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妻如伴虎》 序言 【序言 除了爱情之外 风光】 大家好,我是风光。欢迎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其实,风光很喜欢《伴妻如伴虎》故事中的陆芜。 她很纯真,没有心机,很放任,很自我,这种人活在世界上才快乐。事实上写到后来,风光都觉得要不是男主角司儒之肩负着革除金虎妖性的重责大任,陆芜必须有所改变,否则他不出现的话,她就这么自由自在的活着当老大其实也不错。 所以说,爱情果然会束缚一个人啊!不过这种束缚却是心甘情愿的,被绑着、被限制着也觉得甜蜜,或许这就是爱情最傻的地方,也是最值得一提的地方。陆芜如果没遇到司儒之,会比遇到他更快乐吗?这很难说,不过她的人生肯定就少了最精彩的那一块。 至于男主角司儒之,和当初风光所做的设定有些微不同。一开始,风光是想将他写成个老八股,成天之乎者也,逢人便爱讲道理,不过当编排整个故事时,风光发现这样的人,和陆芜那样我行我素的个性,碰撞不出火花,反而会成为一个教忠教孝的故事,爱情变得枯燥,甚至成了纯粹的忠孝仁爱教学观摩。 风光又不是在写莒光园地的剧本,是吧? 所以司儒之就变了,成了一个城府深沉的人。他的所做所为、一言一行,都有着双层以上的意思,会造成两种以上的结果,而且在他做第一步骤时,早已想到了第十步骤以外的情形。写这种人是一种挑战,不过风光很羡慕这样的智慧,如果不是这种心机个性的司儒之,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书生而言,还收服不了陆芜那只母老虎呢! 《伴妻如伴虎》故事建构在爱情的碰撞以及文化的冲突上,无论是再大的隔阂,再深的歧见,有了爱情的加持,便能促进了解与融合。金虎族是一个很特别的种族,虽然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它的风俗习惯相似于蒙古族,但风光却不将它局限在属于现今的任何一个种族,希望这样的设定,能给读者一些新鲜感,却又不至于太过陌生。 所以这是一个除了爱情之外,又多了一些什么的故事,希望大家会喜欢。 楔子 【楔子】 在群山之首的崑仑山麓西北一隅,是雄伟壮阔的西王母宫殿。西王母统领着得道证果的万物,并协助他们革除妖性,进入仙道,因此在她慈爱的渡化下,万事万物都能循着规律的轮回,不致乱了天理。 瑶池旁,圣宫前,三只千年的神兽——大蛇、金虎及孔雀,兽性依然不除,难以成仙,王母娘娘每每见状皆不由得感叹。 大蛇天生的兽性是「不忠」,她身上有着斑斓鲜艳的花纹,体态修长具律动感,美丽而神秘。千年以来的修炼,她曾被许多得道高人或是神仙收服,然而即使大蛇表面上臣服了,只要主人一个不注意,她随时可能反噬,因为她不信任任何人。 就这样,她的灵力进展得飞快,却从来不会只对一个主人忠实,即便到了王母娘娘的底下修行也不改本性,且因她不主动招惹,也会有一堆自制力不够强的神兽被她吸引过来,最后不是被吸光精气就是废了几百年道行,她一犯再犯完全无视王母娘娘的警告。 金虎天生的兽性是「暴虐」,她浑身的金毛看来金光灿烂,威风凛凛,却是神来杀神、佛挡杀佛。在她修行的过程中,除非道行远高于她,否则任何意图制伏她的人,最后肯定惨遭毒手。 在王母娘娘的座下修行后,金虎暴虐的性子并没有多大收敛,只要闯入她修炼的领域,不管来者何神,一律被虎爪扫落崖仑山巅,运气好一点儿的才能留下一条命,王母娘娘在没有办法之余,也只能先在山峰之间放张天网,能救几个是几个,直到想出法子根除去金虎的天性。 至于孔雀,天生的兽性便是「虚荣」。她天生一身华丽绚烂的羽毛,招蜂引蝶至极,却又高傲不群。千年以来驯服孔雀者,都是提供给她相当的优渥好处,让她享尽虚名、富贵及吹捧,才勉强得其青睐。 原本这「虚荣」并不会造成其他神兽的损害,然而当孔雀来到圣宫后,美貌惊人却又看似冰清玉洁的她,常引来许多神兽争相示好,甚至有一些还会偷取王母娘娘的圣物为献礼。当王母娘娘看到三千年才结一次果的蟠桃树被拔得只剩树枝,而那些果实又全进了孔雀肚里之后,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导正一下孔雀的个性了。 人间百年,不过是天上一天,某日王母娘娘见到牛郎织女只得在每年七夕相见,如此坚贞的爱情激起她的一丝灵机,于是,她从大蛇先开刀了。 人间一番经历,大蛇好不容易根除不忠的妖性,学习到专一,接下来便轮到金虎。 王母娘娘慈爱的眼神落到虎视眈眈瞪着附近神兽的金虎,突然只见她狂吼出声,虎爪一挥,一只走错路的黄鼠狼精就这么被扫入山谷。王母娘娘摇摇头,仙手微点,在山峰之间的天网倏地一张,黄鼠狼精堪堪逃过一劫。 王母娘娘知道,在金虎修炼有成之后,其实已有收敛,否则这只黄鼠狼精不会只落入山谷,而是会被撕裂吞食。 「金虎。」王母娘娘现身在金虎身前,见对方懒洋洋的立起身,吁了口气道:「你方才为何要将黄鼠狼精扫落?你可知能上得了崖仑山顶,必定是历经许久的修炼,这一摔很可能摔掉它百年道行。」 「谁教它要闯入我的地盘?」金虎满不在乎,「我自来到仙宫便划定范围在此,它硬要进来,摔掉百年道行也是自找的。」 「仙宫是属于众生万物的,岂容你擅自划分地盘。」王母娘娘只能摇头。 「我在凡间都是这么做的,也没见其他动物敢叫一声。」金虎微顺了顺美丽的金色毛发,展露一身骄傲。「如今上仙宫来,早已收敛不少,我没吃了它们算不错了。」 王母娘娘微叹,手一扬,山峰间的天网缓缓升起,落到金虎面前,只见里头有刚刚落下昏厥尚未清醒的黄鼠狼精,断了角的山羊精,拐了脚的黄牛精……林林总总的动物精魂不及备载。 「只因你自以为是的占领地盘,便以暴力欺凌弱小,令如此多的众生受到伤害,你不觉得有愧吗?」王母娘娘语气严厉起来。 可是金虎修行千年,那王者的威势也不容小觑,哪里会去注意其他弱小生物的死活——即使此刻王母娘娘表情凝肃,她同样不以为意。 「何错之有?」金虎有些厌烦地抖抖身子,又佣懒地坐下。「我还嫌娘娘放那张破网是在与我作对。救了那群废物,到时候它们又闯入我的地盘,还是要被我再扫一次,不是增加麻烦?」 霸气凌人的金瞳虎目直视着王母娘娘,「我上天庭可是来修行的,自然不愿被这么多麻烦误了正事。」 王母娘娘眉头深锁。「兽毕竟是兽,未受教化,故桀骜不驯,视生命如草芥。你戾气不除,一辈子也无法位列仙班。金虎,人类是三界中最情感丰沛真实的,本座命你下凡投胎为人,历经生离死别,学习人类的常识智慧,更重要的,你必须从所爱之人身上学习同理心,去除身上根深蒂固的妖性,未达目标之前,不准回天庭。」 话说完,王母娘娘振袖一挥,不顾金虎霎时暴怒扑上的姿态,将她送入了轮回池…… 第一章 【第一章】 中原朝廷与北方狼族的战争,即使数度改朝换代都未曾停止。野心勃勃的狼族只要缺粮过冬,就会攻打边境,除了抢粮食,若能夺下一城一池扩张势力更是再好不过。不过大国他们当然吞不下,倒是时常攻打中原边陲附近的小部落,因此北方总是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其中,北方众部落里,位于西北的金虎族,恰好夹在狼族与中原的缓冲地带,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幸得金虎族以武勇闻名,即使狼族对北方土地虎视眈眈,更想居此险要以偷袭中原,却也甚少直掠金虎族的锋芒。 只不过甚少不代表不会,近来狼族几次偷袭金虎族,造成北方势力的震动,金虎族死伤惨重,朝廷有监于此,便派使者招安,欲使其成为中原藩属,朝廷也能提供保护,更能联合北方之力众部落共同抵御外侮。 或许是光凭金虎族之力确实无法负荷与狼族的战争,居然很爽快地答应了。而金虎族提出的条件,更是令人匪夷所思,朝廷连日来的朝会都在讨论这个话题,却始终没有结果。 「金虎族不要咱们天朝武力进驻,也不要金银财富,他们要的,是朝廷派人至部落实施教化,让他们人人识字懂文、知书达礼……」皇帝苦恼地按了按额,「你们认为派谁去好?」 朝臣们你看我、我看你,垂手躬身没有人敢吭声,就怕这个苦差事落到自己头上。 也是,金虎族虽少有人去,但关于该部落的传闻却从没断过,不仅是个蛮荒之地,这风俗嘛……原始落后、粗俗野蛮,着实令人退避三舍,因此不仅没人想自愿前往,若是推荐同僚,又怕惹来怨恨,所以还是闭嘴为上。 「再者,上回狼族由镇羌堡入侵,劫掠许多人口,至今人质仍未获得释放。如能成功联合金虎族,朕便可派凉州卫协助救人,双方夹击狼族。所以此人除了实施教化,军事方面也需通晓,更要能说服金虎族协助天朝。」 又是一件难事,满朝依旧寂静。 皇帝只能恼恨地望着这班位高俸厚的文武官员,他当然知道他们在顾忌什么,他是能要求他们任何一人前去,然而金虎族的情况特殊,送人去跟贬黜流放没什么两样,没人犯错总不能乱派一通.,再加上得说服金虎族救人,所以派去的人必须文韬武略加上口才样样精通,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该选谁。 就在满朝寂静、气氛诡异的时候,突然殿上踏出一个官员,长揖到地施礼道:「启禀皇上,下官自愿前往。」 满殿文武皆是一怔,急忙想看清究竟是谁脑袋傻了自己站出来。待所有目光都集中在那人身上时,全都不由得眼睛一亮。对啊!他们怎么就想没到他呢?! 司儒之,三年前以三甲榜首状元之姿入朝,年纪轻轻便饱读诗书,见识远大、胸怀万千,出口成章。而且他曾上十二军书,经皇帝转兵部参详,果然大大增加了边防的能力,足见其军略也十分高明。 原本在朝中是人人看好的大黑马,但因不愿弃糟糠之妻而拒绝赐婚,惹恼了皇帝后被故意分到翰林院做个小官,多年来无人闻问,直至今日众人才想起有这么一位人物。 皇帝当然还记得这个曾拒绝公主下嫁的家伙,眼睛微眯盯着司儒之,半晌不语。 他故意把司儒之扔到翰林,专司编修典籍等事,原本是想把他闲到自己求饶,想不到他偶尔呈上的奏摺,总是能切中问题,文采更胜太子太傅,军略直逼司马将军,令自己不得不正视,怨气无处发泄,更是冷落他。 当皇帝正想质疑他一番时,一位年迈的大臣突然上前,面有难色地道:「启禀皇上,司大人几个月前才丧妻,这番前去金虎族,是否妥当……」 此话一出,满朝文武如利箭般的目光立刻射向该位大臣,硬是让他的仗义之言卡在喉头,冷汗直流。废话!好不容易有个替死鬼,不赶快推出去送死还替他美言个什么劲? 司儒之无视众人反应,坦然道:「便是因为微臣丧妻,在京城已无牵无挂,自然更适合到西北替本朝实施教化。」 「是极是极!」另一位大臣急忙跳出来,像是怕皇帝想太多会反悔似的,「司大人文采斐然,当朝难有人堪与之相比,实为不可多得之人选。」 「启禀皇上,微臣也认为司大人是上上之选。」兵部侍郎也站了出来,「前些日子司大人上书的十二军略,内容之丰富完整无可挑剔,因此定能胜任此重大任务。」 司儒之拒婚之事人人皆知,皇帝应该也不喜欢他,因此兵部侍郎很爽快的选边站,锦上添花的想帮皇帝将这讨人厌的家伙轰出京城。 群臣看向兵部侍郎的眼神全都带着点古怪,像是不屑这个马屁精似的。但此例一开,马上出现一堆人拚命向皇帝推荐司儒之这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世好人选。 这些反应都在司儒之算计之中。他故意磨了好几天才出面,就是要等待朝廷不安的气氛凝聚到最高点,人心惶惶更有助于让众人将他推到最前线。 因为只有他知道,皇帝从没绝了赐婚的想法,如今他丧妻,那刁蛮出了名的公主又云英未嫁,这次他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不跑怎么可以? 这当朝最低调的状元司儒之,能隐忍沉默这么多年,其城府之深可见一斑。 皇帝见他毫不退缩,不悦地大袖一挥。「司卿,你真要去?」 「微臣只盼为皇上分忧。」司儒之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 皇帝不由得陷入了深思。困了他三年,最后还是无法遂了女儿的愿,不如把他丢得远远的,免得女儿天天吵。 再者,说不定这司儒之去一趟金虎族,受了苦,回京时会改变主意想娶公主!终于想通了,皇帝长叹口气,「既然如此,此去路途遥远,朕便赐卿蟒袍一袭,玉带一围,黄金百两,绸缎十匹,司卿于异族也能过得好些。」 「谢皇上。」司儒之跪下谢恩,掩去眼底精光。 最麻烦的事情解决,很快地朝会便结束。下朝后免不了有些好事的官员来向司儒之寒暄几句,说些一路顺风的客套话,司儒之一一接应,心忖自己此行除了躲公主,更是想看看塞外风光,另外让自己有事情忙,不去多想妻子亡故后,家中人丁寥落之感。想不到诸位大臣竟热情得很,彷佛教化金虎族是多么天大地大的优差。 然而太多礼数也令人受不了,司儒之趁着空档,一个箭步躲到廊柱旁,想等这群官员走光再离开,否则这客套来客套去,他究竟何时才能离开皇宫? 这时候,走廊上传来几名大臣的谈话,似乎还是和他有关,令他不由得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如今有司大人自愿去金虎族,那是最好,否则那鬼地方有谁敢去?这样我们吏部也可以交差了。」说话的,是吏部员外郎刘大人。 「是啊!我有个表兄的姑妈的孙子在西北驻军,听他们说才知道,金虎族人个个嗜杀,残忍暴虐至极,司大人此去恐怕不妙啊!」消息灵通的,是礼部侍郎许大人。 「唉,司大人才获袍升官呢,不会这么容易就……那个了吧?」刘大人缩了缩脖子,接着又涎着脸调侃道:「不过听说金虎族的首领是个女子,司大人不是刚丧妻吗?说不定被女首领看上了,嘿!这下不仅没有生命之危,还成一族长夫婿呢!」 「刘大人此话差矣!金虎族既残忍嗜杀,首领又会好到哪里去?听说她不识之无,力大无穷,说不定又丑又胖,被她看上的结果搞不好是被吃掉。」许大人摇摇头,「这些小道消息都是京里人所不知的,就是不知道腹中包罗万象的司大人知不知道了……」 等人走远,司儒之才带着一脸苦笑,由廊柱旁现身。 「我就是不知道,否则傻子才会在皇帝面前毛遂自荐啊……」 金虎族确切的位置约在崑仑山底下,高山矗立,森林遍布,众多村寨分布在低洼平坦的地方,人数约有数千人,水源是一汪碧绿的青海湖,平时以农耕狩猎为生。由于位于中原与狼族间的缓冲位置,反而甚少遭遇大型战事,只是狼族冬季缺粮时偶尔会至金虎族势力范围内打劫,逼得金虎族渐渐向中原朝廷靠拢。 第二章 金虎族领地内村寨林立,皆由一领袖统领,小至食物房舍分配大至战争召集、政事决策等,全都由首领说了算,战时只要首领登高一呼,所有村寨就会由四面八方动员起来。 金虎族百余年来,首领都由很久以前至中原迁至崖仑山麓一带的陆氏代代继承,目前的首领则是年约二十的年轻女孩——陆芜。 也就是她,在朝廷派人招安时,做出了希望中原派员教化的要求。 当初曾有人质疑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在许多部落耆老面前甚至只能算是个娃儿,如何服众?但陆芜彷佛天生就有种王者气息,让人想俯首称臣。姑且不论她鲁莽直率的个性,自她十岁那年,徒手杀死一头熊之后,大伙儿就将她视为未来金虎族头儿的不二人选了。 所以陆芜在十六岁父亲亡故后,毫无阻碍的当上了首领,部落事务则有表兄金不换从旁协助,几年来倒也没出过什么岔子。 然而陆芜此生最大的缺憾,便是未曾读书习字。当她偶然见到中原来的书生时,那种文采斐然峥嵘的样子令她十分向往,彷佛多读一本书,说话就会比较有道理似的。因此当朝廷使者到达之际,她顺势提出派人前来教导部落人民读书写字的要求。 想不到对方答应了,还很快地送来回信。 「你说,中原派来的使者不到一个月就要来咱们部落?」陆芜睁大眼,一脸兴奋的样子。 金不换点点头,指着手里的信,也是有点不敢置信。「信上确实这么说。他们派的,还是被称为中原第一才子的司儒之,这位司大人不仅是三年前的状元,原来的职务还是翰林院编修……就是负责把全国的书籍全看过一遍,然后收集整理起来之类的,这样的人,居然会愿意来我们这儿啊!」 在议事大厅里,围着几个重要的村寨之长,他们见陆芜开心,也跟着喜悦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陆芜坐不住,身着红色劲装、披着虎皮坎肩的她由座位上跳下,左右走了几圈,最后突然身形一定,大声宣布道:「咱们一定要好好欢迎这位司大才子!」 「欢迎司大才子!」众人随之吆喝。 「唔……你!就是你!」她突然随便指着某一个人,「把你家的羊宰了,做成烤全羊让贵客享用。」 莫名其妙中奖的家伙一愣,接着一脸苦相。「首、首领,我家就只剩一头羊了……」 剩一头羊?那可不成,这样那人家里就没羊奶喝了。陆芜皱了皱眉,突然计上心头,双手一拍道:「这样好了,那个……你!」她又指向另一个倒霉鬼,「把你家的羊分一只给他,然后他杀羊,这不就解决了?」 第二个倒霉鬼张大嘴指着自己,险些哑口无言。「首领,我家没有羊,养的是马和牛啊!」 「哎呀,烦死了!」陆芜皱起眉,一脚踢翻那人,「那你就再找个人抢羊来不就得了?」原就容易没耐心的她,因为怕怠慢贵客,显得有些急躁。 金不换看到她这样处理事情,几乎快昏倒。说起来他算是部落里最能干的人,要辅佐这个没什么大脑、做事又冲动的傻妞,还要让部落里的事井井有条,他都觉得自己厉害到可以在中原出将入相了。 不过他深知陆芜个性冲,绝不能当面削她的面子,必须像对待老虎一样,顺着她的毛摸,才会乖乖听取建言。 「阿二,首领要你弄头羊,你就弄一头来,罗唆那么多做什么?」金不换向第一个被指名的倒霉鬼使了个眼色,表示羊的事他会负责。 那阿二也知机,乖巧地点了点头,「好好好,首领说了算,小的回头就去杀羊。」 想不到这回答,竟得到陆芜一记白眼。「贵客还有一个月才到,你现在杀做什么?脑子傻了吗?先养肥了才对。」傻妞竟然敢说别人傻,还学着那些中原人的样子,手负于背,摇头晃脑地批评起来。 金不换与阿二顿时哑然,算了,她开心就好,真正傻的是谁,不重要。 「只有一头羊绝对不够,不知道贵客喜不喜欢牛……」锐目扫过满室的人,每个人都忍不住抖了一下,「还是马……」她又多看了一眼那个声称自己家里养牛马的倒霉鬼,原本还躺在地上低声哀嚎,一接触到她的目光马上闭嘴。 最后她双手一拍。「要不,咱们到山里猎熊或野狼好了,那个司大人肯定没吃过。」 熊和狼?说的好像和打山羌、野兔一样容易,她以为有多少人和她一样有那种恐怖的怪力啊?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求救的目光全落在金不换身上。 金不换也只能无奈地出来当大伙儿的挡箭牌。 「首领,招待贵客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保证让司大人宾至如归,在咱们金虎族住到不想回家!」 其实金虎族倒也没有想像中落后荒凉,此处屋宇错落林立,有田地与围栏畜牧,甚至还有人养鸡鸭鹅,和中原乡间的景色相似,反而和住帐篷的狼族截然不同,而且人人恬适安闲,衣着纯朴讲求实用,和京城里人人争奇斗艳的景观大异其趣。 此时正值夏季,气候却凉爽宜人。摆脱了京城的燥热潮湿,司儒之才刚下马车,立刻觉得全身舒爽,第一眼就被这个地方的山光水色迷住。 如果能在这样好山好水的地方颐养天年,倒也是不错的事。这样的悠闲气氛与景致,完全不若那位礼部许大人所说如同人间炼狱。 没有人知道,在朝里谦冲自牧的大才子司儒之,事实上是个疏懒到极点的人,能坐就不站,能躺就不坐,有满腹经纶却只想游遍世上名山大川,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隐居。如果不是阮囊羞涩到险些饿死,他也不会想参加科举领个固定的月俸,想不到自己低调再低调,还是被皇帝发现了才能,硬是要把公主指婚给他。 开玩笑,他的志向在远方……好吧,在远方悠闲的山林溪水,而非复杂苦劳的官场,怎能被一个刁蛮公主给绑住。 所以他来到了金虎族,为自己未来的悠闲生活铺路。至于前途是吉是凶,只能看天意了。 司儒之往前走了几步,朝着部落里最大的屋宇一看,一抹倩影突然落入他眼中,她正踏着带有节奏感的优雅步伐,直线朝他缓缓走来,几乎让他目不转睛,眼中再也没有旁人。 这个年轻女孩很特别……这是司儒之的第一印象。 她皮肤略黑,双眼却炯炯有神,发色略带金红,随意地披散着,只在额上绑了条带子做装饰,五官立体,表情不羁,身形修长,十分有野性美,加上她身穿的虎皮坎肩及富有力与美的姿态,令他不由得联想到一头美丽的金毛虎。 京城里绝对没有女人能有这种狂放的气质,司儒之今儿个是开了眼界。 只见那年轻女孩走到他面前约十步处停住,警戒地上下打量他一番,之后看到他身后一车的书籍,才眼神一亮,从容地走到他面前。 「你是中原朝廷派来的司大人?」她问。 「在下司儒之。」他答。 「你是中原第一才子,特地来教我们读书识字的?」她又问。 「第一才子不敢当,只能说学术略有心得,前来与贵族分享。」 「……好,你吟首诗来听听。」她挑了挑眉,彷佛想考他。 「……」这下司儒之语塞了,第一次见面就毫不客气要他吟诗的,她还是第一人。 不过,这难不倒他,何况这山畔水岸及人文风土给他许多感触。只见他微微勾了勾唇角,淡笑吟道:「崑仑横空映碧瑶,苍林婆娑至田边,一阙诗辞道不尽,霞裙月帔拦道前。」 这首诗直指这儿山光水色、森林田家的美景,他一首诗都还说不完,却又来了个美女挡在前面。大意是说山水美、田居美,连姑娘都美,有些调侃之意,只不过切合了现在情况,却显得趣味而不下流。 年轻女孩直勾勾地盯着他,突然噗哧一笑,「欢迎司大人亲临金虎族,接下来,是我们族人为大人准备的欢迎仪式。」 司儒之还来不及说什么,四周的人突然开始唱起歌来,那些原本路过的、种田的、挑柴的、卖货的,全放下手上工作一边唱边围着他跳起舞来。 第三章 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在他脖子上挂了镶有兽牙的项链,连那名形象狂野不羁的姑娘,也亲手替他围上虎纹披肩。 这……会不会太声势浩大了?司儒之还在傻眼,她突然放肆的拉起他的手,娇笑道:「跟我来!」 司儒之不由自主地被她拉着走,连跟她说些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酸腐之辞都来不及,她便拉着他走在最前头,后头跟了一堆唱歌跳舞的人,最后才是司儒之的亲兵随扈们没头没脑地跟着,这诡异的队伍才走了一小段路,司儒之几乎觉得自己像要出嫁了。 「姑娘……」他正想问她是谁,要带自己去哪里,一阵食物的香气却令他一怔,接着话头便被抢了过去。 「到了,你看!」她指向,个大广场。 司儒之抬头一看,更是哑口无言。眼前的广场用木架吊了约十来只不明动物,底下用柴火烧烤,烤得兽肉滋滋作响,香气四逸。要不是这堆尸体……喔不,是这堆烤肉摆放的方式太过惊人,他应该会被惹得饥肠辘辘。 「这是羊肉、牛肉和马肉……」她一一介绍,听到都是一些常见肉类,司儒之内心稍定。 最后她停在一庞然大物前,洋洋得意地道:「这只呢,则是我前日特地为大人你猎来的,京城里肯定吃不到,等会儿部落里要替司大人开个宴会,你要好好尝尝。」 「你猎的?」司儒之心里一沉,不妙之感陡生。「是什么?」 「熊肉。」她云淡风轻的语气好像不过是杀了只鸡一样,「砍坏我两把大刀呢!大人千万不要客气,尽管吃!」 这姑娘究竟是什么大力金刚转世的?司儒之的表情微微扭曲,「这熊肉……京城确实少见……」可是,他真的敢吃吗? 「嘿!我听说熊掌在你们京城可是千金难求的美食。光是熊掌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整头熊都替你猎来,你要吃多少有多少。」她爽快地在他肩上一拍。 「感谢姑娘,我……有空吃。」他僵笑着,忍不住心想,等会儿自己带来的那些随从和亲兵什么都不准吃,只准帮忙吃这只熊! 「对了!大人要在我们这儿住上好久吧?中原有句话说入境随俗,大人要不要换上咱们族人的装束,做我们的打扮?」她突然提议。 「也好……」庆幸她转移了话题,不再提那只熊,司儒之本想爽快答应,心想如今夏季尚凉,边塞之地冬季听说会冷到令人发慌,若是穿着兽皮躺在暖炕上赏雪,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但转头一看,一群穿着兽皮的汉子绕成一圈跳舞,居然就真的只有下身围了条兽皮,上身赤裸,兽皮底下穿的是什么他简直不敢想。 「……不过司某仍心系中原,欲穿旧衣以忆君长,这改变装束之议,可等司某较为适应再说。」他僵着表情,硬生生改口。 「说的也是。」她点了点头,突然又灵光一闪,「啊!大人,我看你束发挺热的,又很麻烦,要不换成咱们部落的发型?」 司儒之忍不住又看向那群汉子,这回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他们的头发全都剃成了婆焦——也就是整颗头剃光只留前发绑成两髻,垂于左右肩—— 司儒之心想自己要成了这模样,简直活像一只人体海东青,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再想回京城面圣,直接上告阵亡异地算了。 「司某自幼已习惯束发,剪了不习惯。」他僵笑了一下,急忙转移话题,免得这姑娘一直灵光乱闪,他会吃不完兜着走。「不知道贵族首领在哪儿?司某在饮宴之前,应先拜访一番。」 「首领?」她偏了偏头,忍不住皱起眉,表情有些狐疑。 「是,贵族的陆芜首领。」司儒之再次强调,看她的样子,怎么好像在质疑什么事似的? 女孩突然伸手指着自己,「我就是陆芜,陆芜就是我。」 「你?」司儒之险些咬了舌。「你是陆芜?力大无穷的金虎族首领?」 「力大无穷不敢当,只能说打猎有心得,才猎熊与司大人分享。」她倒学得挺快,把他方才自谦之辞全套用了上来。 「……好,你吟首诗来听听。」司儒之表情难解。 「……」她无奈地望着他,「我不会,否则要你来做什么?」 「你不会……好吧,加上你猎的那头熊,至少相当程度证实了你确实是陆芜。」想到许大人说的「不识之无、力大无穷」还真是完全命中,只不过真正的陆芜年轻貌美,气质独特,而且看来不会吃人,让司儒之有些安慰。 「陆姑……陆首领,在饮宴之前,司某想先将自己及满车的书籍、物品打理打理,届时再正式拜见首领如何?」 司儒之想先独处,缓解这一个时辰内所受到的震撼,才随便找了个理由,但他提到那一车子的书,却切中陆藤的要害,她急忙道:「当然当然,我马上派人送大人至居处。」 说完,她又急吼吼的张罗人带司儒之离去,那急躁样毫无稳重可言,令司儒之再次瞠目结舌。 待他离去,陆芜还依依不舍的望着他走的方向。像这样文质彬彬、仪表出众的人,金虎族哪里看得到…… 她已经向往这样的文人太久了,如今真的出现在她面前,风采又比她想像的突出许多,长相玉树临风,气质风流倜傥,如何令她不着迷、不欣羡? 直至司儒之消失了好一阵子,陆芜才有些可惜的收回了目光,自语般喃喃问着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金不换,「表哥,他刚才吟的那首诗,是什么意思?」 金不换挑了挑眉,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番,他虽已是部落里读过最多书的人,只不过要教人还差得远。「简单的说,诗的意思是在赞美我们金虎族的好山好水,还有美丽的姑娘。」 「还有美丽的姑娘吗?霞裙月帔拦道前……他注意到了我穿着红色裙子呢!嘻嘻嘻?」陆芜忍不住笑了起来,喜孜孜地前去张罗饮宴事宜,而后头的金不换,只能摇摇头连忙跟上。 司儒之不知道,在他抵达的第一天,就有个个性单纯率直的女孩儿,芳心悄悄为他陷落了。 【第二章】 司儒之在金虎族的生活,只能说过得相当惬意,让他都不想再回京城了。 