皇帝抬了下手,皇后立刻不敢再说了。皇帝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语气沉沉:「先听安王怎么说。」 谢玄辰收回目光,随意道:「在朱雀门御街旁的一条辅街上,离太常寺不远。」 竟然是宣德门和朱雀门这一条线,和东华门完全在两个方向。蒋明薇不知不觉皱眉,她原本以为谢玄辰也是重生知道剧情之人,可是听他所说的地址,与剧情中完全不一样。他若真是重生,应该去东华门等着才对。 那就是说,他并非重生,也并不知道今日会发生什么。这就更奇怪了,白天时所发生的一切都一模一样,为什么最后会造成这么大变故? 皇帝听太监附耳片刻,得知禁卫军确实在谢玄辰所说这个地方抓到了人,谢玄辰的话分毫不差。既然此事是真的,皇帝也生出许多疑问来:「安王,你为何知道那是奸细?」 慕明棠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当一朵合格的壁花,听到这句话,她脸上才露出些微妙的表情。 「这个呀。」谢玄辰笑了一声,眼神倏地变得不屑,「他们有眼线埋伏在宣德门广场,见我从宫里出来,就一路跟着。后来,他们寻机会制造了起撞车,把我和禁卫军隔开,大概是想趁机劫持我。」 听到这里,在场所有人都露出和慕明棠一样的神情。谢玄辰冷冷笑了一声,讥讽道:「所以,他们就在牢里躺着了。」 皇帝都说不出话来。支开禁卫军,劫持谢玄辰……真是不知者无畏,也是敢想。 蒋明薇大概明白了,又觉得不明白。难道,这一世所有的变故,都是因为谢玄辰? 前世奸细潜伏在宣德门,那时谢玄辰不在,慕明棠也不是安王妃,自然没有任何人下楼出宫。奸细一边盯着城楼,一边按计划放火,可惜皇帝身边守卫太森严,他们没找到机会行刺,只能作罢。 但是这一世,谢玄辰和慕明棠众目睽睽之下离开,宫廷众人看得清楚,外面的人当然也能看清楚。就算是傻子,也该知道这两人身份不凡,必是皇族,所以这些奸细改变了计划,改为尾随谢玄辰。等确定了谢玄辰当真是个王爷后,他们就打算劫持谢玄辰,用一个王爷作掩护,混进禁宫。 更巧的是谢玄辰长相还十分具有迷惑性,奸细只以为这是一个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草包王爷,谁能知道,彻底翻车了呢。 他们被当场卸掉行动能力,放火一事,当然也就不了了之。 蒋明薇似懂非懂,而这时,城楼上起风了,吹的众人衣襟猎猎作响。 所以,前世那场大火,其实是天时地利人和样样齐聚。后来能烧成那样,连天气都出了不少功。 今夜出现不少变故,现在还有党项奸细落马,皇帝再无心思看灯。正好此时起风了,皇帝借故,让众人散了。 谢玄辰率先带着慕明棠回家,下楼时,慕明棠经过蒋明薇,见蒋明薇脸色极其不好,在风中简直摇摇欲坠。 蒋明薇这次,算是摊上大事了吧。 上元节过去很久,慕明棠怀着某种阴暗的心思,特意留意隔壁的动静。可是一连好几天,风平浪静。 奸细的事自然被牢牢压着,无论审理出什么结果,都只有兵部和皇帝知晓。百姓依然沉浸在节日的狂欢中,上元连着五天,灯火通明,普天同乐。 在上元节上大大出了风头的晋王府,如今也安静得过分。慕明棠没有看到戏,说不失望是假的,可是后来想想也是,皇帝要脸面,总不可能公开斥责儿子儿媳。毕竟上元献灯这么风光的事,皇帝和后宫一家子却疑神疑鬼,狼狈地躲在偏僻宫殿里,以致于误了献灯……传出去,即便是被晋王妃煽动的,皇帝脸面也不好看。 所以,明面上皇帝并没有说蒋明薇什么。谢玄辰和禁卫军果真抓到了奸细,蒋明薇说她在宫里偷听到了奸细密谋放火,道理上也说得通。至于情理上皇帝信不信,那就见仁见智了。 慕明棠没有看到热闹,略有遗憾,却并不怎么失望。凡事不能只看眼下,对于一个爱面子的君王,还有什么比让他丢了面子,更犯忌讳? 第22章 皇帝现在看着按兵不动,并不追究,反而比明着斥责更不妙。不怕皇帝生气,怕的是皇帝在心里存芥蒂。若只是惩罚,皇后和晋王一系大不了这次丢些脸,也就过去了;若皇帝记在心里,更甚者在情感上对晋王评价降低,那以后,有的是他们小鞋穿。 蒋明薇大概也知道自己弄巧成拙了,上元节回府后就称病,听说连管家也不大理了。谢玄济同样在家读书修习,不再如前些日子般连轴赴宴,连皇后如今在宫中,都十分低调。 慕明棠还听小丫鬟说,大年初一被禁了足的怜菡姨娘,安分了半个月后,这几天又跳起来了。蒋明薇给谢玄济捅了这么大篓子,如今在皇后、谢玄济面前十分低声下气,根本没有底气管侍妾。晋王府如今,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热闹极了。 然而无论朝堂如何角力,后宫如何斗争,都不能阻挡春天的脚步。过了二月二,最后一丝年味也散了,而这时,春天也来了。 一场春雨后,故草发新芽,京城里各式各样的游园会也一同冒了出来。 慕明棠早早就和祝太太约定好了日期,等到了日子,她乘车从王府出发,在游园会门口和祝太太一家碰面。 换成普通王爷,误打误撞应承了上元节送给皇帝的龙灯后,必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引了上面的猜忌。但是谢玄辰和慕明棠没这些担忧,他们不怕引猜忌,因为皇帝本来就在猜忌他们。 零和十差别很大,但是到了九十和一百,也就没什么区别了。慕明棠依然从从容容地挑了帖子,出门去踏春。 祝家众人都知道这次聚会的重要程度,一大早嫡庶几个女儿就聚到祝太太屋里,出发时前所未有的准时和顺利。祝太太不敢让慕明棠等,早早就带女儿们等在游园会门口,过了一会,一辆高大华丽的马车辚辚走近,祝太太一看,连忙提醒女儿:「快站好,安王妃来了。」 慕明棠在车上就注意到祝太太和祝家几位小姐了。年轻的姑娘们打扮的清一水娇艳,放眼望过去,简直如柳条上的嫩芽一般惹人注目。等车停稳后,慕明棠下车,正好看到祝太太带着女儿们向她走来。 慕明棠笑道:「祝太太。」 「妾身给王爷、王妃请安。」祝太太说完,她身后几个姑娘也齐齐给慕明棠行礼,「王爷王妃万安。」 「快请起。」慕明棠虚扶了一下,说,「我们来迟了,有劳祝太太久等。」 「哪有,我们也刚刚下车。」祝太太说完,看向慕明棠身后的谢玄辰,语气略有些放不开,「安王殿下也来了。这怎么好意思,小女贪玩,竟然劳动了你们两位。」 「祝太太这是说哪里话,分明是我想出来踏青,有劳祝太太和几位姑娘陪着我罢了。」慕明棠说完,低声解释了一句,「我本来打算自己出来,但是他非说危险,硬是跟着一起来。就是因为他,我才来迟了。」 行程里忽然多了一个人,总是要和祝太太说清楚。祝太太也是有家有子的人,一听这话就懂了:「妾身明白。她们几个今日全是托了王爷王妃的福,能来这里长见识就已经是万幸,王妃和王爷玩的尽兴就好了,不必顾忌我们。」 祝太太一副我懂的表情,慕明棠几次想解释,都默默放弃了。算了,这种事情说不清楚,只会越描越黑,还不如什么都不说。 慕明棠又和祝太太寒暄几句,就一同往马球场里走去。这个马球场宽阔平整,里面草木扶苏,亭台雅致,中间围有一大块马球场,旁边还有捶丸、投壶、射箭等种种玩乐之地,是专门开辟出来给达官贵族们游玩的。 主办这次游春宴的是一位闲散侯爵夫人,她是东京里有名的交际花,热衷交际,交友广阔,对操办宴会之类的事十分熟练,而且手段圆滑,什么客人都能招待得妥妥帖帖。所以只要是她举办的宴会,京城中人都会给些面子。 慕明棠就是看重了侯爵夫人是个老手,宴会上既不会闹出幺蛾子,结识的人又多,什么层次的人脉都有些,所以才挑中了她的帖子来赴宴。这个层次的宴会最适合祝家这种刚来京城、根基不深的武将人家,侯爵夫人认识的人这么多,管够祝太太给嫡女庶女挑婿。如果慕明棠带他们去王孙公卿的宴会,反而不美。 慕明棠和祝家女眷一同入场,此时园内的人们瞧见门口又进来一群女子,衣裙飘飘,明媚鲜艳,都和身边人谈论:「这又是哪家的女眷到了?这么多年轻漂亮的女眷,按道理不会籍籍无名,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我也不认识。李夫人什么人都认识,说不好是她又从哪儿挖到人了。呦,瞧走在右面的那个女子,如此貌美,我怎么不知道京城新来了这等人物?」 第23章 说话的几个公子哥都不得其解,看其身后的奴婢不像是名妓商女能有的排场,可是若说是官眷贵眷,这样品貌的人,绝不会籍籍无名。 他们几人正点评着,忽然见侯夫人李氏匆匆从看台上迎下来,忙不迭给方才他们讨论的那个女子行礼。李夫人行礼过后,似乎才发现另一个人也来了,很是吓了一跳,又忙着给女子身边的男子行礼。 公子哥们被这一出搞得更迷惑了:「李家虽然没什么官职,可毕竟是个侯府,就算见了国公夫人也不必行这么大的礼吧?又不是见了皇室。」 他们正说着,其中一个公子哥愣愣瞧着园中那位男子,混混沌沌的脑子糊了片刻,猛地反应过来,用力一巴掌拍到身边人的后脑勺上:「还看!你可不是没见过吗,那时谢玄辰的家眷!还看,不要命了?」 「谢玄辰的?」众公子哥们顿时变得乱糟糟的,该坐好的坐好,该整理衣服的整理衣服,连身边陪坐的女伎也不太敢搂着了。他们虽然都是官家子弟,但是并非家中嫡长子嫡长孙,并不是家族着重培养的那一批。所以整日游玩宴饮,几次大型宫廷宴会,也没有他们出席的余地。 所以,他们还真不认识大名鼎鼎的安王和安王妃。幸好其中一个公子哥被家里警醒过,自从宋五郎的事情后,东京许多人家生怕子孙赴宋五郎的后尘。他们可没有宋宰相的面子,若是儿子真惹到那位头上,他们恐怕没法捞。 这位公子哥的父亲一早就提醒过他,也多亏了如此,他才能认出谢玄辰。他说出谢玄辰后,众人感觉后背涌上一股凉意,刚才看美人有多飘飘然,现在脊背就有多凉。 苍天保佑,谢玄辰可千万不要发现刚才他们在看安王妃,如果可以,谢玄辰最好一眼都不要注意他们。 宋五郎的例子历历在目,听说现在,宋五郎头顶的头发都没有长出来。若是他们惹了谢玄辰,他们可没有一个丞相爹来捞。 李夫人一见慕明棠就格外殷勤,李夫人不愧是交际惯了的人,说话处事十分老练圆滑,态度热情又不至于过度热络,让人尴尬。跟这样的人说话十分愉快,慕明棠也被李夫人几句话说得笑出来,由李夫人亲自引着入席。 这个园子最中间是马球场等活动场地,周围绕着一圈看台,看台有的敞天,有的遮有屋檐,有的集数人之众,有的仅是单间,高低贵贱各不相同。 慕明棠和谢玄辰坐的自然是位置最高、视线最好、装饰最华丽的首席,仅次于主人位。李夫人把他们引入席位后,就告了声罪,去招待其他客人了。慕明棠非常理解,李夫人是今日主人,当然不可能只顾着他们这一家。 慕明棠在接帖子时就早早和李夫人说过,祝太太和祝家小姐们也要来。李夫人如此圆滑,当然另外给祝家安排了席位。此刻祝太太和慕明棠道了谢,就带着女儿们回自家席位了。 一眨眼所有人都散了,她身边还是只有谢玄辰。此刻场中极为热闹,夫人们见了面热情地寒暄,各家少爷小姐四散玩闹,呼朋引伴,不时有相熟的少年少女们惊喜地打招呼。慕明棠瞧着这些,由衷感叹:「到底是年轻人啊,真是热闹。」 慕明棠说完后,很自觉地对谢玄辰补了一句:「你也是年轻人。」 谢玄辰本来不想说什么,听到她这话幽幽瞥了她一眼:「此地无银三百两,我什么都没说呢。」 「我这叫未雨绸缪,省得你又和我抠字眼。」 「到底是谁抠字眼?」 「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谢玄辰不说话了,侍女们见王爷吃瘪,悄悄低头捂嘴笑。 从王府出来的侍女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反倒是李夫人留下专程招待贵客的侍者,此刻有点一愣一愣的。 女侍者心惊胆战,一眼又一眼瞧谢玄辰,见安王好像真的没有发脾气的意思,旁边人又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她才满头狐疑地压下疑问,笑着对慕明棠说:「安王妃,您可是稀客,我家夫人屡次想请您参宴,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可算把您盼来了。」 慕明棠也点头而笑:「是我年前太怠懒了,总是懒得出门。若早知夫人的宴会如此精彩,我定一早就来了。」 女侍者也没想到安王威名赫赫,出了名的不好相处,他的王妃竟然这样好说话。女侍者都有些受宠若惊了:「安王妃抬爱,有您来蓬荜生辉,夫人为此高兴了好几天呢。」 慕明棠淡淡笑了。女侍者见慕明棠和气又好相处,渐渐胆子大起来,给慕明棠介绍起场上的各项玩意来。 「捶丸和马球都在外面,夫人请来了专门的表演队,一会,还有一场女子的马球赛呢。王妃您看那边棚子,如今围了许多郎君,正是在投壶。听说郎君们还押了彩头,我们夫人听说后,也凑趣押了彩。」 第24章 投壶慕明棠知道,这项游戏历史久远,是礼的一部分,贵族男子基本都会。道理上说,投壶是只要将令牌投入细口壶中即好,只不过男子们为了显摆能耐,又开发出许多玩法,比如倚,非但要投中,投箭还要靠在左右呈狼尾状,再比如狼壶,箭入壶后要在壶口圆转一圈。 总之玩法眼花缭乱。女侍者见慕明棠感兴趣,越发卖力地说道:「这次郎君们争相投壶,是因为前些天江陵伯府的三郎投出了一次剑骁。众人都围着他,想看他再投一次呢。」 慕明棠扭头问:「什么叫剑骁?」 她有了不会的东西,自然而然去问谢玄辰。谢玄辰也理所当然,说道:「投而不中,箭激反跃,捷而得之,谓之骁。剑骁,就是箭投入壶中后反弹,挂在壶边的耳上,形如悬挂宝剑,所以叫剑骁。」 慕明棠了然,瞬间对那位投中剑骁的男子敬佩非常:「投中了就很不容易,还能控制着箭从壶中弹出,正好挂在壶耳上,也太厉害了吧。」 谢玄辰眉梢微动,轻声问:「很厉害吗?」 女侍者见机说道:「还不止呢。听闻早些年,京城中有人见过莲花骁,我们夫人慕名久矣,可惜一直不得见,这次夫人下彩,也是想开开眼界。王妃,莲花骁名字听着花哨,其实极为精妙,剑骁弹出来挂在壶耳即可,虽然难得,终究有投机的成分。莲花骁却不然,必须每弹每中,箭挂在壶耳呈莲花状。因为要摆形状,所以必须按次序来,且每只箭不能相互触碰,若是撞掉,就不算了。」 慕明棠听着就抽气了:「这么难,真的有人能投中吗?当年那个投出莲花骁的人是谁呀,这么厉害?」 女侍者也跟着赞叹:「奴也不知,听说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谢玄辰坐在一边,手指敲了敲桌子,不声不响地,忽然说:「如果这是十年内的事情,那应该是我。」 慕明棠和女侍者齐齐一愣,慕明棠转头看向他:「是你?」 谢玄辰无辜又坦诚地点了点头,神情宛如在说,你们难道不行吗? 慕明棠牙酸,装,还装,这个人未免太猖狂了!还假惺惺地说如果在十年内,应该是他。做人就不能真诚点吗? 女侍者着实没有料到这个发展,呆愣当场。慕明棠问:「你还会投壶?我怎么不知道?」 「会一点,没有很花心思,就没有告诉你。」谢玄辰依然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说,「要不是你们提起,我都忘了。」 女侍者傻了一会,可算反应过来了,立即说道:「王爷果真全才也!我们夫人多年遗憾,没想到今日竟圆满了。奴婢这就去请夫人,奴婢失陪,烦请王爷王妃稍等片刻。」 女侍者说完就匆匆跑去叫李夫人了。此刻隔间里没有外人,慕明棠带着狐疑,问:「你既然还会投壶,为什么刚才说话的时候不告诉我?我完全不知道。」 「不是很出名,你自然不知道。」谢玄辰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只怪我力气和武艺太出挑了,盛名其下,渐成累赘。你也知道,一个人优点太多了,就会掩埋其他优点。其实我文学、投壶,还有许多东西,都很好。」 慕明棠怒不可遏:「你闭嘴吧!」 谢玄辰忍着笑闭嘴。慕明棠憋了半晌,恨恨说道:「我先前不知道是你。」 她还真心实意地感叹了那么久,结果当事人就坐在她身边,显得她很谄媚一样。 「我知道。」谢玄辰语气轻飘,说道,「不怪你,怪他们太废了。都这么多年了,连莲花骁都投不出来。」 李夫人听到女侍者传话,连忙赶过来,其他投壶的郎君闻讯也纷纷跟过来。结果他们刚刚走近,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哄女人就哄女人,怎么还带人身攻击呢。 一众郎君觉得隐约有被内涵到。 李夫人也怔了一下,随后她依然笑着走过来,仿佛没听到谢玄辰的话一般,称赞道:「方才听侍女传话,我才知道原来投出莲花骁的是王爷。妾身心向往之多年,不知,今日可否有荣幸得以一见?」 李夫人说完,她身后那些闻讯赶来的男郎们也眼巴巴期待着。谢玄辰脸上的表情变都没变,说:「没有。」 众人一齐呆滞。慕明棠有点遗憾,看向他:「不行吗?其实我还挺想看的。」 谢玄辰听到慕明棠的话,回头瞥了她一眼,立即改口:「好啊。」 李夫人社交这么多年,头一次感受什么叫哭笑不得、一言难尽。好在她多年的经验还在,见状立刻反应过来,对侍女挥手:「安王殿下有雅兴,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将东西搬来。」 第25章 侍女领命而去。随着这一番动静,越来越多的人被惊动,最后,众人都围到谢玄辰和慕明棠的隔间外。 几个侍女将多耳壶和令箭取来后,李夫人看向谢玄辰,语气小心翼翼:「王爷,您看壶放哪儿方便?」 「随便放吧。」谢玄辰说,「反正哪里都没有区别。」 慕明棠在心里啧了一声,悄悄用胳膊肘拐谢玄辰,示意他浮夸有度,差不多行了。 李夫人没注意到上面那两人的小动作,谢玄辰的话可谓给她出了个大难题,李夫人沉吟片刻,把多耳壶放在外面空地上,正好在案几正下方,周围平整宽敞,谢玄辰可以施展得开,里面的慕明棠也不至于看不见。 谢玄辰没有表示任何意见,他朝侧方伸出一只手,侍女了然,立刻把箭矢呈上。然而谢玄辰却不接过,只从箭娄里抽了一根,随手掷向亭外。 慕明棠、李夫人以及围观的一众人等都惊呆了,谢玄辰做什么?投壶难道不是站在壶前施力,至少也该站起来投吧? 结果谢玄辰别说活动了,他竟然连坐姿都不换? 李夫人放在隔间外,就是怕室内地方小,施展不开,不如室外腾挪空间大。她没有想到,谢玄辰完全不动,竟然就着坐姿,隔着半垂的竹帘,朝室外的多耳壶投掷。 慕明棠眼睁睁看着谢玄辰随手抽一根,随手扔出去,然后箭矢在壶中弹了一下,跳出壶外,刚好挂在耳朵上。他一箭一箭间隔都是等距的,只见外面的箭矢像排了序一般,围着圆圈依次挂上,连前后颠倒都不曾。 谢玄辰掷出最后一根,那根箭矢精准地飞到壶中,在内壁侧方弹了一下,以一个惊险的角度跳出,正正好挂在耳朵上,既没有撞到周围箭矢,也没有偏差丝毫。此刻所有箭矢整齐挂在壶耳上,宛如莲花盛开。 谢玄辰也收回手,随随便便说道:「好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慕明棠都没有反应过来。她盯着外面的投壶,狐疑道:「莫非,这个其实很简单吗?」 「确实很简单。」谢玄辰说,「随便练练就会了。他们投不准,应当是平时没有练过吧。」 不,他们练了,而且还练得很勤奋。众郎君们感受到暴击,安王为什么要用这样随便的语气,说着一些令人绝望的话。 更可怕的是,安王还是个久病未愈,据传命不久矣的病人。这样的力道,这样精密的控制,竟然只是谢玄辰的虚弱状态。 众郎君仿佛会心一击,安王真的是病得只剩一口气?这是只剩一口气的人该有的水准吗?还是说,芸芸众生和天才的差距就是如此绝望,他们全盛比不上人家虚弱,全力以赴比不上人家随便试试。 李夫人反应过来,连忙惊喜地拍掌称赞。周围人陆续应和,然而在谢玄辰面前,没有人敢起哄,没过多久,围观的人就散了。 男郎们离去时,俱都一副大受打击的模样。 李夫人盛情称赞,等到了少年郎们组队上场打马球的时候,李夫人还特意来询问:「王爷,您可要上场?」 谢玄辰抽空扫了马球场一眼,看清场上有哪些人后,坚决摇头:「不。」 在场上的男子们莫名理解了那个眼神的内涵,心中微微一痛。 不过谢玄辰不上场,两方队伍都长长松了口气。没过多久,铜锣敲响,比赛开始了。 慕明棠看着场上尘土飞扬,十分感叹:「我记得去年我刚嫁给你时,你还说我应该多出来走走,多看看少年们打马球。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你带着我来看。」 谢玄辰仿佛没听到一般,不接话。慕明棠却借此想起更多,不断催促谢玄辰:「你还记不记得,刚成婚的时候,你说过要放我改嫁,还要给我备嫁妆。我想想你那时是怎么说的,哦对,你说不想耽搁我。」 说完,慕明棠目光灼灼地瞥了他一眼。谢玄辰内心深处叹了口气,表面上却想不起来了一般,一派茫然无辜:「啊,我还说过这种话?」 「你说过!」慕明棠没好气地睨他,说,「我不同意,所以你要给我写和离书,还说要从王府库房里找金银之物送我出嫁。让我有钱财傍身,后半生找个安分老实之人,与他生儿育女,好好过日子……」 「好了好了。」谢玄辰越听越糟心,直接上手捂住慕明棠的嘴,「根本没有的事,你不要乱说。新年说这些不吉利,你快冲地上呸一声。」 慕明棠愤而掰开他的手,说道:「都二月份了,哪来的新年。你真没说过?」 谢玄辰坚决摇头,语气斩钉截铁:「没有。」 第26章 慕明棠挑眉,谢玄辰依然从容镇定,稳如老狗。慕明棠轻哼了一声,回头继续看比赛,没有再和他说话了。 谢玄辰无声地松了口气。其实慕明棠说出来后,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以前还说过这种话? 写和离书,还要自掏嫁妆送慕明棠改嫁? 他脑子到底抽了什么风? 谢玄辰无比庆幸慕明棠凶了他一顿,那封和离书没写。要是真写了,他现在才有的糟心。 他不管,反正慕明棠没证据。只要他不承认,放她改嫁的事就没有发生过。 也不会发生。 马球比赛一局已毕,两队少年都牵马到旁边休息。李夫人实在是个炒气氛的老手,比赛中间怕观众无聊,竟然请了杂技班子来。 其中有人变戏法。这种变戏法的人眼睛最利了,他看出来谢玄辰和慕明棠在这里最为尊贵,所以表演时,一直冲着慕明棠的方向。 他拿出来一块锦绣,上面印着蝶恋花,纹理平整,花纹精致。他冲着众人展示布料,前后翻动,随后就取出一把剪刀,绕着圈将几只蝴蝶剪了下来。 慕明棠不明所以,好奇地盯着对方,不知道他想玩什么花样。表演者把蝴蝶剪下来后,随意吹了口气,竟忽的飞出真蝴蝶来。慕明棠吃了一惊,小小地惊呼。 其他人也是类似的反应,惊奇极了。这些蝴蝶五彩斑斓,翅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它们在表演者身边绕了两圈,忽然向慕明棠的方向飞来。 表演者笑着说道:「小的这蝶乃是锦绣上蝴蝶所化,最为灵气,能识美人。」 蝴蝶已经飞到慕明棠的身周,看着一点都不怕人。慕明棠虽然知道这必是表演者的把戏,恐怕无论这里坐着谁,表演者的蝴蝶都会往第一席上飞。可是不得不说女人的快乐就是如此简单易懂,慕明棠明知道是幻术,也依然被蝴蝶识美人这个说法取悦了。 她正看着蝴蝶,忽然见有两只飞到谢玄辰身边,似乎想在谢玄辰身上落下,被谢玄辰冷着脸挥开。慕明棠一下子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谢玄辰板着脸瞥了慕明棠一眼,慕明棠一点都不怕他,笑着说:「这蝶果然识美人。」 谢玄辰的表情虽然算不上怎么好,但是也并未生气,把围观众人惊得一愣一愣。天哪,谢玄辰改信佛了吗,脾气这么好? 搁以前,和他开这种玩笑试试? 连阎王都赶不及救你。 慕明棠看着谢玄辰笑,乐不可支。蝴蝶飞了一会,回到表演者身边,表演者袖子一挥,蝴蝶全部消失,这时候他拿出方才那块布料,上面的蝴蝶依然栩栩如生,完整无缺。 慕明棠叹服,立即鼓掌,场中所有人都连声惊叹,掌声不断。谢玄辰看似也很满意,说:「讨王妃欢心,该赏。你的这些布料,除了绿色的,其他都送到安王府。」 表演者花心思用幻术讨巧,显然是为了推销自家布料,他存心讨好慕明棠也是为此。但是表演者即便早有预料,听到谢玄辰如此大手笔,还是吃惊了。 他又惊又喜,连忙向谢玄辰和慕明棠道谢。他心思活络,知道安王这么痛快,全是因为王妃笑了。表演者福至心灵,一叠声恭维慕明棠。 慕明棠脸上带着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表演者最后笑眯眯地走了,宾主尽欢。其他人见了,都暗暗惊叹谢玄辰身家之厚,手笔之大。 毕竟布料就图个新鲜,同样的布料留着干什么呢?但是只因为慕明棠喜欢,所以他眼睛都不眨全部买下,就为了讨女人欢心。 真是有钱的让人眼红,霸道的让人心酸。毕竟幻术推销,那是要全场的人一起捧场的,你一匹我一匹,表演者幻术越精彩,最后卖出去的东西越多。 那有谢玄辰这样一家垄断的。其实,他们也想要…… 锦缎的事不用慕明棠操心,王府自然会有人对接。她转头问谢玄辰:「你为什么不要绿色?万一人家的绿色织得很好看呢?」 「再好看也不行。」谢玄辰悠悠道,「我讨厌那个色。」 慕明棠嫌弃地瞪了他一眼,眼中笑意横生,波光流转。 晋王府内,蒋明薇百无聊赖倚在窗前,数着树上的绿芽消磨时间。她正数到一半,听到隔壁有动静,进进出出,似乎有许多人。 蒋明薇抬头,问:「怎么了,这么吵?」 她说完这句话,才有丫鬟匆忙从外面走进来,对着蒋明薇福身:「回王妃,是安王妃去游园会了,车驾刚刚回来。听说安王还为王妃一掷千金,买了许多锦缎,现在,正在搬这些东西呢。」 第27章 又是她,又是听腻了的谢玄辰对她怎么样怎么样。在自己倒霉的时候听到这种话,委实气人。 经过上元那回事后,虽然皇帝最后没有追究蒋明薇的责任,然而身在皇家,非得发圣旨骂你,才叫惩罚吗?谢玄济对她冷脸,皇后更是见都不见她,直接给谢玄济赐了人。这些女子是婆母赐的,动不得,蒋明薇连在她们面前摆正室的架子,都不行。 还不如怜菡呢。至少怜菡,不敢动辄用皇后压她。 蒋明薇叹了口气,靠在坐塌上,过了一会,问:「他们去赴谁的宴会,为何买这么多东西?」 「奴婢也不清楚。听人说,好像是李夫人的游园会。李夫人请了人表演幻术,能从锦绣上变出蝴蝶来,据说这些蝶识美人,当场全飞向安王妃。安王妃看了很高兴,安王便大赏表演者。」 这么肤浅的把戏,居然还有人信。那些人为了推销货物,对着谁都说恭维话,那些蝴蝶,显然也是特意训练出来的。 如此显而易见的套路,慕明棠不懂,谢玄辰也不懂吗?可是这就是让人生恨的地方,懂又如何,奈不住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不能想这些事情,越想越心态失衡。蒋明薇转而安慰自己,经过上元城门一事,皇帝必然容不下谢玄辰了。她虽然好心办错事,连累谢玄济都被皇帝迁怒,可是谢玄济怎么说都是皇帝的亲生儿子。蒋明薇只要一日是谢玄济正妻,就一日占着未来皇后之位。她要做的,只是不要再让皇帝对她的印象转坏而已。 可是谢玄辰呢,他却已经犯了大忌。百姓献龙灯,点灯时众人呼真龙下凡,陛下万岁皇后千秋,是他和慕明棠在场。仅真龙下凡一点,皇帝就不会容得了他们了。 之前皇帝想要面子,想要名声,一直不肯下明手。如今,威胁日重,皇帝不会再避讳了。 谢玄辰之亡,就在眼前。 等谢玄辰死了,慕明棠又能依谁靠谁?别看慕明棠现在风光快乐,但是她的每一步,都在走向灭亡。 蒋明薇要做的,不过是再忍忍罢了。 蒋明薇暗暗等着谢玄辰和慕明棠坠落时,其实慕明棠这里,也在讨论这件事。 她借着赏春散心的借口,拉谢玄辰到花园里散步。慕明棠借机拉开后面的人,悄悄说起净厄丹的事。 「如今年节已过,宫里再无忌讳,一定会下手了。净厄丹我一直随身带着,但是库房里没多少了,该怎么办?」 谢玄辰听到后,其实犹豫了一下,才告诉慕明棠:「净厄丹……即便带着也没什么用。」 慕明棠疑惑:「什么意思?」 「这个丹药虽说是为我特意研制的,但是并没有完全成功。它有很严重的副作用,最开始服用有效,但是下一次发病会更加猛烈,而且间隔时间也会缩短。时间长了,会形成依赖,渐渐上瘾。」 慕明棠听到这里完全怔住了,她根本没想到,净厄丹的实情,竟然是这样的。 那也就是说,净厄丹其实并不能治病,只是在火上浇油罢了。更可怕的是,这种药还成瘾,一旦服用的次数多了,之后发病越来越不可控制,后面即便想扔开,也不行了。 慕明棠一下子急了,她飞快地朝身后瞄了一眼,压低声音,急急对谢玄辰说道:「那我上次还取来丹药让你吃了,岂不是适得其反?」 慕明棠说着想起更多,许多之前觉得迷惑的地方也一点点连成线。怪不得谢玄辰将净厄丹扔在库房,任其落灰,怪不得谢玄济看到她取药回来,一点都不阻拦。 慕明棠串联起来的事情越来越多,口吻也越沮丧:「我明明该想到的,如果药有用,你的病一定治好了,为什么还会越来越严重?而且摆明了是有人在香料中动手脚,他们怎么可能让真正的解药存留在世?都怪我给你乱吃药,百无一用,反而净添乱。」 慕明棠沮丧,谢玄辰听到脸色微变,看着有些生气了:「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当时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却一清二楚,是我自己决定要吃药的,与你何干?我知道净厄丹有问题,也是因为之前试过,多一次少一次又没有区别。」 谢玄辰说完后,拍了下慕明棠发顶,说:「不要胡思乱想,谁说你净添乱的?你光站在这里,就已经帮了大忙了。」 这话并没有安慰到慕明棠,她依然心情低落,连谢玄辰拍她头顶都没有计较。她情绪低低的,过了一会,问:「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当着众人的面不好说,但是你可以拒绝。你怎么还吃了呢?」 「这有什么妨碍。」谢玄辰语气随意,道,「你递来的药,就算是毒也照常吃,何况只是有些许副作用的丹药呢?」 第28章 他的口吻太过自然,慕明棠一时都愣住了。她抬头,瞳孔都微微放大:「你……」 谢玄辰低头看她:「怎么了?」 春光满园,到处都是鲜嫩而明亮的颜色,谢玄辰置身其中,像仙又像妖。他的长相过于漂亮,那双眼睛却拒人于千里之外,时常都是杀气满满的。众人看到他,都会被他的名声和眼神吓跑,但是此刻他眼中卸去了所有杀气和防备,清濯黑亮,宛若浸在冰水中黑曜石,好看的惊心动魄。 那颗泪痣点在眼下,宛如画龙点睛,风流绝艳,脉脉含情。这样的一张脸,说他一句祸水,完全当得。 慕明棠很想问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是对着这样一言脸,哪里还能记得自己要说什么。她支吾了一下,好容易找回神志后,发现自己忘了。 正经事问出来煞风景,那些边边角角的小心思,又问不出来。 她抿唇思索,谢玄辰就等着。只见慕明棠费劲想了好一会,闷闷说:「我忘了。」 忘了?谢玄辰扫了慕明棠一眼,没有戳破,点点头道:「好,忘了就忘了吧。既然忘了,就一定不要紧。」 于是两人继续在花园里散步。现在还是早春,许多花草并未苏醒,花园里远不到热闹的时候。两人静默地走了一会,慕明棠走下台阶,站在鹅卵石小道上,谢玄辰问:「你不开心?」 慕明棠幽幽叹气,她不想细说,就推脱给后面的人:「后面那些尾巴一直跟着,太烦人了。」 谢玄辰抬头朝后面扫了一眼,臃肿的丫鬟、侍卫队伍虽然和他们隔了一段距离,但是一直缀在他们身后。 现在见他们停下,侍从不明所以,领头模样的丫鬟悄悄皱起眉,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确实挺烦人的。 谢玄辰收回目光,漫不经心对慕明棠说:「既然你不喜欢,那我们甩开他们吧,去外面逛逛吧。」 慕明棠悚然一惊:「你说真的?」 「当然。」谢玄辰说着就伸出手,说,「跟我来。这里隐蔽多,他们反应不过来,我们一起甩开他们。」 慕明棠回头望了一眼,才刚将手放在谢玄辰手心,就感到手掌被攥紧,紧接着被一个强势的力道拽走。 后面的丫鬟一直盯着,他们本来以为谢玄辰和慕明棠只是停下来说话,可是眼看王爷瞧了她们一眼,王妃又瞧了她们一眼,王爷突然拉着王妃跑了。 侍从们吓了一大跳,慌忙追上去喊道:「王爷!王妃!」 谢玄辰说要甩人,果然毫不含糊,慕明棠跟着谢玄辰在穿过竹林,绕过好几道月亮门,还从回廊上横穿了一道水面,果然很快就听不到后面的动静了。慕明棠绕过游廊,提着裙子走上一座小拱桥。她见身后已经没有动静了,死活不肯再跑了:「不跑了,我跑不动了。」 她停下来后,扶着桥栏慢慢喘气,一边累一边觉得好笑:「我们怎么就和要私奔一样?」 「这回你说的没错,还当真是私奔。」谢玄辰停下来等慕明棠,他见慕明棠缓得差不多了,伸手指向另一面墙,「看到没有,前面就是王府的后墙,我们从这里出去,就汇入了景明街后巷。」 慕明棠听到十分吃惊:「我们真的要出去?」 「当然。」谢玄辰轻轻挑眉,「我只要答应了你,就一定会做到。你莫非这么不相信我?」 「可是我们突然消失了,皇帝那里恐怕……」 「无妨。」谢玄辰说着低声嗤了一声,嘲讽满满,「他算什么东西。」 谢玄辰说完,看向慕明棠,眼尾微微含着笑:「慕小娘子,前面就是外面了,你愿意随着我私奔吗?」 慕明棠抿着嘴轻轻笑出来,点头道:「好啊。」 这么好看的小白脸,勾引哪家小姐私奔,恐怕都是成的。 谢玄辰和慕明棠下了桥,一齐走向角门。这个角门连着大花园和后巷,并不常用,连着守门也是个闲差。 守门的婆子百无聊赖,眯着眼坐在阳光下,一丢一丢地打盹。她突然听到脚步声,猛地惊醒,一睁眼发现竟然是王爷和王妃。 婆子都以为自己睡迷糊了,她用力揉了揉眼,见这两个人影还好端端地停在她面前,忽地吓软了腿:「王爷饶命,王妃饶命,老奴只是不小心丢了个盹,并不是故意怠慢差事……」 谢玄辰嫌弃地啧了一声,说:「行了,没人问你睡觉的事。相南春叫你有事,让你去前面找她。」 婆子虽然不聪明,但也自认还没老糊涂到这个程度。先不说相姑姑堂堂内府总管为什么会有事找她一个看门老婆子,单说奴婢有事,却由主子来传话,就不太对劲儿吧。 第29章 慕明棠露出一种不忍直视的表情,碍于眼前有人,生生忍着。婆子狐疑地看看谢玄辰,又看看慕明棠,最后心想谢玄辰一个王爷有什么可图她的,反正门上也挂着锁,她到前面瞧一眼,也不碍事。 婆子想妥了,哈腰笑着说道:「谢王爷不杀之恩,谢王妃。」 她说着,就颤颠颠朝另一边走去,一离开谢玄辰的范围后,立刻跑了起来。 等婆子走了,慕明棠才轻轻推了谢玄辰一下:「你说你有办法,结果就是那么烂的借口?」 「内容有什么重要的。」