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星》 第一章 这一天,海空晴朗。 海水异常澄澈,海潮特别温暖,千年珊瑚树的萤光,闪烁漂亮,像烟花,处于最绚烂的那一瞬间。 方圆百里,海内生物俱无。 没有鱼儿嬉游觅食,没有蛩群漫舞海空。 它们,全去了哪? 消息不灵通的蓝鳍鱼,好奇地问,马上获得解答。 “你不知道呀?!城里来了位天女哪!大伙都赶着去瞧瞧,瞻仰天女尊容,有看有保佑!” 大螯虾朗声回答,并以急疾速度,弹往龙骸城,生怕去慢了,便错失良机。 “天女?那可不得了!”一条鱼,一生能有多少机会,亲眼看见仙界天女? 蓝鳍鱼不敢稍迟,追上大螯虾脚步。 龙骸城周遭,早已围满鱼、虾、氐人,争相抢看天女风采,些些地骚动、热络,窃窃私语。 “哪一位哪一位?” “龙主领着的那一个呀。”瞧龙主笑容多……客气谄媚哪。 “原来,那便是天女?……比想像中娇小好多……”连龙主的胸口高度都不及耶。 仙人莅临,祥云相随,淡金色辉光,由仙人周身迸发,柔和不刺目。 相较于天女身上那道温煦祥光,她的面容则稍嫌冷凝高傲。 浓密且柔亮的过腰长发,一丝不苟地梳绕成髻,紧紧盘束脑后,仅仅额际几绺散发,随海潮起伏飘动。 发上毫无赘物,只有祥光,洒落发梢时,淡浅的金交融黑墨发色。 祥光,同样笼罩在无瑕的芙颜间,染亮眉眼和嘴鼻。 那是一张极美的容貌。 若愿一笑,何止倾国倾城? 偏偏,她冷若冰霜,美眸轻凛,粉唇淡抿,面上的神情,一片漠然。 她不闻周遭杂语,无视众人目光,随龙主带领,一迳跨上层层长阶。 其神情,与仙人常见的慈悲广爱,相距甚远。 “天女不都长得像石画上所刻,飘逸甜美、不染烟尘,神态柔美不可方物……”终于挤到前头的蓝鳍鱼,瞧见天女,和想像中有所出入。 龙骸城的城岩,有处石壁画,不知是谁所雕,刻了送寿图,里头每位天女,环肥燕瘦,代表各形各式的美,没有哪一个……如眼前这位,像冰。 “她当然不同那些养仙兽、植仙树的天女。”龟老伯见多识广,啧啧摇首。 “怎么说?”蓝鳍鱼虚心求教。天女还有分哦? “她可是战斗天女,职责是斩妖除魔,面对狰狞可恶的妖物,哪有空闲去‘飘逸甜美’?”龟老伯回道。 战斗天女?! 身负这四字的仙人,不该更魁梧、更凶恶、更孔武有力? 怎么会是……这样细瘦的女孩?! 她非常纤巧,几名鱼婢恭敬地尾随其后,她们都较她高?许多。 裹于天羽霓裳下的身段,腰身和臂膀皆如纤柳,不见半分丰盈。 这副柔嫩姿态,连提剑都很困难吧? 是要如何斩妖除魔?! “她看起来只是个嫩娃儿呀!”就连面孔,顶多像十五、六岁的雌氐人! “仙人的外貌哪能当真呀?返老还童,听过没?”可不是越老成的仙人,仙资才最老,也别看轻青涩模样的小仙,说不定是哪位天尊的修相。 “那……战斗天女到龙骸城,要做什么?” 近来,龙骸城没听说过有啥妖兽作乱呀,再说,有妖兽,由龙子们收拾,不就很足够了? “听说,是来挑坐骑。”龟老伯说得神神秘秘,不知哪来的消息。 “坐骑?” “仙人最爱找神兽当坐骑,哪只神兽不是威武勇猛,骑在背上,多英姿焕发呀!” “龟伯伯,您意思是,天女特来挑选龙子……当坐骑?”海城里的神兽,除龙子外,也没有其他了呀,龙主已列仙班,不能再以“兽”视之。 “八九不离十。” “成为女仙的坐骑,没有龙子肯吧?” 若是被钦点为武罗天尊的坐骑,倒还与有荣焉,天女就……嗯,折损龙子的雄性尊严。 “肯或不肯,得看龙子们如何反应。”那正是众鱼围观,所想知道的后续嘛。 龟老伯所言无误,战斗天女为“坐骑”而来。 仙人与龙族向来存有共识,双方互助互利,形成唇齿之依。 龙族为天界效力,在任何需要之际,贡献一己之力;而天界,愿与龙族交好,同列仙班,并为龙族孕养龙儿。 龙儿孱弱难带,仙界天池蕴藏丰沛灵气,正适合龙儿生长。 仰赖仙人之助,解决龙族长久困扰,彼此双方的友好关系,自是更加巩固。 由龙主对天女的客气、有礼,可见一斑。 “天女心里是否已有盘算?考虑要以武艺为首选,或是听话乖巧,抑或希望善解人意?” 龙主所问,是她的择“坐骑”条件。 挑坐骑,与挑伴侣同样重要。 坐骑将陪她出生入死、并肩作战,若只会拖累步伐,倒不如舍弃不要。 她并不答,仍旧冷,仍旧清妍。 龙主以为她尚在思考,也不急于获得答覆,迳直再言:“我这九个儿子,性情和脾气,各有好坏、各有优劣,武艺倒都不差,相信任何一只,皆有能力成为天女的左右手。” 不是他自夸,九只龙子派出去,都不会教他这个当爹的人,失了颜面。 只是……脾性上,难以驾驭。 武艺好是好,但不听话的“坐骑”,才让人伤脑筋。 身为驱使神兽,最忌顽劣难驯,当然,更不能与“主人”耍性子、闹脾气。 像先代龙祖曾发生一事,坐骑神兽与仙人水火不容,直接一口吃掉仙人……那回,险些把事情闹到无法收拾。 嗯……他有点担心,他家那几只小崽子,可不是温驯小蛇呀! 要是把天女给吃下肚,他这个当爹的,就头大了。 偏偏她又指名要从他家龙子里挑选坐骑。 “……”她淡淡颔首,不多言,随龙主进入主厅,落坐石玉宽椅间。 “天女稍候,我已派人去唤九位龙子前来,待他们到齐,你再慢慢挑、慢慢选。” “嗯。”她应声,仅止一字,没有闲话家常的兴致。 “我家老二睚眦,是这一辈的‘战龙’,已分属武罗天尊使兽,唯恐分身乏术,无法再受天女驱使。长子囚牛,他的如意宝珠曾经碎裂过,现虽已补回,但不确定是否稳固,万一随你除妖之际,宝珠迸碎……” 龙主颤了个哆嗦。 那情景,他不敢想像。 他怕……失控的囚牛会比待除的妖物,更加丧心病狂,喀嚓一声,扭断天女的细颈子呀呀呀── “由我自己挑,其余都不重要。”她淡淡打断龙主建言。 言下之意,龙子是否为武罗的使兽,不重要。 如意宝珠是否完好,不重要。 连龙主的意见,更是完全不重要。 她只挑她想挑的,谁也左右不了。 “也是、也是,天女看了满意,能受天女青睐,最重要。”龙主连连称是。不要他针对九名儿子做出详细分析,那就算了,他何必多言? 龙主喝起温茶沫,稍作喘息。 反正,天女没要理睬他,已经闭起目、养起神。 艳妍的小脸,平静,平淡,平风静浪。 真难将眼前的小女娃,与对战魔物时,骠悍、寡情,眉眼俱冷的“战斗天女”,视为同一人。 偏偏,他亲眼见过斩除妖魔的她。 毫无悲悯,不存怜恤,挥剑瞬间,快,且狠,不迟疑,不手软。 妖物污血四溅,漫天若雨,她面不改色,既不避开,亦无退却,任其喷溅脸庞及羽衣…… 对世间之恶,除之,而后快。 一杯茶沫饮尽,小崽子没出现半只,龙主只好再灌第二杯,终于,来了个大龙子,第三杯喝下,五龙子和九龙子有说有笑,现身大厅…… 足足喝满十杯,才勉勉强强凑满八只。 再喝下去,龙膀都要撑爆了! “你们排排站好,站姿直挺些,不要慵懒闲散!全按出生排行列队!”龙主指挥道。 九龙子神情困惑,口气也含糊,塞了颗大海果的缘故。 “父王,唤我们前来所为何事?”就只是要他们……排队? “别问,动作快!”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站姿直挺的要求,没几只做到,起码按排行从大到小,则不成问题。 “老三咧?”数来数去,缺了第三只。 “不知又睡死在哪座高岩上了。”四龙子耸肩。 “快些再去找!”龙主命虾兵蟹将寻回缺席的三龙子。 “是!” 九龙虽未齐,还是能先让天女挑选,毋须浪费时间等待。 说不定老三尚未出现,她就挑好了人选。 “辰星天女,多数龙子都到了,你要不要先瞧瞧?” 龙主一唤,唤来她的缓缓张眸,目光深邃,扫向眼前八位各具风姿的龙子。 “这矮冬瓜,谁呀?” 四龙子口气冷嗤,不满被她审视,一副挑选鲜蚌的认真样,把他们一只一只,从头看到脚。 龙主急忙制止,怕儿子口吐更多不敬:“不许无礼!她是战斗天女,辰星尊者,将从你们几人之中,选出与她配合的骑兽。” “呀?!”这一回,不仅四龙子面目臭狞,其余龙子亦纷纷流露不悦。 骑兽?她的? 对于高傲龙子而言,被一个女人骑在胯下,是奇耻大辱! 谁都不想中选!自然懒得维持优良站姿,受她青睐! 一只只龙子任性妄为,迳自寻找位子坐,摆明不站着让人挑。 “你们……”龙主为之气结,不知该先骂哪一只儿子。 辰星面无表情,丝毫不受影响,目光依然扫视,落向每一只龙子。 “战斗天女?很擅长打架?想挑龙子当坐骑,最起码,得凭实力降服龙子再说。”当她望向二龙子睚眦,睚眦勾起杀戮笑意,挑衅回视。 她目光不停,跳过睚眦,继续往下。 “她看到大型妖兽,应该会哭着回家找娘吧?这时,需要的哪是龙子,该是麒麟,逃命速度更快些。”四龙子蒲牢嘴巴更恶毒。 蒲牢说完,正要扯唇大笑,蓦地,右脸一热。 血,正从蒲牢颊上那道笔直的刀伤,汩汩而出。 她何时出手?!竟然如此迅速,快得令蒲牢反应不及。 “你是何种鳞色的龙?”她开口问,眼神偏冷。 “红鳞。”一时太过吃惊,有所不察,蒲牢本能回了她的话。 她眸子稍眯,唇淡淡撇下。 “我,最讨厌的颜色,便是红色。” 直接失格,不列入选择考虑,下一只。 不用去当天女坐骑,是件好事啦,但她睨人的眼光,让蒲牢更受侮辱! “别冲动,她的剑还握在手上。”五龙子狻猊按捺着蒲牢,阻他出手。 若是冒然攻击她,讨不到好处,说不定,另一边的脸也给划破了。 “那是……剑?”蒲牢瞟往她的手,难以置信。 软绵绵,握在她手中之物…… “我的烟管也能变成剑,有何可诧异?”狻猊与她四目交接,她对于两只龙子的窃窃私语,并不在意。 打量完狻猊,她视线挪走,代表狻猊也入不了她的眼。 接下来几只龙子,下场相同。 “就这几只?”辰星淡淡问向龙主,口吻平静无波。 “还有个老三,已经去找了……是说,天女全不满意?”那八只小崽子,挑不到中意的? 不是他这老爹偏心,认定“孩子,总是自家的可爱”,而是八条龙子,虽不是只只完美无缺,好歹也是体面英挺。 第二章 真不知,她的选择条件……究竟为何? 外貌?投缘?顺眼? 辰星没答覆龙主疑问,只是凛目静忖,搜寻尚未露脸的龙子气息。 倏地,眸光一灿,同时,纤盈的身影,已由厅侧花窗飞跃而出,驰游于海空,朝向与龙骸城遥遥相对的千年珊瑚树。 千年珊瑚树上,高处的枝桠,粗约一个成年男子身长,树身闪烁萤光,仿似夜空星子。 三龙子仰躺其上,睡得正沉、正畅快。 海潮拂面,轻暖舒服,撩动衣摆飞扬,至高的珊瑚分枝,远离嚣闹,无人干扰,适合独处独占。 他最爱窝在这里,由高处眺望,海底景观,一览无遗。 好望,他的天性,他的本能,他的名。 双手轻托脑后,充当鮹枕,长腿交叠,他睡姿闲适,长发披在臂膀肩胛、在浅红色珊瑚枝体上,豪迈泼放。 额前一绺银白发丝,交杂于浓墨黑发间,轻轻搔挠脸庞,当他微微一笑,银白发丝飘拂唇畔,煞是好看。 正当好梦精采,一道剑气,迎面袭来! 珊瑚枝桠被击个碎散,萤光四溅,三龙子惊弹而起。 珊瑚碎末纷坠间,他看见了出手的女子。 她将他最爱的眺远之地,打坏掉了! 很明显,她想打坏的,还有他。 身形玲珑的辰星,无畏龙子高大,轻绕左右的白纱,一端握在掌心,纤臂挥舞,白纱变得挺直,宛若雪白细剑。 一柄长约数尺的剑,足足有三个她加总起来。 轻软无骨的纱,由她使来,赫赫有劲,每一抬扬,凛息逼人;每一挥斩,几乎将海潮一分为二──足见灌注在纱剑上的仙力有多强悍。 这矮冬……这女子,不容小觑。 断不可因为她的外貌,便视其无害。 三龙子避开剑气,跃到另一端的珊瑚枝上,开口:“你是谁?!”他不若兄弟们好战,不想打无意义的架,在弄清始末、以及她的来意之前,他不动手。 他是君子,动口,显然她是小人,动手。 纱剑又是一劈,狠狠地再削毁他脚下那截偌大枝桠,轰然声响,珊瑚树撼摇不止,珊瑚碎片飘散海空。 那张神色淡淡的容颜,下手,可不收敛。 三龙子蹙眉喝止:“快住手!你想把千年珊瑚树毁掉吗?!它虽名为‘树’,却是活物,会痛的!” 知道她的目标是他,他索性远离珊瑚树,免它再受池鱼之殃。 她果然追了上来。 他引她到空旷处,侧着首,表情不悦。 “就算是一朵花、一颗石,谁都无权伤害!” 俊俏的脸庞,镶有一对锐利的眸,瞪视着她,露出不苟同的嗔怒。 辰星那张美虽美矣,却凝满冰霜的容颜,有一瞬之间,面容稍霁,粉唇不再紧抿,眼中的冰冷,似乎因他那句话,化去些些。 不过,手中纱剑攻势依旧凌厉,未曾疲软。 剑身时而软如绵,时而削铁如泥,前一刻,像蛇,柔折蠕动,走向教人难以预料;下一刻,剑尖突刺而至,已经抵向咽喉。 三龙子颈部龙鳞及时浮现,挡下那一剑袭击。 纱剑划击龙鳞,溅出些许火光。 鳞,洁白无瑕,带有玉石光泽,又坚硬无比。 辰星盯着一大片的白玉鳞,瞳仁内,乍现满意灿光,点亮了绝丽冰颜。 不顾受伤与否,他伸手擒握剑身。 “你这女人,究竟想做什么?!”口气,当然不可能好。 纱剑突然化软,锋利不再、狠厉无存,在他掌心内恢复轻柔纱绸,垂于他手腕间,飘飘拂舞。 “辰星天女──” 龙主及龙子们尾随来到,远远就看见天女提剑追杀老三,还以为是老三得罪天女,惹她雷霆大怒。 可是,一靠近,方才欲置老三于死地的冷怒仙子,哪里还在? 此时,站在众人眼前,根本是另一个天女,是辰星的双生姊妹吧?! 冷若冰、淡若水,从踏入龙骸城开始,便目空一切的高傲神祇── 露出了淡淡微笑。 稀罕至极的微笑。 “我挑他。”一笑倾城的天女,葱白纤指,钦点龙之三子。 “天女要挑老三?”龙主有些反应不来。 “挑?挑啥?”三龙子状况外,他贪睡误事,不知眼下发生何事。 挑他? 有股不好的预感…… 辰星的白纱仍握于他掌中,心里的不祥让他本能想甩掉它,偏偏细纱越是缠得更紧。 另一端,在她手里。 仿佛为两人牵起联系,预告彼此纠缠难解的命运。 “呃……为什么是老三?”龙主有此一问,纯属好奇。 老三当然是不错啦,至少他做事不冲动,脾气也是九子中,温驯排名前三位。 他这当爹的,不用担心老三难以控制,做出弑仙蠢事,可以稍稍松口气。 辰星脸上笑容更深,道来她的理由。 “因为,我想要一只白色的坐骑” 从古至今,没有哪条龙,变成天女的坐骑。 寻常来说,天女喜欢凤凰,更胜于粗犷雄伟的龙。 凤凰羽色鲜艳,身姿优雅,配上天女飘渺神韵,最是合适。 所以提到坐骑,凤凰皆为首选。 历来头一遭,有天女选中了龙。 身为破例头一只,三龙子毫无喜悦。 当神祇的坐骑,代表着悠哉的好日子,到此终结。 如果,有采药天女或百花天女也罢,大概就是载着她们寻访各座奇山仙药,空闲时,还能泡泡山泉,浸浸神湖,在大草原上躺平睡觉。 竟然是战斗天女…… “战斗”两个字,多么血淋淋的劳动呀…… 抹着脸,抹不去满脸的无可奈何。 “节哀。”五龙子走过来,搭搭他的肩,又走开了。 “顺便。”二龙子仿效五龙子行径,补上一记安慰,寥寥无用。 “保重” 呜,大哥,连你也这样…… 九龙子投以目光,水灿欲滴,双眼闪闪灿灿,里头写满了对他这个三哥的不舍,以及同情…… “小九,你别说了。”不用动口,他懂,他完全懂。 “那矮冬瓜,看起来极难相处,老三,你接下来……不会太好过。”四龙子断言,相当笃定。 “我突然觉得好困,我再去睡一下……”三龙子想以睡眠来逃避现实。 “三龙子,龙主有请。”一名鱼婢前来,温驯福身,传达龙主命令。 “说不定天女后悔挑我了,自行离城去,父王叫我过去,告知一声。”三龙子在不该乐观的时候,总是特别乐观。 不管众兄弟的嗤笑,他带着一丝丝希冀,随鱼婢同行,去见龙主老爹。 “老三真可怜,自欺欺人……”、 “三哥……” 果然,是自欺欺人哪…… 等在迎客厅的,不止龙主一人,还有矮冬……辰星天女。 “坐。”龙主努努颚。 三龙子一坐下,龙主倒站了起来,拢拢衣袍。 “那么,天女与嘲风慢慢聊吧,培养一下主从感情,也是好事。” “好望。”三龙子修正龙主的谬称,可惜龙主摆摆手,转身离开,留下他与辰星单独相处。 “你有两个名字?” 辰星淡淡揭睫,羽睫浓长,漂亮,那对眼眸更显乌黑深邃。 “我叫好望。”三龙子也坐了,不好起身走人,干脆替自己斟起茶来。 “龙主唤你嘲风。”她已经三番两次听龙主提及此名。 “他想替我取那个名,但我不喜好嘲弄风月,我爱眺远,‘好望’比较适合我。” 他爱极了风与月,身坐高处,月特别明亮;风特别凉爽,吹动他一头长发,眯起眼,享受清风拂触,很是舒服,怎还会想嘲讽它们那? “好望……”她复诵了一遍,嗓浅声柔,将他的名字喊的绵柔。 “你是因为我的鳞色,才选我当坐骑?”好望啜口茶后,吁口气,也吁出满腹疑惑。 她瞅着他,没有颔首或摇头。 “不用武艺高低,或合适性?也不在意我是条懒龙,或许,你身处危急之际,我还赖在哪株高树上睡得香甜,来不及去助你?”他扬着眉问。 这不是威胁,而是丑话说在前。 他没有二哥好斗,也不够勤快,可以待在高处,赏数月的景,睡数月的觉。 不求飞黄腾达,不够骁勇好战,这样的他,当她的坐骑也没关系吗? “我不需要你助我,更不用你插手,我除魔之时,你可以随性去睡。” 辰星口吻虽淡,语意中对自身武艺的自信,表露无疑。 她,不会有需要他出手的时候。 “不用我帮助?不要我插手?我的用途,仅止于载你去厮杀,然后我就能退到一旁,凉凉翘脚,全看你表现?” 当战斗天女的坐骑,不用跟着出力咬妖兽,沾满满身脏血? 听起来,似乎是个闲差呀。 她螓首一点,力道不重,但却坚定“对。” “找麒麟载你不是更快、更省时?”麒麟脚程快,更胜过龙族。 她的眼没有从他脸上挪开过,从他踏进迎客厅开始,她便一直看着他,鲜少眨眸。 兄弟们明明再三数落,说她不正眼瞧人,只用余光淡瞟,眸光又冷得像冰,怎么……他一点都没有感觉? 她看着他,恁地专注、认真。 他在那对眼中,没看到冰霜,倒有一点炙热,是他错觉吗? “我不要麒麟。”她说。 “嫌麒麟太小只?论威武及气势,麒麟的确输我们一大截……”好望又喝了口茶。 “我只要你。”她续道。 噗—— 一口茶沫,喷溅得好远好远。 她面不改色,头稍偏,肩胛纹风未动,茶沫在距离脸颊半寸之处,错身而过。 好望拍着胸口,努力顺气“咳咳……你这句话……用错时机,咳,和对像……” 天人对感情的驽钝,他早已耳闻,所以她那句话,纯粹……想表达她对拥有一只白鳞色坐骑,有多执着罢了。是吧? 那就不该用那样的表情,那样的口吻,那样的眼光,说出那四个字啊! 多容易教人误会呀?! 我只要你。 应该修正为——我只要你这只“白龙坐骑”。 到底对“白色的龙”,有多偏好呀? 白色,确实是合适她的颜色,像她身上一袭素白霓裳,烘衬得她纯净的仙息更为清晰。 感觉仿似是……用最干净的初雪,堆塑出来的仙子。 他望进她的眼,始终,只看向他的那双眼。 她究竟……在看什么? “我只要你。”她又说一遍,口吻与先前是同等的笃定,“你不想弄脏双手,无妨;你不想劳动筋骨,无妨;你不屑与妖物有接触,无妨。” 她稍稍停顿,不是迟疑,而是看他一脸呆愣,忍不住扬起轻笑。浅,而美丽。 “你只要在我身边相陪,就够了。” 此话,配上她的笑容,简直像是—— 她不是在选坐骑,而是……挑男宠?! 没见过哪位天女这么饥渴,不会是仙缘太差,没几个知心仙友,孤独太久,所以要找人陪? 所以,瞅着他的眸,被冀望的光芒填的满满? 好望抖了抖,突然寒颤上身。 “你确定……你欠缺的,不是一只小狗?” “你答应了?” 四龙子蒲牢的音量大,加上过度惊讶,而忘了收敛,吼声响遍全楼子。 好望挠着头,一脸苦笑。 第三章 “你怎么会答应?!而且……一点反抗也没有?”蒲牢难以置信,换成是他,不大吵大闹个三天三夜,决不罢休!最好是吵到矮冬瓜自动收回成命! 是呀,他怎么会答应呢?好望也一直反覆思索。 大概是……她的眼神吧。 被她那样看着…… 那样乌灿、晶亮,却又是孤寂的眼睛。 “要拒绝仙人的请求,不是容易之事,不过,也没让他们予取予求的道理,总得讨些好处,我们才会点头。”睚眦以自身为例,务实说道。 虽然按惯例,那一辈的“战龙”受聘于仙界,可却不是做白工,单凭“为求世界大同”的广大慈悲,就想要他们出生入死,把自个儿生命安危抛诸脑后,只为换得众生安康? 抱歉!龙的胸襟没这么宽、没这么大,也没这么闲。 睚眦答应成为武罗使兽,而武罗同样承诺,每一年与睚眦比试一场。 这对好杀好战的睚眦来说,是最甜美的诱饵。 上一辈的“战龙”,听说则是换取一个“儿子”,让命中本该无嗣的他,喜获麟儿。 “她答应给了你什么?” 那位矮冬瓜天女,拿出哪种好条件,使老三点头? “没有耶。”好望摇头。 “什么也没有?!”几只龙子全发出质疑之声。 “因为,听起来满轻松的,不用花费我太多力气。” “跟战斗天女一块出战,不用花费力气?!她诓你的!我随武罗去除魔时,哪一次不是弄到浑身腥臭,全是妖血的恶心味道?!有时更是大伤小伤,或扁妖扁到筋骨酸痛!” 睚眦直觉认定,好望受骗了! 为了纳龙子于座下,矮冬瓜天女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谎话都说。 神,不打诳语——讲假的吗? 他睚眦是实例一,另一个活生生的“教训”,正优雅闲逸抚奏箜篌。 睚眦指过去,要好望看清事实。 “你再瞧瞧大哥——他当战龙,当到连如意宝珠都给击个粉碎!你怎么还会相信这是件轻松差事?!” “是不是她骗你,说她的工作只是捉捉害虫,捕捕苍蝇?”五龙子狻猊猜测。存心刻意不提那些“害虫”,只只三头六臂,兽狞蛮暴? 好望一笑,眉目弯弯。 “她倒是没骗我,我也不认为当仙人的使兽,可以多悠哉容易。”他没有这么单纯好欺。 虽然,他时常处于刚睡醒,一脸惺忪,或是眺赏远方奇景,悠哉放空——他的表情总带些憨厚,虽无损俊逸,却少了点精明干练。 并不代表他真的很蠢,只是面对扣人心弦的美景时,他勿需费神去勾心斗角,去谨慎提防。 而且,她不像会说谎的人。 思及她有话直说的率真,还有不说则已,一说便乱七八糟,精简得吓死人,好望便忍俊不住,想笑。 “不过,她亲口允诺,杀妖,没我的事;捕猎,用不着我,我只负责载着她,往斩除妖佞之处,其余的,她一个人去忙,我挑个清幽舒服的地方,继续睡。”好望将她说过的话,转述给众兄弟。 “有这么好的事?她不会命令你帮忙?”睚眦眯睨着眼,心存怀疑。 “她说,不会。”好望回答。 “即便,她被一百只妖兽围攻,命在旦夕?”狻猊也对此诸多保留。 “她说,她没问题,不用我操心,我睡我的。”她的担保可是自信满溢,完全没有迟疑。 “她说什么你全信?”蒲牢忍不住扬声。还没变成她的坐骑,已经满口“她说,她说”,这怎么得了? 好望想了想,点头。 “因为,她说那番话时,表情很认真,不像敷衍或胡诌”没有不信她的道理嘛。 “三弟,已经订契了?”大龙子出声,与指尖流泻的篌音,水乳交融,毫无违和,甚至,清嗓更胜清乐一筹。 “嗯。”好望本能摸摸额心,那里的灼热已经微乎其微,几乎感受不到辰星当时指腹的温暖。 她用她的手指,在他额心中央,无形地写下她的名字。 辰星。 订契,天人与使兽之间,定下互助契约。 天人以真名隐烙在使兽额心,日后只须天人呼唤,无论千里迢迢,使兽都能听其召唤,立即赶至。 契约时效,以及毁契的条件、后果,在订契那一刻,双方同时认可,便可成立。 “即使如此,多言无益。三弟,你好好去尽使兽分内工作,不存二心,也不轻慢视之,兴许,对你亦是种磨练。”大龙子乐见其成。 三弟什么都好,就是懒惯了,给他些事去忙,未尝不是助益。 “我知道”好望倒不曾后悔答应。 一方面,是随遇而安的心态,让他鲜少庸人自扰,尽想些悲惨情况,另一方面…… 他会答应,实在是……他拒绝不了。 他还是头一回,遇见了某个人……这么想得到他的人。 我只要你。 这若是情话,不管是多刚强的人,也会软成绕指柔吧? 你只要在我身边陪着,就够了。 到底是多孤寂的仙人,才能流露出那般的眼神? 她用着近乎“贪婪”的眸光,在看他。 对,贪婪。 像要立刻把他抓到掌心,而且永远不放手……那样的贪婪。 这两字,说给兄弟听,只会换来几声的嗤之以鼻,谁也不肯相信吧? 冰一样的天女,怎可能会有“贪婪”眼光? 连他自己,都曾觉得“大概,是我多心了”的错觉。 他拒绝不了她的眼神,她的央求…… 虽然,她没有真的放软声音,放低姿态,拜托着,恳求着,可她一字一句,轻易听出,只要他肯答应,她什么都由他。 “是对白鳞色的龙,有多疯狂迷恋呀?” 好望来到千年珊瑚树梢,独坐远眺,长发随着海波飞舞。 