在教化之前,他试着先认识这个部落,发现人人都十分热情直率,看到他会亲热的叫一声司大人,早上打开门,门口往往会放着一具……呃,动物的尸体,说是要给他加菜,甚至他只要打个喷嚏,马上什么虎皮豹皮的就会往他身上猛加,像是怕他会在这夏日「冷死」了似的。 总之,他只要出张嘴,什么事都有人替他办好,因为部落里的人似乎急着要认识他,所以用各式各样的方式讨好他。这令习惯诡谲多变官场的司儒之不太适应,原以为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但观察久了,他才发现族人的行为原因十分简单。 因为陆芜要他们这么做,所以他们就做。 一群骁勇善战的武士及人民,全听命于一个看来不过二十岁的女孩,在司儒之看来相当不可思议。然而如同天朝一般,百官万民不也全是听命于皇帝一人?只要换个角度想,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以理解。 但她为什么会对他特别好?到目前为止,他的要求几乎都是有求必应,就不知如果要金虎族协助天朝深入狼族救人,这样也会答应吗…… 「萱儿,我该从哪里着手呢……」司儒之由卧榻上坐起,懒洋洋地望着墙上亡妻的画像,深思起来。 他们喜欢他,因为他会是他们的老师,但深入狼族是十分危险的事…… 正当他在思考时,大门砰的一声被推了开来,司儒之虽然下意识皱眉,却其实也渐渐习惯,这儿每个人都是这个样子,毕竟上行下效,现在站在眼前那名笑得张扬的艳丽女孩陆芜,就是最坏的示范哪! 「司大人,你吃饱了吗?」陆芜笑吟吟地端了个盆子进来,里头装了几颗颜色鲜红欲滴的果子。 这也是陆芜令司儒之不解的地方,身为首领,很多琐事其实由底下人服其劳即可,像京城的高官富贾们,被侍女侍童们服侍到,根指头都不必动就能穿好衣服,张开嘴就能吃饱饭,但她对于身边的事总是亲力亲为,他知道这肯定不是体恤下人的缘故,最大的可能,就是她本能的独善其身,不相信身边的人。 第四章 不知道是什么环境才会养出这样的个性……因此,他对她一直有些提防,但她表现出来的态度却又十分友善,这又令他陷入五里雾中,只能静观其变。 「你在和谁说话?」她顺着他刚才的目光,望向墙上的画,看清了是个巧笑倩兮的美女,不由得心头有种古怪的窒闷。「画上的人是谁?」 「是在下的妻子,已过世好几个月了。陆首领有事?」他早已起身,边整理自己略皱的衣角,边化解悠闲被打断的不悦。 所以已经死了?原本听到「妻子」两字,整个情绪荡到谷底的陆芜,知道那人早就往生不构成威胁时,顿时心情大好,又恢复了笑容。「啊,是了!这是咱们这儿很有名的红果子,你吃点吧。」 瞧她递上果子,虽不明白她方才转瞬间似乎变化了一番情绪,他还是决定视而不见,道了声谢后接过果子,那鲜红可口的模样很是讨喜,令他不由得淡淡笑道:「在下前来贵族之前,曾参详过关于金虎族部落的各种传闻记载,倒是没听说有这么可爱的果子。」 「外来的人当然不知道,这是咱们金虎族的特产,只有西南边树林里的秃头崖上有,产量不多,还是我特地派人去采,大人才有得吃呢!」陆芜笑嘻嘻的邀功。 「秃头崖?」司儒之突然眉头一皱,「该不会是那个寸草不生的岩石山吧?那可有几丈高啊!又没有借力的地方,族人们是怎么上去的?」 「徒手爬上去啊,」陆芜说得理所当然,「这次采果子只摔了五个人,不过是头破血流,断了几只手脚,算不得什么大事,能采到果子比较重要。」 她似乎不把族人安危当一回事的说法,令司儒之感到不可思议。他忍不住试探道:「要是采不到果子呢?」 「那就全砍了啊!连这么小的事都办不好,留着做什么?」她耸了耸肩,自己拿了颗果子率性的咬下。 这样就砍了~要不是他一向镇定,他相信自己会忍不住叫出来。「这……是族里的特殊律法吗?除了摘不到果子,还有犯了什么样的事要砍头?」 「绿什么法?是吃的东西吗?」她反问他,一脸茫然,「我说砍就砍,我说留就留,关吃的什么事?」 他没心思纠正她的误解,只是不断质疑道:「所以摘不到果子就砍了……那些没摘到果子,却因摘果子而坠崖的人又如何处置?」 「嗯……看我的心情喽!大人如果你觉得他们摘不够,那也砍了算了……」目光触及司儒之陡然一肃的表情,陆芜突觉心虚,不知不觉地改口,「不好吗?那不然断手断脚以示惩罚?」 司儒之突然懂了,这里果然是陆芜说了算,她就是皇帝,就是律法,而且在金虎族里,人命还相当不值钱。 一种无言以对的心情油然而生,即使慵懒如他,什么闲事都不想管,但这显然超出了闲事的范围。 若不改正这种行为,万一以后莫名其妙被砍的是他,那真是自食其果了。 「不!人命岂可如此轻贱?」他刻意板起脸,严厉地盯着陆芜。 陆芜从没被人这么反对过,本能地沉下脸。「否则呢?」 一种凛然气势突然由她身上张扬,司儒之不由得愣了一下。他平时在朝为官,皇帝的威严也不过如此,一个年轻女孩怎也会有这种王者之风? 「在下至此替朝廷实施教化,便是要杜绝这种情况,如果我教一个你就砍一个,金虎族永远都不会变。」他据理直言,并没有示弱。其实这也算一种试探,因为他注意到,这段时日以来她似乎一直很在意他的反应,若猜测不假,他应该能好好利用这一点。 而陆芜的态度果然不出司儒之预料,由于他义正辞严,她怔了一下后,突然想到眼前是她在意得不得了的人,不知为什么气势就突然弱了下来,讷讷地道:「那要怎么办?了不起我不砍就是了。」 「不只不能砍,还要告诉他们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她既然因不明原因相当听他的话,司儒之便趁胜追击,「这样对的事才会被宣扬,错的事则不会再犯。」 陆芜皱了皱眉,很是困扰的样子,「那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难道她是非不分吗?司儒之不由得反问:「似乎在金虎族里,你就是真理,那么我问你,若是今日你的族人在战役上杀敌立了大功,你待如何?」 「赐他几头牛马吧。」陆芜耸耸肩。 司儒之点点头,在部落里,牛马是很重要的财产,这代表她的赏罚还是有某种程度的分明。「那万一这个人在下一次战役中,打了败仗呢?」 「砍了!」陆芜脸一沉。 司儒之试着沉住气。「万一他是部落里最厉害的勇士呢?你因一次失败就砍了他,岂不是大灭自己人的威风,也让金虎族的武力大大降低?」 陆芜一拍胸,给了个意料之外的答案,「不会有这种事,因为金虎族最厉害的勇士,是我!」 他顿时无言,知道自己举错例子,于是换另一种说法,「这么说吧,若每个战败的你都要砍,不是让他们没了戴罪立功的机会?万一他们在战场上成功杀了很多的敌人,却打了败仗,你是要赏,还是要罚?」 「这……」她突然语塞,陷入混乱。 「那就是了。如果没有一项赏罚的评判标准,一迳以你的意志为依归,那么人民就不知道什么该遵守,什么不能做。在无所依循的情况下,很容易造成动辄得咎的情况,久了人民会反的。」他沉沉地望着她,「万一你砍错了人,人命可是不能重来的,届时旁人又怎么会服呢?」 陆芜欲言又止了半晌,最后带有英气的眉一皱。「那你要我怎么做?」 「这样吧,除了教导部落里的人四书五经、礼义廉耻,在下着手草拟一部适合金虎族的律法,这样便人人有依循,事事有条理了……」懒归懒,写个几部书还难不倒他,何况是保命的律书。 草拟?做那什么绿什么法的食物,要用到草吗?他话才说到一半,突然被陆芜打断,「大人,你这什么绿法要用草做吗?我马上派人准备。」 「不是草,是草拟,要用写的。」他失笑回答。 「用写的?」是什么食物要用写的?难道是食谱?陆芜被搞得一头雾水,不过「写」这项食物似乎挺麻烦的,她倒是听懂了。 「大人,我看你不用麻烦了。」 「为什么?」他不由得纳闷。 她笑吟吟地公布答案,「因为整个部落里,只有我表哥金不换识字,你就算写得再好吃,也只有他看得懂啊!」 山不转路转,既然大伙儿不识字,那就从识字开始教! 在司儒之的规划下,几名自愿跟随前来的儒生分批协助教授习字,等到人人学到一个程度,再让他们往外推广识字。识字之后,便可再学经书大义等知识、道理,一层一层往外扩散,教化之风很快便能吹至部落的每一个角落。 至于他本人,当然就是负起监督之责,至于他何时监督,是站着还是躺着监督,在中原来的官里他最大,谁管得了他? 只可惜这计划还来不及实施,狼族又派人来攻打了,所有的课程只好停摆。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他的学生不知道又少了几个,不过他最担心的事是另一桩,而现在立刻就要发生了。 听到服侍自己的部民说,这次金虎族因猝不及防吃了亏,首领恐怕又会大开杀戒时,司儒之几乎是从炕上跳起,足不停履地赶到议事大厅,果然看到几名伤痕累累的勇士跪在堂下。 堂上的陆芜则是面色铁青,如虎般的锐目直盯着他们,这些立起来高于六尺的大汉,顿时个个吓得瑟瑟发抖。 司儒之并没有直接介入,他立在门旁,想看看陆芜要怎么处理,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反正她那么听他的话,若有不妙,再适时阻止陆芜滥杀也来得及。 「……明明你们就在最前头,那棍棒舞得风都吹到我脸上了,为什么还会被狼族抢去数百头牛羊?」陆芜气疯了,「简直丢尽我的脸!」 一群大汉不断叩首,只能惊惶失措地直嚷着饶命。 陆芜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心里不知在盘算什么,站在后头的金不换也只能穷紧张,暗自为勇士们祈祷,依照惯例,这些人大概死定了。 第五章 虽然他是陆芜面前说话最有分量的人,但不代表他在这头母老虎盛怒之时,也敢冒着被咬死的风险替他们说话啊! 锐利的美目不意瞥到立在门旁的司儒之,陆芜无端心中一跳,再低头看看跪着直磕头的那群人,她正了正脸色,冷哼一声,「哼!你们犯了这么大的错误,让族里损害这么多,我就要你们杀……」 「不要杀、不要杀,首领饶命啊……」勇士们哭求着,一旁的长老与乡亲们也不忍卒睹的别过脸去。 她翻了个白眼,不能说杀吗?「那我要你们砍……」 「别砍啊、别砍啊,首领饶命啊……」又是一阵磕头,这次声音大得都快将屋顶给掀了。 司儒之见状不忍,正待出言相劝,金不换也忍不住唤了她的名字,似乎要替堂下勇士美言,甚至连部落耆老们及围观民众全开口求情。 却见陆芜美艳的五官渐渐扭曲,最后由虎皮王座上跳起,气冲冲地指着堂下的人,「吵死了,全给我闭嘴!」 一时间鸦雀无声,每个人脑袋一空,都只剩下一个念头——死定了! 她在台上左右走了几圈,最后才没好气地道:「我是说,我要你们下回多杀几个狼族,将我们牛羊抢回来,戴那个什么罪的……」 「戴罪立功。」司儒之语气平淡,目光却很是激赏。 他说的话,她真的听进去了。 「没错,戴罪立功,你们全部都得给我戴罪立功,下回要抢回三倍的牛羊!万一办不到的话,哼哼哼……」 她的话在此停顿,那群原本以为捡回一条小命的勇士正暗自欣喜,但听到要抢回三倍牛羊,脸又是一垮,那可是上千头啊!凭他们几个人,可能吗? 「首领饶命啊!首领饶命啊……」下回又不知道要受到什么折磨了,一想到此,他们又呼天呛地的求饶起来。 「饶个屁命啊你们!万一办不到的话,你们就……」陆芜又看了司儒之一眼,形状优美的嘴儿一抿。「就继续戴罪立功,一直立到死算了,哼!」 身后的金不换忍不住噗嗤一声,在接到陆芜的白眼后,立刻别过头去,只不过抖动的双肩明白地泄露了他的心情。看来,这群人是不用死了,虽然她似乎挺心不甘情不愿的。 满堂的人们也欢呼起来,因为这几乎是史无前例的开恩,他们全像捡到了宝一样,甚至有勇士们的家属都感激地跪了下来,口里直呼着首领英明、首领伟大之类的话。 陆芜没想到只不过饶了几个她也不是很在乎的人性命,会得到这么热烈的反应,那些家属的泪水、堂前勇士们感激的眼神,甚至是耆老乡亲们的赞美,都让她心里兴起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新奇感觉。 痒痒的、暖暖的,却不令人讨厌。如果不是司儒之,她可能永远都感受不到。思绪至此,原本盛怒的陆芜也忍不住看向他,跟着众人一起笑了。 对于她的判决,司儒之虽也听得啼笑皆非,却很肯定她的努力,遥远地对她微点了点头。 陆芜见状大喜,在众人面前直爽地对他叫道:「司大人,我可是听了你的话,没杀了他们,要他们戴罪立功了。」 「首领宽容,人民自然归心。」司儒之也坦然地夸奖她。 「所以啊,大人你可以开始草……呃,草拟你那叫什么绿法的食物,我给他们每人吃一份,以后人人守规矩,我也不用常被他们惹得生气了。」她异想天开地说。 司儒之忍住大笑的冲动,正经地道:「陆首领误会了,律法不是食物,而是一部书,只是将平日易引起争端的事情做规定,使人在一定的范围内享有最大的自由而不逾矩,这样自然会形成秩序,首领也不需要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常常生气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知道自己的首领出了什么糗,也不知是哪个大胆的忍不住笑出声,这笑意倏地感染了全场,一时间满室哄堂大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再笑,我就全杀……」陆芜窘得想杀人灭口,但一看到司儒之不认同的眼神,剩下的话也只能全梗在喉头。 「好嘛,不能杀不能杀,真是麻烦死了!你们笑的人我每个都记起来了,等司大人的律法写好了,我就要你们一人吃十本!哼!」说完,她气冲冲地转身由侧门离开了大厅,后头金不换习惯了在会后平抚她的怒气,也急忙跟上。 「首领,律法不是用吃的啊……」被扔在大厅的众人,都还能听到金不换提醒着陆芜的那渐渐远去的声音。 司儒之看着她恼羞成怒跑远,忍不住莞尔,他发现这个外表狂野美艳、个性鲁莽的小姑娘,其实出乎意料的可爱。 狼族掳去了数百牛羊,代表他们有东西吃了,至少好一阵子不会再来侵扰,趁着这个时候,司儒之教导金虎族如何在高处设寨、哨卡,以及烽火台,并且建立巡逻的制度,让族里以后面对狼族的偷袭,能够更有余裕的反击。 以往金虎族的战斗方式,就是正面迎敌、拿刀猛砍,一点战术也没有,也幸得他们个个高头大马,连女人都孔武有力,所以每回面对其他民族的入侵,即使胜不了也不会惨败,倒是附近部落面对这种毫无章法却又不要命似的拚死乱打的战士都敬而远之,也因此金虎族才能吃立到现在。 然而看在军略武韬都有一番心得的司儒之眼中,这种紊乱的战事系统当然不可取,只是徒然损失人命而已,为了不让狼族一进攻便扰了他的清净,他针对附近的地势地貌,拟定了一个作战方式。 不过陆芜却是左耳进右耳出,在她的思想里,司儒之是个文人,尽管才高八斗,可没有上过战场,讲什么战术云云都是废话,直接拿起刀枪正面对决才是真正的战争。 「萱儿,是否狼族没有杀到我门前,我都能视而不见?」 这一天,司儒之又懒洋洋的坐在炕上,对着亡妻的画像自语。 只要没有人扰他,他几乎是足不出户,金虎族悠闲纯朴的生活方式很合他的意,他当然会希望维持这样的生活,所以各种会干扰他平静生活的外患,他都会优先想办法除去。 比如狼族。 突然,门又砰的一声被打了开来,司儒之无奈地望向门口——虽然他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霍然闯入的陆芜见他又在跟画像说话,心中有些吃味,但一见到他微恼的表情,什么酸溜溜的感觉都抛至九霄云外了。 因为她突然想起来,他曾千叮万嘱进屋前要先敲门的呀!还说这是什么礼貌。 她活到这么大,有谁跟她说过什么叫礼貌?听起来还没有那个叫律法的好吃呢! 「司大人,我明白了,那我重新敲门好了。」她马上抬手阻止他开口,干笑两声退出,门也砰的一声关上。 接着司儒之就听到如雷般的敲门巨响,才刚站直身要应门,那两片脆弱的门板居然就在眼前轰地一声破裂倒地,门外的陆芜甚至手还举得高高的,一副傻眼的表情。 「司、司大人,我怎么知道这门板这么不禁敲,居然就倒下了……以前没敲过嘛,嘿嘿,以后我会小力点的。」她尴尬地收回手。 司儒之摇摇头,知她天生怪力,着实也拿她没办法,「陆首领有什么事吗?」 「唉,别首领首领的叫我,我是他们的首领,可不是你的!叫陆芜便得了。」她摇了摇手,「我本来有些事想跟你说,在大堂等了你一早上,谁知道你好像挺喜欢我们的炕,成天只顾着躺在上头和画说话呢……」 说到这里,她突然有些忸怩地道:「司大人……和妻子感情很好?」 「平常与她谈诗论文,也算是相敬如宾。」他淡淡的解释,其实随着时光流逝,提起萱儿已经不那么痛了,留下的只是遗憾。 「谈诗论文?」陆芜心中第一次兴起比不上人的感觉,如果司大人天天和妻子角抵打架,那她肯定不会做得比他妻子差?,但谈诗论文,就是她完全无法企及的境界。 「是啊,萱儿是名才女,我精于古文及政事,她则精通诗词,出口成章。另外,她的琴棋书画也称得上一绝,我在家里躺……咳,读书时,她便在旁弹琴助兴。」他看着画,突然漾开了一个温暖的微笑。 第六章 陆芜难以形容自己心里那种怪怪的感觉是什么,但隐约察觉到,她很希望他那种笑容是对着她,而不是任何人。 原本只是一种对文人的憧憬,但自从他处处展现了才能,似乎没刻意做什么,族里气氛却有很大的转变,让她心悦诚服,到如今已然转变成她也没注意到的、含有他意的深刻情感。 她希望自己能和他口中的萱儿一样有才华,希望自己能和他谈诗论文,受到他的称赞,更希望自己……配得上他。 「吟诗作对、琴棋书画……那很难吗?」她美目一眯。 「只要有心学习,应该不难。」他持平而论。只不过学到什么程度,就要看个人的天资与努力了。 「那好,我明天……不,今天就开始学!」她突然正视他,「我本来是来告诉你,部落里的人识字读书,我也要一起学,只不过我是首领,不能和他们一起,想要你另外找时间指导我,但我现在想的不只是这样了。」 「我要学写诗,我要学琴棋书画,你都得教我……」眼珠子转了一转,她偏着头,「写诗不难吧?是否只要学会许多字,就能作诗了?」 「也可以这么说,若是不在乎境界也不在乎平仄对仗,作诗确实不难。」 「琴嘛……应该跟我们部落里的雅托克差不多,看别人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她努力回想着。 司儒之知道雅托克类似中原的筝,便点点头,「只需粗通音律,弹个几曲应该不成问题。」 「至于那什么棋书画嘛,棋跟抢夺粮食,把它当成打仗,想办法吃了对方就得了,至于书,识字就行了吧?画呢,嘿,谁不会画?」她可是对自己的天赋极有信n^。 为了不打击她的自信心,对于她的想像,司儒之也不愿直接揭破,何况她说的也不算太过分。「你说的原则上都没错……」 「那就好!」她笑弯了眼,不着痕迹、得意地瞥了眼萱儿的画像。「一个月够不够学会?」 「一个月?」他笑着摇摇头,「再怎么样,一个月都不可能学会,能识几个字就很不错了。何况,这一阵子凉州卫指挥使欧阳佥大人会奉皇命到这里,检视族里学习的成果,我得想一些让族人能快些学会的东西。」 「凉州卫欧阳佥大人?」陆芜眉一皱,「那谁啊?」 「你不知道他?凉州卫就位在金虎族的北方,不是应该与你们互通声息,共同抵御狼族吗?」他有些吃惊。 「哪有这回事?」她想也不想地否认,「抵抗狼族,一向都是我们族里自己来的。」 想想欧阳佥的为人,司儒之突然领悟过来为什么凉州卫会视金虎族于无物,忍不住叹气道:「百姓赋税,光养些酒囊饭袋!」 接着,他突然抬起头看着陆芜,一个计划在心中慢慢成形,「陆芜,既然你想学,我就教你。不过在欧阳佥来之前,我只教你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她双手握拳,彷佛下定了决心。 「对对子。」只要她能把他教的东西三四成习得,他有把握凉州卫绝不敢再小看金虎族。「对对子只要会说话、脑筋灵活即可,不需要熟识许多文字,最适合你学。」 「对对子?」她摇头晃脑地想了一想,「不!除了什么对子,至少也教我弹弹琴吧!这样我才能很快的学会琴棋书画,和你谈诗论文、相敬如宾啊!」 「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去准备准备。」话说完,她便急匆匆的离开,个性急躁的她向来急惊风,一刻都等不得,让司儒之想拦她的话都来不及说就跑得不见踪影。 「你……陆、陆芜……」他啼笑皆非地摇摇头,「这耐性要能在一个月学起琴棋书画,也算得上是奇葩了。」 只不过,她急着想要和他谈诗论文、相敬如宾,又是什么意思呢?既然陆芜要他教,那司儒之就教了! 除了每天教她做对子的方式与技巧,再来就是简单的琴技。除此之外,司儒之还不忘导正陆芜的行为,让她的嗜杀不至于导致金虎族的覆灭。 她是一个首领,却不知道如何当一个好首领?他懂得如何当一个好首领,却不想当首领,如此看起来两个人可说是一拍即合,他教她如何赢得族人的敬重,陆芜也很用心的学习。 只不过狗改不了吃屎……呃,应该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叫一头威风的老虎一下子变成吃草的小兔子,怎么做就怎么别扭。加上陆芜急着想将他教的东西一古脑儿学好,性子更加急躁,每回遇到不长眼的族民惹了她,都令她心头火起想砍人。 可只消他瞥一眼,她便由猛虎成了小猫。 不能砍,不能砍,她每回告诫自己时,脸上的笑容都僵到有些狰狞了。 不过日日教她的最大好处,就是他懒散的生活得以光明正大的继续,试问他只要弹个小段子,她就要练到天荒地老,他只要出个上对,她就要对到海枯石烂,剩下的时间他要怎么偷懒,谁管得了他? 这日,两个名唤大牛与小牛的侍卫,到首领的居处禀报要事时,突然听到里头传来刺耳嘈杂的声音。 「这啥声音啊?跟咱捕山猪时的猪叫声差不多!」大牛觉得耳朵都痛了,大着嗓门忍不住抱怨起来。 「该不会是首领在里头杀山猪吧?这声音还真难听。」小牛猜测着,嗓门也不小。 「在咱首领手中的山猪,还会是活的吗?真是猪脑袋了你。」大牛赏了小牛一记,「还是在锯木头?」 「哪家的木头锯起来这么大声,又这么难听?」小牛瞪了自己的哥哥一眼,「说是鸭子叫也不像,倒有点像撕麻布袋的声音……」 「总不会是首领在唱歌吧?哈哈哈哈哈!」大牛自以为开了个幽默的玩笑,和弟弟一起愣头愣脑的笑了起来。 这时那尖锐刺耳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个回应由两兄弟身后传来,「那不是首领唱歌,也不是鸭子,更不是锯木头或杀山猪的声音。」 「那是什么?」哈哈笑着的大牛本能地回道。 「那是本首领我弹琴的声音。」身后又传来冷冷的回答。 两兄弟顿时一怔,突然背脊窜起一阵寒意,一直凉到了头顶。他们硬着头皮往后转,果然看到沉着脸的陆芜,手里还挎着一架立起来几乎要和她一般高的雅托克。 「本首领弹琴很难听吗,哼哼哼。」她瞪着他们,单手上举,沉重的雅托克居然轻易的被她举了起来。 大小牛兄弟深信自己若再敢说一句,那把琴立刻会像擂城门的大木那样擂过来,于是整齐地摇起了头,表情惶恐。 「你们该死……」 那琴即将擂过去的前一瞬,又一道温醇的男声慵懒地响起—— 「陆芜,怎么了?」司儒之面无表情的望向三人。 之所以面无表情,是因为他对于发生什么事了然于心,他本人今天都已经被陆芜摧残一个早上了,若非硬撑着,恐怕他表情会比盛怒的陆芜还要狰狞。 陆芜听到他的声音,心头一动,那表情马上变得温和,比春花还要和煦,看得大小牛两人眼睛都快凸出来。 她放下手中的凶器……不,是放下手中的琴,浅笑着回头道:「没事,我和他们兄弟说话呢。」 「说什么呢?」他刻意问。 她又转了回去,背对着司儒之以一副夜叉模样恶狠狠地瞪着两人,瞪到他们发毛,但她的语调却是比什么都温柔。 「他们听到我弹琴,不小心被迷住,站在外头欣赏呢一.」锐目像看着猎物一般,紧盯着大牛和小牛,「你们说是吗?」 「是是是……」兄弟俩点头如捣蒜,这时候谁都知道否认必死,何必和自己的脑袋过不去。 「好听吗?」她一脸阴狠。 「好听,好听……」大牛都快哭了。 司儒之哭笑不得,心想嗜杀的她在他面前既不能杀,又不能凶,给她一个台阶下也好。「他们不是你的侍卫吗?想来除了被你的琴音迷住,应该还有其他事要禀报吧?」 被他这么一提醒,陆芜才没好气地瞪着大小牛两兄弟。「你们有事吗?」 「没有、没有……」被吓破胆的小牛先是摇头,然后被哥哥在后脑勺重重赏了一掌后,突然像是什么筋接通了,又急忙点头,「有有有。」 第七章 「到底有没有?」陆芜翻了个大白眼。 「有!」大牛抢在弟弟之前回话,免得嘴笨的弟弟一个不小心真的被首领给砍了。「大堂那里有人求见首领,说是什么凉州卫的。」 凉州卫?陆芜压根忘了这个人,转头望向司儒之,倒是后者若有所思,沉沉地一哂。「终于来了。你们先去通传,说我和首领马上就到。」 大小牛如获大赦,急急谢恩后,拔腿就要逃。 这时候陆芜一句淡淡的话由后头传来,「你们两个既然觉得我弹得好听,下回我练琴时就在旁边伺候。」 兄弟俩同时一个踉跄,差点没跌个狗吃屎,哭丧着脸急忙通传去了。 待他们一走,陆芜哼了一声,才恢复笑脸对着司儒之道:「大人,你说的凉州卫我想起来了,什么欧阳的嘛!他们究竟是来干什么的?」 「是来找我的,但是……」他迟疑了一下,「也是来找你的。」 「找我?找我做什么?」 「现在来不及和你解释,到时候你就知道,你只需先有个心理准备。我教你的东西,你有几分把握?」司儒之反问她。 「自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她拍了拍胸,表情很自信。 「那么,等一下就看你的了。」他神秘地一笑。 「看我的?」她不明白他卖什么关子,不过她相信他不会害她,便从善如流地道:「看我的便看我的吧!反正大人你说的一定是对的。我先把琴放回去,再去看那什么劳什子的欧阳大人,总之什么都听你的!」 司儒之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因她的话而骚动。其实以他的个性,应该很不欣赏陆芜这种没耐性又残暴的性格才对,但她的努力改变他全看在眼中,加上她对他全然的信任与崇敬,说不定还有些……爱慕,着实令他有些感动。 「唉,小姑娘,你可是在撩拨我?」他喃喃自语。 凉州卫位于黄河以北方,平时在最前线抵御狼族侵略,也是与大漠通商的重要据点,因此重要性不言而喻。 指挥使是凉州卫最大的官,统领地方军政。在司儒之前往金虎族之前,就知道朝廷行文凉州卫指挥使对于他在金虎族的教化一事要全力协助,所以身为指挥使的欧阳佥,于情于理都应该来看一下。 照理说,凉州卫与金虎族互为犄角,护卫中原,平时该互通声息、彼此接应才是,然而双方却从不相见亦不相识,原因全出在欧阳佥这个人身上。 欧阳佥是个文人,而且是个自负的文人,文才极高,所以官做得大,但因太过自命不凡而被京中的官员排挤,因此「外派」至凉州卫统领军事。然而他一直认为金虎族为化外之民,部落人民全都是一群野人,和他们交流只是有辱斯文,所以根本不屑一顾,从不愿纡尊降贵往南看看。 但现在才德之名比他更高的司儒之来了,再加上是钦定人选,欧阳佥即使再不愿,仍是得来这个他完全瞧不起的地方一趟。 他等了一会儿,才见到司儒之姗姗来迟,后头还跟着一个貌美的年轻胡女,令他不由得在心头冷笑。 哼!倒是乐不思蜀了,竟敢怠慢他这个指挥使! 他暂时隐忍不发,直到司儒之坐下向他告了声罪,并以马奶酒敬他时,他才皮笑肉不笑地也喝了一口摆在面前的马奶酒。 那微酸的油脂味令他忍不住皱起了眉,来到塞外这么多年,他还是喝不惯,果然是胡人的东西,臭不可闻! 「司大人一介文人来到这蛮荒之地,连酒都难以入口,真是辛苦了。」他很自然地认为司儒之也是不得已才会到金虎族,一开口就不客气批评,也不管自己还在别人的地盘上。 「这里山明水秀,人民淳厚善良,景色也颇似中原乡野,食物滋味鲜美,司某来到这里觉得十分适应,身心舒畅,何来辛苦之说。」司儒之知道欧阳佥对于异族的歧视,忍不住替金虎族说话。 坐在他身边的陆芜听到他的美言,也忍不住甜甜一笑。 但她这个笑容却让欧阳佥误会了,认为司儒之被胡女迷得昏了头,立即冷哼道:「司大人是由衷的这么说,还是另有原因?」环视还穿着兽皮的村民,他冷冷一笑。 「若不是化外之民,岂会着兽皮、食兽肉,光看就令人倒尽胃口。」说完,他还鄙视地看了眼桌上一盘一盘的兽肉。 