谢玄辰浑不在意,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借口蹩脚,「反正我无论说什么,他们都不敢不听。」 慕明棠噎住,竟然还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她放弃和谢玄辰较真,而是上前拿起锁仔细瞧:「这是什么锁眼?」 慕明棠一边看一边感叹自家王府真有钱,连一个偏僻的、根本用不到的后门,竟然也用的是最贵的重锁。慕明棠看完之后,不觉拧眉:「开倒是能开,就是没有趁手的工具。」 慕明棠说着四下看,寻找周围有没有什么铁丝、铁钩之类。慕明棠一边找一边怼谢玄辰:「你也帮我看看,要细长又坚硬的东西,铁丝铁网都可以。可惜我今日没戴那根细簪子,身上这些簪子略有些粗,开锁用不成……」 可是谢玄辰却不动。他上前拎起铜锁看了看,然后扔到一边不管,直接用手指掰着后面的铁链,慢慢将铁环拉直。 为了保险,后门是用铁链套住门栓,然后再在最外层挂锁。慕明棠本来寻找趁手的东西开锁,她招呼了好几声都不见谢玄辰动作,奇怪地回过头去。结果这一回头,就看到谢玄辰把链子上的一串铁环掰开了。 铁环要连成一串,铸造时自然是留了口子的。慕明棠眼睁睁看着谢玄辰把那条细细的口子掰开,然后轻轻一推,就从另一环上掉落下来。 谢玄辰稀里哗啦把铁链拉开,铜锁掉在地上的时候,依然尽职尽责地锁在铁链上。 谢玄辰做完这一切后,很纯良无害地看向慕明棠:「开了。」 慕明棠惊讶得许久合不拢嘴,要不是这种事发生在眼前,她根本信都不信……慕明棠默默闭上嘴,心想还找什么工具开什么锁,现成的破坏王就在跟前,哪用那么文雅地开锁。 慕明棠就这样大摇大摆地打开门栓,大敞着门,成功逃出自家后院。 果真如谢玄辰所言,走入后巷,才走一段路,就汇入熙攘热闹的主街。一进入主街,烟火气扑面而来,没有奴仆寸步不离,没有侍卫事先清场,置身在久违的市井中,慕明棠都怔了一刹,恍如隔世。 明明是过去习以为常的场景,现在看到,仿佛已离她很远了。慕明棠感慨了一会,很诚挚地问谢玄辰:「我们家离大街这么近,后门大敞着,不会丢东西吧?」 「不会。」谢玄辰说完都觉得匪夷所思,「谁敢进我的王府偷东西?」 「倒也是。」慕明棠一想也是,立刻放下心,开开心心逛起街来。 慕明棠一边看路边的摊子,一边问:「你说,他们多久能发现我们出来了?」 「很快了。那个婆子只要撞到人,随便一问,他们就知道我们的位置了。等他们去后门一看,只要不傻,都能顺着巷道找到这里。」 慕明棠一听倒抽一口气,连忙拉着谢玄辰的手往前走:「快跑,小心被捉回去。」 路边一个买面具的摊主听到这句话,很惊讶地看着他们。这句话被不明所以的人听了,很容易误会,慕明棠本来有些尴尬,但是她不知道怎么灵机一动,竟然顺势泪眼汪汪地看向谢玄辰:「二郎,我们就算逃出来,又能逃多久呢?我们背着你哥做这种事,真的好吗?」 摊主听到嘴巴都撑大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俩。谢玄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根本反应不过来她想做什么:「你说什么?」 「你哥是个好人,我们这样做,是不能长久的。」 谢玄辰气到深处,反而笑出来了。他本来看着就不好相处,这样冷冷一笑,更加阴狠了:「没事,反正他都死掉了。谁敢和我抢女人,我就弄死谁。他九泉之下知道我把你照顾的很好,一定很安心。」 慕明棠即便戏精附体,此刻也被雷得不轻。她用帕子掩着脸而去,一边走,一边贞烈地推开谢玄辰的手:「你别这样,我是你的嫂嫂,你不能对我这样。」 面具摊主的下巴都掉了,慕明棠和谢玄辰走出去老远,他还费力探出身看。 等走远后,慕明棠再也忍不住,噗得笑出声。她越笑越收不住,一发不可收拾,最后笑得路都走不动。 第30章 「那个摊主回去之后一定得说道好几天吧,我都能想到了,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说到这里她又开始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谢玄辰却皮笑肉不笑地勾了下唇,扣着慕明棠的腰把人拉过来:「我们这样不长久?嫂嫂?」 慕明棠没料到谢玄辰突然动起手来。她猝不及防被拉到他身边,简直是扑入他怀里,脸距离他的下巴极近。慕明棠脸腾地红了,慌忙想退开,可是谢玄辰的手不过稍稍使力,她就又跌回来了。 谢玄辰的手看着修长白皙,可是箍在她腰上,动都不动。 慕明棠挣扎片刻,脸越来越红:「你松手,还有人呢。」 谢玄辰挑眉,故意说:「那没人就可以了?」 「我分明不是这个意思。」慕明棠见看过来的视线越来越多,慌忙拍谢玄辰的胳膊,「快放开,很多人都在看。」 谢玄辰可不是一个怕人看的人,他依然稳稳地揽着慕明棠的腰,说:「你不把刚才的话解释清楚,我就不松手。反正污名已经担了,我总不能白吃亏。」 他们两人都华服层层叠叠,谢玄辰单手环着慕明棠的腰,才感觉到宽松的衣服下细腰如何盈盈不及一握。谢玄辰终于明白之前的疑惑了,原来,女子的腰,确实是软的。 又软又细,柔若无骨,手感极好。 慕明棠腰被扣住,上半身控制不住地朝谢玄辰身上倒去。她不小心靠在谢玄辰胸膛上,连忙又支起身,可是这样却站不稳。最后,她只能艰难地支着腰,一手抓着谢玄辰胳膊,另一手虚虚扶着他的胸口。 慕明棠明白今日谢玄辰是必然不依不饶了,只好缓了口气,说:「我方才那些话都是随口诌的,为了骗骗路人罢了,你较真做什么?」 「我非要较真。」谢玄辰哪里肯轻易松手,假公谋私,一边感受温香软玉、纤腰在怀的感觉,一边理直气壮地说,「你还说我们不长久?怎么就不长久了?」 「我那是演戏啊。」慕明棠都觉得无语,「我还说我是你的嫂嫂,你不能对我动手动脚呢。你怎么听话只听一半,较真也只较一半?」 谢玄辰冷笑了一声,抬手捏了捏慕明棠鼻子,说:「想当我嫂嫂?这恐怕不行。我唯一的哥哥五六岁就死了,就算定了娃娃亲,也该顺延到我身上了。还说我们这样不长久?只要我想,就没人敢阻拦我,不长久也得长久。」 慕明棠听到这些话不堪入耳,瞧瞧这都是些什么。她不知道是恼的还是羞的,脸颊一片绯红:「胡说八道什么,还顺延婚约。这话让老学究听到,非打死你。」 谢玄辰突然反问:「那你呢?」 慕明棠语塞,一时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愣了一下,用恼怒佯装道:「我也打你。」 谢玄辰不满地瞥了慕明棠一眼,不情不愿地松开手,看表情竟然还很委屈。慕明棠重获自由后,立刻逃出三步远。 她这才悄悄松了口气,她发现许多人都在看他们,尴尬至极,连忙用帕子遮着脸,飞快遁走。 长得好看的人在哪儿都瞩目,何况是这样两位俱都年轻貌美,且衣冠华丽的男女。俊男美女举止亲密,拉拉扯扯,周围经过的人无不在看他们。慕明棠遁走后谢玄辰轻轻笑了一下,他也不急,慢悠悠地追上去。 慕明棠走了半条街,感觉身边没有异样的视线了,才如释重负地停下。她才刚刚慢下脚步,路口一个算命摊子立刻招揽她:「娘子,贫道观你眉宇生华、福运连绵,必是命格高贵、逢凶化吉之人。不妨让贫道给娘子算一卦,十文钱一次,不讲价。」 慕明棠讶异地朝旁边瞅了一眼,自从她嫁给谢玄辰后,敢和她搭讪的人可屈指可数。往常谢玄辰杵在她身边,十步内生人勿进,根本没人敢不长眼地凑上来。没想到今日她甩开谢玄辰,第一个和她搭讪的,竟然是算命先生。 那个算命先生支着一个简易的小桌子,背后挂着道卦,身穿青色道袍,年轻白净,圆脸豆眼,看面相倒很可亲。 慕明棠哭笑不得,她这样一看,发现这个人有些眼熟:「你不正是上元那天在路边表演枯树结果,然后卖膏药的人吗?原来你还算命啊!」 算命小道士惊奇地看了慕明棠一眼,语气越发热情:「没错,是小道!娘子和小道士有缘,那更要给你算一卦了。娘子是有缘人,按熟人价,八文钱就可以。」 还想着算命呢,慕明棠失笑:「你不是说,不讲价吗?」 「有缘人当然是有缘人的价。娘子,劳烦伸手。」 慕明棠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身后就传来谢玄辰的声音:「敢让她伸手,你不妨先算算自己的命,还能活多久。」 第31章 慕明棠回头,见果真是谢玄辰来了。那个年轻的道士瞧见谢玄辰,明显气势弱了,但还是努力给自己招揽生意:「这位郎君看着杀气极重,恐怕手上不止有人命,还斩过龙气。斩杀龙脉业孽重,回报也重。郎君命格极硬,若是能逢凶化吉,蹚过命中大劫,日后进势锐不可当。郎君不如和我算一卦,贫道帮您看看如何度过命中注定的大劫难。」 这些话谢玄辰自然嗤之以鼻,他不信神佛,不信妖魔,只信他自己。人生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能走到什么高度,也全靠自己,哪是算命先生嘴皮子一碰,就能帮你把未来安排好的。 慕明棠也无意多耽搁,礼貌地笑了笑后,就要和谢玄辰转身离开。小道士见自己招揽了半天,一个铜子儿都没有,顿时急了:「两个人一起算可以半价的!实在不行,买小道的膏药也可以。你们身上熏了乌羽飞、曼陀罗,我这一帖膏药下去,保你们神清气爽,灵台清明!」 谢玄辰脚步一顿,慕明棠的脸色也变了,回过头问:「你说什么?」 谢玄辰慢慢回身,虽然没说话,但是眼神中杀气毕现。小道士被他们俩,主要是被谢玄辰的眼神吓到了,说话声音不知不觉变弱:「我说我的膏药起死回生,乃灵丹妙药……」 「不是这些。」慕明棠急了,连忙问,「是前面那些。」 「前面?你们熏了乌羽飞、曼陀罗?你们自己身上的香料,难道自己不知道吗?」 慕明棠和谢玄辰对视一眼,都收起玩笑之色。慕明棠走回小道士的算命摊子上,直接摆了锭银子上去:「把刚才那两种香料告诉我们,这锭银子就是你的。你若是知道这些香料有何用处,如何使用,如何解除,后面有的是银子等你。」 「好!」小道士激动万分,一口应了,「小道我没有看错,我就知道你们俩有钱!别急别急,我再仔细闻一闻。」 小道士亲眼看着自己算命桌子的一角被人活生生掰了下去,语气越来越低。他不敢再废话了,慌忙用力嗅了一口,分辨片刻后,说:「娘子,可否将您的衣袖给我,有几种我需要凑近了才能分辨。」 谢玄辰听着就挑眉:「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小道士气弱:「我这不是不敢和郎君您要么。随便什么东西都行,最好和你们待得时间长一点。」 最后谢玄辰递了一块自己的纯白锦帕过去。小道士凑近闻了闻,慢慢说:「我刚刚闻的没错,主料是乌羽飞,辅以曼陀罗,其他还加了朝颜、苦艾草,另外用沉水香、麝香等味道重的香料掩盖味道,更多的我就分辨不出来了。不过差不离,主要就是这些。」 慕明棠脸色凝重,问:「这是什么?」 「朝颜、曼陀罗等都是致幻的草药,其中乌羽飞最为罕见,这种异草产自南疆,得去大理才能采到,而它的效果,也是最好的。乌羽飞晒干后焚烧,香味又轻又淡,初闻没事,得闻久了,才能一点点显现效果。」 慕明棠心中发凉,手脚也全冰冷了。反而是谢玄辰依然不动如山,问:「什么效果?」 小道士挠了挠头,说:「我也不清楚。乌羽飞十分罕见,中原鲜有人识,还是我师父专门研究过,我才略懂一二。但是我师父当年都没研究明白,我更加说不通了。听我师父说,大概是时间长了,会让人变得神志不清,攻击性高。只需要用乌羽飞根做成的药引刺激一下,就会陷入狂躁,攻击四周,且不知疲倦。」 所有的症状都很像,慕明棠立刻想到那个突然出现,又无故消失的香熏球。 乌羽飞根,药引! 慕明棠回想当天的事,那时候谢玄辰站在窗边,门户大开,秋风瑟瑟,药引的香味被风吹淡,所以他们说了会话,谢玄辰才突然觉得头疼。 一切都是对的上号的。 照这样说,乌羽飞分两部分,一部分常年累月地侵蚀着谢玄辰的精神,另一部分是药引,在某个合适的时机,忽然将神志隐患激发出来,让谢玄辰失控。 他武力高的可怕,平时随便一捏就能把普通人捏紫青,更别说失控状态了。 慕明棠不禁低头看自己的衣服,所以,第一部 分幻药就熏在他们的衣服上?是了,公侯贵族习惯熏香,家家户户都有专门的熏香丫鬟,衣服洗过后,唯有熏了香,才算干净,不然就被视为寒碜失礼。而王府的排场更大,仅慕明棠知道的,她和谢玄辰日常穿的衣服,都要至少熏一整夜才会拿到他们跟前。 慕明棠自从知道可能是香料有问题后,屋内再不燃香,连饮食也暗暗注意着。谁能想到,对方入手的点竟然在衣服的熏香上。 第32章 熏衣味道淡又悠长,最重要的是谢玄辰从小习惯了衣服上熏香,根本不会注意丝毫。在这种地方下药,委实刁钻又狠毒。 药引,多半便是香熏球里的香料了。 慕明棠一时觉得心情复杂,她完全没有想到,探访已久的事情一直没有突破,反而在随意逛街时,就这样误打误撞地撞到了答案。 谢玄辰听着却渐渐变得严肃,他低头看了慕明棠一眼,眼神压抑又愤怒。慕明棠一直和他待在一起,所以现在,慕明棠也被下了药。 谢玄辰光想想就想把那些人的脖子拧断。他勉强压制住内心的暴戾,对小道士说:「还有一物,你若是能分辨它的主料和配料,无论是什么,你随便开口。」 谢玄辰说着,低声对慕明棠说:「明棠,净厄丹。」 慕明棠这才想起来,赶紧从绣囊里拿出来。自从谢玄辰上次意外发病后,慕明棠一直随身带着净厄丹,生怕再遇到什么意外。她并不知道其实净厄丹本身就是有问题的,直到今日谢玄辰说,她才明白这个药不能吃。 但是紧接着他们就跑出来逛街了,所以净厄丹慕明棠还带在身上。慕明棠把丹药翻出来后,立刻递给小道士。小道士本来一直神神叨叨的,打开锦盒后,他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 慕明棠期待地看着他,盼着他再说出些什么好消息来。然而小道士仔细看了看,甚至还刮下来一小块抿在嘴里尝试,最后摇头:「不行,这个丹药我看不出来。」 慕明棠难掩失望,然而小道士话音一转,竟然和他们打起商量来:「不过,你们能把这个丹药买给我吗?我拿自己做的膏药和你们换。」 小道士说完看对面两人脸色不对,语气变弱:「用算命抵账也行。实在不行,你们把这锭银子拿回去?」 小道士说完简直仿佛隔了块肉下来一样,疼的眼睛都看不见了。慕明棠气得说不出话来,谢玄辰不紧不慢,问:「你为什么要买?」 说完,见小道士迟疑,他自己帮小道士把答案说了出来:「因为,这是你亡师遗物。」 谢玄辰说完后,许久都没人说话。慕明棠看看面无表情的谢玄辰,又看看紧绷着脸的小道士,慢慢明白过来:「原来,当年为王爷研制净厄丹的游医,是你师父?」 小道士没想到世事竟然如此之巧,他就怕遇到当年的人,偏偏随便在路上拦了一组生意,就是当年那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小道士二话不说,连银子也不要了,飞快地收拾东西要溜:「你们的命我算不了,这生意我不做了,我家里还有事,先行一步!」 「小道长……」慕明棠一见他要溜急了,连忙说道,「你的银子还没拿呢。」 「钱财乃身外之物,小道不要了。」 「那改成黄金。」 小道士脚步停顿了片刻,背影隐隐透露出一股挣扎,最后但是咬咬牙说:「小道仙风道骨,不爱俗物。不要。」 「那你的命呢?」谢玄辰幽幽说,「你的命,你师父的仇,你还要不要?」 小道士霍地转过身:「你说什么?」 谢玄辰不紧不慢,说道:「你师父是如何死的,想必你比我清楚。你若是打算下半辈子一直这样担惊受怕,四处流窜,毫无尊严地活着,甚至连你师父的仇也不报,那你尽可往前走。」 小道士一张小圆脸气得皱起来:「你……」 小道士胸膛起伏,一张脸涨得通红。他师父当年云游四海,偶然来到京城,发现皇城中正在张贴皇榜千金求医。他师父医术高超,遇到疑难杂症自然想试一试,于是,就揭了皇榜。 没想到这一揭,就害了自己的命。他师父在京城留了好几个月,最开始他跟在师父身边,可是后来有一天,师父突然要他去给曾经的一位病人送药,面色严厉,当天夜里就打发他走了。小道士不明所以,等他再回来时,得知师父已经离开京城了。 一声招呼都不打,甚至连口信都没留,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小道士四处去寻找师父,直到很久之后,他才听人说,师父云游至一处荒山野岭,采药时,不慎摔落山崖,已仙去了。 小道士自然是不信的,他师父注重养生,腿脚比他利索多了,又有多年的采药经验,悬在石壁上采药都没事,怎么会在一个山坡上就失足摔落了呢?小道士不死心,暗暗查访,越查,越心惊。 他终于知道这不是自己能惹的事情,师父的死,也没法查出一个水落石出了。小道士不敢再行医问药,但是又没有其他谋生手段,只好隐姓埋名,依靠在师门学过的卦术,连蒙带猜地给人算算命,驱驱鬼。偶尔表演个障眼法,推销膏药挣点外快。 第33章 没想到他都改行算命了,竟然还是遇到当年的事主。 小道士开始没注意,等见他们拿出净厄丹后,才想起当年这一桩事。他本来想装不认识,把师父的丹药拿到手就跑,然而,还是暴露了。 小道士明白,别看谢玄辰现在孤身一人,看起来势单力薄,但是就依他刚才掰断桌角的力气,仅凭谢玄辰一人,已经足够收拾小道士了。若是谢玄辰不想让他走,小道士是走不出去的。 小道士气了一会,道:「我说了这个病我治不了,我师父都治不好的病,我哪成啊?两位大人有大量,还是放我走吧。」 慕明棠心想怎么可能,正好今日他们是偷溜出来的,身后没有皇帝的眼线,简直是天赐良机。小道士虽然说他治不了,可是他毕竟是当年游医的徒弟,就算真治不了也好过没有。反正今天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把这个小道士绑到,啊不是,请到王府。 慕明棠发现她和谢玄辰待久了,变得一身匪气,当然这不要紧,慕明棠压下自己的真实念头,和善地笑着,说:「小道长有所不知,今日我和王爷出来时,并无侍从。此事只有你、我、王爷三人知道,外人断不会知晓你的身份。你只需扮演成一个算命先生……算了,还是幻术手艺人吧,随我们回王府,吃住都包,每个月发月俸,年节另有打赏。而且这些和你的诊金是分开的,若是你能想出药方,每一帖药一百钱。小道长,你看怎么样?」 小道士忍不住在脑子算一帖药一百钱,一个月下来共有多少……小道士强行打住,贪生怕死的念头依然占着上风:「挣再多钱,也得有命花。我隐藏在市井中都担惊受怕,要是跟你们回去,岂不是立刻就被人认出来了?不妥不妥,这个钱我不能挣。」 「不会。」谢玄辰说道,「王府中如今所有人都重新换过,当年涉事之人死的死散的散,恐怕连你师父都认不得,谈何当年只是一个小药童的你呢?何况,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 「你如今毫无自保之力,一旦被人发现,只有等死的份。而且你不作为,还给对方省下了动手的麻烦。你师父死了,尚且有你追查暗访,若是你死了,还会有谁记得你们师徒二人?」谢玄辰看着小道士的神色,放下最后一记重锤,「只有我,和你们师徒的立场是天然一致的。你跟着我,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保你安享太平一日。」 小道士有点被说动了,他贪生怕死,这几年过得心惊胆战,更要命的是他不敢从医,连维生的钱都挣不到,饥一顿饱一顿,实在是难熬极了。可是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谢玄辰活着时自然能保他,万一谢玄辰自己都活不了呢? 慕明棠见小道士似在犹豫,这一刻慕明棠突然福至心灵,轻声说:「小道长,你这样有一顿没一顿的,算命一辈子挣的钱,恐怕也不如去王府胡吃海喝三天。既然如此,你还犹豫什么呢?」 小道士被着一句话豁然点通,对啊,他勤勤恳恳挣一辈子,恐怕也比不上王府三天的花销。那这样他还努力什么,不如去狗大户府上蹭吃蹭喝,说不定用不了一个月,就把自己这一辈子的钱挣回来了。 这么一想果然亮堂多了,小道士被说动,掰着指头和面前这两个狗大户算账单:「你们说的,包吃包住,每个月发俸禄,年节有赏金。诊金另算,一帖药一百钱,买药材的钱你们自己出!」 慕明棠一口咬定:「好。」 「成交。」 ☆☆☆ 王爷和王妃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踪了,整个王府都惊吓起来。相南春跟着众人赶到后门,见地上扔着一条被暴力破坏的锁链,后门大敞,而王爷和王妃的人已经杳无踪影了。 相南春当时险些晕过去,侍卫长也吓得不轻,赶紧派了几路人从后门追出去,沿街寻找,务必把王爷王妃找回来。 相南春留守王府,不断派人在四处查。婢女跟在相南春身后,低声询问:「相姑姑,王爷失踪一事……是否要禀报宫里?」 相南春脸色难看,她想了一会,缓慢摇头:「再等等。若是被圣上和皇后娘娘知晓,必然要治我等之罪。先让侍卫出去找,说不定王爷王妃只是心血来潮,一会就回来了呢。」 婢女领命而去。相南春说完,心情愈发沉重。 她这个位置便是夹缝求生,里外不是人。谢玄辰防她,宫里也防她,费心费力做了许多,最后很可能哪面都讨不着好。 就像今日,她上报也不是,不上报也不是,左右为难。 王府正鸡飞狗跳着,相南春突然听到小丫鬟匆匆忙忙跑进来报信:「相姑姑,王爷和王妃回来了!」 第34章 相南春猛地站起来:「什么?」 「真的,就在门口。还带回来一个手艺人!」 相南春急忙赶出去,果然在正门路上,遇到了慕明棠和谢玄辰。 相南春吃惊,慌忙行礼:「奴婢参见王爷、王妃。奴婢伺候不力,请王爷王妃降罪。」 「无妨。」慕明棠摆摆手,一点都没有罪魁祸首的自觉,反而还很大度地表示宽恕,「是我和王爷兴起,随便去外面看看。对了,前些天李夫人不是请来一个会表演蝴蝶幻术的人吗,今日我也在路上看到一个,精妙程度不比李夫人的差。正好养在王府,这样等我无聊的时候,想看随时就能看。」 相南春飞快地瞟了眼慕明棠身后的江湖艺人,虽然惊讶,但还是恭敬应下:「是。」 按理安排客舍这种事用不着慕明棠一个王妃操心,但是今日她不知怎么来了兴致,竟然问了问王府中的空房子,然后亲自给那个穿道褂的艺人指了间屋子。 慕明棠不敢做太多,给小道士定了一个方便来往的住所后,剩下的事情,就全交给侍女们去安排了。 等到了晚上,慕明棠和谢玄辰分别换了暗色的衣服,趁夜去找小道士。 小道士第一次见这种阵仗,被从床上惊醒。他打着哈欠,强撑着困意把了一会脉后,不得其解:「脉象稳健,这不是没事么。你们到底过来干什么?」 慕明棠着急,压低声音说:「不是让你看他现在,现在他当然没事。问题在于乌羽飞,如果下次再碰到药引,他还会发作吗?」 小道士按了一会,很肯定点头:「会。」 听到这个答案慕明棠难掩失望,谢玄辰早有预料,倒不觉得多遗憾。他问:「可以解吗?」 这次小道士想了想,迟疑道:「当年我师父在京城停留数月,就是想研制出解药。我被打发离开时,丹药只有雏形,我并不知道完整的药是什么样子。可是我师父行医多年,医术高超,医德崇高,他绝不会糊弄人。他最后拿出手的,必然是尽全力后配置出来的药。但是就算如此都治不了王爷,我医术远不如师父,我师父都不行,我更不能了。」 慕明棠斟酌着,说:「并非净厄丹不能解,而是有遗有后患,且会上瘾。」 「哦?」小道士惊讶地挑眉,说,「把丹药给我,我再看看。」 慕明棠递上净厄丹。小道士切了一小块磨碎,又闻又尝,最后若有所思:「师父去后,我找到师父手稿,上面好像提过这件事。他平生云游四方,见识过许多疑难杂症,也治好过许多,京城岐阳王便是一例。只不过后来师父手稿中又全盘推翻了自己的丹方,他后面一直在寻找万全的治病方法,只可惜尚未找到,师父就出事了。」 原来当年那位游医又全盘推翻了自己的法子,可惜在他想到方法前,就已不在人世。慕明棠感到忧心,问:「那怎么办,你能改进你师父的方子吗?」 「不能。就算把师父的药方给我,我也改不了,更别说现在根本没有药方,只有成品药了。」小道士说完,很努力地回想,「我记得师父手稿最后几页上写,以药治药是行不通的,靠药来对抗另一种药物,最后只会被新的药物控制。要完全戒除,只能靠自己。这些话他写的很潦草,剩下的我就看不懂了。」 慕明棠听到这些话,忧喜参半,喜的是毕竟有解开的可能性,忧的是,不能用药,不知道方法,无异于没说。 不同于慕明棠忧心忡忡,谢玄辰倒仿佛很是放下了心。他说:「知道了原因,就已经解决了一半。乌羽飞必然已经下了很久,日积月累,滴水石穿,后面才会被引发。不过知道是药就够了,只要能下药,总是能治的。」 慕明棠也深吸一口气,说:「你说得对,是我太急了。我们慢慢来,总是有办法的。」 慕明棠说完后自己叹了口气:「说来惭愧,我倒还不如你这个病人看得开。」 谢玄辰摇头,握着慕明棠的手不说话。慕明棠听到小道士说没有药时十分失望,谢玄辰却觉得安心。可能是这些年屡次失望,谢玄辰的要求已经变得很低。只要知道并不是他自己的问题,而是外物操控,甚至当年他突然发疯也可能是药引诱导,谢玄辰已经安心了太多。 不会有什么,比他已经经历过的更糟了。 谢玄辰这个病人心态好的出奇,还能反过来安慰身边人,小道士也有些赫然,说:「我回头再翻翻师父的手稿,虽然说不能靠药物,可是戒除乌羽飞期间用药物调养身体,加快恢复,还是可以的。」 「好!」慕明棠大喜过望,一口应下,「有劳小道长了。只要对王爷有益,无论你需要什么,都尽管开口。」 第35章 慕明棠和眼神太过恳切,倒把小道士看得心虚了。他不知不觉扣指甲,说:「我不确定一定有用,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给人看过病了。」 慕明棠也看出来了。小道士这么一说,慕明棠果然更担心了,她不由拍到桌子上,眼中急切地要着起火来:「你不能不确定!这些药他是要喝的,你给喝坏了怎么办?你必须万无一失才能动手。」 「无妨。」谢玄辰拦住慕明棠,把她的手从桌子上拿下来,握在自己掌中,「让他治吧,配成什么样子都无妨。能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 慕明棠看看谢玄辰,即便心中还是不放心,也叹口气不再说话了。 他们两人回屋后,关上窗户。今夜月色正好,透过窗格,地上如水一般清澈通明。 慕明棠解下披风,莫名低落:「小道士说没有解药,最多能用药减轻你的痛苦。怎么办?」 「没关系。」谢玄辰合上窗户,见慕明棠一脸凝重,好笑地摸了摸慕明棠头发,「走到哪儿算哪儿,总不会比原来更糟了。不用怕。」 「可是……」慕明棠看着还是怏怏不乐,「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 谢玄辰失笑,月光从窗户中穿入,照在他们两人身上,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谢玄辰摸了摸慕明棠毛茸茸的发顶,忽然伸手,轻轻抱住慕明棠:「不会再有什么,比我过去那两年更难熬了。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你仅仅是站着这里,就已经比任何药都管用了。」 月光清澈,给一切都笼上一层微微的、银色的光芒,慕明棠的侧脸照在月光中,有一种冷清又温柔的美感。 尤其她的眼睛,如珠似玉,穿云拨雾。 谢玄辰突然就觉得这样的气氛很适合拥抱,他也果真抱住了慕明棠。这个拥抱轻微又珍重,不含任何情欲味道。 谢玄辰在月色下抱住那个曾经给予他无限支持,生生把他从深渊中拉出来的姑娘,心中一时感动不能自持。 当年亲信和战友的死宛如一座大山,这些年一直沉甸甸压在他身上,谢玄辰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他每想到就觉得痛苦,连着自己过往的功勋也成了罪恶。 众叛亲离,身败名裂,他犯下这等罪孽,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之前两年,他就这一样一边自厌,一边本能求生。理智告诉他不对劲的地方太多,可是感情上却害怕当真如此,他痛苦挣扎了许久,直到某天耳边传来动静,一个女子的声音在床边响起:「王爷,我是慕明棠。」 接下来那半年,谢玄辰无异于为慕明棠而活。他无意求生,可是却知道他若是死了,慕明棠必然也活不下去。为此,谢玄辰每每告诉自己,再多撑一段时间,再多为慕明棠铺垫些许。 然后牵绊越来越多,心中生出的奢望,也越来越重。 之前发现香熏球时,谢玄辰拼命告诉自己不要信,只要他不当真,以后就不会失望。直到今天听到小道士的话,一切猜测证实,谢玄辰心上悬挂的利剑也铮的一声坠地。 他并非怪物。他还有资格留在人间,他还有资格希冀日暮炊烟、妻子在侧的生活。 谢玄辰觉得他何其有幸,在自己都放弃活意后,却有另一个姑娘,不断告诉他你不能死,要死也不该是你。她总是那样笃定地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提起他的名字时,眼睛都闪闪发光。谢玄辰可以肯定,如果这半年他没有遇到慕明棠,他一定已经死了。 他又何其有幸,在黑暗中挣扎出卑微的祈愿后,果真遇到了当年游医后人,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至于小道士所说的能不能治,如何治,又有什么要紧。天底下不会有什么比他过去的两年更难熬了。 无论需要付出什么,忍受多少失望和痛苦,都不值一提。 未来于他,也不再是泡沫般漂浮脆弱、一戳即破的幻影,他终于有资格承担慕明棠说过的那些计划,也终于有资格畅想,他们的未来是什么样子。 谢玄辰抱着慕明棠,明明是环抱的姿态,两只手却小心翼翼,不敢用力。他从小就身负神力,成年人都举不动的重物,在他手里如玩具一般,可是现在他却瞻前怕后,仿佛连慕明棠纤细的腰都握不住。 月光从他手心倾泻而过,连怀中的慕明棠都仿佛是月光般,一碰就要消失。 这个拥抱温柔又珍重,慕明棠完全没有躲开。她静静站了一会,感受到身后轻微的力道,微微叹了口气,主动抱住谢玄辰。 她想告诉他一切都会没事的,她会一直陪在他身边,又觉得语言在这样的场景前太过轻飘,说什么都太单薄了。最后,慕明棠只能用行动表达自己的心情。 第36章 谢玄辰感受到她的动作,手上的力道慢慢加大,仿佛虚无缥缈的月光终于抓到了实形一般,将慕明棠紧紧拥在自己怀中。 月光传堂而过,两个人的影子交叠,最后几乎只剩一人。 室内安静了一会,慕明棠轻声说:「一切都会变好的。不对,已经在变好了。」 谢玄辰低低应了一声:「我知道。」 上天在和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后,终于又仁慈地送来了慕明棠。现在他心结彻底放下,也是时候,着手准备复起之事了。 他的女人,就该自在随意,无所忌惮。她不需要顾忌任何人,任何事。 ☆☆☆ 确定了原因后,之后,就要逐步戒除了这种邪门的南疆异草了。 第一步,是让乌羽飞对神志的摧残不再加重。 根据小道士的话,慕明棠和谢玄辰都怀疑乌羽飞下在熏衣的香料中。昨天晚上睡觉之前,慕明棠想了许久,该如何不引人怀疑地,取消衣服上的熏香。 衣服上熏香是礼节的一部分,熏过香的衣服才被认为新衣服,若慕明棠贸然说不熏香了,既无法自圆其说,又一定会引起皇帝的怀疑。 偷偷换香料更欲盖弥彰。毕竟如果药真的下在熏衣香料中,香料必然是对方注意的重点。慕明棠稍微对香料做些手脚,恐怕就引起对方警惕了。 到时候,只会更难以收场。现在好歹对方在明,他们在暗。谢玄辰还需要时间恢复,所以这段保护区间十分重要。他们不能过早暴露自己,尤其不能让对方知道他们已经察觉了。 慕明棠想了很久都想不到万全之策,她问谢玄辰,谢玄辰也一时想不到办法。 最后,谢玄辰给出来的解决方案是:「不去管他。反正都用了怎么久了,不差这一天两天。」 慕明棠气得头疼。她昨夜想了半宿,今天早上起来时,精神头都不太好。 她困倦地倚在梳妆台前闭目养神,任由身后的侍女为她绾发。过了一会,侍女插好最后一根簪子,讨好地说:「王妃,您看今日随云髻,如何?」 慕明棠睁开眼,丫鬟立刻捧来一面圆镜,放置在发后,借由两面镜子反射,让慕明棠查看身后发髻。随云髻形如其名,长发堆叠在头顶,却斜向后侧方,飘逸灵巧,宛如飞云出岫,妩媚又仙气。 而慕明棠发间还箍着金色的发环,云髻两侧随着形状缀着珠玉、宝石、流苏,虽然不多,却样样用在点上,多一分则臃肿,少一分则素淡,分寸把握可谓极好。 慕明棠从镜子中左右看了看,点头道:「不错。赏。」 绾发的侍女立即笑盈盈地应下。慕明棠梳妆完毕后,移步去梢间。谢玄辰早就等在这里了,看见她出来,放下手中的邸文,说:「你出来了。早膳已经摆好了,先去用膳吧。」 慕明棠本来对今日的装扮十分满意,发觉谢玄辰竟然毫无动静,不由有些恼了:「你都没发觉我今日有什么不一样吗?」 谢玄辰听到内心紧张起来,谨慎问:「什么不一样?」 「发髻啊。」慕明棠脖颈微微一动,缀在随云髻尾端的流苏轻轻晃动,「我今日换了发髻,你都不说我好看!」 谢玄辰无奈地叹口气,吓他一跳,他还真以为怎么了。谢玄辰见惯大场面,此刻依然不慌不忙,说道:「你一直很好看,这个发髻也是沾了你的光才好看,我为什么要专门注意它?」 慕明棠一下子就被说服了,笑着睨了他一眼:「强词夺理。今日不和你计较了。」 跟在身后的丫鬟们沉默无语,只觉得牙酸。 慕明棠和谢玄辰依次入座,王府即便是早膳也有规制,前后光上菜就要好几次,水果、瓜果等第一批上。 丫鬟侍奉在一边,说:「王妃,这是今年新上的樱桃,今儿一大早,厨房特意出去买的,正新鲜呢。」 丫鬟说着端上洗净放好的樱桃,樱桃红艳剔透,放在冰裂纹瓷盘里,说不出的好看。 慕明棠看着水灵灵的樱桃,突然生出一个点子。 谢玄辰感觉到慕明棠在看他,他抬起头去,就见慕明棠神色微变,目光中似有隐含。 谢玄辰真的不是很能猜懂慕明棠的暗示,他还记得有一次女官抱了被褥进来,慕明棠用眼神示意他拒绝,然后谢玄辰就完全理解反了。 虽然这次错误无形中帮了很大的忙,但是终究有前车之鉴,谢玄辰现在对自己不太相信。在没有和慕明棠通气前,他不会贸然接话。 所以谢玄辰只是很保守地问:「怎么了?樱桃不合口味吗?」 第37章 慕明棠内心里翻了个白眼,她还没吃呢,怎么能知道合不合口味?慕明棠放弃让谢玄辰配合了,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低得可怕。 慕明棠于是说:「今年樱桃上的早,这个味道闻起来新鲜。」 谢玄辰听着越发摸不着头脑了,忍不住问:「樱桃有香味?」 