海景绮丽,宽阔无际,本该心无旁骛,一如以往的愉悦,欣赏光影变化。 可是,脑子里浮现了这个疑惑。 “如果,我不是白鳞龙,是不是……她也对我不屑一顾?像对待我兄弟们那样?” 答案,并不重要。 是或不是,改变不了他的决定。 只是……有些疙瘩。 那种“谁来取代都一样,是白鳞龙便好”的感觉,有些……不太开心。 不过,事实上,他就是只白龙嘛,当然没有假设性的必要。 他又不可能哪天睡醒,突然由白变黑,若真发生那种惨事,才开始需要担心她会因为他的鳞色,而弃他与不要。 身后传来蹩音,几乎轻巧无声。 倘若,不是珊瑚树体的萤火,急急躁动,舞得纷乱,恐怕他也无法迅速察觉她的到来。 能让珊瑚树反应明显,而且还是紧张、恐惧的反应,除了那一位削碎它两截枝体的战斗天女外,大抵不会有其他人了。 辰星在他身后坐下,两背相对,不出声,不扰他,静静地,仿效着他眺望海中景致。 海潮拂起他的发,往后,一绺一丝,扬起柔软弧线。 他的发擦过她的脸颊,挠弄细嫩肌肤,激起微微痒意,惹人轻笑。 艳美笑花绽放在她唇角,衬托得她更行清妍脱俗。 她缓缓闭眸,敛去视觉,更能敏锐感受周遭,尤其是他长发飘动,旋舞,落在肤上的触劲…… “干嘛来了不出声?”好望没回头,只开口。 “我以为你不想被扰。”她已经很小心谨慎,不发出声响,没想到仍是干扰了他。 “我没那么孤僻。”好望握住长发,顺手往前梳拢。 颊上的挠意消失无踪,她有一瞬间的失神和……失落。 “找我有事?”他又问。 “我即将离开龙骸城。”录恶天书已浮现下只欲除的戾兽,她必须尽早前去完成任务,以避免戾兽杀害更多无辜生灵。 “哦。”他淡淡应声,心里明白,她离开龙骸城,有“正事”要办吧? “你若还不想与我同行,可以延至下一次——”她不是来催促他,要他立刻开始“使兽”的职责。 “我跟你一起去呀,我已经是你的坐骑了,不是吗?”他头一仰,才发现她坐得好近,光是后仰,头几乎便靠上她的肩。这一躺,挺舒适的嘛 他没有马上挪走的打算,维持着后仰,让一大片海空映满眼帘。 这么躺着,景空清澄,会害人想睡呢。 他的行径,是无理的,是懒散的,辰星却未加以阻止。 甚至,默默纵容。 任由他偎,任由他靠,任由他,将他得体重和体温,往她这儿贴近。 他既然开口了,她也不表反对之意。 “……你只要载我到‘无日之山’,你接着便随心所欲,找个幽静的地方,或睡或望,待事情处理完,我唤你,你再过来。” 好望耸肩,回得好似很乖巧,实则漫不经心:“谨遵吩咐。” 是她叫他偷懒的,他不过照办罢了。 于是,他第一份“坐骑”工作,轻松容易。 无日之山,顾名思义,此山终年难见艳日,满山巨大树林密叶,在半空中交织、纠缠,遮蔽了苍穹。 树荫底下日芒照耀不到,过度阴凉、暗暗,直教人发颤,薄雾终年不散,视物困难。 不时,远处传来兽狺咆哮,或是狩猎的追逐奔跑,只闻声,不见影,增添许多紧张氛围,草木皆兵。 无日之山的山神,日前遭妖物“犀渠”吞食,此刻的山中并无神祇存在。 正因无神,妖物更加猖狂,肆无忌惮。 仙界并非未曾尝试感化,上天有好生之德,对万物一视同仁。 陆续派来几名温儒天人,希望改恶向善,以“犀渠”为首的群妖非但不听,反过来围攻天人,企图再啃食仙人肉,增进功力修为。 而感化过、劝服过、告诫过,仍无法获得成效,妖物一样我行我素,顽劣难驯,继续为害于世,那么,便该由她出面。 她的工作,仅存“抹杀”。 不为任何劝导或讲理而来。 那是其余天人之职,并非战斗天女所该插手。 当录恶天书里浮现妖物之名,也是该只妖物将诛之时。 此刻,天书内的妖物,正是“犀渠”。 好望把辰星送抵无日之山,在林梢间几度盘旋,嘴中那句“真不用我帮忙?”,想问,却还是没有问,默默等着她开口。 她若提出央求,他不会拒绝。 只是她的嘴,似乎比他更硬。 粉嫩色的唇瓣轻轻抿着,说不开,就不开,更别说是“提出央求”。 算了,不自讨没趣,他这只坐骑,还是乖乖找棵高树,欣赏风景好了。 她身影纤瘦,踏进无日之山时,简直像一头最嫩软的羔羊,步入妖兽丛林内,有去无回的错觉。 好望视力极佳,传说中的“千里眼”,他恰巧也有一对,无论原先正在赏山、赏云、赏小花,到最后,都会瞟回她的方向…… 忍不住,去瞧她的动静。 她没有满山去寻找妖物,仅是盘腿静坐,在一处泠泠流瀑间,守株待兔。 那一身莹白,在妖息冲天的密林间,仿佛一朵错开的素洁幽兰,突兀得太美,突兀得…… 引人注目。 注目的,何止是好望,那些妖物也被她所吸引过来。 “我还以为山里,只剩皮粗肉硬的小树妖,没想到来了个美味的……” “我想吃她的脚……” “女人要吃胸,那两团肉,啧啧!才叫软嫩……”苏,口水流下来了。 “这么小一只,够我们分吗?”一人一口,就啃个精光了。 第四章 妖物越聚越多,丛林间暗处,潮水般涌来。 她兀自闭眸,不受周遭嘈杂干扰,对于那些“分食”她的野望,更是恍若未闻。 她在等,等那只该出现的大妖,闻风而至。 其他杂碎不在录恶天书中,她连动手都嫌多余。 “她一直闭着眼,是吓傻了吗?” “我不想再吃树妖,我要吃软肉!” 按捺不住的小妖,紫舌外露,舔不完滴答淌下的唾涎,十爪唰地伸长,鲁莽前扑,要将她由石上扯落,以便撕食饱餐—— 她周身的纱剑“无刃”,本像一抹烟岚,起伏于左右袅绕,狰狞小妖靠近之际,迅速化为利刃,击在小妖脚爪前半寸。 若小妖再猴急些,此刻的右脚掌,就会如脚下石块一样,一分为二。 那道剑痕,碎地数尺,足见力道强悍。 其余小妖见状,惊吓瞠目,纷纷后退几步,谁也不敢妄动。 远眺的好望,扑哧一笑。 “看来……不用替她担心了。”这矮冬瓜天女很懂得吓唬小妖嘛,小小一只,气势很迫人,不用露出凶狠脸孔,也能让敌人心生畏惧。 没错,好望先前的一些些担心,全属多余。 在他亲眼看见,她欲除之妖——犀渠,咆着重吼、喷着炙息,步伐轰隆震地到来。 小妖恭敬让出路径,犀渠大摇大摆上前。 暗红色兽眸,与辰星对峙。 她脸上一片淡,面对比她高壮数倍的巨兽,同样浅然。 好望不意外,方才她被百来只小妖包围,连眉都没挑。 “什么小嫩肉?你们一双双眼全瞎了吗?!没闻见她一身仙味?!”犀渠斥责小妖物,粗腿一扫,踢翻好几只弱妖,故意要在她眼前发发兽威,吓唬吓唬她。 辰星冷冷看着,更仿佛什么也没留心去看。 “犀渠?”她作出确认。 “‘犀渠’可不是你可以叫的,喊声‘犀爷’才对!”谄媚点的小妖,狐假虎威,顶嘴顶得顺口。 她不睨向何人,独觑眼前巨兽。 “犀渠?”又问了一次,非要从他口中听见答案。 犀渠觉得她很有趣,敢在它面前维持泰然淡定的女人不多,通常她们只会尖叫惊恐。 哪像她,盯着他看,眸里连一丁点的惶恐都没有。 他脸上闪过兴味。 嘿嘿,吃她之前,看来,还有不少乐子能享受。 “我就是犀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怎么,慕我之名,特来见我?” “是犀渠便好。”辰星眸子一凛,原先敛藏的冰戾气息完全释放。软绕如云的纱,瞬间,变化为剑。 犀渠大惊,被强悍的杀意所震! 兽,对于危险的惧怕,源自于本能,连交手都不用,他马上便清楚,这女人——很恐怖! 犀渠正欲逃,纱剑速度更快,舞奔而去,抹向他的颈! 纱起,首落。 暗红色的血,喷溅半空高,形成腥腻雨雾。 这一刻,是全然的死寂。 没有哀号,没有叫骂,几乎仅存的鲜血汩出的声音。 “犀、犀渠他……他死了!” 终于,有小妖找回了声,凄厉大喊,喊出在场所有小妖的震撼。 仅仅一击,就取了犀渠性命?! 本还包围辰星的妖物,倏地各自奔逃,回到密林暗处,在黑丛间,闪动着又惊又惧的眸光,群妖失首,已如一盘散沙。 辰星右掌平摊,录恶天书由掌心浮现,上头记载的“犀渠”之名,被无形星火点燃,开始融噬,不一会儿,那两字完全消失于天书间。 抹消之名,代表其妖已死。 “难怪,她敢夸口不用我相助,根本没我能出手的地方。”好望吹了声轻哨。 光瞧她使剑之姿,凛冽、迅速,毫无半分赘态,只用了一剑,便斩犀渠于剑下。 果真是战斗天女。 好望在等,等她开口叫唤他,好出面将她载离无日之山。 偏偏,杀妖麻利的她,这时却温吞起来。 她先是静伫于犀渠的尸首旁,眼眸定向掌心,收回录恶天书,又站着好半晌,好望以为,接下来她要唤他了…… 但不是。 轻抿的唇,只是淡淡一动,没开口叫出他的名。 她这副神情,是……发呆吗? 好望找不到其他字汇,来形容眼前的她。 她就这么站定,不动,许久许久…… 等到她再次有了动作,仍旧不是找他,反倒和着衣,走向一旁的清瀑,洗涤污血。 美人入浴,总是养眼。 即使肌肤分寸不露,羽衣湿濡后的紧密服帖,勾勒其腰身曲线,充满无限遐思。 他瞧着这份美景,大方欣赏。 突然想到,眼下同样有数百只小妖,也躲在一旁看,笑意立即隐没于唇角。 “这只笨天女,杀妖很强,该谨慎注意的事,倒是很迟钝!”他嘀咕,从树梢间起身,几回跳跃后,抵达瀑泉。 也不懂自己介意什么,他迅速变回白鳞龙,将她所浸泡的那座小山瀑,缠缠围绕,挡住每一道望来的目光。 “好望?”她当然没察觉他的体贴。 “来看看你是不是被小妖吃掉了。”他没好气道。 “你多虑了。”她挥抖纱剑,让它不染污血,恢复雪一般纯净洁白。 与妖物对峙时的面无表情,总算稍稍有了变化,牵动一丝轻笑。 “你知道周遭有多少只妖吗?!”沐浴给他们看呀?! 白白便宜了他们! “一百五十三。”她认真回答。只是不能明白,为何突然考她? 他也知道是一百五十三! 等同于三百零六颗眼珠子,不,有好几只妖,长了三目四目!加加减减,三百多颗眼,全在看她出浴,她当真无所无谓?! “他们不在录恶天书内,我不杀他们。”她以为他是要问这个。 那些小妖的死活,好望才不管哩! “上来!”他努颚,往自己背上方向指。 “我身上还有血腥味。”神兽向来厌恶这种气味,她并不想他沾上。 “我又不是麒麟。”那种洁癖过头的神兽,才会一闻血头就晕,四肢疲软。 要洗,他载她去个风光明媚、景致如画,水很暖、风很轻,而且没有三百多颗眼珠子,紧紧盯着看的隐秘仙泉去洗! 他的催促,有几分不耐烦味道,她以为他的不耐烦,源自于她。 是嫌她浪费时间? 或是,厌恶当她的坐骑,只想快快载她回去,结束一日工作? 无论是何者,都使她加快了动作。 辰星自沁凉池水中,缓缓而起,一身的水湿,在她起身同时,一滴一滴落回池面,短短两三步的工夫,羽衣间的湿濡早已干爽。 独独鬓边一缕细发,由发髻间顽皮溜下,仍带七分的湿,随她步履轻快跃动。 灵巧一腾,她已落坐龙背之上。 好望知道,她不若外貌柔弱,不会轻易被甩下龙背,于是,确定她乘上她的背,他便毫不迟疑挺直飞起,窜上天际。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带着她来到这处清池。 池面如镜,倒映湛蓝苍穹、洁白云丝。 仿佛,池中也有一片万里晴空。 他在池畔放她下来,恢复颀长人样。 一片水波碎粼,银银灿亮,染了他一身耀眼。 此处景致,美;身处于此的他,更美。 “到里头去洗,那一角正巧长了棵浓密花树,可以阻挡上空视野,不会被瞧光光。”他指向清池。 他不是要载她返回仙界,转身抛下她,迳行折往龙骸城,直至下次录恶天书浮现恶兽之名,他才会愿意再度来她身边,与她同行? 辰星一直是如此以为…… “快去,我不偷看,我发誓。” 看来,发誓还不够,所以她才神情呆愣,没做出反应。 好望干脆伸出手,到她身后,握住她的白纱蒙眼,取信于她。 “这样我就看不到了。” 他遮住了视线,所以没看见,她凑鼻到自己臂膀间,努力嗅,想嗅出是否身上带有汗臭味,他无法忍受,才硬要带她来……刷洗一番。 还是,血味仍太重? “下水了没?”他没听到水声,催促着。 她放弃猜测。 “要下了。”觉得这回答,真像自己变成……人类常食的饺子。 “不用穿着天羽霓裳下去。”他提醒。 才洗的干净些,是吧。 她没应声,但乖乖探手解开颈后衣结,比丝绸更细腻的羽衣滑下身躯,在她脚下形成一波衣涟。 束发解开,飞瀑般披下,长度抵达小腿。 纤足跨出,步入水泉。 即便她身姿再灵巧,也难以做到完全无声。 水声淙琤,脆如美玉交击。 当她四肢拨水而动,那悦耳的声音传入他的耳。 几乎是立即的,好望轻易勾勒着、想像着,她出水芙蓉一般的模样—— 嗯,一朵冰雕芙蓉。 她是安静的,不发一语,掬起温暖泉水,洗涤每寸肌肤。 泼水声,断断续续,除此之外,没有交谈。 风之声,叶之声,偶尔加入其中。 他甚至还能听见,水珠滑过她的发、她的肤,再坠入泉心,激起清涟的点滴声…… 脑中的景致,着实太过绮丽,他再不做些分神之事,难保不会越想越上火。 于是,好望打破沉默,聊些无关紧要的闲语,分散注意力——他的注意力。 “这里,是我发现的秘密之地,鲜少有人来到。” 他知道,她正聆听着。 “除了这一座暖泉,右方还有整片花林,风势若强些,满满的花瓣吹得漫天飞舞,有些吹入这清泉内,粉艳染满泉面,将泉水变成花田。” 好望说道,白纱蒙住眼,蒙不住唇角笑意。 “另一端有座小山,不高,不过视野极好,可以放眼望遍南方各镇,山上有块石,我最爱躺在上面,晒着暖阳……” 提及那石,他筋骨俱软,睡意渐生,回味平躺其上的美妙滋味。 “那块石通体冰透,乍看下以为是疑冰,躺上去却不是那么回事,它冬暖、夏凉,触感腻润,躺一整天也不会肢体僵痛,真想把它搬回龙骸城,天天陪我睡。” 辰星停下舀水动作,转向他。 她看不见他的眼神,却听出他的轻快。 “……这么喜欢,为何不做?”她问,嗓音清稳持平。 “我的确已经打算要做,不知是哪个家伙抢先我一步,把它偷搬走。”想起来就有气。 这处明明罕有人烟,是谁跟他英雄所见略同,看中同一块冰石,夺他所爱?! 被他知道了,绝对跟那人拚命! “没了那块石,这个地方我变得少来。”省得触景伤情。 若非想替她找个沐浴之处,恐怕也不会踏上来。 但,或许以后会很常来。 当她除完妖,就载她到这儿,涤去一身血腥,顺便泡泡暖泉,放松筋骨吧。 她,不适合染上鲜血。他心里,这个念头是笃定。既然不合适,就把她洗干净些。 他这只“坐骑”,可真忠诚哪。 风拂起,卷落一树花瓣,似雨纷飞,轻飘而下。 他在那阵花雨之下,脑子里想的是攸关于她之事。 而她,在飞花洒落的池间,神色缥缈,若有所思。 眸,微微敛垂;心,想着谁? “‘坐骑’职责,仅限于负载她到目的地、接她回来、盯着她,将自己清洗干净、拭干头发……诸如此类云云,再多也没有了。” 第五章 如果,好望曾经以为,这便是他所有的工作内容,那么,他就太笨太傻太天真了。 俊颜埋进掌心,幽幽传来轻叹,进而沉默。 好吧,他确实笨过、傻过、天真过…… 他抬头,瞪向站在他面前,五分泰然、三分淡定,以及两分困惑的辰星。 是她食言吗? 是她出尔反尔,开始央求他做牛做马吗?! 都、不、是! 她说一不二的性子,他已经掌握个透彻,她既然开口担保,不用他出卖劳力,自然不会有向他求援之时。 再者,她不需要求援,也不曾求援。 战斗天女绝非虚名,面对妖物魔兽,她游刃有余,而且,“有余”过了头。 太过头了! 他细细眯眸,目光由她容颜上,稍偏,落向她整片血红的左肩。 红泽在雪白羽衣、粉红肌肤间,何止醒目而已?! 是刺眼! 录恶天书里,记录下名字的妖魔,有强有弱,不是每一只都像犀渠那样,一剑就能利落解决。 其中,也有她追逐许久,狡猾奸诈之流。 例如,死在好望爪下的这只……啥鬼?不记得他的名了,随便啦! “你——” 他正想骂人,一脸平淡的她,却先他一步开口。 “你不需要出手。” 语气不似控诉,浅浅的,仍能听出她相当不苟同。 “那只狐妖我可以处置。”她蹙起眉,为他鲜血淋漓的手掌。 她不要他身上沾染妖物的秽血。 斩除生命,这样残忍的工作,由她来做就好。 “处置?!是他先处置你吧!”左肩上还在冒血的狐牙印,便是铁证! “当狐妖咬着我的肩,便无法像先前几次,逃得不见踪影,我正准备挥剑取他首级——” 就被狂啸猛吼、蓦然杀出的好望,结束了一切。 “你故意让他咬伤你?!”好望瞠目。她没回答,表情说明一切。 她是! 不顾一切,玉石俱焚的战斗方式,只要能除去妖物,她自己会不会受伤,全不重要?! 辰星不理会左肩伤势,扬掌唤出录恶天书,确定狐妖之名已除。 而这举动,让好望更不高兴。 “你已经受了伤,不先治疗,你想痛死吗?!”还看什么鬼天书! 她扬睫,觑了他一眼,回他:“我不会。” 一顿,天书收回掌内,伤口汩出的血,只有更多,未曾减少。 看来,狐牙带毒,牙洞周遭的肌肤呈现淡淡紫黑。 即便如此,辰星脸上仍不见痛楚神色。 精致的眉眼,仅在看着他染血的手时,才会稍稍一拢,刻划一道蹙痕。 “我不懂治愈之术,我也不会痛。” “你不懂治愈之术?”对自身武艺太过自信?认定没有任何人能轻易伤她,所以懒得练? 习武之徒的高傲,他懂,可以理解,但…… 不会痛,是什么意思? 似乎看穿他的质疑,辰星进一步解释,虽说是解释,仍仅少少几字:“这只手臂,就算被人卸下,也不会有痛楚产生。我,没有痛觉。” 像现在,血不止,毒蔓延,她所感觉到的,不过是血液浸濡羽衣贴服于肤上……那股稠腻罢了。 他愕然看她,她既非逞强,也不像扯谎,她清妍美丽的脸蛋上,找不到半丝疼痛。 “我的真身让我不会有任何痛苦,受再多伤、流再多血,骨头挫移,断筋裂髓,也一样。” 她没有痛觉,不知疼痛为何。 多好,多适合与凶残妖魔浴血交战。 即使她被兽爪撕裂、她被妖牙嚼咬,都不会因为痛楚而罢手。 那又是为什么……他要露出这种表情? 这种,正被痛楚侵蚀的表情。 何以……如此看着她? 如此,隐隐带怒的眼神。 这女人,根本不懂照顾自己!好望听罢她所言,这个吠吼,在胸臆回荡久久、久久…… 到底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什么呀? 不珍惜它、不善待它,一遇上战斗,甚至拿它当食饵—— 她那时朝着妖狐毅然逼近,不见退缩或迟疑,以左肩为诱饵,露出破绽,引狐妖扑咬,反正无关痛痒,便采取激烈手段…… 让他看了,几乎胆战心惊的手段! “手给我!” 虽是要求的命令句,他根本直接动手,将她受伤的左肩膀逮进掌握。 “幸好,治愈术我学的不错。”他口气有点凶,像个正在教训孩子的爹亲。 即便严厉,仍能听见语意里,淡淡的忧心。 他低首,吮上她的肩胛那几处汩血牙洞,将妖毒一口一口吸吮入嘴,再转头吐掉。 “好望——”她想阻止他这么做。 “你别乱动!”他的手掌在她脊背间微微施压,把她按抵到嘴边,方便吮毒。 肤上吮伤的刺痛,或是毒侵的辣麻,全都传递不到她的感官。 只有他。 只感觉得到他。 他唇上的热,他唇瓣的柔软,他吸吮的力道,温暖如丝的包覆,以及摩挲而过的牙,轻轻咬着绵嫩的每一分寸…… 他的发丝垂悬下来,挠在肩颈,好痒。 他的鼻息贴在她膀上,好烫。 他所做的一切,令她抽息,轻颤。 “会痛?”好望抬头,误解她的反应,又猛然想起,她没有痛觉,连安慰她忍一忍,都可以省略。 毒血吮吐干净,伤口汩出的血不再带有黑毒,好望才为她治愈伤势。 狐妖的牙洞不深,他没费多少工夫,便让丑陋的伤口,由她肤上消失无踪。 辰星的左手,受箝在他掌心,腾空的右手,为他拭去唇上残血。 拭去了,却在他脸颊间画下一道痕迹,她越是想抹干净,干涸的血迹,顽固的留在那儿。 “别擦了,你比我更需要清洗干净。” 好望一把横抱起她,足下一蹬,跃得半空高。 她一脸嫩呆,眼儿圆圆地看他。 “惊讶什么?带你去老地方沐浴。”他俯首瞄她,长发随风飞扬,舞的纷乱,发丝滑过她与他的脸庞。 她不是惊讶这个。 她惊讶的是,他抱着她…… 以男人之姿,而非一条白鳞龙。 她更不是乘坐在他背上,却由他的有力双臂紧紧托稳。 这样的姿势,她清晰听到……心搏声,一下、一下,规律,平稳,他的。 骑乘于龙背上,听不到这些。 她偎得更近,贴在他胸口,心跳听得更仔细,丝毫没有扭捏或避嫌。 她没仰头,好望看不见她脸上神情,只看见可爱发涡,小小的,隐于青丝之间。 他没有看见,正在聆听的她,闭起杏眸,微笑浮现。 好望的工作,从此,又新增了一项—— 照顾她。 照顾这只不会善待自己的小天女。 帮她猎杀棘手妖魔、不准她不珍惜她自己的身体、盯着她吃饱穿暖、催促她洗澡、唤醒险些睡进泉里的她、为她擦干一头长发—— 他,越来越有“奶爹”的架势…… 担任她“坐骑”越久,也越会发现,扣除她的过人武艺之外,大部分的她根本是个奶娃,没有自理能力。 坐骑与主人……哪里还像? “奶爹与奶娃”,更贴切一些。 “照顾奶娃好辛苦……” 好望只手托颐,唇语含糊,说着近来的人生体悟。 所以,当龙主询问他。“成为天女座骑,一切可习惯?”时,他忍不住这般嘀咕起来。担心奶娃吃太少、担心奶娃太拚命、担心奶娃又背着他,单独去完成录恶天书内的工作。 前两天,才被他逮着,她悄悄去除妖,而不找他! 为此,他数落了她一顿,足足一盏茶时间! “你有没有对天女尊敬些、顺从些?”龙主表达关心,对儿子上任坐骑的近况,很想了解。不知……两人处得可好? 呃,尊敬?顺从? 他不久之前,把他“该尊敬、该顺从”的主人,骂得狗血淋头,像骂孙子一样,两人面对面,盘腿而坐,她低首听训,不顶嘴;他滔滔不绝,不停口。 为什么自己去?!你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吗?! 万一,你遇到难缠的妖,没我在身边,怎么办?! 为何不唤我? 只要你开口,我哪次没赶到? “应该算……有吧”好望藏住心虚。 龙主满意颔首,面带欣慰。 “那就好。辰星天女性情清冷,较难相处,看来孤僻、倨傲,目中无人,对谁皆是一副爱理不理,不是好主子的料,待在她身边,像是度日如年吧……你难免受些委屈,不过,小不忍,则乱大谋,得罪天女,毕竟是你吃亏。” 她,哪有父王说的恶质? 每一个针对她而做的缪解,好望都想反驳。 她不是那样的家伙……他眼中的她,不是。 与她相处,何其简单? 她从不做任何要求,更不曾颐指气使。 她的目中,更非无人。 他不知有多少回,看见她眸心内,倒映着他。 这代表,她总是注视着他,认真地,专心地。 度日如年……不妨如此解释吧—— 他对她的熟稔,不仅数日,而仿似数年。 漫长得像是他与她,认识了好久。 不过,好望没跟龙主顶嘴,不是因为他孝顺乖巧,只是他们看见的她,是怎生模样,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在他面前,距离清冷和倨傲,还太远太远。 “父王暗地里,时时担心,照辰星天女以往的传言,你会沦为龙子之中最苦命、最短寿、最早么的一只……”今天一看,老三身强体壮,没缺了胳膊、少了腿,他稍稍安心。 “什么传言?”好望不由得好奇扬眉。 “杀戮中的她,无视周遭左右的安危,化身为恐怖厉神,脑中只存杀意,而无理智,若不离她远些,说不定她连自己人都杀。”关于辰星的谣传,龙主娓娓道来。 又是一个不负责任大谣传。 好望为之失笑。 “老三,你要记住,当她斩妖时,千万别靠过去,远远看就好。依她的本领,那些妖物奈何不了她……但若有个‘万一’,未尝不是好事。”龙主压低嗓音,悄声讲起大伙心知肚明,可以暗着做,不能明说的“偷吃步”—— 当被讨厌的神将选中成为坐骑,又心有不甘时,与神将扯破脸是最笨的方法。 聪明一些的,干脆采取“敷衍了事”的态度,不对神将提供帮助,或是仅尽两分的气力,由神将独自面对妖物。 神将要是因而受伤,轻者,迁怒坐骑,愤而解除订契,神兽求之不得;重者,神将丧失性命,契约自然破灭,更是省下不少功夫。 这些,便是流传在神兽之间,不能说的,小秘密。 前提是,“坐骑”非常、非常厌恶其主,才会这般做。 “这个‘万一’,我短时间还没打算遇见。”好望起身,伸展腰手,痛痛快快地舒活筋骨。 不经意瞟见桌上有篮“贝果”,形似链锯贝,外壳坚硬,需要巧劲才能打开果壳,擢取壳内甜美多汁、白净如玉的果肉。 它是西海特产,一年仅仅一产,大量盛产之时,会进贡到龙骸城内供众人品尝。 “父王,我拿几颗走啰。”好望根本直接整篮捧走。 “一口气全拿呀?要给谁吃?” 小九吗?区区这些的确塞不下小九牙缝。 “奶娃呀。”喂养主人也是“坐骑”的工作之一。 奶娃?哪家的奶娃娃?…… 龙主欲问,好望早已跑得不见迹影。 