此话一出,部落里的人脸色全变了,陆芜更是唰的一声站了起来,司儒之连忙搭住她的手,若不是这个动作,相信欧阳佥一眨眼就会死在她手上。 「欧阳大人,你身上的腰带,束发的带子等,难道不是由兽身上取出来的?而你惯食的中原饮食,牛羊猪难道不是兽?莫非大人也是化外之民?甚至你的丝帛衣服,还是由蚕丝抽取,那连兽都称不上,而是虫呢!」司儒之淡淡地反讥回去,若是别人对他无礼在先,他也不会客气。 何况,他对金虎族已产生感情,无法忍受有人仅因偏见就胡乱批评。 因他的反唇相稽,金虎族人出了一口闷气,全哈哈大笑,陆芜也暂时按下脾气,投给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只有欧阳佥气得吹胡子瞪眼,「司大人此话差矣!可别忘了朝廷派你来,就是要教化金虎族,若非粗陋无文,何须教化?」 瞧这一群看来就傻头傻脑的村民,欧阳佥一股优越感油然而生,讥诮地刻意卖弄起来。「在这莽榛蔓草之地,这群卖浆屠狗之人也不过负薪之资,秽德彰闻,司大人怀才抱德,意图明扬仄陋,然你就算于此敷教明伦,他们依旧百拙千丑,鄙于不屑,得不到什么的。」 他用了一堆艰涩难懂的成语及辞汇,听得众人一脸茫然,连部落里文才最高的金不换都一知半解,陆芜更是整张脸都呆了,虽然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却拿他没办法,只能将求助的眼神望向司儒之。 司儒之若有似无地看着陆芜,才不冷不热地对欧阳佥道:「欧阳大人虽才高八斗,可不能瞧不起金虎族,族里即使受过教育的人少,但稍加点拨,学习的能力可是不输给中原子弟。」 「我怎么看不出来?」欧阳佥讥讽地看了看这些人。「不如欧阳大人考校一番?我听闻欧阳大人对于做对子十分精通,不如就考校这个,我相信他们不会让大人失望的。」说这些话时,他又若有所思地瞥了陆芜一眼。 「如此甚好,我也能和皇上交代。」结果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金虎族自取其辱,那就别怪他欧阳佥不客气了。 每个人都以为司儒之会派原本就有些墨水的金不换应战,连金不换本人都这么觉得,因为如果欧阳佥考校的结果不好,甚至可以行文上奏皇帝,告他一个有负皇命,司儒之不会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的。 想不到司儒之还没开口,陆芜居然自己跳了出来,对着欧阳佥道:「我来!」她这个自告奋勇的举动,别说是欧阳佥,每个族里的人都瞠目结舌了,不敢相信首领才跟着司大人学个把月,就敢出来和人较劲。 「你?区区胡女,除了献媚供娱,也想逞能?」欧阳佥冷笑。 「什么叫献媚供娱?」陆芜皱眉,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连这都不知道,哼!就是说你除了出卖美色引诱男人,还能做什么?」他压根瞧不起她。 这话彻彻底底地激怒了陆芜,她目光一凝,狠厉地锁定了欧阳佥,「至少我能让你永远留在这里,想走都走不了!」 那种锐利的霸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见两人快吵起来,司儒之理当出面制止,想不到他反而静静地看着他们斗嘴,一句话也不说,立于后头的金不换不由得紧张起来,连连使眼色给司儒之,怕陆芜一个激动,出手砍了欧阳佥,那中原的皇帝不派兵来攻打才怪! 倒是欧阳佥在一个冷颤之后,忍不住暗骂自己不中用,抬起精神对着陆芜喝道:「就凭你?即使你的美色让金虎族首领迷恋又如何?他敢对本官做什么?你这妖女滚下去叫你们首领出来还比较实在。」 陆芜完全忍不住了,正想发作,这时候司儒之终于有了动作,他缓缓地起身,刚好挡在盛怒的陆芜及一脚踩进鬼门关的欧阳佥之中,徐徐道:「欧阳大人,若是异族至我中原朝廷,对皇上出言不逊,应该如何?」 第八章 「理应问斩!」欧阳佥表情一肃。 很好,他就等这么一个答案。司儒之微微一笑。「那么,欧阳大人至金虎族,对金虎族的首领出言不逊,又该如何?」 「什么首领,我现在还没有看见人呢!」说到这个他就有气,明明金虎族的首领早该出来接见,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是否视他为无物? 司儒之但笑不答,但一直恶狠狠盯着他的陆芜,却像是要扑过去咬他一口似的,龇牙咧嘴地一字一字咬牙说道:「意思就是,你,得罪了金虎族的首领,也就是陆芜本人我!」 陆芜?是这胡女?怎么可能?! 欧阳佥不由得脸色微变,急忙看向司儒之,想不到后者只是淡淡点头,一点也不想替他说话。 即使自命不凡,但欧阳佥能做到这么大的官,也不是完全不识时务,自知理亏,他硬扯着脸皮,皮笑肉不笑地道:「在下有眼不识泰山,想不到金虎族竟是由女子领导,果然族里的未来可期,在下初来乍到,相信首领应该不会太为难在下。」 听不出他的微讽,陆芜怒气稍敛,但对他的仇视可没减半分。 「不过,既然首领要接受在下的考校,那是最好,首领该是部落里文才最高的,相信能让在下开开眼界。」欧阳佥压根打心底就瞧不起她,心忖若是能挫挫金虎族首领的锐气,顺便趁机参司儒之一本,自己这一肚子气也算出了。 何况他见陆芜举止粗鲁,言语无状,连献媚供娱都听不懂,九成九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经过这些日子的习字,连司儒之都赞她有天分,陆芜可是自信满满。「你尽量考!」 就是这句话,让全族的人捏了把冷汗,尤其是对她那肚子草包知之甚详的金不换更是惊到快昏倒,忍不住提醒司儒之,「司大人,首领她……她的文才……」 「放心吧,她是你们的首领,你们要相信她会替金虎族扳回,城的。」 司儒之说完,露出一个微妙的笑容,「我倒是相当期待,陆芜会给我们什么样的惊喜。」 对对子,在民间是乐趣,在文人之间,则可视为比较文才的一个方式。谁的用字华美,对仗工整,甚至能在短短几个字之内引经据典,都可称为才子。毕竟在短时间内要对得上,除了要有急智,还得饱读诗书。 急智陆芜可能有,但饱读诗书这一项,若她也够格的话,那京里那群寒窗十年赴京赶考的读书人,可能都要用条衣带悬梁了。毕竟在司儒之来之前,她真的大字不识一个,如今才过了个把月,司儒之就敢让她接受大才子欧阳佥的挑战,究竟有什么凭恃? 只见他如老僧入定,神秘兮兮地笑着,令一群族人冷汗涔涔,不知所措。 欧阳命起身,沉吟了一下,望见窗外远处碧绿的青海湖,便刻意卖弄道:「青海逾海青。」 这对子很简单,却也不简单,除了「青海」与「海青」需为倒反辞外,还指明了青海湖的湖水比真正的海洋还青,有比美之意。 想不到陆芜想都不想,指着一旁的小牛道:「小牛比牛小。」 司儒之教过她做对子,反正字数一样,词性相同,听起来差不多就好,不必管什么文字优不优美,意境高不高雅,身边的东西都是素材,想到什么就尽管说,绝不会错! 此对一出,金不换脸都歪了,司儒之立刻别过头去,他不能在众人面前笑出来让欧阳佥难看,至于其他族人则是大声欢呼。因为人人都知道,就凭陆芜那块料,能做出对子就很不错了,何况他们也听不懂欧阳佥和陆芜那两句究竟有什么不同。 欧阳佥气得指着她,「你、你……」却是再也说不下去。 事实上她做的对子又有什么错?先不论意境,小牛确实比牛还小只,而且她对得工整,完全无可挑剔。 拧起眉头,欧阳佥顺了顺呼吸,决定出个更难的对子,顺便讥讽一下这群化外之民。「山顶有仙,却为雾.,林中有木,不成材。」 这句讽刺,换来欧阳佥带来的几名亲信鼓掌助威,其他人大概只有司儒之听得懂——以为山顶有仙人,到了才发现是云雾一场,以为森林里都是木头,结果没一个能拿来做柴薪的——表面上意思很简单,事实上是在讽刺金虎族的人受到的称赞,如武勇及善战之类的辞,全如云雾般虚假;而后那句不成材,更是说金虎族的人个个都是废材。 这句话陆芜听得雾里看花,不过结构她却听清楚了,思索一阵,看到桌上的烤乳猪,再看到门旁站着一个孕妇,她猛地一击掌,开心地说道:「屋里有人,却是猪,肚中有女,不肖子。」 这个反击就明明白白了,只是恐怕连陆芜本人都不知道她漂亮打了一仗——屋里有人却是猪,就是在讽剌欧阳佥根本就是头猪,至于后头那句不肖子,原只是说那孕妇肚里若是女儿,当然就不像儿子。原本只是句废话,用在此处却是妙不可言。 背过脸去的司儒之,肩头已经开始抽动,好不容易转回头,表情却是憋得五官都皱了起来;金不换倒是干脆大笑出声,也带动着族人一起笑;而欧阳佥的亲信中,不知是谁嗤地笑出声,被狠瞪一眼后,急忙闭嘴。 欧阳佥气到胡子都快翘起来,脸色涨红,一张嘴瞪大眼,好不骇人! 他有苦说不出,像这样光明正大的被骂,却不能反驳,是如何的痛苦啊! 「哼!穷山恶水,尽出些不文蛮夷!」他忍不住批评。 「哼!百姓赋税,光养些酒囊饭袋!」这句话,是司儒之曾说过的,只是被她记了起来,如今正好现学现卖。 已经憋到有些中气不足的司儒之忍不住苦笑,这不是骂到他了吗? 但欧阳佥以为她聪明到可以直接对上他的话,更讽刺他这个官有如酒囊饭袋,便大怒反驳,「你说,这里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哪个不是化外之民?」 「我看,大人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哪里像是朝廷大官?」 和司儒之比起来,不管是气度还是外貌,这个欧阳佥可差得远了。 「你你你……」欧阳佥都快疯了,不由得拍桌大喝。 「大庭广众,岂容你有辱斯文!」 「机会难得,就让我多骂两句!」她想都没想便答。 正在喝酒压下笑意的欧阳佥亲信倏地噗一声,将酒全喷了出来,拚命急咳以掩饰笑声,一旁的司儒之已经受不了了,眼眶都因笑意而湿润了起来,至于金不换和其他族人,笑声几乎快掀了屋顶。 陆芜也想不到,她只是照着司儒之教的方式做对子,简简单单就能气得欧阳佥跳脚,却又无可奈何,她可乐了。 「不对了不对了,这是什么套路,简直不伦不类!」欧阳佥不想认输,但事实上面子早就丢光了,只是十足的不甘心,自己居然会被一个胡女顶得说不出话来。 「所谓才高八斗,不过就这样嘛。」在陆芜心中,真正的才子只有一个人。 「你!」欧阳佥猛一拂袖,彷佛就要朝她冲过去。 司儒之此时巧妙地介入两人之间,他倒不怕欧阳佥对陆芜如何,却怕她一个不快就砍了对方,那事情就难办了。 何况,此事也该到收尾的时候。 「不过是简单的考校,欧阳大人知道陆首领堪称有程度便成了,中原文化知识博大精深,自然不是一两个月就能通晓,就算这对子里有些许……失误,也无须计较太多。」司儒之缓颊,但谁的对子失误较多,谁比较计较,大伙儿就心照不宣了。 有了台阶下,欧阳佥连忙脸色一正,顺着他的话讽道:「是极是极,不过是能对得上几个对子,也上不了什么台面。」 「哼,做对子算什么,姑娘我还能弹曲给你听呢!」陆芜莫名其妙压过了欧阳佥,自信心无限膨胀,忍不住夸口道。 一群族人听到此话,自然是起哄加鼓噪,希望首领替他们再下一城,然而听到此言的司儒之却脸色一变,略知陆芜琴艺的金不换则眉头微皱,至于先前来传话的大牛与小牛两兄弟,更是直接砰一声昏倒,干脆了事。 「好,在下就不相信你样样精通,就此领教陆首领的琴艺。」欧阳佥气疯了,心想只要她的琴艺出了一点差错,他便要批她批到当场毁琴! 第九章 司儒之还来不及阻止,陆芜已兴致勃勃地叫人取她的琴来了。原本只是想让陆芜天马行空的吟诗作对本领气一气欧阳佥,但现在事情却转眼间发展到令他无法控制的地步。 这位女首领,行事果然出人意表,教司儒之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琴取来后,只见陆芜大马金刀地一坐,双手放在琴上,看起来还算是有模有样,颇具大家风范,族人们期待着,欧阳佥紧张着,而司儒之,则是担忧着……纤指一下,琴音如疾风骤雨般响起,缓慢处如杀猪声嗷,嘈杂难闻.,激越处如铜鎚击铁,雷鸣轰隆;低鸣处如老牛呜呜,模糊难辨丄局亢处则如裂丝帛,尖锐逼人。这一曲才弹了一下,不仅族人们个个摇摇欲坠,汗湿背襟,连行事处变不惊的司儒之都脸色苍白。 最后,欧阳佥终于受不了了,长身而起,向陆芜直作揖道:「在下认栽、在下认栽,首领的琴音更胜天籁,令人如临大敌……啊不,如沐春风,在下就此认输,金虎族确实人才辈出,资质……简直前所未闻,司大人的教化风行草偃,这个……呃,效果卓越,在下会向皇上好好禀报。」 族人们由一开始的目瞪口呆,到最后的欢声雷动,欧阳佥告了罪,急急忙忙离席,一方面是面子挂不住,另一方面,他怕这陆芜兴致一起再奏一首,他欧阳佥这条老命就要赔在这里了,不快些丢盔弃甲怎成? 司儒之完全料想不到最后居然是这样的变化,完全超出了他的算计,直教他哭笑不得,想不到这时陆芜居然朝着他冲过来,毫无顾忌地在众人眼前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令他彻底呆立当场。 「太好了!我就知道向司大人学琴准没错!」 其实这动作不仅在中原不合宜,就算是在民风开放的金虎族里,也算是大胆了。然而一向我行我素的陆芜,哪里会在意这么多。 怀中的软玉温香,让好久没有碰女人的司儒之有些昏了头,但他毕竟心性极沉,很快地便反应过来,轻声劝道:「陆芜,男女授受不亲……」 「亲?我又没有亲你!」说到这里,她脸上居然起了丝暗赭,就不知道是太过兴奋,还是另有所思。「还是你要我亲你?」 「亲?不不不不不……」这下,再怎么冷静都不禁心猿意马了,司儒之连忙退了三大步。 「司大人别客气,我不会拒绝你的!」要说颠倒是非的能力,直率的陆芜肯定名列前茅,重点是她自己还无自觉。「如今我诗做得好,琴也弹得好,很快就能和司大人的妻子一般,与你谈诗论文、相敬如宾啦!」 司儒之完全无言以对,无奈地望向四周的人,除了金不换向他投以同情的眼光,其他族人似乎都双眼放着光,不知在打什么逾矩的心思…… 如司大人的妻子一般,与你谈诗论文、相敬如宾啦! 陆芜的话若有似无的在司儒之的耳边回荡,原来她学习得这么努力,是为了像萱儿一样。 话又说回来,她为什么要像萱儿呢? 越想越觉得暧昧,即使淡定如司儒之也觉得静不下心,以往在卧榻上可以躺个昏天暗地的他,如今却是坐也坐不住,索性起身出了宅子。 在他的规划下,大型的村寨都设了学堂,让附近村寨里有心向学的人能读书习字,学堂里各式各样的课程正教授着,有按年龄分的,有按课程分的,一切井井有条,族人也学得相当起劲。 但这些事到了欧阳佥的奏摺上,会不会还是这个样子就有待商榷,毕竟他被陆芜气得够呛……不过当自己轻描淡写地询问他为什么没有依朝廷期许和金虎族建立良好关系时,欧阳佥脸上那变化无常的神情,相信他也不敢在奏摺上胡乱写什么。毕竟,依圣旨他可是要整合凉州军与金虎族至塞外救人的,欧阳佥届时还要听命于他呢! 如今已入秋,位于塞外的金虎族天气很快就变得冷风飕飕,族民还光着个膀子走来走去,倒是平时在京城养尊处优的司儒之有些受不了了。 平素出门他都会穿着毛氅或披风,不过由于今天心思纷杂,他忘了这件事,只想到村后的树林里逛逛。 金虎族的主要村寨,屋宇街道排列是「非」字形,中间一条大道,连接着数条平行的巷子,房子则都在巷弄之间。 非字形的两端,一端是上回迎宾烤肉的大广场,另一端就是树林,出了树林,一边往人烟罕至的旱漠,另一边则通向密不见天的深林,景色十分极端。 平时司儒之就十分受族人爱戴,然而今日尤其特别,朝着树林的方向走时,总觉得族人们看他的目光热烈得过火。 终于,比较大胆的金不换在村民们期待的目光中凑了上去,「司大人,去哪儿啊?」 「到树林里走走。」 「树林啊……」不知为什么,金不换论异的笑了起来,在司儒之眼中,那笑容带了几分暧昧的味道,十分古怪。 「树林有什么不对吗?」 「不不不,司大人去树林对极了。需要我派人替大人把风吗?」金不换看了看一旁的大牛,两人一起吃吃笑了起来。 把风?是怕有猛兽吗?司儒之淡淡一笑,「不必了,我喜静,不喜欢有人打扰。」 「喔?大人当然不喜欢有人打扰。」金不换自以为了解地直点头,「放心放心,我会叫村民们都别过去,免得坏了大人的好事。」 「我的好事?」司儒之想了下,微微点头,「算是好事吧,至少我满享受这一刻的。」 大牛这时候忍不住窃笑着插进一句,「这种事当然享受啦!咱活到这岁数,都还没试过那种事呢。」说着说着,他突然降低了音量,「大人,那种事是什么感觉?」 那种事?是指他好散步附庸风雅之类的事吗?但为什么大牛看起来神情如此谁异?司儒之心忖也许是自己多想了,便坦然道:「就是一种很舒坦、很放松,充实心灵耳目的感觉。身体只要维持一致的动作,思考却可以天马行空,有时想想古圣先贤也曾在做这种事时,想出了许多震古铄今的大道理、大思想,就觉得自己似乎也沾染了点仙气。」 「啊?做那档男女之事脑子还能想些震古铄今的大道理、大思想?不愧是读书人,脑子永远都很忙啊!」大牛,脸钦佩地说道,金不换亦是赞叹不已。 「男、男女之事?!」司儒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你们怎么会想到那里去了?」 「难道不是吗?」大牛歪着头,「咱们首领都当众向大人示爱了,现在大人要去树林,咱们首领也在树林,要做什么不是大伙儿心知肚明吗?不过大人不愧是大人,做那档子事还能充实心灵耳目呢!」 「不不不……你误会了。」 司儒之不断回想自己方才究竟说了什么——不需要把风,不喜欢打扰,很舒服很放松,还能充实心灵耳目,甚至古圣先贤都做这件事,还能想出些大道理……天啊!他此时真想一头撞死,这大牛和金不换的误会,还真不是普通的大。 他连忙解释,「我到树林里只是想散个步,我以为你在问我散步的好处。何况,我也不知道陆首领在树林里啊。」 「喔—」两人拉长音点了点头,但眼神仍然有几分怀疑。 「我和她是清白的,她也没说过什么示爱的话……」 他才说到一半,突然被大牛打断,「哎呀司大人,首领喜欢你这件事,全部落的人都知道了,你就大方应承下来,有什么关系呢?」 有什么关系呢?当然有大大的关系!这件事可是会扭曲他教化金虎族的努力及善意啊!难怪方才族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原来全把他当成首领未来的夫婿看待。 「总之这件事不要再传,我先走了。」他断然道,继续往街尾走去。 「大人,你还要去树林吗?」金不换问。 「没错。」 「但你不是说你和首领没什么……」 司儒之停步,骤然回身,正色道:「我去树林找陆首领,要她和你们这些族人解释清楚!」 【第三章】 来到树林里,司儒之走了一小段路,才发现真的有些凉意了,入秋的树林里阳光稀落,吹来的风却冷得钻进了骨子里。 第十章 摸了摸肩,原来忘了带披风。他失笑地摇摇头,继续往树林深处走。 才走没几步,远处出现一个金红色的身影,令他双目一亮,正想朝着她走过去,却因看清她的处境而停步。 身着红衣兽皮的陆芜,正聚精会神地举着弓箭,对准一只正在吃草的山羌。她专注的眼神,散发的霸气,都让他想到一只伏低身子蓄势待发的老虎,正准备出其不意地狩猎她的猎物。 其实她真的很美,美得狂野自然,风扬起她带着深金红色的头发,像是也掀起了她张扬的艳丽。若以一个男人的角度纯欣赏,他会想要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美,但若掺杂了其他政治或心机的因素,他害怕她的美。 以他的见识阅历来说,他已不会被美色所惑,但经过一阵子的相处,她的单纯与信任,就如同锋利的虎爪般,在他的心头上留下一道抹不去的疤痕,让他不由自主的会去在意她,甚至在思维薄弱的时候,还会被她那放肆的风情迷惑片刻。 突然嗖的一声,她出箭了,那箭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山羌,后者应声倒地。陆芜眉目染着得意的风采,欣然走了过去,一手将仍在挣扎的山羌提了起来,果真神力无穷。 「太好了,今晚拿去给司大人加菜吧!」她笑着道。 司儒之平静的脸上若有似无地扬起一抹淡然的笑容,这时她只想着他吗?为什么呢?他虽然隐约感受到她对他有意,却不知已到了时刻挂念、这么深刻的地步。 在两人的关系染上一层绮色后,他知道自己不该再胡思乱想,却又不由得越想越古怪。 摇了摇头,他方举步想向她那儿走去,又见她皱起了眉,瞪着手上已然不动的山羌。 「这点肉不知够不够,我一人都能吃掉半头牛了,司大人说不定吃不饱。」司儒之闻言哭笑不得,究竟有多少人能像她一样,一餐能吃掉半头牛?她倒将自身的特殊当常态了。 他才踏出一步,陆芜便机警地抬头,看见他,那警戒的眼神陡然放柔,拎着山羌踏着喜悦的步伐而来。 她的笑容,令司儒之不自觉也跟着笑了。 「司大人,你也来打猎?」她看着他单薄的衣服,不由得挑起眉,放下手上的山羌,将身上的兽皮解下,不避讳地披在他身上。「天要冷了呀!你这京里来的人肯定受不了的,怎么不多穿一点……」 司儒之根本来不及拒绝,一下子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已经为他系好了带子,他只好抚着肩上还带着她余温的兽皮,怔然道谢。 「谢什么呢?我也不可能任你着凉吧,何况我还没和你谈诗论文、相敬如宾呢。」她笑得有些含蓄。 相敬如宾……司儒之心里一沉,突然想起自己的来意,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旁敲侧击地道:「陆芜,这种话,以后还是少说吧。」 「为什么?」她不解地问,这话有什么不能说的? 「因为……」瞧着个性单纯的她,他索性直说了,「因为村寨里的人都在谣传我们两人的事,说是你……嗯,你对我有意,我想这种谣言还是别让它被渲染扩大要好。」 「渲染扩大?」陆芜定定地望着他,神情认真,「他们说的没错啊!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他们要说,任他们去说就是。」 「这……」司儒之哑口无言,金虎族的女儿果然大胆奔放,这种直率的回答真令人招架不住啊! 「我们不适合的。」司儒之劝道。 「哪里不适合?」她偏着头,一条理由都想不到。在她的想法里,喜欢就是喜欢,还有什么要考虑的? 被她这么一说,他还真的想不到有哪里不适合。毕竟男丧妻女未嫁,就算真的有情愫又如何?甚至以他在部落里受欢迎的程度,说不定娶了她,族人们还会额手称庆,狂欢个三天三夜呢! 但他……司儒之望着陆芜,也说不上对她的感觉是什么,若说只是对妹妹的爱护疼惜,绝对不只于此,这他无法欺骗自己;可若说是爱情,又似乎还没到那种程度。 毕竟像陆芜这样坦白直率,又一心一意只恋他想他的人,世上大概也没有别人了。他的心不是没动,而是动得幅度还不够大。 「在下性子疏懒,恐怕不是良配……」他只能先找理由劝退她,希望她想清楚。 「懒?会吗?懒就懒了嘛,你们中原首领……呃,是皇帝吧,交给你的事你有办砸吗?看来也没有,所以懒有什么关系呢?顶多以后你都躺在炕上,劳动的事我来就行了。」在陆芜看来,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司儒之见一计不成,只好再找另一个藉口。 「但在下于名利地位也十分淡薄,在中原不过是个小官,你却是金虎族首领,两人似乎不太匹配。」 「你若计较这个,首领让你当好了。」虽说在金虎族里,首领往往是最强者担任,但他想当的话,她就转任副手,谁敢欺负他,她就揍得那人的娘都认不得他! 「不不不,在下绝没有这个妄想。」他断然否认。 「那我就继续当了,反正你不是懒吗?当首领很烦的,不能一直犯懒。」她说得云淡风轻,其实到现在,她还弄不清楚他顾虑那么多做什么。 在金虎族里,男女看上眼了,晚上拖进房里隔天就是夫妻,顶多再补行仪式,为什么中原人那么麻烦,要考虑那么多? 「你或许是羡慕我的才名,但其实我只是徒有虚名,什么才子之类的,都是官场溢美之辞。」这句话,他倒说得三分真实。他知道陆芜欣赏才子,就是不知她只爱他的文才,或是真爱他的人。 「能赢我就够了,何况你不是状元吗?若你还不成,那中原其他文人都是饭桶了。」她轻松一句打发他。「族里现在人人有书念,好像整个村寨都文雅了起来,这可都是你的功劳,别以为我傻,其实我都看在眼里。若你光只是会读书,什么事都做不好,我还真瞧不起你。」 司儒之难说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看来她真的不只是仰慕他,而是扎扎实实的爱上他……这一瞬间,他原就有几波涟漪的心湖,似乎被她翻腾了一阵,难以平自心。 他看着她,像是在测试她的决心般再下一城,「在下……在下甚至身体虚弱,在族里应该连孩儿都看不上。」 「孩儿看不上,我看得上就好啊!何况你到族里是来教人的,又不是来打打杀杀的,虚弱……顶多我多杀只熊什么的让你补一补。」她耸了耸肩。 「可是……」 「唉,不要再可是了,就算你又懒又没用,还是个徒有虚名的傻鹅,身体还弱到走路就会跌倒,那又如何?我喜欢就好了,所以你就不用一直把自己的缺点挖出来。你放心,我只会更同情你,不会瞧不起你的。」她拍拍他的肩头,像在安慰似的。 徒有虚名的傻鹅?走路就会跌倒?他有把自己说得那么差吗?司儒之在心中苦笑,他似乎有些说过头了。 他希望的,就是要她瞧不起他,而不是同情他啊!否则他干么把自己眨得猪狗不如? 他实在黔驴技穷,只好说道:「但我现在对于男女之事……着实心如止水,毕竟我仍思念亡妻,旧情难了。」 终于,陆芜沉默了,这是她完全无法反驳的理由,他心里已经有了别人,而她什么时候才能达到那个条件,能在他心里挤出一点空间容纳自己呢? 心里有些酸意泛上,而酸中还带点痛。 「你果然还想她啊……那么美丽温柔,还知书达礼的人,难怪你会一直挂念着。唉,这我就真的比不上了。」她笑得有些勉强。 见她的表情,司儒之突然觉得心头不舒服,好像自己做错了什么。「在下并没有比较你和萱儿的意思……」 「没关系没关系,我会努力赶上她的。只要你告诉我怎么做,你说的话,我一定听!」陆芜倒是很快振作起来,笑容又恢复原来的灿烂。 「我说的话你都听?唉,你会后悔的……」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她撼动内心,他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司儒之解下自己肩上的兽皮,又披回她肩上,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原来觉得逾矩的动作,才一席话的时间,他做起来居然已经如此自然。 第十一章 陆芜只能一直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他突然的动作让她来不及反应,只能僵在当场,看他替她绑上系带。 看着她全然信任的神情,一个想法在司儒之脑中渐渐成形,但某种复杂的心理矛盾让他踌躇了一阵,最后才幽幽开口,「即使有危险的事,我说了你也听?」 「当然!」何况在力大无穷、武功高强的她心中,根本没有什么事是危险的。 「好吧。」司儒之终于下定决心,双眼一凝,方才带着些暧昧的气氛一下子全散了。「我要你同意,让金虎族协助我天朝做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她呆呆地问。 「到狼族救人。」瞧她根本想都没想就欲点头,他心头闪过一丝自厌,他不喜欢这么利用她,便又在她开口前抢先道:「此事非同小可,你仔细想想再回答。」朝着她弯了弯唇,司儒之要自己硬下心,回头走出树林。 风卷起一地落叶,陆芜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也学起了司儒之,深深一叹。 原来,他心中果然还是爱着前妻的,她要怎么样才能胜过那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美人儿呢? 摸摸肩上他又还给她的披肩,一股暖意兴起,但他的不断推托,却又寒了她的心。