慕明棠正在铺垫,听到他的话,狠狠瞪了他一眼:「当然有!你闻不到而已。」 谢玄辰识趣地保持安静。慕明棠凶完谢玄辰后,又继续说:「说起香味来,还是自然天成为上。瓜果的味道是活的,焚香用再好的香料,闻起来也是死的。」 谢玄辰终于明白慕明棠想说什么了,之后,果然听到她说:「以后,屋子里的香料不要再用了,每个屋子专门放果盘,用新鲜的瓜果熏香。每季时兴什么水果,就熏什么香。」 丫鬟们不明白王妃这又是想干什么,她们面面相觑,不敢反驳,齐齐应诺。 「是。」 「衣服也是,用熏笼熏出来的总是带着火燎味,以后都用水果熏,冬天用橙子,夏天用苹果,让果味慢慢浸透到衣服里,不要那些人工雕琢的味道。」 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用苹果、橙子的味道渗透衣服,这得用多少瓜果?这样熏一夜,第二天好端端的水果都要扔掉,常年累月,仅这一项就要消耗多少? 未免太奢靡了吧。 可是王妃的话不能不听,王爷都没说什么话,她们哪敢置喙。丫鬟躬身应下,慕明棠亲眼看着她们把屋中香炉、熏笼等撤下,才心满意足地吃饭。 果然没一会,厨房就送来许多新鲜水果,都是才刚刚上市的。想要达到王妃的要求,让屋子中自然飘有果香,那肯定不能用普通果盘,得用专门的大容器盛满新鲜水果,味道一淡,就立刻撤下换新的。 中午时,慕明棠眼睁睁看着一大盆完好无损的水果被撤下去扔掉,心都痛了。可是她不能说,还得装作一副骄纵恣肆的模样。结果等人一走,慕明棠就拉着谢玄辰诉苦:「怎么办我好心疼,照这个势头,一天岂不是至少要换四五次?」 谢玄辰安慰她:「没事,花不了多少钱,浪费就浪费吧。」 慕明棠用力瞪他,谢玄辰只好改口:「只是第一次用的果子多,等以后我们屋里蕴了果味,就不必换得这样频繁了。估计一天两次就够。」 说完之后,谢玄辰很直白地表达了自己对这个主意的赞赏:「果然还是你有办法,这个点子好,新鲜的瓜果,一天一扔,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法做手脚了。」 「你别说了。」慕明棠每每想到就心痛得无以复加,「一天扔两次,我还是很心疼。」 但是无论怎么说,好歹解决了乌羽飞的问题。第二步,就是解除药引对谢玄辰的控制了。 而小道士被慕明棠催了好几天,总算找到了当年他师父的手稿。 才几天过去,小道士已经被王府的伙食喂的白白胖胖。他本着小圆脸,说:「我对师父的字认了许久,又翻阅医书,总算找到一个法子。」 「什么?」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小道士说,「也可以称为,以毒攻毒。」 慕明棠虽然听不懂,但是听到以毒攻毒这样的话,也大概能猜到不是什么好事。 慕明棠问:「怎么个以毒攻毒法?」 小道士说:「说来也简单。久被乌羽飞的味道侵蚀,突然闻到药引的味道会失控,要想借助外力抵抗是不可能的,只能尝试用神志克制住,等次数多了,身体习惯了,也就不至于被药引牵着走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们自己找药引来,让他病发。当然,最开始剂量很小,等他可以控制后,逐步加大成分,最后完全燃烧乌羽飞的根。若是他能在燃有药引的密闭屋子里忍耐一个时辰,那这种药物,对他而言就不足为惧了。」 民间为了防天花,会故意让小孩子接触发天花之人掉落下来的皮痂,痂块是减了毒的,若是孩子能抵抗住,此后一辈子都无需担忧天花。若是抵抗不住……就只能听天由命。 小道士提出来的治疗方案,和天花种痘大同小异,其中机理都是一样的。 然而说归说,真的落到自己人身上,慕明棠还是皱起眉:「道理我明白,可是万一……」 谢玄辰按住慕明棠的手,说:「没有万一。这个方法可以,就按他说的做吧。」 小道士最开始提出来的时候还担心过谢玄辰不肯配合,毕竟他们这些王子皇孙从小娇生惯养,指尖连水都不碰,这样对精神身体双重折磨的治疗方案,谢玄辰未必肯吃这份苦。现在谢玄辰配合,这实在再好不过。 第38章 小道士说道:「你愿意就好说多了。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这个法子十分痛苦,而且只会越来越痛苦。你现在虽然答应了,但是等后期难受起来,你可不能怪我。」 「不会的。」谢玄辰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说,「开始吧。」 小道士挠挠头,说:「这只是我的猜想,真正实施起来还有许多要准备的。首先我们需要一个安静又坚固的屋子,乌羽飞的功效很邪门,而且你的杀伤力也有些太大了。为了保险,你闻到药引的时候,要单独关在屋子里面。」 「好。」 「还有在我治疗期间,不能让人打扰。对了,药钱你们自己出。」 这个道士是真的财迷,谢玄辰想都不想,依然一口应下:「好。」 「那就只剩一个问题了。」小道士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说,「乌羽飞只在南疆生产,我没见过,置备药引还需要一段时间。所以,至少要等我买到乌羽飞后,才能开始治疗。」 慕明棠不知为何松了口气,说:「好啊,缓一段时间也好。趁这段时间,先让他把身体恢复好。」 慕明棠真是听着就心惊胆战,要故意诱发谢玄辰发病,再让他生生忍住,还要单独关在一个小屋子里……小道士说的每一句话都让慕明棠心惊肉跳,她仅是听着就担心的不得了,如果能缓和一段时间,让谢玄辰身体恢复些再开始,自然最好。 谢玄辰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这次却提出了反对意见:「我有药引。」 「什么?」 「我手中有药引。」谢玄辰眸光冷清,唇色浅淡,连着口吻都淡的如一股烟一般,「不必等了,即日就开始吧。」 听到谢玄辰的话,慕明棠也慢慢想起来,之前她无意在橱柜中找到一个香熏球。当天,他们虽然故意把香熏球放回原位,可是却从里面刮了许多香烬出来。 如果这个真的是药引,那香灰中含有乌羽飞根的药性,却又因为已经烧过,药性自然减弱,倒确实是符合小道士要求的上好选择。 慕明棠欲言又止,担忧地看向谢玄辰。谢玄辰以前总是顺着她,然而这次却坚决。 小道士并不知慕明棠的心理活动,他高兴地扬了扬眉,说:「原来你有,这再好不过!反正初期需要的量少,先用你的对付着,等到了可以加大剂量的时候,恐怕我也买到乌羽飞了。对了,记得给我报买药的钱。」 小道士三句话不离钱,可是慕明棠现在连搭理他的心情都没有。谢玄辰默默紧了紧慕明棠的手,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膝上,示意她没事。 然后谢玄辰看向小道士,说:「钱财、场地之事你不必担心。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我还需要配两副药,虽说主要靠你自己忍,但是之前之后都需要用药调养。大概两天,等我把药配齐了,就可以开始了。」 谢玄辰点头,三言两语把时间确定下来:「好,后日亥时末,湖心镇青堂。」 小道士也知道他们俩情况特殊,只能晚上开始,于是一口应下。谈妥之后,剩下的事就不需要他们操心了,谢玄辰带着慕明棠起身离开。 外面风声萧萧,夜风中带着微微的水气,仿佛要下雨了。两人并肩走着,俱都无言。过了一会,谢玄辰问:「先前没注意,玄铁链去哪儿了?」 慕明棠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他:「你想干什么?」 「我怕万一我控制不住,伤到了你。」谢玄辰说,「最好把我的手锁上,反正你会开,并不妨事。」 自从谢玄辰清醒后,皇帝另外给王府派来了人,那副沉重的玄铁链也不见踪影。要不是谢玄辰说,慕明棠都忘了这回事。 她也不曾注意过,玄铁链去哪儿了。 慕明棠说:「大概在库房吧,那么重的东西,搬出去必要大费周折,多半还在王府。」慕明棠说完后,略有些迟疑:「可是,这副锁链本来便是对你的折辱,你为什么……」 「曾经我也觉得是禁锢,是侮辱。」夜风悠悠荡荡,带着雨前独有的湿润凉意,谢玄辰的声音仿佛也化在风中,清浅而淡,「可是现在我却有点能理解他们的做法了。」 当初,这是他的亲生父亲加给他的枷锁,谢玄辰曾费尽心思想要挣脱。现在,谢玄辰选择重新拾起枷锁,亲手套回自己手上。 在自己身上,哪怕有十分之一的机会他也愿意去尝试。可如果是慕明棠,连万分之一,他都不敢让她冒险。 万一他真的失控,好歹,有玄铁链拦着他。 「不会的。」慕明棠紧紧握住谢玄辰的手,说,「我相信你不会的。后天我会陪着你一起去,我会一直守着你。」 「不可。」谢玄辰矢口否决,「太危险了,你安心在屋里睡觉。」 第39章 「不。」慕明棠也十分坚决,坚定地看着他,「你若是不让我跟,我就偷偷溜出去,说不定更加危险。反正,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谢玄辰拧眉,理智上他知道应该拦住她,如果谢玄辰想,他有得是办法让慕明棠一整夜待在玉麟堂不得离开。可是情感上,他却可耻地不愿意。 谢玄辰挣扎良久,最终回过头,一言不发,只是用力地握住慕明棠的手。 这是他唯一的软肋,也是让他可以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只要有她,无论是曾经带给他无限屈辱的锁链,还是小道士提出来的慢刀子割肉般的双重折磨,他都可以忍受。 之后那天,慕明棠陪着谢玄辰去镇青堂,小道士小心翼翼地加了一小撮香灰,混着艾草点燃,随后就从外面锁住门。其实这一道门形同无物,包括里面的玄铁链,都起不了什么作用。 如果谢玄辰可以克制住药引,那门和锁都没有必要;如果谢玄辰控制不住,外面加再多锁,都拦不住他。 他们真正依仗的,其实恰恰是危险的源头。他们都在赌谢玄辰的意志力。 小道士和慕明棠等在门外,夜风带着湖面上的水汽,吹在人身上有些冷。小道士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抱紧了胳膊打哈欠:「好冷啊,又冷又困。」 小道士说完奇怪地看向慕明棠:「你不冷吗?」 慕明棠摇头,眼睛几乎一动不动地盯着香。小道士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说:「一炷香还远着呢。这里风太大了,我们站在这儿干等着也是等着,不如去阁楼里坐一会吧?」 慕明棠摇头,轻声说:「不必。小道长觉得冷,就先去歇一会吧。」 小道士迟疑:「这里又冷又黑,如果只剩你一个人,你……」 「我不怕黑。」慕明棠对着小道士笑了笑,说,「多谢小道长好心,我并不害怕。今日辛苦道长了,道长快去歇一会吧。镇青堂虽然没怎么用过,但是里面的坐垫细软都是新的,道长想要什么,尽管开口,不必客气。」 小道士将信将疑:「那我真走了?」 慕明棠点头微笑。既然慕明棠执意,小道士也不再劝,自己进偏厅取暖去了。小道士上了楼,抹黑点着了灯。刚才摸索的时候他就觉得这里摆设很贵,点亮后发现果然真的很贵。 楼台精巧,锦绣堆叠,处处挂着书画屏风,贵中见雅。小道士摸了摸香炉,发现是真金做的,啧啧感叹:「我以为是镀金,结果是纯金。这些书画也都是名家手笔吧,在他们家里就像不要钱一样挂。他们王府怎么这么有钱?」 小道士四处摸了一会,最后舒舒服服地坐到椅子里,桌子上的糕点他也不客气,随便挑着吃。反正他不吃,明天就全倒了。 小道士怀着报复的心态享受了一会,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是个医者。他想起留在楼下的慕明棠,她毕竟是个女子,一个人呆在黑黝黝的室外,真的可以吗? 镇青堂是建在湖中心的阁楼殿堂,白日在此设宴赏景自然清幽雅静,可是深夜出现在这种地方,就有点吓人了。放眼望去四周都是黑不见底的水面,岸边树林里时不时传来呜呜的风声,小道士走惯了山路,刚才站在外面都毛毛的。 小道士的良知终于压过了他对富人的仇恨,他抱着糕点走到窗边,想喊慕明棠上来坐一坐。小道士推开窗户,发现慕明棠已不在原地。 她站在窗户下,面对着屋内,清清冷冷的月光洒在她身上,仿佛在她肩上落了一层霜。 小道士忽然就安静了。他记得谢玄辰就把自己锁在差不多的位置,借着月光,仿佛都能看到谢玄辰的身影。 慕明棠一动不动,屋里里面也没有动静,可是两人莫名都知道,对方就在一窗之隔的地方。小道士看了一会,默默拉上窗户。 小道士基本把自己吃了个半饱,他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在袖子里兜了两块糕点,慢悠悠下楼。 楼下,计算时间的那柱香果然即将烧到末端。 火星倏地亮了一下,然后就再也不见,慕明棠几乎是同时跑到门边,拿出钥匙开锁。刚才慕明棠本来想留在屋内的,可是谢玄辰却坚决不同意,还让她在屋外上锁。如果慕明棠不肯,那他就在屋内自己锁。 慕明棠哪里放心,如果从里面上锁,万一出现什么事,她进都进不来。她只能按照谢玄辰的要求,关上门,从外面上锁,现在时间到了,慕明棠立刻跑进来看谢玄辰的状况。 谢玄辰看起来累极,脸色煞白,眼睛都是红的。慕明棠一看到就鼻子酸,谢玄辰却摇摇头,沙哑道:「我没事。」 第40章 他说着想站起来,可是才刚动,就猛地头昏,玄铁链连着后面的重物,发出哗啦一声巨响。 慕明棠连忙上前扶住他,扶着他慢慢坐回座位上:「不要急,慢慢来。」 慕明棠说完,赶紧回头找小道士:「小道长,你快来看看他怎么样了?」 小道士在门口嗅了嗅味,见艾草的味道散的差不多了,才慢悠悠走进来。他给谢玄辰把了脉,说:「第一次就算成功了。一会我留两帖药,每天中午晚上各一次,喝五天后,再着手准备第二次治疗。」 谢玄辰连说话的精力都没有,只是点头。慕明棠又问了些饮食忌讳,才郑重向小道士道谢,送小道士出门。 慕明棠要留在这里等谢玄辰,小道士知道自己留下来也是个碍眼的,还不如早点回去睡觉,遂很干脆告辞。小道士走后,慕明棠坐到谢玄辰身边,摸到他手指冰凉,心疼不已:「很难受吗?」 谢玄辰嘴唇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只是摇头:「还好。」 谢玄辰说还好,那就是真的很难受了。以毒攻毒这种事情听着简单,可是其中的痛苦只有当事人才能领会。 慕明棠内心里默默难受,她没有告诉谢玄辰,只是沉默地将他手上的锁链打开。 锁打开后,慕明棠本来想自己抱到地上,却被谢玄辰强行抢走。这副锁是真的沉,慕明棠想起些什么,问:「你是怎么把他们翻出来的?库房的人没有怀疑吗?」 谢玄辰没有多说,只是含糊道:「他们没注意到。」 这么显眼的东西,会注意不到?慕明棠表示怀疑,可是谢玄辰这样说,慕明棠也没有追问,就当做真的只是偶然。 等谢玄辰头痛的劲儿过去后,他们俩才回玉麟堂。回去时和来时一样,并没有惊动丫鬟。 或许,未必是没有惊动。 他们离开一次两次,丫鬟可能还不会发现,但是这么长时间他们不在屋内,守夜的丫鬟真的一无所知吗? 慕明棠没有再往下想,谢玄辰没有说,她也就不去问。现在王府内的人员成分十分复杂,慕明棠也说不清楚,多少是皇帝的人,多少是谢玄辰的人,多少装聋作哑,又有多少暗暗投向了谢玄辰。 这样治疗了几次后,慕明棠也不知道有没有起效,可是谢玄辰神色逐渐平和起来,不再像曾经一样敏感尖锐了。这样看来,无论实际上是否有成效,能医治谢玄辰的心病,就已经不虚此行。 时间一转眼进入三月,草木复苏,繁花盛开,京城中的活动也频繁起来。初五这天,祝太太亲自写了帖子,邀慕明棠去大香积寺上香。 香积寺依山傍水,佛塔、殿堂重重叠叠,占地十分广阔。女眷们能去的地方就那么几个,所以佛寺除了上香,也包含游玩的功能。 三月,香积寺桃花盛开,慕明棠和祝太太、祝家几位小姐求了签后,又顺理成章去后院看花。谢玄辰和祝杨宏护送女眷出门,女子们在前面看花,他们俩就走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 两边鸟语花香,落红如雨,祝杨宏和谢玄辰虽然都欣赏不了花有什么可看的,可是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精神也不知不觉放松。祝杨宏随意和谢玄辰说着话,问:「许久不见,王爷近来身体可好?」 谢玄辰也不深究祝杨宏这话到底是问什么,反正见了面问安,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谢玄辰眼神望着前面,随口道:「尚可。」 尚可。祝杨宏默默琢磨了一会这两个字的含义,他问的含糊,谢玄辰答的也含糊。这其中的内涵,就只能靠两个人意会了。 祝杨宏心中揣摩,不由悄悄看向谢玄辰,想从谢玄辰的神态上看出些端倪。他这样一看,才发现谢玄辰的目光一直落在前面。 祝杨宏顺着看过去,见自己的女儿正跟在安王妃身后,不时指着路边的花给慕明棠看。祝杨宏有自知之明,至少知道谢玄辰不会在看他的女儿,那就是在看王妃了。 祝杨宏不由想起曾经谢玄辰的模样,那时候的谢玄辰少年轻狂,英姿勃发,满眼都是蓬勃的野心,哪里会有闲心赏花看月。可是现在,谢玄辰缓步行走在花树下,眉目依然英气,眼神却有了不经意的温柔,仿佛曾经那把咄咄逼人的利剑藏入刀鞘中,不再让人望着就生出戒备,可是杀伤力却比往日更甚。 今昔这番对比,不由让祝杨宏心情复杂。也是此刻气氛轻松,祝杨宏带着谈笑的口吻,和谢玄辰说起家常来:「王爷成名早,这个年纪对于建功立业来说着实年轻,可是放在家中,也不算小了。王爷既然已经成家,这两年又有难得的安稳日子,为何还不考虑要孩子?」 第41章 谢玄辰本来只分了一小部分注意力给祝杨宏,等听到祝杨宏的话,他狠狠怔了一下,才接上话:「你说孩子?」 祝杨宏以为谢玄辰还是少年人心态,或者小年轻夫妇还想多过两年二人世界,所以这段时间故意不要孩子。祝杨宏抛却政治立场,单纯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劝道:「末将知道王爷还年轻,不欲被孩子束缚,可是从军之人生死无常,等王爷再大一大,就知道如今这种早出晚归、平平淡淡的日子有多可贵了。趁现在难得安稳,正该为子嗣做打算。」 谢玄辰一直端着表情,努力表现出一种宠辱不惊、见惯风雨的淡定来。可是他的内心里,却掀起狂风巨浪。 他这是被人,催起要孩子来了? 天地可鉴,他到现在为止规矩的很,无论白天黑夜没有丝毫越距,他去哪里搞个孩子出来? 然而这种事情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反正谢玄辰是不好意思和曾经共事的同僚说,你别看我成亲了快一年,其实并没有行过夫妻之事,甚至,连拥抱之外的身体接触都没有。 谢玄辰扎心了,他感到很难受,于是努力在外人面前维持着身经百战的模样,口稳淡淡,说:「急什么,我和她都年轻,现在还不急着要孩子。」 祝杨宏一听就明白了,愈发苦口婆心:「王爷和王妃正值年轻,想多轻松两年在所难免。可是末将却觉得,趁着这段时间清闲,王爷守家在地,正该赶紧要孩子。不然万一什么时候战乱忙起来,王爷不得不挂帅出征,缺席了孩子成长,日后回想起来,终究是憾事。」 谢玄辰听到怔了一怔,这样的口吻他非常熟悉,之前还在军中打仗时,闲暇时和众人聊天,许多人都曾有过这样的感叹。没想到祝杨宏堂堂镇守一方主帅,竟也有同样的遗憾。 谢玄辰问道:「你家长子,已经多大了?」 「今年十八,只比王爷小一点。」祝杨宏感叹,「他和老二出生的时候,我也和王爷一样,一心想着打仗,收复失地,总觉得家事琐碎轻微,缓一缓不要紧。可是前年,我的次子战亡于战场上,我为他送灵时,才惊觉我上一次和他闲话家常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从小到大,我专门陪着他们的时间,太少了。」 谢玄辰无声叹了口气,男人之间表达感情总不如女子充沛,谢玄辰也只是拍了拍祝杨宏的肩膀,低声说:「节哀。」 祝杨宏慢慢摇头,说道:「所以去年,我便动了隐退的心思,从前线上撤下来了。我已经缺席了好几个儿子的成长,好歹不要再缺席女儿们的。她们马上就要出嫁,若是错过了这段时间,等她们到了夫家,我和她们一年只能见一两次,那就更和陌生人一样了。趁她们现在还在室,尽量多陪陪家里。王爷不要嫌我逾越,正是因为我抱憾终生,才忍不住多和你说两句。」 「我明白。」谢玄辰说道,「我父亲从小也没时间管我,所以直到最后,我和他的关系都非常紧张。等我母亲死后,我和他连好好见面都做不到。」 祝杨宏说他遗憾,谢玄辰又何尝不遗憾呢?谢毅虽然对他严厉,不假辞色,可是毕竟是他父亲。殷夫人走后,谢毅就是这世上,他最后的血脉亲人了。 可是谢毅却也突兀离世,他甚至连谢毅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这些事情说起来就是一笔糊涂账,谢毅扶正外室,算不得一个好父亲,谢玄辰作为儿子也没做多好。谢玄辰至少希望,日后他的儿子,不要再重蹈他们父子的覆辙。 祝杨宏和谢玄辰开始相互防备,相互试探,现在说起家事来,反倒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祝杨宏说道:「我几个女儿说亲一事,多谢王妃出力。若没有王妃牵线,她们几个女孩子的婚事指不定要多难呢。王妃这个人情,我们祝家亏欠大了,末将铭记在心,感激不尽。」 谢玄辰说:「她总是待在府里,也时常无聊。难得有和她投缘的,以后,还劳烦你夫人多陪她走动。有人邀约,她才能放心出门。」 谢玄辰虽然不服气慕明棠说他无聊,但至少有自知之明,总是待在王府里,确实挺闷的。能有一个话题投机又信得过的人陪慕明棠到外面散心,着实难得。 两人相互托了人情后,关系变得前所未有的融洽。祝杨宏借着势头,趁机说起枢密院的琐事来。祝杨宏虽然调回京城,是众人眼里是了不得的升迁,可是祝杨宏这段时间在枢密院的经历,却不甚愉快。 他是武将,而枢密院,乃至全京城的官员,基本都是文官。武将和文官天生有隔阂,祝杨宏实在和那群人谈不到一起去。 这样一来他的位置非常尴尬,武将觉得他升迁,春风得意,和文官同进同出,难免会心有芥蒂;而文官却又看不上他是个莽夫,有什么要紧事都不让他经手,隐隐还防着他。就连皇帝,也只是把他放在明面上当摆设,其实并不委以重任。 第42章 这样的境遇,和祝杨宏想象中天差地别。祝杨宏在雅州时,乃是名镇一方的主帅,下属对他毕恭毕敬,百姓见了他也尊敬有加,没想到到了王都京城,待遇却完全翻了个个。 只因为祝杨宏是武官,所以生来就低一等,文官和他说话,他应该感到荣幸,就算被甩冷脸,也是应有之事。祝杨宏已经彻底意识到,在这种环境下,他永无出头之日。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祝杨宏自己尴尬就算了,他自己半生已过,浮名已是虚妄,可是女儿的亲事也受到影响,就让祝杨宏非常难以接受。 所以祝杨宏说感激慕明棠并不是客气,如果没有慕明棠牵线,祝家一开始就进不去京城的圈子,更不会有人相看他的女儿。现在有慕明棠的面子在,祝太太的社交情况已经大大改善,然而即便如此,祝雨青几个姐妹,还是被文官太太挑挑拣拣,评头论足。 祝杨宏的一辈子已经快要过去,功名利禄对他而言,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可是祝杨宏却绝望地发现,如果任由这股风气蔓延下去,他的子子孙孙都要像他一样受到歧视,甚至还远不如他。 事关儿女,祝杨宏就坐不住了。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执政者不同,上下风气也是截然不同的。皇帝摆明了忌惮武将,想妥协求安,宫中现如今几位皇子,也没一位是和军中有关系的。 思来想去,他们的出路,他们子孙的出路,乃至整个国家的出路,还是落在岐阳王谢玄辰身上。 祝杨宏从过年开始,反反复复想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多和谢玄辰走近。然而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谢玄辰的身体健康,至少不要随时都可能咽气。如果能有一个子嗣,那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祝杨宏从政治立场和男人立场,都十分真诚地劝谢玄辰:「王爷,凡事赶早不赶晚。你如今年纪也老大不小了,到了该有孩子的时候了。」 要是别人,祝杨宏一定当面问了,成亲一年了还没有动静,命中未免太低。若是文人,一年生不出孩子尚很常见,但是放在武将中……是真的挺低。 谢玄辰从祝杨宏的语气中分辨出他的话外之音,脸色渐渐变得难看。 慕明棠今日爬了山,还在佛寺里看了许久桃花,实在神清气爽,就连回府之后也一直保持着好心情。 可是谢玄辰,好像并不是这样。 他从佛寺的后半截就变得很沉默,总是一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现在都回家了,他看着兴致也不太高。 慕明棠打算当一回解语花,很贴心地凑到谢玄辰身边,问:「你怎么了?怎么看着郁郁寡欢?」 谢玄辰瞟了慕明棠一眼:「什么形容,我是那种伤春悲秋恶心兮兮的人吗?」 慕明棠欲言又止,恶心兮兮不至于,可是伤春悲秋,谢玄辰还真有。 慕明棠早就发现了,他们两人中,虽然慕明棠是女子,谢玄辰是个武力高强的男子,但其实谢玄辰才是那个心思多的人。反而是慕明棠,心贼大。 谢玄辰是真的容易胡思乱想。就比方现在,慕明棠不知道又是哪里触动到了这位主纤细脆弱的玻璃心,让他抑郁了一路。 慕明棠猜不到谢玄辰的心思,干脆直接问了:「你在佛寺的时候心情就不太好,为什么?祝杨宏和你说什么了?」 谢玄辰眉梢一挑,问:「你真的要听?」 「当然。」 「好。」谢玄辰点点头,低头瞧了她一眼,突然笑了,「他问我们什么时候要孩子,他好给你送份重礼,以还你给祝家女儿牵线的人情。」 慕明棠怔住,整个人都懵了。 谢玄辰眼中浮出笑意,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慕明棠呆了一会,发现谢玄辰看着她笑,慢慢反应过来:「你又拿我开玩笑?」 「哪里来的又?」 「果然是你在骗我。」慕明棠不知道松了口气还是什么,好歹觉得没那么尴尬了,「你这个人屡教不改,到底真的假的?」 慕明棠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显而易见是急了。谢玄辰慢悠慢悠地,说:「当然是假的。」 慕明棠刚刚放松下去,就听到谢玄辰继续说:「他没打算给孩子包红包,送礼是我自己说的。」 慕明棠脸都呆住了,她愣了愣,气得去打谢玄辰:「你有完没完!」 谢玄辰微微向后仰,稳稳握住慕明棠的手:「这是真的。我真没骗你,你不信大可去问祝杨宏。」 慕明棠脸越来越红,连手脚都不自在了。这么尴尬的话题,慕明棠完全不知道谢玄辰为什么可以如此镇定,甚至能毫不避讳地看着她的眼睛。 第43章 慕明棠也想装出淡定的样子,可是一张口,她的声音就出卖了她:「那你……是怎么说的?」 「我只能实话实话了。」谢玄辰忍着笑意看向慕明棠,一本正经说道,「毕竟靠我自己又生不出来孩子,这得看你。」 谢玄辰说完不出所料,果然看到慕明棠脸都红的脖子根了。他知道他再嘴贱下去,今天晚上就要独守空闺了,于是非常乖巧地投案自首:「我逗你玩的,我什么都没告诉他。我知道你要骂什么,你别生气,慢慢说。」 慕明棠眼睛慢慢瞪大,从怀疑到不可置信再到气愤,最后已经隐隐在爆发的边缘。谢玄辰生怕她又说出类似分房睡这种话,连忙握住她的手,另一只手揽在慕明棠肩膀上,当机立断转移话题:「马上就是你生日了。生日想怎么过?」 慕明棠愤而拍开他的手,正要说什么,被谢玄辰截断:「我们现在讨论正事,不要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你想在家里过还是去外面?你想去哪儿,我这就让人把场地包下来。」 慕明棠冷着脸瞪谢玄辰,谢玄辰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倒十分能屈能伸,立马摆出一副柔弱无辜的样子,甚至还偏头虚弱地咳了一咳。 慕明棠本来在生气,看到他这样又气笑了。她没好气翻了个白眼,道:「坐好,别装病。」 「我不知道怎么了头疼,还觉得没有力气。」谢玄辰终于明白为什么后宫妃子动不动就喜欢生病了,他现在也觉得这个借口好用极了。谢玄辰顺势靠在慕明棠身上,说:「我都病了,你还凶我。」 慕明棠想推开他,可是谢玄辰像牛皮糖一样黏着,死活甩不掉。慕明棠默默磨牙,她原本还担心谢玄辰是不是真的不舒服,但是瞧瞧这灵活程度,这能叫病了? 慕明棠轻轻哼了一声,并不买谢玄辰的账:「恶人先告状。少装病,我不吃你这套。」 「不行,头疼的起不来。」谢玄辰额头靠在慕明棠肩膀上,声音都闷闷的,「你快说你想要怎样过生辰,帮我转移注意力,不然我起不来。」 还装,戏还挺全。慕明棠完全不想理他,但是推又推不开,她又不舍得真拉下脸,只能微微叹了口气,说道:「不用办了,又不是整生日,不必兴师动众。」 柔弱的谢玄辰蹭的一声抬头,脱口而出:「那怎么行?」 慕明棠漠然看着他:「你头疼好了?」 谢玄辰十分保守地说:「也没有完全好。你怎么了,为什么不想办?」 「没怎么。」慕明棠刚才的话还真不是赌气,她说,「虽然生日也没什么不一样,但毕竟算是个好日子。大好的日子,我不想和那些人待在一起,听她们说一些假模假样的虚话。我待着累,她们也未必真心。」 倒也是。谢玄辰明白了,问:「那我们就不叫别人,只自己过。生日你想做什么?」 慕明棠用心想了想,发现自己如今什么都不缺,想要的马上就能实现,谈不上什么生日愿望。她想了一会,说:「也没什么特殊的……若是非要说一项出来,我想继续酿生辰酒。爹娘从小帮我埋酒,后来就成了家里的惯例。之前因为战乱中断了两年,如今安稳下来,倒也可以捡起来。」 慕明棠说完,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只可惜京师无海棠。今年即便做了酒,也无法埋在海棠树下了。」 开春的时候,慕明棠特意去花园里看过,王府里虽然种满了奇花异草,但是海棠并没有多少。海棠树唯有两株,一株今年没有发芽,多半是枯死了,另一株多年没人侍弄,已经变得奄奄一息。 谢玄辰听到这话,眉尖微动,却什么都没有说。 慕明棠除了祝太太的邀约,其他人的帖子一向是不大理会的。窗外的春景越来越热闹,很快就到了四月初一。 慕明棠今天早上一醒来,就冲谢玄辰要礼物:「我的生日礼物呢?」 谢玄辰已经穿戴好了,听到她的话笑了笑,说:「我忘了。」 慕明棠觉得不太可能,但是看他的表情,又害怕他真的忘了:「真的?」 谢玄辰看着慕明棠睁大眼睛的模样,忍不住笑了,「骗你的,你先穿衣服。」 谢玄辰前科累累,慕明棠已经不太信得过这个人了。她正在将信将疑,丫鬟们跑进来,兴奋地说道:「王妃,您快来看!」 「什么?」慕明棠都没明白怎么了,就被丫鬟笼上了披风,拉到窗口。一开窗,慕明棠都被外面的景象吓了一跳。 原本平整的庭院里,不知何时开了一块花圃,一树海棠正在怒放。 第44章 慕明棠惊讶非常:「怎么会……明明昨天还没有。」 丫鬟们兴致勃勃,争先恐后地和她说:「王妃,还不止呢,外面一整条街都是!」 「一整条街?」 「没错!」 慕明棠惊讶,她举目望向外面,虽然看不到街上的境况,可是慕明棠总觉得今日热闹许多。一大早看到这样的景色,慕明棠也变得激动起来,说:「快帮我更衣,我要出去看。」 「是。」 慕明棠兴致勃勃地换了衣服,然后带着侍女们登上门楼,看到王府外面的主街上,果然一夜之间开满海棠。 不光是她们,街上的人也很奇怪,一堆堆围在一起,对着突然出现的海棠树指指点点。有人消息灵通,一边和旁边人说话,一边对着安王府比划。 慕明棠站在门楼上,即便听不到,也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 显而易见,这样大的手笔,这样大的动作,只有王孙贵族能支撑起来。而这条街上两座王府,一个是低调收敛的晋王府邸,一个是乖张恣意的安王府邸,所有人想都不想,都猜是安王做的。 这时有人看到安王府门楼上有人,纷纷争相恐后朝她们看来。慕明棠海棠花已经看到,不欲被人看热闹,就在众丫鬟的簇拥下离开。 等回玉麟堂后,慕明棠看到谢玄辰居然还装模作样地在屋里看书,又笑又气:「你还说你没有准备,我差点就信了!」 谢玄辰见慕明棠笑靥如花,神采飞扬,也不由露出笑来。他准备多日,为的不就是她这一句话吗? 谢玄辰说:「我就算忘了自己的生辰,也绝不会忘了你的。你不是想酿酒么,去花园看看?」 「花园里也有?」慕明棠惊讶了,「海棠并不容易移植,更别说正在开花的树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完全不知道?」 「总是有擅长种树的农人。有些是昨天夜里拉来的,有些前几天就开始种了。花园里的我们要时常看,所以我特意让他们挖了树龄久的,绝不会只开两天就枯死。」 竟然是从几天之前就开始准备了,慕明棠挑了挑眉,问:「这么大的事,为何所有人都知道,唯独我不知?」 谢玄辰正陪着慕明棠出门,听到这话,想都不想说道:「可能是下面人阴奉阳违吧。」 刚刚才给王爷说了一箩筐好话的丫鬟齐齐噎住。什么东西?王爷你到底在讲些什么? 两旁的侍女表情复杂,一脸疑问。慕明棠跨过门槛,听到这话好笑地乜了谢玄辰一眼。 胡说八道。显然是他放了话,下人们才不敢透露丝毫,全府人小心翼翼地瞒着她。结果现在,谢玄辰还好意思眼睛都不眨地污蔑给丫鬟们。 真是够了。 慕明棠和谢玄辰走到花园,果然看到曾经种满奇花异树的夹道此刻开满了海棠,回廊蜿蜒,一路海棠红艳,台阶和围栏上到处都是红白相间的花瓣。 慕明棠指着两边的花树,一株株指给谢玄辰看:「这是西府海棠,是重瓣,也有单瓣的。这株紫红色的是四季秋,那边花梗细长下垂的,是垂丝海棠。小时候我们家种的,就是垂丝海棠。」 谢玄辰也跟着一样样看过去,只看不语。慕明棠说了一会,自己尽了兴,道:「我知道你也记不住,不过你肯听已经是捧场了。多谢你准备这么多,还特意挖来了海棠。」 