第六章 趁“贝果”新鲜,赶着送给辰星尝。它属海果类,离水过久,果肉越发干煸,口感变差,失去嫩弹。 他要她吃到最美妙的滋味。 好望驰速如电,由深海到晴空,不曾放缓。 好像每每去找她,他都是这么急、这么赶、这么飞奔似箭,活似要去见情人一样…… 他自己边想边笑,边斥自己的胡思。 当他抵达她所在之处,仙界中,最僻静、最边际的一朵彩云底下—— 一间简陋的茅草屋。 每回踏来,他都觉得这里应该算……“仙界贫民窟”吧。 茅草屋被薄透云雾密密包围,一棵老松相互映衬为伴,再加上一位素净天女,其余,什么也没有…… 现在,突兀地,多了一个—— 武罗天尊。 他与辰星正从茅草屋步出。 一个高大威武,一个小巧玲珑,形成一幅小鸟依人之景—— 呸呸呸,什么小鸟依人! 她只是矮! 站在谁身旁,都是这幅景象! 好望飞得更迅速,转瞬间,稳稳落在茅草屋前。 辰星和武罗同时挪来目光,看着介入两人之间的好望。 “武罗天尊。”有过数面之缘,好望自是识得这位天人,抱拳一揖,算是礼貌。 武罗满脸刀疤,深刻入骨,不怒不笑时,平淡的面容仍散发淡淡狰狞,与素来面慈目善的仙人有所不同。 他轻颔首,扫过好望一眼。 “原来是他?龙主三子。” 武罗所问,是尾随身后的辰星。 她静静无语,默认。 武罗没再多说,不置可否,仅与辰星交换一记眼神,尔后,武罗身影化为光,迅驰远扬,消失于眼前。 见辰星的眸光,仍旧落向光芒驰去之方,好望出声提醒。 “他名草有主,已有秋水天女相伴,不适合悄悄爱慕。”口吻有些酸。 辰星不解其意,神情迷濛,听他说教。 “千万别相信有夫之妇说。‘我与伴侣感情不睦,多年来,早已相敬如冰,只有你,最懂我的心,解我愁苦,我愿意为你,与妻子离缘,请你等我,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一个名分——’诸如此类的鬼话。” 好望怕她被骗,别人几句甜言蜜语,她就全盘相信。 “武罗天尊与秋水天女,感情并无不睦。”辰星直觉回答。 就如她所见,那两位仙人甚为融洽,虽不是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各司其职,不因情爱而冲昏了头。 当两人忙完,连袂漫步于天界之中,不言而喻的浓郁珍爱,让人轻易感受到。 也仅在秋水天女面前,武罗天尊才会展露欢颜,发自于真心。 她一顿,脸上困惑未减,续道:“你方才说的那些,是哪儿听来的戏曲……” 仙人爱听戏,每年大仙小仙的寿宴,总不忘来上一出,她似乎…… 在哪儿听谁唱过,呜呼哀哉,唱得女仙们个个泪流满面。 而她,当然是无感的。 “没有。”武罗没用那番话骗过她,那就好,否则,他会亲自找上武罗,要他检点一些,别欺骗单纯小天女! 好望朝她招手。 “过来吃‘贝果’。” “贝果?” 手中一篮果物,还浸着海水呢。 “像链锯贝的水果,没瞧过吧。” 是没瞧过,当然,更不可能吃过。 她望着他塞进掌心之物,不知从何下手。 “要剥壳,外头硬的部分不能吃。” 他才说完,她一个捏握,贝果应声破裂,壳破果肉烂,糊了她一手。 巧劲掰开果壳,壳似贝蚌,上下咬合,由缝间轻划,便能轻易打开。 汁水淋漓,溢满果壳,壳内果肉饱盈,水光润润的。 没尝过东西,她本能蹙眉,先以鼻嗅。 “用吃的,不是用闻的,又不是鬼,吸气味就饱?”仙人食风吸雾惯了,都忘掉嘴巴的功用吗? 她睨他,看他也替自己掰开一颗,俐落吃起来,她才跟着动作,先把果壳内的汁液,呼噜咽下。 “当心汁多,会爆浆——”他的劝告太迟了。 当她贝齿咬下果肉,被咬破的肉汁溅了满脸,她一慌,松口,果肉调回壳内,又带起一波甜液,滴得襟口狼藉,一副惨样。 奶娃吃饭,大抵便是如此,吃到满头满脸…… 好望毫不客气,放声大笑。 笑她的狼狈,笑她的无辜,笑她真像个小娃娃…… 边笑,边被她瞪,再边帮她擦脸擦嘴、擦手擦衣裳,收拾残局。 “来,我喂你。”他干脆不让她沾手,直接将果肉分切整齐,送到她嘴边,适合女娃一口大小。 他挺享受这种……照顾她的滋味。 她一直瞪到他敛起笑脸,才甘愿纡尊降贵,张口吃下贝果。 “武罗天尊找你何事?”他问得随口,实际上,心里很介怀。 “妖魔之事。”除此之外,她与武罗还能谈什么事呢。 她的回答太理所当然,完全没有可疑之处。 “他武艺不是很强?区区妖物,自己去处理就好,丢给你……算什么武神?!”好望冷嗤。 男子汉,就该一肩扛下! 换成他,他不会拐弯找上辰星,而是直接动手处理掉麻烦,省得她心烦!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来,武罗天尊有他该做的职责。” 嗯,她与武罗划清界线的说法,他听了很顺耳,心情大好。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说来听听,哪只妖?又惹出了何事?” 他的笑容可掬,眸儿都眯起来了,听见有妖魔出现,很快乐哦? 她还以为他……不怎么喜欢除魔呢。 见他开心,笑靥恁甜,她也同觉欣喜。 “一只入魔瘟神,当年被我斩下一臂一足,仍为他所逃,经过漫长时间的消声匿迹,近来似乎再度出现。”她轻描淡写,面容与口吻,皆然。 “被你斩下一臂一足,还能逃成?你怎没追上去补他一剑?”手下留情了? 她剑眉思忖,仿佛回忆起一件不怎么重要的小事,印象薄弱,耗了些时间。 呀,她想起她为何没追上去—— “因为当时我的颈骨及两只腿骨遭他打断,虽然毫无疼感,但完全站不起身,所以没能追。”她的神情像谈论着天很蓝,云很白,那般无关痛痒的杂事。 她这番话,无论说得多云淡风轻,都教他倒抽凉息。 颈骨,腿骨……打断…… 拜托她起码露出一些……荏弱、堪怜的表情,让人有机会安慰她吧? 她这般淡然,一派地“哦,我腿骨被打断了”,害他也仅能“哦,原来如此”的反应。 言下之意,她与入魔瘟神两败俱伤嘛。 能重重伤她,看来……入魔瘟神不容小觑。 “武罗天尊特地来告诫你,要提防入魔瘟神再找上你?” “嗯。”原来是昔日仇家,确实该要提防,毕竟,断人手脚之恨,不是每个人都能咽得下去。 从现在起,他得牢牢看紧她,不上入魔瘟神有可乘之机。 想到她被那家伙所伤,心中老大不爽。 “他敢再来寻仇,我连他另外一只手脚,一块儿打断!”提到伤她之徒,好望自然没有好口气。 “你以前……不是很不喜欢喊杀说打?” 辰星见他俊颜紧绷,严肃认真,说得咬牙切齿,像与入魔瘟神有着深仇大恨。 “是不喜欢呀。” 那刚刚……满口血腥,说要打断另外一只手脚,是谁? 是不是近来受她影响,沾多了妖血,导致性情大变? 她难掩担心,仔细打量他。 被忧心忡忡的眸光凝觑着,任谁也无法忽视。 好望又喂她一口果肉,衣袖按拭她的唇角,揩去汁液。 此举既亲昵,又让两人的身距缩短许多。 贴近到,彼此眼中,只存在着对方。 “不过,谁威胁到你,就算讨厌诉诸武力,我同样照打不误。” “……”辰星先是一阵静默,突地,她伸手摸向他的额,喃喃着:“不烫呀……” 那对柳眉,几乎要在眉心之间,堆蹙交缠。 “你干嘛?我又没病。”他捉下熨在额头的小手。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蹙眉底下的水灿瞳眸,直勾勾地看他。 “这样哪算好?”他一点也不觉得呀。 “与先前说的,完全不一样。” “先前?……哦,你是指订契呀?” 她点头,一脸苦恼肃然。 “我答应过你,不让你额外做其余的事,不让你双手染血,不让你被迫去斩妖除孽。这些,都不该由你来做。” 她困惑,迷惘,对他的所作所为,全然不解。 他是被迫的吧?他不爱见血,不喜杀戮,却沾了血,开了杀戒。 一开始,他也不乐于成为她的坐骑,好似充满委屈,百般不愿。 现在却…… 一点点“被迫”的无奈,在他脸上都寻不到。 “你不应该出手帮我,不应该在乎我受伤与否,不应该带来甜美海果,更不应该为了入魔瘟神,而产生一丝一毫的困扰……”她说着,轻轻摇动螓首。 这样不对呀…… 这些,全不在订契之中。 “哪来这么多的不应该?”好望趣然,反问她。 她苦恼的模样,带点稚气,没了冰冷,很是可爱。 “当初,你是因为我的承诺,才愿点头,答应成为我的坐骑,我不希望……你觉得我言而无信,自毁契约。 “我当然不觉得呀,你说的不应该,有哪一项是你强逼我做?”他不会将言而无信这四个字,扣在她头上。 她,何来言而无信?她根本不曾开口,向他要求过什么事。 不利用他,不驱使他,不命令他,不奴役他,完全如她所说,只要他在身边与她相伴,便已足够。 是他自己忍不住,想去做那些不应该的事——她单方面所认为的“不应该”,而他,并不认同。 “是我自己甘愿出手帮你,是我自己不喜欢见你受伤,是我自己想让你尝尝贝果的美味,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与订契无关。” “与订契……无关?” 她喃喃重复,这几字,听来容易,却要费心思量。 他一掌探来,揉弄她的发,害她快要想通的思绪,又一整个紊乱,只看见他咧嘴朗笑。 “所以,你就理所当然地,享受这一切吧,别满脑子胡思乱想,非得分清楚何谓应该,何谓不应该。” 她瞅着他,不发一语。 他又笑,补上:“你放心,我不想做的事,谁也勉强不了我。” 只要他动手做了,全属甘愿,毫无怨言。 “还有,你不要每回除完妖,都傻乎乎地站着发呆。我没睡,你不用担心打断我的睡眠,直接大声喊我的名,将我唤来。” 好望也是历经数回观察,才察觉到她的心思。 “你,知道了?”她微微瞠眸。 知道她……总得刻意放慢步伐,不愿扰他眺景,或沉睡。 “要不发现都很难吧。” 虽不想承认,但他每次都在等她喊他,等着等着,等到不耐烦,最后,还是他自个儿跳出去。 次数一多,自然起疑,既生疑,当然要求甚解。 “本来纯属猜测,不过你现在的反应,给我了证实。” 果然不出他所料,她为了让他多睡一会儿,才迟迟没有动作,静静伫候原地。 她的单纯,如琉璃,清纯澄澈,一瞧便懂。 心绪遭他看穿,辰星的回应是一抹赧意,太淡太淡,若不细瞧,很容易忽略。 而他,瞧得一清二楚,因为,他一直看着她。 那比他所见过,任何一回的远山破晓,暮景残光,更加粉艳的景致。 第七章 美不胜收。 她向来不是贪心之徒。 心之所欲,总是简单、纯粹,几乎不曾拥有过多的想望。 心清如水,随遇而安,不去强求不属于她之物。 唯一一次,亦是最强烈的一次欲念,好望已经为她达成——陪伴她,长相左右。 她喜欢他的相伴,喜欢一抬起首时,随时就能看见他笑,眸儿微眯,定定地回视她。 形影不离。 这四字,是近来他与她的相处情况。 更是金芍天女此时此刻,附耳过来,悄悄留下的语句。 “你与三龙子形影不离,感情真好。我记忆中,龙,倨傲难驯,自尊极强,即便成为使兽,也没有哪一位愿意守在仙人身旁,安分待着呢。辰星天女,你是如何驯服他?” “我没有驯服他。”辰星稍稍抬眸,投来一瞥。 她不喜欢听见“驯服”两字,仿佛将好望视为凶猛牲畜一样,无礼。 “没驯服,三龙子怎会这般乖巧?”金芍天女不信。 辰星没有回答,转身便走。 她和众天女本无热络交情,不需要有问必答。 对满身花香的天女们而言,她一身血味腥臭,杀戾冰冷,她们避之惟恐不及,愿意同她攀谈两句,算是纡尊降贵,给足了面子。 偏偏辰星不吃那一套,不视她们的主动靠近为皇天恩典。 是不擅,也是不爱,她在天界中,总是独来独往。 但好望不一样。即便他只是坐在仙松之上,亦能吸引众人接近围绕。 他眺着仙境,悠悠清风,卷起乌丝飞扬,衣袂唰舞声,清冽好听。 仙松下,三四名年轻天女,试图和他闲聊。 辰星停下脚步,淡淡看着眼前情景。 每一位天女,娇妍胜花,精心梳盘的发,束系月光纱,七彩羽衣,嫩似粉蕊,随他们一颦一笑,衣摆漾开一波波潋皱,如波,似浪,搅弄着她的心汹涌翻腾。 她不贪心的…… 本来应该是这样。 只求他相伴,并没有要得寸进尺,禁止他与那些美丽天女有所接触。 可是…… 心,开始贪了。 拥有了“陪伴”,进而还想有他的凝视,希望他的眼中,仅仅存在着她一人,希望他别对其他女孩笑,希望,他别注视她以外的人…… 原来,说不贪心,是自欺欺人。 若非所爱,才能不贪,越是无谓的人事物,越能豁达看待。 一日重视了、渴望了、在意了,谁能不贪? “三龙子,龙骸城是否真如天将所言,位于海之深处,极为独特壮观,教人赞叹?” “每回听见天将描述,教人好生向往呢。” “不过,我们服侍于百花天女麾下,专掌各式花期,从没能到海底一游。真希望三龙子得闲时,愿意领着我们,去见识那绮丽海景。” 小天女们你来我往,谈的开心热切,不管好望回应与否,兀自闲聊。 黄莺出谷,再清脆悦耳,一旦叽叽喳喳、喋喋不休,也只教人觉得吵。 好望满腹嘀咕。 她们不能放他一个人,安安静静,在仙松上小憩一会儿吗? 要去龙骸城,就去呀。 海又没封盖,凭天女本领,跳进海里也不怕溺毙,干嘛非要央他带路? 海中鱼虾多,随便抓几只问问,也能问出往龙骸城的路嘛。 辰星跑哪里去了?她很好用,只要一出现,这群小天女便会一哄而散,还他清幽安宁…… 他真是想念她。 虽然,分离不到半天时间,他已经浑身不对劲。 赏景的心情全没了,被吵得好烦。 所以,当好望余光瞟见,素白如雪的身影,就在不远之处,他的唇角都快咧到鬓上去。 他立即从仙松上跃开,直直往辰星方向奔来,长臂朝她细腰一揽,挟持着他,一块儿逃离现场。 几次跃蹬,两人消失于云雾之间,留下几名花天女面面相觑。 “呼。” 好望松了好大一口气,一副“逃出生天”的解脱样。 那口笑语,拂上她的面颊,暖而炙热。 “为何叹气?”她仰觑他,想瞧出些端倪。 被那么多、那么青春美丽的天女密密围绕,是件需要叹息之事? 还是,他这声叹,是叹她不识时务,来的不对时机,破坏他与花天女们联络情感? “是松懈的笑叹。你来的正是时候,救了我耳朵一命。”超感谢她的。 好望用笑容当成谢礼,朝她咧嘴一笑。 笑靥,明耀闪亮。 “你不喜欢她们陪你闲聊?” 方才,好望没对那些花天女,露出这般放松的笑…… “闲聊?”好望两道眉挑的高扬,一脸很不苟同。“我不以为这两字贴切,嗯……干扰,她们在‘干扰’我。” 干扰他的清闲,干扰他的赏景,更干扰他,乖乖守在仙松上,等待她从天庭步出的眺盼时光。 “她们很美,每一位天女都像一朵鲜花。”辰星平心而论,不参杂任何偏见。“也很会说话。” 以往,总能看见天兵天将与花天女们,相谈甚欢,氛围热络的情景,悦耳的银铃笑声,响遍仙界。 她以为……她们的善于攀谈,让他也很乐意与她们尽情说笑。 “也很吵。”好望补充她漏掉,确实最重要的一点。 同感,她时常这么想。 她甚至好奇过,花天女们的双唇,有哪时是合上的? “……比起与我相处,有趣许多吧?”不想自贬,可是这样的事实,她心知肚明。 她的性子似冰,燃烧不起热意,对待任何人皆然。 有时,她会很想跟好望多说些什么,可开了口,却……沉默。 不擅言辞,让她有点气恼自己。 “我太闷,不爱说话,更不会闲聊。” 他心里……应该也是这般看她吧? 无趣,无趣…… 好望手臂一展,调整她在怀中的身姿,让她安坐肘间,两人平平而视,伫足于云际之上。 濛濛的云雾模糊了些许,因两人靠的近,彼此的五官、面容,还是清清晰晰。 他睨她,眼里有笑。 “你跟我,现在不正是‘说话’和‘闲聊’?”哪里不会啦,明明很能聊呀,而且聊得很愉快——至少,他认为。 她不会叽叽喳喳,嘻嘻笑笑,没有说不完的话题,但她以最专注的神情聆听,不让他有唱独角戏的错觉。 偶尔接话、偶尔提问、偶尔,什么也不说…… 可是他在她身旁,一点也不觉得别扭或生疏。 她,令他觉得……安心。 对,安心。 安心到数不清多少回,他拿她的腿当枕躺在上头,睡得毫无防备。 “这不是闲聊。”她淡淡皱眉。 所谓“闲聊”,该要有说有笑,像花天女们那样,每个人脸上充满笑意,眉眼俱弯,而不是她这种……面无表情。 “也是,你呀,比较像‘责问’。”他点头。 责问? 她眉心的刻痕更深了一些,似乎这两字,无比艰涩难解。 “你刚刚站在那里,看我被天女们包围时,你一脸……”好望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一脸什么?”她看不懂那动作的意思。 她更加不懂……她那时露出了哪种神情? “想宰人。” 宰他,或是宰掉那几只花天女。 “胡说,除斩妖之外,我不可能表露杀戾。”她想也不想直觉否认。 真想拿面镜子让她照照,看是谁胡说。 “说宰人太过了些,嗯……‘动怒’,应该不算夸大。”好望修正用词,找到更合适的说法。 动怒。 她脸上的表情太过稀少,一个挑眉、一记皱鼻、一个抿唇,都能清楚传递她的心境转变。 与她不熟识之人,或许根本分不出其中差别,只觉她眉冰目冷。 可是他呀,几乎已经完全能瞧懂,她眉宇间细腻的心思。 没错,她动怒了。 当时,站在仙松的不远之处,双眉俱拧,芙颜凛冽。 他还是头一回看见她这种神色。 冰晶的眸里,燃了一簇火。 “因为动了怒,所以责问我,你与那些花天女,哪一方活泼可爱?和哪一方说话,比较自在有趣?非得要问出个满意答案。” “我没有。”辰星自己都未察觉的思绪,被他一语道破,即使错愕,又是难以置信。 “嗯?自己回想一下,有?没有?”他觉得逗弄她,很是新奇有趣。 特别是她反应钝钝的,对于领悟,比别人慢上许多。 当她开始回想,察觉,发现,惊悟之后,她双腮的色泽会逐渐加深。 那是介于红与粉之间,任何颜料也仿效不出的天然艳色。 像现在,她的脸,又粉了起来。 好似真的……有。 她方才的行径,因他的点破而渐渐明朗。 她有“动怒”,气那些花天女的示好和亲近。 她有“责问”,虽然口吻平淡,没有撒泼吵闹,却迂迂回回,想从他口中,听见他是否喜爱花天女们,更胜于她…… 好望双掌托扶在她身上,无法动手去捧她的脸,于是,以额相抵,语气含笑,调侃她:“脸不要再红下去,会熟掉的。”像海虾遇上热水,一直红,一直红,就熟透了。 他额心的热度,传递了过来,煨得她面颊更烫、更火辣。 她几乎想开口,要离他远一些,他让她……变得好奇怪。 好似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失去了冷静、冷淡和冷若冰霜。 只是被他抱着,就只是……两人额心相贴,如此而已,她竟感觉吐纳窒碍,四肢发软。 呼吸着他的气息,被他额前那缕银白,轻轻挠弄,发与肤,都能强烈感受到他…… 她必须扶在他臂上,才能阻止自己软成一滩糖水。 他的眼,是最美丽的大海,清澄,也深邃。 “你这么开爱,可以吗?”他沉笑。在他面前,露出女娃儿的娇态,不太好哦。 可爱?她? 从拥有人形,随武罗入席天界,迄今没有谁将这两字,套用于她…… 她掌心之下,隔着衣物,碰触到他臂膀上片片增生的鳞。 冰冷、坚硬,又被他的体温烧得烫手。 “你的鳞……” “我很努力控制它了,它,似乎不太听话。” “怎么了?”没发过鳞的她,自然不懂龙鳞的脾性。 “嗯……大概是太亢奋,血脉愤张,龙鳞就会这样。有些东西……不是叫它安分,它便会乖巧顺从。” 例如,龙鳞。 例如,雄性禁不起刺激的下半身。 例如,心。 这些玩意儿,即便喝令它们“不准有所反应”,也不见得能按捺下来。 此时此刻,这三者,在他身上全部……处于“造反”状态。 因为她的模样,实在太鲜嫩可口,害龙鳞浮现、害欲望勃发、害他的心窝深处一阵燥乱,跳得急迫,撞得凶猛。 “你亢奋什么?又为何血脉愤张?”身体……不舒坦吗? 让他亢奋、让他血脉愤张的人,正一脸认真、一派无辜,还带着些些担心,问着:你亢奋什么? “迟钝耶你。”他只能笑叹,轻撞她的额心。 “迟钝的,何止是她。竟连我的到来,都没有察觉。” 不速之客,突兀降临。 以轻蔑之哼,破坏两人之间的氛围。 而比冷嗤更快的,是不速之客的袭击! 掌气带动大量黑雾暗息,迎面而来——好望闪身不及,勉强用双臂去挡,将辰星护进臂膀内。 第八章 肘部的龙鳞与掌气相抗,交击出火光。 黑雾内,暗青色光刃刹刹飞窜,宛似货物,划破好望双袖,露出更多白玉龙鳞。 光刃击中的鳞,发出脆玉之声,短暂碰撞,弹开。 鳞,坚硬无损,连擦痕都没有。 只是……莹白的颜色染上了黑,蔓延速度之快,几乎眨眼瞬间,他的两条手肘,已看不见半分纯白。 好望试图逼散侵蚀而上的黑泽,却徒劳无功。 “这是……毒?!” 来者摇头,扯笑——丝毫不带笑意的“笑”,给予正解。 “错,是瘟。” 不速之客飞腾于半空,左袖空荡,内无手臂,只有淡淡的墨色轻烟,从袖口间袅袅飘散。 从容的五官,温润的浅笑,眉与眼,尽是一片祥静。 清臞形韵,与天人相仿,仅除了印堂之间,浅浅的黑笼罩在其上,增添几分诡艳。 入魔瘟神,天厉,来者不善。 情况,有点糟糕。 说“有点”,实在太轻描淡写。 情况,很糟糕。 好望没有想过,所谓瘟神,是那副长相的家伙。 他还以为,瘟神,应该要病痨残疾,一副捧心托腹,咳声叹气,时时像要暴毙身亡的破鬼样…… 天厉完全没有。 况且,加上“入魔”两字,最起码,也该有几分入魔的味道吧 他更没想过,瘟,是如此棘手的东西! 姑且不论他泛黑的龙鳞,已经漫满半具身躯,瘟情啃蚀血肉,带来了刺骨的痛。 最不妙的是,辰星并未幸免,也遭瘟毒波及。 他用双肘去阻挡天厉时,并无法完全抵御瘟息,乱窜的暗青光刃划伤了她的颈。 一丁点的小伤,瘟毒渗透的狠厉,却毫不稍减。 “真是乐极生悲……”好望有感而发,气息紊乱间,吁了声叹。 调戏她,调戏的太欢喜,太快意,连敌人杀到身后来,都没惊觉,活该沦落这种悲惨下场。 “你还好吗?”他低首,问着拥入怀中的她。 “嗯。”她面容清平,不见异状。 “脖子黑了一大片,痛吗?”在那张淡然芙颜下,肩颈之间,瘟毒的情况,可一点儿也不轻微。 “没有任何感觉。”她照实说。 好望苦笑,也带些释然。 “这时候,我还挺庆幸你没有痛觉。”至少她不用品尝噬骨之痛,在糟透的现在,算好事一件。 “包括知觉。”她淡淡补充。 她对瘟毒的抵御力,比他想像来得更弱。 或者……天厉的瘟毒,是针对仙人而来? “……动弹不得,是吧。”好望了解了,目前情况,一伤一残,还有一个,继续追杀。 两人被天厉逼进暗林,正藏匿于巨岩后,压低声音交谈。 “好望,他要找的人是我,你把我放在岩石上,当成诱饵,趁他分心,你赶快找人为你解瘟毒,仙界有守门貔貅,能除百瘟——” “别说傻话!”好望压根不听她说完,特别是这种无意义的废话。 他绝不可能抛下她,单独逃跑! “你身上的瘟毒,蔓延太快——”环在他胸前的手臂,已经呈现可怕的暗黑,她……很担心。 “暂时还撑得下去。” “他不是一般般的瘟神,他已经成了魔——” “嘘!”好望捂住她的嘴。 天厉正腾行而过,在半空中,衣袂翩举,仿似悠哉散步,神色怡然。 真难与“追杀”连接起来的脸孔。 要追杀人,起码表情凶狞些嘛。 好望隐藏两人气息,即便身受瘟毒所蚀,这种护身之术,他还有余力施展。 天厉走得很慢,像朵随风吹拂的薄云,敛眸的侧颜,不见成魔的佞邪,只有清浅的淡漠。 他没有左右搜寻,没有翻找草丛,他仅仅笔直前行,目光专注不移,望着远方。 时间拖越久,不利方,当然是好望与辰星。 毕竟,瘟毒发作起来,会带来何种影响,尚不完全清楚。 不过,光从泛黑的手臂上,传来的麻痹刺痛,大抵不难猜测,瘟毒发作的话,恐怕连想维持清醒,都很困难。 好望一边施术,一边对抗噬咬肌肤的痛,额际汗水涔涔,鬓发一片湿濡。 她瞧着,皱起了眉。 捂在她唇上的大掌,连鳞带皮黑泽狰狞,若不是贴的近,恐怕感觉不出它正细微抽搐。 他企图不让她发现异状,兀自强忍。 她想握紧拳,却无能为力,纱剑软软的瘫在掌心,也曳了满地,蜿蜒两人腿边,宛若一道白色涓流。 看来,要顽强反击天厉,眼下是不可能做到…… 她觑向他,好望鬓边的汗珠,滑落他的脸庞,他紧盯天厉的一举一动。 她现在,还有一件事能做。 好望倏地低头,惊讶无比,用唇形问她:你在做什么?! 辰星双眼闭合,所以看不见他的提问,仍旧专注于此刻之事——她正将他所中瘟毒,移转至她身上。 透过肤息,暗青色瘟毒,由他手臂鳞片间,窜往她的肌肤,没入了体内。 “住——”险些要吼出声来,好望及时噤声。 