这是心思单纯的陆芜,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为情所困。 陆芜毫无意外地答应了司儒之,愿意配合凉州军派遣金虎族人替天朝救人,因此,欧阳佥又急匆匆的赶来,怕他们做出什么有损凉州军及他个人利益的决定。 如果按照欧阳佥的规划,那么该是凉州军与金虎族分兵行进,于塞外会合,然后直袭狼族大本营,然而却让司儒之否决了,因为太过旷日废时,且届时欧阳佥必定会要求统帅全军之权,可是率性的金虎族哪里可能听他的话。 而若以陆芜之计,那就更简单了,根本没有什么计策可言,总之领兵打过去就对了,管他凉州军来不来会合,反正金虎族人个个是勇士…… 当然,司儒之也否决了,这根本和送死没两样,可不是每个人都和她一样力大无穷,可以一个打十个。 所以司儒之拟了一个声东击西的计划,由金虎族引开狼族主力军,凉州军则至狼族部落救人。 他考量的重点是,深入敌营凶险难测,所以由训练有素的凉州军来做,而金虎族与狼族一样以骑兵见长,有来去如风的优点,引开敌人最妥,何况金虎族算是支援,让他们涉险也不好。 然而欧阳佥却不愿意自己的人赴险,厉声抗议,陆芜被他扰得烦了,为避免自己在议事时一刀斩了这人,索性答应双边交换任务,由凉州军诱敌,金虎族深入。 这下换司儒之头痛了,双方都选了各自最不擅长的事,他的谋划就必须更精确,这下非得禅精竭虑,想犯懒都不成了。 不过这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他能堂而皇之的与陆芜只论军情,不论风月,也不用天天教琴被她荼毒耳朵,心思更不会一直飘向暧昧的那方面去。只是偶尔陆芜那不加掩饰的爱慕眼光,总会让他心神微动就是了。 这阵子司儒之设计了一个战阵,将族兵分成几十个小组,每个小组各自练习小范围的攻击与防御,比如几个人专砍马脚,几个人专门扑杀,另几个人负责防御掩护等等,每个小组有组长,需时时注意元帅的旗令或鼓令,若其他组别遇到危险,也可以互相支援。 在短时间内,主要任务又是袭营,这算是最有效率的方法了。 终于到了出征那天,陆芜调派了八千人马,乱中有序的在广场上集合,准备出兵。 当司儒之换上戎服,带着自己的亲兵来到广场时,一向紊乱不成法的金虎族兵,居然全安静了下来。 他点了点头,站到广场最前端的高台上,居高临下地道:「诸位兄弟伙伴,上次狼族抢了我们的牛羊,杀死我们的亲人朋友,如今,换我们攻入狼族,抢回我们的牛羊,救回我们的亲人!」 「抢回我们的牛羊,救回我们的亲人!」此话一呼百诺,广场上的血性男女们全热血沸腾地应和着。 「我们要用勇敢与强壮,让狼族不敢再侵袭!」慷慨激昂地道。 「我们要用勇敢与强壮,让狼族不敢再侵袭!」震天似的口号响彻云霄。 金虎族以往都是说打就打,哪里有这么被精神激励过,第一次这么吼叫出来,让他们个个更加充满信心,深信此仗必胜。 这也是司儒之要的结果,他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是经过精密思量,如今果然成功地鼓舞了士气,也为这次的出征找到名正言顺的理由。 只是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当他正要下高台,骑上马出征时,陆芜这天才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八轮大马车,而前头拉车的,居然还是两批长队的战马。 「司大人,请上车!」陆芜自以为干了件好事,得意扬扬地掀开了车帘,「这是特地为司大人准备的,这次出征到狼族大本营,沿途必定辛苦,你在这车上要躺就躺、想睡就睡,也不用在马上颠得那么不舒服。」 司儒之目瞪口呆地瞪着马车,半晌后难以置信的目光慢慢移到她身上,他知道她的用意是想讨好他,但却用了最糟的方法。 领兵出征,究竟有哪家的元帅会坐在舒适的大马车里指挥作战,然后外头杀得热火朝天,里头睡得四脚朝天? 见他目光变得凝肃,陆芜不知为什么突然心虚起来,难道弄辆马车给他,又错了吗? 司儒之不再理会她,刻意大声说道:「给我解下战马!」 陆芜瞪大眼,「少了马,这车要怎么跑呢?」 「大伙儿骑马,我就骑马,大伙儿睡地上,我就睡地上,我司儒之领兵,必与众兵士同甘共苦,绝不会贪图舒适!」 「可是你这文人,要骑这么久的马……何况是你自己说你这人很懒的嘛……」陆芜咕哝着。 司儒之表情霎时变得铁青,直接厉声斥责她,「身为主帅,若不能事事以为表率,如何服人?难道众军士都躺着打仗吗?军令如山,你这副元帅更应服从,居然还有那么多理由?」 「我……」陆芜顿时无语,她不过是想讨好他,谁知道他会生这么大的气?而且是在这么多人的面前拿她出气,偏偏他是心上人,她又无法反抗他,否则要是换了别人,她不一刀将其砍成两段才怪! 落寞及难堪的感觉袭上,陆芜觉得心口有点酸,好像小时候自个儿上山去杀熊时,回家讨好父母反被责怪一样,空空的、痛痛的。 「念你只是初犯,暂不处罚,若再有违令之事,必依军律行刑!」司儒之突然转身对着台下大声说道:「这便是军律,人人都遵守,才能打胜仗!不听令就只有失败的下场,你们是想成功还是失败?」 「要成功!我们要抢回牛羊、救回亲人!」台下的兵士激动地大吼着。 「好,出发!」 司儒之下了出兵令,接着不再看陆芜一眼,迳自下台坐上亲兵为他备置的骏马。陆芜见状,急忙叫人撤下马车,自个儿也急忙策马跟上。 他……该不会不想她了吧? 傻头傻脑的陆芜只能暗自担心,却又不敢直接问他,再加上方才被他斥责,那种酸楚的感觉久久挥之不去,因此一路上表情落寞,完全失却过去出征时那种意气风发。 总是在她后面的金不换,将一切全看在眼里,却也只能长长地叹口气。男女之事……果然复杂啊! 军行二十日,渐渐深入大漠,树林没有了,城市没有了,一眼望过去尽是黄澄澄的沙,风一吹起,磨得脸生疼。幸亏金虎族人长年与狼族交战,早已习惯这种气候,否则白日奇热晚上奇冷,光是适应天气就能搞死一堆人。 但司儒之这个中原来的文人就惨了,为了鼓舞士气身先士卒骑马,结果就是挂在马上摇摇欲坠。幸亏有他的亲兵支持,也幸好他虽养尊处优,但在金虎族这强调武勇的地方生活,也学了几个简单把式,对于强身健体有莫大助益,因此才能撑到现在。 现在,他开始想念陆芜那辆马车了,只是有口难言,他还得当全军的表率呢! 第十二章 这几十天来,除了军事,他不再和陆芜说其他的话,怕影响自己的心情,更怕误导了她,让她一个忘情,又做出像准备马车那类出格的事。然而陆芜脸上的笑容日渐消失,却也是显而易见的。 他不希望伤她的心,却又必须伤她的心。 金虎族的向导是个老手了,他领着全军沿着古河道走,偶尔能寻得水源,因此还不至于全军疲累到无法战斗的地步。在与凉州军约定的时程内,金虎族终于来到了一处绿州,旁边甚至还有小小的林子,司儒之立刻命全军驻扎。 他知道,养精蓄锐的时候到了。 此处距离狼族大帐约数十里路,约莫两个时辰可到。依约定,此时凉州军应该已经采取行动,引走了狼族的大批军队,故全军在绿州旁休整一天,先派斥候查看狼族动静,如与计划相符,便立即起兵。 大军睡了香甜又满足的一夜,隔日司儒之正在思索进攻方式及时机时,金不换突然入帐求见。 司儒之迎他入帐,谁知金不换见到他,却是欲言又止。 「金副将,有什么事吗?」他的态度,让司儒之有种不妙的预感。 金不换的嘴张了又阖,阖了又张,最后有些艰难地道:「大人,我们可能提早出兵吗?」 「为什么要提早?」司儒之摇了摇头,「我还想延后呢。」 他带着金不换来到桌前,桌面上有一张纸,上头绘着附近的地形图,这是自己先前依据向导的叙述画就而成,充作简略的布阵图。 「我们在这里,狼族大帐在这里,而依计划,欧阳佥的凉州军应该已经将狼族主力军队引到了这里。」司儒之指出几乎是等距的三个地方。「狼族有烽烟,如果我们提早入侵狼族,狼族很可能在我们还没救出人质,也还没抢回牛羊之前,就已经大军回防了,届时我们反成瓮中之鳖。」 金不换听得脸色有些发白,「那我们要什么时候出发?」 「如果斥候回来的消息是好的,那么我们便晚半日出发,到时候狼族大军就算知道自己的大帐正被攻击,也来不及赶回来。」 说到这里,司儒之语气一顿,才接着道:「老实告诉你也无妨,我不相信欧阳佥,此人心胸狭窄,又与陆芜有过节,只要凉州军晚到一刻,金虎族袭寨就多一分危险。」 这时候,金不换的脸已经不只白,而是黑了,甚至还冒出冷汗。「司大人,其实、其实……」 「有话直说无妨。」从金不换踏入帐里的那刻,司儒之就知道,他带来的消息绝对不会太好。 金不换吸了一口大气,巍巍颤颤地道:「其实首领在清晨时,已经先率领三千骑兵,袭击狼族大帐了!」 「什么?!」司儒之失声喊出,直身而起。「怎么这么鲁莽!又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你也知道的,她是首领,脾气又不太好……」要阻止她,得先冒着被她砍的风险呀,这下金不换连苦笑也笑不出来了。「她要我们晚点再说,等她立了大功给你看,但我怎么看都觉得这是个馊主意,所以才提早来报,就算被她砍我也认了。」 「她怎可如此轻忽?她身上背负的,除了三千族人的命,还有中原人民、金虎族民人质的数百条性命啊!就因为她的贪功,难道要让这么多人陪她送命?」司儒之大怒了。 「因为……因为司大人这阵子不理她,她觉得自己做错事了。」金不换不禁替她说话,「她喜欢你,想讨好你,你却生她的气,她才觉得自己只要立功,你就会不生气,就会喜欢她……」 这么简单的道理,司儒之一点就通了,原本高张的怒火也慢慢降了下来,化为一阵阵的无奈与心疼。这傻姑娘,行军打仗可不是儿戏,怎么能容人将风花雪月的男女私情掺杂在里头? 就是知道她傻,他才故意不理她,想不到她竟换了个方法犯傻?! 「司大人,还是你派亲信去将她追回来?」金不换突发奇想,因为金虎族一定没人敢去,若换成司儒之的亲信去,说不定能说动她。 「不,来不及了,先别说不可能追上她,现在她可能也已经打草惊蛇。」司儒之沉吟。 「那该怎么办?」金不换急了,连司儒之都没办法,难道首领只能送死? 「如今只好置之死地而后生,不能追上,我们就增援。」司儒之思索片刻,「狼族若及时回防,很有可能被凉州军回头攻击。因为事出突然,狼族的撤走势必匆忙,对于欧阳佥来说,这不啻只一个立功的好机会。如果他贪功,说不定还能拖住狼族一阵子……」 说到这里,司儒之向金不换做了个手势,低声说了几句话,接着便看向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 「希望这次,上天是站在咱们这边的!」 狼族派出五千大军,追击一队深入内陆的中原士兵,最大的目的当然是敌军部队手中的军粮辎重。 而当狼族大王知道这股士兵是凉州军时,追得更是起劲,毕竟凉州军是狼族入中原的第一道防线,能趁机削弱几分是几分。 大帐还留有约五千兵马,加上周遭小部落的兵力,他们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来袭营。然而司儒之就是抓着他们这点心思谋算,想不到陆芜的自作主张,居然让事情产生了变数。 当陆芜的人杀进狼族大帐时,一开始确实是夺得了出其不意的先机,但等狼族回过神来,兵马骤增,陆芜的优势也慢慢失去了。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抢回被掳去的人质。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救,这些人掳了就掳了,再生过就是,反正金虎族从来不缺人,反而牛羊被抢她还比较计较,但她知道司儒之看重生命,所以为了让他开心,让他觉得她是有用的,她第一个就是杀向奴隶最多的地方。 一群正在为狼族服劳役的人质见到金虎族杀来,也不管来的是哪族人马,立刻就反了,随着金虎族起舞,而当他们知道金虎族是来救人的,更是振奋精神,因为老人孩子都被囚禁了起来,只有年轻力壮的男女需要服役,他们便领着一小群金虎族民,杀向了囚帐。 但当狼族好不容易集结增援后,情势立刻反了过来,近万人打三千人,幸得金虎族个个武勇,才勉勉强强没有马上被歼灭。但他们中间还要护着救出的人质,使得整场仗更难打,处境也更加艰难。 即便是陆芜这样身怀怪力的高手,也砍杀到手都酸了,但敌人还是源源不绝地直攻过来,四周杀声震天,刀刃没入人体的声音在这样吵闹的环境下居然还听得一清二楚?,脸上、身上已然分不清是敌人还是自己的血,眼前望去是一片腥风血海,鼻腔里都是血腥味,脑子根本无暇思考,想保命,就是杀!杀!杀! 陆芜一心只想立功给司儒之看,但情势显然时不我与,然而她越心急,就越觉得力不从心,在险险闪过一把砍向头颅的大刀后,刀锋浅浅的在她艳丽的脸庞带起几滴血花。 她不禁在心里问自己,她会死吗? 不只是她,人人都陷入了绝望,狼军一方则是声势大振。突然间,远远地传来一大群急骤的马蹄声,还有吼叫的声音,越来越接近,战事因而一缓,因为来的是哪方的援军,尚未可知。 慢慢的,声音听得清楚了,人也看得到了,却是一大群约数百个穿着破烂戎衣的狼族军,狼狈地驾着马,一边大叫着,「大王中箭了,大王中箭了,我们输啦!」 「大王说,快跑回大漠,剩下的人快逃啊,敌人的大军杀来了!」 这一下,狼族的军队像炸了锅,全都无心恋战,直往后方退去,而陆芜这方的人又反颓势为优势,步步逼近。 有希望了! 当司儒之领着一群假冒狼族军的族兵来到狼族大帐时,看到的画面简直教他目管尽裂。 陆芜率领的三千金虎勇士,拚死抵抗四面八方攻来的狼军,而一群看来就是来自各族人质的老弱妇孺,则被他们保护在中间。陆芜在队伍的最前头,以一抵五,状似疯虎,挥手就是一颗好大的头颅,别人的刀砍在她身上,她好像也不痛不痒似的,偏就是不让任何一个人突破她的防御。 司儒之看得出来,她在保护那些人质,他知道她还不太懂人命的价值,因此会舍生忘死的这么做,为的只是他。 第十三章 只是他的一丝青睐。 当狼族军队跑掉了大半,假冒的士兵马上反过来砍杀狼族的人,陆芜这方才认出原来那些都是自己弟兄,居然装得似模似样的,她精神一振,更是极力扑杀。 「首领,司大人要你去他那里!」一个亲兵杀入重围,对杀得兴起的陆芜道。 「撕什么东西?这是好机会啊,别吵,让我多杀几个人!」陆芜无视司儒之的命令,又或者她根本听不懂这是命令,而且是来自司儒之的,她只是继续、不断地杀敌。 司儒之在远处看得清楚,不由得气恼她的愚勇,更气她的逞强,一般人像她伤成那样,早该倒下了。 他回头吩咐了几句,亲兵立即出列了五人,个个都是好手中的好手,他们听令杀进敌军之中,硬是把陆芜由敌阵中拖了出来。 她来到司儒之面前时,他以为自己可以冷静的,但当他看到她几乎体无完肤,却在看到他时双眼一亮,露出惊喜的笑容,那,刻,他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她在他心中,原来比想像中还要重要,否则那种萱儿死时才有的痛,怎么会又出现了? 「你……你怎可自作主张,擅自出兵!」司儒之要自己无视她示好的笑容,那种彷佛开在血海中的笑容,光想都令人心魂俱裂。 然而陆芜却没感受到他又急又气的情绪,她只知道他看到她努力杀敌,也看到她救回人质立下大功了,这下他该开心了吧? 于是她急急忙忙开口道:「司大人!我救到人了、我救到人了!你们中原的人质一个都没少,我也没让他们受伤,他们全都好好的,你快看、快看!」 她指向战场,战争已经到了尾声,狼族军根本毫不恋战,他们的抵抗只是为了逃命,剩下的人已经不到四分之一。 她急忙看向他,「你快去看看有没有没救到的,我可以马上再回头去救!快,否则狼族要跑光了!」 司儒之难以说明自己心中的感觉是什么,他想狠狠捏她的脸,告诉她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一心想替他救人.,但同时他更想狠狠抱着她,告诉她他被她鲁莽的行为吓到了,他此生真的不想再看到另一个能影响他心绪的女人在他面前逝去。 他很感动,真的,甚至连萱儿都没给过他这么深刻的感动。当一个女人真爱着一个男人的,表现出来的莫过于此。可是他却不能在这时刻表达出来,这是战争,出征前,他才说过——军令如山。 他只能瞪着陆芜,一字一句硬着声道:「副帅陆芜,未依军令擅自行动,罚二十军棍!」 【第四章】 打跑了狼族,抢回一堆牛羊,救出所有人质,司儒之没有多加停留,急忙将大军撤回,免得狼族大军回防时被打个正着,就前功尽弃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被引离的狼族大军见到烽烟,知道有人袭营,二话不说放弃追击凉州军,急忙回防。而欧阳佥见有机可趁便由后头追击,捡了一个便宜,也因此司儒之的救援能够及时到达,成功达成任务。 当然,计无遗策的司儒之早把回程的路都安排好,出征时就在大漠沿途设置临时帐幕,离开时不拆派员留守,大兵回程时便沿路拔帐,如此便不缺飮食,同时还能当作引路的指标。 因为准备万全,金虎族救出人质后,大军直奔了八百里路,直到战马再也跑不动,人质也奄奄一息,才缓下休息。 至于狼族,他们也不担心会被追上,因为情势很明显,凉州军与金虎族已经结成联盟,狼族若要再入侵或反击,便会被双面夹杀,更不用说他们经此一仗大伤元气,恐怕也没这个能力。 受了二十军棍的陆芜,难得回程没有坐在马上,而是搭乘在她一开始为司儒之准备的马车里。因为她除了满身伤,屁股又痛到坐不了马鞍,只好和一些老弱人质一起乘车。 这下,就像将一头老虎关在笼子里一样,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努力,司儒之却仍要赏她军棍,人不是都替他救回来了吗? 她生气、她愤怒、她伤心、她难过,各种负面情绪交杂,导致整车的人都离她远远的,大军扎营时,连送饭的族人都不太敢靠近她,因为这途中已经不知道被她打飞了几个人。 族人没办法,只好求助司儒之,他知道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其他人都只是被迁怒,便再无二话地接下了餐盘,走向陆芜的营帐。 由于身为金虎族首领,加上又是副元帅,还是个女性,陆芜可以自己住一个帐篷。司儒之进帐后,看到的便是她身上都是绷带,侧卧在榻上,眉头深锁,一副心情郁结的样子。 他记得初见她时,她是多么意气风发,双目炯炯有神,兴高采烈的向他介绍金虎族的一切,然而如今的她有如一只受伤的兽,双目黯淡,心里与身体都是伤痕。 这不都是他害的吗?他利用她的爱慕之心,让金虎族出兵替他救人,明知她擅自行动是想讨好他,他却无法不铁面无私的惩罚她。 他真的……很卑鄙。 当他掀帘入帐时,陆芜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原本黯然的眼光本能的乍现了一丝神采,但下一瞬却又带上了几丝警戒。 司儒之突然觉得心头有些绞疼,以前她看见他,都是纯然的喜悦,如今她却提防他了。 他慢慢走了进去,将餐盘放在小几上,然后来到榻边,语气温和地道:「还疼吗?」 「哼!」陆芜别过头,连看都不看他。 看来她是觉得他黄鼠狼给鸡拜年了。司儒之摸摸鼻子,叹了□气道:「我知你恼我,但你必须知道,我会这么做,也是不得已的。」 不得已?她拚得险些连命都没了,只换来他一句不得已?陆芜光火地抬起头瞪他,「你要我别乱杀族人,我做了,你要我学做对子,我学了;你要我率族人帮你救人,我也救了,然后你不得已要你的亲兵用棍子打我?那我何必听你的?」 他知道,自己正慢慢失去她的信赖,但这已经不是感情用事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她以后领导整个金虎族的准则,于是他正了正脸色,开导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会故意罚你,只是不想让你成为众矢之的?」 众矢之的这句话司儒之教过她,所以她懂,但她不明白为什么替他救人还要被人攻击,又为什么被他赏棍子,别人就不会攻击她? 「在我们中原,行军时军律就是最高准则,元帅的命令高于一切,甚至有‘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的说法。你知道我们中原皇帝是多么威风,但只要行军打仗,元帅可以连皇帝的话都不听,由此可见军中有多么讲究服从。」 他瞧她似乎听进去了,又继续道:「有了军律,军队的行动才能有所依据,而你是金虎族的首领,如果你不遵军令,则兵士无所适从;若兵士不遵军令,则指挥无法达成,无论是哪项都会导致战争失败,导致无谓的伤亡,你希望这样吗?」 陆芜的表情慢慢变了,由提防变成深思,又从深思转为挫败,看来她是真的察觉了自己的问题,而不再只是单一直线的觉得司儒之辜负了她的努力,无视她的用心。 「所以,我做错了吗?」她看着他的眼神,可怜兮兮的,疯虎成了小猫。 司儒之心一软,婉言道:「你是做错了,但如果现在开始改过,还不算晚。」 她觉得更难过了,不由得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会更讨厌我吗?」 「我从来不讨厌你,所以没有「更’讨厌。」因为他的关系,让她变得信心全失,动辄得咎,司儒之其实很厌恶这样的自己。 当他在战场上见到浴血奋战的她时,他更进一步明白了,他对她的感情早在不知什么时候萌芽了,而在以为自己要失去她的时候,倏然绽放,连他都无法否认这样强烈的情感冲击。 他突然在床沿坐了下来,陆芜一下子和他靠得这么近,几乎全身僵硬起来,警戒的望着他,讵料他突然伸出手、弯下身,以一种不会太紧,却也绝对不算放松的力道拥住她。 「公事说完,咱们说私事。」想到那血腥的一幕,他到现在还是无法释怀,抱着她的手,又情不自禁紧了些。「你知道吗,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第十四章 「我……」她只能怔怔地望着他,一方面因为他的亲近而心慌意乱,另一方面又紧张着不知道他的用意,一颗心乱得方寸全无,连话都说不好。 「你有没有想过,在你如此对我示好,展现你的爱意之后,若是又用那种令人无法接受的方法在我眼前消逝……你认为我受得了吗?」他半是责备,半是心疼地质问。 「可是……可是你又不喜欢我,我想让你喜欢我,所以只好用那种方式,只是没想到还是被我搞砸了。」说到这里,她又是一脸挫败。 「谁说我不喜欢你?」他深深地望着她那双原本桀骜不驯,如今却因爱他而变得怯懦的明亮双眼。「我若不喜欢你,会这么担心你吗?会硬生生改变计划,率大军救你吗?又会怕你失了军心,所以故意在众人面前对你严厉吗?陆芜啊陆芜,我或许开窍得晚了些,但我要告诉你,我也是喜欢你的,不管是被你感动或者我自己动心了,总之,你的付出没有白费,我也不会让它白费。」 其实,司儒之在发觉自己的爱意之后,深感自己利用她心情这点十足自私,甚至因为她全然的信任与讨好,害得她受伤了,如果爱情可以这样利用,简直就是亵渎了她单纯的情意。 他真的觉得,在这场爱情里,他欠了她许多。 他的话如雷般重重击中她,令她呆愣了好几秒,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怔怔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真的。」 「你也喜欢我?」 「我也喜欢你。」 陆芜又呆了,突然大吼一声,吓了司儒之一跳,然后顾不得自己身上有伤,用力的反抱住他。 「你也喜欢我z你也喜欢我!太好了,哈哈哈哈哈……」 她纯然的欣喜,完全忘却之前和他的过节,只知自己的付出终于有了收获,当然要用力庆贺,哪里还会顾忌什么。 只是司儒之就苦了,他「施力」抱着她原是表达亲近,但她「用力反抱住他」,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呃……陆芜,你轻点儿,我快喘不过气了……」 金虎族大胜回归后,如何安置那些中原人质,成了一个大问题。 若是直接送回原籍,保证没有多久又会被狼族给抓回去,毕竟他们家乡已陷入战乱。但送到附近的城池,又不知哪里适合他们。何况要让这些人落户,也要先有户帖,才能让地方官府接受,但户帖早在战乱中遗失,要去哪里寻? 该是头痛万分的司儒之,对这件事却十分镇定,因为他早在事前就想好了他们的去路。 实施教化,有什么比实际融合两个民族更快? 当金不换来询问他如何处理这件事时,他只安排这群中原人民先在金虎族搭简易村寨生活,并直言这群中原人有助于他的教化工作。 「让他们协助?」金不换脸都歪了,「但他们和我们的生活习惯差很多,而且你们中原人很奇怪,好像读书识字的人就比较高高在上一样,对我们族民不太瞧得起……」 「高高在上?你放心,这件事我会解决。民族融合最快的方法,就是激烈的对立,等这种情况激化到了极点,破而后立,就是两个民族开始了解对方的时候。届时那群中原人会知道,自己并不是高高在上,而你们也会了解,他们不是你们想像的那么市侩讨厌。」他泰然自若地说着,像是完全感受不到接下来可能会经过多大的激荡与争执。 金不换听不懂,不过既然司儒之都这么说了,他便回报陆芜,让族人照着做。 因此,这群中原人平时除了建设自己的家园外,同时开始农耕及畜牧工作,至于几位伶俐女眷,则派给司儒之及其亲兵做婢女,平时趁着这些大人们不在,替他们洗洗衣服、整理内寝等等。 司儒之的新女婢名为嫣娘,因为公务繁忙,他目前还没见过她,不过她将他的内寝整理得井井有条,衣服被褥也洗得干干净净,令他颇为赞赏。 身为中原在金虎族内最大的官,司儒之自然要在大伙儿安定之后来个安抚慰问,虽然他很想懒洋洋的睡三天大觉,但有些事仍是非做不可。 当他和陆芜来到中原部落时,受到了极大的欢迎。在他们眼中,司儒之就是活菩萨,是他救他们脱离苦海,还承诺他们能回到稳定平安的生活,当然对他的敬仰便如江水般滔滔而来。 数百名汉人搭了几十座简易帐篷,吃住自然不便,司儒之一间间慰问,在旁边的陆芜都不耐烦了,他还是摆着温和的笑脸,令她不禁佩服起他的耐心。 当他来到一处草场时,一群正在铲草的汉子远远地就和他打起了招呼,天气寒冷,连说话时都口吐白雾。司儒之等人靠近他们,正想问问适应得如何时,陆芜却好奇地道:「哎呀!你们的衣服怎么长草了?」 长草?司儒之朝她目光落下之处一看,不由得失笑。那群汉子有人的外衣破了,破掉的地方岔出了几缕干草。司儒之恍然大悟,笑道:「好方法,在这里御寒的衣物取得不易,亏得你们想到将干草放入衣服的夹层中,成了最好的袄子。」 「这方法是嫣娘想的啊,幸亏有她呢!」一个汉子脸色微红地笑道。「倒是嫣娘自己最近反倒开始不穿北方的衣服了,说是嫌笨重不好干活,还穿起南方姑娘的轻纱襦裙,大伙儿还真怕她冻着了。」 「穿裙子?」陆芜皱起眉咕哝,「裙子就好干活了吗?真不明白。」 司儒之没听到她的低语,「嫣娘?」很是熟悉的名字,想了想,他轻啊了一声,「是负责我起居的那位姑娘吧?」 「是,就是因为嫣娘心灵手巧,当时大人的亲兵来挑人时,才会找了她去。」那汉子搔了搔头,有些兴奋地指手画脚。「还有我们吃不惯金虎族的一些东西,都是嫣娘稍加改善,才变得可以入口了。」 难怪他觉得最近的伙食似乎比较好吃了,看来跟嫣娘脱不了关系。这女人引起司儒之莫大的兴趣,下意识问道:「她现在在哪里?我想见见她。」 「她现在在学堂里呢!」那汉子指了一个方向。「她说司大人来金虎族是来实施教化的,我们中原子弟当然也不能含糊。她在我们镇上还没被狼族毁坏时,也算得上是才女,现在领着一群孩子教他们学字去了。」 「哦?是这样?」司儒之发现自己越来越欣赏这个女子了。 他索性带着陆芜直接来到学堂,一进门,果然看到一个窈窕纤细的背影,正弯身教旁边的孩子写字。整间屋子里也不过就这么一个大人,想来必定是她无误。 她的姿态优雅,嫋嫋婷婷,不由得让人期待长相是否也,样出众。 「可是嫣娘姑娘?」司儒之直接出声。 嫣娘一怔,缓缓起身,回眸给了来人一个笑容…… 见到她的脸,司儒之整个人如遭雷击,怔立当场,久久无法言语。而陆芜因为站在他后头,被挡个正着,不明白他为什么僵在前面,话都不说一句。 「你怎么了?」