这话谢玄辰听着就不服气了,他抬眉,说:「谁说我记不住了?」 慕明棠着实吃惊了:「你居然能记住?」 「当然。」 慕明棠将信将疑,随便指了一棵树问他。结果谢玄辰扫了一眼,还当真说出来了。 慕明棠大吃一惊,赞叹道:「士别三日,刮目相待。你居然能认得住花,实在非昨日之辰。」 谢玄辰轻轻哼了一声,说:「凡事只有在意和不在意之分,根本没有天生记不住的事。又不是多难的东西,只要肯留心,怎么可能记不住?」 这话慕明棠是赞同的,有人说自己记不住东西,说白了,还是那件事不够重要罢了。放在男人身上,尤其如此。 慕明棠起了兴,又指了几树花,谢玄辰都一一答对了。慕明棠越来越吃惊,最后指了一株桃花,谢玄辰看了好一会,叹气道:「认不出来。但是我知道它不是海棠。」 慕明棠噗嗤一笑,果然谢玄辰还是曾经的谢玄辰,他只是认得海棠而已。慕明棠笑着,说:「这是桃花呀,我们前几天才刚刚看过。你这样根本不算,你只能辨认出来几种海棠,以后遇到其他植物,还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第45章 「那关我什么事。」谢玄辰说,「我只需要认识海棠就够了,其他花与我何干?」 明明是很正常一句话,慕明棠听到却莫名脸红。谢玄辰没有注意,说:「你如果还想看,那我们就继续往前走,如果不想,就回去吧。你不是还想酿酒么,厨房已经把东西准备好了。」 慕明棠一口应下。王府花园极大,若是一次性逛完,还真是个不小的运动量。 回去的路上,慕明棠时不时让丫鬟收落下来的花瓣。她和谢玄辰解释:「海棠花是有毒的,不能直接入酒。但是我娘亲有独门绝技,按独特的方式处理过花瓣后,就可以用了。不过不能太多,好在春天花瓣多,混着其他花一起入酒,并不愁没有原料。」 谢玄辰听得似懂非懂,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总觉得酿酒不难,等真的上手,才发现讲究未免太多。 谢玄辰屡屡被慕明棠嫌弃,两个人足足折腾了一下午,才终于把酒封罐,准备入窖。 王府虽然有专门的酒窖,可是慕明棠的生辰酒要埋在树下。慕明棠挑了棵开得最繁茂的海棠树,一边埋酒,一边和身边的谢玄辰说:「这棵树频繁被我们折腾,等明年该不会死了吧?到时候那多不吉利。」 「胡说什么。」谢玄辰瞪了慕明棠一眼,往她脸上抹了一道土,「不许乱说。」 慕明棠嫌弃地用手背蹭脸:「你手上还有土,你就这样碰我的脸?」 「都是自家人,嫌弃什么。」谢玄辰瞥了慕明棠一眼,没忍住被她的样子逗笑。慕明棠一看越发恼了,谢玄辰笑着稳住她:「夫人冷静,至少先把酒埋好。折腾了一下午做出来的酒,可别到最后关头打碎了。」 丫鬟们眼睁睁看着王爷和王妃两人又是挖坑又是填土,她们几次上前说要搭把手,都被慕明棠赶走。她们略有些愁苦地看着王爷王妃疑似玩起土来,等这两位终于玩尽兴后,丫鬟们齐齐松了口气,上前伺候慕明棠和谢玄辰净手。 他们在花园耽误许久,早到了吃饭的时候。王妃的生日席面极其盛大,厨房早早就准备好了,一直在灶上温着,好容易等到王爷王妃回来,厨房连忙吩咐传饭。 慕明棠和谢玄辰换了身衣服后,菜已经摆好了。开饭开的晚,等他们吃完,天都黑了。 今日初一,无月,却有满天繁星。 慕明棠无意间抬头,瞬间被星星迷住。她连忙招手,示意谢玄辰过来看:「看,今日星辰极好。」 谢玄辰走到慕明棠身边,陪着她一起抬头看星星。苍穹黑不见底,繁星如同碎钻,点点散落夜幕间。那种苍茫浩大之感,远非语言能描述。 慕明棠仰头看了一会,略有些遗憾,开口道:「今夜星辰好,风也好。疏影横斜,暗香浮动,最适合小酌一杯。可惜了。」 谢玄辰听到低头,问:「为何不可?」 「我们的酒今天傍晚才埋下去。」慕明棠说,「才这么一会,哪里能喝?」 谢玄辰眼中露出些意味深长的碎光,似笑非笑:「未必。」 慕明棠惊讶地瞪大眼睛,谢玄辰却不多说,只是似有所指地说:「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慕明棠直觉谢玄辰有小动作,她立刻就要出门,被谢玄辰一把拉住:「先系上披风,急什么。」 侍女闻言已经取来披风,递到谢玄辰手上。谢玄辰为她披上披风,又妥善系好,才放她出门。 此刻繁星满天,海棠盛放,花园里落红满地。慕明棠找到下午他们埋酒之地,刚刚走近,就惊讶地叫了一声:「土是松的?」 谢玄辰站在她身后,昏黄的灯光将他脸映照的温暖如玉。他听到慕明棠的话,只是笑:「你再挖开看看。」 慕明棠将信将疑,她才刚刚要动手,丫鬟就齐齐涌下来,坚决不肯让慕明棠动手。慕明棠也不坚持,她以口代劳,她指向哪里,丫鬟就把哪里挖开。 倒确实比自己动手省事。 才挖到一半,慕明棠就大概明白了。明明下午埋酒时还什么都没有,然而现在,海棠树下多了好些酒坛。 慕明棠隐约看着眼熟,她提着灯辨认了一会,突然发现不对:「这不是以前,爹娘在襄阳为我埋的酒吗?」 慕明棠说完之后连忙去看另外几坛,没错,就是这些。自己家里的东西,即便没有任何标识,也莫名可以认出来。 慕明棠眼眶一热,忽然想哭。谢玄辰走到她身边,看到她眼睛一下子红了,轻声问:「怎么了?」 慕明棠摇头,说不出话来。她低头擦了下眼泪,带着鼻音问:「你是怎么找到的?」 第46章 「想找,自然能找到。」谢玄辰声音轻轻的,说,「虽然当年襄阳遭受战乱,可是酒埋在地下,却逃过一劫。后来你们的房子被其他人侵占,他们不知地下有酒,故而一直好端端保存着。我派人找到后,就加急送往京城了。」 谢玄辰说完,随口补充了一句:「自然,现在侵占你们房子的人已经被赶走了。我重新买下了屋宅,落户在你的名下。这几日还在重新修缮,等修好了,你什么时候想回去,我陪你去襄阳看看。」 慕明棠又想落泪,她拭去眼睫上的泪珠,深深吸了一口气,瓮声道:「谢谢你。」 谢玄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说:「和我说什么谢谢。多大点事,别哭了。」 谢玄辰想转移她的注意力,故意说:「你数数,这一共有几坛?」 慕明棠果然被谢玄辰的话带着走了。她仔细数了一遍,惊讶道:「十七坛?怎么可能,爹娘只给我埋到十二坛,算下我们下午的,也不过十三坛而已。怎么会有十七坛酒?」 慕明棠转头看谢玄辰:「是你做的?可是我今年才十六岁,为什么要埋十七坛?」 听到这个问题,谢玄辰略有些沧桑地叹了口气。虽然他没说话,慕明棠看着他的表现,自己想起来了。 对,她之前好像和谢玄辰说过,她爹娘每年生日给她埋一坛酒,她爹还说,至少埋到十七坛,才放她出嫁。 原来,是这回事。 慕明棠是真的服气,谢玄辰看着万事不管生活粗糙,实际上内心竟然如此细腻。她自己都记不清了,谢玄辰居然能注意到。 慕明棠叹服,但是谢玄辰对自己的定位一直是顶天立地的大人物,她不好意思当着谢玄辰的面表露这种心思,只好换了个方向问:「另外几坛是什么?」 谢玄辰露出认真思考的神色,若有所思道:「可能是水吧。」 慕明棠瞪了他一眼:「我问你正事呢,没和你开玩笑。」 「真的是水。」谢玄辰也坦诚地看向慕明棠,说,「你不信开一坛试试,说不定正好能喝到水。」 慕明棠将信将疑,她觉得总不会有人干这么无聊的事,但是转念想想,谢玄辰真的能干出这种事。她狐疑地盯了他半晌,然后找到多出来的几坛酒,挑了一坛让人打开。 谢玄辰惊讶,问:「你怎么知道是这几坛?」 「家里的东西,当然能认出来。」慕明棠指着地上的酒,说,「这是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埋的酒,这些是以前父母为我准备的,剩下这些看着眼生的,自然便是你准备的了。」 侍女开了酒,盛在两个酒具里,端到慕明棠和谢玄辰身前。慕明棠拿过来尝了一口,立马皱眉,控诉地看向谢玄辰:「是酒,你骗我。」 谢玄辰轻轻啧了一声,说:「我也没想到,你居然真的信。」 慕明棠都气得不轻,谢玄辰老是骗她,偏偏她每次都信。慕明棠生气了,说:「你这个人老是这样,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你了。」 「我逗你玩呢。虽然最开始骗你,但是等到了后来,我哪一次真的欺瞒过你?」 「没有吗?」慕明棠怀疑地看着谢玄辰,「我怎么记得有很多次?」 被慕明棠用这样的目光看,谢玄辰也有些慌了。他莫非真的骗过?谢玄辰拿不准,于是很快换话题:「没有,你记错了。你不是想喝酒吗,正好此时良辰美景,美酒佳人,我们喝一杯?」 慕明棠看着谢玄辰,心想确实是佳人。于是她也点点头,道:「好啊。」 谢玄辰说完,一转头看见后面黑压压的丫鬟,立马嫌弃地皱眉:「你们怎么还在这里?都走吧,我不想看到你们。」 王爷语气里的嫌弃如此真实,侍女都感受到些许受伤。她们不敢再搅扰王爷的兴致,放下酒具后,就鱼贯告退。 侍女先前在回廊上挂了灯笼,此刻侍女都走了,花园里也不觉得暗。慕明棠四下看看,说:「你刚才应该让她们留套座椅的。现在人都被你打发走了,我们坐哪儿?」 谢玄辰对这个问题嗤之以鼻,他直接掀开长袍坐在木阶上,长长的双腿跨过台阶,随意放在地上:「路是死的,人是活的,周围这么多东西,我们还能找不到坐的地方?」 慕明棠一想也是,她被娇养了太久,都忘了席地而坐的感觉。她学着谢玄辰的样子坐在台阶上,刚才站在看不觉得有问题,坐下来之后,慕明棠才发现不太对。 「为什么我的腿放不到地上?」 谢玄辰低头瞅了瞅,给建议道:「要不,你再往下坐两阶?」 第47章 慕明棠被这句话伤害到了,她用力瞪了谢玄辰一眼,怒道:「我不!」 说完,她费力地想要尝试够到地面,然而她伸直了腿都十分费力,谢玄辰却能轻轻松松地踩到地面上。 谢玄辰看了一会,如实道:「不是姿势的问题,是单纯长度不够。或者我们换个台阶矮的地方,你再试试?」 慕明棠仿佛在自取其辱,她默默收回快抽筋的腿,倔强地维持着她最后的尊严:「不用。」 谢玄辰识趣地不再提这个话题了。他取过酒杯,重新为她满上酒,然后递给慕明棠。 夜风悠悠荡荡,春日的风,即便在夜里也带着柔意。海棠随着夜风簌簌飘落,宛如下了一场红色的雨。 许多花瓣落到谢玄辰和慕明棠身边。慕明棠看着眼前飞舞的海棠花瓣,明明周围没有一点像曾经的家,可是慕明棠就是觉得自己回到了家乡。 或许,此心安处,便是吾乡。 一杯酒不知不觉喝完了,慕明棠仰头看向天上的繁星,问:「你认识天上的星宿吗?」 谢玄辰在给慕明棠倒酒,听到这话,只是抽空抬头看了一眼:「大概认得几个。」 慕明棠接过酒,小口小口地饮着:「那你来给我指星宿吧。」 谢玄辰自然无有不从,他挑着几个好认的,一个个指给慕明棠。他怕她觉得枯燥,还特意挑了几个奇野的传说故事说给她听。慕明棠酒量本来就不好,这样听着谢玄辰说话,更没有察觉。谢玄辰给她递一杯,她就喝一杯,没多久就晕了。 她忘了,这并不是自己家里酿的海棠酒,而是谢玄辰准备的。他准备的酒,可想而知后劲极大。 慕明棠飘飘乎乎,她最开始坐着听,后来慢慢靠到围栏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 谢玄辰察觉到慕明棠没动静,一转头,果然已经睡着了。其实谢玄辰没喝多少,反倒是慕明棠被灌醉了。 此时气氛正好,繁星满天,花落如雨。她靠在廊柱上沉睡,面色微红,宛如海棠堪折,不胜娇艳。 头顶是星辰,身边是海棠。明明是没有什么牵连的东西,此刻却让人觉得格外安宁。 最近春风回暖,夜里不阴也不冷,倒不怕慕明棠睡着了着凉。谢玄辰看着慕明棠恬静的睡颜,一颗心既平静满足,又蠢蠢欲动。 祝杨宏问他为什么时候要孩子,马崇在信中也委婉地表示过他该考虑子嗣了。 曾经他满心满眼都是权势天下,根本没法想象自己会成家立业,甚至和另一个人育有子女。等出事之后,他连活着都不想,就更不想有小孩这种拖累了。 但是前些天祝杨宏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谢玄辰发现他虽然吃惊,但是并不排斥。如果这个人是慕明棠,他光想想日后会有一个孩子,带有他和慕明棠的血脉,长得既像父亲又像母亲,就觉得无比期待。 如果日后他真的有机会拥有自己的孩子,他一定从小就告诉他,你是最好的,无需和这世上任何人比较。 他希望自己成为一个严厉但不疏远的父亲,至少,不要像他和谢毅。 谢玄辰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忽然抬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谢玄辰嫌弃地啧了一声,随手把银杯扔到地上。 这么小的杯子,喝起来有什么劲儿。喝着生气,还不如不喝。 他也撑在栏杆上,回头看慕明棠的睡颜。她睡得实在很安静,其实谢玄辰之前的睡眠并不好,可是自从慕明棠来到他身边,看到慕明棠睡得那么安静祥和,谢玄辰也莫名可以很快入睡。 他虽然没有经验,但并不代表他不懂。慕明棠睡在身边他才觉得安心,之前一心放慕明棠改嫁,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愿意,之前从没有考虑过要孩子,甚至没想过成婚,但如果那个人是慕明棠,就觉得很期待。 诸如此类。这些变化,其实种种都指向一个问题。他喜欢身边这个人,以致融入骨血,愿意为她放下屠刀,愿意为她自带枷锁,也愿意为她重整旗鼓,再谋权势之巅。 幸运的是这个人是他的妻子,此生他们都会牢牢绑定在一起。不幸的同样是她已经是他妻子,她认识他太早,他却太晚。 既定的相处模式已经形成,想再进一步,总是患得患失,束手束脚。 谢玄辰有些忧伤地叹了口气。 这真是一件十分操蛋的事情。 谢玄辰越想越觉得自己悲剧,他盯着慕明棠,总觉得她杯子里的酒比较好喝。现在他都能看到慕明棠唇上的水泽。 第48章 谢玄辰心想这样乘人不备,不算正人君子,但是他转念一想,他本来也不是正人君子啊,在乎这些书呆子的理论干什么。这个想法宛如蛊惑。谢玄辰越看越蠢蠢欲动,终于忍不住俯身,吻向慕明棠唇角。 这个吻一触即分,谢玄辰仿佛做了什么坏事一般,很快坐直。明明只是很淡的酒味,可是谢玄辰像喝多了一样,十分上头,整个人都晕晕的。 有点醉,但是他又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醉。 谢玄辰又靠在栏杆上冷静了一会。夜风温柔,暗香浮动,谢玄辰坐了许久,最后悠悠叹了口气。 他起身将慕明棠抱起来,踩着满地海棠花瓣,慢慢朝寝殿走去。他明白自己的感情,也明白慕明棠对他的感情并没有到这个程度。 甚至他怀疑远远不及。 孩子的事并不急,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相比之下,他比较着急慕明棠的脑子。 他得想办法让慕明棠扭转观念,要不然,她真以为自己还小,跟小孩子玩过家家呢。 四月初一,一夜间海棠盛放。这回,全城人都知道安王妃的生日在四月初一,并且最爱海棠。 慕明棠自从得知熏香有问题后,之后所有香料都换成果子熏香。每日一框框上好的果子往外倒,奢侈程度连相南春这种见惯了宫廷花销的,都觉得太过浪费。 虽然钱如流水一般花了出去,但是谢玄辰的状况却明显好转起来。依小道士的话说,距离治疗完成还远得很,可是谢玄辰渐渐适应了强度,慢慢往东路练武区走,开始恢复力气了。 慕明棠听到「恢复」这两个字的时候,表情也不太好。原来,他现在的力气,只是虚弱? 王府中如今关系错综复杂,但是无论水多么浑,谢玄辰重新练武的消息必然是个重磅炸弹,消息不可能不传回宫里。 但是这次宫里还没来及做些什么,就有另外一桩大事发生了。北戎皇帝派了使者前往邺朝议和,为首者是北戎八王子耶律焱。如今,议和队伍已经进入邺朝,即将抵京。 整个京城都因为这件事轰动起来。北戎占有幽云十六州,兵强力壮,依靠幽云十六州的物产和地利,一直对邺朝虎视眈眈。而西夏握有西域古道和陇西马场,也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相比之下,邺朝就有些弱势了。其实邺朝继承自周,一直都是武将篡位篡出来的天下,早期军事实力并不弱。 只可惜当权者自己是造反发家,之后就尤其害怕旁人有学有样。等皇位到了谢瑞手里,谢瑞极度忌惮武将,习武之人纷纷下放。皇帝这样表态,随后上行下效,整个国家都处在一种不正常的崇文抑武中。 边患从来都是朝廷的一等难题,所有文官对着战报都一筹莫展。如今军事强国北戎主动来和他们议和,实在是前所未有,不敢想象。 这可并非小事,从宰执到百姓,所有人都紧绷起心,对议和一事极其重视。等北戎使者抵京后,皇帝在早朝上隆重欢迎,并且两日后还设了盛大的欢迎宴会,为北戎队伍接风洗尘。 这次宴会涉及国家颜面,皇帝皇后十分重视,受邀参宴的人各个身份不菲,并且每人都盛装打扮,生怕在北戎人面前丢了朝廷的颜面。 接风宴当天,宫城张灯结彩,衣香鬓影,盛大非常。宴会尚未开始,早到的女眷都坐在花厅里休息。众人聚在一块,不由说起最近的趣事来。 如今头一件稀罕事,自然当数朱雀街一夜改头换面,街道两边的树全被换了。 最开始只是一个夫人提起,随后有人应和,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最后所有人都讨论起安王妃来。 「前几日安王妃过生日,阵仗未免太大了吧。我嫁到京城外的姐妹,都知道朱雀街一夜之间开满了海棠花,颇有当年武后冬日办百花宴的架势。」 慕明棠没有举办生日宴,可是谁都知道她的生日,并且还知道,慕明棠没有邀请她们。 真是个令人尴尬的认知。 「何止呢。」另一个侯夫人接话道,「安王妃用度极其奢侈,听说她嫌弃香料香饼等味道是死的,所以只用果子熏香。上好的苹果,她只用来给屋子、衣服熏味,味道一淡,她就全拿去扔了。她一天光熏香用的果子就要换三次,这还不算衣食等花销呢。」 众人光听着就倒抽气,苹果她们不是买不起,可是架不住天天如此。便是宫里皇太后,也不至于用新鲜水果熏香呢。 「天呐。」一个年轻的侯府继室捂着嘴惊叹了一声,她毕竟是继室,出身不如这些正头嫡妻,连教养学识也差些。她心中疑惑,就忍不住问了出来:「不是去年就说安王活不过新年么,眼看这都四月了,安王怎么还好端端的?」 第49章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了。是啊,早就说谢玄辰只剩一口气了,但是谢玄辰就是一直不死。 他这口气可真长。 然而想归想,却没人说出来。侯府继室说完后见众人冷场,没有人接她的话茬,才有些慌了:「我年轻不懂事,说错了什么吗?」 没有人搭话,这时外面传来太监的唱喏声:「安王妃到。」 众女眷精神一震,全都装作没听到侯府继室刚才的话,齐齐站起身来:「安王妃好。」 慕明棠走进来,见满堂华彩一齐向自己行礼,问安声高低起伏。慕明棠没有多想,点点头,道:「不必多礼,起。」 众人道了谢后,才又娉娉袅袅坐回原来的座位。因为慕明棠来了,花厅中座次发生些小小的变化,但是总体来说,众人还是按之前那样分布着。 明明人没有变,场合也没有变,可是慕明棠来了之后,花厅中气氛却截然不同。她们刚才还你一言我一语地,擦着边说安王府的闲话,然而如今慕明棠一进门,再无人敢表露分毫。 刚才说话的侯府继室更是心惊胆战,一口大气不敢多喘,生怕引起慕明棠的注意。 慕明棠倒没有多想,她已经习惯了这些人阴奉阳违,对着她说一套话,背着她又是一套。人活在世都是各过各的日子,自己生活中至少十分之九的事情,其实根本没有人关心。同理,别人的事,别人的看法,百分之九十九都毫无用处。 和她们计较,反而才是给她们脸了。慕明棠都懒得追究她进门时花厅中诡异的安静是怎么回事,反正无论这群人怎么想,都没法改变她顺心顺意的运势,反而还要处处让她。 看不惯,那就忍着喽。 慕明棠坐下后,看到了久违的老熟人,蒋明薇。慕明棠可很久没挑事了,她一见到蒋明薇,立即热情地打招呼:「晋王妃,原来你也来了?这可真是难得,我印象中,至少三个月,没有在外面见过你了吧。」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蒋明薇脸上的笑都僵硬了,勉强给自己撑颜面道:「我最近感染了风寒,不想出来过病气给旁人,就一直待在府中养病。我倒是没觉得许久不见二嫂,倒不想嫂嫂如此挂念我。嫂嫂若是想见我,随时可以来晋王府。」 蒋明薇在正月十五惹皇帝生了很大的气,连皇后、谢玄济都被波及。这几个月连谢玄济都夹着尾巴做人,更别说要在皇后、谢玄济手下讨日子的蒋明薇了。 蒋明薇为什么没有出门,岂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也得亏这次北戎使者入京,皇帝大办宴席,所有王孙公卿都要出席,蒋明薇才能顺势出来。无论皇后对蒋明薇多么不满,现在,蒋明薇都是谢玄济名正言顺的正妻,断没有让侍妾出来应酬的道理。 众人今日瞧见蒋明薇后心知肚明,她们看在蒋家和晋王的面子上,一个个揣着明白装糊涂,没有人不长眼地问蒋明薇前段时间去哪儿了。偏偏慕明棠,一上来哪里最痛踩哪里。 慕明棠丝毫没有戳人痛脚的自觉,依然热情又殷切地和蒋明薇拉家常:「我去晋王府真的方便吗?听说晋王府内规矩肃清,掌事的都是皇后身边的亲信女官。我贸然登门,若是哪里规矩不对,岂不是会惹女官不快?」 「嫂嫂这是说什么话。」蒋明薇今日脸上傅了很重的粉,看着苍白又僵硬,她听到慕明棠的话后扯了扯嘴角,蒋明薇应当是想做出微笑的模样,可是这样要笑不笑,反而显得怪异,「母后最是喜欢二嫂,时时告诫我要和二嫂学习。你若来晋王府,母后知道了高兴还来不及,她身边的女官怎么会挑剔二嫂呢?」 慕明棠嘴角带笑,语气挑着旋「哦」了一声:「原来皇后还和弟妹说过这些话,实在让我惭愧。既然弟妹不嫌我添乱,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慕明棠这话简直是明着挑事,幸灾乐祸得毫不掩饰。都是王府,为什么独独晋王府规矩井然,由宫中女官掌管着调度,而一墙之隔的安王府,却还是任由慕明棠胡闹呢? 还不是因为皇后对她们两人区别对待。蒋明薇和慕明棠同为正室王妃,可是在府中的地位,日子的舒坦程度,却完全不同。 慕明棠和蒋明薇说话,下面陪坐的夫人太太没一个敢插话。这两个一个是嫡出皇子的正妃,一个是京城霸王的正妃,一个她们以后惹不起,另一个她们现在就惹不起。别看蒋明薇似乎有失宠之嫌,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蒋明薇就算真的失宠,也不是能被外命妇欺侮的。 至于慕明棠,那就更不必说了。安王如今的位置确实微妙,但是宋五郎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只要安王还有一口气在,京城就没人敢对慕明棠摆脸色。 第50章 众人噤若寒蝉,眼看两位王妃刀光剑影,你来我往,说话内容渐渐从暗讽变成明嘲。命妇们生怕这两位在宫里闹起来,到时候这两位没事,她们这些池鱼全都得遭殃。 一个夫人连忙打哈哈道:「别说晋王妃不觉得久,我也总觉得才刚见过安王妃呢,可能是因为时常能听到王妃的消息吧。对了,臣妇还没有恭贺安王妃生辰。臣妇在此恭祝安王妃生辰大吉,福寿安康。望王妃不要嫌晚。」 有了一个夫人开头,其他人也纷纷应和。一时间,花厅里到处都是给慕明棠祝生辰的话语。 祝福慕明棠向来是来者不拒,她一起谢过,倒有些惊讶:「你们怎么知道我的生日?」 最先说话的夫人笑容尴尬:「这个……很难不知道吧。」 不光是勋贵官眷,甚至东京走卒贩夫、平民百姓,都知道安王妃生辰在四月初一,尤爱海棠。 如今京中人人都知,安王妃感叹京师无海棠,安王为讨王妃欢心,让主街一夜间海棠盛放。这么大的动静,怕是聋子瞎子,都能知道吧。 慕明棠喃喃:「原来你们都知道,我还以为我只是随便过了个生日。」 众人笑容越发尴尬,没错,她们非但知道慕明棠在四月初一生日,还知道慕明棠完全没有邀请她们。 如此看不上她们,乃至于在生日时做面子发邀请都不想。 命妇们赔笑,虽然慕明棠当着全城人的面不给她们面子,可是众夫人太太还是要对慕明棠毕恭毕敬,曲意讨好。耳边都是类似的祝福的话,蒋明薇听着,脸色越来越难看。 之前,慕明棠作为她的替身,一直都是在六月份过生日。蒋明薇也是初一那天听到街上的动静,才知道慕明棠的生日竟然在四月初一。 蒋明薇当天得知外面的事情后,简直无法接受。她还在为如何挽回谢玄济、如何压制狐狸精们而伤脑筋,而谢玄辰,竟然花这么大手笔为慕明棠过生日? 只是一个生日而已,至于吗? 蒋明薇心中不屑,搞这么多花里胡哨的阵仗,一看就是作秀。弄这些形式有什么用,若真是踏踏实实过日子的,谁会做这些? 蒋明薇心里想着不在乎,实际上,却一整天都在关注隔壁的动静。慕明棠并没有办生辰宴会,看起来很是寒酸,可是谢玄辰陪了她一整天。陪她赏花,陪她游玩,听说还陪她酿酒。 蒋明薇努力想表现得不以为意,实际上她又酸又嫉妒。凭什么慕明棠一句话,就能让谢玄辰千里迢迢为她移植海棠,凭什么有人可以为慕明棠做到这一步。 明明当初慕明棠作为蒋家的养女时,连自己的爱好都没有。她先是成为蒋家二小姐,后来又成为谢玄济的未婚妻,差不多在京城住了一年有余,可是蒋家上下,没有一人问过慕明棠生日何时,喜欢什么,谢玄济更是毫不关心。慕明棠唯一的意义便是作为蒋明薇的替身存在,处处「像」蒋明薇,众人也理直气壮地把她当做蒋明薇的影子。 伴随阳光而生,惟妙惟肖,却永远只能活在阴影下。一个影子,是不需要名字的。 蒋家和谢玄济理所应当地疏忽慕明棠,慕明棠也从来没有提起过自己的事情。可是现在,却有另外一个人,张扬地、盛大地宣告天下,慕明棠的生日在四月初一,甚爱海棠。 她曾经缺失的东西,谢玄辰用最嚣张的方式,一一为慕明棠补偿回来。 蒋明薇也如当头一棒,感受到一些微妙的难堪。她虽然忌惮慕明棠,厌恶上辈子慕明棠取代了她,但是内心深处也一直隐隐以此自傲。慕明棠无论走到多高,也只是她的替身罢了,慕明棠的一切,都依托于她。 可是现在,蒋明薇意识到慕明棠已经不再是她的影子了。慕明棠逐渐和她剥裂,众人谈安王妃的豪奢,谈安王妃的生辰爱好,也谈安王对王妃的纵容。这里面,再无一丝蒋明薇的痕迹。 她成了慕明棠的阴影下的那个人。 蒋明薇意识到这件事后,自己都觉得悚然一惊。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两人的地位,竟然调换了? 同为王妃,慕明棠实在比蒋明薇耀眼太多了。皇帝皇后特殊关注,达官贵眷专门向晚辈提点,连京城百姓也津津乐道,人人都能说出安王妃的事迹。 而蒋明薇一直被掩埋在慕明棠的光芒下,根本无人察觉。京城也鲜少有人提起,还有另一个争储热门晋王妃,就和慕明棠同年。 就像现在,慕明棠当着众人的面嘲讽她,无人敢说慕明棠的不是,甚至大家都不觉得这是什么值得特意拿出来说的事。但如果她们两人调换,蒋明薇在宫里说慕明棠丝毫不好,立刻皇后的人就会出来呵斥她。 第51章 众人打了会哈哈,很快,入席的时辰到了。宫女来花厅提醒夫人们整理仪容,席面已经准备好,马上就要开宴了。 闻言,许多人要出去更衣。慕明棠也想到外面透透风,就率先起身走了。 慕明棠走后,花厅里夫人们悄悄松了口气,次第站起身告辞。很快,方才还环佩叮当的花厅,就只剩寥寥几个人。 蒋明薇去偏厅整理头发,一关门,蒋明薇的脸色就再也掩饰不住,彻底阴沉了下来。 丫鬟屏息,蒋明薇明显心情不好,没人敢这时候触霉头。蒋家的陪嫁丫鬟奉了蒋太太之命照看蒋明薇,旁人能躲,她们却不能躲。若是一会蒋明薇把情绪带到宴席上去,那才叫糟糕。 陪嫁丫鬟无法,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劝道:「王妃,您知书达理,心有乾坤,不要和那些人一般计较。您图谋的是远方,而她,不过是眼前这点蝇头小利罢了。」 蒋明薇仅是听了个开头,就知道丫鬟要说什么。无非又是老话重提,翻来覆去让她忍着,让着。 可是,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去年,蒋太太劝她忍一两个月,反正谢玄辰活不过新年,等谢玄辰死了,到时候如何处置慕明棠,都由蒋明薇说了算;年底的时候,众人又说再忍一两个月,谢玄辰只剩一口气,估计熬不过正月。 然而结果呢,这都四月份了,谢玄辰身体越来越好,听说最近都开始重新练武了,这真的不太像是要病死的架势。而慕明棠也越来越肆无忌惮,蒋明薇步步退让,结果并没有退一步海阔天空,反而要更加忍气吞声。 蒋明薇油然生出一种恐怖来,这种日子,真的有尽头吗? 上辈子耶律焱就是这样和她说的,他说王妃家中权势太盛,连他也有所忌惮,所以让蒋明薇忍一忍,忍到他登基,他必为她讨回公道。到时候如何处置王妃,都由蒋明薇说了算。 可是后来,耶律焱确实登基了,蒋明薇却没有扬眉吐气。 她忍了太久,已经被磨平棱角,磨灭了光芒,变得黯淡又灰败。前世那个时候,她也以为自己拿的是真爱剧本。等到耶律焱掌权,深情的男主角会扶正受尽委屈的真爱,废除恶毒而跋扈的正妻。 后来的事情,不说也罢。这一世她做了完全不同的选择,但是周围人和她说的话,竟然和前世出奇的一致。 都是让她忍,让她期许光明的未来,而疏忽眼前暂时的不快。种种重合,给蒋明薇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就算退一步讲,她日后确实会守得云开见月明,但是她全程都在忍气吞声,反而慕明棠一直都比她好。就算后面蒋明薇真的成了最后赢家,受过的气也不能讨回来了,这个赢家当得又有什么意思?反而是慕明棠,从一开始就随心所欲,挥霍无度,死后事情无人能预料,但是活着时,慕明棠却是十分舒坦的。 这样说来,究竟谁才是真正的赢家? 现在,慕明棠已脱离了她的势力范围,反而她被对方光芒的掩盖。被原本不如自己的人反超,可比追不上前面的人难受多了。蒋明薇没有办法接受,尤其那个人是慕明棠。 上一世,她在异国他乡凄凉死去时,慕明棠在邺朝,风风光光被封了皇后。上辈子蒋明薇不知道,被慕明棠抢先就算了,这辈子如果还被慕明棠超过,那她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陪嫁丫鬟见蒋明薇表情还是不太对,纷纷劝道:「王妃,您要往远看。您是晋王正妃,许多人都对您给予厚望呢。您没必要为了一时的不快,毁了这么长时间来的积累啊。」 对啊,蒋明薇想,她是谢玄济的正妻,这辈子,是她嫁给了男主,成为男主唯一的正宫。 无论女人来来去去,得宠失宠,都没有人可以撼动她的大房位置。 蒋明薇上辈子跟错了男人,含恨而终,这一世她再也不要重复前世的错误。蒋明薇很确定,她在书中看到的男主,就是谢玄济。 谢玄济无疑是大男主文里的天命之子,智勇双全,奇遇不断,虽然中间有种种周折,但是最后注定要登基为帝,黄袍加身。而谢玄辰,不过是书中做背景介绍时,一带而过的一个名字罢了。 蒋明薇成功嫁给了谢玄济,什么都不需要做,日后注定大赢特赢,母仪天下。而慕明棠呢,从一开始就错了。慕明棠现在超过她并不要紧,无论慕明棠现在走得多好,她都是在一条错误的路上前进。恐怕,还不如原地不动。 蒋明薇想到书中剧情,心下稍安,连方才的惶恐似乎也平静了。她刚才突生怀疑,一时分不清谁才是替身。现在她的心态稳定了,她并没有走错路,一切都在按书中剧情发展。 第52章 蒋明薇重新梳理了一遍剧情,确定现在就是出名的议和情节,才稳下心,让丫鬟给自己理了理头发,施施然走到外面去。 现在宫里处处忙成一团,马上就是外国使节宴会,涉及国家颜面,谁都不能出丝毫差错。 蒋明薇尤其如此。她本来就在皇帝皇后那里挂了名,若是再出错,她的处境就真的不妙了。 花厅外面是一个小花园,此刻人来人往,极为热闹。蒋明薇走在路上,往来的宫人内使见到她,全部停下来问好。 蒋明薇微笑点头。她一边应付外面的人,一边在心里回忆,接下来要进行那一部分剧情。 在书里,谢玄济一生堪称传奇。他原本是小官之子,最大的梦想就是在衙门当一个从七品小官,没想到却突然成了皇子王爷,无意中开启夺嫡路线。成为皇子后,谢玄济不断在一次次变故中崭露头角,才智能力渐渐被众人知晓。 议和,便是谢玄济收服人心中,相当重要的一环。 如果说上元节是谢玄济成名的起点,那议和,就是谢玄济收拢权力的起点了。在原书剧情中,谢玄济在上元节火灾中一鸣惊人,之后北戎议和,谢玄济被皇帝委以重任,负责敲定合约内容。 经过漫长的拉锯后,谢玄济和北戎人斗智斗勇,成功为朝廷争取了许多利益。皇帝大喜,将一部分实权下放给谢玄济,检验他的能力。谢玄济自然不负所望,慢慢进入朝堂权力中枢。多亏了谢玄济掌有实权,在后续邺朝和北戎的战争中,才能一次次建立功勋,最后成为众望所归、民心所向的新皇。 只不过现在,谢玄济的发家之路,似乎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问题。上元节的时候,宫城并没有发生大火,谢玄济立功自然也无从谈起。更糟糕的是,因为蒋明薇未卜先知,反而坏了事,连累谢玄济都被皇帝迁怒。 但是蒋明薇安慰自己,不过是一丁点小小的误差罢了,并不影响大局。事情发展到现在,现实和书中剧情走向还是一样的。 绥和四年,北戎依然派了人来议和,皇帝依然十分重视,设盛宴款待。 那就说明,剧情自有其约束力,最终的结果,必然和书中一样。 蒋明薇一边想着剧情的事,一边走向国宴宫殿。招待外国使者的宴席设在大庆殿,在侧门的花圃处,蒋明薇正好和慕明棠撞上。 慕明棠不想太早进宴席,就随意在宫殿外转了转,她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往回走,没想到正好撞到蒋明薇。此刻人来人往,贵宾如云,慕明棠和蒋明薇都维持着表面的平和,彼此点点头,谁都没有多话。 蒋明薇刚才还想着慕明棠的坏话,然而此刻见到真人,她还是不得不后退一步,微微欠身道:「嫂嫂先请。」 慕明棠嘴上客气了一声,随即就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毫无谦让之类的美德。蒋明薇跟在后面,她本来还在心里冷笑,没料到进门后,她随意抬头,竟然看到一个完全预料不到的人。 来人穿着北戎贵族服饰,长发编着小辫梳入发髻中,明艳张扬又英姿勃勃。 蒋明薇如遭雷击,呆怔当场。这个人是她前世的噩梦,蒋明薇几度午夜梦回,仿佛都能看到这个人冷笑着,让人把冰凉的井水浇到她头上来。 耶律焱的正牌王妃,蒋明薇前世那个恶毒又跋扈的主母,萧思懿。 