握在她肩上的手施加了力道,要唤取她的注意。 住手! 她每一分手劲,都在咆哮这两字。 她恍若未闻,也不睁开眼,迳自吸取瘟毒。 “辰星!停手!” 好望顾不得天厉的威胁迫近,在她耳边低吼。 这一回,她张开了眸,直勾勾地,投来注目。 “瘟毒不会为我带来痛楚。”她冷静说道。 瘟毒使她难以出力,却不造成身体上的疼痛。 把他身上之毒,全数渡予这具不知痛为何物之躯,正是适合。 “你想都别想!”好望恶狠狠又把瘟毒吸回来。 “我说了,我并不受瘟毒影响……”她不懂他为何反对。 两人中毒,会比一人独揽,来得有利吗? 她若为他汲毒,他就能活动自如,也……不会痛了。 “不受瘟息影响?!”他声音越说越高扬,几乎用吠的:“不受瘟毒影响,你现在会软得像块布?!” “我只是无法动弹,却不痛不痒,不像你……你很痛,很难受吧?”眸中的担心又浓又烈。 她不要他痛,才自作主张为他渡毒。 可是,他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 受瘟毒侵蚀的脸孔,带些狰狞扭曲,但远远不及察觉她所做之事时,他脸上的神色来得阴鸷。 “不会!” 好望哪还记得“疼”或“难受”?! 它们全都太微不足道! 她不爱惜自己,才是真将他心呀肝呀肠呀的,全扭转打结,让他窒息、让他战栗、让他浑身都痛! 痛到咬牙切齿,也阻止不了那股愤火熊熊燃烧。 他制止她,几乎要将她推离自己。 可是她太疲虚,若失去他的支撑,她恐怕只能瘫软在地,好望无法狠心对她,于是又急又气,气她,也气自己。 推她也不行,不推她也不行,任何引毒的机会她都不放过,只消彼此肌肤相贴,她便执意吸走毒性,纳入体内。 简直是任性妄为。 不,这还不算“任性妄为”,接下来她的行经才是。 辰星并不畏惧他的反对、他的怒气,她打定主意要做,没人拦阻得了。 好望还挣扎于“该拿她如何是好,推开她?骂她?教训她?”时,辰星的唇,已经逼近了他的。 肤与肤,渡汲瘟毒的速度太慢,她改采更快的方式。 粉中带紫的唇瓣,就抵在他唇心,吐纳之间,瘟息过渡而来。 好望瞠目,怔的彻底,为唇上所感受到的柔软。 这并不是吻。 充其量,只是两唇贴近,带一些些微距。 她深深吸嗅,唇,因而呈现嘟撅状,丰盈嫩软,如花瓣、似蜜桃,他仅要张开嘴,就能将她含进口中…… 因为瘟毒,她软软偎在他胸前,泰半重量全凭赖于他。 要推开虚弱的她,一点都不难——不难,才怪! 那般泽嫩的唇,那般纤致的身子,那淡淡的、天然的、清新的香气,还有,她暖热鼻息轻拂扑面。 她吸气时,不经意摩挲过他下唇,麻麻氧意…… “如果,我现在,主动把嘴打开,她会不会自己把嫩舌伸进来,吻得更深一些?”好望脑中,瞬间闪过此念。 而且,身体比想法更干脆,在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之前,他已经张开口,等待着她,用最软、最嫩的舌,喂养他、舔吮他…… 结果,他等待许久的甜美粉舌,始终没有探进他嘴里。 只有瘟毒被抽离出去,身体所感觉到的轻松和解脱。 好望理智一震,总算想起她的意图。 “不许再吸我身上的毒!我真的会翻脸——”他握住她的肩,推出一手臂距离,不再让她靠那么近。 他口吻粗哑,遗憾、失望、更带点气恼,这些情绪,全来自于他的野望太萌、太旺,却没有获得满足。 她看见他眼里火光,清晰地燃烧起来。 很像愤怒,又不那么相近…… 他在气她吗?气她不听话,执意要吸毒? 辰星先是凝觑他的眸,往下看他双唇,抿得紧绷,且刚毅。 方才她贴着它们,明明很柔软、很放松…… 她再低头,看向扣在肩胛上的手掌。 “……那么,你也不要吸走我身上的毒。” 她点破他的诡计。 他趁着紧握她肩头的机会,正将她取走的那部分汲取回去,连她身中之毒,也打算悄悄偷渡走。 “被你发现了……呃。”噤声,转头,看见第三双眼。 同时,也被天厉发现了。 不发现才有鬼,他们两人刚争来抢去,交谈的声音根本没有收敛。 天厉停伫半空中,长发漫舞,丝缕纷纷。 温尔面容上,淡淡眯细的眸深邃如海,往他们所藏之处投来冰凛目光,不知已在那儿瞧了多久。 天厉衣袂微动,气息随其飞舞,不若双颜平淡,他举起右掌正欲攻击。 “糟糕——”好望摆出备战姿态,要抵御天厉出手。 天厉的剑眉蓦地轻拢,露出了自始至终都未曾看过的颦鼙样貌。 他眼神挪走,飘向天际,凝望良久,仿佛化身为石,动也不动。 待天厉再有下一步动静,却不是袭击好望两人。 他的身影,随左袖挥扬,消失了踪迹。 湛蓝苍穹间,哪里还有入魔瘟神在? 好望与辰星相视而望,对于天厉的突然离去,同感不解。 不过,此刻不是深思的好时机。 捡回小命,先逃再说。 夭厉的瘟毒,比起一般般疫鬼或邪佞,更加棘手。 仙界召来四只貔貅,耗费半日时间,终于清除瘟毒。 好望解完毒后,直接被赶出茅屋,独留貔貅和辰星在屋内,继续驱瘟工作。 他坐在老松树下,身姿闲懒侧倾,一双眼眸盯紧屋门,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风吹草动。 透过小窗,瞧不见屋里情况。 茅草屋周遭好静,没有风声干扰,但怎么也听不见屋内传出声响。 几个时辰过去,或许,只有半个时辰,好望觉得漫长如数日。 “……到底驱完瘟毒了没?” 这句咕哝,数不清是第几回从好望嘴里冒出来。 “刚该要更坚持……先让她解毒,趁貔貅体力好、精神够,解起毒来,才又快又有效。” 偏偏,辰星当时很坚持。 先替她解毒,我无妨,也不会疼痛。 她青白着一张脸,仰躺在石床上,不容谁反驳的说着。 “……那几只貔貅,到底行不行呀?!” 第九章 好望一直处于自言、自语、自问、自答的状态中。 铁履声,踩着稳健步伐,也踩碎了此处的幽静,一步一声,由远而近,虽是武将铿锵,并无杀气伴随。 好望知道来者是谁,没有兴致回头,仍专注于茅草屋内。 能带武将霸气,又不失仙人祥息,放眼仙界,只有武罗。 武罗伫立松下,好半晌才开口,鹰眸虽不看向好望,但很明白,每个字都是说给好望听的。 “我告诉过她,该去挑只貔貅当使兽,时时带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虽然单独一只貔貅,不见得能与夭厉相抗,至少貔貅对瘟毒的抵御力绝对胜于龙子。”淡言之间,赞貔貅,贬龙子。 可恶,无法反驳。身为龙子,驱除瘟疫的本领,确实逊色于貔貅,毕竟貔貅拥有“辟邪”之名啊! 这与尊严无关,而是天性。 “她却说,她只要你。”武罗伤痕满布的脸,浮现无可奈何的苦笑。 好望一怔。 她却说,她只要你。 好望几乎是立即地,勾勒出她说那句话的声音、语调,还有神情。 她也曾在他面前,脸色波澜不兴,却斩钉截铁说着—— 我只要你。 声音,淡淡的;语调,淡淡的;神情,淡淡的,教人难以联想,用这般态度说话的人,能有多强烈的“想要”? 可是她的双眼,是燃着光的。 第一次听,只觉得她对“白鳞龙”,过分偏执。 再次听,他竟有种骄傲和……开心。 最初初,她为他的鳞色,而选择了他,如今,相处一段时日,彼此的优劣脾性,看得更明白了许多,她仍旧这么说,是不是代表着—— 除白鳞之外,她对“他”,一样笃定是“我只要你”? “我无意贬损龙子,不过瘟神夭厉,并非一般邪魔,光是一身瘟毒,就叫龙子无力招架。”武罗稍顿。 这一回,目光瞟往松枝间,俯下脸庞的好望,与其互视,才续道:“你说的话,她或许会听,劝劝她,每位天人没有限制使兽数量,毋须坚持你一只。” 好望没有马上应允或反对,他沉默不答。 “夭厉是什么来历?”再开口,却是与武罗所提之事,相去甚远。 “瘟神。昔日仙班一员。”武罗回答,简单扼要。 好望摩挲下巴,表情淡淡。 “他长得一副‘天人’模样,我不意外,但……他为何入魔?沦为仙界欲除对像?” “辰星没告诉你?” “我问了,可她一问三不知。”返回仙界,寻找貔貅解毒的途中,他提问过,问及她与夭厉的恩怨从何而来。 辰星只回答:因为录恶天书中,显现他的名字。 “辰星那性子,对她不在意的人,确实不会费神关注。”武罗很肯定关于夭厉之事,他曾告诉过辰星,但不意外她的充耳不闻。 武罗不着痕迹的笑叹,只好将昔日所言,再重复一遍。 “夭厉,司掌天瘟疫疠之神,同列为瘟、穷、丧、病,最不受敬仰的神袛之一,鲜少有香火供奉,其所经之处,没有膜拜接迎、没有大肆庆祀,有的,仅是驱离。” “没有人想求‘瘟疫’兴旺嘛。”很寻常啊,那类情景好望可以想见。总是喜神、福神、财神才讨人喜欢。他想了想,猜测:“不会是为这理由,眼红其余神袛,嫉恨他们拥有的,他却没有,日积月累,扭曲了心性,导致成魔?” “非也。”武罗摇首。“瘟穷丧病几位神袛,心胸宽大,远胜其他天人。” 若非心胸极阔、极广、身怀众所厌恶的异能,在任何欢庆场合,皆列为不受欢迎人物,如何还能面容慈悲、姿态恬然? 国泰民安,平顺康宁,本是世人所求,然而,天理之道,有兴有衰、有生有灭。 天降大瘟,并非天人残酷、老天无眼,而是轮回更迭,以维持世间平衡。 “既然心胸宽大,没理由坠入魔道呀。”好望感到不解。 入魔,是心有偏执,或怨恨,或愤懑、或打击、或难以解开的心结,侵蚀了神智,造成心性大变。 越是贪婪,越是好妒,越是愤世妒俗之流,越容易走偏路,踏入魔道。 武罗与夭厉本是旧识,他亲眼看着故友入魔,自己无力阻止,昔日点点滴滴历历在目。 武罗口吻飘渺,眸光远扬,仿似落回那一日—— 遥远且漫长如年的那一日…… “当他发现,他的能力只能夺去性命,却无法救人,偏偏那一个能教自己甘愿牺牲生命也想要营救的人,就在自己眼前烟消云散,让他恨起自己一身瘟息,再强大、再可惧,又有何用?“ 一旦心中带恨,任由其萌芽生根,要摘除,很难。 “神,也有救不了的人?”好望还以为,神,无所不能。 “那是当然。” “夭厉恨起自身能力,他大可不去使用它,为什么要派辰星去对付他?”又为何会成为录恶天书中,必除之名? “因为夭厉打算舍弃他的能力。” “舍弃?” “他准备一口气,全数释放瘟疫。”武罗说来平淡。 好望吹了声口哨。 乖乖隆地咚,一个瘟神,全数释放他所司掌的瘟息,人界哪能有活口呀? 他懂了夭厉不除不可的理由。 “你自己去处理夭厉不行吗?别让辰星和他交手。”再怎么说,武罗可是武神耶,这般棘手的家伙,应该要自己对付吧? 丢给一名天女,岂不有损自身威严? 武罗敛眸,声音清浅淡然:“我伤不了夭厉” “连你都伤不了他,辰星又怎么——”好望听了,一股恼火升起。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做不到的事,丢给别人去做?! “只有辰星可以。”武罗慢慢觑向好望,字字慢,字字坚定。 只有辰星可以? 好望尚来不及追问,茅草屋的门推开了,几只貔貅步出。 好望立即跳下松枝,飞奔过去,“无关紧要”的小事,包括武罗,远远抛诸脑后。 那行径,简直像是等候许久的忠犬,终于盼见主人回来,迫不及待摇尾跑向主人怀抱。 好望当然没摇尾,更没吐舌,他只是很急,急得没空闲与貔貅道谢,擦肩而过,直奔辰星所躺卧的小竹床。 她脸色恢复白晰,一听见脚步声,便转首觑来。 “你(你)没事了吧?” 她与好望,同时开口,问出同一句话。 “还担心我?比起我,严重的人明明是你。” 好望坐在床缘,伸手轻轻梳拢着她额前散落的发绺。 动作缓而温吞,仿佛手劲重些,便会碰伤她。 她瞅着他,眸光乌灿,羽睫掀扬,像两潭清池湖水,倒映他。 那一瞬间,他变身为饥渴旅人,受清凛波光所诱,渴望着凉泉灌顶的痛快。 他俯低身,靠近她,鼻息交融,他额心那绺银黑交杂的发丝,甚至因她的吐纳而微微拂动,挠在她脸颊上。 先是他的发,后是他的唇。 原本蜻蜓点水般,软热地印上左颊,在她讶然之际,她的唇已遭攫获。 一开始,他就放足力道,吻得很深、很彻底。 分开她的唇长驱直入,纠缠她的舌,卷戏着,吸吮着,衔进自己嘴里,慢慢品尝她干净的滋味。 好望的双手,分托在她螓首两侧,臂弯如栅,长发如网,困住了她。 濡沫水泽,在交缠的双唇内,逐渐清晰起来,还有他的呼吸声,他舔吮着她的舌尖时,啧啧有味,听得她……粉腮绯红。 脑袋里,像有什么轰然炸开,让她短暂晕眩,无力思考,只记得他嘴里炙热,以及舌的灵活贪玩…… 好望抵在她唇心,粗喘地吸气,泽亮的唇瓣弯起一抹笑弧。 “当时,被夭厉找着,我就在想,若能逃掉,一定要这样做。” 要是死在夭厉手中,他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将她的唇恣意怜爱过一番。 明明她都自己送到他的嘴边,他却没吃,死也不瞑目。 幸好,两人的命还留着,他才能把先前“没做的”,补了回来。 她触碰他的脸颊,面露担忧:“……你身上的毒,没解干净吗?” 光听她这一问,他便知道,她把那一吻当成了“渡毒。” 她的迟钝,他还需要质疑吗?她在这方面,同样是“奶娃”程度嘛! 他扣住抚摸他脸颊的玉夷,拽到唇间,用牙齿轻咬,像只兽,准备大快朵颐之前,浅尝滋味,寻找开动的好位置。 “这不是渡毒,你自作主张偷吸我身上瘟毒的账,晚点再跟你算……”慢条斯理啃吮她的指节,唇与舌,不放过每分每寸,眸,紧紧锁着她。 她怀疑,她手指上沾了蜜吗?让他……这么有食欲? 而且,她从不知道,指头也能如此敏锐,只是舌尖摩挲,都能使人战栗。 “……不是渡毒,那是什么?”她声音力持平稳。 “是吻呀——是除了我之外,谁敢这样对你,你一剑劈死他都没关系的‘吻’呀。”正因知道她宛如白纸,当然要随时机会教育,免得她误解,以为谁都能轻薄她。 吻? 是她曾无意间,撞见花天女与守门天将私会后花园,两人纠缠搂抱,也做着方才……好望对她的行径。 她虽未多加停留观看,不久便听闻,两人因耽溺私情,怠忽职守,各自犯下错误,而受责罚。 仙界不限制天人相恋,只要不影响正务,天人与天女互结秦晋,亦非特例。 只是大部分天人,心如静湖,波漪不兴,虽慈悲有爱,却非狭隘的男女感情,无欲无望,无贪无求,不沦陷于男欢女爱之中,不独钟于某一人。 在辰星认知中,花天女与守门天将所作所为,就是“情欲“的统称。 “你对我……有情欲吗?” 她问着,神情是“你要喝茶吗?”那般淡定。 不过,她淡定,认真的模样,却双腮粉艳,让他心情很好。 她并不是无动于衷。 “这答案,我怕说出来会吓坏你。”他怕她提剑追杀他。 情欲,当然有,他绝不否认。 他想做的,更多更多,多到她无法想像—— 火热、激情、贪婪、痛快,如何如何地与她抵死缠绵,凿探她的甜蜜,让她为他绽放,然后,他会被绞紧在她的体内,成为她的一部分,两人不分开,她一定很温暖,远比他所能料想的,更加温暖…… 嗯,暂停,再想下去,会出事的。 他还有件要紧事,得先赶着办,不能老妄想把她压进床榻,吻着、搂着、抱着、能有多快活。 好望撑起双臂,强逼自己离开她的芬馥软躯,不然怕上瘾。 他以指腹擦去她唇角的濡亮痕迹,她的唇被吻得鲜红欲滴,原来……她也能有这般姿态,娆艳、娇媚,美得惊人。 “比起情不情欲,我觉得性命更重要,我现在呢,要去找样东西,你想知道的答案,我回来再告诉你。”他笑言道。 那时,她将会知道,他不仅仅是“有”,而且还是“极其强烈的有”。 “你乖乖在这里休养,不准胡乱跑。若我回来了,发现你没听话,我会处罚你哦——”这番话,被他父王听到八成昏倒。 “使兽“竟然对“主人“出言不敬,语带威胁。 她眸儿圆瞠,一副孩童惨遭禁足令时,想反驳,又不能顶嘴的样子。 好望刚起身,又想到什么,弯下腰,伸出右手:“录恶天书拿来,我先帮你保管。”他向她索讨。 那玩意儿摆在她身边,太危险,万一这期间,天书浮出姓名,她定会迳自跑去执行任务。 要没收! 辰星交得不是很甘愿,却拗不过他的坚持,由掌心唤出录恶天书。 半透明状的书籍,似岚似烟,形体飘渺,仿佛不具实相。 好望拢住那抹薄烟,握进手里,往襟口一塞,腾空的手揉上她的发,亲昵、宠溺。 “好好休息,等我。“ “你不会独自去找天书内浮出名字的妖物吧?”她投来警告一眼,气自己太晚才想到此一可能。 “放心。”他轻拍她的后脑,咧嘴而笑:“我没你认真负责,拿走录恶天书,只是不想任何杂事扰你清静。” 第十章 他才没闲工夫去斩妖除魔哩。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她,就连赶着要去找的“东西”,也是攸关于她。 俯首在她眉心轻轻一吻,吻散那淡淡蹙折,留下柔软的触碰,让她怔怔地,目送他离开茅草屋。 眉心中央,温温的热烫,烙在那儿。 像一点小小星火,随时……都能燎原。 “真难得看到你脸红。” 武罗一直站在屋外松下,很贴心地没打扰她与好望,待好望离去,他才进到屋内。 看来,他还是来得太早。 辰星面容撇向竹墙,藉以掩饰她腮上燃起的赤艳。 幸好,面对好望以外的人,冷静恢复极快。 那罕见的娇态,在她转回首时已消失无踪。 “除龙主三子外,也不会再有谁让你如此反常。”他了然说着。 毕竟,她与好望的纠葛,早在更久之前…… “……”她不答,沉静面容上不见反驳。 “趁他不在,我长话短说。”武罗此趟来,不为关心她的伤势,当然,更非要好望去劝服她,让她找只貔貅当使兽。 他有更非来不可的理由。 辰星静静凛目,专注听着。 “夭厉再现,比先前更棘手,他的魔性似乎逐渐加剧。据貔貅所言,你身中瘟毒,已自行吸收,武轴的上卷成效渐显,是续练下卷的时机。” 武罗手势翻转,一份卷轴平躺掌心。 辰星淡淡颔首,接下卷轴。 “心无旁鹜,才能事半功倍。” 以往,武罗毋须多做提醒,不过她身边的“旁鹜”,很大一只,就怕扰乱了她。 “我明白,我会专注习练。”辰星懂得武罗言下之意。 对于她的担保,武罗奖励一般衔笑点头,但,也只是细微平淡的。 “天尊。”辰星蓦地出声,唤住转身欲走的武罗。 武罗止步,回首,等她接续。 “我会死吗?”她问。 脸上一片平淡,仿佛生与死,和饱与饿,是同样稀松平常之事。 若一切按照武罗安排,她习得武轴之术,对付夭厉,她……最后将步上怎样的命运? 原先,死也不怕。 真的,她不曾在哪一次的生死交关,产生恐惧。 她最自豪的,便是一颗无所畏怯的心。 可是,她却开口,问了武罗—— 我会死吗? 会问,正是内心深处对此不确定性,开始害怕…… 武罗沉默了许久。 “会”及“不会”,何其简单的答案,他却不回答。 不说,是不愿点破残酷的事实,抑或不要她心生惧怕,因而退缩? 漫长的静谧之后,武罗沉沉的低喃,传来: “我希望你不会。” 好望急乎乎,日夜赶路,两地折返。 “为了拿颗避毒珠,浪费我多少时间?!” 好望啐声,奔驰的速度丝毫未缓,翻山越岭、腾云驾雾,全为能得到“避毒珠” 避毒珠,顾名思义,能避世间万毒之珠,是难得珍物。虽然,效用是否真如其名威猛有力,仍有待商榷,好望仍然愿意一试。 宁可信其有。 只要有一丝丝可用性,能减少一成毒性,都好。 不为自己,而是为辰星。 虽然,他没有貔貅的驱疫本领,也不能不替她做些什么。 “若避毒珠如此好用,辰星佩戴它,能多抵抗天厉一刻,那就值得了。” 他便是抱持此一信念,甘愿奔波往返——… 替妖兽“罗罗”,求、爱! 避毒珠在罗罗手中,而获取珠子的唯一条件,就是代替罗罗,向他暗恋许久的女妖表达爱慕。 罗罗啰嗦的程度,让好望一度萌生——干脆直接动手,抢夺避毒珠算了! 不过,喊抢说夺不是他的个性,想从别人手中取走珍宝,要嘛,以金银交换,要嘛,谈妥条件,对方你情我愿,才不会冠上“盗宝贼”的恶名。 罗罗是只白虎精,长得方头大耳,魁梧巨壮,一脸凶残野狞,面容爬满白毛黑斑纹,如此模样,却拥有一颗纤细多感之心。 听闻好望为取避毒珠而来,任何“死也不给你”的顽强抵抗,罗罗倒也没有,再听见好望说:“只要肯给我避毒珠,条件随你开,我能做到的,一定替你办妥。” 罗罗的虎眸,瞬间闪光大作,满天繁星的璀璨,也不过尔尔。 “真的吗?你……什么都愿意帮我?” “我做得到的话。”好望很是豪迈。 那张狰狞的虎脸,竟微微红了。 “那、那……你能帮我送封信,到芳草谷……” “送信?小事。到芳草谷,给谁?”一定是决斗状,要送到仇家手上,对吧? 罗罗从怀里掏出的纸团,早已皱成咸菜干,他试图摊平,但成效不彰。 “给芳草谷的金兔儿……”信外头,用疑似鲜血之物,歪七扭八写上“金兔儿收”,很具有恫吓意味。 “原来,是要找兔精挑战呀。”好望点着头。 “不不不,不是挑战,我想请她嫁给我……” 凶恶虎脸,配上羞涩忸怩,令好望有股作呕感。 “你,想娶只兔子?”好望尽可能地不让下巴掉下来! “我第一次见到金兔儿,就被她迷去了,她好可爱,那么嫩,那么软——”说着说着,口水都快流下来。 “第一次见她的情景,不会是她被你按于虎爪下,你正准备开口吃她吧?”好望只是假设——以最糟的情况来做假设。 “咦?你怎知道?你在场吗?”罗罗一脸惊奇和佩服。 好望还知道另一件事——这一趟的送信工作,不会太轻松。 果不其然。 才到芳草谷,大门尚未踏进去,里头的小兔精们,一听见“罗罗”恶名,立即关门上闩,每个兔洞闭锁得超紧,他连想找个缝隙将情书塞进去,都做不到。 无功而返,当然,避毒珠也拿不到手——不是罗罗不给,而是好望没脸收。受人之托,无法忠人之事,好望打定主意,挑战第二次。 “你别急着求亲,你该先求和,为先前险些误食她之事,送上歉意,诚心道歉,待她原谅,再来谈后续。”好望给他建议,罗罗认真听取,连连点头。 “那我准备一些求和的东西,再麻烦你替我送去……” “小巧可爱些的呀。”没有雌性不爱精致小玩意儿,投其所好,是成功的第一步—— 对,罗罗拿回来的求和物,很小巧,很可爱,白通通,软绵绵。 但,是柔软兔毛做成的球球发簪呀呀呀呀呀! 那团兔毛,说不定是金兔儿家兄弟姊妹、叔叔伯伯、爷爷奶奶的“遗物”,拿它去送兔精,等于把血淋淋尸首丢到兔儿面前,兔儿会原谅你才有鬼! 就像有人送罗罗“虎鞭”一根,他也不信罗罗能开心收下。 好望抹抹脸,随手摘了把青草,用粉色绢带绕住,再打上花结。 “送这个。”递过去。 “好寒酸……”罗罗觉得礼太轻,面子挂不住。 “你送那个,才真的叫白痴。”自找死路! 好望说完,又赶着送礼去。 这一次,拜可口青草之赐,没被赏闭门羹,他也很聪明,绝口不提“罗罗”两字,如愿见到金兔儿本人,直到将青草送交金兔儿,他才说明了来意,以及罗罗的示好。 “我很怕他……能不要见到他是最好的……”金兔儿嗫嚅道,握着青草的手儿微微颤抖。 “兔怕虎,是天经地义,你不用觉得抱歉,只要知道,他很后悔让你饱受惊吓,希望你能原谅他,其余的,便顺其自然吧。” “嗯……请替我……谢谢他的青草。” 好望带着这个答覆,返回罗罗的兽穴。罗罗听完,笑得好傻好憨。 “你是我的大恩公!你这么热心,帮我这么多,我该如何感谢你——” 谁帮你了?我是为我自己……修正,我是为辰星,才这么辛苦的,好吗? 为了她,你的蠢信,我送;为了她,你的求和物,我也送。换成别人,我才没那个好性子! “不用谢,避毒珠拿来便好。”这种时候索讨,最是心安理得,再怎么说,他费了好一番功夫呢。 “当然、当然——避毒珠在这里。”罗罗弯腰,双手奉上,恭恭敬敬。 莹莹发光的小东西呀,终于到手啦! “这避毒珠,真能避万毒?”好望随口问。 “传言中,是这样没错。我被毒蜂蜇伤,拿它来滚一滚,马上就好了。” “姑且信你。要是夸大骗我,我就去芳草谷说你坏话。” “怎么这样……”罗罗苦脸。 好望咧嘴大笑。这种破威胁,只有笨罗罗会信。 “记得,每日送一束青草,署名给金兔儿,摆在谷外,别急躁闯进去,慢慢来,无论吃多少回闭门羹,放弃就输了。” “每日都送?” “怎么?嫌累呀?” “不不不……不累,一点都不累,我只担心她不收……”罗罗挠头。 “你不送,怎知她收不收?” “那我把毛毛发簪和青草绑在一块儿送,她会收吗?”罗罗怀抱希冀。 “想死,大可这么做,包她怨恨你一辈子。”好望翻翻白眼,抢走兔毛发簪,这白绵绵的东西没收,省得罗罗误事,他拿去转送辰星正好。 “恩公,你说太急躁会吓跑她,那……我何时才能跟她表达爱意?”难不成只能送草送一辈子吧,呜。 好望偏头一想,“嗯……等她愿意挨在你身上,靠着你睡得安安稳稳,那时就行了。”能放松戒备,在怀中汲取暖意,代表她给予了信任,以及安心。 “愿意挨在我身上,靠着我睡……” 罗罗脑中浮现,一虎一兔窝成毛团,依偎一块儿,好温馨,好温暖……不禁笑容灿烂,傻度加倍。 “我现在也要赶紧回去,你继续努力。”好望拍拍他的肩,各自奋斗。 赶紧回去。 回那个愿意挨在他身上,靠着他睡得安稳的人儿身边。 好望浑然未察,与罗罗相似的神情也出现在自己脸上。 傻憨憨的,可爱微笑。 辰星几乎是立即地,苏醒过来。 眼眸睁开,凝着蹑足靠近的好望。 “你耳朵别这么灵,好吗?”他已经尽心尽力,以不吵醒她为首要原则。 打算偷偷上榻,把她捞进怀里,抱着一块儿睡,结果,还是扰了她的安眠。 既然“偷偷来”不成,干脆光明正大爬上竹床,硬与她分享一半床位。 “我没有睡。” “在等我吗?”他说着笑,手臂当成枕,微弯垫在脑后。 “你去哪里了?”她问得不轻不重。 足足四日,不见他踪影,无消无息,说不介怀,是欺骗自己罢了。 “去找颗珠子。”他从襟口内取出避毒珠,递给她。 珠上留有他的体温,煨得好暖。 “这是?” 珠体玲珑,与孩童嬉玩的小弹珠,大小相仿,颜色鲜萤。 “避毒珠。”他悄悄缩短两人距离,以鲸吞蚕食的方式,横越界线。 她的不出言阻止,是包容,是放纵,让他得寸进尺,珠子给了她,空出来的手,有闲暇将她捞进臂弯内。 臂弯上,她螓首轻枕的重量,他觉得很具真实感,他喜欢。 他喜欢她的发丝,轻挠肤上,那微微的痒,令他想发笑的痒…… 他更想让她拿他当床褥,躺上他的胸膛,四肢与他迭缠,棉絮般的软重,全都交给他,他甘愿揽下。 第十一章 “你把它戴在身上,据说它能避毒,虽然不确定遇上夭厉那神般等级的毒,效用能有多少,不过多一份保障,总是好事嘛。” “你数日不见,便是忙于去寻此珠?” “对呀,我先回龙骸城,请我父王替我查查珠子的下落,确定了方位后,又赶去罗罗的兽穴—罗罗是一只白虎精……” 好望开始描述,这四日的心酸血泪,告诉着她,罗罗的换珠条件、罗罗的暗恋、罗罗的情书、罗罗的心上人,还有罗罗的脑残…… 她都不知道他有多辛苦,呜,要好好奖励他哦。 辰星一边听,拈在指腹间的避毒珠,似乎……更热烫了一些。 “你放心,我回来之前,跑了趟天山,用纯净的天池池水,讲避毒珠清洗干净,把珠上的虎骚味全洗掉了。”瞧,他多细心。 罗罗说,他拿它在中毒的伤口滚动,藉以吸毒,谁知道罗罗是伤在哪?万一是臀上还得了?! 他仍在说着,每一字,每一句,她都专注听闻。 他为了她,千里迢迢去取避毒珠,不管珠子效用如何,不顾原先持有者是否同意割爱,会不会遇上刁难,有没有危险……这一些,他没说的,她也听见了。 这股受人怜爱的喜悦,被谁如此珍惜着、重视着…… 她的心,像发了双翅,飞翔起来。 “过阵子,我带着你一起去瞧瞧,看罗罗追兔的成效如何?虽然,我觉得一年半载之内,它只能在芳草谷外干瞪眼,哈哈哈。” “我在途中,发现一处能赏星河的地方,能躺能翻滚,我们也顺道一起去吧。” 他说了很多,不见她回答,好望侧首,专注枕在膀弯的她。 “怎么了?都不吭声?”觉得他话太多了吗? “……我喜欢听你说话。” 她喜欢听他说得眉飞色舞。 她喜欢听他说,我带你,一起去瞧瞧。 她喜欢他说,一起。 好望闻言,沉沉笑了,脸庞磨蹭她的额发。 这几日,他没日没夜替罗罗办事,实际上,身体的疲倦已累积相当程度,尤其面对罗罗那种少根筋的兽类,让累意加倍。 现在,偎抵着辰星的额际,舒服又安稳,有股…… 熟悉的感觉。 好似,曾在哪时哪地,也有过这种身心俱懈,一整个闲懒的放松。 放松…… 哪里呢? 一时之间,脑袋空白的好望,不急于去思索难题,蹭着她柔软髻丝,舒服合眸,微扬的唇,贴近她耳朵,含笑低语: “我也很喜欢你听我说话的表情。比陆路上,学堂里读书的小毛头,更认真、更专心……” 他越说越慢,然后沉默了片刻,只剩热暖鼻息,拂在她面容间。 他睡着了。令人咋舌的速度。 她为之失笑,但也很节制,不发出笑声。 舍不得扰醒……这么好看的睡颜。 好望不知自己睡了多久,当他察觉肩膀上的重量已不复存在,拢指去握,只握到一手空虚时,他就清醒过来了。 “辰星?” 一坐起,身上被褥滑下。 还替他盖被呢,怕他着凉,多贴心哪。 “盖被子……不如拿自己当被往我身上‘盖’,更暖和些。” 看来,精神恢复泰半,才有心思去思淫欲,呵。 好望舒展身手,痛痛快快伸了个大懒腰后,离开竹塌,到草屋外透气。 “大清早,跑哪儿去了?”寻找她,变成一种忠犬本能。 双手甩甩,颈子扭扭,边活动筋骨,边沿着草屋周遭绕行一圈。 茅草屋的南侧,云深岚重,一片迷濛。 他知道再走过去,便有一处流瀑,属云泉分支,引仙泉而下。 清泉撞击着岩,泠泠激越,水烟溅散,形成了雾,笼罩于流瀑间,如梦,似幻。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早起的男人,有奖赏。 赏流瀑之下,轻雾缭绕间,出浴美人一名。 美人身姿娉婷,长发如瀑,若隐若现地遮掩大半裸背绮丽,侧颜清丽如冰,自然属辰星所有。 此刻,是君子与畜生,一线之隔。 立即转身离开,非礼勿视,是君子。 伫立原地不动,或直接往前走,看个更仔细,是畜生。 好望没有挣扎,变成畜生一只—— 他跨开步伐,朝流瀑靠近,双眼直视着她脂白肩头。 辰星察觉他来,转首,两人眸光交会,谁也未露扭捏。 她没惊呼、没躲进水里遮蔽身子,同样的,他没避嫌走开、没捂眼禁视,仍是一步一步,踩着坚定,向她而来。 好望踏进池内,拨泉过水,到她身后。 “原来,你这么喜欢我?喜欢到……” 宽厚双掌握着她的肩,他微微弯身,低首贴近她的右肩,呵着气笑着,声音是低沉的、好听的,以及开心的。 “将我的名字,刻在这儿?” 这儿,他的唇,吻下之处。 玉般的雪肌,圆润的肩头,如此腻手顺滑的粉肤上,“好望”两字更显清晰夺目。 他,正是受她肩上的刻字,引诱而至。 这么可爱的诱饵,谁忍得住? 谁能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自己动心的女人身上,而不受宠若惊,不深感震撼? 他不能。 他忍不住亲吻她肩上,属于他的名。 一遍又一遍,燃起一朵一朵火焰之花,在她肤上怒艳绽放。 她没开口回话,呼吸声逐渐转剧。 他双臂前环,把她纳得更紧,吮吻得更深,她的背密密贴合着他的胸口,感觉他强烈心跳。 唇沿着优美肩线,吻上了颈,在跳动的脉搏间,停留稍久,再往上挪,封住她被迫后仰,因而贴近的粉瓣双唇。 托扣在她下颚的手掌,力道不重,凭她若想挣脱,轻而易举。 她却只是温驯的任由他探索,给予他回应。 另一只手掌,覆上她嫩盈的酥胸,同时掌握了她的心律,让它变得急躁、慌快,跳得好紊乱,完全不受控制。 他细啄她的唇,发鬓摩挲,已经分不清楚那浓浓的喘息声,源于他,抑或是她? “你先前问我,对你有情欲吗?我说,等回来之后,再告诉你……” 他在她耳畔,悄声说,呢喃轻语,气息如暖风,拂进她的听觉,连同他噙笑的答案,也一并溜进耳里,红了她的耳壳。 “有,我有。” 对,她感觉到了,每寸发肤都清楚知道答案。 他热烫地抵着她,浮现的龙鳞一开始有些冷硬,到后来,似乎也被他的火热煨炙,与肌理服帖,没有空隙、没有寒意。 他的肢体远比他的声音,更强烈地传递了他的“有”。 他爱抚着她时,气息和发丝挠在她肤上时,他的唇、他的十指,他整个人都在说着—— 他多想要她。 “不只是身体上的情欲,还有,更多更多的‘情欲’……” 好望的双手滑下她的腰际,腻手的柔滑肤触,教他依依不舍,不想离开,他必须深呼吸,才能忍住亢奋的躁动。 他轻抚着她的腰,将她转向自己。 真是失策,胸口贴胸口,远比贴着背脊,更教人血脉偾张。 身体的情欲,反应诚实。 其余涌生的“情欲”,一样分毫不减。 “我想要你喜爱我、想贪心被你关注、想要你的感情、你的欲望,想要……你也想要我。” 辰星定定地看他,望入他眼底,他火亮的眸,浓烈、灼烫,凝视着她。 “辰星……” 他喊她的名,喊得像最餍足的笑叹。 “你对我,也有情欲吗?” 他笑问,低语,魅人;眼神,撩人;微微勾扬的唇线,美得诱人。 诱惑着她,伸出双荑,抚摸他的脸庞。 当她的手掌,烫上龙鳞密密的颊,换来他倾偎磨蹭,轻轻地,像撒娇的猫。 掌心被龙鳞摩挲地微痒,而那股陌生异样的痒意,钻进了肤,流入了血,传递全身,抵达到她的心。 心痒。 你对我,也有情欲吗? 她最炽烈的“欲”,一直以来,都是他,只是他。 她不曾想要谁,如同想要他这般,强而执着。 你对我,也有情欲吗? 有! 心底,喊得好响、好坚定的声音,属她所有,没有迟疑。 我要你! 我想要你! 她没开口嘶吼出来,只是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印下了吻。 这就是她的答案。 那一吻,燃起火苗。 再由好望接手,加剧火势,星火,燎原。 那个清晨的恩爱,缠绵悱恻,两人的情欲,燃烧彼此,煨出激情薄汗。 渴求的,不但是身体上温暖,还有在对方拥抱之下,自己被需要、被珍爱、被怜宠的感觉。 他抱着她,她觉得,自己受尽了疼爱。 她环着他,他感到,自己是她的天、她的一切…… 他的十指,在她披散的长发内,穿梭。 髻发卸开的同时,仿佛他也卸去了他的冰霜凛容,让这一面的她,出现他眼前。 纤稚,纯净,又艳妍的小脸,衬托在凌乱散发间,更形迷人。 再被她氲蒙双眸凝视着,他就彻底失了控…… “难道……正因太失控了、太没节制,才变成这种情况吗?” 好望歪着脑袋,苦思艰涩难题。 海空幽蓝,悠游的鱼儿看起来无烦无恼,倒显得身处珊瑚树上的他愁容满面。 “一般人……在甜蜜欢好过后,都像我一样吗?” 明明……很餍足、很快乐,喂饱了亢奋情欲,舍不得离开她的温暖,耳鬓厮磨,四唇相贴,濡沫交融,回味着美妙余韵。 他还打算,养完精、蓄足锐,要再共赴云雨一次。 她却从他怀里离开,温暖,随之冷凝。 “我要解除与你的订契。”当时,她背对着他,赤裸脂白的背,像覆盖一层纯净的雪,而吻痕,是雪地中绽放的红梅。 点点鲜妍,点点艳。 “刚欢爱完,就被解除订契……”好望埋首于掌心,想破脑袋也只能想到—她对他的表现,不太……不,是很不满意。 “你就……恢复成自由的龙子吧。” “我很自由呀,呆在你身边,一样自由自在……你又不苛待我,干嘛露出那种……巴不得我快快离开你的口吻?” 连录恶天书也在睡梦中,被她拿了回去。 “接下来,我会去找只貔貅,当我的使唤兽。” “不是才说着……只要我的吗?” 回想她说的话,她不容反对、独断决定的神情,他仍旧深受打击。 “果然……还是床笫上表现不佳?”好望咕哝。 他太专注于思忖,满脑子全是杂乱的声音,有她、有自己,忽略了来到他身后的脚步声。 “如果没一会就泄了,对伴侣而言,确实是表现不佳。”那人说道。 “我很持久好不好。”好望只当那嗓音,是脑内杂音,立刻出言反驳,举出实例:“面对我的纠缠、索讨,她一脸‘你怎么还来呀……’的吃惊摸样,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最后,仍是纵容我继续,伸手抱住我……” 从清晨缱绻到晌午,哪来“一会儿就泄”的污名?! 所以,应该无关持久问题。 “那么,就是过程中,你不够温柔,只顾自己痛快!”又是一个指控。 好望呻吟,带些懊恼。 “我原本试图想克制,但后来……理智丧失。”好望越说,越汗颜。 第十二章 因为,她实在太甜美…… 一沾上,变成瘾。 竹榻上,青丝飞乱的妖娆没人,脸嫣红,眸氤氲,光是受她所注视,便足以教他疯狂。 “不温柔、不体贴、不顾对方感受,是床笫大忌呀!”那人又道,似乎经验老道,一掌拍向好望的背。 这一拍,拍醒了好望的自说自话。 “咦?父王?!你何时来的?”好望瞪大眼。 龙王嘴角抽搐,失笑:“我同你聊上好几句,你现在才发觉,不会太迟了吗?”不然,老三刚以为是谁同他一问一答? 父子俩,并坐在千年珊瑚树上。 龙主本想先追问儿子的床笫之事,瞧老三一脸苦恼,不知是哪家姑娘扰了他的心,然而,转念再想,儿女之情事小,解契事大,于是开口时,便挑了大师问:“父王方才听说,你被解契了?!”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他回返龙骸城,还不到半个时辰,仅跟两三名兄弟约略提及罢了,竟已传入了龙主耳里,这么快。 “……解契的理由是?”龙主关怀问。 解契的理由,我也正在找呀。好望很想叹气。 到底是索求得太不餍足,抑或是中途失去理智,让她感到不舒服? 见好望沉默,龙主自行猜测。 天人提出解契要求,不外乎是与使兽相处不来,或者使兽能力不足,令天人不满……大抵难逃此类。 他不逼老三说个答案,自诩善解人意,不想伤害儿子自尊。 “这也好,解契之后你就恢复自由,不再听命于谁,你的性子本也像风,不适合受拘束。”龙主安慰他。 安慰之余,当然,还是要诋毁一下那位解契的天女。 “反正,所有问题,一定出在辰星天女身上!是她太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给了你什么不合理的考验,你若做不到,便用解契威胁你,是吧?!” 千错万错,九成九,错在冷漠天女! 护子心切的龙主,啐着声。 “她以为谁稀罕当她的使兽?!龙子不要,其余神兽,比起龙子只会更差,不可能更好!” 龙的自傲,可见一斑。 “父王,别数落她,说不定……我错的比较多。”好望不愿多听半句父王对她的谬解,毕竟,失控燃烧、玩得过火的人,是他…… “你犯了什么错?”妨碍辰星天女斩妖?还是,在工作之中,又睡死在哪棵大树上? “……床笫大忌吧。”好望垂头,一叹。 床、床笫大忌?! 龙主怔傻,一时之间反应不来。 他一直以为,解契是一回事,儿子烦恼情事困扰,又是另一回事—— 至少,当中的“对像”,不该是同一人! 不该……全是辰星。 “你你你你你……你跟辰、辰星天女……你你你、你们——”龙主话都说不全了,双眸凸瞪,险些在人脸上恢复成“龙眼”尺寸。 “你刚不是全听到了?”好望懒懒瞟来。在他自言自语之际,已经透露很多了,干嘛一脸惊吓? 龙主额际已隐隐浮汗:“我以为你遇上哪只小女妖,或者花天女……”完全没把辰星列入假象之中。 “没有,从头到尾都是她。”好望此言,打碎了龙主最后一丝侥幸。 让他苦恼、让他思量、让他悬挂心上,都只有辰星一个。 龙主弹跳起来,面露惶恐:“你怎么敢?!连战斗天女……你都敢招惹?!你不怕被她一剑砍死?!” 先前只担心儿子会对于成为天女使兽,感到难堪,心中不快,进而故意违逆天女,导致最后与仙界交恶。 却给忽略了,还有这种可能性—— 儿子把天女给……“欺负”去了的可能性。 老三怎会喜欢那种冷冰冰的女娃呀? 她既不可爱,又不讨喜,也非男人心仪的温柔娇娇女呀! 事实摆在眼前,龙主不得不强迫自己接受现实。 他抹抹脸,重新坐回好望身边。 “你就是跟她……那个之后……她立刻开口说要解契?” “嗯。” “看来……你表现真的不太好……”没讨女人欢心,才在燕好之后,换来对方翻脸,不留情面。 因床上战绩不佳,而被解契的使兽……老三是头一只哪。 好望除了捂脸、叹气、打击,没能做出其他辩解。 事情好像哪儿不对劲。 那是,实在太销魂、太欢快,他虽然失去自制,也不至于忽视她的反应。 不单只有他,沉醉迷乱,她的回应、她的迎合,在两人最贴近,最无距离时,他都能清楚感受到。 她接受着他,浑身的战栗、酥软、热烫,无论多么细微,在她体内的他,没有错过任何一些些。 她因他,而逐渐加剧的喘息。 她因他,而越发红嫩的身子。 她因他,温润、汗湿;颤抖、哆嗦;闭合的长睫,微微水亮;锁在咽喉内,那压抑的甜美呻.吟;环在他颈后,陷在他背肌间,纤细的十指…… 她并不是没有得到快乐呀…… “再不然,就是她突然想通,拿你当使兽,不如拿你当情人来得好,干脆解除契约,不让旁人感觉你是她的一只宠物。”龙主说着,虽然这话听来,自己也不怎么信,勉强……聊表安慰。 这样,儿子心情会好一点吧? 龙主一席话,没有带来抚慰,却令好望心中那股不对劲,找到了一丝曙光。 并非龙主说中了什么大道理。 而是,他学着龙主思维,跳脱了床技表现的优劣、被抛弃不要的内心打击,定下心,去想,去看,去揣度,她从不复杂的心思。 她解契的理由,岂会难懂? “儿子呀……”龙主唤着好望,打断他思忖。 “嗯?” “父王房里有‘金刚砰砰丸’,吃了,勇猛有力又持久,你需要的话,父王送一罐给你。”贴心的父王,为孩子的床事幸福,忧心忡忡。 “……”啐!留着自己慢慢吃吧! 她的心思,实在是猜不透……这几日里,她有说过话吗,印象中,连一个字也没有。……难道,她是哑巴?! 美丽的母貔貅——铃貅,成为辰星天女的新使兽,已有数十日,对于她的主人,她完全摸不着头绪。 铃貅摇着头,淡粉色的发,随其轻摇,曳下星芒,否认;”不对,那时她明明开口,要我们先替龙主三子解毒,她会说话,不是哑儿。” 但为什么到现在,她都还没跟她说过半句话? 闷死人了……不,是闷死貔貅啦! 原来……当使兽是这般无趣的事。 非也,是她的主人太过无趣。 无趣到整日待在老松树下,闭目打坐,偶尔调息顺气,像尊石娃娃,静俏,无声,不吃不喝,不聊不睡。 “唉,无趣。”铃貅吁息长叹,干脆再趴下,继续睡。 反正睡醒后,眼前的人事景物,一点变化也没有……,不,就算她离开个三四天,再回来,一样是老松,天女,打坐,无趣…… “她的上一只使兽,一定是受不了这种无聊,才跟她解契吧。”铃貅昏昏欲睡前嘴里含糊的嘀咕着,”幸好还没订契……再这么闷下去,我会逃走先……”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辰星在此刻,睁开了眼。摊开右手,凝聚周身烟岚,将他们纳入掌间,宛若绕指柔肠,随她拿捏。 武卷的最终一式,她习全了。 辰星淡淡敛眸,望向手心,烟丝袅袅流动,带些高山冷息,窜进肤肉,让她十指冰寒。 即已习全,接下来……换她去找夭厉。 辰星行事作风向来速战速决,不喜拖泥带水。 与夭厉之战无可避免,总归要来,既然如此,早与晚有何差别? 她想尽快结束一切。 不管最后结果为何,拖着只会使她举棋不定,勇气逐渐消失。 会开始,却步。 辰星不给自己这样的机会。 她轻巧站起,身姿如风,袖一扬,形已消。 当铃貅睡到尽兴,打着呵欠,揉眼醒来,她以为该一成不变的景致,老松、天女、打坐、无趣—— 只剩老松还留守原地,伫立不移。 “人咧?!”铃貅惊跳而起,在草屋前后急寻辰星。 真的不见了?!跑哪里去了?!连叫她一声都不肯?! 铃貅气呼呼,撩裙跺脚,赶忙寻觅辰星气息,一确定大略方向,拔腿追去。 “可恶!我一定要解除订契——”呀,她们没有订契,目前还是”试用期”。 这种任性妄为的主人,她不要啦! 铃貅起步太晚,早在她睡正熟的一个时辰前,辰星便离开了老松下。 现在,她站定于沉月岩上,与夭厉分据两端,对峙。 沉月岩,山风寒峭,冷冽袭人,两人衣袖翻腾。 静伫的彼此,谁也不先动,只有衣物刷刷窜动。 她的素裙,他的墨袖。一如白浪,一似乌云,在半空中,仿佛叫嚣,张牙舞爪。 她与他,面容皆是淡然而平静。 “我若是你,我会逃得不见踪影,避开我,能多远,便多远。”夭厉右手负于身后,口吻清如冷泉。 “我为何要逃?”她回以冰冷语气。 是瞧不起她么?暗喻她该要逃为上策? 如此小看她,吃亏的那方,将会是他。 “明明,身边已经拥有那般珍惜你的人,为了他,贪生怕死,苟且偷安,又有何妨?!”夭厉所指,便是当日抢着护她的那只龙子。 要是他身边,有这样的人存在,兴许……他也会怕死,也会想为了那个人,活的更久,活的更长。 辰星冰凛的神情,似有一丝龟裂,因听见了好望而……动摇。 不过,瞬间又恢复漠然。 美眸眯细,白纱化剑,握进手心。 “我来,不是要与你同归于尽,我是来——除掉你。 夭厉似笑非笑,唇边那抹嘲讽,微弯,淡淡显眼。 “你以为,凭你,也能除掉我,再回去继续与他恩爱相依,过起只羡鸳鸯的日子?”夭厉倾首低笑,那神情,像纵容,听她说孩子气的蠢话。 这确实是辰星心中,默默私藏的一个小小希望。 若平安回去,头一件事,立刻追下龙骸城,找好望,将他带回身边。 她唯一的归处,就是有他在的地方。 若不能……至少,不连累好望陪她一起死。 与好望解契,理由如此单纯。 绝不要他受到伤害,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就算再加上那只龙子,不一定能奈我何,情况一如先前,你和他,像两只逃窜的鼠……然而也好,黄泉路上有个伴才不寂寞——”夭厉笑容没有温度。 “只有我。”她冷冷的打断他的话。 夭厉稍顿,见她傲立无惧,眸光了然。”不愿他涉险,不将他带在身边……一心一意想保护他?” 辰星不作答,挥动手里白纱剑,代表无意的”闲聊”到此为止。 “保护人的力量吗?多好”夭厉口吐赞赏。 然而,他敛去了笑,双眸狠厉,语气再轻,再软,也无法使那句话变得和善。 保护…… 他多么的羡慕,这种求之,而永远不能得的力量。 指掌间,瘟息轰然漫开,雾气弥漫,朦胧了他的神情。 瘟息,变为长剑姿态。 “我,只有破坏的力量。” 娇艳柔嫩的花儿,被他所触碰,便会枯萎。 在他手上,什么也留不住,什么也护不了。 第十三章 只能毁灭。 只有毁灭。 俊颜微仰,印堂间的黑泽,笼罩眉宇,衬得冰眸狞狠,无情。 让他亲眼见识,护人的力量与破坏的力量,究竟孰强孰弱? 烟状的瘟毒长剑,弯曲如蛇,朝他扑袭,白纱剑化为温柔绢水,护身围绕。 瘟息长剑一分为多,由四面八方攻击。 辰星反攻为守,白纱剑使得轻灵,疾速,划碎瘟息剑锋,身躯仿佛旋着舞姿,行云流水。 颈上所系之避毒珠,随其挥剑斩击,跃出襟口。 闪耀的刺目萤光,夭厉乌瞳一缩。 避毒珠?你胆敢主动寻我,难道……只因你得到了避毒珠?!夭厉浅柔一问,喉间滚出低笑。 笑她的天真,笑她的蠢。 “我夭厉,竟然被小觑至此。”呵呵呵…… 五指在半空中,轻轻收拢。 辰星只觉颈上坠绳一紧,接着绳头断裂,避毒珠落入夭厉手中。 他稍稍灌注些许瘟毒,避毒珠承受不住,应声碎裂,在他指间化为粉尘,飘散。 他用行动,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这玩意儿对抗不了他。 你把它戴在身上,据说它能避毒,虽然不确定遇上夭厉那神股等级的毒,效用能有多少,不过多一分保障,总是好事嘛。 好望递来珠子时,笑着说话的神情,明亮,欣喜。 你放心,我回来之前,跑了趟天山,用纯净的天池池水,将避毒珠清洗干净,把珠子上的虎骚味全洗掉了。 他讨好着,宠爱着,还有珠子上,属于他温暖的体温…… 被夭厉……捏个粉碎。 辰星怒极,冰冷杀息迸发!他捏碎的,不仅仅是颗避毒珠,而是好望待她的体贴,是好望的心! 周身的气息开始改变。 风,山岚,雾气,云流,甚至是夭厉身上的瘟烟,全往同一方向流动——。 辰星的双掌。 夭厉脸上闪过讶异。 她,正吸汲他的瘟毒? 先前受他瘟毒影响便动弹不得的她,此时竟能纳他之气,而面不改色,是逞强?抑或……短暂的侥幸? 瘟,从发梢,从皮肤,从呼吸间流溢出来,往辰星那方聚集。 夭厉不作任何制止,持续地挥散他深恶痛绝的能力。 他不认为她能吸纳多少。 当瘟毒累积到极致,她会如同避毒珠,啪的一声,碎的尸骨无存。 是试探,是挑衅,也是一抹兴味,夭厉源源不绝的释放瘟毒,要看她的能耐,她的极限。 夭厉没停止放,辰星没停止收,大量的暗清瘟息,交杂着黑朝她而来,没入掌心,消失于体内。 瘟息带有森寒,如冰雪熨肤,她指掌具僵,却不痛不痒。 瘟息钻入血脉间,亦只是感到些些沁凉。 “原来……” 夭厉似乎明了了。 这就是武罗的打算?! 他低喃,抬起手,指节之间,青烟拖曳着淡淡痕迹。由肤内被汲取出来,离开他。 他抬眸,觑向她。 “原来,你真是……” 南边传来了打斗声,却未能阻止夭厉和辰星的静峙。 争执声,隐约入耳— “让我过去,不要挡着我。 是好望,他心急如焚,在字字句句中,清晰可问。 “你去只会坏事。”阻止他的那人,嗓音沉稳,当属武罗。 “你有空在这里拦我,不如去替他斩瘟神。!”摸不清楚敌人吗?! 