陆芜用指头点了点他的背,但他仍是一动也不动。 难道那叫嫣娘的女人像天仙一样漂亮?否则他反应这么奇怪做什么? 心里头不禁酸溜溜的,陆芜向旁边挪了挪,抬头想看看嫣娘是否真是美若天仙,然而当她看清了嫣娘的容貌,同样如司儒之一般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大人?」嫣娘微笑着,用温柔的眼波询问。 好半晌,司儒之才回过神来,张口的第一句话,却是—— 「你,长得好像萱儿……」 嫣娘长得与萱儿只有六成相似,但她身着萱儿喜爱的粉色衣裙,发式也是挽了一个堕马髻,说话轻声细语,这原本的六成相似,就成了八成。 司儒之很快由震惊恢复正常,与嫣娘相谈甚欢,但看在陆芜眼中便十分不是滋味。不过这种拈酸吃醋的事她不擅长,很快地便安慰自己,两人只是长得像而已。但没多久她又发现,事情似乎不只是这样…… 由于司儒之与陆芜的恋情已经明朗化,他们虽没刻意宣布,但情况已经很明显了,因此陆芜总是在他身旁跟前跟后的,除了狩猎以及睡觉外,她几乎都待在他身边。而司儒之对这情形也是啼笑皆非,他觉得自己好像养了只老虎在身边,不仅人人都尊崇不已,她那无穷的怪力也让他莫名的很有安全感。 第十五章 当然,也因为嫣娘的出现,陆芜更急着要将琴学好,因此磨在司儒之身旁的时间也更多了。幸而大部分时间她都是埋头苦练,司儒之乐得在一旁犯懒喝茶读书,佳人相伴,好不愉快,而他也早已练就一对对噪音充耳不闻的双耳,任凭她怎么折腾,他都能不为所动,反正弹琴也能培养她的耐性,一举数得。 这天,陆芜一个段子就是练不好,来来去去都快把弦给弄断了,她赌气地把琴一推。「不弹了不弹了,你们中原的歌真是麻烦,像条小路一样弯来弯去的,用咱族里的琴来弹,根本就弹不好!」 司儒之放下书,浅浅一笑。「你们族里的曲子是怎么样的?」 「比起你们中原的歌简单多啦!不过我不会弹,可以用唱的。」 他饶有兴致的望着她,她清了清喉咙,开口就拔了一个高高的过门。 「啊呀——」 她的声音清脆嘹亮,彷佛可以穿透万里之外。司儒之意外地发现她惊人的歌声,喝了声采。 她接着唱道:「好哥哥喂——」 所以是唱给情郎听的?司儒之慢慢浮起一个笑容,端起茶杯,带着期待及欣赏的心情继续听着。 讵料,接下来的歌曲内容居然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好哥哥喂,你看过来哟,妹妹已在炕上坐.,好哥哥喂,你看过来哟,妹妹的心儿酸又痛;好不好你下马来,替好妹妹揉一揉,好不好你下马来,替好妹妹看一看哟——」 毫不客气的,司儒之一口茶「噗」的全喷了出来,她唱这是什么东西~~是艳辞啊! 他连忙打住,「等等,等等,你知道自己唱的是什么歌吗?」 「不就是歌吗?我们打小就这么唱的。」陆芜倒不觉得奇怪,「不过似乎都是女人唱给男人听的就是。」 司儒之简直哭笑不得,在他来之前,金虎族的文化在中原人看来是俚俗的,因此常唱的曲儿不太正经也在所难免,说不定她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可他实在不敢再听下去,天知道那好哥哥上前去给好妹妹揉一揉后,接下来还会做什么勾当。 想不到陆芜又继续唱,居然就这么巧的解了这个他并不想厘清的疑惑。「好哥哥来揉一揉,揉出两只兔儿跳蹦蹦;好哥哥来抓兔儿,带着棍儿打着了妹,好妹妹呀哭不休……」 「行了行了,你的声音很好听,但这曲……唉,我以后教你唱中原的歌可好?中原的歌有许多是吟咏风景人文又或是寓意深远,你会喜欢的。」他苦笑着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的声音如此高亢明亮,恐怕经过的人都听到了,要被人知道一族的首领对来负责实施教化的他唱这样的歌,恐怕他出门都抬不起头来。 「真的?那你可得好好教教我。」陆芜笑嘻嘻的,「不过咱们族里的歌也不差啊,听说族里要成亲的女子一定要学这首歌呢!我本来还不会的,是我娘在死前教我,说以后会用得上,我才学的。」 司儒之觉得自己有点头痛了。「你究竟明不明白这歌的涵义?」 「什么涵义?」她愣愣地问。「不就是个好哥哥拿棍抓兔子的故事。」 他突然神秘的一笑,坐得靠近了她一些。「你知道歌里的兔儿代表什么?棍儿又是什么?妹妹为什么会哭不休吗?」 陆芜当然大摇其头,司儒之的目光不自觉落到她挺秀丰润的胸前,心忖这「教化」要教到这么深入吗…… 「我告诉你。」见她单纯信任的望着他,他不禁心旌动摇,突然将她的蜂腰一搂,低声在她耳边道:「这兔儿就是……所以哥哥揉一揉嘛,就是……」 陆芜听得满脸通红,却还是望着他,天真地问道:「咱俩以后也会做这事吗?」 司儒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用力咳了几声。塞外的女子果然作风大胆,这事都能大剌剌的问。「会的会的,不过现在还没到时候。」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她有些可惜地道。 司儒之失笑,不过见她那般单纯却又……饥渴,他心想两人关系都如此亲密,也该有进一步的动作了,于是便带着坏笑道:「不过有一招我倒是可以先教你。」 「哪一招?」她带着兴奋。 「好哥哥要吃好妹妹的樱桃啊……」说完,他的唇突然密密的覆上了她的。 陆芜瞪大了眼,完全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只觉得被他碰到的双唇麻麻的、痒痒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刺激感。 司儒之突然举起手,将她的双眼覆上,接着用舌轻轻挑动她的唇瓣,也挑动她的情欲。果然闭着眼与睁开眼全然不同,陆芜好奇的学习他的动作,突然好喜欢这样的亲密,比拥抱更深入,比依偎更迷人,他口中还有淡淡的茶香,茶不醉人,但她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这时候,敲门声响,但两人还沉浸在彼此的世界里,过了一会儿,加重的两声敲门声,终于惊醒了他们。 陆芜脸红红的,倒也没有吻得上气不接下气,而司儒之则是留恋地望着她酡红的脸庞,心想这样的「教化」以后不妨多来点。 「司大人!」外头的人出声了,是嫣娘。「司大人你在忙吗?嫣娘刚做了一些小点心,因为怕凉了,就赶忙给你送来。」 陆芜皱起了眉,不知为什么,她本能的就不喜欢嫣娘。这些中原的俘虏,原本替司儒之及他的亲兵做杂事时,都是挑人不在的时候上门,但自从上回司儒之与嫣娘谈了,会后,她总觉得嫣娘看他的眼神太过热烈,之后更时常出现在他面前,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司儒之倒没想那么多,他放开陆芜,轻轻的替她理了理头发,确定两个人看来都没有异状后,便应门让嫣娘进来。 嫣娘推开了门,看到陆芜有些惊讶,表情微带歉意地道:「哎呀一?司大人我来得不巧,你和陆首领在谈事情吗?」 陆芜暗自翻了个白眼,心怀成见地想着现在部落每个人都知道她与司儒之关系匪浅,谁都知道两个人关在房里怎会是在谈事情?嫣娘这不是明知故问?说不定还是刻意跑来打断的呢! 司儒之摇了摇头,「谢谢你的点心,以后不必这么费事,你只是暂时在这里帮忙,并不是我司某人的奴婢。」 「司大人是我的恩人,服侍司大人是天经地义的事,做个小点心算不上什么。」嫣娘若有似无的看了陆芜一眼,「只是不知陆首领也在这,这点心就少了一点点。」 「没关系,你的好意我们都知道,这点心我也少吃,女子都爱吃甜食,让陆芜吃了也无妨。」司儒之笑道。 「没错,我吃!」陆芜接过嫣娘的餐盘,看到里头有精致的四色糕点,二话不说用手抓了便放进嘴里,没两下就吃掉了。 这点心一入口,即使她不喜欢嫣娘,也不得不承认中原的点心真好吃,是她从来没吃过的味道。 陆芜粗鲁的模样,让嫣娘不着痕迹的露出了个厌恶的神情,但只有一瞬,又恢复了巧笑嫣然。「看来颇受陆首领喜爱呢,以后嫣娘会多做一些的。」 东西都被吃了,嫣娘似乎没有理由再留下,但她美目一转,看到一旁几上搁着的雅托克琴,粲笑道:「司大人也弹琴吗?嫣娘自小学琴,这西域的雅托克,嫣娘也算熟悉,若蒙不弃,可与司大人切磋一下琴艺。」 司儒之笑道:「这是当然。不过这里会摆琴,是陆芜在学呢。」 「陆首领在学琴?司大人公事如此之忙,还要教琴啊——」她拖长了尾音,像在暗示陆芜不贴心似的,接着柔声道:「其实陆首领想学,嫣娘也可以教,两个女子总是比较方便……」 「不要,我要和司大人学。」陆芜一口否决,而后还像炫耀似的道:「我还要向他学唱中原的歌呢!」 「陆芜!」因为她不客气的语气,司儒之眉头微皱,不明白她对嫣娘的敌意从何而来。 不过嫣娘像是不在意,依旧笑吟吟地道..「若是唱歌,嫣娘也可以教,嫣娘过去曾在父亲寿宴上献唱,宾客们都很满意。」 又会弹琴又会唱歌,还害她被司儒之警告,陆芜脸一沉。「你该不会琴棋书画都会,还能谈诗论文吧?」 第十六章 「可以这么说。」嫣娘笑得温柔,但话里包含的骄傲可不只于此。「嫣娘虽有才女之名,但当然比不过司大人,然倘若司大人愿意交流切磋一番,嫣娘倒有几分自信不会让司大人失望。」 陆芜这下闷了,嫣娘外貌已有八成像萱儿,如今又琴棋书画皆通,不就更像了吗?司儒之对他的前妻一直牵挂不下,现在又来了个几乎是同个模子印出来的人,他会不会又将感情投注在嫣娘身上? 不过……太诡异了,怎么会有人像到这种程度? 「你如此像那个人……又刻意接近司大人,该不会是有什么企图吧?」陆芜忍不住直问。 「什么?!」嫣娘像只受惊的小鹿般直摇头,「嫣娘像谁了?嫣娘没有什么企图啊!陆首领如此怀疑,叫嫣娘怎能接受……」 「陆芜,你这话太过分了!」司儒之皱眉斥责,他已看出来陆芜是吃醋了,而她的性子就是直率的表现出来,但嫣娘不过是一番好意,她说这话,也未免过火了。 还说没有企图!才一句话就让她挨骂了。陆芜瞪了嫣娘一眼,不悦的起身。「算了,那你们就继续交流切磋吧,我要走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出了门,连关门都懒。 司儒之无奈的摇摇头,生气了就走人,陆芜这任性的性子他也得好好改正一番,否则别说对整个金虎族不好,他若要与她长久,也会是个大问题。 「司大人,陆首领似乎对嫣娘很有成见……」嫣娘难过的垂下眼睑。 「她个性就是这样直来直往,你别介意。或许是自尊心强,不想让你教琴吧,别想太多了。」司儒之安慰着她。 话虽然这么说,但方才在场的每个人——包含离去的陆芜——都知道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第五章】 这次金虎族与狼族的战争,死伤不少。与中原军队的当场掩埋不同,依金虎族习俗,尸体一定要带回来,因此许多尸体最近才在凉州军的协助下,陆陆续续被运送回来。 这近百具的尸首,其中也包含了几十具中原俘虏,所以当众人唯司儒之马首是瞻,问他如何处理时,他只淡淡地道:「交由金虎族自行处理。」 他这句话里有多少暗藏的意思,没有人知道,只是把问题丢回了陆芜身上,金虎族人只好举行一个集会,由陆芜裁决。然而同时许多中原的人也参加了集会,希望有机会能领回亲友的尸首,回乡入土为安。 陆芜坐在议事厅的大座上,听完下属的报告,表情也十分沉重。要是在过去,族人的死活根本不会影响她,但在司儒之的谆谆教诲下,她也开始觉得死了这么多人,心里有种抑郁的感觉升起。 「全部拖到树林里吧,让树林的猛兽替他们了结此生,希望他们下辈子能好好轮回。」陆芜最后做了天葬的决定。 然而这样奇特的风俗,却无法被中原人接受,议事厅里开始鼓噪,一个温柔的嗓音突然在这时候,针对陆芜而来—— 「陆首领,你们金虎族,都是这么轻率粗鲁的对待勇士的遗体吗?」 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楚的进到每个人的耳朵里,让陆芜皱起眉头。 「你是什么意思?」她瞪着开口的嫣娘,在金虎族还没有人敢这样和她说话。 但自从这个很剌眼的女人来了之后,金虎族里似乎就多了一个族群,对她总是侧目,甚至清楚表现出不屑或是鄙夷,因此她甚少到中原人的村寨,省得看他们不顺眼,一不小心干掉几个,司儒之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原谅她。 嫣娘或许自恃有司儒之撑腰,中原的大伙儿也知道嫣娘与他交情非凡,因此这种与金虎族首领直接对抗的事,就由她来出头。 她无所畏惧的瞪着陆芜,义正辞严地道:「为民族、为大家舍身而死的义士,自然是要入土为安,岂可随便扔在树林里让动物啃食?你究竟是什么心思,居然要让这群伟大的牺牲者曝尸荒野、死无全尸?」 「你在说什么废话?」陆芜自然没有她言语犀利,只觉得她莫名其妙在找碴,而这自然又归咎于她想攻击自己好在司儒之面前出头。「在咱们金虎族就是这样处理的,尸体就是往林子里放。别忘了你现在站在谁的地盘上,要住咱们的土地,就要用咱们的方式处理。」 「你这是污辱了那群先烈,也侮辱了金虎族救人的大义。」嫣娘气不过,她刻意站到一直噤声不语的金虎族众人面前,想争取这群朴实憨厚的族人支持。「你们的首领一点都不尊重你们,也不仁爱,就算是首领也要讲道理,难道你们就看着她实施暴政,任她将你们亲友的尸首胡乱处理,死都不得其所?」 「这有什么不对?」金虎族人你看我、我看你,不明白嫣娘究竟在气什么。 「这大大的不对!人死了就是要入土为安,否则如何轮回转世?难道要一辈子在树林里做个孤魂野鬼吗?你们说是不是?」 「当然是!」热烈回应她的,只有中原人。 但嫣娘得到支持,像是有了后盾,说得更是义愤填膺,她随便指着一个族人,「你能接受你的亲友永远痛苦的在幽冥里游荡?还是你、你,你可以吗?」 陆芜听得脸色铁青,正要起来反驳,想不到被嫣娘指着的人突然也发起了脾气,抢在她之前道:「你没搞错吧?咱们首领处理的方法有什么不对?你这女人才奇怪,这死人怎么能埋在土里呢?咱们这里土地干,真埋进去不成了荫尸才怪!」 「就是嘛!要真把人埋土里,万一我们耕田的时候,挖出尸体怎么办?」 「还有啊,你这女人怎么可以对首领大吼大叫?咱们首领说什么就是什么,再吵就把你拖出去砍了!」 嫣娘苍白着脸退了一步,陆芜倒是看得很乐。她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些族人实在太可爱了,原来他们是如此的支持她,果然司儒之要她善待族人是对的,若非她如今处事处处开恩,不再随便杀人,获得了他们的感激,他们又怎么会替她说话? 「听到没有?不懂就滚一边去,别打扰我们族里处理事情!」陆芜得意的向她摆了摆手,像在赶苍蝇似的。 嫣娘或许熟读诗书,但毕竟过去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从来没有想过中原以外的地方会有如此奇特的风俗,因此坚持自己是对的,而她原本就瞧不起没什么文化素养的金虎族人,尤其是陆芜,如何能够接受被这群边荒之民这么嘲讽? 她对着身边某个中原友人低声说了几句话,那人便急忙跑了出去。嫣娘深吸口气,直直的走到陆芜面前道:「你难道忘了,司大人来金虎族,就是来实施教化的?」 陆芜瞪着,倒是没有笨到去应和她的话,总觉得这女人的话里处处是圈套,不知她究竟还有什么花枪要使。 嫣娘又转向金虎族人,「你们相信司大人吗?」 金虎族人愣愣的点头,司儒之在族里做了很多事,不仅教他们读书识字,甚至还引进了灌溉系统,也教他们如何将牛马家禽养得更健壮,在他们心中与神人无异。 得到了他们的认同,嫣娘更是趾高气扬地道:「司大人前来教金虎族识字习文,自然也要将中原文化散播给你们,而你们若是坚持那种残忍又原始的生活方式,又何须司大人来教化?难道你们不听司大人的话了?」 「这……」金虎族人个个面面相觑,连陆芜都哑口无言,毕竟以他们纯朴的心性,如何比得过舌簧如刀? 「所以你!」她直直指着陆芜,「就该遵循我们中原的方式,让尸体入土为安,而不是野蛮的处理掉。否则你根本没资格做金虎族的首领!连先人都不尊重,你只会将金虎族带向灭亡!」 「胡说!」陆芜气不过,起身就往嫣娘肩头上一推。 然而娇弱的嫣娘如何受得了这力大无穷的一记,只见她惊叫一声,往后飞跌,恰恰落入了刚踏进议事厅的司儒之怀中。 嫣娘原吓得脸色发白,但发现自己竟被他救了,苍白的脸色马上涨红,急忙指着陆芜,「司大人!陆首领居然对我这个弱女子动手!她想杀我!」 他眉头一皱,「陆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十七章 司儒之原在书房读书,突然一个中原人匆匆忙忙闯了进来,连门也忘记敲,他还来不及问什么,那人便慌张地叫道:「司大人,快到议事堂啊!金虎族首领正在欺负嫣娘,你要去替她做主啊!」 司儒之心头一动,立刻起身与那人同来议事厅,才刚进门,一个娇柔的身子便带着一股香风扑进他怀里,让他莫名其妙的赚了一个软玉温香。 但他倒也没错过,是陆芜用力推了嫣娘。 「陆芜,这是怎么回事?」他沉着声问。 不待她开口,嫣娘便加油添醋地道:「司大人!她……」说着说着,竟然就泪眼婆娑了起来。「陆首领竟然要任那群战士曝尸荒野,让野兽咬得死无全尸。我、我不过是劝告陆首领人要入土为安,她居然恼羞成怒的骂我,还动手想打我,我好怕呀……」 司儒之并没有立即回应嫣娘的指控,只是定定的望着她,像是要在她表情里看出什么所以然似的,让偎在他怀里的嫣娘不觉有些瑟缩。 陆芜则彷佛毫不在乎嫣娘说她的坏话,一双大眼瞪着司儒之与嫣娘,咬牙切齿的说出她最在意的事——「你们抱够了没有?」 司儒之与嫣娘同时身子一震,连忙各自退开。司儒之是一时没注意,结果却让嫣娘红透了脸庞,而那娇羞的模样,让陆芜更不开心。 她没好气的看着他,「嫣娘说的都对,我们金虎族处理尸体的方式就是扔在树林里,让野兽吃得越精光越好,她硬要说我什么不尊重义士,野蛮又没有文化,你说怎么处理?」 对照一下双方的说法,司儒之明白了,这纯粹是文化认知上的差异,没有谁对谁错的问题,只不过就他所看到的部分,陆芜个性冲动,才会在嫣娘劝说时推了她一把。 「嫣娘,金虎族的文化信仰便是天葬,即使这种方式在我们眼中看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我们生活在这里,就要尊重他们的生活方式。」司儒之居中,先劝了一脸委屈的嫣娘,而后又转向陆芜。「至于你,陆芜,我说过无论如何不能动手,你动手推了嫣娘,这就是你的不对。」 「我只知道,她侮辱我这个领袖,说我不配当首领,我如果不出手,她还以为我默认了,那我以后怎么带领族人?」陆芜可不会轻易认错。 「你可以和她讲道理,我相信嫣娘是明理之人,她只是对你有所误会,才会在言语上冒犯你……」 「那我也对她有所误会,所以推了她一把。」陆芜对他的处理方式有些不满,「所以她能骂我,我不能推她?」 「她骂你的事,众人自有公评,很快大家会知道是她误会你?,但你推她,万一她受伤了,就算你有理,也会变得无理。」司儒之秉公而言。 陆芜沉默了,司儒之反驳她的方式很简单,却总能说中她的弱点,令他的话更有说服力。 「好了,关于战死的士兵,金虎族的由族人自己处理,而中原的我会请人送回故里,依各人故乡的方式操办。」他迳自下了决策,双方终于不再有异议,也算适得其所。 虽然表面上,司儒之责备了陆芜,但嫣娘知道骨子里他其实是偏向陆芜的,在心有不甘的情况下,她突然用一种温婉的语气道:「谢谢大人为我们做主,不过尸体要运回故里,也需要置办棺木,这件事就交给嫣娘办吧!」 「好,那就辛苦你了。」司儒之拱手道。 她此一举动,自然又博得了中原人的赞赏,在司儒之面前,嫣娘只是谦和地笑着,更让人觉得她是个有教养的好姑娘。 「唉,在这穷乡僻壤,幸亏有嫣娘在,否则住在别人的地盘,差点也要受制于人啊!」某位老者长叹道。 「有嫣娘为大家向司大人出头,至少我们不必屈服于野蛮的风俗啊。」另一个年轻人低声说道。 即使他声音压得再小声,满室的人还是都听到了,自然又激起了金虎族的义愤,嘈杂声渐渐大了起来。此时陆芜只淡淡的哼了一声,满室竟也就沉默了下去。 司儒之若有所思的看着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的嫣娘,而陆芜则是看着他注视嫣娘的样子,心里益发不开心。 她突然大摇大摆的走到中原人群之前,直言不讳地道:「你们中原的人不是都讲什么受人之恩……涌什么以报的吗?这就是你们报答的方式?批评我们金虎族?我告诉你们,不开心可以不要住!我陆芜可不是受了欺负会不吭声的人!再说我们野蛮,就滚出金虎族!」 说完,中原这方的人全是一脸尴尬,金虎族则是爆出欢呼,首领这回可是大大的替众人出了一口鸟气呢! 陆芜也懒得再理他们,她瞪了司儒之一眼,便头也不回的走出议事厅,其他族人看首领走了,也纷纷做鸟兽散,他们与中原人之间的隔阂,恐怕短时间内很难消除。 「司大人,她怎么能这么说……」嫣娘咬着下唇,一副受伤的样子。 「就是嘛,野蛮还怕人议论呢,连受人之恩涌泉以报都说不出来。」某些好事分子也附和着。 司儒之并没有被嫣娘楚楚可怜的模样打动,只是淡淡地望着众人,声音不重却是铿锵有力,「陆芜哪里说错了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闭上了嘴,他们以为同是中原人的司儒之必定会支持同族人,想不到他竟赞同野蛮首领的话? 「陆芜说不出受人之恩涌泉以报,你们说得出,但你们做到了吗?」 司儒之的第二问,更令某些较有羞耻心的人不禁垂下了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连嫣娘都黯下了目光,不敢相信司儒之会舍温柔婉约的她,去支持粗鲁不文的陆芜! 没有再出声,司儒之随着陆芜的脚步转身离去,而嫣娘只能怔怔望着他的背影,神色论异。 「我不喜欢嫣娘,也不喜欢那些中原人!」 「那你想怎么做?」 「叫他们走!」 「只有这样吗?要不要打几个人泄愤?」 「好!那些在厅里叫最大声的,每个都叫来让我打几棍。」 「打几棍还不够的话,杀几个如何?他们可是侮辱了你!」 「好!那我就杀……」话说到这里,原本气冲冲的陆芜突然顿住,一脸纳闷地问司儒之,「你不是不喜欢我杀人?」 「是啊!我是不喜欢你杀人,但你要杀我有什么办法?」他好整以暇的回答。 「那我不杀了,你说打几棍可以的,对吧?」 「任意打人我也不喜欢,但你要打我也阻止不了你。」 「好嘛好嘛,不打就是!我也不赶他们走,行了吧?」 司儒之淡淡一笑。「是你说的,我可没有逼迫你。」 陆芜凶狠的直瞪着他,他却仍是那副闲适的模样,半晌,她自个儿忍俊不禁,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呀!别真以为我傻,你根本设了个圈套让我钻,我是真不喜欢他们,为了你才勉强忍耐的。」 「我知道,所以我很感谢你。」 其实司儒之一直在想,这群中原人的家园如今已是残破不堪,且只要狼族不灭,极有可能永远处在战乱中,难道他们不会想永远留在金虎族? 然而如今成了族群的对立,他也早就预料到,民族与民族间在一开始接触,总会有一阵子的误会及斗争,但最后必会走向合而为一的境界。他的工作,便是加快这段进程。 不过他本以为中原那边比较不会出岔子,倒是金虎族这边,只要牢牢看住陆芜,就不太会有人搞破坏,使两个族群的融合能够事半功倍,想不到事情似乎不朝他想的方向进行。 至于原因出在哪里,他已经有底了,而这个插曲,某种程度上似乎更有利于他的计划,所以他并不打算阻止。 只不过……他疼惜地看向陆芜,虽然整个计划是为了她好,更是为了整个金虎族,不过恐怕在这段期间,她会受点委屈了…… 陆芜不知他的心思,只是左瞧瞧右看看,最后去将门上了闩,然后走回他身边,凑上了唇,「如果你感谢我,就教我玩上回吃樱桃那个游戏?」 两个人就在他书房里,锁门简直是欲盖弥彰。 司儒之为之失笑,他真是第一次遇到女子这么直接索爱的,要是在中原,这样不端庄的情况不被批到上吊才怪,可是陆芜做来,却是直率得可爱。 第十八章 他轻轻搂着她的腰,印上一记蜻蜓点水的吻,两唇骤分之际,却看到她不悦的皱起眉,索性自己抓着他的头,闭上眼凑了上去。 司儒之这辈子第一次被女人强吻,陆芜学着他以前的方式,用香舌轻轻探索他的唇,而后她似乎食髓知味玩上瘾了,轻轻啃咬着唇瓣,汲取他的味道,让一向冷静的司儒之也不由得因她慢慢燃起了某种火焰。 一个长长的吻,像较劲又像游戏般的进行着,两个人都着迷在这种又亲密又剌激的行为中,谁也不想先放开对方。过了不知多久,司儒之终于餍足的先退了开,在陆芜不依的又要凑上来时,用两只手指抵住她被吮吻得嫣红的唇。 「再吻下去,会出事的。」他可不是圣人,能坐怀不乱。 「不能玩吃樱桃的游戏了吗……」她一脸沮丧,突然不晓得想到了什么,眼睛又亮了起来。「要不,你教我……抓兔儿好吗?」 司儒之差点没两管鼻血喷出来,这丫头未免也太大胆了,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不不不,时候未到,我们还不能玩这个游戏。」他急忙劝退她。 「那要什么时候才能玩?」她不依地问。 「……至少要等到成亲之后。」说到这个,他有些欲言又止。 「那我们成亲吧!」陆芜说得一派轻松。 方才被强吻,现在被求亲吗?他在她身上经历了太多的第一次,都不知该惊讶还是惊吓了,司儒之苦笑着摇摇头。 「还不行,现在成亲的事不是我能决定的。不过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你放心。」他安抚着她。 毕竟,皇宫里还有个刁蛮公主,似乎还没对他死心呢! 陆芜却不明白他的顾忌,还以为他嫌弃她,急忙问道:「是我不够好吗?如果我琴棋书画学得好,是不是就能和你成亲了?」 在她的想像中,要成为他的妻子,就是要像萱儿那样,能和他谈诗论文,还要才华洋溢。 思绪至此,她不禁又想起了那个与萱儿有八成相似的嫣娘,心情霎时低落了起来。 「我也希望在你琴棋书画学好前,能拿回成亲的自主权。」他半是叹息的感慨。 「那我会努力学的!」她狠下决心,不过加了一句但书。「但我绝对不和嫣娘学,我讨厌她!」 连讨厌都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司儒之失笑。「你不必和她学,也不必喜欢她,你只要善待她就好。」 「哼!」连善待都别想!陆芜娇蛮的别过脸去。 他摇摇头。「你自己在这里好好想想吧,我先出去透透气,顺便到学堂里看看。」 说完,他走到门边开了闩,慢条斯理的走出去,临行还不忘替她关门。 不是他不想留下来与她卿卿我我,是他怕她又提出什么抓兔儿的游戏,甚至是……呃……玩棍子的要求,他怕自己会化身为禽兽。 而陆芜不明白他的心思,只知他听到她不想善待嫣娘,就不再继续待在房里了,目光不由得飘向了墙上萱儿的画像,令她心头一揪,一种自惭形秽如重槌般狠狠击下,让疼痛之中又多了窒息感。 她起身,跟着慢慢离开,她不想和萱儿在同一个房间里……应该说,她不想和一个与嫣娘相似的人待在同一个房间里。不过,刚才司儒之说他出去透透气,然后要去哪里来着? ……学堂! 陆芜心里一惊,急忙也拔腿跟上。开玩笑,嫣娘那女人常待在学堂里,她可不想让司儒之有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丨. 离那日议事厅的冲突,已经过了七日,本以为安静无事的金虎族村寨,在几个族民愤怒的怒吼之后,掀起大浪了…… 依金虎族的惯例,人死后尸体要放到远方的密林里天葬,七日后,亲属再到树林里检视,如果尸体没有被野兽动过就再换一个地方,直到尸体能被吃得干干净净为止。 然而当战死族人的亲友跋山涉水来到密林里查看,居然看到自己亲人的尸体被一个个木箱装了起来,还被钉得密密实实,如此一来飞禽走兽自然无法动到尸体,也无法完成天葬的仪式。 族人们都气翻了,匆匆忙忙跑回族里,要求陆芜做主。 陆芜一听也是火冒三丈,问都不用问就知道是谁干的好事。 