慕明棠没料到门后有人,她看到那个明显是异族装扮的女子后,心中隐含警惕,只是礼貌地笑了笑。那个女子也在看她们,扫到后面的蒋明薇,女子的表情变了变,露出不悦。 慕明棠回头,发现蒋明薇不知道怎么了,神情非常震惊,像是看到了什么十分厌恶,却又不得不忍耐的存在一般。 难怪哪个外族女子面露不悦,蒋明薇的表情委实太过分了。慕明棠也被蒋明薇的这番表现勾起好奇,这个女子一看装扮就知道是北戎使者队伍里的,按理是第一次来到邺朝,谁都不认识才对。为什么蒋明薇看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慕明棠忽然福至心灵,或许未必不认识。这个外族女子是第一次来邺朝不错,可是蒋明薇,却曾经去过北戎啊。 莫非,她们是在北戎认识的?慕明棠眼睛不断在两人之间移动,越看发现疑点越多。如果说这两人在北戎曾见过,那为什么这位异族女子一副不认识蒋明薇的模样;如果说她们没见过,蒋明薇这种仿佛见了隔世仇敌的表情,又完全说不通。 三位女眷在侧门的动静很快就吸引来其他人。耶律焱本来忙着应酬的事,今日是北戎和邺朝第一次正式会面,重要程度不言而喻,可是他交谈了一会,突然发现萧思懿不见了。 第53章 萧思懿是萧家的嫡女,太后的侄女,在上都众星捧月,地位极高。这次议和队伍本来没有她,是萧思懿非缠着要和他一起走,耶律焱才无奈带上了女眷。但是无论如何,萧思懿都是耶律焱带出来的,如果萧思懿在邺朝出现什么三长两短,他回去可没法和父汗、太后交代。 耶律焱只能抛下众人,匆匆到外面寻找萧思懿的踪迹。他在侧门一眼就看到了萧思懿,耶律焱松了口气,大步朝那个方向走去:「童童,你怎么在这里?」 听到声音,三个女子齐齐转身。耶律焱刚才没注意,现在走进了,猝不及防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蒋明薇。 上次她不告而别,没想到再见面,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 慕明棠眼睁睁看到耶律焱的表情狠狠愣了一下,她回头看看莫名躲闪的蒋明薇,再看看眼中逐渐燃起妒火的萧思懿,忽然懂了。 慕明棠在蒋家的时候,偶然听下面的婆子闲话,说起过当年带蒋明薇私奔的人,身份很了不得,似乎是北戎的什么王子。她们起了个头,就慌忙止住了,当时慕明棠正巧听到,就记住了。 莫非……正是眼前这位议和的八王子? 而耶律焱口中的「童童」,看装扮也是北戎贵族,耶律焱一上来就喊对方小名,可见关系匪浅,多半是未婚夫妻了。 慕明棠略微梳理了一下这三人的关系,童童是正牌未婚妻,耶律焱和两个女子都有过感情,蒋明薇是当年和耶律焱私奔的女子,后来回国给另一个男子当了王妃。如今在两国议和盛会上,三人相见…… 天哪,慕明棠震惊了,她最近到底是什么运气,怎么老是出现在看戏现场。 慕明棠正等着他们折腾出什么动静来呢,结果耶律焱看到蒋明薇只是意外了一瞬,很快就收敛神色,反而转身给慕明棠行礼:「安王妃,在下耶律焱,北戎八皇子,此次负责来邺朝议和。童童是我未过门的王妃,名萧思懿,她年少无知,不通汉人礼节,若刚才有冒犯之处,请安王妃海涵。」 这个发展让所有人都意外了。蒋明薇虽然完全不想在这种场合和耶律焱相认,但是耶律焱一眼都不看她,转头去和慕明棠问好,未免太让人心寒。 而且,他为什么认识慕明棠,为什么要专门和慕明棠说话? 萧思懿也是同样的想法。她本来看到蒋明薇就不痛快,她虽然不认识蒋明薇,但是对当初耶律焱带回一个汉人女子记忆犹新,只不过后来那个汉人女子又跑了,这件事才不了了之。如今结合蒋明薇的表现,萧思懿不难猜出这是谁。 耶律焱和其他女人藕断丝连不说,现在还对另一个汉人女子殷勤备至,主动报上家门,甚至还替她赔罪。萧思懿在上都向来为所欲为,什么时候给别人赔过不是? 萧思懿登时就恼了,瞪眼道:「我又没做错,凭什么要她海涵?先不说我根本没错,就算我真的做了什么,她算什么身份,哪里当得起我来赔罪?」 耶律焱皱眉,对萧思懿这个脾气十分头疼。他正要呵斥萧思懿闭嘴,这里是邺朝,由不得她撒野。可是耶律焱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就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她是我的王妃,你说她当得不当得?」 众人回头,见谢玄辰一身墨色衣服站在花树之下,眉目艳丽而杀,宛如利刃出鞘:「萧家这些年,都败落成这个样子了吗?一个黄毛丫头,就敢在我的人面前放肆。」 萧家是北戎有名的大族,世代和耶律皇族通婚。萧思懿听到自己家族被人这般贬损,本来十分生气。可是谢玄辰的目光莫名让人胆寒,萧思懿几次想要开口,话到嘴边都不敢说出来。最后,她只能怀疑地问:「你是什么人,怎么敢这样说我们萧家?」 谢玄辰闻言,只是轻轻一笑:「你去问问你的姑母和祖父,谢玄辰是谁。」 萧思懿听到谢玄辰这三个字,表情明显一怔。 她露出惊愕之色,似乎不敢置信,很是看了看谢玄辰,又见周围人无一人表露异常,连耶律焱都一副早就知道的表情,萧思懿才终于敢相信,眼前这位漂亮的过分、小白脸一样的男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岐阳王谢玄辰。 萧思懿太过震惊,都没能控制脸上的表情。虽然萧思懿什么都没说,可是看她的表现,在场之人大概也能猜到她在惊讶什么。 别说萧思懿,就连慕明棠刚见到谢玄辰的时候,也觉得这个男子俊俏的有些过分。杀名赫赫、名震内外的岐阳王,可比靠脸吃饭的小白脸好看多了。 但是有些话慕明棠说可以,其他人就不行。谢玄辰走到慕明棠身边,一转眼看到萧思懿还用那种恶心兮兮的眼神看他,顿时挑眉:「还看?」 第54章 谢玄辰看在萧思懿是个女子的份上,没有给她太过难堪,如果换成个男子,敢用这种眼神看他,他直接就动手了。 萧思懿被谢玄辰冷冰冰的眼神吓得打了个寒战,不敢再盯着他了,慌忙收回视线。 谢玄辰的名声在北戎可谓如雷贯耳,萧思懿从小听家里人谈他的事迹,每每说起谢玄辰,向来胜券在握的姑母都会露出忧虑之色。在这种环境下,萧思懿对谢玄辰有着天然的忌惮。现在见了真人,萧思懿内心里的忌惮更加浓重了。 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谢玄辰杀神之名,并非空穴来风。萧思懿敢肯定,如果她再打量下去,谢玄辰能当场干出戳瞎她眼睛之类的事情。 萧思懿低头错开视线,耶律焱见状,连忙说道:「童童是我未过门的王妃,她年纪轻,不懂事,再加上又是第一次来中原,不通汉人礼节,可能会无意冒犯到王爷王妃。但是她并不是存心的,还请安王不要见怪。」 耶律焱在上元节前混入东京,他本来想打探邺朝的消息,结果却误打误撞看到了谢玄辰。耶律焱亲眼目睹,谢玄辰一个人轻松撂倒了十来个大汉,衣角上连片灰都没沾。当时耶律焱就知道对邺朝用兵是行不通的了,他回上都后将此事如实禀报,北戎皇帝回去和萧太后商量了几天,最终决定议和。 因为消息是耶律焱带回去的,所以议和也由耶律焱负责。上元节给耶律焱带来的冲击太大,他深深记住了谢玄辰和慕明棠的脸,刚才第一眼,耶律焱就认出了慕明棠。 这就是十五那天,跟在谢玄辰身边的人。耶律焱事后打听,才知道谢玄辰换了封号,已成了安王,他身边的那个女子便是安王妃。 耶律焱私下查过,所以刚才一开口,就能准确喊出慕明棠的称呼。 至于蒋明薇,早就被耶律焱忽略了。其实要不是今天突然撞见,耶律焱都忘了一年前自己还有过这么一段露水情缘。他带蒋明薇回来只是为了新鲜感,后来蒋明薇逃走,那丁点新鲜感也早消散没了。 可是慕明棠却不一样。她是谢玄辰的正妃,看那天的表现,谢玄辰对这个女子极为重视。 这可是相当重要的突破口,谢玄辰刀枪不入,软硬不吃,能让他露出些温柔神色的女子,不容小觑。 所以耶律焱一开口就和慕明棠说话,他本来打算趁谢玄辰不在,或许能从慕明棠这里打听出什么消息来。结果他还没开始下套,骄纵成性的萧思懿就跳了出来,还正好被谢玄辰听到。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耶律焱没办法,只能代替萧思懿道歉。自从他认识萧思懿后,这种事做的最为熟练。 耶律焱说完,谢玄辰理都不理,完全当身边没有这个人。谢玄济察觉谢玄辰不见后,生怕谢玄辰和什么人见面,也赶紧跟出来。他走到花圃时,正好听到耶律焱道歉。 谢玄济眼神动了动,装作刚来的样子,笑道:「这里好生热闹,马上就要开宴了,诸位怎么都停在外面?」 谢玄辰完全不给面子,耶律焱本来正在尴尬,听到谢玄济的话,他才松了口气,顺势下台:「原来是晋王殿下。我刚刚许久不见童童,担心她初来乍到,在邺朝皇宫里走错了路,就赶紧出来寻她。没想到正巧遇上安王妃和晋王妃,现在又见了安王和晋王,实在是缘分。」 谢玄济道:「八王子和萧小姐远道而来,自然不习惯中原礼节。宫人招待不周,请八王子和萧小姐海涵。」 两个男人十分官方地说着客套话,借着这个话头,耶律焱顺势看向慕明棠:「刚才童童偶遇两位王妃,似乎有什么误会。童童并无恶意,如果冒犯了安王妃,我在此代她赔罪,安王妃勿要和她计较。」 这么一番客套下来,彼此都知道对方的身份了。萧思懿毕竟是北戎的准王妃,再加上耶律焱亲自道歉,慕明棠不好再咬着不放,于是说道:「八王子此言客气,萧小姐快人快语,最是真性情,我明白的。」 慕明棠不说原谅,只说萧思懿是真性情。至于到底是真性情还是莽撞,那就见仁见智了。 耶律焱终究不是汉人,对这些文字游戏完全不在行。他见慕明棠说不在意,又见谢玄辰没有再发难,便当真觉得这件事情过去了。 他的道歉虽然对着慕明棠,其实真正是说给谢玄辰听。谢玄辰不追究,耶律焱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众人大致和和气气地把场子圆回来,如今在场三对夫妻,谢玄辰一出现就走到慕明棠身边,萧思懿也牢牢跟在耶律焱身后,只剩下蒋明薇,左右看看,硬着头皮给谢玄济问了好,走向谢玄济。 蒋明薇这样一动,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她。萧思懿虽然知道蒋明薇现在是邺朝的王妃,不能把当年的事翻到明面上,可是终究气不顺。尤其是瞧见蒋明薇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端庄贞洁的汉人架子,更是恶心得不行,当即对着蒋明薇冷冷哼了一声。 第55章 萧思懿的不屑毫不掩饰,许多人都尴尬了一下。尤其是蒋明薇,心几乎跳到喉咙口,后背瞬间渗出一身冷汗。她生怕萧思懿这个恶毒愚蠢的女人不管不顾,当着谢玄济的面说出她和耶律焱的事情来,那就真的完全没法收场了。 慕明棠本来都收起看戏的心,此刻猛地一激灵,眼睛都亮了。她的视线悄悄在另外四人身上窜来窜去,萧思懿一脸不忿,耶律焱装不知道,蒋明薇强装镇定……那谢玄济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慕明棠笑而不语,她悄悄拽谢玄辰的衣袖,示意他赶紧看对面。 可惜谢玄辰是八卦链低端的人,在场恐怕唯有他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他接收到慕明棠的眼神,看了半天,觉得这四个人之间怪怪的,却又不明白为什么奇怪。谢玄辰说话可从来不在乎别人能不能下来台,他不明所以,就直接问了出来:「你们四个人,认识?」 慕明棠好险没有当场笑出来,果然谢玄辰的话一出口,耶律焱和谢玄济都齐齐尴尬了一下,蒋明薇生怕萧思懿不知轻重,抖露出什么来,赶紧强笑着,截话道:「八王子带使者来和朝廷议和,官家为议和队伍接风洗尘,王爷自然是认识诸位来客的。」 蒋明薇话中点出了议和,虽然略有些突兀,可是无疑在提醒在场各位,两国议和大局在前,不能让任何事情破坏两国邦交。曾经那些私事,更是如此。 耶律焱和谢玄济都明白轻重,就连萧思懿都拉着脸,却不再多语。谢玄辰见状,已然肯定他们之间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纠葛。他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们之前就认识。」 再让谢玄辰说下去,两个男人之间脆弱的颜面就要崩了,蒋明薇连忙道:「时间差不多了,想来宴席快开始了。王爷,我们进去吧,勿要让官家和母后久等。」 谢玄济从刚才出现起脸上就没什么表情,听到蒋明薇的话,只是淡淡点了点头。 他走时,不知道是不是疏忽,并没有招呼耶律焱等人。 谢玄济一动,蒋明薇赶紧跟上去,随后耶律焱警惕地和谢玄辰打了个招呼,也带着萧思懿离开。等那四个人都走远后,慕明棠再也忍不住,轻轻捅了谢玄辰一下,笑道:「你怎么问出来了?」 「我哪知道他们之间怎么了。他们之间不明不白,还能怪我问?」谢玄辰说完之后,很真诚地发问,「到底怎么回事?」 慕明棠凑近了,低低和谢玄辰解释蒋明薇和耶律焱的渊源。谢玄辰边走边听,听了好一会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原来当年蒋明薇和耶律焱私奔过。我就说刚刚他们四个人,两对夫妻,彼此之间都有些针对的意思。」 谢玄辰说完之后,自己都觉得纳闷:「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都说了你老了,跟不上潮流,你还不信。」 「老什么老,我才刚刚及冠。谢玄济不过比我小一两个月,耶律焱你别看他籍籍无名、什么都不会的样子,其实他年纪比我还大。」 这种话若是让耶律焱听到,恐怕能当场哭出来。慕明棠依然将信将疑,怀疑道:「是吗?」 「不信你去问耶律焱多大了。北戎人小的显老,老的显小,所以看起来都差不多,但其实耶律焱年龄已经很大了。」 这话慕明棠是信的。她回想了一会,感到奇怪:「那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已经很大了?我印象中,至少已经听了你好几年了。」 「那是因为我成名早。」谢玄辰说到这里叹了口气,「成名太早也是负累。世人只知我成名已久,却忘了我还有许多其他优点,并且十分年轻。」 这话慕明棠听了都忍不了,她嫌弃地瞥了谢玄辰一眼,道:「你闭嘴吧!」 谢玄辰被骂了之后就老实了,他们俩人一边走一边说话,此刻已经走入宫殿。谢玄辰问:「你刚刚为什么在外面待了这么久?我等了许久,都不见你回来。」 慕明棠说:「宴会还没有开始,宫殿里面太闷了,我不想回去,就在外面多走了一会。」 谢玄辰听到后,语气微微挑高:「我在里面,你也不想回去?」 耶律焱正在和宰相等人周旋,猛地听到不远处有人用他们心目中噩梦一样的冷清声线,说着一些让人没法理解的话。 耶律焱不可置信地回头,当真看到谢玄辰陪着慕明棠从旁边走过。所以,刚才真的是谢玄辰说话? 耶律焱内心崩裂,一时间都不想相信。谢玄辰凶名在外,虽然他从没有和北戎正面交锋过,可是谢玄辰的杀神之名,连北戎小孩都知道。北戎童谣里把他传成一个鬼面獠牙、三头六臂的怪物,北戎贵族们虽然知道谢玄辰不至于如此,可是在耶律焱等人心里,谢玄辰一直是个孔武有力、凶神恶煞的武夫。 第56章 谁能知道,上元节一见,耶律焱才知道谢玄辰竟然是漂亮精致挂的。那天夜里回去后,所有人心态崩塌,直到回国都没缓过劲来。耶律焱好容易劝服自己人不可貌相,谢玄辰只是长得像小白脸而已。结果现在,耶律焱亲耳听到谢玄辰用疑似撒娇的调调,问自己的王妃你怎么还不回来。 耶律焱好容易调整好的心态又坍塌了。 莫非,其实,谢玄辰就是一个小白脸?听听这话,这是一个一家之主能说出来的吗? 耶律焱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慕明棠因为经常听,反倒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说:「我又不知道你已经入席了,再说,我那不是被外面绊住了么。」 「那你是觉得外面那几个人比我重要了?」 又来了,慕明棠内心翻了个白眼,完全懒得理他。 这场宴席说到底只是个政治形式,设宴是假,提供机会给双方人马相互接触才是真。一场宴席下来,到处都是歌功颂德,大人物们觥筹交错,客套周旋,他们忙得不轻,但是对于局外人而言,就有些无聊了。 慕明棠就是如此,整场宴席没人关注吃喝,就连宴席上的歌舞,因为要符合议和场面,也排的中规中矩,委实没什么看头。 宴会过半,气氛逐渐疲软。一直安安分分的耶律焱突然站起身,众人动作一顿,全场都向他看去。 耶律焱对皇帝行了契丹礼,说道:「邺皇陛下,我自北戎而来,带来了议和的诚意,也带了父汗对邺皇的祝福。我离开上都时,父汗曾再三嘱咐我,见到邺皇,务必将我们契丹的诚意传递给陛下。」 皇帝听到这话露出笑容:「王子有心了,北戎有这份心,朕乐见其成。」 慕明棠觉得耶律焱还有下话,她可不觉得耶律焱特意站出来,就是为了吹一些皇帝的马屁。果然,紧接着,耶律焱就拍了拍手,一行做着异族打扮的女子鱼贯而入,按契丹礼节对皇帝行礼,拜俯在地。 众人不明所以,耶律焱继续说道:「这是父汗准备给盟友的礼物,这几位个个都是我们契丹的美人,其中完颜朵乃草原明珠,是塔烟部落可汗之女,不知是多少契丹勇士的梦中人。如今这些美人献给邺皇,望我们两国的友谊长存,通婚不断,永结秦晋之好。」 慕明棠一开始就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耶律焱不可能无缘无故说皇帝的好话,但是她没有料到,耶律焱的图谋竟然比她想的还要大。 慕明棠看向那几个美人,个个明眸皓齿,高鼻深目,是很明显的异族长相,其中站在首位的完颜朵更是美艳夺目。慕明棠一个外人看着都好看,可想而知,在他们契丹族内部,完颜朵是非常稀有的大美人了。 耶律焱,或者说北戎皇帝,所图不小。 这些美人肯定不只是送来给皇帝等人享受的,尤其完颜朵还是个部落公主,无论进了谁家,都不可能给个低份位随意打发。 北戎皇帝送来美人,皇帝总不可能转手赠给臣子,那岂不是当众打契丹皇帝的脸面。阶级对等,这些女子多半只能留在皇家。而这么多美人皇帝一人恐怕消化不了,还得再赐几个给诸王。 邺朝建国日子尚短,宗室并不庞大,除了皇帝的几个儿子,就只剩下已逝谢毅留下的谢玄辰,和其他几个边边角角的谢氏旁支。皇帝后宫尚且好说,宫廷人多,多几个异国美人翻不出水花,可是其他王府就未必。 碍于北戎的颜面,诸王府不得不捧着这些异国美人,若是时间长了,她们生下邺朝皇族的子嗣,甚至接触到权力中枢……慕明棠都不敢想,北戎皇帝到底要做什么。 慕明棠能明白,皇帝等人显然也明白。然而两国议和大局在前,这份礼物他们不收也得收。皇帝沉吟了一下,说:「北戎皇帝的好意朕心领了。不过完颜朵毕竟是部落公主,朕若随意指婚恐会唐突,不如让公主自己来选,在座诸王,公主钟意于谁?」 完颜朵是部落可汗之女,并非国家层面的宗族女眷,皇帝称呼她为公主已经是给她面子。众人一听皇帝这话就头疼,皇帝这是不想得罪人,开始踢皮球了。 若是汉人女子,听到这话必然羞窘得头都抬不起来,哪里会当真挑人。可是北戎不像中原一样有礼教束缚,而完颜朵又是个胆子大的,闻言竟然真的抬起头来,眼睛直直地看向一个人:「小女完颜朵,久闻岐阳王大名,愿终身侍奉在王爷身侧。」 慕明棠在心里啧了一声,呦,这就是传说中的跟在人群中看戏,最后却发现自家房子烧了? 完颜朵这句话说完后,全场皆静,所有人都转头看向谢玄辰,就连完颜朵也红着脸,热烈又大胆地看着他。 第57章 蒋明薇也有些愕然地看向谢玄辰。如果她没有记错,在原书中,谢玄济的后宫有一个非常瞩目的成员。那个女子来自异族,能歌善舞,热烈大胆,在谢玄济后宫那么多美人中都能脱颖而出,在剧情留有姓名,可见其美色出众,以及十分受宠。 原书中谢玄济的女人极多,普通美人根本都不配在书中留有姓名,能被记住的都是格外出挑的。尤其到了书的后期,谢玄济登基为皇,收后宫更加无所顾忌,因此越来越多的美人都被淹没在后宫浪潮中。能在书中参与剧情的,数来数去,只有替身兼正妻慕明棠,相爱相杀的异族公主,风情又心机的朱砂痣,以及活在回忆中的白月光蒋明薇。 就连现在十分受宠的怜菡,其实在书中根本毫无戏份,这也是蒋明薇一直不把怜菡当回事的原因之一。不过,现在蒋明薇有点迷惑了,她明明记得,谢玄济出名的那位异族后宫,爱恨情仇中隔着家国恩怨,和他相爱相杀了半本书的异国美人,似乎就叫完颜朵,来自北戎塔烟部落。 后期谢玄济开始着手征兵天下的时候,就是通过完颜朵策反了塔烟部落,拥有了一大助力。 邺朝空有钱财却没有武力,塔烟却是草原游牧民族,族中男子会走路就会骑马,会喝水就会喝酒。塔烟和谢玄济联盟后,谢玄济为他们提供盐铁和巨额钱财,塔烟帮助谢玄济出兵,可谓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完颜朵也是从这时开始,才真正跨过了国家立场,一心一意跟着谢玄济,在谢玄济的后宫中争宠。 但是,为什么现在,完颜朵却一开口就对谢玄辰表白? 蒋明薇倒并不是盼着谢玄济后院添人,能少一个人和她分宠,蒋明薇求之不得,何况还是一个剧情中已知的、非常强劲的对手。可是蒋明薇知道后面的剧情,明白塔烟联盟对于谢玄济的重要性。和这种必需的助力相比,多一个争宠对手,反倒是其次了。 完颜朵是不是认错人了,她理应深深爱着谢玄济才对啊。但是蒋明薇自己都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谢玄辰名声如此响亮,完颜朵一张口就说岐阳王,认错的可能,几乎没有。 蒋明薇完全被搞懵了,她看看谢玄辰,又悄悄看看谢玄济,一时不知道该盼着谢玄辰收下还是不收。 众人视线所至,谢玄辰处于目光焦点,依然不慌不忙。他听到完颜朵的话,只是回头瞥了她一眼,就随随便便地,说道:「不要。」 场中气氛一梗,完颜朵还带着红晕的脸一下子怔住,似乎没想到竟然会有男人拒绝她。完颜朵虽然较之中原女子算是热情大胆,可毕竟是个女子,在风月场上天生带着劣势。她主动示爱已经是出挑至极,还被男子当众拒绝……别说完颜朵是个众星捧月、出身优越的部落美人,即便只是个普通女子,也要羞愤欲死了。 完颜朵的脸色由红变白,难堪又委屈,眼睛中都隐隐闪出泪光。美人难堪,许多人都看不过去了,更有好事的男人说道:「美人配英雄,安王风华正茂,得此等美人倾慕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艳福。王爷这般不给美人面子,未免太不怜香惜玉。」 不知道谁在旁接了一句,说:「安王不收美人,可是王妃管得严?」 对方是以玩笑的口吻,但是慕明棠却知道,这根本不是一句玩笑话。杀人诛心,本来慕明棠才是受害者,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说,仿佛一切都成了慕明棠的错。 这分明是逼着慕明棠表态,咬碎银牙和血吞。慕明棠窝火,她正要说什么,谢玄辰就已经开口了:「不想要就是不想要,这是我的事情,扯王妃进来做什么?再说,王妃管得严如何,管得不严又如何?我和王妃的家事,轮得到你们过问?」 说话的人被呛了个灰头土脸,顿时讪讪一笑,不敢再说话了。谢玄辰不光不给美人面子,连他们所有人的面子都不给,说骂你就骂你,根本不在乎场合。 完颜朵被这样一说,更是头都抬不起来了,跪在地上摇摇欲坠,其他男人看到都大生怜惜。本来这种国宴大场面,外族献美人是荣耀,想来任何一个男人都不会拒绝,更别说对象是完颜朵这样的大美人,还早已倾心于他。两旁的男人都感到扼腕,若是完颜朵口中的人换成他们该多好,可惜,偏偏是谢玄辰。 是谢玄辰就算了,被这么多男人艳羡的事,他竟然还拒绝。 完颜朵被接连打脸,耶律焱脸上都过不去了。他沉了脸,说道:「完颜朵是塔烟第一美人,是北戎草原的明珠。安王这样说,是看不上塔烟部落,还是看不上我们北戎?」 北戎此行是为了议和,能和北戎议和,皇帝和朝臣都求之不得。如今和谈还没有开始,若是得罪了北戎使者,实在不妙。 第58章 蒋鸿浩飞快朝上首望了一眼,果然看到皇帝脸色微变。他手心里捏了把汗,主动站出来说道:「安王妃,为妻当贤,为皇室开枝散叶是你的本分。官家当初为你赐婚乃是恩赏,你万万不可恃宠生娇,失了为妇体统,也辜负了圣上的恩德。」 蒋鸿浩是慕明棠名义上的养父,虽然慕明棠和蒋家已经基本撕破脸,但是放在公开场合,依然是孝字大于天。蒋鸿浩对慕明棠说话,天然带着伦理优势。 慕明棠听到蒋鸿浩这般言辞当即就想骂他,要不要脸,敢在她面前摆父亲的款?她当初为什么嫁给谢玄辰,赐婚的真相是什么,蒋鸿浩自己就没点数吗?连路人都知道慕明棠是被当做政治牺牲品卖到了岐阳王府,结果蒋鸿浩当着众人的面,还好意思一口一个恩德? 慕明棠心里气得咬牙,但是蒋鸿浩毕竟担着她养父的名分,慕明棠即便有理也是没理。她正在想该如何反驳,谢玄辰轻轻按了按她的手,朝蒋鸿浩瞥去一眼,声音都变得冷淡了:「说起来我还没有向蒋宰执道贺,恭喜蒋宰执从副使荣升三司使,只可惜我当时正在病中,并不得知此事。蒋宰执一口一个蒋家对王妃有恩,莫非按你的意思,我如今病好,也全仰仗蒋家的恩德?」 刚才谢玄辰的动作所有人都看得一清二楚,果然紧接着,就听到谢玄辰为自己王妃出气了。谢玄辰这话中牵扯了皇帝,可谓一滩浑水,在场之人没有一个敢接。蒋鸿浩也不想接,奈何他被点名,不得不硬着头皮回道:「下官不敢。安王吉人自有天相,下官不敢居功。」 「原来你还知道。」谢玄辰眸光冷淡,他本来长得好,此刻收敛了表情,长相中的锋锐凌厉之气扑面而来,「若你还有些自知之明,就不要再让我听到这种话。王妃的一切等同于我,你要挟她,就是要挟我。」 谢玄辰的目光锐不可当,寒气凛凛,盯在蒋鸿浩身上如有实质。耶律焱虽不明白谢玄辰和这位蒋大人有什么恩怨,可是看谢玄辰此刻的目光,他终于有点摸到传闻中谢玄辰的感觉了。 他就说,那些传言中以一当百、无往不胜的战神,邺朝活动的战旗,怎么可能真的是一个无害的小白脸。他的感觉并没有错,谢玄辰,确实不是一个好脾气的善茬。 他只是对自己的王妃又黏人又撒娇罢了。 谢玄辰的视线中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气,蒋鸿浩被看得冷汗涔涔,讪然拱手致歉,就灰溜溜坐回座位,再不敢说话了。 这看起来是蒋家的家务事,实际上,是皇家的家务事。这个话没人敢接,就连皇帝都一脸事外之色,游离于外,不肯说话。 皇后见场面僵持,这还当着外人的面呢,闹成这样实在不好看。皇后笑了笑,主动拿起酒杯,和稀泥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好的日子,怎么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争执起来了?安王是陛下最亲厚的晚辈,而蒋宰执是朝廷栋梁,说起来都是一家人。本宫敬安王和蒋宰执一杯,可勿要为了一些琐事,伤了家人和气。」 蒋鸿浩十分感激,立即举杯称谢,谢玄辰却动都不动,连做样子都不肯。 指望谢玄辰给面子就太天真了,皇后也好蒋鸿浩也罢,在谢玄辰眼里,这些人都没有区别。皇后若觉得自己身份不同,就想出面施压让谢玄辰妥协,那就委实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皇后本意是圆场,结果发现谢玄辰连她的面子都不给,反倒让自己下不来台了。幸好有蒋鸿浩配合,两个人一唱一和,好容易都让对方下了台阶。 耶律焱看看上首皇帝皇后,再看看谢玄辰,隐约看出些门道来。他就说为什么北戎多年没有谢玄辰的消息,原来谢族皇室内部,也不安稳。 耶律焱心里有了成算,既如此,他更要将眼线安插在谢玄辰身边了。就算不是完颜朵,也得换一个其他人。 耶律焱也主动举杯,说道:「安王和王妃果真感情深厚。也罢,感情之事到底要讲究你情我愿,既然安王不喜欢完颜朵,那安王另换一个看顺眼的好了。」 慕明棠默默回头看谢玄辰,虽然她的表情平淡又随和,但是眼神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原来是她小瞧了谢玄辰,这位桃花运可真好。 谢玄辰听到耶律焱还敢提这个话题,都有些恼了:「你有完没完,我都说了不要,还非要给我塞人?我看哪一个都不顺眼,爱给谁给谁,别来烦我。」 耶律焱一噎,明显也生气了:「我原本以为是安王眼光高,看不上塔烟部落,故而不肯收塔烟族的公主。但是现在看来,安王其实是看不上我们北戎了?安王此举,未免太不给我们北戎颜面。」 这场宴会委实过得一波三折,刚才是蒋家牵扯到皇家内斗中,现在好了,又上升到两国层面。主张议和的宋宰相实在心累极了,他站出来左右迎合,试图打圆场:「大好的日子,安王和八王子这是做什么?两位消消火,勿要为口角之争伤了和气。」 第59章 可惜无论是谢玄辰还是耶律焱,没有一个人理他。谢玄辰看着耶律焱笑了一下,身体微微朝后靠了靠,说道:「我还真看不上。你算什么人,我凭什么要给你颜面?」 身体后仰,脊背挺直,手臂从桌上收回,在行为上,这是一个充满攻击性的表现。耶律焱和谢玄辰两人视线交汇,电光石火,互不相让,完颜朵见状不对,连忙往前挪了一步,再次行礼道:「岐阳王和八王子息怒。是小女痴心妄想,惹了岐阳王不喜。小女久闻岐阳王大名,今日一见才知岐阳王不光武功了得,本人亦是一表人才。小女更添倾慕,才妄想侍奉王爷身侧。若是王爷不喜,那就算了,是小女没有自知之明,贪心太过。」 谢玄辰的战名都是在岐阳王那几年打出来的,所以在周边地区,岐阳王之名可比邺朝皇帝响亮多了。完颜朵来自北边游牧部落,她听习惯了岐阳王,现在谢玄辰改了封号,她还一时转换不来。 完颜朵这招以退为进用得好,慕明棠明知道她是故意这样说,但还是成功听得生气了。围观的人听着都目露不忍,近乎是控诉地看向谢玄辰,谢玄辰感受到身边的姑奶奶在强忍着怒气,他心里默默叹了口气,颇觉得自己这是无妄之灾。 他到底招谁惹谁了,实在太冤枉了。 谢玄辰并没有怎么掩饰心理活动,所有人明明白白看到谢玄辰流露出无奈,以及些许厌烦。谢玄辰看在完颜朵是个女子的面上,忍着不悦,没有太给她没脸:「你如何想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现在既然还好好喘着气,就有权力决定自己要哪些女人,不要哪些女人。你口中的倾慕我不知是真是假,但是我已有王妃,无意于其他女子。北戎皇帝的好意我是无福消受,你们还是趁早死心,另寻他枝吧。」 全场安静了好一会,谁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连慕明棠都惊讶地瞪大眼。 谢玄辰他说什么?已有王妃,无意于其他女子,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吗? 众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但是无论众人心里怎么想,谢玄辰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完颜朵若是再纠缠不休,就太不要脸面了。就算她丢得起这个脸,塔烟和北戎也丢不起这个脸。 皇帝沉默了全场,此刻终于开口说话了:「安王已有妻室,这桩事就算了吧。安王虽然出色,但是大邺人才济济,谢家其他男儿也并不差。既然安王无意,公主不妨另寻他人。」 皇帝都这样说了,完颜朵只能顺势退了一步,她抬头朝席上扫去,那双眸子是异族人特有的琥珀色,莹莹生光,宛如明珠。 单看这双眼睛就极美,但是蒋明薇被这双眼睛扫过时,突然生出不祥的预感。 果然,紧接着就见完颜朵收回视线,低头道:「多谢邺皇陛下。小女愿跟随晋王。」 蒋明薇心中咯噔一声,仿佛铡刀落下,尘埃落地。她本以为自己会欣喜剧情果然按着原有轨迹发展,可是等真到这一刻,蒋明薇才发现她其实一点都不高兴。 谢玄辰刚刚才落过完颜朵的面子,要是谢玄济再推辞,那就是真得罪北戎和塔烟了。何况,看谢玄济的样子,他也没什么要推辞的意思。 毕竟谢玄辰的举动才是异类,大美人主动送上门,正常哪个男人都不会推辞的好吧。 皇帝多少松了口气,笑着将完颜朵赐给谢玄济。谢玄济起身道谢,在场男子虽然早就知道这种事轮不到他们,然而眼睁睁看着美人花落他家,到底还是有不少人将又羡又妒的眼神投向谢玄济。 谢玄济对这些目光安之若素,他也清楚完颜朵目的不纯,但是这并不影响他消受美人恩。男细作和女细作到底不同,等耶律焱等人走后,完颜朵一个女子留在京城,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 所以,送上门的好处,为什么不要? 谢玄济大致上心情还是愉悦的,是的,大致上。因为完颜朵当众对谢玄辰说了那么一大通表白,是谢玄辰不要,才轮到他的。 谢玄济现在的感觉就是很微妙,他不由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蒋明薇和耶律焱出现在一块,两人眼神都有些躲闪,谢玄济的心情越发微妙了。 甚至隐隐觉得头上有绿。 谢玄济复杂的内心变化无人得知,小插曲成功被圆过去,宴会又恢复一派和乐融融。谢玄辰朝对面瞥去一眼,忽然笑道:「蒋宰执委实教女有方,怪不得开口就敢劝王妃要贤德。现在看晋王妃的表现,果然十分贤良。」 被点到名的蒋鸿浩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强咽着苦水往肚里吞。他刚刚一口一个大度,让慕明棠替谢玄辰扩充后院,但是现在人被塞到了他自己女儿的院里,蒋鸿浩就说不出大度之类的话了。 第60章 尤其是谢玄辰坚决推辞,怎么说都不要,而谢玄济连个态度都没做,二话不说就欣然收下。这个对比……让蒋鸿浩这个老丈人着实心情复杂。 果然刀只有砍在自己身上,才会觉得痛。 蒋鸿浩讪讪,蒋太太更是露出明显的担忧之色,碍于宴席不敢表露,可还是控制不住一眼又一眼往蒋明薇那一席扫。慕明棠坐在对面看得分明,心里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慕明棠刚才被蒋鸿浩的话堵得糟心,然而她是养女,舆论上天然占劣势。所以从刚才开始慕明棠就一言不发,她不说话尚且不会犯错,一旦对蒋家说了什么,就是她的不对了。 