我说过除辰星外,谁都奈何不了夭厉。 匆匆争执之后,便是刀剑交击的铿锵,好望与武罗打了起来。 那方,风风火火,厮站激烈。 另方,冷冷静静,敌我不动,仅止周身的暗流,汹涌澎湃。 好望无法全心全意的与武罗拼战,他的目光总是落向他的方向。 看见夭厉释出大量黑瘟,好望连呼吸都忘了。 浓黑的瘟,聚合成庞大的烟蛇,半空中,摆动,蠕扭,在夭厉两侧盘 旋,随夭厉剑眉一凛,烟蛇作势扑撞辰星。 巨大地黑影压迫,铺天盖地笼罩辰星,使她更形娇小。 好望想飞奔赶至,然而武罗直伫面前,巨剑横直,不动如山。 “滚开!”好望白磷浮现,眸利牙尖,咆哮着。 手中那柄眺远棍——由龙骨幻化,棍长数尺,平时功用,好望拿来当眺远之物,棍管中空,内有水镜辅助,透过棍身去看景,能比肉眼所瞧更远数百倍。 他鲜少命他恢复成武器,此刻为了辰星,他与眺远棍都彻底发怒了。 一棍扫去,携带蛮兽之力,足以劈山倒岳。 可惜,他所面对的,是武神。 武罗四两拨千斤,化解其攻势,在好望欲闪身,趁隙绕过他右侧,迅速反转拦来,再度阻于好望前方。 罗武只是在拖延,无动手伤他之意,几回拆招,可见武罗的拿捏,虽然好望发怒攻击,也突破不了武罗的阻拦。 他眼睁睁的看着,空中黑狂的烟蛇,将辰星包裹,吞没—— 可怕的景象,使他脑中一片空白,屏息,带来了肺叶的剧痛! “辰星——” 好望处于震惊之中,但震惊,仅仅一瞬。 眼前转变的太快。 本已被烟蛇吞噬的辰星,在瘟烟散化后,仍完好无损的站定原处 烟蛇化为烟丝,一缕一缕被辰星吸收,消失掌间。 见她无恙,好望暗松口气,不过,还不能全然放心。 一只烟蛇甫灭,第二只更大的紧随在后,接续攻击。 夭厉双眸不眨,盯着她,不放缓释瘟的速度,每丝黑发,每寸肤肉,黑雾漫溢而出。 每放出一条烟蛇,夭厉唇角的笑,便加深一些。 “你跟夭厉,根本是同一挂的吧?!”好望被阻的极怒,口不择言,对武罗产生质疑:”你们究竟合谋着什么?想对辰星不利?!” 否则,为何不让他去助辰星?! “你那双能远眺千里的眼,难道还看不出来眼前的情况?” 武罗面对指控,毫不动怒,伤痕盘踞的脸上,一片平静。 好望先是一顿,扯了个不屑狞笑:”眼前的情况?眼前的情况就是———你放任夭厉对付辰星,欺负女子!” “欺负?”武罗咀嚼这两字,颇具玩味。 他努鄂。落向远端情景。 “你觉得……那叫‘欺负’?”武罗又问。 呃……很难定义到底是谁在欺负谁? 夭厉和辰星,没有战的汗血淋漓,没有嘶吼的乱七八糟,除长发飞腾,衣炔飘飘外,两人几乎静止。 以气势论,辰星占了上风。 无论夭厉释放多少瘟息,一遇到辰星,仿佛雪花入油锅,消融的快速。 诡异的是,夭厉脸上不见颓败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持续毫无作用的攻击。 “辰星何时对瘟毒那么有能耐?”好望稍稍冷静下来,这才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 “发现了吗?” “是我替他拿回来的避毒珠?”好望猜测,心中一喜。 “当然不是。”武罗一口否决,没半点迟疑。 “避毒珠解不了夭厉的瘟息,不过是无用之物。 还再次强调一次?!意指他做白工就对了!好望心里嘀咕。 “那是星辰的本能。”罗武收回巨剑。 “什么本能?” “天外陨星能吸纳各式瘟和毒,以灵石之气自解毒侵。” “天外陨星?” “她的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罗武淡淡觑他。 辰星。 天际之间,一颗星石。 “她是陨星?”好望讶然挑眉。 “最珍惜的天外灵石。” “可是……她第一次中了瘟毒后,明明动弹不得——” “那非第一次,那一回的动弹不得,是石的本能,要以沉眠方式自我保护,进而慢慢化解毒性。我让她修习武卷,引导其灵气,使她能掌握纳息之道,一举将夭厉体内暗气,全数接收。” 全数接收…… “辰星会怎样?那么大量的毒,她会变怎样?!” 好望只担心她。 吸收了夭厉如此多量的瘟,她能完全无事吗?! 心里一股不安,挥之不去。 武罗长指指去,一脸肃然:“会像那样。” 好望随其觑去,重重的,倒抽一口寒息—— 从双脚开始,化为冰晶玉石。 防卫的本能,要将承受毒蚀的身躯,歇缓呼吸的次数,脉搏的跳动,恢复为陨星,再靠灵气把瘟毒慢慢解清。 这种感觉,以前也发生过…… 那一次,她断夭厉一手一足,自己也身受瘟毒,折返仙界途中体力不支,在一处陡山幽谷化为原形。 山谷幽静,罕有人烟,光阴的流逝,在这里是缓慢的。 她变回石,进入自愈沉眠,不记得几日几月。 只知道,她睡了有点久,也有点……寂寞。 这座山上,谁也没有…… 直到一个声音,一股重量,一抹温暖,贴近她,偎靠她,让她苏醒。 “这里哪时多了块石?从山上滚下来的吗?” 厚实的手掌,摸得她好痒。 “透明得真好看,是水玉?……又不太像。” 他试躺上来,手肘一拗,头一枕,嘴里吁出笑叹。 “好舒服哪!凉凉的,虽然小了一些,屈起身,还是能躺的。” 若以人形而言,他正枕在她的肩上,炙热的吁息,拂向她须间。 “看来……我找到午憩的好地方了。” 这么说完的他,香沉睡去。 他的长发散在她身上,滑腻、挠人,带有海洋的气息,额前那绺银白,在他鼻前弹跳,鼾声……可爱——当然,最初她可不是这样看待他。 隔天,他自备绵软枕被、食物,又来了。 像是……在她身上,筑巢。 一躺,就是一整天。 好暖。 不知是绡被煨出的暖,还是他传递的体温。 他几乎日日都来。 而她,也期待着他的日日都来。 有几回,他睡得太沉,本能露出龙鳞,洁白漂亮的色泽,她记了下来。 白鳞色的龙…… 她好想伸手去触碰他的鳞,但那时的她,无法做到…… 他的龙气,无形之中助她加快恢复。 因为他的日日报到,使她复原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我真想把你扛回家,当我的床。” 听见他老吐哝这句话,她忍不住发噱,淡淡的红晕,漫开双颊。 “我要刻上我的名字,先抢先赢,落了款,就是我的。” 他一笔一画,在她的肩胛位置,亲手刻下他的名。 只可惜……她没有等到他来扛她回家,成为他的床,伴他入眠。 武罗比他早先一步,带她回仙界。 她心里一直觉得遗憾。 一直……好遗憾。 “我本来想……当你睡在我身上时,我拥有变回人形的力量,突然现身,你会不会大吃一惊……”她眉目含带浅笑,轻轻说道。 对着……向她狂奔而来的好望。 他跑得好急,扑过来将她抱紧,嵌进怀里,焦急的喘息,吁在她的发涡间。 可是无论多急、多紧,也阻止不了她石化的速度。 双腿,细腰……逐步化为晶莹石体。 “还会不会想扛我回家去……” 冰状的凝脂,散发出辉光。 那是他所熟稔的…… 那是他,曾发觉不见了,还捶胸顿足了好久、跑了好些地方寻觅,更为此失眠数日的……石。 原来……是她。 竟然,是她。 是呀,她的肩上刻有他的名,他明明看到了,却没立即联想起来,因为当时,情欲大胜理智,让他无从细想。 第十四章 现在再回忆起来,是她,正是她。 “我一直很想伸手,摸你的发,它们总是……挠得我鼻痒……” 指尖也开始裹以冰凉的结晶,使她无法抬手。 “我也很想,碰你的鳞,我好喜欢它们的颜色……” “辰星!” 她那张噙笑的脸,覆上薄薄石晶。 她的身体,亟欲将受创的她,保护,包覆,治愈。 她在他怀里,恢复为陨星灵石。 他的名,在石间一角,清晰可见。 “辰星——” 任凭他扯喉去吼,反覆喊她,怀中之石,也不会回答他。 武罗缓步来到夭厉身后,两人的目光由好望身上收回。 “你大可不必这么做。”夭厉口吻淡然,却带一阵嗟叹。 “并非我安排了这些,一切,皆是冥冥注定。”武罗直至与矢厉并肩,才停下脚步。“就算从月读天尊口中获知此法,若无天外陨星出现,又怎来后续?她,是上天给的奇迹。” “……你不惜牺牲她吗?” “我当然希望……能两全其美。” 为夭厉除瘟息,又能保住辰星性命。 “赌运气?” 武罗摇头,“我赌你未泯的佛心。” “……入魔之辈,没有这种东西。”夭厉冷淡道。 “在最后,你收敛最后一部分的瘟息,因为你知道,她已到极致,只消再多一分,她,就会迸裂破散。” 夭厉不答,静静凝望远方。 “你最嫌恶的能力,所剩无几的感觉,如何?”武罗问着。 “……如释重负。” 虽然,并未完全除去那仅存的一分,远较之前巨大的,强烈的瘟息,不值一提。 俊尔面容,眉心间的灰霾散去,只留恬静。 此时的夭厉,完完全全便是天人姿态。 武罗闻言,轻缓一笑,稍顿,浅吁:“老友,如果连你这样慈悲之人,都没能有善终,我就真的不愿再相信,这世上,有所谓的‘公平’。” 一个,愿为世人而坠泪的瘟神,身负重责,徒获骂名,却心肠柔软,不该最终……只落得入魔下场。 他不忍见故友入歧途,走偏路,便费尽心力,寻找解决之法。 办法不是没有,只是需要太多机缘。 其中最重要,也是非有不可的,便是辰星的到来。 “上天给的奇迹,不会只有一个。”武罗寓意深长的说。 夭厉挑眉,望着他,眼神询问其意。 武罗仅是敛眸,长指抵在唇间,神秘微笑。 天机,不泄漏。 夭厉见他不说,不再逼问,回敬他的“天机不可泄漏”,他也不会出声提醒武罗,有只暴怒龙子已经冲杀过来了—— “我给你的拳头,也不会只有一个!” 硬拳比吼声,出得更快! 砰! 殴打神祇,仍旧难消好望心头之愤。 即使武罗再三保证,他胸口的怒火,仍是烧得旺盛。 “她并非死去,而是进入假眠的保护状态,带瘟毒解尽,她便能重获法力,恢复过来。” “要多久?”好望咬牙问。 “不清楚。” 三个字,换来好望的三连打。 心理明白,武罗是故意放任,不还手,不闪避,由着他打,由着他替辰星出口气,思及此,好望更加火大。 武罗挨下三拳,面不改色。 “前一回,她变成陨星灵石,被你当成石床,到重获人形,约莫三年长短。”武罗以此为例,让好望心中有底。 三年…… 那次中的毒量,绝对不及这回多,她便耗费三年?! 那这回,她得花多长的时间?! “你真的很恶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顾她的性命安危,不管她的下场如何,利用她,现在一句‘不清楚’、‘待瘟毒解尽’……说得像她能不能恢复,全没你家的事!” 好望火气很大,鼻息气轰轰作响。 武罗不作辩解。 他确实……顾此,失彼。 只求她能活,至于过程中,那些漫长的成眠、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来的清醒,以及有着某人心急如焚地守着她、盼着她的忐忑……他没有计算在内。 “抱歉。”武罗诚心诚意。 “哼。” 将武罗的歉意,远远抛诸身后,好望转身,扛起灵石,奔离沉月岩。 待至好望身影完全消失于眼前,沉沉笑声,才不客气逸出。 笑嗓,源自于夭厉。 他眉眼轻眯,唇角微弯笑武罗的一脸惨状。 “多事的下场。” 武罗抹去鼻血,“我这下场,是为了谁呀?!”竟然还笑! “改日,再请你喝杯茶吧。” “择期不如撞日”要表达谢意的话,用一杯清茶,敬他今日的满脸狼藉。 “不,我还有事。”夭厉背过身去,脑后丝缕长发飞扬。 “嗯?” “花……”夭厉只轻吐一字,唇边淡淡衔笑。 “花?” 瘟神触碰的花,下场仅有枯死一条,所以,即便夭厉的俊逸与花儿相称,他却从不接近花草,不去造杀孽。 此时,嘴里说“有事”,那件事,确实……与花有关? 赏花,摘花,拔花,种花,买花,开花……? 是指哪一种花? 夭厉没头没脑,留下一字便腾袖扬去,留下武罗蹙皱浓眉,一头雾水。 好极了,两边当事人,挥挥衣袖,走的干净利落。 一方怨恨他,一方也没多感激他,他这公亲可真是吃力不讨好。 “现在,只希望辰星别让龙主三子等太久。” 武罗低喃,心中如是期盼。 转眼间,一个年头过去。 风暖天清,白云一丝丝,像棉絮,点缀碧蓝天际,随着风势轻缓挪动。 微金的日芒,洒落茵绿山头,翠碧中镶嵌金煌,颜色温暖。 一道身影,跃入了那片暖绿间,进入山林内。 “恩公!” 草原上,辛勤摘草的虎精罗罗,一见来者,双眼发亮,不顾满手草腥,起身奔来,迎向恩人—好望。 好望裂开白牙,笑得爽朗。 “又在准备新鲜供品?是说……你家那只兔女皇,究竟恩准了你的求和没?”一年不见,不知罗罗战果如何? 好望一边卸下背上大石,摆上草原之前,先清空地上碎石,才小心翼翼放平大石。 “她现在愿意开条门缝,亲自伸出手,来拿我送她的青草哦。”罗罗对此心满意足。 “你真是容易取悦。”这样也好,起码……一脸很幸福的模样。 “恩公,你出门……还自备石床呀?”那么大的一块石,要当做没看见,根本不可能。 “因为,夜里要去赏星呀。”好望呵呵笑着。 “在星空下睡觉的确很舒适。”罗罗动口,顺便动手:“这块石床看起来冰冰凉凉的,夏夜里,躺在上头睡,应该很棒——” 指尖尚未摸上石面,就被好望以两指夹拧了起来——像夹块脏抹布一样,嫌恶。 “谁准你碰?!”翻脸如翻书,刚还笑容灿烂的脸,此时凶恶狰狞。 “我只是摸摸看触感……” “你家那只兔女皇,也愿意随便让人摸两把吗?!”好望瞪他。 “当、当然不行……”罗罗嗫嚅回道。 金兔儿是他的宝、是心头一块肉,谁敢轻薄她,他罗罗就跟谁拚命! 咦?这么说来…… 那石床,也是恩公的宝、恩公心头的一块肉? 不然,恩公这幅极度捍护的姿态,所为何来? “这就对了,我家这颗也不随便给人碰。”好望掸了掸罗罗方才险些碰到的地方——没错,罗罗只是“险些”碰到,而未真正碰到,有需要掸得这么认真吗? 还舀水清洗数遍,就真的太超过了…… “哦……”罗罗挠头,保持距离,一边偷瞄冰凝晶石,神态扭捏,生怕就连“看”,都会遭好望斥责。 “他就是我提过的虎精罗罗,想追兔儿的那只。”好望突然低首,微笑着说话,脸上凶狞消失不见,温柔取而代之。 罗罗四周查看,没有其他人在哪,恩公同谁交谈? “上回还准备送兔毛簪送给兔精,你说他蠢不?”好望自己边说边笑。 “呃……恩公?” 罗罗试图唤他,他的目光却不在罗罗身上,靠坐石床边,一手轻摸石面,一手托腮,迳自又说:“难怪,都一年过去,仍只处在‘送嫩草’阶段……” “恩公!”罗罗更扬声些。 “干嘛?”好望懒懒瞟他,显然自言自语被打断,不是很爽快。 “你刚……是同我说话吗?” “不是呀,”好望答得笃定。 对嘛,听起来也不像。罗罗进一步问:“那,你跟谁说话?” 一大片嫩青草原,只有好望与他,哪里藏了第三个人? “……你管那么多?拔你的贡品吧!” 好望双臂舒展,搭在石床上,慵懒后躺,长发散漫地,铺了一整片——一副没打算多做解释的姿态。 罗罗讨了个无趣,只好乖乖蹲回去,摘青草。 一时之间,仅听见风儿拂过草原,带起一波绿浪,潮搬席卷的沙沙声。 罗罗以为好望就这么睡着了,好半响也不出声,一动不动,维持着仰躺、闭眸、享受清风拂面的模样。 蓦地,好望又突然开口。 “我跟你,都在等待……不知道谁的等待,会最先结束。” 这一次,明明白白,是说给罗罗听。 他们,都在等待。 罗罗等待着,心爱的兔精不再害怕他,愿意亲近他。 而好望等待着,辰星能从睡梦之中清醒过来。 “等是没有关系啦……只要最后所等,是自己心里渴望的,那等再久,我都甘愿。”罗罗回话,单纯说出想法。 好望噙笑,完全认可。 这点,他比罗罗幸运太多。 他等待的未来,不像罗罗与兔精的结局,还没个确定性,他很清楚,只要辰星醒过来,他所渴望的一切,都会跟着回来。 无论是爱,或是被爱,在她醒来的同时,都将重新获得…… “你偶尔也能换换口味嘛,送根刻诗萝卜给她,如何?”看在“同是天涯‘等待’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情谊上,好望好心替他出主意。 “我不敢乱送……上回送她好美味的食物,她却不怎么开心……”罗罗苦恼,至今仍想不透,金兔儿为何不喜欢。 “我实在很不想问,但你送了什么?”八成不是好东西。 “好吃的烤小鸟!”这可是他罗罗最爱的小零嘴呢,涂些辣叶酱,味道多好、多迷人那! “你真是活该死好。”不值得同情。 “咦?!恩公,我做错了吗?” 好望把罗罗的头狠狠拽过来,重新再教育一番。 “你到底知不知道——兔子,是吃素的!” 罗罗一脸恍然大悟,惹得好望又敲了他脑袋重重一记。 这回,有“军师”出主意,罗罗挖来一箩筐胡萝卜,用虎爪认真雕刻。 好望则躺在石床上,休闲小憩。 前几个月的焦躁紧张、四处寻找方法,想助辰星恢复,又是急,又是慌,听不进谁的关心,敌视着谁的劝阻。 到现在,轻松等待,不再心慌,守在她身边,带着她前往各处游览。 有景便赏,有觉便睡,不时地跟她说着话,告诉她,哪儿的飞花好美,哪儿的云景宜人…… 当中的剧烈转变,全因他大哥的一句话,震醒了他—— “她不是正在看着你吗?看着你,像个疯子,浑身带刺,丧心病狂一般,日夜不肯睡,想尽办法要将她唤醒。” 第十五章 那时,他正为了无计可施,咆哮发怒,气自己无能、气谁也帮不了他。 “她一直在你身边,并非死去,她总有一日会醒,然后,记得这段时日里,你因为她,过着怎么样的生活,如何自我折磨。” 大龙子口吻淡然,丝毫不加重语气,依旧清雅、依旧悦耳,却像狠狠一拳,击在好望的胸口。 “你继续疯吧,再吵再乱呀,让她看着、让她听见、让她自觉亏欠,让她,连伤都不用养,快些从自愈沉睡中醒来。这样,你就开心了?” 对,她正在看着他。 看他的失控、看他的焦虑、看他的……疯狂。 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好望冷静下来,半个月都反驳不了。 那一夜,他躺在她身上,感受她的温度。 她虽无法言语,但石上传来的冷热变化。仿佛与他对话,向他表达她的喜怒。 “你不喜欢,对吧……我这副糟糕的样子。”他低低说着。 手指抚触石面,他一脸歉然。 “害你在疗愈的过程中,还要担心我……实在太不应该了。” 手指之后,换成脸颊,熨帖上去。 石面冷若寒冰,像是她正冷凝的眼神,在责备他不爱惜自己。 “你想骂我吧……是吧……真的这么想呀?” 他呵出的气息,在石面上形成了雾。 “不会了,我不会再这样了,我答应你,我会乖乖吃、乖乖睡、乖乖等你,你也要乖乖休息,养好身子哦,早一点醒来,我想抱你……” 石面传来了温暖,回应。 他做了承诺,努力遵守,迄今依旧。 他过起以往惬意的日子,眺赏秀丽景致,游历多处风光,唯一不同,是她的相伴。 他扛着她,不辞辛苦,他看见的美丽,一定也有她一份。 他不在意谁的眼光,不管谁指指点点,更丝毫不觉是负担。 像此刻,草浪翻腾,气势壮观,风好凉,日好暖,他与她,一起晒日光,多好。 “恩公,我全雕完了。”罗罗把他喊回了现实。 好望懒懒睁眼,瞟过去。 一大篓的胡萝卜,全数雕成可爱小兔儿,或坐或站、或跳或卧,只只栩栩如生。 “嘿,你手挺巧的嘛。”好望抓过一只,仔细端详。 罗罗呗夸得好乐,白牙外露,呵呵直笑。 “雕得这么精细漂亮,怎么入口?”谁舍得吃呀!看不出罗罗粗枝大叶,竟能做出费工的小玩意儿,厉害。 “还不简单?这样吃呀。”罗罗抢着示范。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兔头一把折断,再丢进嘴里,虎牙狠嚼,肉破汁流,满嘴橘红汁液溢出了嘴角,半截的断首兔身,还握在虎掌之间。 好望朝他肩上一拍,叹了口气,“罗罗,听我的话,千万、千万、千万不要在兔精面前,表演这一套。” 不过是吃根雕兔萝卜,也能吃得狠劲十足、面目狰狞,吃萝卜如吃真兔,天赋异禀那。 “唔?”罗罗嘴里塞满满,发出含糊疑问。 “我跟你去一趟芳草谷。”好望起身,准备将石床驮负到背上。 “恩公,你要陪我去?一路上帮我出主意?”真是个大好人…… “不,带她去看好戏,她应该觉得很有趣,再说,芳草谷的景色相当美丽,她会喜欢的。”呵呵。 他? 谁呀? “快点,扛起你的雕兔萝卜,走了。”好望催促着,已经先走一步。 “恩公,等、等等我!” 爽朗的笑声,让意识混沌的辰星逐渐清醒。 惺忪及睡意,缓缓驱散。 那是……好望的笑声,开怀、豪迈。 “你真是夸奖不得耶!一得意,就忘形,我刚是如何教你的?千交代、万叮咛,别在兔精面前表演吃兔子——”说是数落,倒更像是瞧见一出好戏,边骂边笑。 “明明是萝卜嘛……” 这声音,她就有些陌生。 “雕成了兔状,就请把它当成兔子。”好望啐笑:“结果,金兔儿一句‘太可爱了,我会舍不得吃,不知该从哪里开动……’你竟自告奋勇,跳出来得那么快,快到我来不及阻止——”也没那么真心想阻止啦,呵呵。 在金兔儿面前,上演了虎精吞萝卜的凶残。 啪,断头,丢进嘴,嚼烂,喷汁…… 当然,毫无意外,换来兔精的关门上锁,谢谢再联络,不送。 “呜。”罗罗哀怨得好无辜。 可怜的他,脸上还有个兔脚印,现正满头乌云,蹲在大树旁自怨自艾。 “真有趣,是不?”好望摸着她,眉目温暖,笑得像唇上抹蜜。 她知道,他在问她。 他跟她说话时,语调总归是特别软,仿佛轻轻呵气。 “他这辈子到底有没有机会,成功掳获兔子心呢?……再给他一两年,都很困难吧?” 他笑容俊朗,指腹力道既慢,又柔,滑过她石面上刻了名的部位。 “你可别让我等得比他还久哦,输给罗罗,我会很不甘心。” 好。 她试图想说,喉头是干哑的,声音发不出来。 他应该是听不见她的回答,应该,她非常肯定,那一字,她没能说出口。 但…… “乖。”他奖励似的摸摸她的头——灵石的最上端。 他的神情,令她随其浅笑,心很安。 他没有再露出焦虑的表情,一次也没有。 不再让她为他担心,为他心痛。 不再急于挣脱石化,慌着想醒来。 “罗罗,我不打扰你哀悼,我要去其他地方走走,顺便准备夜里赏星时,吃吃喝喝的食物。”好望与罗罗道别,随兴挥挥手。 不待罗罗反应,扛起她跑了。 沿途上,山景绮丽,树木交错。 好望走走停停,看见奇特景色,便驻足而立,也将她放下,一起欣赏,一起说话。 若遇冰凉山溪,他泡脚玩水,也一定将她浸入沁爽水中,一块儿清凉清凉。 他所见所玩,她都没错过。 听见他说的每句话,看见他做的每件事,遇到的每一个人。 虽然有时她耐不住疲倦,会失去意识,睡得太沉,再醒来,他已带着她到达另一处地方,面对另一种光景。 这回,再唤醒她的,是好望的嗤啧: “又来了,烦不烦那你们?!” 她先是看见好望的一脸不耐,再来,才是挡在前方那一群妖物。 近来,见到妖物们的次数,过于频繁了些。 好望没好气道:“打也打不过我,抢也抢不赢我,你们一只一只拦在那里,是做什么?”讨皮肉痛就是了? “那么大颗的灵石,你一人独占,岂不太贪心了?” 话一出口,立刻遭旁边妖友制止。 明明说好了,要用“文明”的方式来,不能一开口就呛人嘛。 “是呀是呀,咱们打不过你、抢不赢你……不然,用换的,咱手上也是有些稀罕宝物,说不定有你中意的,咱坐下来,好好聊、慢慢谈。” 妖物们你一言、我一语,没像前几回,一出场便动手,一动手……反被好望摆平。 这次,他们改变作战方式,收起狰狞,堆满笑脸,姿态放软,语调放轻。 “再说,我们也不是换一整块,咱们用分割的,您留最大一块,给咱几个拳头大小,咱就心满意足……”搓搓妖爪,笑容谄善。 他们是为她而来。 天外陨星的充沛灵气,引来觊觎。 前次,她恢复为石,所落脚之山,距离仙界近,妖物有所忌惮,虽察觉山中有强大灵息,却不敢擅闯。 现在,灵石让人扛着四处跑遍,灵息的香甜无比诱人,这些妖物自是不愿放过这般大好机会。 “据说,天外坠落的星石,磨成粉末吃下肚,一口气能增进百年功力,外加长生不老……咱不贪心,意思意思吃一些,其余的,当然还是留给您补,咱增个几百年,您增个几千年,又能拿到稀罕宝物,双方都受益嘛……”妖物嘿嘿直笑,一边推来金银珠宝,当做讨好贿赂, 管他传言真假,先吃了再说。 不是曾有位僧人,也被广传“吃其肉,长生不老”,众妖群魔全争着要煮僧人肉吃吗?出现一颗比僧人更具灵息、更加滋补的仙物,不抢才奇怪! 好望眯细了眸,满脸寒霜,听着妖物们刺耳的笑谈。 “星石要怎么磨成粉?”妖物们讨论了起来。 “先切成一块块,再个别打碎,用石钵狠捣,像这样——”其中一只唱作俱来,以动作演练,发出“咄、咄”的声响,仿佛手中真有一支石钵,准备大开杀戒,将辰星弄成齑粉。 