于是,金虎族人气冲冲的去押嫣娘,此举自然也让中原人同仇敌忾,但因为他们人少,只能跟在后头,替嫣娘壮声势。 嫣娘来到议事厅时,即使面对的是怒火高炽的陆芜,她不屈的神情却也没有一丝改变,反而更是理直气壮地道:「你抓我来做什么?」 「做什么?你还敢问我做什么?」陆芜站了起来,气愤的指着她,「是不是你叫人把我们密林里的尸体全装进了箱子?」 「没错,是我做的。」嫣娘直视着她,毫不畏惧,一旁的中原人都在心里暗自赞赏她的勇气。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司大人不是已经让你们把中原人的尸体运回去各自处理了?你这女人干什么来干涉金虎族的事?」就陆芜的想法里,嫣娘此举就是故意找碴。 不过嫣娘的理由可是冠冕堂皇的。「因为我看不惯你们残忍又粗俗的墓葬方式。既然你们在学习中原人的知识文化,就应该按中原人的方式走,像你们这样随便抓人,就是粗暴、就是野蛮!难道你们眼中没有王法了吗?」 如果是在司儒之来金虎族之前听到这句话,陆芜还可以大声的反问她王法是什么,但在他写出了一部不能吃的律法后,虽然大家还在适应学习,但还真就无法反驳了。 「你还敢跟我说王法?」她自己没办法像嫣娘那样口齿犀利,只能就她鲁直的思考直接反应。「好,你要说我就跟你说!司大人拟定的律法里可没规定死人一定要装箱子的,可是却有写着不能没问过就乱碰别人的东西!你擅自动我族人的尸体,我就能惩罚你!」 「你!你凭什么?我不是你金虎族的人!」嫣娘大声抗议,在司儒之不在的地方,就绝对看不到她的娇弱。 「你喝我们的水,住我们的土地,吃我们的粮食,那又算什么?」陆芜可不管她那么多,这女人嚣张太久了,在司大人面前乖得像只猫,对其他金虎族人就嫌弃又不屑,如今有机会能教训她,绝不能放过。「我上回犯错吃了几记军棍,那你现在也犯了错,我就赏你几记军棍!」 现在她彻彻底底感受到当老大的乐趣了,一挥手,几名壮丁就粗鲁的把嫣娘按在地上,他们也很讨厌这些中原人,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对族人压根瞧不起,虽然对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有点难以下手,不过可以趁机挫挫他们的锐气,也是好的。 嫣娘在地上挣扎着,像个疯婆子似的对着陆芜大叫道:「你不能打我!你凭什么打我?司大人会帮我的,你看着吧,到时候司大人就任你们金虎族自生自灭,你们这群野蛮人……」 在她胡乱叫骂时,第一棍已经打下去了,嫣娘何曾受过这种苦,马上痛苦的尖叫,而中原人全被挡在议事厅外,想救人也不得其门而入。 他们全担心的忖着,早在嫣娘被带进屋里时,就有人去通报司儒之了,只是他怎么还没来呢? 啪!第二棍又打下去了,这次嫣娘由尖叫变为呻吟,已经奄奄一息,似乎只要再打一棍,马上就要香消玉殡了。 当第三棍又高高举起时,司儒之的声音就这么巧的来到了议事厅,他大步踏入,一手挡住即将打下的军棍,大喝一声,「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金虎族人全都噤声不语,目光落到陆芜身上,而她犹是一脸不甘心,好像很可惜还没打够似的。 满室的人没有人回话,只有挨了两棍的嫣娘,气若游丝道:「司大人,金虎族……不服教化,陆芜要杀我……你要救嫣娘……」 【第六章】 「嫣娘!」司儒之看到哭得花容失色,奄奄一息的嫣娘时,肃着脸喝退行刑的金虎族人,轻轻扶起了她,叫几个亲兵赶紧带她去医治。 看着他处理这一切的陆芜,表情渐渐沉下,似乎只要有嫣娘在,他眼中就只有那个女人,而这个认知令她觉得愤怒。 第十九章 等嫣娘被送走了,两族人马却随即在司儒之面前吵了起来—— 「司大人你要替嫣娘做主啊!」 「那女人死有余辜!」 「是你们金虎族不服教化,才会找嫣娘出气!」 「明明是那女人擅作主张……」 「嫣娘是无辜的!金虎族草菅人命……」 「好了,全给我闭嘴。」司儒之淡淡的开口,一群情绪激愤的人全都安静了下来。 他默默走到陆芜面前,面无表情地问道:「你答应过我什么?」 「我没有答应你!」他的模样显然就是站在嫣娘那边,陆芜执拗的性子突然又被激了起来,硬是不和他妥协。 他是说过要她善待嫣娘,但她可没答应! 司儒之不置可否,目光落向金不换。「发生了什么事?」 金不换也一样还在气头上,只不过询问的人是司儒之,所以他才勉强开口。「今天族人去密林里查看战死亲友的遗体是不是被吃光了,想不到那些尸体全被那嫣娘派人装在木箱子里,遗体只能在箱子里腐化,这样子说不定连猛兽都不吃了,那他们如何升天?」 越说越气,他指着那群中原人,「结果这群人还自以为做了件好事,首领抓了嫣娘来问话,她一见到首领就批评我们残暴又原始,还抬出你司大人的名号,说你一定会支持中原人。首领气不过,就叫人罚嫣娘几棍,然后你就来了,总之他们真的太过分了!」 两方都以为司儒之会立刻替他们出头,想不到听完他只是双目一凝,用着极微小的声音自语道:「果然走到了这一步……接下来,就是破而后立了。」 全场,只有金不换听到这句话,他猛然想起司儒之曾说过的那,句话—— 民族融合最快的方法,就是激烈的对立,等这种情况激化到了极点,破而后立,就是两个民族开始了解对方的时候。届时那群中原人会知道,自己并不是高高在上;而你们也会了解,他们不是你们想像的那么市侩讨厌。 他的心中不禁悚然一惊。 该不会今天的情况,司儒之全预料到了,也都在他计划的一部分,目的只是为了激化两个民族的冲突,再达到他那句「破而后立」,将中原人高高在上的阶级认知给打下来,也让金虎族不再误会中原人? 不不不,不会的,也没见到司儒之做什么,哪有可能那么神奇让一切都往他想的方向走? 可是再仔细想想,他也不需做什么,只消动动嘴,指引几个大方向,似乎就什么都在他的算计内。比如陆芜倾心于他时,他便让她带领金虎族出兵救人,因此那群中原的俘虏就不得不定居在金虎族;又或者在可能产生风俗习惯上的冲突时,他任由两方自行处理,这样一来彼此不了解的两个民族必定会产生歧异的作法,加大了误会。趁着这个群情激愤的机会,他只消稍一点拨,任双方误会得越深,情感上的愧疚及想弥补的本能就越深…… 金不换忍不住浑身一抖,看着司儒之的目光,已经不只是崇敬了。 只见司儒之深叹口气,对着那群人清晰地道:「你们错了。」 「为什么?」他们当然不服。 他举起一只手,止住了他们的鼓噪,继续说道:「金虎族尊重我们的文化,所以才要我过来教化。但你们尊重了他们的风俗文化吗?」 反驳的声浪渐渐小了,司儒之心知话说进了他们的心里,便再加了一把火,「金虎族的天葬便是要让尸体被猛兽吃了,吃得越干净,代表这个人在世时善行昭昭,魂魄才得以归天;若是尸体没有被吃,人们会认为这个人生前必定作恶多端,连鸟兽都不愿吃。」 他越说,那群中原人脸色越难看。「你们嫌他们的天葬残忍野蛮,但他们何尝不觉得我们的入土为安是在浪费人力及土地?因此你们好心将遗体入棺,使之无法被鸟兽啃食,这严重的程度无异于刨了我们中原人的坟,而你们……」 他指着每一个表情愧疚的中原人,「就是刨了他们的坟!」 原本还理直气壮、声势浩大的中原人,这下全是脸色灰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司儒之要的就是这种效果,看他们觉得惭愧之后,顺势道:「你们该知道这在金虎族是多么严重的罪过,我相信嫣娘在气愤之下,必然指责了陆芜许多诸关粗鲁不文、民智未开之类的话,但陆芜除了替金虎族主持公道,可曾攻击过嫣娘什么?」 他虽不在场,但依这两个姑娘的性子,他也能推敲发生了什么事。放任她们互斗,可不代表没在关心,嫣娘看来温柔实则刚强,陆芜看似霸道却是直率,所以所有她们的互动,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只是这样,着实有些委屈陆芜,让她受到许多侮辱,所以他此趟前来,就是来替她辟谣的,而且,他还故意来得迟了些,害嫣娘受了两棍,陆芜或多或少也出了气…… 他若有似无的看了陆芜一眼。「陆芜看在我的分上,没有继续处置嫣娘,如果是你们,有人刨了你族人的坟,让他死也不得升天,你们有这个胸襟原谅吗?」 陆芜霎时瞪大了眼,她何时原谅嫣娘了?! 正当她要出言反驳时,中原那方突然站出一个人,歉疚地道:「我错了,陆首领心胸宽大,苏诚拜服。」 「李四拜服!」 「江子源拜服!」 中原人一个个在她眼前单膝跪下,让她张大的嘴又迫不得已闭了起来。每个都拜服拜服,教她如何说她其实很想把嫣娘砍成十八段,让她也跟着天葬去? 然而司儒之形成了这种场面,让她只有一条台阶下,她只好暗瞪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道:「你们都起来吧!根据我们金虎族的传统,七日内尸体没有被动物吃掉就要换一个地方,十四日内被吃了,一样可以升天,你们虽然害他们的魄魂暂时无法离开……但也不是没得救。」 此话一出,中原人也松了口气,他们会这么反对金虎族,不过是受人煽动,再加上自身种族的优越感,如今受他们所救又暂居对方土地,加上对方首领如此通情达理,他们如何不愧疚?如何不佩服? 因此这件事就在司儒之的仲裁之下,有惊无险的落幕了,然而,陆芜最后看着司儒之那气犹未平的眼神,在在告诉他,事情还没结束。 一前一后走回司儒之房中,门才关上,陆芜就爆发了。 「我终于知道了,你偏心她!对不对?」她恶狠狠的指控着,忍到现在才和他吵,她已经觉得自己进步很多了。要换成以前,早一掌把他打飞了,还说什么说? 「我怎么会偏心她呢?」司儒之温和的反问,不和她一起被牵动情绪。 他下的苦心,她是不会懂的,因为直率如她,只能无自觉的顺着他的计划走。他也很想告诉她自己心中谋算的一切,让她能在不受委屈的情况下配合演出,但她没有那份心机,他这么做只会将计划付诸流水。 陆芜可没想这么多,她只知在眼前,他就是偏心! 「没有吗?我犯错,就要罚二十军棍,她犯错,打两棍你就舍不得了。」一种不甘心满满的充斥在她心中,难道嫣娘身上的伤口才值得重视,她的伤口就无所谓吗? 司儒之摇头,看来她还是不懂。 「这不一样。陆芜,你受罚是因为你犯的错是故意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罚你是为了让军队恪守军纪。而嫣娘犯错却是因为无知,重罚她只会引起更大的反弹。这两件事有程度上的不同,不是偷你一枝草和偷你一头牛都要砍头的,你明白吗?」 所以又是她错了?又是她故意使坏?所以她什么都要忍,什么都要迁就?陆芜整个人大爆发了,她指着墙上萱儿的画像,巧笑倩兮如昔,彷佛在嘲笑她一般。 「不!不一样!你明明就比较偏爱嫣娘!因为她长得像你前妻,对不对?」她失控的吼着,像头受伤的虎。 如此发自内心的宣泄,让司儒之都替她痛了起来。 「你不要把两件事扯在一起,对我而言,萱儿只有一个,嫣娘即使有点像她,我也绝对不会因此移情。嫣娘这件事,主要还是起因于两个民族间的不了解,你要求中原文化的教化,想让金虎族成为知书达礼的民族,却又无法接受改革时必然产生的文化冲击……」 第二十章 「你才把两件事扯在一起!我现在说的是嫣娘!就像你说的,你们中原文化高高在上,所以只要有嫣娘在,就什么都是她好!她会弹琴、会吟诗,我就琴弹得像杀猪,诗吟得欧阳佥都快暴毙;她替你们中原人出头就是仗义,我为我们金虎族主持公道,就是乱来!」她已经快不知道自己要求中原朝廷教化,究竟对还是不对了。 「但是后来在了解了之后,那群中原人还是接受了你们的文化,尊重了你首领的地位,不是吗?」她越激动,司儒之心中越不舍,但她的个性光用说服的只能暂时让她接受,必须把事实摆到她面前,她才会屈服。 是了,在她离席前,一群人向她拜服拜服的,确实让她的窝囊气消了不少。 「而且,你说不出来的,我也为你解释了,让中原人不再误会金虎族残忍野蛮。」 陆芜还是一股气,却被他堵得发不出来,因为他说的都对,一点破绽也没有。司儒之知道,只有步步逼近才能让她听下去,因此他又乘胜追击,「或许在这件事上你受了委屈,但你今天是金虎族的首领,本来就有优势,如果不分青红皂白就处置了嫣娘,不就落个仗势欺人的罪名吗? 「而且嫣娘她柔弱,你刚强,你只要对她动手就是恃强凌弱,加上你与我的关系又不同一般,所以对她的处置就要更小心,否则人人即使嘴上不说,心里都会觉得你是因为私情而特别敌视她。」 「我的确是啊,那又如何?」陆芜大言不惭的承认,阴恻恻的瞪着他,「你说的总有道理,我辩不过你,但听你这么说,代表你明知道嫣娘对你有情,你却有意无意维护着她,又要我别生气,还故意在众人面前设了个圈套让我跳,逼我原谅嫣娘,我如果不替自己出气,又有谁会帮我?」 司儒之叹息。 「陆芜,你要相信我,事情不是你表面上看到的这个样子,我帮的一直都是你,只是你还看不到。」他轻轻搂着她的肩,「原谅嫣娘只是一时之计,你一定会有出气的一天,而我保证,你会看到‘原谅’的好处。」 是吗?陆芜摇摇头,看着他的目光,却是充满了失望。 她只不过是喜欢他,为什么会这么麻烦?这也要顾虑,那也要顾虑,首领做得窝窝囊囊的,第一次,她真的觉得这段感情令她感到灰心。 她挣开了司儒之,默默转身离开。看着她落寞的背影,司儒之心中的沉重,并不比她轻多少。 「我的药,下得太重了吗?但这帖药,非下不可啊……」 从计划至狼族救人开始,司儒之就想将中原俘虏融合进金虎族,如此更能加强两族间文化风俗的交流,同时也能让他的教化工作推动得更顺利。 可是他没有太多时间,狼族随时可能卷土重来,所以他要快些让这两族合而为一,齐心抵抗外侮。最快的方式,便如同他所说的,激化两个民族的对立,如同这次墓葬的事件,两族吵到快打起来,他再「适时」解释、化解了误会,中原人自然会了解自己的自以为是。 高高在上的姿态,便不再存在,而当中原人降下身段后,金虎族迟早会发现他们的好。 所以现在,原本很排斥金虎族的中原人,比较愿意与他们交流了。而这段时间里,司儒之利用中原人想弥补又放不下面子的心态,设计了许多情况,两族相处的情况,果然大大好转。 金虎族的食物,常是烧烤的肉类加上马奶酒,这种粗犷的食物,连司儒之自己都吃不惯,而习惯精致菜肴的中原人来到这里之后,吃的都是他们提供的兽肉,自然痛苦不堪。 正巧这阵子,司儒之由西域引进的香料植物,还有北方京城带来的葱姜蒜等旱作已然收成,他便让中原人中曾当过厨子或是厨艺佳的人利用这些作物,搭配金虎族的食材研发新菜肴。 当这些研发出来的菜肴端到金虎族人面前时,都是一眨眼就被扫光了,族人们真挚热情的反应,让中原人感到很有面子,而金虎族原始的烹饪方式,在那群深具创意的中原厨子眼中,也是十分罕见的奇观,如此一来,双方的紧密交流,就由「食」开始。 吃饱了,自然就是解决住的问题。金虎族领地在崑仑山下的青海湖旁,夏天炎热冬天寒冷,因此他们的房舍具有特殊构造,除了在屋顶铺上干草避寒之外,同时也有天窗以疏散夏日的热气。至于帐篷,早在金虎族的先人由游牧改为农耕畜牧时,就转为只在战争时使用。 而那些中原人,现在住的就是战争时使用的帐篷,至于金虎族那些适合当地气候的房屋,他们不会盖,也无能为力。 因此,金虎族几次送大型猎物到中原村寨,发现中原人的居处太过简陋,一点也不方便后,便开始自告奋勇替他们盖坚固的屋子,教他们如何在冬日能温暖的度过,在夏日也能凉爽一些,算是答谢对方的美食,而中原人自然对此心存感激。 这一切都在司儒之的策划之中,而他自己也身先士卒,原本一身文士儒服,如今也在身上或是鞋子加上兽皮。由于他本就玉树临风,一改装后,文质彬彬的外表又多了几分男子气概,让中原男子们看了都相当羡慕,纷纷仿效他的打扮。 而中原女子就更不用说了,女人原本就比男人更能接受奇装异服,何况金虎族首领陆芜那种巾帼英雄的狂野气质,加上美艳的异国风情,穿起金虎族的服饰更有魅力,女人们早就换上了类似陆芜的装扮。 当然,这些事都是潜移默化的在进行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在中原村寨里,来往穿梭的有一半是金虎族人,新的屋子很多都快完工了,而每个人身上,都是融合了塞内塞外独特风格的衣着,这股风潮还倒回去影响了金虎族,族人也开始穿得不南不北。 但是,一个冬天都过了,陆芜却始终对司儒之不冷不热的,两人少了以前的热络,感情似乎一下子淡了下来。金不换相当紧张,怕司儒之是惹恼了陆芜,但追问的结果,只换来司儒之淡然一笑。 「我在等一个时机,等她体会一切变得有多么不同,等她知道前些日子的委屈是值得的,就会回来找我了。」 「那是什么时候?我瞧她天天闷闷不乐的,族人其实也很担心。我还宁可她大吼大叫,像以前那样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这才是首领嘛!」金不换叹气。 其实司儒之何尝不急?他已经用最快的方式进行了,但要让陆芜看到的事实是急不得的,所以他的痛苦只能埋在心里……要知道一个原本全然对自己付出信任的爱侣,却因为误会而渐渐远去,不再眨着单纯的大眼赖着他,他心头的焦急及难受比谁都多。 可是他却只能忍,用泰然自若的态度去面对这一切,因为他是金虎族人及中原人共同的标竿,只要他出问题,所有的矛头就会指向陆芜,两族之间必定矛盾再起,所以他不能因为自己内心的抑郁,错失了这个他所创造出来的大好时机。 何况,如今两族和乐融融相处的情况,他相信陆芜不会看不到,她应该也正在经历内心的挣扎。 「我想,也是时候了。」司儒之突然抬起头,拿起陆芜搁在他这儿的雅托克琴。「我想这两天,你所熟悉的首领陆芜,就会慢慢恢复正常了。」 或许也是他自己一刻都再也等不下去了吧,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到那双澄澈的猫儿眼,也好久好久没有人直率的向他索吻了。 他曾失去一次幸福,这一次,他不可能放手。他用了一个大胆的计划,让金虎族未来能更加壮大,身为首领的陆芜才更无后顾之忧。而公事办完,现在他也该为自己的爱情做些努力了。 金不换愣愣的跟在他后头,不知道司儒之要用什么方式来挽回首领的心,不过他相信,只要司儒之想做的事,没有做不到的。 毕竟他先前融合两族那一手,耍得实在太漂亮了,让唯一稍能推测出实情的自己,佩服得五体投地呀…… 广场上,一群人正围成一圈,圈内歌声及琴声合鸣。 第二十一章 司儒之弹着雅托克琴,却是中原的曲调,而伤痛初愈的嫣娘则站在他身旁大展歌艺,两人默契极佳,众人听得如痴如醉。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卖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这是诗经桃夭篇,说的是一个美貌艳丽如桃花的女子出嫁的心情,相当程度暗示了嫣娘对司儒之的情意,就是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出来。 陆芜隐在暗处,落寞又伤心的听着,嫣娘唱得十分甜蜜,歌声宛转动人,陆芜却恨在听不懂歌的意思,只能又嫉又羡的看着这一切。 一曲既毕,众人喝采叫好,陆芜不愿再听,转头往树林行去。 一路上,没遇到几个族人,代表人人都跑去听曲儿了吧?金虎族人天生好歌舞,因此这种新鲜的中原曲调,很容易就会受到欢迎。 她陆芜是金虎族内公认歌喉最好的,以往这种锋头都是她在出,但自从嫣娘一来,什么都不一样了。 连她单纯的爱情,也不一样了。 失魂落魄的走到树林里,她愤愤地槌了下树干,想不到这棵树摇了摇,就这么应声倒下,让陆芜有些无言。 「连树都要欺负我吗?哼!不过是唱首曲儿嘛,我听一次就会了,有什么了不起。」 她想着方才场上司儒之的琴音,在这无人的树林里,悠悠地唱了起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歌声骤停,她偏着头想,应该是这样没错吧?她可是十分自豪歌唱的天赋,自认八九不离十,又觉得自个儿唱得比嫣娘软趴趴的声音要好多了,便缓缓闭上了眼,又志得意满地重新唱起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卖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唱到了一个段落,突然琴声在耳边响起,她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仍是继续唱着,「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声音渐落,树林外突然响起了阵阵掌声,就像以前她唱歌时,族人都会发出的赞美,甚至比以前更热烈、更激动。 美目猛地一张,这不是幻觉!刚才的琴声,还是如今的喝采声,全都是真的!陆芜讶异的回头一看,果然方才在广场上的那一群人,不知什么时候全都移到了树林里来,司儒之甚至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坐在岩石上,将琴放在膝上,微笑地望着她。 「你们……」她张口结舌,不知该骄傲还是难堪。 「好啊!首领唱歌就是好听,我和你们说过了吧!」大牛犹在激动的鼓掌着。 「果然是宛如天籁,如果说方才嫣娘唱的如涓涓溪水,那陆首领唱的就有如涛涛海浪了!」一个原籍江南的中原人如是说着,也受到众人的应和。 陆芜虽没看过涛涛海浪,但也知道这是赞美她唱得比嫣娘好,心思单纯的她一下子就忘了方才的失落,心花怒放地道:「真的唱得好?」 「真的!真的!」不管是中原人还是金虎族人,全都用力的点着头。 她不禁得意地仰起头,「那是一定的,而且我只听了一次就会了。」 「太厉害了!司大人说的果然没错,陆首领的歌声可说是人间难得几回闻啊!」一个中原人意犹未尽地说着,要不是对方是首领,他搞不好会直接要求再唱一曲。 「我只听过陆芜唱金虎族的曲子,当时便已惊为天人,如今听她唱中原曲,甚至比我想像的更好,所以我才要你们过来听。」司儒之毫不掩饰对她的赞美。 陆芜这才醒悟,原来他早就察觉她的行踪,但他又是怎么知道她会跑来树林唱歌呢? 如果说这整件事情是他设计的,不又代表着他把她的心思反应抓得准准的,知道她会嫉羡嫣娘,所以才会一切都衔接得这么凑巧? 她无语的看着他,很难说心中的感觉是生气还是带着小小的喜悦,毕竟他还是注意她的,即便是她在和他呕气的时候,他也是想办法来让她心情愉悦。 司儒之彷佛能理解她心中的冲击,倒是率先泰然自若地道:「你很久没来向我学歌了,不是要我教你唱中原的曲子吗?」 「可是我……」在生你的气啊!在众人围观下,即使大方如陆芜,也无法把这种半是撒娇的话直言出口。 司儒之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却故作不知,摆出一副很可惜的样子。「我一直在等你,因为你都没来,我只好先弹给别人唱了。」 我一直在等你……听他说这句话,陆芜觉得自己这阵子的委屈及愤怒都消了一半,这不只是暗示,而是明示了。 「我要唱!不准你弹给别人唱!」她冲口而出,但四周众人突然投来的诧异目光,让她只能硬着头皮改口,「但这一次就算了……」 司儒之忍俊不禁,周边其他人知道小两口闹别扭的,也笑了起来。金不换知机的将众人赶回村寨里工作,这可是首领由行尸走肉「复活」的好时机,聚着这么多人看热闹做什么? 一下子,人全走光了,连金不换也偷偷溜走,只剩下司儒之、陆芜和一把琴。 两人独处后,她尴尬地望着他,半是羞半是气地道:「我知道你一定是故意的,弹琴唱曲让我听到,然后……」 她说不下去了,司儒之倒是大方的淡笑接下去,「没错,谁教你不来找我。躲我的这阵子,你总该体会到族里气氛的改变吧?」 陆芜沉吟了一下,最后才有些不情愿地道:「是改变很多,以前那些中原人根本不会和我说话,现在不仅会主动和我打招呼,连穿衣服都学我,刚才还夸我唱歌好听……」 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所以,你忍得一时之气,换来现在这种结果,不好吗?」他再问。 「……嗯。」她即使不想承认,却也无法否认。 听到这里,司儒之终于长吁了一口气,「你能知道我的苦心就好。不过虽然如此,我还是要说,因为我的手段不得不让你受点委屈,我很抱歉,前阵子苦了你了,陆芜。」 她从来没想过会从他口中听到这种话,心中不由得一酸。其实她根本不在乎受点委屈,她难过的是自己受委屈,她的爱人却彷佛不知道般,还反过来怪她不是。如今真相大白,原来他全都看在眼里,也疼在心里,如同冤屈终于昭雪一般,陆芜生平第一次,想哭了。 不过心志坚毅如她,毕竟还是没有流下泪来,她只是抿着嘴半晌,然后笑着道:「那你还会和我玩吃樱桃、抓兔儿的游戏吗?」 司儒之哑然失笑,这时候她心里想的竟是这个?「如果你喜欢的话,我当然奉陪。」顿了一下,他突然兴致一起,用着逗姑娘家玩的方式戏诸道:「不过现在可是光天化日,不太好吧……」 要换成别的女子,听到这种话早就满脸通红,害臊的说他死相了,然而陆芜从不是一般人,她确实也涨红了脸,却是兴奋的满脸通红。「光天化日?你说在这树林里玩吗?好啊好啊!随时会被人看到,一定很刺激!」 这下反倒是司儒之听得瞠目结舌,最后止不住的笑意逸出口,化成了朗声大笑。「我真是服了你,你的反应为何总与别的女子不同……」 茂密的树林里,除了微风与美景,还夹杂着嘻笑打闹的声音,然而两个情爱正浓的人儿,全然没发现在密林外,一双充满妒恨的眼睛,正恶狠狠的盯着他们。 【第七章】 「对了,方才嫣娘在广场上唱的曲子,是什么意思?」两人并肩坐在林子里,陆芜素手拨弄着雅托克琴,边好奇地问着。 「那是诗经的桃夭篇,内容是以盛开娇艳的桃花来比喻新嫁娘,并祝福她嫁到好人家,婚后家庭和谐美满。」司儒之简单的解释。 陆芜听得眉头深锁。「原来如此,哼!她根本是在向你示爱嘛。」 「那是她刻意选来唱,可不是我要她唱的。」对于她突来的醋意,他忍不住失笑。「我要教你的,是另一首歌。」 「什么歌?」听到有歌学,她整个劲儿就来了。 第二十二章 司儒之调了调琴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行云流水的唱了起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他悠然且情意真挚地唱完一曲「关雎」,陆芜虽然对歌曲的内容一头雾水,却十分享受他低沉且浑厚的嗓音。 「你的歌声真好啊!」她不由得赞叹着。 司儒之笑了起来,「重点可不是我的歌声,而是古诗的内容。」 陆芜眼睛一亮,「是什么意思?快,快解释给我听!」 「关雎说的是男子相思之情。男子听到雎鸠水鸟的叫声,勾起了他对喜爱女子的情思,他想像着两人如水鸟般形影不离,相亲相爱,直至有情人终成眷属。」他若有深意地望着她,边说着。 「原来……嘻嘻!」如此听来,嫣娘是一厢情愿的唱着想嫁给司儒之的曲儿,而司儒之却是唱着追求她陆芜的曲儿呢!所以她在他心中,自然地位就比嫣娘高得多了! 陆芜开心的凑了上去,忽地亲了,下。「赏你一颗樱桃!唱这种曲儿就对了嘛,比起嫣娘那触霉头的什么‘一死一家’要好得多了!」 司儒之被偷了一个吻,正怔愣着,随即听她这么一说,倒真是哭笑不得了。 看来要让她了解诗经之美,要走的路还长啊! 不过那又如何?反正,横竖他会陪着她走。 在这样的气氛下,司儒之突然在心里下了一个决定,也许天下之大,他再也找不出让自己这么喜欢,又这么常给他惊喜的可人儿了。 更别说陆芜对他的爱情,是最纯挚、最无伪的,甚至是无条件的信任,事事以他马首是瞻,为了他,她能收敛自己冲动没耐心的性子,轻易接受了被他设计的事实而不记恨。原本在萱儿死后,他便断了情爱之念,然而陆芜的出现像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两人个性南辕北辙却意外的适合,如此的人生伴侣,夫复何求? 他放下手中的琴,将她搂在身旁,两人就这么互相依偎着,心中只有彼此,彷佛头倚着头就能天荒地老。 然而好景总是不长,突然间,阵清咳声传入,司儒之只得无奈地放开陆芜。