她心里默默憋着气,告诉自己反正最后人也没来安王府,反而蒋家孽力回馈,自己没讨了好,这件事就这样算了。没想到谢玄辰神来一笔,当众把蒋鸿浩的话还给他自己。 慕明棠心里又痛快又解恨,果然啊,有些话还是当面骂出来舒服。既然蒋鸿浩一口一个女子要贤良,那就让他的女儿亲自示范好了。 谢玄辰说完后,周围人彼此对视,笑而不语。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安王这话是替王妃说的。毕竟王妃担着养女的名,有些话不好直说,谢玄辰就无所顾忌。 众人在心里啧了一声,继续谈笑风生,假装没发现安王对蒋家的针对。看戏可以,下场却不必。 后半场就在众人努力装热闹中过去了,散场后,慕明棠去宫门乘车。此刻宫门处香车宝马,贵眷如云,慕明棠走过时,正好看到蒋太太和蒋明薇一起往马车处走去。 慕明棠特意停下,笑盈盈地绕到蒋太太和蒋明薇面前,真心实意地向她们道喜:「恭喜晋王妃又添一位知心人进府。听说这位塔烟公主能歌善舞,多才多艺,连骑马射箭都是一把好手。可惜我们王府内空有马场,我却一直没学过骑马,改日我去向塔烟公主讨教马术,弟妹可不要嫌我烦。」 蒋明薇刚才就正在和蒋太太说这件事,她们本来就够心烦的了,结果慕明棠还特意跑过来说风凉话。蒋明薇脸色都变了,还是蒋太太按住蒋明薇,笑着说道:「安王妃又开玩笑,您若是想学骑马,有的是经验丰富的马倌供您挑选,您如果想要和完颜公主切磋,我们自然扫榻以迎。」 「蒋太太和晋王妃果然都是知书达理、贤良淑德的贤内助。」慕明棠笑着,说道,「那我们就说定了。弟妹,来日方长,我们改日再见。」 慕明棠着重在「贤良淑德」这几个字上咬了重音,蒋鸿浩不是劝她大度吗,那现在,慕明棠只能原封不动地,把大度这种赞美送给蒋明薇了。 所有劝别人善良大度的人,都是要遭报应的。 蒋家的现世报就来的格外快。 果然开嘲讽还是当面来好,慕明棠说出来后心情舒畅。她心满意足,扬长而去,被丢在后面的蒋明薇和蒋太太,心情就截然相反了。 慕明棠一离开,蒋太太脸上的笑就垮了。蒋太太往常总是劝蒋明薇少说多做,不要争一时长短,但是今日当面被慕明棠嘲讽,蒋太太才知道忍让的滋味并不好受。 尤其那个塔烟公主本来是卯足劲想跟安王的,谢玄辰为了慕明棠几次推脱,几乎当众表明他心中只有王妃,无意其他女子,完颜朵这才进了蒋明薇的后院。完颜朵不同于普通侍妾,她大小也是个部落公主,还有议和这一层政治意义在,想必回府后,完颜朵最次都是个侧妃。 蒋明薇才嫁过去不到一年啊,先前恃宠生娇的宠妾都没有打压下去,紧接着又来了个异国侧妃,接下来的日子可怎么过? 蒋太太光想着就觉得揪心,更糟糕的是,完颜朵身份特殊,虽是侧室但不是侧室,以后,她是有资格出入礼仪场合,更甚至代表晋王府出来交际的。 这哪里是领了个侧妃回去,这分明是又抬了一门正妻。只能说幸好完颜朵是异国人,谢玄济和皇帝轻易不会让她生下子嗣,要不然,完颜朵有美色有背景,再多一个孩子傍身,蒋明薇的日子就完全没法过了。 蒋明薇光想想就浑身无力,蒋太太努力安慰她:「明薇,你放心,晋王心中有数的。皇后和晋王都是明白人,就算是为了朝廷颜面,他们也不会让塔烟那位公主欺到你头上。」 「我知道。」蒋明薇低低地说。她当然清楚谢玄济不会让完颜朵生下孩子,书中完颜朵盛宠不断,却一直未有身孕,包括后期谢玄济和塔烟结盟,完颜朵也没能承宠怀孕。 在后宫中没有孩子就是没有根基,无论此刻多么得宠,终究都是镜花水月,随时都可能一瞬坍塌。但是有些事情明白归明白,即便没有利益冲突,蒋明薇此刻也觉得很痛。 第61章 蒋明薇看着慕明棠离去的背影,忽然觉得心酸。她以前一直隐隐怜惜慕明棠,可惜慕明棠前世位及皇后,这辈子却注定要成炮灰。然而现在蒋明薇却觉得艳羡了,日后活不久又如何,至少现在,谢玄辰对她百依百顺,宛如公主一般捧着她。 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女人羡慕不已,蒋明薇原来一直觉得自己不羡慕,今日她终于得承认,她其实也是羡慕的。 可惜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蒋明薇幽幽叹了口气,前世,慕明棠当晋王妃的时候,也是这样看着谢玄济一个又一个往府里领人吗? 蒋明薇都有些佩服了,她毕竟是正主,和谢玄济占着年少的情分,最不济还有蒋家撑腰,慕明棠前世却一无所有。 没有娘家,也没有情谊,只是另一个女子的替身。慕明棠能一直稳坐正妻之位,甚至多年后入宫为后也依然不失宠,实在得说声厉害。 明明,慕明棠是这种走过去了,都要特意绕回来开嘲讽的性子,前世却能忍到那个地步。就算蒋明薇这个原主见了,都觉得唏嘘。 慕明棠把心里的气骂出来后,神清气爽。然而等她一回府,看着眼前一脸无辜还不断晃悠的谢玄辰,那股无名之火又窜起来了。 慕明棠凉凉地笑了笑,柔声道:「我先前没有料到王爷桃花运竟然这么旺盛,连远在塔烟的公主都对王爷芳心暗许。真是失敬啊。」 谢玄辰早就料到自己回家怕是不好过,此刻他十分乖巧地坐着,说:「这和我没关系,我真的完全不认识她们。」 「这当然和王爷没有关系。」慕明棠笑得越发温柔,说,「是王爷魅力非凡,引众多女子倾慕。我想想完颜朵是怎么说的,哦,她说王爷不光武功出色,连本人也一表人才,她一见就心生爱慕呢。」 谢玄辰都在心里骂完颜朵了,这些人有完没完,好端端的给他添麻烦。谢玄辰叹了口气,因为已经回了府,他也不再掩饰,直接就说了:「你以为她是真的倾慕我吗?不,她其实是想杀我。」 慕明棠猛地一惊,完全没料到这个发展:「你说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谢玄辰和慕明棠说话不再避讳着周围,就比方现在,两旁还有侍女,谢玄辰却毫不避讳地说着「他们想杀他」这种话。 「我有自知之明,我在邺朝的名声都算不得好,在边外之地更不会有好话。她是塔烟可汗之女,从小听着我杀了多少外族人、抢了多少地盘并入邺朝,在这种环境下长大,你真的觉得她会对我一见倾心?」 先前没觉得,现在慕明棠顺着这个思路一想,发觉也是。她站在邺朝的立场上,自然觉得女子因为战名倾慕谢玄辰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她就是如此。但是,要知道慕明棠是汉人,而完颜朵,是被谢玄辰杀的外人。 完颜朵口中所谓的「倾慕」,或许真得打个问号。 谢玄辰见慕明棠想明白了,暗暗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这一关应当是过了,至少不会再面临分床危机。慕明棠想了一会,依然有些地方想不通:「如果她真的想杀你,为什么没有死咬着你,反而最后跟着谢玄济走了呢?」 谢玄辰听到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没有多说,只是意有所指地提了一句:「你想想,谢玄济住在哪儿?」 慕明棠恍然大悟,对的,谢玄济就住在他们府隔壁。谢玄辰油盐不进,如果实在混不入谢玄辰府邸,混入晋王府,显然就是剩下的最好选择。 慕明棠被这个说法惊呆了,她原以为只是出俗套的英雄美人一见钟情戏码,结果,竟然是你死我活的权谋戏?美丽暗恋故事背后的真相,竟然如此血腥残酷。 慕明棠叹道:「怪不得你死活都不肯收人。要是真放了一个杀手在身边,别说你,我都有点怕。」 谢玄辰顿时挑眉,忍无可忍:「谁说的?这分明是两码事好吧。就算她真在府上也暗算不了我,不对,我不收人根本不是因为她目的不纯。」 谢玄辰生气,一时都不知道该给自己辩解哪一条。慕明棠不期然想起他在宴会上说的话,她有点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想笑。 慕明棠顾忌谢玄辰颜面,好歹没有当场笑出来。她摇了摇谢玄辰的手,忍笑道:「好了,我知道。我并没有怀疑你。」 谢玄辰暂时忍下不提,但内心还是气。慕明棠悄悄瞥了谢玄辰一眼,眼角带笑。谢玄辰这个人啊,有时候特别粗糙,但有时候说他小心眼,是真的挺小心眼。 慕明棠不想火上浇油,特意换了个话题:「我本来还想着找机会去隔壁,让完颜朵教我骑马。但如果她真的存了杀心,那我还是和她保持些距离吧。」 第62章 慕明棠说完,略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我本来还挺想学的。」 慕明棠说这些话本意是帮谢玄辰转移注意力,没想到她说完后,谢玄辰却更生气了:「你想学骑马,为什么不来找我?」 慕明棠被问得一梗,她还真没想到谢玄辰。提起骑马,慕明棠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来自草原的完颜朵。 谢玄辰一看慕明棠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越发闹心了:「你都能想到一个仅见了一面的外人,却想不到我。我在你心里就这么不重要?」 「没有没有,都是误会。」慕明棠百口莫辩,慌忙替自己洗白,「我就是觉得她是个女子,方便教学,才想到她的。并非有意疏忽你。」 谢玄辰冷漠地哼了一声:「那我还是你夫君呢。我不比她更方便?」 慕明棠哑口无言,她明明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可是被谢玄辰一绕,她也说不清楚了。 慕明棠说不过他,只能使出自己的杀手锏大招:「你不要无理取闹,你再这样我不理你了。」 慕明棠说完,自己都觉得她宛如一个不负责的渣男。一说不过去,就把对方打成无理取闹。 虽然谢玄辰是真的挺无理取闹。 果然慕明棠这样一说,谢玄辰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不再提这个话题了。慕明棠一边愧疚自己的渣男作风,一边长长松了口气。 这一招果真有用,所以说,男人还是不能惯。尤其是谢玄辰这种十分舍得下脸面、顺杆子就上的男人,惯着他,他就要闹天闹地,给了星星要月亮。 北戎人来东京虽然是为了议和,可是使者团队抵京的第一个十天,朝廷和使者都忙着吃喝玩乐,吟风赏月,没一个人提起签合约的事。 这是不成文的惯例,刚上场时不谈正事,只谈风月。等感情联络的差不多了,才会慢慢切入正题。 鸿胪寺奉旨陪玩,宾主尽欢。随着北戎使团把东京出名的景点都走了一遍,两方人和气的表象渐渐变淡,逐渐露出下面的峥嵘之相。 时至五月,端午节将近。端午那天,皇帝携后宫摆驾金明池水心殿,观端午竞舟水戏。 金明池从后周起就开凿了,经过历任帝王的扩张修缮,已经蔚为壮观。和塔楼一样,金明池最开始并不是一个游玩之所,前几任皇帝开凿金明池是为了安置水军,演习水战。谢毅在位时特意引入金水河活水,池面直径扩充到七里许,就是为了能容纳盛大的军事演习。 但是如今军备全面弛疲,耗费巨大的虎翼水军就更不必说了。现在的金明池,已经从庄严的军事演习场,变成一个水上别苑,供帝后观戏纳凉。 尤其这个端午还有外国使者在,皇帝本身就好颜面,再加上想在北戎人面前炫耀朝廷的富足,所以越发大办端午节。从四月末起,皇帝要在金明池举办盛大龙舟赛和水戏的消息不胫而走,百姓竞相传诵,到了五月五这天,一齐涌入金明池。 皇帝为了显摆自己的大手笔,允许百姓不论士庶,都可从五月初一起来金明池游玩,为期一月。从初一起金明池就人头攒动,等到了初五正日子,更是人山人海,喧闹非凡,许多人被挤得不知去向。 慕明棠和谢玄辰也受邀在列。慕明棠都已经习惯了,一到这种大场合,他们这两个吉祥物就要被挂出来展示。尤其今日要面对的是全城百姓和异国使者,无论皇帝心里怎么想,面子一定会做得很好看。 别说蒋明薇了,就连慕明棠都忍不住想怀疑,谢玄济和谢玄辰,到底哪个皇帝亲生的? 皇帝对待谢玄辰,简直称得上无微不至、事必躬亲。要不是年纪不对,皇帝都像是在伺候亲爹。 端午,菖蒲满街,到处都张贴着祛五毒的门神、彩符。 慕明棠在府中穿戴好了,用完早膳,眼看太阳已经升至半空,才悠然出门。 这几天金明池虽然对市民开放,可是湖心岛却依然是禁区。慕明棠的车架到达金明池后,另有专门的通道供他们通行,不必去前面和百姓挤。一到节日街上就人山人海,可是这一切,却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王府马车走到湖边后,侍卫给禁卫军展示了王府腰牌,负责警卫的禁卫军朝后面挥手,示意放行。 被拦在另一侧的百姓远远看见了,纷纷议论:「这又是哪家贵戚?刚才侯府的太太千金都下车步行,她是哪家的人,竟然连车都不必下?」 公侯这种阶层对于市民来说太遥远了,他们连官都少见,遑论公侯将相这种仅生活在传说中的存在。今年端午节皇帝开放禁苑,这是难得的能让百姓看到真实的东京上层人物的场合,众人热情备至,每过一辆马车,就要讨论许久。 第63章 其实他们谁都没有接触过这些千金王侯,所说的一切不过都是道听途说再加自己想象罢了,可是饶是如此,都不能阻挡百姓的热情。 有个消息灵通、热衷八卦的人伸脖子看了看,显摆似的,大声说道:「可不是不用下车吗,不然你们以为刚才过去的是什么人?」 此话一出,周围许多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是谁?」 「那是安王府的车啊!安王府是什么地方,岂能和普通公府侯府一样。」 其实公府侯府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也是天宫一样的地方了。但是接触不到,并不妨碍他们借此吹牛皮过嘴瘾。有人好奇,问刚才说话的人:「你说的安王府,是前几天那个王府吗?」 「没错,就是他。」那个人见周围的人都朝他看来,心里得意,愈发用力地卖弄,「我们家就在深里巷,离朱雀街不远,看过好几次安王府的人出来采买时蔬。当时那些人身上挂着的标志,就和方才那辆马车上的一模一样。」 众人惊叹,原来是安王府。如今安王府的大名无人不知,现如今,朱雀街上的海棠还开着呢。 「原来是安王府的女眷,难怪不用下车了。前面那些公侯太太千金虽然贵重,但是哪能和安王妃比。」 「刚才那辆马车高大气派,周围拱卫着婢女侍卫,莫非就是安王妃的马车?」 这句话又在人群中引起不小的轰动,众人争相伸长了脖子张望,希望从水面那一端看到些端倪。可惜除了攒动的人头,明晃晃的阳光,什么都看不到。 此刻,慕明棠在丫鬟的扶持下下车。她刚站稳,就有太监从水心殿中迎出来,一叠声问好道:「奴给安王请安,给安王妃请安。两位主子岁岁安康,五毒不侵,王爷王妃随奴里面走。」 慕明棠说了声有劳,就随着太监往里面走去。她和谢玄辰要去的场合不一样,谢玄辰把她送到门口,亲眼看着她进门后,才折身往男子聚会的地方走去。 男女有别,皇帝、百官及北戎使者设宴的场所在另一处。 水心殿建立在金明池中央,高三层,亭台楼阁彼此用回廊相连,壮丽非常。龙舟竞标还没开始,女眷们散落在楼阁各处,或临风赏景,或对坐交谈,都十分轻松。慕明棠一路走来,见到她的人纷纷起身问好。 以慕明棠的身份是不需要一一回应的,她笑着点点头便已经是随和至极。慕明棠一路走到第三层,果然,在最顶端、视角最好的隔间里,太后皇后等人正在里面休息。 现在龙舟还没开始,皇后和太后绝不可能等在外面,必然有专门的休息室。得脸的、亲近的女眷带着小辈来众位娘娘眼前露个脸,就已经是了不得的体面了。皇后等人正听官眷太太们逗趣,忽然听到外面宫女通禀:「安王妃到。」 屋里说话声音不由一顿。皇后脸上还是一副亲切大方的国母神情,可是眼睛里的笑意却如退潮般消散:「原来是安王妃来了,太后刚刚才念叨着呢。还不快请?」 宫女应诺,过了一会,一个银紫色的身影穿帘而入。 满堂宫妃女眷、侍婢丫鬟的呼吸都随着她进门而顿了顿。 慕明棠今日穿着白色上襦,腰系紫色长裙。不知道这条裙子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裙摆处逐渐放大,隐隐有亮晶晶的银光闪烁,走动时宛如月溅银河,星光闪烁。 慕明棠在外面披了一件同色系大袖衫,颜色比裙摆略微浅些。她头发妥善绾起,配饰并不算多,最瞩目的便是一支剔透瑰魄的镶宝石累丝步摇,斜插在云鬓间,下面缀了几颗细碎的紫色水晶,在耳边轻轻晃着。 当慕明棠静静站在众人面前时,仿佛天上的银河倾泻在她身上,裁星河做衣,缀日月为饰,温柔又熠熠生辉。 一众养尊处优的宫妃、官太太齐齐酸了,这是什么布料,为什么她们没有见过? 本来今日每个夫人小姐都是精心打扮后才出门的,别管她们嘴上怎么说,真到了这种大场合,没有人不想艳压群芳。慕明棠进来之前,她们一直在心里暗暗比较,贵妃满意自己娇艳妩媚,皇后满意自己贵气端仪,前来请安的小姐们也满意自己今日清丽娇俏,不会夺了诸位娘娘们的风头,又能让人眼前一亮。 但是慕明棠一进门,所有女人的好心情都崩了。别的不说,仅说慕明棠裙子上的布料,她们敢保证从没在市面上见过。 气氛一度低迷,最后是皇后拿得起放得下,笑道:「安王妃今日真是美艳不可方物。本宫本来觉得,这些年已经在后宫见惯了美人,没想到今天见了安王妃,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本宫见着都不舍得眨眼,更不必说安王了。」 第64章 皇后一开口就给她拉仇恨,慕明棠没有理皇后的茬,只说微微笑了笑,说:「不敢当皇后此言。皇后娘娘才是真正国色天香,母仪天下,我不过萤火之辉罢了,哪里比得上皇后娘娘?」 「你若是萤火之辉,恐怕天底下就没有美人了。」皇后笑着,说道,「安王妃不必客气了,快坐吧。」 方才慕明棠进来后,除了皇后太后,其他人都站起来了。现在皇后发话,原本坐在第一席的夫人连忙后退,对慕明棠笑道:「安王妃请。」 慕明棠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坐到了首位。她坐下后,其他人次第往后挪了一位,众人才又重新坐好。 原来站着就够瞩目,这回坐下后,慕明棠的长裙堆叠及地,裙褶里面细碎的晶光如流水般散开,更如银河一般。两边的夫人小姐,包括上首的太后,都忍不住朝她看来。 一个夫人忍不住问了:「安王妃,你这条裙子稀奇。不知是用什么布料做成的,我怎么从没见过?」 听到夫人的问话,慕明棠低头瞥了眼膝上的长裙,似乎没想到她们为什么会这么问。虽然意外,但慕明棠还是尽责尽职解惑道:「布料的名字我也不知,想来还没起。前段时间丝绸庄的人说他们在乡下发现许多金色蜘蛛,吐出来的丝坚韧又晶亮,兴许可以织布。只可惜金色蜘蛛全是野生的,蛛丝十分有限,我就让他们将蛛丝掺在蚕丝里,试着织了一块,没想到效果还不错,后来混着金银线,做成了一条裙子。」 众人一听就咋舌,居然是蛛丝?野生蜘蛛又不像蚕,吐出来的丝能有多少,而且还不能养殖,只能去野外采摘。金银丝线在这种蛛丝面前,恐怕都是便宜的。 这样造价的一条裙子,她们根本想都不敢想。 这些钱在座的公侯夫人们不是拿不出来,可是仅仅用在一条裙子上,那就吃不消了。公侯府邸门第已然不低,其他夫人一听是蛛丝混蚕丝织的,立即打消了念头,想都不再想。 能用得起的,比如皇后贵妃,顾忌名头;而不被言官盯着的,又消受不起。也就是慕明棠,才能穿得起这样的天价衣裙。 在场许多人从希望到失望,知道自己是效仿不来的了,只能看着慕明棠星河一样的裙摆过眼瘾。一位新晋的宠妃羡中掺着妒,酸溜溜说:「安王妃用度实在豪奢,这样的裙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私下里许多人都说过安王府奢靡,但是背后说和放在台面上,到底不一样。宠妃的话说完之后,屋内气氛静了静,从刚才起一直没说过话的太后不紧不慢,突然开了口:「安王先前就是个大手大脚的,现在上面没有长辈管,越发不知节制。但是娶妻便是为了操持家业、相夫教子,儿郎家不知钱财维艰,安王妃便也不劝着些?」 太后说完后,全场所有人都安静了。她们也不知为何太后会突然向安王妃发难,但是这两位一位是宫闱辈分顶端的皇太后,另一位是风头正盛的安王正妃,众人哪一个都不敢得罪,此刻都噤若寒蝉,生怕一不小心牵扯到太后和安王妃的争端中。 尤其,太后是先帝谢毅后来扶正的外室,而慕明棠,是谢毅唯一的儿子谢玄辰的正妻。 某种意义上,路太后也算得上慕明棠的婆母。 自然,这个婆母谢玄辰是无论如何都不认的。不光谢玄辰不认,就连路太后在谢玄辰面前,也不敢摆母亲的谱。 当年谢毅和郭荣刚有反意时,停留在邺城,拿不准要不要回京,后晋恭帝察觉不对,怒而杀了郭谢两家所有家眷。郭荣和谢毅出征在外,自然不可能搬着房子一起走,他们两人的妻眷儿女都留在京城。等后来两人流露出反意,留在京城的家眷就遭了殃。 两府上百人口,无一幸存。谢玄辰当时才十五岁,谢毅和郭荣出征时都不想带他,他就偷偷跟在军队后面走。后来京城事变,谢玄辰正好因此逃过一劫。 但是谢玄辰的母亲,谢毅正妻殷夫人,却死在那场变故中。 殷夫人之死让谢玄辰和谢毅都大受刺激,后来谢毅回京后无心再娶,经旁人劝说,府中总要有一个女主子张罗家事,故而扶正了外室路氏。 路氏是谢毅在外驻兵时置办的外室,等谢毅撤兵后,路氏得了一笔钱财,被留在当地,没有跟着回京,更完全没有进谢家的门。虽然当年没有明说,但是在默认的世俗规则里,路氏便算是放妾了。 谁能知道后来京城事变,谢府正经的女主子死于非命,反倒是路氏留在外地,无人得知,反而幸免于难。谢毅经过这一茬,才想起来还有路氏这个人,路氏也由此时来运转,被接到京城主持内务。 第65章 后来谢毅登基,追封殷夫人为皇后,路氏最开始只得了一个宫妃的封号。紧接着谢毅也死了,路氏在谢毅生前不受承认,反倒是谢毅死后大享尊荣,被谢瑞尊为唯一的皇太后。 即便路太后最开始的出身不体面,但是现在,她已然改头换面,成了邺朝女子至尊,先帝太后,委实是逆袭的典范。没人敢不给太后脸面,唯有谢玄辰被恶心的不轻,从始至终没给过路太后好脸。 然而天底下只有一个谢玄辰,谢玄辰能做的事,其他人就不行。尤其慕明棠是儿媳,对上公爹扶正的外室,自己夫君的小娘,立场就很为难。 蒋明薇一直陪坐在皇后身侧,听到太后对慕明棠的话,她竟然生出一种迟来的痛快感。 她就说,大家都是给人做儿媳,凭什么慕明棠可以过得那么顺心,而她举步维艰?蒋明薇都已经被皇后塞了多少人了,可是慕明棠呢,连早起给公婆请安都不必。 蒋明薇也知道皇后对她吹毛求疵,是因为她是皇后的正经儿媳,而慕明棠只是隔房侄子媳妇。隔房如隔山,所以皇后只管捧杀,从不管教。 明白归明白,但是每天看着有这么一个人住在隔壁和自己比对着,蒋明薇也足够糟心。今日可算来了,蒋明薇舒了口气,心里涌上一股扭曲的快感。 皇后不好管慕明棠,但是太后可以啊。太后刚才的那些话已经不轻了,近乎是明着斥责慕明棠奢侈无度,挥霍败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继婆婆这样说,对任何一个女子而言,都是永久的笑柄了。 蒋明薇期待地看向慕明棠,打算好生欣赏慕明棠的窘态。 众人无声,可是许多人的视线都落到慕明棠身上,里面都带着微妙的看好戏之感。慕明棠感受到了,沉住气,说道:「太后娘娘误会了,我们王府并非大手大脚,只是生财有道罢了。安王府虽然花销大,其实每日生息也大,既然家财一直在增加,那为何要委屈了自己,强行过拮据生活呢?何况王爷从小就这样花钱,他都习惯了,若是我贸然更改,恐怕才是委屈了王爷。」 慕明棠本意是解释,结果说完后,其他人表情更难看了。他们原本只是以为安王夫妇家底丰厚,随意挥霍,结果慕明棠说,其实他们每日的生息更大。别看慕明棠夫妇花钱多,其实他们挣得更多? 果然更难受了,为什么要告诉他们这些事情,这还不如不解释。众人一副大受打击的表情,就连皇后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皇后马上就想起,前段时间,他们为了造名声,给谢玄辰和慕明棠发了不少赏赐下去。基本是慕明棠花多少钱,他们后手就填多少钱进去,皇帝有私库还好说,皇后和太后是真的出了好大一笔血。饶是皇后,事后想起都依然心疼不已。 慕明棠这样一说皇后也才发觉,对啊,一条裙子算什么,和她赏给慕明棠的那笔无底洞比起来,这条裙子的花费简直微不足道。如果安王府里有人善于经营,把这笔钱重新投入市场让钱滚钱,那能得到的利润,确实是非常可观的。 皇后知道谢玄辰不是个会经营的,但是听说,慕明棠的投资目光很不错。 毕竟慕明棠是在商户里长大,祖辈几代经商,在襄阳出事之前,他们家的古玩生意已经开遍襄阳城。做古玩的人,最要紧的就是胆大心细,眼光要毒,做决定也要快。 慕明棠打小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和一心吟风颂月、鄙夷黄白之物的官宦小姐比起来,经商能力无疑要吊打一个阶层。而谢玄辰又有足够的本金,和足够的威慑力,让她去试错闯荡。 皇后有点相信,这俩夫妻看起来败家,实则每天收益比花销大得多了。 皇后仿佛会心一扎。现在慕明棠说话越来越有谢玄辰的真传,众人原本虽然酸慕明棠大手大脚奢侈无度,可是心里都带着微妙的优越感。坐吃山空,天大的家业也经不住一直败,慕明棠这样毫无节制地花钱,总有她哭不出来的时候。 可是慕明棠很认真地解释给众人,她虽然花的多,但是能挣更多。安王府的资产一直在增加,慕明棠花掉的,不过是增益多出来的部分罢了。 原本只是牙酸,现在,众人感受到的是绝望。 杀人诛心,这两人可真不愧是夫妻。 皇后都觉得扎心,更别说其他人。路太后尤其堵得慌,她到底外室出身,根基浅,在后宫里又名不正言不顺,手里的金库没多少。别说和皇后、贵妃比,就是和新冒尖的有家族撑腰的小妃嫔比,路太后都比不过。 而这其中,还被慕明棠坑去了不少。皇帝和皇后大手笔赏赐,路太后就算豁出去脸皮不要,皇后送五次她也得随一次呢。 第66章 路太后本来就肉疼得紧,却还得一天天看着慕明棠出入豪奢,一掷千金,今日更是穿了一条价比黄金的裙子来赴宴。路太后一想到慕明棠花着她的钱,享受着自己的生活,还要跑到她面前秀,就气得肝疼。 等听完慕明棠所谓的解释,路太后更气,当即连脸色都挂不住了,斥道:「都说勤俭持家,你这样大手大脚的,哪是兴家的料?爷们在外面花钱,你不劝着就算了,还沾沾自喜?听说,你连香料都不用,只用果子熏香。哀家贵为太后,也从没像你这样奢侈过,你一个王妃,倒敢越到长辈头上去了?」 路太后简直是听不懂人话,明明慕明棠刚才都说了,他们每日收益更多,只要能挣得回来,你管人家花多少。可是路太后却还是由着自己的思路,上来劈头盖脸就一通勤俭持家。 鸡同鸭讲,听不懂人话。然而路太后毕竟占着太后的名,她非要倚老卖老,慕明棠也只有听着的份。慕明棠微微垂头,只当耳边刮过一阵穿堂风,随便太后怎么说,反正她又不听。 等到后面,慕明棠恍然大悟,怪不得路太后突然说起她奢靡,原来,是因为熏香的事? 以路太后方才表现出来的脑子,慕明棠不觉得这是路太后想出来的,多半是什么人在路太后耳边吹了耳旁风,把路太后煽动起来,所以才来给慕明棠施压了吧。 自从慕明棠神来一笔用水果熏香后,背后那位再也没办法继续下毒。他们不好直说,就曲线救国,打算利用路太后施压,逼着慕明棠取消果子香? 慕明棠一开始就没打算和路太后辩论,现在想明白幕后之人的用意,越发安安静静,路太后说什么应什么,不反驳,也不听。说话永远是有来有回才进行得下去,果然被慕明棠冷处理了一会,路太后说得累了,自然而然就停了。 太后和安王妃这对特殊的婆媳说话,其余之人没一个人敢吱声。好在很快太后说累了,其他人间或插一句,慢慢说起其他话题。 众人谈话时都悄悄注意着安王妃,可惜话题中心的安王妃从始至终轻轻松松的,根本没有任何羞恼或气愤之色,就仿佛听了阵耳旁风。众人见状,不无遗憾。 蒋明薇没看到自己期待的场面,也十分失望。不过到底是好事,至少,慕明棠当众丢了人。被太后批评奢侈,估计好一段时间这都是社交圈的谈资了。 蒋明薇心满意足,她们坐了没多久,红衣太监来传话,说龙舟已经准备好了,皇帝和众大臣已经往看台上去了。 女眷们了然,都纷纷站起身往外走。龙舟赛因为要面向全城百姓,所以看台在另外一端,正对水面和湖对岸的百姓。因为场子有限,也就不分男席女席了。 慕明棠随着众人一起往看台走。一众女眷各个奴婢拥簇,你等我我等你,一群人移动非常之慢。她们才刚刚转过弯,看台上就有人看过来,谢玄辰瞧着她们那个走路速度心难受,干脆自己大步走来。 谢玄辰迎着众人的面走近,女眷们一见就笑了:「安王来了。安王果然对王妃寸步不离,就这么一小段路,怕我们把安王妃拐走不成?」 一个女子没多想,脱口而出:「安王可真是宠着王妃,王妃用度奢侈,一裙千金,不也是安王惯得么?」 这话说完本来没人注意,连说话的女子都没觉得有什么。可是谢玄辰走近,正好听到。 谢玄辰眼睛微微一眯,奢侈在任何公开场合上都不是一个好词。如果不是刚才有人提起过,这些官夫人不会无故提及。 而且看说话之人的表现,像是没过脑子,顺口说出来的一样。 谢玄辰表情变了,他的眼神变得冰冷锐利,慢慢从为首几人身上扫过,忽然问:「刚才谁说她奢侈浪费了?」 谢玄辰眼神变化的时候,许多人就察觉了不对。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明明没有任何外在表现,可是众人就能感觉到,谢玄辰心情变了。 那是无形的气场,和人对于危险的本能。 谢玄辰冷冰冰的视线从皇后几人身上扫过,他还没有说话,后面的人就已经不敢发出声音了。等他精准地问出「奢侈浪费」四字,更加鸦雀无声。 女眷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应话。她们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言未发,谢玄辰甚至都没有走近,他是怎么察觉到她们在屋里的谈话内容的。可既然谢玄辰问了出来,那就不是打哈哈能糊弄过去的了。 这些话是太后说的,她们总不能揭发太后,又不敢在谢玄辰面前扯谎,只能低头噤声。 太后有些尴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太后总不能赖而不认,可是谢玄辰这样质问的语气,太后若是应了,岂不是显得气弱? 第67章 太后进退两难,终究本着脸,端着长辈的架子道:「是哀家。哀家听闻安王妃一掷千金,连熏香都只用新鲜果子,未免太过浪费。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安王府诚然不缺钱,可是也不能这样挥霍。」 谢玄辰听到这些话都气笑了。他好生看了路太后一眼,又扫向后面的围观众人,问:「我不在,你们就和她这样说话?」 皇后见势不对,试图圆场:「安王,太后也是好心,不过提醒一二句罢了,连安王妃都不在意呢。」 皇后说着看向慕明棠,目光中的意思十分明白。慕明棠心里哼了一声,真是柿子会挑软的捏,方才一堆人说她的闲话时十分起劲,怎么现在,当着谢玄辰的面,又成了只是好心提醒了? 还强行按头她不在意? 慕明棠十分看不上皇后的行径,可是她不想让谢玄辰在这种场合上生气。现在已经在看台上,楼下便是整装待发的龙舟队,湖对面还有成千上万的百姓,谢玄辰若是做出什么,旁人不知底细,只会觉得谢玄辰跋扈无礼,目无尊卑。 慕明棠轻轻拽了拽谢玄辰的衣袖,谢玄辰握了握她的手,目光依然直直地看向皇后太后:「既然是好心,为什么不当着我的面说?熏香是我要这样做的,若真说浪费,也是我浪费。这些话你们为什么不对我说,反而只挑她?」 皇后和太后被谢玄辰一顿抢白说的没皮没脸,皇后勉强笑了笑,说:「安王,太后和我们又没说什么,你看安王妃都不在意,你恐怕是误会了。我们快去看台吧,百姓已经等着了。」 「她不在意是她心胸大,给你们面子,但是我这个人偏偏狭隘。你们有什么话当着我说,只要言之有理,骂我我也忍了,但是你们背过我说她,是觉得她好欺负吗?那我不妨告诉你们,你们说我无妨,但是说她,无论什么都不行。」 这里的动静不小,已经有越来越多人朝这里看来,连北戎使者也站起来,朝他们这个方向张望。皇后有些急了,说:「安王,外面还有使者和百姓,勿要让外人看了笑话。」 「知道有外人,那你们还敢?」谢玄辰也抬高了声音,一双眼睛如出鞘的宝剑,寒光凛凛,「你们刚才挤兑她的时候,怎么不想着这是大场面,不能被外人看笑话呢?现在我来追究,你们倒想起外人来了?」 这话终究连皇后都接不了了,她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一时间众女眷脸上都讪讪,尤其是前方看台不断有人看来,指指点点,不知道在说什么。 路太后这辈子最恨被人指点,她是由外室被扶正的,所以总是怀疑别人在背后笑话她。现在当着众人的面被谢玄辰呵斥,路太后恼羞成怒,忍不住回了一句:「安王,哀家是你的长辈,你即便目无王法,也该有个度吧。」 路太后十分有自知之明,都没敢自称母亲,没想到这样还是惹到了谢玄辰。谢玄辰冷笑了一声,慢慢看向路太后:「长辈?你算我哪门子长辈?他们认你,我却从来没有认过你。看在谢毅的份上,我不管你的任何事情,我自认为已经给足了你颜面,结果你给脸不要脸,竟然敢对我的妻子摆婆婆的谱?」 路太后脸色一下子变了,自从她成了太后,无论她曾经是什么出身,过去有什么历史,仿佛一下子都镀了金翻了篇,其他人见了她都恭恭敬敬称太后,再无人敢揪着她当年的事不放。路太后被捧得久了,也就真的觉得自己是金中镶玉的尊贵人,一句话可断生死,定荣辱。 全然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一个年轻人当着所有宗室女眷的面,毫无脸面地奚落。 这时皇帝已经派了太监过来,其他人也走过来劝架:「安王,太后娘娘,都消消气,有什么话随后再说。都是一家人,勿伤和气。」 慕明棠也拉谢玄辰的衣袖:「好了,我真的没事。我们走吧。」 谢玄辰看在慕明棠的面子上,勉强忍了气。他最后看了路太后和皇后一眼,冷冷道:「对我而言,她才是家人,你们都是外人。我这个人也没有不杀妇孺之类的令条,再被我知道你们背着我欺负她,我可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一概以命来偿。」 谢玄辰说完,就拉着慕明棠大步走了。慕明棠被拉的踉跄一下,她匆匆扫了皇后太后一眼,匆忙行了个礼,就跟着谢玄辰一起走了。 只留下路太后,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难堪至极。 