结果,先被狠捣成粉的,是妖物的两排尖牙——凶器,好望的拳头。 妖物们欲提的“以物易物”,自是破局,直接驳回。 要他交换辰星?哼!想都别想! “你……你现在不赶快把、把灵石吃掉,过阵子,会有更多人来、来抢……到时,你连渣都、都分不到……”妖物捂住汩血的嘴,语句支离破碎,但每个字,好望听得清楚。 “还有谁想抢她?”好望表情冰冷。 “只、只要听过传言……关于灵石传言的人,都想吃它呀……”妖物被他的眼神吓得一颤。 “其中又以谁最强悍?最有野心?最……势在必得?”好望追问。 妖物们面面相觑,脑袋凑近,开始细碎窃语。 “应该是……” “对,好像是……” “绝对是……” 交头接耳了一阵,得出结论,异口同声地报上恶名:“?。” “?……”好望跟着重复一遍,做出二度确认:“也就是说,其他妖物只要看到‘?’被我打趴,便会一只一只乖乖认清,谁都无法从我手中抢走她?” 妖物们立刻抬头,叫嚣: “?很强的!你不可能打赢他!” “对,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会咬死你!整颗灵石也会被他拿走!” “你还是跟我们分了灵石吧,省的半粒沙子都不剩……”良心的建议。 起码。他们只想分一杯羹,换成是?,才不会与谁均分! 好望好整以暇,双臂环胸,面带微笑,很故意地让龙鳞浮上双颊。 “我不知道‘?’是什么家伙啦,但……对上龙子——” 白洁的玉鳞,一片一片,随他扯开唇,露出牙关的冷笑,泛起寒光。 “比较怕的,应该是他吧。” 龙、龙子…… 妖物们开始颤抖,到此时此刻才知道,他们招惹上的,是怎样生物…… “为了区区几只妖,而失去游山玩水的乐趣,只能躲进龙骸城,避免他们觊觎——这种事,我可不要” 好望偎枕着辰星,呢喃轻语、细细厮磨,像做完坏事的撒娇娃儿,讨原谅,做解释—— 解释他为何出现于此,为何主动涉入事端,踏进险境,以及…… 为何动手,将?打成这副德行。 对,他主动找上?,在众妖目睽睽之下,和?进行一场拚斗。 诱饵,自然是珍稀灵石一大颗。 结果,就是眼前这情况,龙子以大欺小,把小小豹精打晕了过去。 “杀鸡儆猴,解决掉大只的,其他喽啰才会却步,不敢再来打扰我们,对吧对吧?”好望讨好一笑。 仿佛知道她会气他乱来,所以口气一定要放得又绵、又软、又无辜,稍稍一顿,又蹭过来。 “嗯,我不太喜欢做事拖泥带水,既然麻烦已经逼近,不如主动出击,解决麻烦。” 也解决?。 反正,?方才叫嚣了很多,满嘴如何料理灵石、要拿她当珍珠粉吃……教训他,也是刚好而已。 第十六章 “把你当成胜负的奖品一事,你不要跟我生气,因为我还挺有信心,我不会输。” 龙子的高傲,在好望身上同样存在着。 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龙子并非天下无敌,不过,自己胜不过的对手,多少耳闻名号。 例如,凶兽浑沌、梼杌,特别是饕餮,碰上了,能闪则闪,不会蠢到拿命硬拚,弄个不好,被饕餮当早膳吃下肚,都有可能。 而?,无名之辈,不在“耳闻”之列,危险度不高,正面对上,吃亏的绝不会是好望。 没错,正面对上时。 若对方使诈,好望不一定能占着便宜。 特别是好望毫无防心,以为打赢了?,所有麻烦随之迎刃而解。 行事光明磊落如他,压根没料到,这一趟来,正合?的心意。 “奇怪,从刚刚开始,一直闻到一股香味……”好望掩鼻,忍住想打喷嚏的冲动。 浓烈、馥郁,太过头的香气。 性子猥琐、爱使奸计害人之徒,对此香味不会陌生,偏偏好望不属于此辈,自是觉得陌生。 此香,名为“酥骨”,嗅者,百骸俱酥、四肢瘫软,不消半盏茶功夫,连根指头都动不了,只能任人宰割。 此刻,巢窝里,四角各列石炉一座,炉口袅着薄烟,所吐出之物,便是酥骨。 ?早已派人暗地跟踪好望,欲等待下手夺石的好时机。 于是,当他得知——知道好望的龙子身份、知道好望将主动找上他,?便做足了准备。 正面开打讨不了好处,但招呼人的猥琐步数,他有满满一肚子。 酥骨香,只是其一。 好望或许修为较高,对毒香抵抗力超乎寻常人,却也仅是时间上的问题。 眼看半个时辰过去,药效该起作用了。 “全身软软的……”一个又一个的呵欠,由好望嘴里逸出,“午睡时间到了吗?” 好望在石上放软身体,长发掩去半张面容,双眸重到无法撑开。 而他,也确实脑袋一倾,改为卧姿,睡起午憩。 巢窝内,短暂的鸦雀无声。 直到昏厥又醒来,还装死了一阵子的?,由地上爬起,呸出一嘴腥血。 “还不快拿粗绳来!绑牢他!”他喝令其余喽啰。 幸好他有先见之明,与众小妖事前吃下解药,才能不受酥骨香影响。 小妖取来一大捆粗绳,把好望缠了又缠,绕了又绕,自颈到脚绑得牢靠,像春蚕吐丝,自缚其身一般。 “哼哼,这下看你怎么逞威风!”?嚣张遗弃来,先朝好望的胸口狠狠一踢,可惜鼻血不停,狼狈了气势。 可恶!这只龙子的胸口真硬!全是龙鳞,踢得他腿掌疼痛! “啐,龙子又怎样?!武功高强又如何?!灵石还不是落入我手中!大猢小狲,开始支解灵石,准备磨粉!”?命令小妖们。 “是!” “至于你,刚把我打得好惨,我不会让你好过——”?仍愤恨难消,欲补踹好望几脚,又想到踢他是自讨皮肉痛,于是作罢。 不过,作罢的只是“以脚踢硬鳞”的念头,而非停止报复好望。 小人,心眼尤其特别小。 ?取来刀与锯齿,想割断好望的颈,无论如何使劲,都砍不穿好望喉上坚硬的龙鳞。 “果然,一般的兵器伤不了你。”?丢掉手中武器,利眸一眯,眸光闪过阴狠,冷冷哼笑:“无妨,我还有很多东西能整治你。” 见?起身到一旁石箱翻找,小獾妖心知那箱中全摆些见不得人的毒物,他忐忑不安,劝道:“老大,惹上龙族不太好吧……据传龙有九子,要是我们弄死其中一只,他的亲人……愤而为他报仇……” ?瞟来一眼,瞪得小獾妖乖乖闭嘴。 “等我把灵石吃掉,我还用得着怕?龙,到时也不过是虫而已!”?笑容张狂,全然无惧,右手一抛,丢给小獾妖数瓶药罐,“全喂他喝下去。” “呃?!这、这些全部……” “怀疑呀?!”?神色冷狞。 小獾妖虽面有难色,却只能照办,忍住手颤,将毒物灌进好望嘴里。 这么多……喝完,不死也去掉半条命了呀……小獾妖在心里暗暗喊糟。 “老大,这块石完全切不开呀!”大猢传来喳呼,他忙了一阵,巨斧狠朝灵石劈吹数回,石面毫发无伤,光可鉴人。 “劈啐了无妨,不用切成豆腐状。”?头也不回,噙着冷笑,看小獾妖喂饮毒液。 “不是……敲下去,连个裂缝都没有!”大猢不可思议地嚷。 ?闻言,走上前看。 小狲持续挥动大斧,劈吹灵石,斧锋铿铿落下,火星迸散,响声震耳,在巢窝之内重重回荡,更胜猛雷贯耳。 蓦地,大斧断成两截,斧锋在半空中,强劲旋转数圈之后,直直插入岩壁上,深嵌数寸。 灵石静静平躺,仍是溢着美丽的光。 ?不信邪,拿起流星双锤,推开小狲,使劲朝灵石砸,力道蛮横凶猛。 砰!砰!砰! 一连三重击,再大的巨岩,被此蛮劲攻击,无不粉碎迸裂—— 但,她非一般巨岩,她是陨星,来自天外,凡人无法触及之地。 重击之后,?粗喘浓重,他拿出最大的气力,然而…… 成效,非常不彰。 流星双锤上,尖凸的硬刺打断了泰半。 那三声鸣响,没对灵石造成损伤,反倒吵醒了好望。 好望眯眼,眸里有丝毒茫的迷濛,本能寻觅辰星所在。 他看见?正粗暴地死命捶击着她,重响一声接连一声,刺痛耳膜。 “你——做什么?!” 他想起身,发现全身俱软,而且满嘴刺辣苦涩,烫及咽喉,甫说出四字,唇舌无一不疼痛。 “这是啥鬼东西?!可恶可恶可恶——”?发狂一般,绵密不断地敲捶着。 力气所剩越小,火气萌发得越大,呈现恼羞成怒的状态,最后,流行双锤承受不住,应声断去一支,锤球还砸到?的脚掌,痛得他喷泪。 而同时,好望在一旁喝止他,更惹得他怒意窜升,手中摇摇欲断的流星锤,迎头往好望脑门挥动—— 迁怒,把破坏不了灵石的怒,移迁到好望身上。 [敢伤它就要跟我拚命?来呀!拿命来拚呀!你有那本事吗?!”?下手毫不留情。 第二支流星锤也断了,只剩锤柄部分握在青筋暴突的掌心。 ?完全没有罢手的打算,以锤柄继续击打,好望额前的银白发丝已染上鲜红。 血,让?的兽性更加苏醒,狞红了眼:“自顾不暇了,还想护这块石?逞英雄是吗?!好,我让你尝尝逞英雄的滋味!” 每一个字,伴随一次殴打。 蓦地,?高举的右手被人擒住,阻止血迹斑斑的锤柄再度挥下。 他使劲想抽手,腕上的束缠却没有识趣收手,他恼怒回身,破口大骂:“哪个死家伙敢拦我?!我打得正爽快——” 身后,没有哪只找死的小妖,敢在此时跳出来替龙子求情;缠于他粗腕上的,也不是谁的手掌,那是一条白绫,绫的一端牵在一个女人手中。 一个,绝丽的冰山美人。 “你是谁?!哪时混进我巢窝里来?!” ?困惑皱眉,她所站之处是在巢窝内侧,她怎可能无声无息,不被谁发现,穿越众妖,进到里头来?! “老、老大……我有看到……”退得好远的小狲妖,怯怯举手,还原他看见的“真相”:“你刚刚发起狠,猛打那只龙子时……摆在旁边的灵石,就跟着发亮……你打更凶,它闪得也越凶,一直闪、一直闪,最后一道白色强光……我们眼睛根本睁不开……然后,视力恢复时,她已经站在那里了……” 站在那里,冷酷地瞪着?,一副欲将他碎尸万段的寒霜。 “慢着——我的灵石呢?!灵石哪里去了?!” 那女人踩的地方,本该放着灵石。 现在,没有了。 没有灵石,只剩她。 “你——”?的喉里,那句“偷了我的灵石”,来不及吐出,腕间缠绕的白绫,倏地扯动,不仅扯落半截锤柄,也险些扯下?的手臂。 半句废话不多说,白绫收回时,化柔为利,滑过?的咽喉,肤肉俱破,接着血雨漫天。 众小妖见状,惊叫、破胆、奔逃,争相夺洞而出,大猢小狲还算有情有义,一人一边地抬起?,逃命救治去。 谁也无心再深究那女人是谁?灵石,又去了哪里?! 而她,同样无心去理睬众妖的逃窜。 当一切吵嘈静默了下来,巢内没有半点多余声响。 她的影子,落在好望身上,她蹲下,伸出手,拭去他额际间蜿蜒落下的血。 “……我被打晕了,还是吸多了怪香的后遗症……我产生幻觉?”好望眸子半合,视物迷濛,不确定眼中所见,是虚?是实? 多美好的幻影。 他看见辰星,在他面前,以人形姿态,不再是颗灵石。 她,仍是那股冰凛、独特的美;仍是那双专注于他的眼…… 就算是幻影,他也想碰触她。 “幻影……挺真实的嘛……” 他的手搭上她的肩,却没有穿透过去,他得寸进尺,双臂绕到她背后,脸颊窝进她怀里,好暖,好软…… “我先带你离开,这里头充满了毒香。”久待并非良策。 他含糊应着,枕得正舒服,连被移动,也赖在柔软胸前,不想离开。 直到泉水的冰凉,熨上额际伤口,他才冻得清醒些。 抬眸,望见蓝天白云、树梢嫩绿,以及俯觑着他的她。 阳光嵌围她,形成光晕,一头发丝金煌炫目。 幻影还在,没有消失,脸颊上的发丝,随着风儿轻轻拂动,拂过她浅浅拧蹙的柳眉。 “你根本不该找上那只妖。”还踩进别人布下的陷阱,弄得满头是伤,身中数毒。 好望听着,没回嘴,貌似乖巧受训,实际上他呆住了。 呆呆感觉着——她指尖抚在脸庞上,那真切的肤触;她责备时,低浅且温暖的叹息。 “何必招惹是非,徒增危险呢?”她总算将他的伤口清洗干净,接下来,准备为他解毒。 素荑甫从他脸庞移开,立即又被握住,贴回原位。 “你是真的……” 他喃喃低语,摩挲着她的掌心,细细感受她掌间纹路,像在做出确认。 最后,笑容灿烂,咧开。 “不是毒发的幻觉……” 他的表情,让她又怜、又莞尔。 伤得那么重,竟还笑得那么开怀。 辰星任由他在掌心磨蹭,另一只手抚上他的发,她放轻声嗓,说着她何以站在他面前,出手除?。 “我看见那只妖不断伤害你,发了狂一般,下手狠毒,欲置你于死地……我气自己无能为力,一动也不能动,困在石内。” 在石内,看见一切,急与怒,占满了她的意念。 不许伤他! 好望!她急喊着他,却阻止不了?。 锤柄落在他额侧,响声令她毛骨悚然,殷红的血像火,溅出越多,内心的怒焰烧得更旺盛。 “那种程度的妖,明明一剑就能取命,我却只能眼睁睁看你疼痛……我既急,又怒,想把那只妖吹成齑粉——” 一念突生,她发现自己的双手竟能捏握、收紧,指甲深陷于掌心,传来刺痛。 第十七章 当她再度凝神,她已伫足于?的身后,以白绫将其束缚。 “因为这个念头,使你恢复人形,出手制服??” 好望听罢她的陈述,几乎可以做此断言。 “嗯。”她也认为九成九是这原由。 她那时,一心全是他,未曾多想。 好望从她掌心,仰头,贴近地觑她。 “因为担心我、舍不得我、想救我……所以,你苏醒过来?” 他目光浓烈,温暖的眸色染上一层薄薄的炙。 “你真好……辰星,你真好……”他笑容似蜜,魇满轻叹:“我等着你,等了好久、好久……” 他搂向她的腰,双臂收紧,像讨着疼宠的孩子,更似充满感恩的信徒,感谢天赐的恩典。 感谢着,能像现在,揽她入怀。 他蓦然想到,担心地与她对视:“你这样醒来,体内的毒呢?全解干净了吗?会不会才解一半,就因提早苏醒,而妨碍了你的疗毒?” 她轻轻摇首:“我不确定,但我并没有感觉不适,也许,是武卷修习的成效;也许……” 还有哪些“也许”,皆非她此刻最在意之事。 自身的瘟毒,显得无关紧要,提及“毒”,她忆起正事。 “你除了头上有伤,身上亦有中毒,我替你驱除……” 她捧着他的脸庞,额心相抵,吸渡带毒气息。 ?灌食的那些毒并不棘手,对寻常人类或许一滴毙命,好望是龙子,不至于如此不济。 不过久留体内,总是不好,要快些解清—— 辰星心里只存此念,闭眸专注,运行真元,开始汲渡杂毒…… 唇,却在此时,突然被啄。 她瞠眸,第二记啄吻已经再度落下。 这一回,停留的时间加长,绵绵辗转,根本不想挪开。 她对于他在这种紧要时刻,还满脑子想着一亲芳泽,感到万般不可思议。 “别胡闹,你的毒……” 想推拒他,他却抢先一步,将她的双手包覆入掌,抵在自己胸前。 紧贴她的唇,热息与笑意,同时吁来。 “你,才是我的毒……” 相思是毒。 等候是毒。 爱情是毒…… 这些毒,在这一刻,获得解药。 她解他的相思、解他的等候,解他爱的饥渴。 其余什么小毒,不过是让头晕、肚痛、脸色发青罢了,一点都不值得他分神。 “现在……先让我解这一年多来,欲狂的思念……” 语毕,密密封缄,一偿夙愿。 他真想念这些—— 辰星想失笑、想叹气,也想数落他,但最后,却纵容了他。 她主动环来的双荑,十指探入他发内,梳弄着、抚摸着、怜爱着,在他唇间浅喃他的名…… 这些,教他朝思暮想。 虽然她一直在他身边,距离恁近,又遥远得无法拥抱。 “辰星,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浓烈相思,有太多话语,诉之不尽。 想听她说,这段时日她过得如何?有没有想他?听得见他说话吗?有没有被瘟毒折腾得难受…… 想跟她说,他想她,他每天都有吃好睡好,照顾好自己,想被她夸声“好乖”…… 结果,声音离了口,只是反覆再反覆,吁叹彼此的姓名,再伴随着吻,越来越鸷猛、越来越火热。 急切的拥抱,贪恋的探索,身体本能在需要,需要着温热、需要着证明,证明一切不是黄粱一梦。 披满白玉鳞的手,抚着她细腻的面颊,将她的嫣艳神情瞧个仔细。 同时,与她融合为一,看她轻轻蹙眉,长睫紧合,微颤,屏息,把他温暖包容,甜蜜欲融。 他亲吻她的睫,吻她的眼角,吻她的鼻尖,吻她肩头上深刻的、专属于他的,名字。按捺背脊窜升的麻意,舍不得太快与她分开,另一方面,他实在等待了太久,无法拥有太多耐心…… 仿佛看穿了他的久待和忍耐,她伸手环抱着他,气息浅吐在他发鬓间,引来更多龙鳞浮现。 “我没那么娇弱,你忘了吗?我是战斗天女……” “意思是……你做好准备,要迎战我了吗?”他声音好低、好沉,带着笑,带着魅惑。 她的回应,是微微一笑。 “你一定不知道,你笑得有多诱人……” 而他,确实深受引诱,展开行动,不再压抑,满足起渴望,要她跟着他,共领欢快;要她知道,他有多为她疯,为她狂…… 他太贪婪,需索着她。 事实证明,男人宠不得,一宠,他们就爬上了天。 着实不该,在欲推拒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贪吃”之际,被他软软唤著名,蹭着发漩,就再度臣服…… 吃亏的人,还是自己哪。 夜深沉,星满缀,四周静悄无声。 辰星拖着“半残”的身体,从入睡的好望身边,缓缓坐起。 他一脸餍足,也一脸疲惫——所谓“纵欲过度”,便是如此这般吧。 连以战斗为名的她,都快吃不消了,几乎要开口,哀求他手下留情些。 她以为他睡了,打算到泉里清洗身躯,放松酸软的肌肉。 她动作灵巧,不带半点声响,不想吵醒他,可是她甫一动,身后探来的双臂,又将她抱回怀里。 “你离开床第的时间,总是很打击我……”好望在她耳边叹气,口吻哀怨:“上一回,你也是‘享用’我之后,就起身走人,唉……” 享、享用?! 到底是谁享用谁呀?! 这只龙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没说错呀……你不记得了,我却终身难忘,难忘那一次,我们才刚欢好过,你立即和我解契,说要去找只貔貅,简直伤透我的心、嫌弃我的表现……”他说来可怜兮兮,一派委屈。 只差眼角缀颗泪珠、嘴咬绢子,就更有“弃夫”味儿了。 “那是因为……你再继续跟着我,你会被夭厉所伤。”也是她最不乐见之事。 答案,好望早心知肚明,但由她口中再度证实,他还是感到窝心。 他抵在她肩后,埋首发梢,无声笑着,像只偷腥的大猫。 “所以,不是我让你不满意?”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以为他仍在沮丧,出声解释:“与那无关。”她耳壳泛红,声音倒还平静。 “无关?……也是啦,我知道,你是舍不得我受伤、中毒嘛。我懂、我懂,一事归一事,那次你解契的理由,我毫无异议。” 他故意在她耳边,缓缓吐气,吁来热暖,更添她耳壳的赤艳颜色。 他的唇越贴越紧,几乎不存空隙,就算他每个字都像气音,绵软无力,她还是听得清楚,他说: “这次呢?为什么又一声不响要走?!” “我没要走,我只是想……净身。” “不是不满意我?”她忍笑,又问回相似的、教人脸红的话题。 “不是。”她略顿,嗓音转小,几不可闻:“不过……你能节制些,就更好了……”口吻中难掩埋怨。 他终于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我也觉得自己……嗯,有点超过,但是情有可原嘛,毕竟我忍了一年……”饿太久,吃相难免急躁。 她这才明白,从刚刚开始,可怜的探问、哀戚的低喃、微微的轻颤,全是戏弄! 真可恶! 辰星拨开他的臂膀,由他怀里离开。 不是气恼,倒是羞赧多些,让她只想快些浸入冷泉,消缓脸颊上蔓延的火烫。 她前脚才入泉,他后脚也跟进。 夜里,水冷泉冰,更胜白日,然而他靠了过来,驱散寒意,沸烫了水,惹她一身粉艳。 他为她轻绾长发,露出颈间玉肌,掬捧一掌清泉,洗涤她身上欢好留下的薄汗。 “我自己……” “我来。”他很坚持要帮她净身。 水温虽冷,池面上淡淡生雾,对天女与龙子不算什么。 况且,不知是他的体温,抑或她的臊红,煨得泉池温暖。 她缓慢且仔细,每一分寸,湿润的指掌滑拭而过,带走淋漓汗水,也在她肤上抹开一层薄亮。 她的发根、她的颈后,她的背脊,以及羞于启齿的地方,无一放过,最后,停留肩上…… 好望。指腹描绘着一笔一画。 “当初,刻下姓名时,我只单纯地想独占那块石,让它属我所有……躺在上头,冷暖舒适,我最是喜爱。我没料想到,它就是你……刻字时,力道没拿捏,弄痛你了吗?” “没有。”轻轻地,她摇头。“我若不允,谁都不可能在我身上烙下痕刻。” 否则,?的攻击,怎会伤不了她分毫? “你却允许我在你身上落款,写下我的姓名。” “你那时说:‘落了款,就是我的。’” 她想成为“他的”。 “我没说错呀。”他的唇抵在她肩头,吁着温息,低低一笑,双臂环过她的腰,抱个满怀。“落了款,就是我的……” 无论是灵石,或是她,全数通用。 “所以,你到龙骸城来,根本不是为了挑白色坐骑……你是为了我,为我而来。” 她恬静不语,而她毋须多说什么,他也知道自己没自作多情。 “……我大多数时间,只能看见你的手臂,我记得你的鳞色,像无瑕的白玉,凭着鳞,一定不会错认。” “于是,一看见的的鳞色,你便笑了。” 笑靥如娇花,艳绽。 “因为我确定是你。” 她那一抹笑,不为鳞色,而是为他。 “我一直……很想见你,以人形之姿,不是一颗石,站到你面前,与你相视……” “结果,你一见面,就提剑砍我。”害他以为是哪来的仇家。 “我想靠近你,若一见面就偎过去……好怪。”她眉间一抹苦恼。 一见面就砍过来,也没有很正常呀。 辰星不擅雕饰词句,她每一句话都是发自内心,最真诚的想法: “被武罗天尊带回仙界,没能留下只字片语,我怕你寻不到我,于是,我决定,等我恢复术力,得以自由行动,我一定要去找你,要再与你见面。” 这就叫“思念”。 心,被某一个人完全占据。 为了一眼,为了一面,成为疗愈恢复的动力,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那人身边去。 原来,他被她所深深思念着,那时的他却浑然不知。 被她所爱。 冷如她、浅如她、淡如她,竟也会这么深刻、这么浓烈地,爱他。 或许,连她自身都还不知道,她的爱情有多鸷猛。 “可是你见了我,又不告诉我,关于你是陨星,以及你与我早就相识的那段往事。”一个字,都没提。 “我不想你把我当成‘床’。”辰星神情肃然,小脸一片认真。 “我太重?压得你不舒服?” 她摇头,水面上的倒影,有双坚定眼眸,那是她的眼,丝毫没有迟疑。 “我不想你眼中所看见的我,只是一块躺来舒适、冰清玉透的石——” 是的,她不想以一块石,重回他身边。 她想以一个女人的身份…… 能爱他,也能被爱。 原来,这种私心,这种希冀,她有。 迟钝的她,现在才懂了自己的心思。 “因为,你永远不可能爱上一块石。” “如果那块石是你,另当别论。”好望敛起笑,不以嬉戏口吻坏了认真的吐实。 他让她转身向他,注视他的脸,而他,能看见她的面容。 一字一字,既慢,且轻:“我现在爱上的,就是一块石,来自天外,陨落的星辰。也许,曾是我远远眺望、深深赞叹过的那颗星子,炫目、耀眼,落到我身边……” 第十八章 这些话,她已经听过无数回。 在意识浑沌之时,在半睡半醒之际、在他枕偎于她身上,仰望星河时,他总是如此呢喃,说着天上最美的那颗星,已在他身旁…… 这一年之中,他说的情话,太多、太多了。 就连“爱”,也说过许多回。 我爱你。 我想你。 我在等你。 那时,她听着,却没有办法回应他,让他孤独地……倾诉心意,得不到她的答覆。 像唱独角戏一样。 一遍一遍说着,不厌其烦,自言自语那般。 那样的他,她好心疼、好不舍。 她现在,可以回应他了。 可以告诉他,她爱着他,想着他,回到了等待着她的臂膀,成为他专属的星。 而她,确实也开口说了。 声音虽微小、清浅、甚至没有太多顿挫起伏,平平顺顺,说着她的答覆,一直以来,都想对他说的答案: “我也爱你,只爱着你;我也想你,只想着你……” 每回,都渴望回应他,吼得喉头欲裂,仍是传递不到。 此刻,才得以如愿。 好望放柔眉眼,眼内,一片炙热。 听着,那么甜美的爱意。 他不打断她,只听她说。 “武罗天尊曾言,我生来铁石心肠,情冷,性浅,最是合适‘战斗天女’之职,面对杀戮、面对妖物,全然无惧无畏,我亦认为确实如此……” 所以,由天外入世,到灵气孕育,更经武罗推波助澜,蜕化为仙,武罗的安排、武罗的用意,她没有一丝的好恶,没有深究的欲望。 她的心思,从不在那上头。 “可是,这颗石心,从不懂疼痛为何物的心,却尝到了痛楚,在我看见,你因担心我,急于寻找能让我恢复的方法,苛责自己、为难自己、亏待自己;看见你遭遇危险,受人欺负……何谓心痛如绞,我懂得了——” 辰星一手扪在心口,脸上流露着些些迷惑,随即又被了悟所取代。 那是女孩的成长,对于爱,由懵懂、忐忑、不确定,逐渐转变为笃定、踏实。 “除了心痛之外,也应该有开心、甜心、贴心、动心……这一类的‘懂得’吧?”他的手掌迭按着她的,一并熨在她的心窝处,仿佛连手带心全捧入掌间,密密珍惜。 她想了想,颔首。 那些,确实也是有的。 因为他,心里泛开甜,见他爽朗微笑,心,随之雀跃,被他细细怜爱,心,又烫又软,失去控制…… “要记得,那些全是我给你的,只许对我有。”好望很霸道索讨着。 她被他的神情逗笑,淡淡挑眉。 “我所有的感受,原本……便全是你教会我的,喜悦、开怀、羞赧、担心……都只为你。”她说。当然,一身的酸软、情欲的启发,对他的贪婪和独占心……也是他教她的。 她一直是个冷情之人,没有太多七情六欲,根本不会因谁而拥有那些情绪。 他,教会了她太多。 “我还有好多东西想再教会你哪。”好望拿初生的胡碴,坏坏地摩挲她,蹭她的颈、蹭她的肩。 “是什么?”有哪些事是她不懂、不明白的? “心急的丫头。”他宠溺地笑,点点她的额:“缓些,我打算用一辈子的时间,一件一件一件,慢慢教给你……” 曾经,他驮负着灵石,所踩上的每一寸土。 曾经,他形单影只,一个人,走过的每一块地。 旧地重游。 不同的是,倒映翠绿草茵间,拉得修长的灰影,这一回,不再孤独。 双影,相伴。 伴着走过山、涉过水,伫足于艳丽霞景之中。 当然,一路玩、一路走、一路恩恩爱爱,将一整年里,好望独自去过之地,重走一回,免不了,半个年头过后,再度来到这里,遇见这一位—— “恩公!” 熟悉呵,会这么称呼好望的,只有那一只。 罗罗。 喊得多像……盼来了救星。 “许久不见了。”好望往他周遭一瞄,没看见兔影伴随,想来战果不彰,仍是“孤家寡虎”一只。 这种时候,忍不住将身旁的辰星,更往怀里揽。 不为炫耀,而是庆幸。 庆幸自己的等待,终于有了尽头。 “这位是?……”罗罗没见过好望携伴,一时好奇。 好望正低下头,宠溺轻笑,不急于回答罗罗,反倒与辰星说:“罗罗,我介绍过的……” “我记得。追不着兔精的那一只虎。”辰星接续下去。她对罗罗……算挺熟稔的。 “对,就是他。” 见好望神情餍满,罗罗再钝,也不难猜想,眼前女子的身份——应该是恩公的爱侣……呃,新任的吗? 罗罗又有新发现,产生新疑惑。 “恩公,你这次来,没杠着你的宝贝石床耶……你不是向来床不离身吗?还不许谁乱碰……上回明明一副‘谁敢摸,我就打断谁的手’……” 最后几句,论为嘀咕。 “有呀,带着呢。”好望笑容可掬,瞧得出心情大好。 “在哪?”怎么看,也看不到疑似“石床”之物呀…… 对罗罗的问题,好望直接无视,迳自转移话题:“你刚刚喊我,喊得像在求救,怎么?又要我替你出主意了,是不?” 罗罗霎时惊醒。 对,此时此刻,他该要担心的,不是恩公的石床,或恩公身旁的女伴,现在面临重大困难的,是他呀呀呀呀—— “大事不好了!”罗罗紧张地嚷,一副快哭的模样,“他们、他们……要替金兔儿招亲!不……不是招亲,是、是全族中最强悍的兔勇士,就能娶她!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瞧,我就说吧,他这种长相,却常常露出完全不适合的可怜表情,会让人忍不住想打寒颤,对吧?”好望的眼又从罗罗身上挪走,不,应该说,打一开始,便只落向辰星。 “嗯。”同感。 这两个人,还有闲工夫对他的表情评头论足?! 呜,没看到他苦恼得快疯了吗?! “恩公——”罗罗提出抗议。 “我有在听。”好望掏掏耳,“那群兔精,为什么突然做出这种决定?” “因为……最近鸮精群袭芳草谷,他们束手无策,所以开出优渥奖励,要召募英勇的兔战士,对抗鸮精……” 罗罗说来前因后果。 鸮,肉食凶禽,本是兔之天敌,近来密集袭击芳草谷,已有十数只兔精惨遭叨噬。 “金兔儿是谷里最美丽、最可爱的姑娘,哪只雄兔不爱她,这下……他们拚死也要抢功,金兔儿要被别人娶走了……”罗罗越说,越是悲从中来,捂住脸,抽泣起来。 “兔精里,哪来的英勇兔战士?你担心错重点了,与其担心她被娶走,更该紧张——她让鸮给叼去,饱餐一顿。”好望凉凉回道。 “对、对厚!”他没想到这一点! “罗罗,你怕鸮吗?”好望问他。 “当然不怕!鸮那玩意儿对我来说,不过是会飞的山鸡!”罗罗充满自信,拍着胸脯。 “好极了,准备准备,带你打‘山鸡’去。”好望笑咪咪。 “恩公的意思是……” “笨,帮你成为芳草谷的大英雄。” 此时不表现,更待何时? 天赐的大群山鸡,不,是大好良机!岂可错失! 在好望催促下,罗罗随着他们,风风火火赶往芳草谷。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芳草谷上空,盘旋满满的鸮精,巨大的翅,拍拂时发出的声响,远远就能听见。 底下,一片凄惨叫声。 来不及躲回谷内的兔精,正遭鸮精猎捕。 “呀——不要——不要过来——” 这声音…… “是金兔儿!”罗罗听出来了。 “救命……救命呀!” 金兔儿惊惶失措,粉脸满布惨白,踉跄逃命。 身后,狰狞的大鸮,振翅扬起狂风,拂乱她一身衣发,更形无助狼狈。 芳草谷的各处入口,为防鸮精闯入,已全数闩闭,尚未回谷的落单兔儿,只能自求多福。 并非同族心狠,见死不救,而是谷中有太多兔子兔孙,为救千而舍一,是芳草谷里久循的规则。 金兔儿当然清楚,这种时刻,不可能有哪只兔精胆敢站出来,她理解、她明白,只是…… 理解是一回事,惧怕,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哭得眼前一片迷濛,一个闪神,绊着了碎石,重重跌跤,这一摔,脚踝扭得不轻,无法再跑。 她颤抖地环抱自己,等待……鸮爪撕裂的痛楚。 一声虎啸,震响如雷,不用谁人教导下一步该如何做,发怒的罗罗已经箭步冲出。 一拳,把俯冲而下的大鸮,打飞出去。 见同伴遭殴,其余鸮精开始骚动,大声叫嚣。 罗罗毫不畏惧,回以凶恶虎吼。 几次来回的啼鸣,咆哮,双方动口也动手。 罗罗个子高大,虎拳凶猛有力,鸮精以数量取胜,更拥有飞翔优势,由四面八方进攻,急俯啄咬,再急冲上天,很快的,罗罗已显劣态。 好望与辰星相视一眼,毋须多言,也能看穿彼此心意。 两人各自取出武器,轻软的白纱,水凝的长棍。 “要做得不着痕迹,干净俐落,没有破绽。” 异口同声之后,两人都笑了。 罗罗一个独战群鸮,两掌各揪住一只鸮的颈子,两相互撞,撞昏了两只,又攻来三只,没完没了。 一抹烟般的白,弯弯如薄丝,瞬闪而至,绕过几只大鸮周身,大鸮竟折翼坠地;同一时间,半空中,散开的透明水珠,每一颗看似雨点,却滴滴精准、有力,击在其余鸮精的额心—— 罗罗在原地喘息,几处伤口正汩汩渗血,他动也没动,旁边的鸮精竟纷纷掉落,在草野间发出凄厉惨叫。 “怎?怎么回事?”罗罗楞楞看着发生的一切,他没出手,这群鸮精却…… 难道…… 罗罗抬头看向好望,他和那位面容冰艳的女子,只是腾飞于半空,面带轻松微笑,不见任何动作。 不一会儿,鸮精逃的逃,窜的窜,芳草谷上空,恢复了宁谧的白云晴空,不见鸟影,不闻鸟啼,只有金兔儿细细的抽泣声,好不可怜。 好望一记掌风拍醒罗罗,用无声唇语,一字一字,清楚传达:还发呆?!去安慰她呀。 罗罗来到金兔儿身旁,她缩成一小团,浑身颤抖,止不住的泪珠,溢出紧闭的眼缝,成串成串地爬满双腮。 他手忙脚乱,一脸笨拙,不知如何是好,想伸手拍她,又看到自己双手全是血和泥,哪敢去碰触她?万一血染到她身上,可就糟了…… 他双手藏在腰后,努力擦拭,将那些分不清是他的、或是鸮精的血,全抹到衣裤上头。 他记得很清楚,金兔儿讨厌血腥味…… “呜哇——” 金兔儿突然扑进罗罗怀里,教他措手不及。 “好可怕……呜,好可怕……我以为我会死掉……” 她涕泪纵横,深埋他胸前,抖若秋风落叶,两只小小柔荑,绞紧他的衣襟,视他为此时此刻唯一的浮木,最坚强的依靠。 “呃……”罗罗不知该抱,或该推开她,他的手……还没擦干净。 “幸好你来了……呜,没有你的话……我不可能好端端在这儿,谢谢……谢谢你……” 热泪濡湿着罗罗的衣襟,她的哆嗦、她的恐惧、她的依赖,清晰而强烈,传达给了罗罗。 罗罗最后决定,收紧双臂把她抱个满怀,密密护入胸口。 第十九章 沉稳的心跳、低喃的嗓音,安抚她:“不要怕,没事了,那些鸮精全飞掉了,他们要是敢再来,我也会保护你,不让他们伤害你……” 金兔儿抬眼,泪花朦胧,眸里,一片迷离水光。 红通通的眼、红通通的鼻、红通通的双腮,她瞅着罗罗,好半晌不吭声,尔后,终于颔首,绽开一朵浅笑,重新偎进他怀中。 芳草谷的兔门,一扇扇打开,成群的兔精,或为人形,或为兔儿样,纷纷探头出来,确定危机已解,只只跳过来,把罗罗团团包围。 “芳草谷的英雄!救命恩人!” “太厉害了!我还没看清英雄是如何出手,那么一大群的鸮,就被教训得落花流水!” “谢恩公出手相救!我家兔儿才捡回一命!”金兔儿的双亲满怀致敬。 “请恩公受我们一拜!再拜!三拜——” 诸如此类的感激和示好!不绝于耳。 罗罗被夸出满脸红赧,驽拙傻笑。 他心里隐约知道,除好望外,他哪可能在眨眼瞬间就打退了鸮精? 恩公真是助他太多了…… 投去的感谢眼神,挪往天际,而本该伫足于那儿的两人,身影不知何时早已离去…… 英雄救“兔”的戏码,好望和辰星没有看到最后。 确定鸮精逃散之后,两人挽手到另一处幽境赏景。 “这下,罗罗应该能被请进芳草谷,接受兔精的谢恩了吧。” 又达目标,迈进一大步,恭喜。 “只要是真心,总有一日,定能传达给对方。”辰星淡淡说。 “下回再临芳草谷,会不会看到成群的虎兔宝宝?”好望已经想得很远。 辰星眸儿晶亮,似乎对他的未来勾勒兴味高昂。 “我们再一起来瞧瞧吧。”他低笑,与她交扣的手略略拢紧。 一起手牵着手,像此时,同此刻。 她点点头,轻轻地,五指回握,力道坚定。 掌心热暖,迭在一块儿。 好望发出低笑:“现在,我们先一起走趟仙界,一起去找武罗,一起把录恶天书丢回他脸上,叫他自个儿去找人接替你,还有,一起去貔貅洞,与那只母貅解契,即使没有正式订契,口头上解约,我坚持一定要……你只能跟我‘订契’,订一辈子。” 因为,不单她肩上有他的名,就连他,又是哄、又是诱,要她也在他的胸口,该上她的名呢。 虽然不具“天女”与“使兽”的契约效力,至少,是认定了彼此的证明。 她微笑,听他说话。 说着好多的“一起”。 “再一起回龙骸城,一起跟大伙吃顿团圆饭,一起去看看我父王到底改掉对你的‘态度’了没。” 他家父王真糟糕,改不了对“天女”的恭敬。 每回,辰星到龙骸城,他父王不是列队迎接,便是亲自奉茶,只差没让出大座,恭请辰星上座。 说过无数回,要父王把辰星当成参娃她们一样视为后辈,却怎么也讲不听…… 到底,还要花多少年,才能改过来呢?唉。 罢了,好望不抱啥希望,父王高兴就好。 “吃完饭,一起坐在千年珊瑚树上,赏龙骸城夜景,最后,一起睡……” 最末三字,好望说得无比暧昧、无比甜腻,炙热的气息,随其低语,喂入她的耳中。 粉耳艳红,粉腮娇妍,配着那张神情淡淡的容颜,有些违和,有些……可爱。 若他以为,她会娇嗔、会羞答答说“你坏死了,人家不来了”,那就太枉费对她的熟识。 她,战斗天女——虽然马上就要卸任——的傲骨,坚硬不折;晶灿炯炯的眸,毫无惧色,迎战任何的挑衅。 她美丽,且勇敢,笑容魅人——只魅惑他。 因为,这模样的她,谁也没机会瞧见,只给他,只对他。 “好,一起。” 番外?灵石回忆志 晴,微风,稍冷。 数不清的日复一日,我在这里,在这处荒山,躺了不知多少时日。 睡,比醒时还多。 意识,时浑,时清;呼吸,慢慢地、慢慢地,几乎静止。 薄暗的黑,又弥漫眼前,带走我甫醒的力气。 沉眠,是我目前最紧要,也是唯一所能做的事…… 天亮,雾浓,阳光不暖。 晨露凝结在身上,弄湿了我。 想伸手抹掉露珠,但身体仍然好重,四肢僵硬,无法伸展。 我又睡了多久?十天?二十天? 这里好静,悄然无声,谁也没有,谁也不在。 只有我,只剩我。 多云,不见日,连些些光丝,都穿透不过厚云。 我醒了一会儿,睡了一会儿。 不能变换的姿势,眼中只能看见同一处景致、同一座矮峰、同一丛花草、同一片天。 这回,若再睡去,不知又是几日晨昏…… 不过,有何差别呢? 放眼望去,一样相同。 景致,矮峰,花草,天…… 正昏昏欲睡,正逐渐失去神智,我的身上,突兀地,多出一记重量。 不属于飞禽,也并非走兽,而是更沉、更扎实的体重。 一个男人。 “这里哪时多了块石?从山上滚下来的吗?” 说着说着,手就直接摸上来,摸了不只两把! “透明得真好看,是水玉?……又不太像。” 一碰,精准无比落在我的胸前——即使一块石,前胸后背没有差别,也绝不容许他的亵渎! 别碰我!拿开你的手! “好舒服哪,凉凉的,虽然小了一些,屈起身,还是能躺的。” 他……躺上来了! 他竟然敢! 下去!我冷冷斥着,用寒霜口吻想喝止他。 “看来……我找到午憩的好地方了!” 听见他这么说时,我瞪大了眼,难以置信。 这男人……敢情是准备拿我当床睡?! 我怎可能容许?! 不许你躺在我身上!你再不走,待我恢复法力,我会一剑斩毙你! 威胁说得响亮,偏偏男人不受恫吓。 他根本听不见,兀自愉快躺平,长发散下,像摊开的绸,软、滑、乌亮,铺满我身上,痒意令我更恼火。 到、底、是、要、躺、多、久?! 我被这男人气到睡意全消! 身上的男人,看来是打算躺很久、很久,更过分的是,他睡得好熟! 天湛澄,阳光和煦,金黄色的光,挥洒遍地。 但有片乌云罩在我头上,始终不散。 不,上面不单只有乌云,还有个“筑巢”的男人。 他,又来了。 这回,连同家当都打包带来了。 我本来以为,昨天不过是意外,他是过路客,不可能隔日还出现,出现在这处僻高山林。 是呀,谁这么闲,爬上高山,只为睡一张石床?! 他会,所以,他才再来。 他铺被摆枕,真当我是张床,把我“布置”得舒适暖和,方便他睡。 我已不想再浪费唇舌,无论是胁迫,或吼叫,也传不入他的耳,我放弃。 与他生闷气,无助于我的愈伤。 真想“处置”他,也得先养好身体。 不过就是身上多了个人,我不在意。我冷哼。 我决定,无视他,继续睡。 他好热,像床厚被,闷盖着我,让我也觉得好热…… 啧。 山岚激涌,蒙了山头,烟茫茫一片。 远景无法完全看清,眼前仿佛蒙上白纱。 我却看到了,看得很明白,这连日皆来的男人,慵懒垂挂的手,落在我的可视范围内。 他睡得太放松、太尽兴,毫不懂戒备,暴露出他的身份。 手臂上,一层的鳞。 白似玉,无瑕。 那是龙的鳞。 原来,他是龙。 一只白鳞色的龙。 深夜,星满天,无云遮掩。 长长星河,烁着光,缀满黑空。 “有流星耶——”他的惊喜一笑,扰醒了我。 我又看不到,也不觉稀罕,因为我自己正属同类。我嗤他大惊小怪。 “落入这尘世,所为何来?”他又说,自言自语,“失去光辉,由明亮的星河坠跌,多可惜呀,万一这一掉,掉进大海,沉了下去,沦为礁岩,孤零零的……” 无论是天际,或海中,或现在……都是孤零零,有何差别? 蠢,我竟然跟他对话。 一定是……在这里,没有人能交谈,我才会觉得……有些寂寞。 “据说,看见星辰坠落的瞬间,双手合十,许下心愿,便能成真。” 无稽之谈,我连自己的心愿都无法达成,又如何去助谁美梦成真? “刚刚忘了许,求它,让我父王喊对我的名字,一次就好。” 真小的心愿……求流星,不如去求你父王,来得务实些。 “你,也是从上头掉下来的吗?” 他的指腹,轻轻在我身上滑动。 我颤了一下。 没有人……敢这样碰我,从来没有。 “你身上的灵气,很充沛……不像一般般石头,所以我才这么猜。” 我这一身藏不住的灵息,会遭多少贪心之徒觊觎。 他,也想要吗? 想藉汲我之力,壮大自己的修为?! 贪婪之辈,露出丑恶的嘴脸吧。 天象诡谲,仿佛随时都会大雨倾盆,浓云厚重。 这样的苍穹,下一刻,却又暖阳大作,教人弄不清楚,到底要下雨,或是要放晴。 就像……我也弄不清楚,这个男人,这只龙,究竟何时才要开始渡取我的灵息? 已经多少天了?他完全没有动静。 仍是来,仍是睡,仍是自言自语——对象都是我。 此外,不做任何举动。 难道,他不想要我的灵息吗? 他不知道,灵息能助他省去多少功夫,而跃进数百年功力吗? 难道,我错怪他了? 大雨,非常、非常惊人的大雨。 啪哒啪哒急坠的声音,吞噬方圆百里内所有动静。 我在雨中,淋了一身。 雨势滂沱,幸好我是石,没有痛觉,否则我相信,这场雨打在身上,一定好生疼痛。 他今天……不会来了吧? 雨这般大,来了,也无法好好睡,不如躲在家中,舒坦些吧。 我不在乎淋雨,这也并非我头一次淋雨。 晴也好,雨也罢,我哪都去不了,只能躺着,等待体内瘟毒迳自解清。 闭上眼,睡吧,轻易地就能忘却倾倒的雨势。 兴许,我睡沉了,也或许,雨渐歇,鼓噪的落雨声,变得好小、好远。 这样很好,安静些,我能多睡点…… 我怎么也没想到,从漫长沉眠中醒来,所看见的,会是替我挡雨的他。 他偎靠在我身侧,席地而坐,修长的双臂,撑起一片遮蔽。 不顾半边身躯的湿,不顾长发濡糊肩颈…… 雨,一直下。 而他,一直没有走…… 雨停,天,正蓝。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 哼着曲,声音好听。 我的心情……也不错。 阴天。 ……有日,阳光炽,还是算阴天——我认为。 他没来。 好静。 太静了,我竟有些……不习惯。 风凉,秋叶纷纷。 风中带有凉意。但,不冷。 他今天带了厚被,连我一起覆盖。 温暖。 雪,白皑皑的颜色,积满山头。 冬季,降临。 原来,他陪伴着我,度过了夏秋两季。 越来越习以为常、越来越在意,他的出现。 他没来,阴。 他来,晴。 就连下雪,心也天晴…… 天气,无暇赘述! 我此刻的心思,只有唯一—— 畜生!放我下去! 终章 一只雄凤,受充沛灵息所诱,循味而至,企图搬动我,想拎回巢内,好好分食我的灵力—— “嘿,不属你的东西,怎可以说带走就带走?” 是他,白鳞龙。 他说话同时,一掌打向雄凤,击退它,几声嘎嘎惨叫,它狼狈飞逃。 呼。我松口气。 “太引人觊觎了你。”他将我摆回原位,口吻莞尔。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模样…… 匆匆,一瞥。 “这么特别的灵气,谁不想要呢?”他还替我擦拭干净,石面上的脏草污泥全数抹掉。 你。 你就不想要。 对,我的灵息,他非但分毫不取,反倒他那身龙气,清冽、凛正,无意间,灌注力量,给我抵抗瘟毒的精气。 他越是久躺,流入我体内推助的力量,也更壮大。 “我若晚来一步,你就被打包带走了。” 他庆幸说着,拍拍我,也拍拍自己胸口。 “不过,我没资格训斥那只凤,因为,我也想做一样的事……”他笑叹,额心贴上石面,吁出的热息,正巧在我颈上,几乎教我哆颤。 他,什么意思? “我真想把你扛回家,当我的床。”他与雄凤都心存相似的想法,不同仅在于,用途不同。 咦?把我扛回家? 这句话,让我困惑,让我茫然,让我…… 反覆,再反覆,不断思量。 日落,月升,黑幕罩天。 他刚走,夜风变得好冷。 怪哉,以往的风,有这么刺骨吗? 雪初融,大地回春。 青嫩的芽,探出泥地,一片向荣。 盎然的,不只是植物生机,还有,我心中日渐生根的异愫。 我渴望他出现;渴望他偎枕我身上;渴望他长发撩过,淡淡的香,和柔腻滑顺;渴望他跟我说话;渴望从他口中,听见那一景一云,如何地流动转变…… 我渴望见他。 渴望好好地、认真地、完整地,将他的模样望进眼底。 他每一到来,我便会醒来。 今日,他来得很早,一躺上我的石身,就开口: “我知道,每一朵花、每一颗石,都有知觉,会痛,会受伤,谁也不该任意破坏,但是……我好想在你身上刻字。”他挠着发,很挣扎的样子。 刻字?!你不会是想刻……“某某某,到此一游”吧?! 不,我绝不答应! 就算头不能摇,手不能挥,我还是强烈地表达反对! “我要刻上我的名字,先抢先赢,落了款,就是我的。”他低首,浅笑,指腹在光滑石面上,滑着、舞着。 名字? “我实在很想这么做……当然,我最想的,是直接把你搬回去,可惜不行,我的楼子刚受波及,遭二哥和老四对拼打垮,正在重建……也因如此,总觉得,不先订下来,你会被别人抢走,我一定捶爆心肝……” 可以。 我说。说完,最惊讶的,也是我。 我……答应了?! 我竟然答应,让他在我身上……刻名字?! “嗯?谁在说话?”他抬起头,四处张望。 连只小雀儿也没看到,是他听错了吧? “咦,你在发光耶。”他看见身下灵石闪烁浅浅的亮:“你……同意了?”他猜测问我。 我…… 我的石身,确实溢着光,我无法控制。 心里翻腾激动,只因为他说——落了款,就是我的。 我的。 这两字,多美好。 我没有想反对的欲望,完全没有。 “同意便闪一下,不同意就多闪两下……”他每个字都隐隐噙笑。 “我明白了。”呵呵。 他心情愉悦,准备动工。 等、等等! 你不能随心下手!那里是我的脸—— 我为避免惨事发生,只好自力救济,辉耀着一股引力化为光点,牵引他的手指挪移,最后,定在某一位置上。 肩,就这里。我自己挑妥部位了,动手吧。 “这里吗?”他再确认,光圈笼罩之处,亮了又亮。 他笑,落下笔画。 一字,一痕,不重的力道,不痛的雕琢,我试着想感觉出,他所写的两字为何,但我没能成功。 他的名字,变成我的肤,我的一部分。 而我,并不讨厌。 “你真是块神奇的石……有灵性似的,修炼成人形,指日可待。”映亮指腹的光,仿佛也燃亮了他的眸。 我已经是了,不用指日可待。 “真好奇你炼成的模样,是雄是雌、是胖是瘦?”令人期待哪。 我的模样…… 我的这副模样,他若见着了,是否觉得……好看? 抑或,会失望……会认为,我生得太冷、太寡情? 我胡思乱想着,有忐忑,又不确定,又无端担心着以往从不挂心的容貌美丑。 “万一,在我搬你回家前,咱们分散了,凭着这名字,你变成哪种样子,我都能认出来。” 才说完,他自己又否决: “不过,不会有这机会,我很快就带你回家。楼子重建好之后,马上!” 他的急迫,逗笑了我。 我真的……开始期待。 晨曦,绝艳,橘染得好美。 我开始细数,每一个全新的日出,都是等待之日的减少。 又是一天。 合眸睡去之前,心里轻喃: 希望,明天就能听见,听见他雀跃说…… 我来带你回去。 乌云,蔽日。 一大片灰霾,遮住了一切,连同我的视线。 明明,天是晴的,日是暖的,蓝绸般的苍穹,甚至没有云丝。 是心境,被乌云占据。 我不是凶恶妖兽,此刻,我竟懂得他们的惊惧……我比他们更害怕见到这个人…… 不,不是人,是神。 沉沉铁靴跫音,踏来声声心惊。 伟岸而高大的身影,耸立在我面前。 原来那乌云,是他的影子…… 可惜,我逃不能逃,无法像妖物们窜躲,只能见他到来。 我等待的,不是他! 不是武罗! “原来,你在这里。” 武罗尚未出声前,我还想欺骗自己,冀望“来者并非武罗”…… 那一句话,击破了我的希盼。 “所幸你平安,该是返回仙界途中体力不济,在此山恢复真身。我迟迟未来寻你,是另有要事缠身,二则以为,你会自寻安全之处,调养疗愈——” 我无心去听,听武罗何以此时才来,紊乱的思绪,纷杂响着另一道嗓—— 我真想把你扛回家,当我的床。 刻上我的名字,先抢先赢,落了款,就是我的。 我在等,等那一天的到来哪! 几乎是天天数着日子,在等! “此处不宜久留,你若落入佞辈之手,后果不堪设想,仙界安全无虞,更能安心休养,我带你回去吧。” 我不想走。 无感的杀戮,以铲奸除恶为名,却从不曾教我留恋或自满。 我宁愿平淡,陪伴他,共赏风月,只成为他的石。 我不想回仙界去,不,我不想回去没有他的地方。 我不稀罕天女之名。 他若来,寻不到我,他会失望,他会担忧…… 发不出的反对没能传达,除我之外,谁也听不见。 听不见,我哀哀地祈求。 我仍是石,无法动弹,无法挣脱,只能任由武罗将我带离。 离开这座山,离开这处充满回忆之地。 我一定会去找你,等我从石中苏醒,一定立即赶去…… 一定。 我在心中立下誓言。 合眸,要自己尽快养愈身体,为了早日达成我的心愿。 这一次,换我。 换我找你…… 白鳞色的龙。 你等着我。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