而正当陆芜想着是谁这么不识相,打断他们的独处时,树林小径那头走来了一个人。 那是嫣娘,踩着小碎步,巧笑倩兮的走来。 「方才远远的听到男子歌声,走近才知道是司大人,想不到司大人的歌喉也如此之好,嫣娘却是恭逢其盛了。」她捧着司儒之,却绝口不提自己在外头站了多久,看到了多少事。 陆芜一见到她就想发火,只是碍于司儒之在旁,不得不按下动刀的冲动,只是有些火爆地道:「你来做什么?又没有人请你来!」 「陆首领,难道这树林嫣娘来不得吗?」她委屈地问。 「每个人都识相的走了,就你硬是要闯进来,真不知道你究竟想干什么。」陆芜不能骂她,就只好抱怨了。 嫣娘马上双目含泪,难过地看向司儒之,「司大人!嫣娘……嫣娘真的不是故意闯入的,陆首领怎么能这么误会我呢?」 「方才金不换暂时解散了群众,留我与陆芜在此议事,为了避免他们又闯进来,他该是在树林外守着,你既没有被他拦住,是否代表你始终匿在林子里没走?」 这次,司儒之没有像以前那样站在嫣娘那边,反而暗示他也怀疑她出现的动机,他的语气不重,也没有责怪,却让嫣娘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但、但司大人并不是在与陆首领议事啊……」她反驳着。 此话无疑昭示了她确实一直匿在暗处,否则又怎会知道两人在树林里做什么?司儒之不由得板起脸来,「既然知道我与陆芜在林里是为了私密之事,你却在一旁窥探,不是更其心可议?」 嫣娘惊退了两步,颤抖地咬着下唇。司儒之从来不会用这么严厉的语气向她说话,何况她这么像他的前妻,他怎么舍得骂? 仇视的目光投向了陆芜,一定是这个女人勾引了司大人,他才会改变了态度!嫣娘转头对司儒之道:「司大人!你与陆芜……」她根本不想称那女人为首领了,「你如此文质彬彬,陆芜却是粗俗不文,她配不上你的!」 「配得上配不上,不是你说了算。何况她是一族之长,我只是中原一个小官,真要说起来,还是我配不上她。」司儒之沉下脸。 「不!明明是她配不上你!你要想清楚啊,即使司大人只身在外想找个伴,也该找像你前妻那般温柔似水、才貌兼备的可人儿,绝对不是像她这种粗鲁无行的人啊」 「嫣娘,你今天的言论,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明白吗?」司儒之以前所未有的严厉,疾言道:「还有,我要提醒你,萱儿只有一个,不管长得有多么神似,都不会再有另一个。我喜欢陆芜,就是单纯的喜欢,与萱儿一点关系也没有。」 硬的话说完了,司儒之更是意有所指地道:「我司儒之自认城府深沉、心机极重,因此不需要另一个城府深的人为伴,这样你明白吗?」他未曾向外人提过前妻的事,她会知晓定是背后不知又做了什么,可他没兴趣知道。 而这等于是当面拒绝嫣娘,更是明白的告诉她,她以前使的那些离间两族、丑化陆芜的手段,他也全都知道。 嫣娘的泪水终于流下,她的心碎了。 陆芜在一旁却是大快人心,一点也不同情。她可不是两三滴眼泪就能打动的人,所以根本不可能在这时候还安慰或是开导嫣娘,这种圣女的行为在她看来,只是伪善。 不过由于司儒之长期的潜移默化,她也不会在此时打落水狗就是了,因此最好的方式就是闭嘴。 浓情密意的双人时光被打断,司儒之拿起琴,欲与陆芜离开,此时村寨里却突然钟声大作,天空冒出了土黄色的烽烟。 陆芜与司儒之齐齐脸色一变。 「狼族入侵了!」 两人急忙奔出林子,也顾不得嫣娘一个人在这里,而仍自哭泣的嫣娘,却是恨恨的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她被司儒之抛弃了,她努力了这么久,学习她前妻的模样,但司儒之竟然爱上那个外表内涵都差了她十万八千里的陆芜! 她不甘心,绝不甘心! 狼族说服了附近的几个小部族,集结成,个庞大的军队,以金虎族水草丰美为由,诱使他们合作攻打,虽然仍比不上狼族全盛时期的战力,但要攻打猝不及防的金虎族,还是绰绰有余。 不过「猝不及防」是狼族自己想像的,司儒之早知他们会回来攻打,事先就做好万全准备,平时也演练了各种应变的方式,因此虽然狼族联军来得突然,他们仍然勉强能应付。 以狼族的所在想进入金虎族,一定是从大漠的方向来,因为另一边是不可测的密林,也就是金虎族实施天葬的地方,里头不仅原始丛林茂密,更是猛兽毒虫遍布,要从那里进入金虎族领地,几乎不可能。 然而越不可能就越可能,果然在狼族由峡谷入侵之后不到一天的光景,另一端的密林也传出了杀伐的声音。 这是一个习惯于丛林作战的小部族偷偷潜入,正好被司儒之安排在林子口的军队截住,也多亏司儒之行事钜细靡遗、算无遗策,才没有被敌人趁虚而入。 而更令人意外的,则是陆芜与司儒之由主战场匆匆赶来林子口时,眼前的景况几乎令她目瞪口呆。 因为,在那里为了金虎族拚命的,并不是金虎族人,而是那群中原人。前一阵子他们还在与金虎族对立,但在互相了解、互相帮忙之后,两族化干戈为玉帛,相处融洽,甚至还有联姻的,因此他们也渐渐将这里视为自己的家园。 如今,他们正是为了家园而拚命。 一开始,陆芜是又惊又急的来到这里,但当她目睹中原人舍生忘死的冲杀时,满腔热血随即涌起,感动得热泪几乎就要落下。 因为不久前她还在主战场,金虎族人个个骁勇善战不在话下,但他们能有条不紊的受她指挥,最主要还是因为她是首领,而且她近来作风大改,对族人更加宽厚公正,他们也更有向心力。另外司儒之曾经的战阵训练,也大大提升了他们的战力,所以每个人都信心十足,对她的信任更是无限上纲。 第二十三章 但这些中原人会这么拚命,却是出她的意料,在这一瞬她也好想冲上去与他们并肩作战,因为她多出一分力,他们就能少死伤一个人。 她心绪的变化,全看在司儒之眼中。他故意不让她参战,是要她学习运筹帷幄''指挥军队,更重要的,他要她亲眼看着这个事实——学习尊重生命、珍惜生命。 「你看到了吗?因为你善待放人,与中原人友好,所以每个人都愿意为你拚命、为你牺牲、为金虎族付出一切。」他语带深意地道。 陆芜动容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深吸了一口气,她微颤地道:「我看到了!他们……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们好像是我真正的族人,刀砍在他们身上,我会心痛,狼族肆虐他们的领地,我会愤怒,我不想他们死,不想他们受伤……」 听到她的话,司儒之心中大定——她终于懂了,不枉费他辛苦的策划准备这一切,让两族人自然融合,让她改除暴虐的性子……而这与狼族的最后一战,虽然也在他意料之中,不过他必须承认,确实来得快了一些。 「你现在要这么想,不管是金虎族人,还是中原人,都是你的家人。他们平时为你砍柴烧火、煮饭洗衣,替你猎狼猎熊,还会教你唱歌,如今他们正一个个丧失生命,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说着说着,他也不禁内心黯然。 「我知道,我知道……」陆芜点点头,又摇摇头,脸色哀戚地道:「我以后再也不会那么轻贱生命了。我以前实在太傻、太坏了,根本不懂得体会每个人对我的重要性,我很后悔胡乱杀人,以后我会更善待他们,把他们都当成我的亲人、我的朋友……」 她泫然欲泣地转向他,「司大人,我可以杀进战场吗?我再也看不下去了,狼族实在太可恶,抢人财物还要害人性命……」 「我说过了,你是统帅,没有你主持战局,万一情况有变,谁来应变?再说,如果你在战场里出了什么事,群龙无首,军队必不战自败,届时死伤更惨重!」司儒之摇摇头,「你接下来要学习的,是冷静。只要军队训练有素,指挥若定,即使面对的是狼族这样的强敌,也必能胜利。」 何况,来的是联军,联军必然其心各异,所以金虎族应战的方式,大部分是要分化对方战力,而这样的战术确实十分有用,主场的军情得到良好的控制,他与陆芜才会把战事暂时交给金不换,匆匆的赶到林子口。 而指挥中原人的工作,对陆芜来说,会比指挥金虎族还难。司儒之便是要她承担这件事,如果连中原人的军队调动也能如臂使指,那她身为金虎族最高统帅及最高首领,就再也没有问题了。 当他正认为自己的策划再无遗漏,必能使她步入新的境界,往后他就能继续犯懒,将大事慢慢交给她时,突发状况就在此时出现,令他只能叹息世事无绝对,即使再滴水不漏的计划,也有意外。 只见陆芜诧异的指着战场中央,惊呼道:「那不是嫣娘吗?」 司儒之朝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看到嫣娘不知为何出现在战阵中,左闪右躲,险象环生,而四周的中原战士,显然没有办法顾及她。 「我去救她!」陆芜一心只想着嫣娘长得像萱儿,司儒之必定无法接受另一个萱儿在他面前死去,所以她不能让嫣娘死! 「陆芜!等一等……」 司儒之正想阻止,但才唤出她的名字,陆芜早已拎着大刀,冲到战场中间。 陆芜一进战场,马上似虎入羊群,一路直杀到嫣娘旁边,然而敌人似乎知道她地位特殊,加上她武功高强,因此许多人便围着她猛攻。而陆芜除了抵抗,还要保护在她身后的嫣娘,显得左右支绌。 司儒之看得背脊发凉、紧张冒汗,眼睁睁的看着一把不长眼的刀,就从陆芜肩头划过,原就火红的衣服立即染成了深红.,而另一把刀倏地又挥向了嫣娘,嫣娘尖叫一声,逼得陆芜不得不回头来挡,结果手臂又中了一刀。 这样下去不行!战场上没有其他人能帮陆芜,最惨的结果可能是两个姑娘都香消玉!。司儒之当机立断的叫了身边武功强高的亲兵护卫立刻下场去协助。 「可是大人,这样你身边就没有防护了……」 「事有轻重缓急,陆芜是金虎族首领,她若出事,很可能导致整个金虎族溃灭,那我们也绝无幸免。而你们若能及时救下她们赶回,敌人应该还杀不到我这里。」他肃容道。 知道陆芜的安危确实重要,司儒之的考量也有道理,亲兵们立即领命,杀入了战场。 司儒之紧张的看着陆芜浴血奋战,他忽然想起上回前往大漠救中原人质的那场战役,当陆芜全身是血,犹如战神似的出现在他面前,也是在那同时,他察觉了自己对她的心意,当时他发誓绝对不要再让她受这种伤,然而如今他却是阻止不了她。 她为什么还是这么冲动? 第一次,他恨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他或许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又或者胸怀万千,深谋远虑,但在这种时候,却无法亲手救出心爱的女人。 然而当他全神贯注在陆芜身上时,却没注意危险已朝他慢慢靠近…… 闯入激烈的战争中经过一番厮杀,亲兵们终于能靠近陆芜,替她挡掉大部分的攻击,司儒之心中大石终于能稍微放下。陆芜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带着嫣娘缓缓退到战场边缘,而亲兵们也护卫在两人外围,协助她们撤退。 直到脱离险境,陆芜才气愤地道:「你不要命了吗?怎么会跑到战场上?」 「我、我……」嫣娘显然心有余悸,手还颤抖地紧抓着陆芜不放,说不出自己闯入战场的原因——或许是战场上的凶险远远出乎她所能接受的极限,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所以一时心情还调适不过来。 怒瞪了她一眼,陆芜方有余裕去看究竟是谁救了她们,然而这一看,却让她惊得花容失色。 「你们不是司大人的护卫吗?!怎么没有守在他身边?」刚才就是因为有他们在,她才会放心的拿刀去救嫣娘啊! 护卫们亦是一脸难色,「是司大人叫我们来帮忙,他说陆首领的性命很重要,影响到整个金虎族的命运,你绝不能出事。」 所以,他宁可不顾自己的安危,也要护她周全吗? 陆芜整个心都撼动了,她一直以为自己爱司儒之,比他爱她多得多了,只要她傻傻的专注爱他,总有一天他会感动的。想不到今日之事让她明白了,他内敛的情爱,远比她想像的更深刻、更无私。 因为他做事,总是走一步就想到百步之外,这一次居然把护卫给了她,完全不考量自己的安危。 「你们全来了,司大人身边不就没人了?」陆芜心中又急又气,突然紧张地望向司儒之所在的地方,但入目的景象却令她惊得魂都快飞了。 司儒之一心只注意着她,而他身后正悄悄袭来几名敌军的杀手,他却完全没有察觉。 不只陆芜,连跟着她一起看过去的亲兵全都变了脸色,但任凭他们叫破了喉咙、挥断了手,在战场上,他根本不可能听到他们说话。 陆芜举步就想冲过去救司儒之,但她才走一步,吓坏了的嫣娘便软倒在地,可是双手却仍紧紧揪着陆芜,死也不放开这个唯一的依靠。 「欸!你放手!我要去救司大人!」陆芜着急的甩着手。 「不!不行,你不能弃我而去……」嫣娘根本没在听她在说什么,她只知道这个救星不能离开自己身边,否则在这个都是敌人的地方,她性命难保。 「你……烦死了!」 陆芜大吼一声,令嫣娘吓一大跳,手也因此松开了些,好不容易挣脱,她却也不敢真把嫣娘丢在原地,便跨了一个横扫千军的马步,双手举起嫣娘,在她的尖叫声中,将她往远处的草丛一扔。 嫣娘带着惊叫声飞入了草丛,随即没了声音,看来是吓昏了,而及腰的高草堆恰恰成了她最好的藏身之处。 陆芜二话不说,飞快的拎起刀往司儒之的方向冲去。 战事渐渐减缓,中原士兵们因为准备充分,几乎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敌军仓皇退去。 第二十四章 而在指挥作战的高地,一阵冲杀也刚刚结束,陆芜与亲兵们解决了几个准备暗算司儒之的敌军刺客,但当她着急的想检查他有无受伤时,他却铁青着面孔瞪她,她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生气。 然而心思单纯的陆芜,完全误解了他的意思,连忙支支吾吾的解释着,「我、我救回嫣娘了!我没有让她受伤,她好好的被我……呃,藏在草丛里,不会有事的,你不能骂我……」 司儒之原想发火,但一听到她的话,一种心疼酸楚的感觉骤然升上,她似乎还不明白自己的重要性,在他心中她比任何人都重要得多了。若不是担心她受伤,他何必这么生气? 但她似乎认为,他气的是她有可能让嫣娘受伤了。其实他猜测得到,陆芜会拚命去救嫣娘,是因为她长得像萱儿,陆芜一定不希望另一个萱儿又在他面前消逝…… 所以,这一切仍是为了他,为了他呀! 他有什么立场,什么资格对她生气?都怪他对她的爱情表达得不够,才让她体会不到他究竟有多担心她,有多爱她! 司儒之目光,凝,不顾陆芜浑身血污,一个箭步上前紧紧搂住了她。 「陆芜!你一字一句听好了,我气是因为我怕,而世上会让我害怕的原因只有你!我怕你受伤,怕你鲁莽的送了自己性命。你上回在狼族部落被砍得浑身是伤,我已经受够了,我告诉自己绝不再让你受伤,但你、但你……」 他花了好大力气才能压抑下激动,让自己清楚又完整的表达他的愤怒,却又不致伤害到她。「你怎么可以让我再承受一次?!万一你怎么了,你要我怎么办!」 「司大人……」陆芜动容的看着他。 「不要叫我司大人!敌人已经退兵了,我和你不是只有公事上的关系。」他深深的望着他,眼中有着期盼,甚至是有着一点抑郁。「你要试着把我当成一个爱侣看待,不只是肢体上的亲密,你更要懂得设身处地,想我也会怕你受伤,也怕会失去你!下回千万别再如此鲁莽,我再怎么大胆也禁不起你一吓再吓!」 「……我知道了。」陆芜这次彻底忏悔了。过去,她的冲动只会伤害自己,所以能够不在乎,但现在既然知道也会伤害到他,那她做什么事之前就需要深思熟虑了。「儒之,对不起。」 她终于叫了他的名字!司儒之紧紧的抱着她,要不是她身上有伤,他真恨不得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一旁的亲兵们知道自己该退去,但他们从没见过司儒之如此的真情流露。以往,他们以为他就如神人一般,只要懒散的躺在那里,就什么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如今才知道,他与陆首领之间的情感,比大家所传言的要浓厚多了! 一群人正感动着,突然一个啜泣声音传来,司儒之与陆芜缓缓放开彼此,往哭声来源看去,只见灰头土脸的嫣娘,顶着一头乱发、穿着破衣,像个疯婆子般哭着望向他们。 因为每个人都带着古怪的神色看她,嫣娘才意识到自己蓬头垢面、乱七八糟的,不禁急急的顺了顺头发、抚了抚衣服后,才可怜兮兮的用梨花带泪的脸庞看着司儒之。 「司大人,」她走了两步,却唉了声痛,之后才像是忍着痛般,万般艰难的走了上前。「司大人……嫣娘、嫣娘差点就死了……」 司儒之没被她的可怜相打动,只是板着脸问道:「你怎么会在战场上?」 「我、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突然间,四周就冒出打打杀杀的声音,我一时害怕,只好往人多的地方走。」嫣娘摇着头,一脸凄楚。「结果等我回过神来,四周都是敌人了,好可怕……」 话说到这里,她突然指着陆芜。「司大人!陆首领她、她好像想杀了我,居然把我像个尸体般扔到了草丛里,害我昏倒在里面!万一我被敌人怎么了……呜呜呜,我根本就不敢想。」 如果光看她的模样,再听她这么说,大概八成的人会相信她的话。然而司儒之可是把一切过程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加上他了解陆芜与嫣娘的性子,因此谁可信谁不可信,昭然若揭。 「陆芜把你‘放’在草丛里,是为了要救你,否则你早在战阵之中被杀了。」司儒之面无表情,完全不为所动。 「可是、可是陆首领可以护着嫣娘回来,不必……」 「她有什么义务要救你?」司儒之完全不假辞色,「你在战争时擅自闯入战阵,还要劳动别人去救你,可视为扰乱战情,就算你死在战场上,也没人有责任。」 「司大人……」嫣娘不敢相信,一向待她和善的司儒之,会在转眼间这么绝情。 愤恨的目光望向陆芜,一定是这个女人害的!是她迷惑了司大人!否则他应该只会关心自己才对! 司儒之把她的神情看在眼里,只是摇了摇头,不苟同地道:「嫣娘,战争动辄血流成河,不是你的小心机可以利用的。狼族一入侵,所有妇孺都该躲在树林密处,由战士们保护着,你不遵令撤退,本就该以军法处之,此外你还利用形势让陆芜不得不出手救你,如此她很可能非死即伤,更是其心可诛。」 嫣娘惨白着脸倒退一步,满心惊惧地想着:他知道了!他知道她的心思了……她本来是想陆芜看在司儒之的分上,一定会来救她,自己只要再加把劲让陆芜死在战场上,她的情路便再无敌人,只不过她错估了形势,战争比她想像得更可怕,她根本动弹不得;而她更低估了司儒之的智慧,他居然知道这是她的算计! 嫣娘腿一软,整个人坐倒在地。 当她第一次看到司儒之时,便因他的风度翩翩及文质彬彬而倾心,她以前也是有钱人家的女儿,知书达礼才貌兼备,本因战乱而对择佳婿一事死了心,但遇到司儒之后,她的心思完全改变,她只知道,她要得到这个男人! 因此她自告奋勇服侍他,私底下打听他的背景及喜好,知道他与前妻感情甚笃,又恰巧看到他前妻的画像,察觉与自己有几分相像,便故意学着她穿着打扮,否则此处冬天寒冷至极,谁会傻到去穿南方襦裙? 此外,她刻意为中原村寨做了许多贡献,都是希望这些事能传入司儒之耳中,她便能以才女姿态,翩然出现在他面前,谁知道她虽成功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却仍待她如一般女子,客气疏远,顶多偶尔和她说上几句话。 她知道问题出在陆芜身上,她与司儒之是情侣,但两人无论才气或是内涵,根本就是云泥之别。所以她尽可能挑拨中原人憎恨陆芜,比如天葬那件事,只不过是借题发挥,以突显陆芜的残忍,而当司儒之一介入,突然一切又变了,陆芜的地位被摆得像天那么高,自己却因此被打了两棍,她如何能服? 所以陆芜必须死、必须消失! 可惜,司儒之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嫣娘幽幽的望着他,知道这次自己一败涂地,而且很可能再也翻不了身。 「来人,把她带下去,听候发落!」司儒之不留情面的要亲兵先将她囚禁起来。 其实嫣娘的一举一动,从没逃过他的眼,当时他可以容忍她挑拨两族情感,是因为这有助于他融合的计划,他可以忍受她模仿萱儿,是因为这也能剌激陆芜对他的感情,但当她的行为威胁到陆芜的安危,甚至威胁到金虎族的存续时,他就无法再默许了。 陆芜直到嫣娘被带了下去,才表情难解地道:「我应该恨她的,对不对?但现在我却觉得她很可怜。」 「看来,你不仅学会尊重生命,更学会了同情。」突然,司儒之心中又兴起一计,一个能让他不再被逼着娶公主,也能让陆芜彻底明白自己在他心中地位的计划。 只不过这个计划,一切都要取决于陆芜的宽恕之心有多大,以及嫣娘的仇恨有多深…… 【第八章】 狼族退兵了,因为司儒之早有准备,即使是猝不及防,狼族仍占不到一点便宜,溃败而去,没有一段很长时间,约莫恢复不过来。 这一次战役,将金虎族的声望拉到最高,在塞外各部族几乎都以他们马首是瞻,因此若是经营得好,大概有好几十年的时光,金虎族都不必担心再遭受入侵。 第二十五章 这一连串的事件终于让陆芜知道了,纯粹的暴力与冲动并不能解决问题,反而会让人离心离德,孤立了自己。 中原人与金虎族的联手退敌,给了她很大的冲击。她学会了爱她的族人,爱所有爱她的人,心中有了爱,便会本能也心甘情愿地保护、珍惜别人的生命。 所以,司儒之又给了她一个难题——要她决定战犯的命运。 战后,金虎族举行了一个聚会,而会中唯一要被发落的战犯,是嫣娘。 金虎族讨厌这个别扭固执又心机重的女人,就算要处死她,他们也无所谓,中原人虽然疼惜她,但在知道她故意跑上战场赴险,只是因为一己嫉妒的私心,差点害得陆芜和司儒之受伤甚至送命后,他们也叹息不已,没有人敢再替她说一句话。 嫣娘被带上大厅来,身上穿的是粗布衣裳,脸上脂粉未施,头发也是随意披散,和以前精致的打扮差了许多。 看到她这模样的陆芜,突然发现嫣娘也没有那么像萱儿了,至少她眼中那种妒恨的凶光,就完全盖掉了剩下的几分姿色,根本比不过萱儿那浑然天成的柔情似水。 陆芜知道,自己不再嫉妒她了,反而开始觉得她很可怜,辛辛苦苦的装扮成另一个人却又得不到回应,最后还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不过说是这么说,她却也明白嫣娘的行为差点让许多战士为顾及她而平白战死沙场,甚至让司儒之遇险,这点她是完全不能原谅的! 嫣娘一看这阵仗,就知道自己今天必不能幸免,因为连平时力挺她的中原人,此刻看她的目光都带着遗憾及失望。 但她已经一无所有了,原本以为攀上司儒之能让她当个官夫人,不用再过那种颠沛流离的穷苦生活,如今却什么都没捞到。 她没有错,她要让自己过得更好,有什么错?全都是眼前这群人的错! 她狠狠瞪着陆芜,咬牙切齿地道:「我告诉你,陆芜,不管你今天怎么处置我,我都会一直恨着你。」她的目光再望向司儒之,「还有你,敝帚视为千金,明珠却是蒙尘,我不会原谅你们的!」 「你……明明做错事的人是你,你还有什么脸讲这些话?」陆芜真是开了眼界,她印象中温柔做作的嫣娘,和眼前这状似疯狂的悍妇,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不说?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我知道你这残忍好杀的女人,绝对不会放过我,就算是死,我也要诅咒你们!」如果目光能杀人,嫣娘应该已经让全大厅里的人倒下泰半。 陆芜只是瞪着她没有接话,像是在考量是否真要如她所愿,给她一个痛快。 虽然这么说,其实就大伙儿的认知来看,嫣娘的罪尚不及死,因为她毕竟不是兵,不需要受到军法严厉的制裁,而且陆芜并没有因为嫣娘而死,若是陆芜真因此处决她,那么有私心的人,似乎就成了陆芜。 然而陆芜不会有那种心机去联想到这些,她行事一般只凭好恶直觉,从不会理旁人的看法,而司儒之则是默默的待在一旁任凭嫣娘辱骂,甚至是看着她激怒陆芜,因为他想看看,陆芜会做下什么决定。 「我很想砍了你……」陆芜直视着她,清晰又明确地说道,就如同司儒之来之前的自己一样,砍人就像吃饭,根本不需要犹豫。 在场的人全倒抽了口气,尤其是中原人更是个个面露难色,想说些什么却又无法开口。 司儒之仍不为所动地站着,只是目光不着痕迹地闪了一下。 换了口气,她又道:「如果是一年前的我,真的会这么做。不过现在……」 她这番话,又给了在场众人一点希望,尤其是堂下的嫣娘,脸色忽青忽白,虽然做好了死的准备,但好死不如赖活,尤其要死在陆芜手上,她是怎样也不会瞑目。 陆芜沉吟了一下后,断然道:「如今我已知不能恣意滥杀,你虽有罪,但罪不致死,可是我不能让你再有机会加害我,甚至影响整个金虎族及中原部族。因此,我决定逐你出族,世代不许再回此地,其后便任你自生自灭吧!」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看着陆芜的目光也多了丝敬佩与欣赏,她有条有理的做出了一个没有人会想到的决定,而这个决定又是如此令人心服口服。 「陆芜,我不会感谢你的假仁假义!」嫣娘捡回一条小命,却犹自嘴硬。 「我不需要你感谢我,因为如果你未来对我的族人有任何不利的举动,我一样不会饶过你!」说完,陆芜美目睥睨堂下的嫣娘,她立即畏惧地表情一变,再不敢多撂什么狠话。 这便是王者之气,陆芜这种与生俱来的威严,加上她越来越明理、越来越公正,相信以后金虎族在她的带领下,将更加欣欣向荣。 司儒之淡笑望着她,暗自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尽管她一定不知道,她做的这个决定,未来将如何影响她与他的幸福! 「我很高兴,你处事越见成熟,越有明君应有的态度了。」 司儒之与陆芜肩并肩漫步在树林里,自从上回他们入林前还在冷战,出林子后却又恩爱如昔,这两人之后只要到树林散步,大伙儿都会知机地不去打扰。 「所以我够格与你相敬如宾了吗?」陆芜双眼亮晶晶地直盯着他。 司儒之失笑,「和你在一起,很难相敬如宾啊。」 「为什么?」陆芜可恼了,凭什么萱儿做得到的事,她做不到? 「若是相敬如宾,第一个男女就不该逾矩。你说,你能忍受不与我……玩吃樱桃的游戏吗?」他打趣着问。 陆芜用力摇摇头,开玩笑,这么好玩的游戏,怎么能够不玩? 「再者,言行举止都该守礼。所以我该称你首领,你该唤我大人,见面时一揖,离开时一揖,平时保持距离,而我们之间更不该有私情,甚至不能让族里的人知道……」 陆芜大惊失色,「那不成!我一定要让大家都知道我和你是一对儿,别人才不会来抢啊!」 司儒之这会儿真的笑了出来,她说起来也算是大美人,还是全族权力最大的,居然担心有人和她抢男人? 「所以,光是你这份心思,要和我相敬如宾……」 他话才说到一半,便被她打断,「算了算了,不和你相敬如宾了,太多游戏不能玩,没劲。」 看来,他似乎该担心她太有劲,开始提醒她一些,省得未来纵欲过度,伤身的可是他呀! 司儒之苦笑着,一股一直压抑着的心思,突然被她挑起。「是了。不过你倒是提到了一件事,真有人要跟你抢。」 「是谁?!」她美目圆睁,一瞬间彷佛都要喷出火来了。 「是中原的皇帝。」司儒之虽然在说自己的烦恼,但话从他口中说出,却更像在说别人的事一般云淡风轻。「皇上一直想赐婚公主予我,但我对她敬谢不敏,更不想做驸马,免得老死在皇宫,永远不见天日。因此第一次我以已有妻室为由拒绝了皇上,如今萱儿已去,我在金虎族的任务又差不多完成了,若无意外,皇上应该会想召我回去,再逼婚一次。」 陆芜听得心思纷乱,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解决,最后只能大叫一声,发泄心里的郁闷,接着突然转过去捧着他的头,啾啾啾的如满天花雨般在他脸上落下了十几个琢吻。 「你……」司儒之被她吻得莫名其妙,她这突来的举动是什么意思。怎么这姑娘学会了吃樱桃之后,都爱来强吻这一招? 不待他有所反应,陆芜先放开了他,盯着他的脸慎重地道:「你可是我陆芜的男人,那公主想都别想」 原来这是占有欲的表现……司儒之在心中哑然失笑,果然只有她做得出来……不过这种表现方式,若是只有两人独处,他也不太反对就是了。 