路太后脸色由红转白,最后借口自己头疼不舒服,又回后面歇着了。龙舟也好,水戏也罢,全不看了。 闹着这样,还看什么戏,她自己才是那出戏。 皇后假装不知道路太后为什么生病,体贴地没问,让人送太后回去。等路太后近乎狼狈地离开后,皇后仿佛失忆了一般,完全不记得方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带着众人往看台走。 第68章 与民同乐,公开露面,路太后不在没关系,皇后这个一国之母,却绝对不能缺席。 其实皇后觉得路太后离开也挺好,不然她都觉得尴尬。虽然刚才谢玄辰也呛了她,但毕竟只是以一个和事佬的身份。对路太后,才是真的没皮没脸,一点颜面都不留。 这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呢,以后,路太后有什么脸面见宫妃,见其他命妇? 皇后感慨,心里隐隐有一种诡异的平衡感。上次在耶律焱的接风宴上,那还是当着内外诸使呢,谢玄辰也一点面子都不给她。皇后至少是原配发妻,谢玄辰正经的二婶娘,路氏充其量不过一个外室,扶上台面当傀儡罢了,凭什么能被谢玄辰例外? 所以说还是公平的,谢玄辰不光不给皇后的面子,太后、皇帝、外国使者等所有人的面子,他都不给。这就让皇后平衡多了,大家都丢脸,约等一下就是没有丢脸。 一众女眷们站在高楼上看龙舟,同样也被湖对岸的百姓们看。她们表面上仪态大方,实际上谁都没有心思关注下面。 她们默默远离了谢玄辰和慕明棠。谢玄辰这个人太过可怕,太后都被他说的没脸露面,她们哪敢再得罪慕明棠。 和别人斗气丢脸,和慕明棠斗气是要丢命的。 没人敢把谢玄辰的话当玩笑话,谢玄辰说杀人,那就是真的杀。以他的力气,捏碎人的颅骨不比捏碎颗核桃更费力。 太可怕了,许多人现在心里都在砰砰直跳。她们原来只当谢玄辰特别宠爱慕明棠,予取予求,无所不应,仅此一事,她们才终于意识到,慕明棠并不只是一个受宠的女人而已。 这是谢玄辰的逆鳞。龙之逆鳞,触之即死。 因为要在北戎人面前露脸,今年的龙舟赛异常激烈。龙舟过后,又有专门的花船开过来,人在水面上或飞跃,或荡秋千,或跳舞,动作一个比一个高难,看得人眼花缭乱。 两岸欢呼声不断,本来是十分热闹的场合,可是慕明棠却始终看不进去。 并非水戏不够精彩,反而,慕明棠觉得这些杂技已经登峰造极。真正让她心情复杂的,是看台上的当权者们。 百姓沉迷娱乐、纵情享受并没有错,可是当权者也如此,就很难让人赞声好了。 金明池本来是演习水军的军事阵地,如今皇帝带头在金明池看龙舟看水戏,还开放金明池,公开提倡玩乐。 这些表演眼花缭乱,耗费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而与此同时,西夏野心勃勃,北戎积极扩张,东北的女真族活动也日渐紧密。唯有邺朝,几年来不断消减军备,不断打压武将。收服幽云十六州的折子,也无限期留置着。 慕明棠不由在心里悠悠叹了口气。 希望北戎议和之心是真,好歹,能让邺朝再太平几年。 她经历过人命如草芥的时候,知道有一个安全的屋顶,每夜睡觉前不必担忧明日是多么珍贵的事情。她着实不希望邺朝再出战乱。 龙舟竞标和水戏表演结束后,皇帝意犹未尽,换了个场子继续玩。北戎多戈壁草原,很少见过邺朝这种层出不穷的水上花样。耶律焱也被勾起了兴致,提出要打马球。 听到耶律焱的话后,皇帝愣了一下。打马球倒不难,宫苑里有专门的马球场,为难的是打马球的人。 耶律焱提出打马球,邺朝难免要出人陪耶律焱尽兴。邺朝是东道主,输赢的比例要把握好,不能让客人屡玩屡输,有失大国风度,但是让的太多了也不行,所以上场的人就很讲究。 皇帝甚至觉得他的这种担心完全是杞人忧天,他怕的是根本赢不了。 马球乃马上运动,这可是北戎人的强项。如今议和已经进入僵持期,这种时候若是暴露邺朝武力不及北戎,恐怕对接下来的和谈非常不利。 皇帝沉吟片刻,笑道:「难得八王子有这等雅兴,既然八王子喜欢,朕作为东道主自然无有不应。不过。八王子打算怎么玩?」 皇帝说完后,慕明棠感觉耶律焱朝他们这个方向看了看,忽然说道:「我在北戎久闻岐阳王大名,今日,愿与一战。」 话音落后全场安静,紧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谢玄辰望来。 和众人不同,谢玄辰听到他自己的名字完全没有意外之色。但是他的表情依然十分淡定,他随意地朝耶律焱瞥了一眼,轻飘飘道:「不去。」 谢玄辰的态度惹恼了耶律焱,耶律焱脸色一沉,追问道:「为何?」 皇帝轻微地皱了皱眉,他淡淡朝谢玄辰看了一眼,正好谢玄辰拒绝了,皇帝随即接话道:「不巧,既然安王不愿意,那就作罢吧。八王子不妨另寻他人。」 第69章 耶律焱通晓汉话,接触汉家文化,但终究是是个契丹人。耶律焱在北戎也是王子,虽然在一众兄弟中并不是最得势的,但也断没有被人一而再再而三打脸的道理。谢玄辰几次三番挑衅,耶律焱也被挑起了火性,问道:「安王不愿意,本王自然没有勉强的道理。但是安王避而不战究竟是为什么,不敢,还是怕输?」 「输?」谢玄辰本来都不打算搭理了,听到耶律焱说怕输,他极淡地笑了一下,转向耶律焱时,眼睛中全是冷冰冰的不屑,「我谢玄辰就没有怕这个字。你们太弱了,不配当我的对手。」 慕明棠听了都倒抽一口凉气,她维持着高冷从容范儿的人设,广袖下却在拼命拉谢玄辰的袖子。 差不多行了,装逼别太过。 契丹人尚武,慕明棠都听不下去,更别说那群北戎人了。耶律焱一听这话就气炸了,砰的一声站起来,高声道:「汉人有一句话,叫光说不做假把式。安王勿要一个劲儿放大话,真有本事,我们马上见。」 谢玄辰也笑着点了点头,说:「好啊。既然你们非要自取其辱,那我奉陪到底。」 随着谢玄辰和耶律焱都站起身,场中的气氛一下子变化了,仿佛都有细微的电火花在空气中爆裂。北戎人一个个被这股气氛煽动起来,争相恐后地站起来:「八王子,我来上场。」 「我也去!」 北戎人各个踊跃,皇帝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他其实,并不是很想让谢玄辰有太多存在感,尤其是在这种外交场合。谢玄辰最近,出现的频率实在太高了。 只怪谢玄辰名声太大,都雪藏了两年,依然还有关外之人念念不忘,都说了不去,还要锲而不舍地向他挑战。 皇帝内心叹了口气,然而大局为重,眼看北戎人上的都是彪悍好手,各个虎背熊腰孔武有力,若是谢玄辰输了,皇帝的颜面也过不去。皇帝为了大局,只能暂时把他和谢玄辰的立场分歧放一放,至少,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皇帝说道:「安王和八王子年轻气盛,相互切磋球技,正好能促进我们两国了解。朕最爱看你们这些年轻人意气风发,朝气蓬勃,便替你们二人做回裁判。八王子的五人已经齐了,安王,你中意何人与你一同上场?」 在场之人都明白大局面前无私事,接下来的马球赛关乎国家颜面,无论之前有什么私人恩怨,此刻都要推一推了。谢玄辰无论选谁,被选中之人都要全力协助他。 根本不用担心队友会不尽力,相比之下,怕的是根本选不出队友来。 在场的人多少都对自己有数,他们看看契丹那边一个赛一个孔武有力,胳膊都能跑马的体型,再看看邺朝这边清一水的文臣书生,齐齐尴尬了。 谢玄辰看都懒得看,直接说道:「随便。谁想上谁上吧,反正都没区别。」 邺朝的人听到都有些心酸,皇帝环顾四周,也觉得无人可选。他头一次遗憾起中央没武将,要不然,不至于连五个人都凑不齐。 谢玄济方才一直不声不响,此刻他上前一步,拱手道:「父皇,儿臣愿意襄助二哥。」 谢玄济主动请战,许多人都向谢玄济投来赞叹的目光。蒋明薇站在谢玄济身边,也觉得与有荣焉。 虽然蒋明薇不记得原书中有和北戎人打马球的剧情,但是谢玄济可是男主啊,男主亲自出马,怎么可能不大出风头呢。 蒋明薇似有所悟,元宵救火的剧情莫名其妙没有了,所以谢玄济接下来会为国争光,然后顺理成章参与议和合约签订? 蒋明薇越想越觉得是这个道理。她得知是剧情后,立刻大大安了心,此刻面对众人投来的目光,蒋明薇身处其中,只觉得十分骄傲。 这就是她的夫君,独一无二的大男主。以后她们羡慕她的时候,还有的是呢。 谢玄济主动站出来后,陆陆续续又有几个人响应。不能怪他们不积极,实在是这种事情风险太大,赢了一切好说,若是输了,给朝廷丢了脸,怎么办? 在座终究是文官多,即便是勋贵,也养尊处优多时,渐渐发福了。他们平时和同样不勤运动的官老爷们消遣消遣便罢了,去和那些魁梧雄壮、在马背上长大的北戎人打球,不是自取其辱么。 皇帝也觉得为难。谢玄辰说随便,他们却不能当真随便选,皇帝和几个宰执挑挑选选,最后凑出了他们自认为的,实力最均衡的五个人。 北戎人早就准备好了,看到汉人连组队都要磨蹭这么久,频频发来嘘声。最后宋宰相谨慎地凑齐了人,谢玄辰连看都没看,便转身走了。 第70章 两方人次第到场上准备,皇帝生怕一会输得太难看,特意提前把话铺垫好:「你们年轻人切磋,这是好事,只不过比赛只是消遣,莫要为区区比赛伤了我们两国和气。」 所以,赢了是荣耀,输了,是为了两国和气,是大国气度。 男子们去马球场上准备了,太监们早就准备好华盖和宝座,伺候皇帝移驾,去外面的台子上看马球。 皇帝最先,皇后落后一步跟着。等这两位走后,其他女眷才林林落落往外走。慕明棠座次在最高席,往外走的时候,距离也是最远的。 她走过去时,看台上已经站满了人,视角稍微好些的地方都被各家夫人小姐,以及她们的侍婢挤满了。其中地方最宽敞,离马场最近的地方,早就被人占了。 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萧思懿就站在那里,她正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大声对着耶律焱喊话。因为谢玄济也在场上,蒋明薇硬是忍着尴尬,也站了过去。 蒋明薇在,晋王府其他人也围在周围。这其中就包括前几天的大红人,美艳大胆的塔烟公主完颜朵。 完颜朵还是异族打扮,可是头发已经盘起。这一点中原关外都是一样的,少女垂发,只有人妇,才能盘起长辫,做一些复杂华丽的发髻。 外围的人察觉慕明棠来了,纷纷让开:「安王妃。」 众人微微垂头对她行礼,不久之前谢玄辰说的那通话还历历在耳,如今谁也不想不长眼地往上撞,专门触那个煞星的霉头。 信号像水波一样越传越广,里面的人察觉身后有动静,一回头看见是慕明棠,立刻心领神会,也跟着让开。慕明棠就这样畅通无阻地走到最里层,蒋明薇和萧思懿并排站在围栏前,前场的声音大,还有萧思懿不停地制造噪音,蒋明薇并没有听到身后的动静。 慕明棠于是微笑着,提醒道:「晋王妃。」 蒋明薇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慕明棠,都愣了愣。她似乎没明白为什么,等看到慕明棠熟悉的、欠揍的微笑,蒋明薇才后知后觉,知道慕明棠是让她让位置。 蒋明薇心口顿时一把野火燎原,慕明棠这个人行事要不要这么绝?都说做人留三分余地,既是给别人也是给自己,可是慕明棠不,一定要赶尽杀绝,恶心人非要恶心到极致。 蒋明薇在心里不断地骂,可是当着众人的面,旁边不远处还有皇帝皇后,蒋明薇实在不能当众「不敬兄嫂」,只能忍着憋屈气,退后一步道:「是我疏忽,没留意到嫂嫂来了。二哥马上就要上场了,嫂嫂您快往前面站。」 慕明棠十分满意,笑着说道:「晋王也在场上呢,晋王妃都站好了,结果现在你把位置让给我,是不是不太好?」 知道不好,那你还问?蒋明薇气的不轻,然而她又不能自毁人设,只能继续低眉顺眼地说道:「不碍事,我看的到。长幼有序,我给嫂嫂让位是应该的。」 「这可真是不好意思。」慕明棠一边说着,一边上前。走到蒋明薇前方后,她微微扬了扬下巴,骄矜贵气,理所应当。 就连萧思懿都向慕明棠看了看,她一眼就认出这是谁,杀神谢玄辰的妻子,安王府的正妃。方才谢玄辰和邺朝太后发生冲突的时候,耶律焱等人在注意这代表的背后意义,而萧思懿的注意力,却在一些小细节上。 萧思懿记得分明,当时许多人都想劝架又不敢,那么多人都对着谢玄辰束手无策,唯独慕明棠能堂而皇之地拉住谢玄辰的手,示意他别说了。 而谢玄辰,竟也真的不再说了。 男人都好颜面,有些人越是劝,他越要逞能,妻子劝他,他反而觉得妻子让他丢了脸。反正萧思懿认识的男人,包括她的家族长辈,都是如此。 可是谢玄辰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因为慕明棠一句话就忍而不发,既不在乎自己的颜面,也没有迁怒慕明棠。这在萧思懿的认知中,实在是非常罕见的事情。 萧思懿的姑母便是太后,异地处之,萧思懿完全没法想象怎么有人敢顶撞太后,而之后这个人没有任何惩罚,反而是太后避而不见。更让人吃惊的是,这个人对于自己的妻子,却言听计从。 萧思懿想不通,而她没法理解的两件事,却都和眼前这个女子有关。萧思懿又飞快打量了慕明棠一眼,往左边让了让,这样一来,中间的位置就全属于慕明棠了。 在后面人看来,那就是慕明棠走近,轻轻喊了一句,晋王妃便恭恭敬敬把位置让开。而北戎那位无法无天、跋扈无礼的准王妃兼太后侄女,看到后也主动给慕明棠让了位。 众人不由在心中啧了一声。她们眼睁睁看着慕明棠一路越过众人,一直走到最前方。阳光洒在她身上,她的银紫色长裙越发流光溢彩,光芒熠熠。而慕明棠交握着手站在最前方,肩锁平章,脖颈纤长,所有人在她身后围成一个半圆,仿佛天底下所有人给她让路都是理所应当,任何的场次,她都理应站在第一位。 第71章 此刻,男子们已经系好了袖子,各自挑了马,纷纷准备上场。 谢玄辰随便掂量了掂量偃月杆的重量,走到马边,翻身上马。 谢玄辰腿长又直,兼之他宽肩细腰,四肢纤长,他上马的动作就是男人看着也觉得好看,引来不少人注目。 有人试图和谢玄辰商量:「安王殿下,一会儿,我们要如何配合?」 谢玄辰坐在马上,视线骤然拔高。明明是曾经熟悉的宛如行走睡觉一样的动作,可是现在,他竟然觉得有些怀念。 他不由摸了摸马鬃,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血脉澎湃的感觉。 阔别许久。 他回来了。 谢玄辰在熟悉这匹马的速度和力度,耳边隐约听到有什么人说话,他都懒得看是谁,便头也不回说道:「不用。」 那个人被拒绝了,语气立马变弱,明明他想提供帮助,结果现在口气变得十分卑微:「……臣的意思是,您打算怎么打,我们好从旁协助。」 「都说了不用。」谢玄辰被问烦了,终于朝他的队友们瞥来第一个正眼,「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们随便,活着就行了。」 另外几人虽然明白谢玄辰只是随口一说,但还是不由在心里打了个冷战。活着就够了……他们难道,不只是上场打个马球吗? 这个大杀器打算做什么? 谢玄辰说完,一马当先,率先往场中走去。耶律焱那边本来在商议战术,察觉谢玄辰的动作,耶律焱也不甘示弱,立刻上马逼上来。 随着两方人的动作,看台上的人也纷纷打起精神。偌大的场子拥挤却安静,就连萧思懿都停止了聒噪,紧握着手等待开场。 很快,皇帝身边的太监出来说了些场面话,便宣布比赛开始。 宣布开始的一刹那,耶律焱的马就动了,而这时,太监的话音都没落。 萧思懿猛地尖叫出来,叽哩哇啦用契丹语大喊耶律焱的名字。耶律焱快,然而谢玄辰更快。他只是轻轻拨了下偃月杆,就把对方震得虎口发麻,握不住球杆,还不等传球的人反应过来,马球已经到了谢玄辰手里。 耶律焱见势不妙,知道自己还是低估了谢玄辰的力量。他们从小骑马,驭马几乎如身体本能,很快,北戎人就错落成一排,从各个角度拦住了谢玄辰传球的路。 这个时候,邺朝的另外四个人,谢玄辰的「队友们」,甚至都没有骑马赶过来。 谢玄辰也完全不在乎无人接应,他勒着马缰,马蹄前后踏动,似乎在寻找什么角度。耶律焱给另外几人打了眼色,示意他们务必看好谢玄辰,不能让他突围。 可惜谢玄辰,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突围。 毫无预兆地,他猛地一挥球杆,马球顿时如流星般疾射而出,穿越场上纷杂的马腿,穿过半个场子,直接砸入球洞。 马球投入网后,带动木板发出嗡嗡的振动声。谢玄辰直起身,看着一脸震惊、完全跟不上进度的场上所有人,在手心把球杆转了半圈,很认真地问:「你们真的还要打吗?涉及两国邦交,最后你们得个零分,多难看。」 开场时耶律焱率先抢球,萧思懿顿时像疯了一样,大声尖叫。北戎果然和中原大不相同,若换成汉人女子,即便再激动,也绝不会像萧思懿一样大喊大叫。 慕明棠被她吵得耳朵疼,她感觉只是眨了下眼睛,场上的情形一下子变了。 他们赢了。 赢了? 萧思懿的尖叫还没有散去,她嘴大张着,还维持着蹦蹦跳跳的动作,此刻突然停下来,非常怪异。 所有人都愣住了,一时没法反应发生了什么。场上诡异的安静了片刻,邺朝这边才忽然反应过来,零零散散地响起掌声,最后汇聚成一片。 丫鬟由衷和慕明棠感叹:「王妃,王爷真是厉害。隔了半个场子,他都没有怎么动就能把球打进去。照这样下去,岂不是由着王爷打?」 其实慕明棠也被惊到了,她之前想过,单打独斗没人打得过谢玄辰,然而问题是马球是团体作战,谢玄辰单兵能力再突出,也没法拯救一个队伍。 现在慕明棠终于知道了,并不是单人没法拯救团队,只是你还不够强罢了。像谢玄辰,他不需要队伍,不需要配合,单人就可吊打敌方一个队。 不过事实是如此没错,却不能直接说出来,他们要低调内敛。慕明棠瞥了丫鬟一眼,道:「不可口出狂言,王爷自有安排。」 慕明棠只说谢玄辰自有安排,却没否认丫鬟的话。所以,她也觉得耶律焱等人由着谢玄辰打了? 第72章 萧思懿听到脸都气歪了,她愤愤瞪了慕明棠一眼,用力地给耶律焱呐喊助威。 然而无论萧思懿喊得多么费心费力,传到场中,也只是噪音而已。 耶律焱听到谢玄辰的话委实气的不轻。他们得零分?呵,谢玄辰好大的口气。 北戎尚武,尤其他们又自诩是马背上的民族,如今被一个小白脸一样的汉人看轻,他们如何能忍。北戎队伍中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脸色都不好,耶律焱对谢玄辰的挑衅一言不发,只是说道:「不过一局而已,现在定输赢为时尚早。再来!」 北戎人觉得谢玄辰在故意挑衅,可是苍天可鉴,谢玄辰是真的很真诚地提建议。耶律焱非不听,谢玄辰也没有办法,点点头道:「行吧。」 不服打,那就再来。 马球以时间为限,在一炷香内,进球最多的队伍获胜。谢玄济最开始应战就存了露脸邀功的心,若是能在赛场上大挫北戎人,为皇帝挣回脸面,皇帝一高兴,前段时间对他的放置,说不定就收回了。 多亏了蒋明薇干的好事,谢玄济足足被闲置了三个月。其他系的皇子看到机会,趁机瓜分了不少好处回去。 谢玄济计划安排的很好,他都想好了前期要放缓,故意给北戎人让球,等到了最后关头力挽狂澜,一举成为转败为胜的英雄。然而计划是计划,实际施行的时候,谢玄济才发现问题有些大。 谢玄辰未免……太强势了。 他真的全程没有和队友打过配合,一个人扛对面五个好手,竟然还压得耶律焱等人喘不过气来。节奏完全被谢玄辰带着走,谢玄济都有些绝望地看着自己这方的得分以稳定的速率上升,最后,他们这一队足足立了十二面旗帜。 也就是连赢十二球。 当谢玄辰的对手诚然不妙,但是成为谢玄辰的队友,滋味也不太好受。谢玄济在后半场就放弃了,有这么一个怪物在,他还指望出什么头。整场所有视线,都只在谢玄辰一人身上。 队中排在最后的那个公子哥,都开始悠闲地遛马了。 说来惭愧,最开始皇帝问谢玄辰想要那些人组队,谢玄辰说随便。他们所有人,包括皇帝都认为,谢玄辰是说对方太强了,而朝廷中又全是文官,所以上哪个都没有区别。现在他们终于明白了,谢玄辰说随便,是指不需要队友,所以上哪些都无所谓。 谢玄辰连进十二球,对面耶律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朝旁边扫了一眼,一炷香只剩下一小截,即将要烧完了。 耶律焱最开始想着赢,后面变成不要输得太难看,到现在,他只想不要真如谢玄辰所言,得个零分下场。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令官喊了开始后,第十三场比赛开始了。双方人都心知肚明,时间所剩无几,这是他们最后一场比赛了。 耶律焱等人几乎是使出了看家手段,一听到敲锣声,立刻如恶狼一般扑出去。他们近乎是防鬼一样防着谢玄辰,然而这次,谢玄辰却停留在原地,没有动。 他远远看了眼时间,竟然拍了下马,一转身朝后面走了。 背后北戎人在激烈地争夺马球,而谢玄辰背向所有队友和对手,悠然朝场外走去。 看到谢玄辰的动作,看台上的人无疑又激动了。萧思懿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地踢栏杆解恨。慕明棠就站在萧思懿旁边,此刻志满意得,她好歹顾忌着两国友谊,没有把快乐表现得太明显。 谢玄辰转过身,在看台众人之中,一眼就看到慕明棠。 万人之中,独独她是有色彩的。光芒灼灼,闪闪发光。 诚然,慕明棠的裙子本来就在闪闪发光。可是在谢玄辰眼里,不一样。 一切外物,都只是她的陪衬。因为她,衣冠华饰,珠玉宝石,才变得有意义。 马不安分地刨了刨蹄子,谢玄辰单手勒住缰绳,另一手举起马鞭,朝慕明棠挥了挥。 此刻远处传来一声锣响,耶律焱终于进了第一颗球。在谢玄辰明摆着放水的情况下,终于赢了一次。 耶律焱一回头,就看到谢玄辰对着看台挥马鞭。谢玄辰今日骑着一匹白马,腰细腿长,英姿勃勃,阳光洒在他身上,漂亮逼人,也英气逼人。 看台上众人立刻看向慕明棠,不少人发出了揶揄的笑声。耶律焱从后面看着这一幕,糟心感无以言喻。 他们拼死拼活比赛,结果谢玄辰直接不参与就算了,还当着他们的面给女人献殷勤?谢玄辰莫非觉得,只有自己不参与,他们才能获胜吗? 第73章 虽然事实可能真的如此。但凡事难得糊涂,谢玄辰好歹装个样子,即便放水,不要放的昭告天下! 谢玄辰的动作如此明显,别人想装看不到都不行。周围的人都朝慕明棠看来,更有促狭者,发出了调笑的起哄声。 慕明棠脸红了,她想表现的淡定一点,可是脸上都是笑,根本压都压不住。正好这时令官敲锣三声,比赛结束了。慕明棠再也忍耐不住,提着裙子朝下方跑去。 此刻马球场边,谢玄辰刚刚下马。看到慕明棠跑来,笑着伸出手,稳稳接住了她。 红旗翻动,众声嘈杂。可是万人之中,眼中只有你。 慕明棠跑到谢玄辰身边后,脸上又是笑又是红晕。她飞快地朝后瞥了一眼,见耶律焱、谢玄济和其他几个人也陆陆续续往场边走,其中北戎几人的表情,都很不好。 慕明棠轻轻拍了下谢玄辰的胳膊,嗔道:「他们是来议和的,你怎么不让着点?」 「我让了啊。」谢玄辰以一种十分冤枉的口气,说道,「我让了好几次,他们没接住。」 谢玄济刚走近就听到这么一句话,动作顿时一怔。 慕明棠噗嗤一声笑了,眼中碎光浮动,宛如星辰:「还把你委屈上了,那都怪他们了不成?」 「当然。」谢玄辰说得理直气壮,「我都说了不打,打就是欺负他们,他们不行,非要让我上。我让球他们接不住,我不让他们,又说我不给面子,显得我故意破坏议和一样。眼看都十二对零了,我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提前退场。这样再赢不了,北戎就没救了。」 慕明棠笑的不行,忍不住拍他手臂:「你那还叫让球?你这样一让,他们更生气了,恐怕才是真的破坏两国邦交。」 谢玄辰表情十分无辜,反正他是尽力了,多少让友国得一分,全是零不太好看。谢玄济站在一旁,他看着慕明棠和谢玄辰谈笑宴宴,很自然地扑到谢玄辰身边,嗔怪地拍谢玄辰的胳膊,一切肢体举动,都自然极了。 语言会骗人,身体却不会。身体反应骗不了人的。 慕明棠最开始对谢玄济说她不喜欢他,一切只是演戏,谢玄济不信。后来慕明棠说她从未动过心,她真正想要嫁的人,从始至终都是谢玄辰。 谢玄济也不想信。 但是现在,由不得他不信。 谢玄济涌上一股久违的失力感。又是这样,所有人都会更喜欢谢玄辰,父母、师长、同僚、女人,无论最开始他们如何表扬谢玄济,等见到谢玄辰后,很快,所有人都会更偏爱谢玄辰。 连上天都是如此。 有一个全方位比你优秀的堂兄是什么感觉?谢玄济出生在一个小官吏之家,父亲不过衙门一个微末小官,父母对他最大的希望就是进衙门当一个编内官,可是谢玄辰却出生在京城,父亲是大将军,母亲是世家女,还有郭荣对他悉心栽培,视若亲子。 谢玄济从小只能在胡同里当孩子王,可是谢玄辰十二岁出入军营,十五岁领兵封侯,十六岁就手握朝廷半数兵马。在谢玄济刚来京城,还在为东京的帝王气象战战兢兢的时候,谢玄辰已经行走御前,成为这恢弘帝王气象的一部分。 小时候母亲就会在谢玄济耳边念叨,说大伯家多么多么显赫,多么多么富贵,他们却只能在一个小胡同里拥挤度日。谢玄济最开始不觉得自己家寒酸,直到来了京城,看到了谢玄辰的用度花销。 他受到了刺激,暗暗用力,想要追上谢玄辰。谢瑞夫妻也受刺激了,成天拿谢玄辰和他比较,谢玄济用尽最大力气习武,发现他无论怎么做,都不可能达到谢玄辰武艺的十分之一。 他只好放弃,专攻文。然而文学要的是日积月累滴水穿石,谢玄济临时突击,怎么比得上谢玄辰从小积累。只不过谢玄辰在武功上的光芒太耀眼了,掩盖了他其他方面的成绩。众人只知谢玄辰战功赫赫,不知谢玄辰文才方面,其实也可圈可点。 谢玄济钻了这个空子,可算有了立足之地。然而这一丁点名声,和谢玄辰比起来,就好比天上的一颗寒星与烈日,马上就被掩盖没了。 直到谢玄辰出事,逐渐沉寂下去,谢玄济才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他本来以为一切都改变了,他变得出色强大,再不逊于从小挡在他眼前的高峰,堂兄谢玄辰。 可是,这几日事实逐步将谢玄济的想法一一击碎。并不是谢玄济变得耀眼了,只是谢玄辰,不再发光了而已。 一旦谢玄辰重新复出,谢玄济根本就没有还手之力。他依然还是那颗不起眼的小星子,一切都没有改变。 第74章 谢玄济也知道比较是没有尽头的,一个成熟的男子,应该着眼于大局,而非寸步得失。谢玄济可以承认他文治武功都不如谢玄辰,可是他没有办法接受,他的女人,内心里都喜欢着谢玄辰。 蒋明薇时隔多年依然对谢玄辰念念不忘,完颜朵跟随他,也是因为被谢玄辰拒绝。最明显的是慕明棠,她当谢玄济未婚妻的那些日子,始终疏离冷淡,披着另一个人的影子,不越雷池一步,可是现在呢,她看向谢玄辰的目光中,满满都是欢喜和光彩。 那是喜欢一个人,才会有的眼神。 谢玄济不想再看下去,转身离开。谢玄济没有发现,他走后,谢玄辰朝他这个方向瞥了一眼。慕明棠察觉他的动作,也跟着看过来:「你在看什么?」 谢玄辰倏地捂住慕明棠的眼睛,把她转回来:「什么都没看。走吧,我们回去吧。」 「回去干什么。你刚才没见萧思懿,气得都踢栏杆了,你若是再回去,岂不是火上浇油?」 谢玄辰叹气:「这我也没办法。谁能知道,这么多年了,北戎人一点长进都没有。」 慕明棠停了一下,发自真心地劝道:「他们还在呢,你说话悠着点。」 「听见也好。一群废物,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听见了正好能督促他们,回去好好学骑马。」 邺朝和北戎的马球赛看起来只是一场热身赛,可是这场比赛却如一颗石子投入湖心,引发出一层层波动。 谢玄辰靠今日一战,无异于昭告天下,他依然健康又强大。沉寂两年,再出手,依然可以压着北戎打。 反正看完了比赛后,所有人心态都很崩。不是说,谢玄辰重病,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吗。 这叫重病之人?这叫强弩之末? 他现在看着,不太像是要病死的人。他分明一直是那个大魔王,区别不过在于,以前他毫不掩饰,任由自己的强大武力表现在外,如今,他变得内敛了而已。 他一直都在。而现在,谢玄辰重新回来了。 北戎人打了场比赛后心态炸了,邺朝这边,海啸也不小。大人物们养气功夫好,暂且看不出来,许多中低层的臣子却已经开始琢磨,安王依然活蹦乱跳,健康无忧,那他,就依然是第一皇位继承人。 就看今日的情况,有他在旁边杵着,若是传给别人,恐怕也没人敢坐吧。 毕竟从身份上,谢玄辰才是真正名正言顺的嫡皇子,先帝的亲生血脉。兄终弟及是关外游牧民族才有的传统,中原,一直讲究父死子继,长子嫡孙。 谢玄辰有身份有能力有战功,除了先前突然发疯的案底,可以说没有任何短板。如果没有发疯这层隐患,谢玄辰已经是一个非常理想的皇位继承人了。 不说他本人的能力,只说他在列国的赫赫威名,若谢玄辰继位,至少十年内,没有任何国家敢侵扰边境。 这对于一个内忧外患、饱受战乱拖累的朝廷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一场马球后,游园场中暗流涌动。北戎先前只是听说谢玄辰的名声,如今亲自一见,他们被谢玄辰展露出来的实力吓到了。 本来谈判条件已经准备好,散场后耶律焱一脸凝重,紧急去和随行官员重新商议议和之事。而邺朝这边,从最上方的皇帝宰辅,到中层的文武官员,再到下面的奴婢太监,全在琢磨谢玄辰的事。 安王看着一切都好,先前他命不久矣的谣传,恐怕真的只是谣传而已。他们原本所有的打算都建立在谢玄辰已死的前提下,如果谢玄辰在,那许多立场,就要变一变了。 皇帝晚上设了宴,下午众人便在宫苑里游玩,等到了时间,再去大庆殿赴晚宴。 女眷们成群结队在花园里消磨时间,她们见到慕明棠,老远便站起身。 「安王妃。」 男子中暗地里掀起轩然大波,女眷们这里也不平静。 她们原来想着慕明棠风光不了多久,她们随便应付应付就得了。即便面上恭恭敬敬,心里始终带着轻慢。 可是现在她们知道,谢玄辰恐怕能活很久,而谢玄辰对慕明棠的在意程度,比她们以为的还要深。 她们也不能再以忍耐的态度对待慕明棠了,搞不好要忍一辈子。她们得做好准备,慕明棠会一直过得这么好,甚至越来越好。 众人想起来都觉得唏嘘,今天上午,太后在水心殿呵斥慕明棠奢侈的时候,她们还带了看好戏的心思。她们想看婆婆管教儿媳,结果婆婆被训了一顿,她们想隔岸观火看好戏,结果火烧到了她们身上。 第75章 直到现在,路太后都没脸出来见人,众夫人也对谢玄辰的死亡警告心有余悸。 他能单手把五个北戎强者吊着玩,却对慕明棠百依百顺,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方才马球场上,万众瞩目,而谢玄辰打赢了比赛,第一件事就是对慕明棠挥马鞭。而慕明棠也顶着众人的目光,拎起裙子飞奔到谢玄辰身边。 他们俩人在场边说说笑笑,自在打闹,台上的人便在看他们。 成婚的、未婚的女子,都在心里酸溜溜叹了口气。 罢了,被秀恩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们能习惯。 慕明棠一走过来就感觉到众人看她的视线变了,其实这些变化很轻微,可是身处其中,一下子就能感觉出这里面的区别。 原来,她们虽然对着她笑,然而笑不及眼底,始终都带着「你且看她」的鄙薄。可是现在,她们态度截然翻转,真正从内心里认可了慕明棠的尊荣。 看碟下菜,眉眼高低,风向变得可真快。 慕明棠发现了,对此全然不在意。曾经众人不看好她,慕明棠不在乎,现在众人真的巴结她,慕明棠也不在乎。 外人而已,与她何干? 慕明棠进来后,众人都有些小心翼翼地捧着她。一位夫人笑道:「安王妃也来这里赏花?」 「没错,远远看着这里木槿开得好,便过来看看。」慕明棠看见蒋明薇,笑道,「原来晋王妃也在。晋王妃,完颜公主。」 蒋明薇亲身感受到慕明棠进门后,亭子里的重心瞬间从自己转移到慕明棠身上,蒋明薇心里越发阴霾,她敷衍地笑了笑,福身给慕明棠问好:「嫂嫂。」 今日完颜朵也来宫中参加端午宴会,正站在蒋明薇身后。慕明棠眼睛从完颜朵已经盘起来的头发上扫过,又看了蒋明薇一眼,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 虽然她是女人,但是此刻也觉得,谢玄济艳福不浅。 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潜规则,盘了头发,就代表不再是少女之身,完颜朵已经被谢玄济收用了。 蒋明薇被慕明棠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又梗又气。谁愿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收用别的女人,蒋明薇也不愿意,但是她有什么办法? 尤其这个棘手的女人本来该是慕明棠的侧室,是谢玄辰为了慕明棠拒收,才跑到蒋明薇院里的。 如今,慕明棠还敢以这种目光看她笑话? 蒋明薇几乎忍不住要骂人了,完颜朵依然低着头,一副温顺守礼的样子:「妾身参见安王妃。妾身如今已是晋王府的人,不敢当公主之名,安王妃以妾身之名称呼即可。」 慕明棠有些意外,这个完颜朵倒十分能屈能伸,是个狠人。慕明棠看向蒋明薇,由衷恭喜她:「早就听闻塔烟部落的公主巾帼不让须眉,胸中大有沟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恭喜弟妹,添了这么一位好帮手。以后如果你府中有什么事情定夺不了,还可以叫完颜侧妃给你拿主意。」 蒋明薇木着脸,勉强笑了笑,道:「是官家和母后抬爱,完颜侧妃代表着两国和平,官家将侧妃赐给晋王府是信得过我们,我也十分受宠若惊。」 慕明棠一听就笑了:「呦,弟妹既然求之不得,那我可得转达给皇后娘娘,以后这种抬爱,务必要多一些。」 蒋明薇笑都笑不太出来了。这时候亭子外面传来一阵动静,众人抬头,发现竟然是萧思懿来了。 所有人都知萧思懿是准八王妃,北戎没有未婚夫妻不得见面之类的讲究,一旦订了婚约,那就和正经王妃差不多了。萧思懿总是追着耶律焱走,在外面一点都不避讳,邺朝的人看习惯了,也不觉得诧异。 往常萧思懿对耶律焱寸步不离,可从没和邺朝的女眷们说过话,现在她直奔凉亭而来,倒像是,特意来找什么人一样。 事实证明众人没有猜错,萧思懿确实是专门过来找人的。她看见慕明棠眼睛一亮,径直向慕明棠走来。众人了悟,原来,是为了安王妃。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这位萧太后内侄女眼高于顶,在场恐怕唯有安王妃,才入得了她的法眼吧。 萧思懿的目的如此明显,一路走来,所有人都安静了。萧思懿停在慕明棠几步远的地方,见慕明棠不理她,只能主动搭话:「安王妃。」 慕明棠这才回头对她笑了笑,道:「萧姑娘。敢问萧姑娘有何事?」 「没什么,就是有些好奇。」说完,萧思懿也不等人招呼,直接在对面的空座位上坐下。她坐下后朝蒋明薇扫了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晦气。」 第76章 萧思懿这声「晦气」虽然没指名道姓,可是这句话对着谁,一目了然。围观之人尴尬了,眼看坐下的这三位都是王妃,每个都是各自国度里有力的皇后候选人,在亭子里歇脚的夫人们十分有自知之明,纷纷借故带着侍女离开了。 这是王妃茶话会,身份不够的人,还是勿要往上凑了。 其他人陆陆续续散去,倒是给她们几个人创造出谈话环境。等萧思懿坐好后,完颜朵也上前,给萧思懿行礼:「八王妃。」 萧思懿和耶律焱虽然还没成婚,可是北戎内部每个人都以八王妃称呼她。北戎化外之地,并不像邺朝一样讲究名节。完颜朵称呼萧思懿为八王妃,萧思懿受用良好。 萧思懿和完颜朵虽然是一起来的,但其实并不太熟。北戎的国家概念和邺朝的并不一样,萧思懿是契丹人,萧和耶律是契丹族里两个分支大姓,萧家与耶律共享政权,每代皇后太后都出自萧家。而完颜朵是塔烟部落的人,原属女真的一个分支,用中原的概念理解,大概是北戎的一个藩属小国。 所以完颜朵给萧思懿请安,萧思懿点点头,也就没有后话了。萧思懿并不觉得自己和完颜朵是同族人,至于同胞深情,更谈不上。 完颜朵看起来也没想和萧思懿多说什么,她行礼之后,就又乖乖退回蒋明薇侧后方。 完颜朵才入晋王府几天,如今看起来,倒对汉室的规矩适应得非常好。 完颜朵退下后,萧思懿看了慕明棠许久,忽然问:「我先前并没有听说过王妃,这次来东京,才知道大名鼎鼎的岐阳王竟然成了婚。不知道王妃和是岐阳王是怎么认识的,为什么先前,我们一丁点都不知道?」 北戎人显然也看出来谢玄辰对他的王妃很不一般,这是派了萧思懿过来打探消息了。 两军阵前,拼的就是军心。慕明棠也丝毫不露底牌,只是笑着,说道:「我这两年才来到京城,去年才和王爷成婚,萧姑娘没听说过我很正常。不知萧姑娘和八王爷何时大婚,我和王爷无法亲自前往祝贺,只能在这里提早向萧姑娘道一声喜了。」 萧思懿闻言笑了笑,只说快了,并不多说。她还是对方才的话题不死心,竟然又问了回来:「我先前只听说岐阳王天生神力,战无不胜,我原本以为岐阳王会是个很凶的性子,没想到如今看来,岐阳王对待王妃十分柔和。王妃和岐阳王真的只是才认识吗,我以为,你们至少得是从小相识。看你们的感情,并非像新婚夫妻。」 慕明棠默默叹气,她们为何对谢玄辰和她的感情如此好奇。慕明棠觉得这些人可能想多了,她和谢玄辰真的没什么故事。 慕明棠解释道:「我确实在成婚后才知道王爷是谁。真正从小相识、青梅竹马的,是晋王和晋王妃。」 慕明棠怎么可能向外人交底,她和谢玄辰如何相识虽并不是秘密,但也不是能拿出来抖给外族人的。她刚才的话并没有说错,她虽然早就认识了谢玄辰,但确实在婚礼当天,才知道岐阳王就是谢玄辰,是她当年的救命恩人。 萧思懿本来一脸热切地等着,听到慕明棠说蒋明薇才是青梅竹马,萧思懿脸上的笑变淡,最后只是不冷不热地「哦」了一声。 蒋明薇脸色也不太好了,萧思懿说晦气,蒋明薇还觉得晦气呢。要不是起身离去显得底怯,蒋明薇才不想和萧思懿同坐一桌。 蒋明薇想到这里,忽然感觉到微微的恍惚。她眼中扫过在场四个女人,发现这里有两位皇后,三位王妃,两位宠妃。 前世,慕明棠和萧思懿都先是王妃,后来荣升皇后,蒋明薇死去时,她们两人一南一北,相互对峙。而前世时蒋明薇是耶律焱的宠妃,完颜朵,也是慕明棠手下势力极强的贵妃。 然而这一世,许多事情都变了,慕明棠的身份错位,从谢玄济的王妃变成谢玄辰的王妃,蒋明薇也从在萧思懿手下讨生活的小妾,变成了掌控别人生活的主母。 完颜朵,阴差阳错成了蒋明薇的劲敌。 另外三个女人并不知道她们曾经的命运,蒋明薇在心里唏嘘片刻,把一切秘密重新压入心底。 萧思懿叹了口气,说:「我此次来中原,最看不惯的就是中原女子的礼教,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婚礼当天才知道自己的夫婿是什么人,这婚成的还有什么意思?这么多人中,我独独看你还算顺眼,我原以为,你会和别人不一样呢。」 蒋明薇坐在一侧,脸色略有些僵硬。慕明棠笑笑,并不反驳:「萧姑娘真性情,我等远远不及。姻缘之事我全然不知,听凭父母安排。」 第77章 萧思懿不在乎礼教,慕明棠可不行,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私定终身的名声。 萧思懿撇了撇嘴,道:「没意思。我看岐阳王对别人像恶鬼一样,唯独对你不同,还以为你有什么过人之处呢。」 慕明棠听到,斟酌了一下,慢慢说道:「萧姑娘对王爷大概有误会。王爷他只是慢热而已,别看他看起来凶,其实内心十分温柔善良,等认识久了就好了。」 慕明棠说完,包括蒋明薇在内,所有人都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安王……温柔善良?」 「对啊。你们不要被他的名声吓到,其实,他本性并不坏。传言以讹传讹,他才被描绘成凶神恶煞的样子。」 蒋明薇沉默,就连完颜朵都无声地挑了挑眉,一副不敢苟同的样子。 她们觉得,传言没有错,谢玄辰就是那么凶神恶煞。 只有慕明棠是例外而已。 萧思懿一副惊悚表情,她好生看了看慕明棠,才欲言又止,慢慢说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情人眼里出西施,我原来还不理解,现在我算是明白了。」 两边的人听到都笑,她们几人到底是年轻姑娘,这样一笑,倒让彼此之间的距离拉近了。 慕明棠今天频频被人调笑,刚才在马球场就被许多人揶揄过,如今被人当着面说情人眼里出西施,慕明棠即便心大,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试图解释:「没有,这是真的。」 「我知道了,岐阳王对你,确实十分温柔。」萧思懿都懒得听,她说完之后,感叹道,「我若是生在汉家,婚姻大事只能听别人摆布,父母让我嫁谁我嫁谁,必然已经一头撞死了。出生不能由自己决定,连男人都不能嫁自己喜欢的,那活着还有什么劲儿?」 慕明棠虽然和萧思懿立场迥异,可是抛开国家立场不谈,她其实很欣赏萧思懿的性格。在宫廷里,当着所有人的面,敢毫不避讳地说,她只嫁自己喜欢的男人。 真好。 萧思懿说完后,慕明棠和蒋明薇都没有接。这种话她们可不能接,接了就是麻烦。萧思懿兀自感叹了一会,突生好奇,问慕明棠:「你难道,就没有遗憾吗?被安排订婚,又被安排嫁人,赌对了还好,若是赌不对,夫婿不是你喜欢的,那该如何?」 慕明棠听到怔松了一下,摇摇头,轻轻笑了:「没有。」 没有遗憾,她嫁的人,就是她的意中人。 皇帝让几位皇子王爷陪着耶律焱逛花园,一处木槿开的葱郁热闹,他们走近了,才发现木槿丛后面有一个亭子,里面似乎有人。 男子们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就听到慕明棠的声音:「萧姑娘对王爷大概有误会……」 几个人齐齐回头朝谢玄辰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停止了说话。 能听到王妃们的闺房话,这对在场几个男人吸引力不小。谢玄辰见除了耶律焱、谢玄济,剩下的就是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皇子。两个皇子还是个半大孩子,连人事都不太懂,剩下两个男人他们的家眷也在后面,倒不算冒犯,谢玄辰便没有出声阻止,而是顺水推舟地听了下去。 谢玄辰还挺想知道慕明棠私底下会如何说他。 几个男人便亲耳听着慕明棠给谢玄辰辩解,「温柔善良」这种见鬼的形容,谢玄辰自己听了都觉得起鸡皮疙瘩。 等后来,萧思懿开始说一些惊世骇俗的话,耶律焱虽然略有尴尬,但还算稳得住。萧思懿是他的未婚妻,按她的说法便是喜欢他才会订婚。被女人亲口承认喜欢,无疑哪个男人都很自豪。 谢玄辰本来老神在在看别人热闹,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萧思懿问慕明棠,你有遗憾吗。遗憾并不喜欢自己的丈夫,或者遗憾,没能嫁给情窦初开时心动的人。 谢玄辰站在后面看不清慕明棠的表情,他不知不觉就紧张了。更要命的是慕明棠没有立刻回话,谢玄辰顿时心里一咯噔。 可是随后,他却听到慕明棠声音中带着微微的笑意和怀念,说:「没有。」 谢玄辰心情大起大落,一时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树丛后的萧思懿不依不饶,还在追问:「不遗憾什么?是丈夫正好是自己喜欢的类型,还是不遗憾没能嫁给喜欢的人?」 慕明棠被问的不好意思了,萧思懿几番追问,她拗不过,低低道:「都不。」 树后的众人听到这句话,全转头看向谢玄辰。谢玄辰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用尽全身力气绷着脸。耶律焱挑了挑眉,眼神全是男人间的意味深长。 第78章 慕明棠被萧思懿逼得急了,只能说一个答案。她确实都不遗憾。她刚被蒋家收养时,知道自己要代替蒋明薇嫁给谢玄济。她那时甚至不知道谢玄济长什么样子,就点头同意了。 这世间的悲欢并不相通,大部分的女子,并不能像萧思懿一样有所依仗,为所欲为。 萧思懿觉得这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对爱和自由的限制,慕明棠就从没有类似的想法。后来蒋明薇回来了,她一下子变得多余,被谢玄济一手操纵嫁给谢玄辰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不情愿。 蒋家在乱世中给予她庇佑,慕明棠认这份恩情,愿意以后半生的婚姻来偿还,此后一刀两断,再不相欠。她走上花轿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样的环境,之后的半生,又会是什么模样。 她全然没有想到,在撩开床帐的那一瞬间,她看到了谢玄辰。 所以慕明棠真的没有丝毫遗憾。嫁人前和夫婿素未谋面,可是婚礼那天,却发现夫君正好是她的恩人,那个救了她的少年。她愿意与之共度一生的人是他,她情窦初开时憧憬过的人也是他,上天如此厚爱,慕明棠心满意足,别无所求。 至于萧思懿所说的那两种情况,对慕明棠来说都不存在。她的丈夫,就是她喜欢的人。 慕明棠说完「都不」后,才觉得害羞。慕明棠的话虽然含糊,然而看她现在的表现,一切都在不言中。 萧思懿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慕明棠越发尴尬,红着脸道:「萧姑娘,这是在禁宫中,请你慎言。」 萧思懿哈哈大笑,蒋明薇看着对面这两人一个放肆大笑,一个羞红了脸,莫名觉得自己被排除在外。 蒋明薇不由想起萧思懿刚才的问题,她遗憾吗?蒋明薇想想前世,再想想今生,她不后悔这辈子的选择,可是遗憾,自然也是有的。 蒋明薇忽然羡慕眼前这两人,这两个人前世都成为了皇后,虽然各自都有不省心的妃嫔,然而正宫之位稳若金汤。她们觉得习以为常的东西,其实已经是许多人一辈子求之不得的美梦。 这一世,明明许多轨迹都变了,然而萧思懿依然能大大咧咧地说出她只嫁自己喜欢的人,慕明棠也会笑而不语,想到那个人时眸中带笑,脸颊薄红。她们两人,真的从始至终,都活的幸运又自在。 天底下的幸运儿总是相似的,放肆从来只属于被宠爱的人。蒋明薇和完颜朵也在现场,可是她们两人,就没有参与这个话题。 萧思懿笑了一会,突然觉得身后有动静。她猛地冷了脸,站起身呵道:「是谁?」 慕明棠也顿时收了神情,跟着站起来。 树丛后面,有人? 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她们几人立刻朝后面走去。萧思懿胆子大,一马当先,慕明棠紧随其后。 可是等她们绕到树丛后面的时候,却发现并没有人。 只有地上零零散散的几片叶子,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萧思懿四处翻找,奇怪地喃喃:「不应该啊,我刚才明明听到动静了。莫非,是我听错了?」 唯独慕明棠,看着地上略有些杂乱的土地,暗暗皱起眉。 这里确实有人,而且是刚刚离开。 是谁? 因为这件事,慕明棠赏花的好心情顿时没了。到了晚上设宴的时候,她眼睛从一个又一个男子身上扫过,看谁都觉得行迹可疑。 谢玄辰发现慕明棠很认真地盯着一个男人,不知道在想什么。谢玄辰也跟过去扫了一眼,心里有点不痛快了。 他忽然拿起茶壶给慕明棠倒茶,借着身形变换,正好堵住了慕明棠的视线。慕明棠正在判断要紧之处,眼前猛地被堵住了,不由往前挪了挪。 她动,谢玄辰也动。慕明棠再看不出来谢玄辰是故意的就是瞎了,她无奈,问:「你在干什么?」 「我还想问你呢。」谢玄辰脸色阴阴的,问,「你在干什么?」 「别闹。」慕明棠把他的手打开,说,「我正忙着呢。」 她还推开他,谢玄辰吃味了,整个人都做作起来:「你为了别的男人,凶我?」 「我没有。」 「你还为了别的人打我。」 慕明棠整个人震惊了,她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又看向谢玄辰:「我,打你?我竟然还有这个能耐,我怎么不知道?」 谢玄辰轻轻哼了一声:「只有身体上的伤才叫伤吗?是心灵上的打。」 慕明棠生生被他恶心到了,高龄撒娇最为致命,慕明棠用力揉了揉眉心,发自肺腑地说:「谢玄辰,你已经不是这种撒娇的年龄了。你好好说话,不要恶心人。」 第79章 谢玄辰这回是真的被伤害到了,他挑起眉,不可思议地问:「你说什么?你竟然还嫌弃我年纪大?」 他们的座位向来瞩目,下面有人听到他们这里的动静,好奇地朝上张望来。慕明棠觉得尴尬,慌忙拉住谢玄辰:「好了好了,我们回家说。你别再搞幺蛾子了。」 慕明棠是真的怕了,她可丢不起这个脸,只能赶紧哄身边这位祖宗。然而谢玄辰这个人越给脸越拿乔,依然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高傲地别着脖子不说话。慕明棠怕谢玄辰再做出什么来,只能往近凑了凑,借着拉他袖子的动作,低声和他解释:「我刚才并不是看别人,而是再找一个人。」 谢玄辰眼神动了动,嗓音依然高冷:「找人?」 「没错。」说起这个,慕明棠也有些忧愁了,「是下午偷听我们说话的人。我和萧思懿、蒋明薇在凉亭里说话,后面种着一排木槿和灌木,我们专注说话,都没有留意后面。那几个人不知道听了多久,他们走的时候发出了动静,被萧思懿注意到,我才知道被人偷听了。」 谢玄辰嘴唇动了动,看起来欲言又止,然而慕明棠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留意。 他擦着边,状若无意地问了一句:「若是找到了,你打算如何?」 「自然不能姑息。」慕明棠一下子沉了脸,说道,「什么人呐,君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结果他们几个大男人,偷听女子的壁脚,听完后还悄悄走了。你说,他们这是大丈夫能干出来的事吗?」 谢玄辰承认的话都到嘴边了,见状又生生咽下去。慕明棠看起来是真的烦,被人说小人,可比被人骂坏严重多了。 尤其这个人,还是慕明棠。 谢玄辰沉静了一会,问:「你怎么知道是男人,还是好几个?」 「看地上脚印啊。」慕明棠没有多想,直接把自己的推测分享了出来,「地上虽然没有脚印,可是土是乱的,好些花瓣被揉在土地,一看就是被人为处理过的。能在萧思懿听到声音后立刻撤退,可见必是男子,身手还挺敏捷,而地上土被翻动的范围那么大,若只是一个男人踩在哪里,不至于摊这么大。」 谢玄辰一边听一边抿起嘴,耶律焱和谢玄济这两个废物,竟然在地上留下了痕迹。北戎和邺朝若是落到这两个人手里,那就一起玩完了吧。 谢玄辰几次欲言又止,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慕明棠还沉浸在被人偷听的愤怒中,不断地和谢玄辰骂那个偷听贼。慕明棠越骂,谢玄辰的表情就越复杂。 谢玄辰一晚上都在想如何不经意地告诉慕明棠真相,顺便把自己从哪些偷听贼的队伍里摘出来。谢玄辰甚至想过被人威胁这种说法,但是他在心中演示了一遍,自己都觉得不太可信,慕明棠估计更不会相信。 谢玄辰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人就不能太飘,他一下午都意气风发、神清气爽,现在好了,骑虎难下了。 谢玄辰一刻不停地想着如何在洗白自己的同时,告诉慕明棠下午的真相。他栽赃耶律焱、谢玄济的话还没编周全,忽然见耶律焱从北戎席上站起来了。 此时殿中丝竹声靡靡,教坊司排了盛大的舞蹈,一群水袖细腰的宫女在高台上翩翩起舞。耶律焱和着背景里的乐声,高举着酒樽对皇帝敬酒:「戎邺两国议和,此乃天下盛事,必将影响天下大局。我这一杯,预祝我们两国和谈顺利,祝两国陛下千秋万代。」 皇帝听到这些话露出笑容,也举起酒杯应和。耶律焱当众把一杯酒一饮而尽,忽然话锋一转,说道:「我们大戎十分诚心地想要和邺朝结盟,然而这一路走来,有太多人想要干扰议和大局。邺皇陛下,外人如何暂且不说,邺国朝廷,应当是主张议和的吧?」 皇帝一口应诺:「这是自然。王子对此尽可放心。」 「那就好。」耶律焱说,「愿戎邺两国永结兄弟之邦,两国君主以兄弟相称,边境白发老者不识干戈。」 耶律焱在今日公开提出议和内容,那就是说,和谈序幕,正式要开始了。 当然,真正的合约必然极其复杂,小条例繁多,可是今日,双方首先得把基调定好了。若是一个想着我们是天朝上国和该让对方纳贡朝贺,一个想着平等共处停战互市,那接下来的条约,就不必谈了。 谈了也得崩,还不如省点力气。今日,耶律焱率先抛出试金石,双方都在试探对方的态度和底线。 皇帝微微提起了神,道:「当然,朕愿与北戎永结为好,平起平坐,后辈以序齿论。」 耶律焱提出来的第一项条件皇帝便是同意了。这一条无疑是很多人的共识,今时不同往日,以邺朝如今的体量,想像前朝一样万国来朝,藩国称臣,是不大现实的。和北戎以平起平坐的姿态议和,对两个国家而言,都是好事。 第80章 第一个条件是前提,大态度一致了,后面的条件才能继续。耶律焱又说:「我们此番来和谈是带着诚意,望停战后,邺朝不要在边境驻军,也不再修建城隍和瞭望台。我们两国互相开放边境,让商人自由来往。」 不得驻军和修建城防,皇帝皱眉,觉得这样做有些风险。不过皇帝转念一想,合约是相互的,如果北戎也撤军,倒也无妨,反而能更促进商业流通。 皇帝说道:「撤军可以,但是北戎也要答应同样的条件,不然独独朕不设防,恐不公平。」 这一点在耶律焱的预料内,他很痛快地同意了。连着两项共识达成,邺朝这边的人无疑放松许多。 照这个势头来看,达成议和并不难。若以后真不用再打仗,那就太好了。 耶律焱似乎也松了口气,对接下来的几项条件已经非常自信了。前面两条是试探,既然邺朝真的有议和之心,那后面的条件他们一定会答应。 因为谢玄辰横空出世,耶律焱今日下午紧急和使者商议过,特意放宽了几个条件。耶律焱自认为他们修改了条件后已经非常有诚意,邺朝不答应才是怪事。 耶律焱十拿九稳,声音也变得从容了:「皇帝陛下也诚心议和,这实在是再好不过。除了边关互市后,邺国当每年向大戎资助军费三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至雄州交割。」 资助军费? 皇帝略微皱眉,耶律焱说得好听,向北戎资助军费,但是换个说法,这不就是岁币么。 但是三十万白银和二十万绢并不算多,如果真的打仗,军费花销可比这个数大多了。能用五十万买和平,值得。 皇帝内心已经答应了,然而他毕竟是一国之君,如今不能维持宗主国的体面就已经很尴尬了,若是一口答应岁币,恐会被史官指点。皇帝便装模作样地推辞道:「既为兄弟之国,相互帮助、共济难关是应有之事。然而五十万太多了,对朝政压力太大。」 「对别人或许多,但是对邺皇而言,五十万不过是个区区小数字罢了。」耶律焱说,「东京人口稠密,商业繁荣,一年进益不知道有多少,五十万对你们而言,实在是微不足道。如果打仗,那就什么都没了,但如果能用五十万换来和平,你们朝廷能获得的收入,远不止这五十万。」 耶律焱说的在理,皇帝基本已经答应了,但是这些话不能由他一个国君说出口,说到底,岁币并不是什么荣耀的事。 宋宰相闻弦歌而知雅意,见状立刻接话,和和气气地和耶律焱说一些官话套话,话里话外都透露着妥协的意思。其他坐得近的人,听到要每年给北戎五十万岁币,虽然伤怀宗主国风光不在,可是也觉得心安理得。 五十万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并不多,反正最后是从朝廷的账上走,于他们又不痛不痒,他们却能享受难得的太平日子,何乐而不为。 舞台上的水袖依然柔柔地飘着,其余人听不清皇帝和耶律焱说什么,但是看上面大人物的表情,大概猜到在商议正事。宋宰相频频松口,眼看就要同意了,谢玄辰忽然将酒樽放到桌上,他用力太大,只见酒樽飞快地裂开细缝,砰地一声碎了。 其他人都被这个动静吓了一跳,高台上跳舞的宫女也动作一顿,不明白场上发生了什么。谢玄辰已然在强忍着怒气,他冷冷瞥了舞女一眼,薄唇微启:「退下。」 这两个字并不算大声,然而里面的冷气仿佛有实质一般,整座宫殿都跟着蔓延结冰,寂静无声。教坊司的舞女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到一边,惶恐不已。 谢玄辰的动静委实不小,从上方的皇帝和耶律焱,到下面的普通臣子,甚至聚在一边闲谈的夫人小姐们,都一齐朝谢玄辰看来。 耶律焱的表情变了,也冷了脸,问:「安王这是什么意思?」 谢玄辰看起来是真的气得不轻,他面容如玉,此刻完全收敛了笑,眼睛下的泪痣冷艳决绝,杀气凛凛:「我邺朝建国来,内外征战不断,有输有赢,可是从未不战而降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最坏大不了一死。反正邺朝不和亲,不割地,不纳贡,岁币之事,你们想都不要想。」 这个殿中的气氛都凝固了。尤其是主张议和的宋宰相等人,此刻都有些目瞪口呆。 才五十万而已,谢玄辰这是做什么?为什么要为一丁点钱,当众和北戎人闹不愉快? 耶律焱听到谢玄辰的话表情迅速沉下来,其余北戎人也眼瞪如铃,露出戒备的姿态。 耶律焱不想把场子做太绝,本来都要谈成了,若是彻底闹崩,之后再续起来会很难看。耶律焱话语中留着余地,微缓了口气,说道:「安王铁骨铮铮,义薄云天,我等佩服。但是靠打仗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打仗损耗巨大,远不如和平共处,这样对两国都有利。五十万对于贵国朝廷来说实在微不足道,恐怕都不及你们军费的十分之一,用这样一笔小钱换边境安宁实在划算极了。久闻安王战利品丰厚,花费豪奢,莫非连五十万都不舍得?」 第81章 五十万对谢玄辰来说当然不算多,慕明棠知道自己府中的财务情况,别说朝廷,谢玄辰个人都能立刻拿五十万钱出来。然而,这不是钱的问题。 谢玄辰冷冷笑了笑,他虽然在笑,可是笑意不达眼底,眼中依然冰凉一片:「五十万确实不多,然我大邺钱财虽多,却没有一个子是多余的。以百姓之财,资异国之人,一分钱都不可能。」 耶律焱被彻底惹恼了,他猛地拂袖,将酒杯投掷在地,阴沉道:「依安王此言,便是不同意议和,想要开战了?」 谢玄辰依然笔直坐着,身姿如剑,眼神凛然。 「那就开战。」 谢玄辰的声音掷地有力,眉目冷然,整座宫殿都安静了。 耶律焱气的不轻,阴沉沉地看向谢玄辰。两人视线交错,隐隐都能听到兵戈声。耶律焱语气森森,道:「我大戎兵强马壮,勇士悍不畏死,父汗是看在邺朝的颜面上才提出议和。我们大戎本来就不怕打仗,可是你们打得起吗?」 谢玄辰笑了,说:「打不打得起,你来试试便知。」 大殿里谁都不敢说话,宋宰相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其实耶律焱说的没错,他们北戎本来就是游牧民族,不怕打仗,可是朝廷,当真打不起啊。 谢玄辰目光睥睨,寸步不让。过了一会,耶律焱率先退了一步,说:「既然和谈是两国共识,细节可以再行商议。岁币之事,随后再议。」 在座所有官员,包括主管三司省财政的蒋鸿浩都吃惊了。他们本来都已经准备好出钱买太平,没想到谢玄辰突然发难,更没想到,最后竟然是耶律焱退步了? 谈判一步让就是步步让,最开始流露出妥协之意,暴露了自己底线,之后再追回来就不可能了。耶律焱说是岁币再议,但是官员们都知道,再议,便是再也不议了。 百官们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想到,居然是这个发展。 谢玄辰方才翻脸的时候,其实许多人都在埋怨他,好好的议和大局,谢玄辰搅和什么?五十万又不多,为何要为这一点小钱惹怒北戎人? 谢玄辰和耶律焱的对话硝烟味越来越重,最后近乎兵戎相见,大殿中没一个人敢说话。他们本来都以为要谈崩了,邺朝哪里敢和北戎开战?可是却没有想到,谢玄辰在异国的威慑力,竟然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大。 最后,竟然是北戎不敢冒险。 但是无论怎么说,结果都是好的。宋宰相赶紧上来圆场,打太极把话题带过去,不敢再谈国事了。今日这个结果,已经比他们预料的好了太多,剩下的之后再谈也不迟。 殿中又恢复了歌舞升平,教坊司的舞女战战兢兢,重新跳起花团锦簇的舞蹈。台下众人似乎也忘了刚才的事,继续觥筹交错,谈笑风生。 可是谁回不到刚才的心境。众人不敢表露,可是在场所有人,都悄悄地,一眼又一眼瞅谢玄辰。 谢玄辰重新换了酒杯,低头饮酒,和方才杀气凛然说开战的人判若两人。慕明棠主动拿起酒壶,为谢玄辰满斟一杯:「消消气。他们不敢再提岁币了,你不要把自己气着了。」 「我早就不气了。」谢玄辰说完后,低低地叹了一声,「两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北戎无论做什么我都不意外。我更气的,是自己人。」 北戎和邺朝各自为政,耶律焱想要吞邺朝的好处,谢玄辰完全可以理解。但是他不能接受,自己国家的人,竟然也唯唯诺诺,任凭宰割。 一国皇帝和宰相都赞同用岁币求和,还能期待北戎人什么呢?自己都立不起来,怎么能怪别人欺辱。 慕明棠听到也无声叹了口气。这个话题沉重,且无解,任凭臣子多么抛头颅洒热血,上面的执政者不听,又有什么用。慕明棠给谢玄辰把酒满上,说:「你不能多饮酒,今日只这一杯就够了。」 她说完后,状若无意地说了一句:「这不是,还有你么。」 皇帝和宰相昏庸软弱,可是,还有你呀。 朝廷昏庸,那就换一个朝廷。执政者无能,那就换一个执政者。 慕明棠的声音又快又轻,谢玄辰依然笔直坐着,似乎没有听到。可是慕明棠清楚,谢玄辰听到了。 他们两人谁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慕明棠盯着谢玄辰喝了一杯后,立马让宫女把酒具撤下。谢玄辰如今还在配合小道士治疗,酒这种东西,不可多碰。 慕明棠见谢玄辰还是闷闷的,有心逗他笑,说:「你今日特别英武帅气,你刚才说话的时候,我都被你吓住了。」 谢玄辰本来面无表情,听到慕明棠的话,愣是没忍住笑了。他低头瞥了慕明棠一眼,道:「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你刚才还嫌弃我呢,现在就换了口风,太假了。」 第82章 「这是真的。」慕明棠说,「这两桩事又不冲突,你无理取闹的时候是真的烦,可是你说不和亲不割地不纳贡的时候,也是真的铁骨铮铮,英俊逼人。反正我每句话都是发自真心,随便你信不信。」 谢玄辰被夫人捧了一通后,身心舒畅,连刚才那些污糟事仿佛都不重要了。难怪公孔雀在求偶的时候要开屏,谢玄辰现在就很能理解这种心情。 能得她这一句话,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后半截宴会除了慕明棠,所有人都食不知味,心神不属。等散席后,皇帝和皇后纷纷离场,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往外走。 慕明棠在外面待了一整天,现在已经有些困了。谢玄辰带着慕明棠回家,他们往殿外走时,众人看到他们,隔着老远就避让到一边。 今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经过这一天后,他们看谢玄辰的表情都不一样了。 谢玄辰视若无睹,慕明棠也没有理会。他们在门口时遇到了耶律焱和宋宰相一行人。皇帝是一国之君,不可能屈尊送耶律焱一个王子出门,所以招待耶律焱等人的事情,一直都是宋宰相和谢玄济负责。 宋宰相是多年的老油条了,说话功夫极好。宋宰相正一脸和气地和耶律焱讲客套话,耶律焱也耐着性子听,他们正在寒暄,瞧见谢玄辰出来了。 所有人都静了静,两方人次第给谢玄辰见礼。谢玄辰随意点了点头,就算回应了。北戎人见了谢玄辰后,每个人脸上都不太好看,连耶律焱都勉强压抑着脸色,随意招呼了一句,就告辞走了。 谢玄辰一来,都不需要说话,就把北戎人给呛走了。宋宰相内心也十分服气,他依然带着和稀泥多年的老好人微笑,和和气气给谢玄辰问了安,一通天花乱坠地说了些好话后,才道:「安王和晋王兴许有话要说,老臣便先行一步。两位王爷、王妃留步,老臣告退。」 宋宰相走后,谢玄济果然上前,给谢玄辰拱了拱手:「二哥,二嫂。」 蒋明薇在谢玄济身侧,跟着谢玄辰给慕明棠二人问好。谢玄济今天也很受冲击,此刻见了谢玄辰,就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 谢玄辰敢眼睛都不眨地说「那就开战」,就连北戎人都被他的气势所摄。谢玄济反观自己,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挫败感。 谢玄辰多少要和谢玄济应付两句话,他们俩人在旁边说,慕明棠没忍住,悄悄打了个哈欠。 她自觉动作很小,可是没想到,谢玄辰立刻就察觉了。谢玄辰回头看向慕明棠,谢玄济见状,十分有眼力劲儿地说:「是臣弟疏忽,没注意到二嫂精力不济。时间不早了,兄长嫂嫂快回去休息吧。」 谢玄济可记得清清楚楚,今天下午在花园的时候,慕明棠语带甜蜜地说没有遗憾。汉人女子内敛,慕明棠说到这个地步,无异于变相承认喜欢谢玄辰。 所以,才心满意足,毫无遗憾。 这些话可是背着人说的,做不得假。如果是当着男人的面这么说,或许是故意讨好,但是那时候慕明棠几人并不知道他们就在后面,女子们说私房话,不会掺假。 谢玄济也是成了婚的人,知道今天晚上谢玄辰和慕明棠估计会很忙,所以很有自知之明地告退。他要是再拖着谢玄辰,耽误谢玄辰的时间,恐怕就讨人嫌了。 这正合谢玄辰之意,他巴不得赶紧回家,谁耐心和这群男人叽歪。谢玄辰二话不说应下,他正要带着慕明棠走,蒋明薇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对了,嫂嫂,今日下午之事你不必担心了,一切都是误会。」 谢玄辰动作一滞,骤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慕明棠一下子就想起下午的事,她暗暗提起心,问:「为何?」 蒋明薇听到慕明棠问为何,似乎也困惑了。她看看慕明棠,又看看莫名绷着身体的谢玄辰,很是诧异:「嫂嫂,二哥没和你说吗?」 慕明棠转头看了谢玄辰一眼,突然笑了一下,心里已经有了猜测。谢玄辰一看到慕明棠这种笑就脊背发毛,然而他还没有办法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慕明棠诈蒋明薇的话:「你说下午我们谈话时的事情?既然都是自己人,那就不必追究了。」 蒋明薇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但是慕明棠还在等她回话,她没来得及细想,说道:「没错。二嫂你放心,王爷已经和另外几人打点过了,那些话不会传出去的。」 很好,真的是谢玄辰。她就说今日还有谁有这么好的身手,其他男人又哪来的胆子偷听三位王妃说话,原来,是家贼啊。 慕明棠气到极致,都能笑出来了。她笑吟吟地,和蒋明薇道谢:「多谢弟妹提醒,晋王有心了,我在此谢过。」 第83章 谢玄济看看慕明棠,再看看谢玄辰,已经猜到他们怕是无意之间捅破了什么。谢玄济都觉得无语,谢玄辰好歹是个统帅三军、主导数次大战的主将,结果竟然这么幼稚,听到了妻子的私房话还暗搓搓憋着吗? 谢玄济假装不知道,推辞了两句,目送慕明棠和谢玄辰离去。他们两人转身之时,谢玄济很清楚地看到,慕明棠瞪了谢玄辰一眼。 谢玄济一时无语。他突然觉得怀念,这些幼稚又纯情的心思,离他已经太远了。 无疑,这些做法虽然幼稚,但恰恰是最真挚的。 谢玄济彻底相信,慕明棠嫁给谢玄辰,是当真一点遗憾都没有了。 身为前未婚夫的谢玄济,此时都不知该作何想法。 谢玄济在唏嘘什么谢玄辰是没有心情关注了,他现在已经自顾不暇。 他这一下午本来神清气爽,志满意得,没想到高兴过了头,现在乐极生悲了。 等一回家,坐到寝殿后,谢玄辰立刻投案自首:「下午确实是我。但是我可以解释。」 谢玄辰无辜地眨巴着眼睛,他知道自己要完了,可是上刑场之前,他觉得自己还可以抢救一下。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王府护家宝》卷一 作者:离火 02、《王府护家宝》卷二 作者:离火 03、《王府护家宝》卷三 作者:离火 04、《王府护家宝》卷四 作者:离火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