「万一我真被皇上召回,并下旨要我娶公主怎么办?」他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刻意问,「身为一个臣子,最大的天命就是服从,我可没有再拒绝的理由。」 「我当然会把你抢回来!」她的表情慢慢沉下去,「你放心,我不会像以前那么鲁莽,会仔细计划再做行动!」 「你要怎么做?」他双眉一挑,很是好奇。 第二十六章 「我会带几个武功高强的手下偷偷潜入京城,保证没有人知道我们到了。」越说,她越觉得自己想了一个好计谋。 「还懂得暗中进行,不错,算有进步。然后呢?」 「然后,再花个几天摸清皇城内的房舍街道,以及军队布置。」 「知己知彼,你越来越明白致胜之道了。再接下去呢?」 「再接下去,我就选一个月夜风高的日子,悄悄潜入皇宫,」她笑得阴恻恻地,狠狠的比了一记手刀。「……斩下你们中原皇帝的狗头!」 「你……」司儒之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扭曲,似乎受了颇大刺激。 原本听她说得好好的,还以为这妮子开始会谋定而后动了,但她花了这么大工夫,最后却还是用最原始的方式砍人了事,不等于脱裤子放屁吗? 这种认知直教他哭笑不得,可是这么大逆不道的事,他能笑吗? 他原是想剌激刺激她,让她吃点小醋,增进一下两人感情,这种心态就像小男孩喜欢欺负小女孩一样的幼稚,想不到却让他得到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 「陆芜,你相信我的能力吧?」如今,他只好自己收尾,免得皇上哪天一起床,头真的不见了,那他就罪过了。 「当然相信!」这下,换她古怪的看着他。 能够像他懒洋洋躺在炕上就能做一堆事的人,这辈子她也只见过他一个。如果真要细数起来,从一开始金虎族学习知识,两族融合,一直到改变她的个性,一步步都在他的算计之中,所有事一个圈子套着一个圈子,密密相合,只要有一个阶段出了错误,就会前功尽弃,甚至适得其反,然而他就是有办法,让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若是这样的能力还不值得信任,她不知道全天下还有谁能让她信任了。 「那么,你看着吧。」司儒之带着她走到一个小崖边,面对的方向,恰恰是他的故国中原地区。 「我会解决公主的问题,让她这辈子对我再没有任何兴趣。」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淡淡一笑。「这件事若能成,或许还要归功于你纵放了嫣娘呢。」 「我不明白。」陆芜被他搞迷糊了,怎么他刚才说得好像很严重,如今却又好像可以轻松解决? 「该怎么说呢,嫣娘带了几个不想留在金虎族的人走,而为了这群人的安危,我去信给她必经之路的陕西、山西两地布政司,希望他们沿途关照一下。这陕西布政司为人正直,想必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山西布政司史路江为人好色又争功,让他见到嫣娘一群人,会发生什么事,恐怕颇值得玩味……」 他领着她走出树林,开始跟她叙述一件听起来和公主完全无关的事,令陆芜越听越是一头雾水。 有种忧虑的心思渐渐升起,而她凝肃的神情却让司儒之完全看在眼中,化为莞尔一笑。 每年,金虎族到了年中水草丰美之时,都会举行一场竞技娱乐比赛,他们赛马、射箭或是摔角、比武等等,每个村寨都集会在一起庆祝狂欢,甚至附近的小部落也会带来牛羊或马奶之类的食物共同庆祝。 这一次由于不久前才打了胜仗,部落里更是扩大庆祝,白日有大规模的祭天仪式、竞技比赛,晚上还有拜火仪式,所有男男女女围着营火跳舞,预祝今年丰收。 当然,除了形式上的意义之外,这些比赛往往也是男女间求爱的最佳途径。尤其是赛马项目,部落里的男子们通常会在马上展示各式各样的技巧,以博得心爱女子的芳心。 以往,这些都是陆芜最喜爱的活动,甚至有时候她也会加入竞技的行列,然而今年因为她心中有事,做什么都无精打采,所以赛马开始时,她只是坐在高台上观看。 当众骑士都来到起点预备时,突然一方群众发出了惊叹声,最后是一片欢呼,不过高台上的陆芜一心被公主可能赐婚司儒之的事困扰着,只是本能的往起点望了一眼,又随即收回目光,低头沉思,根本不想去了解发生了什么事。 马鞭一下,众人引颈期盼的赛马大赛开始了。赛马场上有许多障碍物,诸如栅栏、箭靶等,骑士背上都背着弓箭,不仅要突破各项障碍,厉害的甚至可以弯弓射箭,若是中了靶心,立刻能获得全族人的喝采,更不用说能掳掠多少少女的芳心。 陆芜的心根本不在马场上,只觉得四周的人一下惊呼、一下尖叫的,扰得她烦闷不已,突然,耳际飘过一个熟悉的名字,令她突然像从梦中惊醒一般,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耳朵上。 「天啊!司大人危险了……快跳!」 「这……司大人这马跳过栅栏的姿势也太丑了吧!」 一人一句司大人,令陆芜心中蓦地兴起一股既紧张又不妙的感觉,她急忙抬头,放眼望去,果然看到赛马场上有匹几乎失控的马儿正在横冲直撞,而骑着马的男人死抓着马脖子,让马更加疯狂——那人不就是司儒之吗?! 陆芜,颗心简直提到喉咙上来,此时,旁的议论声又传了过来—— 「司大人若是想藉着赛马向首领求爱,这也太蹩脚了!」 「哎呀!司大人好像要掉下去了……」 陆芜匆匆忙忙又把目光调回场上,果然见司儒之被马甩来甩去,险象环生,几乎就要落马。 而万一他掉下了马,肯定会让其他骑士的马踩个正着,他那文弱书生的身体,根本就禁不起这样的蹂躏…… 脖子就像被人扼着那般难受,陆芜简直要喘不过气来了,等其他人回过神来要提醒她注意场上的情况时,才发现方才还坐在这里的首领,早就不见人影。 「咦?首领呢?」 「刚刚还坐在这里的……」 「啊!快看场上!」 原本还闹烘烘注视着赛马的人群,瞬间陷入一阵安静,之后又突然爆出如雷的欢呼声,还有人不住吹着口哨喝采。 原来在赛马场上,忽地冲出另一只枣红色的骏马,马上俨然是刚刚从高台上消失的陆芜,只见她急策着马匹,以最快的速度冲到了司儒之身边。 此时他早已被晃得头晕眼花,只赖着意志力硬抓住马脖子抵抗颓势,整个人身形有如汪洋中的同一叶扁舟,随时都有灭顶的危险。 「张开眼!抓着我!」她小心翼翼的驾马过去,试圆与失控的马保持等速,然后朝司儒之伸出了手。 听到她的声音,他终是松了口气,勉强睁开眼睛,心忖:终于还是等到你了。 不过他可不想因为这个小计谋而真的送了命,于是费尽力气将手伸向陆芜。 第一次,陆芜没能抓住他,他差点落下马去,观看的人也因此倒抽了口气;第二次,她终于碰到他的手了,然后在众人的惊叫中,牢牢的握住他。 「过来!」她大喝一声,神力一出,居然硬生生的将他拉飞了起来,而后她臀下一个用力,让骏马微微转向适当的位置,司儒之便神准无比的落到了她的身后。 场上的人都疯狂了,这一招英雌救俊,不是力大无穷、精善马术如陆芜,绝不可能做得到的。 陆芜救到司儒之后,还来不及和他说句话,前方便出现了一个高栅栏,这该是本次赛事最难的障碍项目之一,每个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马儿冲过去,心儿全吊得老高。 「抓紧了!喝!」陆芜感受到腰部被司儒之搂紧后,用力一拉缰绳,接着双腿夹紧,忽地站了起来,马儿在她的引导之下,顺利的飞跃过高栏,又引来全场一阵惊呼。 过了高栏后,便来到了靶区,陆芜原本只是想救下司儒之就策马出场的,但此时他突然拿下背上的弓,还抽了支箭,逆着风对她大叫道:「都过栏了,那也顺便射个箭吧!」 对陆芜而言,看到靶就射几乎是本能反应了,而且场上热烈的气氛也感染了她,因此她没想太多便接过了弓,在经过箭靶时咻咻咻地射出三箭,居然全命中红心! 「太棒了!首领太厉害了!」 「首领!首领!首领!首领……」崇尚武力的族人们,看她毫不费劲又帅气的救下人,全欢快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第二十七章 打气的声音像是鼓舞了陆芜,她急急策着马,追赶着前方领先的竞赛者,而她座下的马儿也争气,噗哧的直喷气,载了两个人居然还能越过一个又一个的障碍,超过一只又一只的马儿。 最后,在终点前一步,陆芜的马儿突然凌空跃起,就这么超越了最后一个人,成为赛马的胜利者。 每个人都乐疯了,开心地欢呼鼓掌,万紫千红的巾儿、果儿扔到了她面前,原是要丢给在比赛中表现杰出的壮士,这下锋头却全让陆芜给抢了。 「首领果然是最强的!」 「首领!快向司大人求爱啊……」 按习俗,获得胜利的勇士能向自己心爱的女子求爱,表现越优越,就代表其求爱的欲望越大,但事情发生在陆芜身上时,情况似乎倒转过来了,令她有些傻眼。 「陆首领,大家都在等着你的回应呢!」坐在她身后的司儒之,忍着笑意道,「其实我不介意被一个女人当众求爱。」 「明明是你先下场赛马,我只是去救你……」陆芜瞪大了眼回头,但瞧见他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后,突然领悟过来。「我懂了!哎呀,你这奸人!是你设了这个局让我跳,变成是我向你示爱了,难怪你方才还叫我射箭,叫我跑快一点呢!」 司儒之但笑不语,突然夺下她的马鞭,由马背上滑了下来,然后高举马鞭向众人示意,还鞠了个躬,场上果然不负期望的给了热烈的喝采。 这下陆芜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谁知道她和司儒之在马上说什么呢?众人只看到她回头将马鞭「交」给了他,这不就等于女子接受了向她求爱的勇士吗? 而且方才司儒之下马的姿势俐落,一点也不像马术不精……该不会这一切全是他演的吧? 陆芜好气又好笑的看着这一切,心想中原的男人好面子也算到了极致了,明明是他想向她示爱,偏偏就能设计成是她向他示爱。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陆芜却没忘了横在两人之间的大问题,忍不住便问道:「你那中原的公主……」 司儒之没有回应,只是无预警地伸过手往她的胳臂拉了一把,令她重心一歪,接着顺势将她抱下马,为了怕两人跌成一团他会受伤,她只好乖乖的让他横抱起,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 这,便是他的答案。 陆芜没有再问了,他的行动显然非要她不可。内心甜蜜之余,她也不禁想着:这男人臂力挺大的,抱着她居然脸不红气不喘,那他过去那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第九章】 司儒之等待已久的圣旨终于来了。 每个跟在他身边的亲信及士兵都以为他教化金虎族有方,又成功融合了两族人,劳苦功高,皇帝必然龙心大悦,重赏之外,说不定还会官升三级,他们也能跟着沾点光。 虽然这么说,但这群亲信及士兵早也把家眷带来了这美丽的塞外,甚至有些单身汉娶了金虎族的姑娘,若司儒之要离开这里,他们也得随之离开,说有多舍不得就有多舍不得。 来传旨的是刘公公,皇帝跟前的大红人,不过他的表情没有众人想像的热烈,反而还有些凝重的感觉。 每个人的心里都忐忑起来,只有司儒之泰然自若地迎旨,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而老爱和他腻在一块儿的陆芜,则是好奇地打量眼前这个不男不女,面白无须的老人,不知道他带来中原皇帝的什么消息。 「司儒之,跪下接旨。」刘公公肃然道。 司儒之坦然下跪,身旁其他人也跪成了一片,只有陆芜及金虎族人呆呆地全站着,不明白他们在做些什么。 刘公公眉头一皱,司儒之便用眼神暗示陆芜,要她跟着做。然而这辈子从没跪过任何人的她,当然不懂他的意思,还愣愣地直言道:「干么要跪?」 「皇帝的圣旨如朕亲临,所以必须跪拜。」他简单解释,「你不跪,代表对皇上不敬,那么我这个皇上钦定的教化大臣恐怕会被治罪。」 一听到他会被治罪,陆芜再怎么不愿,也只好嘟嘟囔囔地跟着跪,其他族人见首领都跪了,也纷纷下跪。 刘公公勉强满意了,但心里却大摇其头,拿出圣旨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使臣司儒之,经六科给事中弹劾,赴金虎族教化一年,未竟全功,有亏职守,族风犹为断发文身,粗鄙不堪。经考量司儒之于该族时日尚浅,朕不为偏听则蔽,故命其续留至我朝文化风行草偃,非朕之命,不得回京……」 「等一等!」陆芜突然举起了一只手,纳闷地歪着头,「你这家伙在说些什么?这圣旨未免也太拗口了,亏你还能讲得那么顺。看你的表情,好像在骂司大人?能不能找个人解释一下?」 刘公公气得火冒三丈,他宣旨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被人打断,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听说这女人是金虎族首领,他即便代表皇帝,面对她的无礼却也不能说砍就砍,但继续念下去嘛,似乎又有辱皇命,而且也剩没几个字了…… 这下不只生气,而是又急又气,这女人就不能晚一点再插话吗? 司儒之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倒是心平气和地替刘公公造了一个台阶下,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臣接旨。」反正他也差不多念完了,司儒之恭敬地举起双手。 刘公公顺着台阶将圣旨摆在他手上,心忖:蛮女就是蛮女,连圣旨都听不懂,那山西布政司说的果然没错,司大人的教化有待加强啊! 不过他在京时与司儒之也算有交情,表面上倒是皮笑肉不笑地假意劝告。 「司大人,老奴也不怕得罪人,就提醒你一句,人在异乡,一切要明哲保身啊!这次言官的弹劾,是山西布政司史大人挑起的,而皇上去信问了凉州卫,欧阳大人也对你颇有微辞,对金虎族的教化不以为然,所以……」 接下来的话不用再说了,司儒之一拱手,「下官明白,谢谢刘公公。」 刘公公点了点头,聪明人一点就通,也不必说太多。 总觉得他说的那几个人,什么山西布政司死大人、凉州卫姓欧阳的大人等等都似曾相识,陆芜急忙问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那圣旨上写什么?」 司儒之淡淡一笑,耐心地道:「圣旨的意思是,京里有言官弹劾我教化不力,到现在还没改善金虎族的现况,所以皇上不太高兴。而刘公公好心提醒我,挑拨言官弹劾我的就是山西布政司史路江大人,而在皇上面前再补一刀的,是凉州卫的欧阳佥大人。」 「那两个人干么害你?!」她听得怒火高张,恨不得马上将那两人砍了。 「我只能说,我得到消息,嫣娘嫁给了史大人做第七房小妾,而欧阳大人嘛,别忘了他和你有些过节……」他暗示着她。 陆芜马上懂了,山西布政司那个死大人会告司儒之,一定是嫣娘在背后唆使;而欧阳佥就更不用说了,能在背后捅司儒之几刀,他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你怎么办?」她担忧地望着他。 司儒之挑起了眉,完全不在意地哂然道:「皇上给了我机会将功折罪,命我继续留在金虎族实施教化,直到成功之前,除非他愿意让我回去,否则我一辈子都要待在这里。」 陆芜听得整个人都呆了,她挖挖耳朵,怀疑自己有无听错。 所以他根本什么都料到了!从她饶过嫣娘,让嫣娘回去,直至他安排山西布政司什么死大人的去关照嫣娘,他压根就知道会有今天,嫣娘肯定会说他坏话,然后他便能顺理成章留下来。 这人未免太厉害了,如果她一开始没有放过嫣娘,那么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他该不会连她当初会有什么反应都设想进去了吧? 有些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心里还是抱着一丝疑虑,她仍是不太肯定的确认最后一回。 「真的?你可以留在金虎族?不用回去娶公主了?皇帝真的不说话你就不能回京?」得到他再次首肯后,她忘情地扑上前搂住他,「太好了!」 「陆芜……这里人还不少……」司儒之被她冲撞得倒退了两三步,有些岔气地提醒她。 她略显尴尬的放开手,急忙探看他的气色,她不在乎让别人看,她在乎的是他被她的怪力这么一搂,似乎差点就断气了! 第二十八章 围观的群众也对这结果相当满意,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果然啊!首领那日赛马果然对司大人求爱成功了,瞧瞧她多么热情。」 「就是不知道首领求婚了没?」 一堆嘈杂的声音,偏偏陆芜就听到了这句话,骤然插口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求婚?」 大牛代表众人回答,「不是这样吗?赛马求爱成功的话,就可以操办婚事了啊!」看她似乎仍在状况外,大牛改问另一个当事人。「司大人,你竞赛那日将首领抱起,便是答应她的求爱了,那么婚事谈了吗?」 「咳,我倒是没有听陆芜说过求亲的事。」司儒之眼神一敛,有些含蓄地道。 「难道首领不与司大人成亲了?」大牛睁大了眼,其他人也惊呼起来。 「我哪有不和他成亲?」陆芜叉起了腰,更大声的质问回去。 「所以就是要成亲喽?」大牛松了口气,所有人的一口气也才能放心的吁出。 陆芜有一肚子的话要说、想解释,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时,司儒之适时插入,温和的笑道:「诸位放心,既然陆首领对在下求婚了,在下没有不答应的理由,成亲后更有利于在下实施金虎族的教化工作,恰好圣旨也要我待在此处,那么婚事即日便可操办,届时换司某人请大家喝一杯,为我们祝贺!」 「好!司大人爽快!」 「恭喜司大人,贺喜司大人!」 在众人的喜悦吆喝下,陆芜只能没好气地瞪着他。这家伙真是个心机鬼,亏她方才还那么替他担心,结果他早就想着两人成亲的事,只顾着算计让她在众人面前开这个口,最后倒成了她在逼婚,所有面子尽归于他。 至于刘公公,则是听得脸色难看,急忙告退离去。 没错没错,京里的传言是真的,司儒之被金虎族的蛮女头头看上,强逼他娶亲。 看来这件事是阻止不了了,何况又被司儒之冠上一个有利教化的大帽子,他得快快回去禀报公主,让她快对司儒之死心,否则真要闹起来,难看的一定是公主与中原皇室! 金虎族首领陆芜与中原大臣司儒之的婚事,就这么热热闹闹的操办了起来。 然而不办不知道,这一办才知问题还真不少。 之前中原人与金虎族人成亲,碍于战事所以一切从简,拜过父母、问过神明就权充仪式完成,偏偏这一次可不能马虎,所以金虎族这方由金不换主导,问遍所有长老亲族,众人皆坚持务必要遵守金虎族自古以来的礼制。 而中原这方,当然便是由司儒之亲随的家眷中有经验的人来担任,他只要届时穿上喜服现身就好。 原本各办各的,一切进行顺利,但等到双方开始协调,冲突就来了。 比如,按金虎族尚武的习俗,射箭比赛是婚礼仪式后,一项重要的庆祝方式;但在中原,弓箭的使用方式,是迎娶新娘回家时,新郎官需向新娘头顶上空处虚射三箭,以驱邪避凶。 但如果硬要将这两项合并在一起,莫非要司儒之与陆芜,在成亲那天朝着对方的脑门比赛射箭,当作婚礼的庆祝? 此外,尚有敬酒的习俗。中原成亲是拜天地父母.,金虎族则是拜火,火越旺代表未来子女越繁盛。幸得此次男女双方父母皆殁,否则难不成要将父母搁在营火中,两个一起拜才省事? 凡此种种,都让两族人伤透了脑筋,不过在讨论后还算能彼此妥协。但最重要的一点,却让双方僵持不下,金虎族迎娶的时间通常在傍晚,新郎官乘马来到新娘家中,接着便是一整晚的狂欢,直至白天再将新娘迎回;然而若依中原的规矩,成亲前三日新郎官与新嫁娘根本不能相见,直至洞房时揭开盖头为止。 司儒之随遇而安,倒是无所谓,但若按中原的方式,三日不能见面,教陆芜怎么受得了? 第一个晚上没见面,陆芜已觉得闷火难耐;第二个晚上,她整个人几乎要化身成一头猛虎,直扑到司儒之身上,所以第三个晚上……她就暴怒了。 亥时,金虎族早已是一片漆黑,每个人都陷入深深的睡眠中,养足了精神期待明日狂欢。司儒之则由于隔天就要成亲了,精神上仍是亢奋,便卧在软榻上看书,试图转移注意力,让自己冷静些。 至于萱儿的画像,已被他收了起来,毕竟这是对陆芜的尊重,萱儿未来将只存在于他心中,成为一段过去的美好回忆。 然而他房内的油灯亮光,像是指引某人的一盏明灯。榻上的司儒之,除了呼呼的夜风外,突然又听到咿——呀——的声音,彷佛有人在开他的窗子。 他机警地往窗外一看,果然见到窗户被微微推开,一只玉手就这么伸了进来。 光是看手,他就知道窗外是谁,决定以不变应万变,眼睁睁地让人入侵,横竖他也颇思念那只手的主人。 悄悄的,陆芜跨进了窗,而不愧司儒之的礼教教化,她还记得再把窗子关回去,接着便往他榻上一钻,整个人窝在他怀里,逸出满足的叹息。 「咱们今晚还不能见面呢,你怎么悄悄来了?」司儒之卧着摸她的发,却没有将她赶走的意思。「而且关窗还这么小心?」当然也不忘揶揄她一番。 「还要等到明天那么久,我怎么受得了?关窗子小心,是我上回把门敲破了,才发现你房里的门窗脆弱得可以。」陆芜温顺地像只小猫,反过来用头摩挲他的大手。 司儒之哑然失笑。他的门窗脆弱?明明是她力拔山河啊! 「唉,真不想成亲,麻烦死了,抢亲还快些。」她仍咕哝抱怨着,看来被那些中原礼俗折磨得怨念颇深。 「忍得一时,以后我们就可以天天这么卿卿我我了。」司儒之劝着她,虽然他也对繁复的礼仪有些不耐。 「不成亲我还不是溜进来了?」她有些赌气地道。 「但成亲了之后,我们可以更……深入的玩一些游戏。」司儒之低头瞧她健美丰满的身段,胸是胸腰是腰,目色不禁变深,声音有些沙哑地道:「除了吃樱桃、抓兔儿之外,我们还能玩……」他低声的在她耳边,如吹气般说着煽情的话。 陆芜被他弄得耳朵痒,边躲边轻笑,「你在说什么……什么香蕉?还有什么蜜桃……」 司儒之神秘地一笑,「这些,就要等成亲后才能知道。」 勾起了她的兴趣却又卖关子,陆芜有些没好气,不过被他设计了那么多次,她也算学聪明了,继续追问只是中了他的计,不小心还会被他耍着玩,所以不知道的事就不要问太多。「我也不问你,反正成亲后我迟早会知道,是吧?」 「你似乎灵光一点儿了?」他打趣着,在她颊边轻吻了一下。 与司儒之打情骂俏,又被他万般呵护,陆芜心中一阵暖意,心想这是否就是夫妻的感觉? 目光不由得移至墙上的画像,却在看到空无一物的墙壁时,呆了一下。 「萱儿的画像呢?」她愣愣地问。 「我取下了。」他简单回答。 然而就是太过简单,反而让她开始想东想西,最后她讷讷地道:「儒之,有件事,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 「你说。」他隐约感觉到她想问什么,而他也打算趁这个机会,将她的心结全部打开。 「那个萱儿……」她欲言又止了一番,最后决定直说:「你还爱她吗?」 果然是这个问题,司儒之淡淡一笑。 「萱儿已经过去了,与其说爱她如妻,不如说爱她如一个过世的至亲。」 他的目光相当温柔地注视着陆芜。「我与萱儿的感情,不如视作一段爱情的经验,我在她身上学到了更珍惜现有的人,这段经验造就了如今的我,才会有我和你眼下的美满幸福。如果没有了那一段,我不是现在的我,心境际遇都会大不相同,说不定连这里都不会来,更不用说与你共结良缘了。」 陆芜很满意他的答案,抬起头献上一吻。司儒之轻柔地回吻她,却没有急色鲁莽地想在她身上需索更多,反而只是温柔的轻拥着她,拍着她的背,享受这种甜甜的、暖暖的温馨。 陆芜闭上了眼,知道这种充实安心的感觉,就是她最后的归宿。两个人就这么抱着、依偎着,直至沉沉睡去…… 尾声 【尾声】 天尚未大明,金虎族的部落里突然传来尖叫—— 「新娘子不见啦!首领不见啦!大家快找啊!」 接着,整个部落在清晨轰然而醒,街上一片混乱,而房内依偎着的一对爱情鸟,这时才被哄烘烘的声音扰醒。 「外面在吵什么……」陆芜揉了揉眼,继续将头埋在司儒之的颈窝中。 他屏息听了一下,才淡定地道:「好像是外头的人找不到新娘子。」 「找不到新娘子就一间间找嘛……等一下!」她美目突然暴睁。「找不到新娘子?!是在说找不到我吗?」 「应该是你没错。」她的反应令他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怎么办?」她一把从司儒之的床上跳起来,急得在屋子里转圈。「他们知道我提前一晚来找你,一定会生气,怎么办怎么办,我们不能见面的……」 「应该要梳妆打扮穿喜服的时候到了,你就大方的走出去,他们也不能对你怎么样,反正他们迟早会找到我这儿来。」司儒之提了一个中肯的建议。 陆芜忍不住白他一眼。「这怎么行?光是这三天,我就被念得耳朵长茧了!对了……」她目光在屋子里一转,又冲到了窗子边,「我再从这里偷偷溜回去好了。」 话才说完,她便急忙的去扳开窗子,那粗鲁的动作,令司儒之有些胆战心惊。 「你不必紧张,慢慢来……」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她考量到了一切,却忘了考量自己的怪力,就这么一个开窗的动作,一扇窗居然就被她拆了下来,而另一扇则十分尽责的掉在地上,「磅」的发出巨大的声响。 这下子,在街上找人的族民全静了下来,目光都往司儒之的屋子看去,陆芜傻眼地看着自己手上的一扇窗,司儒之则是哑口无言,不知该安慰还是责怪她。 「快!司大人那里好像出事了!」 「新郎官可不能有问题啊!」 听到脚步声齐齐往这个方向来,陆芜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将手上的窗一丢,敏捷的往外一跳,立时逃得无影无踪。 司儒之哭笑不得,他的新娘子活动力未免太惊人了,正想出门叫大伙儿别再找了,却又听到另一道拔得更尖的叫声响起—— 「啊!新娘子在这里!快追!」 「首领你要去哪儿啊?今儿个你大婚,是要跑到哪里去……」 就这样,成亲这么重要的日子,在金虎族内却是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而最安静的新郎房间,此时却也爆出了一阵大笑。 这道笑声,穿越了整个金虎族,穿越了青海湖,来到崑仑山顶,飞进西王母神宫,传入了王母娘娘的耳内。 王母娘娘座前的金童忍不住道:「娘娘,金虎是收敛了兽性,也改正了暴虐的妖性,但她能一直持续下去吗?」 「呵呵,在她身边的可是足智多谋、聪明过人的文曲星,你认为呢?」王母娘娘慈爱地笑着,居然也学起司儒之卖起了关子。「金虎这世注定要这么热闹了,至于未来她与文曲星的生活究竟是充满灾难还是充满喜乐,不妨让我们继续看下去……」 「这样啊,那接下来该是哪一只神兽要下凡学习,根除妖性呢?」金童偏头地问。 「我想,剩下问题最大的便是孔雀了,若不能革除她虚荣的妖性,对她的修行将有不利的影响。」 「孔雀?!」金童表情微变,「娘娘,她前一日不是早就下凡了吗?她在转世台上看着人间的花花绿绿,心生向往,就自己跳下去了。」 王母娘娘闻言收起了笑脸,微微闭眼,再睁开眼时,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说不出是喜是悲。 「孔雀提前下了凡间,或许也是她的造化,不过因为私自投胎,她这一世会遇上一场浩劫,能不能安然度过,就看她自己了……」 【全书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女厄之一《狐媚相命师》; 02、女厄之二《伴妻如伴虎》; 03、女厄之三《金牌二手妻》。 注2:本作品由豆豆小说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