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归不归》 第一章 家书抵万金 “爷爷,爷爷,再给我讲一遍春神娘娘和青阳神君的故事嘛!” 一个看上去大概六七岁的稚童,手里攥一个竹蜻蜓,眼里满是期待的目光,端正地站在小屋正门前,望着眼前坐在小板凳上出神的爷爷,嚷嚷着。 听见自家孙儿这么说,老人家也便收回了不知早已飘向何方的思绪,笑眯眯的,和蔼道: “孙儿,过来,坐爷爷腿上听。” 小童也不磨叽,见爷爷这么说,当即便凑上前,任由自己被爷爷抱起,坐在了他的腿上。 “还记得春神娘娘和青阳神君叫什么名字不?”老人家两只大手环抱于小童腰间,看了看坐在自己腿上的孙儿,不过没一会儿,又抬起头,和方才如出一辙地眺望远方。 小童当然没注意到这些,只是自顾自地答道: “记得,春神娘娘叫许君安,神君,嗯,神君叫纪万归。” …… “安娘,见字如晤。久不书函,至以为念。阿归一切安好,不必记挂忧心。却是安娘吾爱,如今时节,深秋悄至,晨暮渐寒,勿忘添衣。数年以来,塞外硝烟,频繁战争,多无闲暇,方是如此,信函不过第七封而已,吾爱安娘莫怪。实乃外贼犯境,欺我子民,窥我河山,七尺男儿,自当投身行伍,铁甲兵戈,奋勇杀敌,卫国保家!只有唯一憾事,独留安娘在乡,不能陪伴。有同,此身已许国,难许卿;此身不负国,唯负卿,想来久不平复。然虽如此,安娘亦莫伤怀,近来喜报,凭卿闻之。此去七载,春秋血战,外贼初定,凯旋之日,可以遥想,不再远矣,届时,千万与安娘完婚,共沐春风,同子白头。只若如是,青春年华,白驹过隙,归来之日,安娘万万莫要不识才是。又忆当年,互勉之时,只道寻常,却是分别之后,如今来看,奇美无比,不可捉摸。如此岁月,往复不厌。驻笔于此,不复一一。十万文字,写思不尽,再祈珍重。” 金雪关。 后方某军帐内,一面容坚毅,算不得太英俊的红袍将军小心收起笔墨,封好信函,唤来营帐外的某位兵士。 “老样子,信函好生保管,交与信栈。” 红袍将军说话的语气中,明显有藏不住的欣喜。 “是!” 这位能从脸上看出来,算得上有些青涩的兵士答道。 “将军,如此高兴,是给自家小媳妇儿的信吧?” “臭小子,就属你屁事儿最多,别磨叽,赶快去办!” 紧接着,红袍将军便满面笑意地将这位年轻的兵士给赶出了营帐。只见他活动了几下前段时间负伤,至今仍未痊愈的右臂,忽然转头,不经意瞧见一旁挂在床头的宝剑,微微皱眉,陷入无尽遐想。 记得尚未入伍,许多许多年前。 纪万归和许君安是板桥村的孤儿,小时候,他们靠着给乡里乡亲帮忙,吃百家饭长大。 两人不知怎的,亦或是缘分,小小年纪便遇见彼此,走到一起,在一间还算温暖的小瓦房生活了好多年。 “阿归,说好了,你去读书,我干活养你,夜里你就把白天学到的东西讲给我听,可不许藏着掖着!” “安娘,我是男子汉,应该我干活养你才是,怎么到你这儿就……” 小瓦房内,烛火温柔。 安娘猛地一拍阿归的后脑勺。 随后,便见面前的男孩好不容易抬起头,有些摸不着头脑。 “笨蛋,男子汉就要读书!就要出人头地!” “现在我养你,等你以后当上大官儿了,可得好好伺候我!” “你也不想想,安娘我哪会做亏本儿买卖!” “到那时候,你可不许对我不耐烦!” 安娘表现得非常活泼,右手食指指着面前的男孩,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而反观男孩阿归,则是一手捂着自己的后脑勺,看着眼前喋喋不休的安娘,一句话不说,不知在想些什么,到最后,他居然还咧嘴傻笑起来。 “笨蛋阿归,看什么呢?傻笑个什么劲儿?” 此时的安娘,当然不知道如今自己这副模样,在眼前的少年眼里,何其美妙。 “安娘,你真好,又聪明!” 阿归自然而然地吐出这么几个文字。 此话一出,被唤作安娘的女孩认真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男孩,直到她的目光与面前男孩阿归的目光交汇。 两人对视,青春懵懂。 大概三个呼吸过后,安娘两颊微微泛起红晕,眼神开始刻意躲闪,不过,时而又忍不住偷瞄上眼前的阿归一眼,直到最后,两只不算大,手指倒很是纤细的俏手,也都攥成了拳,并且是攥得死死的那种。 如此,正所谓:女子手足无措,掩藏心意,娇羞模样,最是动人。 至于阿归嘛,依旧是同先前一模一样,痴痴地看着安娘,眼神没有一分飘忽的意思,甚至这么久,没见他眨过一次眼,仿佛眼前的安娘,哪怕是人间最美的景色放在这里,与其相比,也得落了俗气。 最终,看到阿归依旧无动于衷,还是安娘率先忍不住,打破尴尬。 “笨蛋阿归,你,你刚刚说什么呢?” 本是想打破尴尬,可安娘话刚说完,脸颊红得愈发厉害,于是她自觉,便用两手去捂住那红彤彤而且滚烫的脸颊。 “安娘,你的脸好红。” 阿归终于不再直勾勾地盯着人家看,只是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假傻,稀里糊涂吐出这么一句话。 听到阿归如此说自己,这次安娘干脆直接转过身去,背对阿归,不再看他,也不让阿归看她羞涩的模样。 “阿归,你下次再这样,我就不和你说话了!” 安娘大声说道。 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她不过是口是心非罢了。 或许在此后的日子里,她的心里,最为期待发生的事情,莫过于此。 不过一旁的阿归心思倒是简单,哪里知道眼前女子的心思,他只是连忙附和道: “安娘别生气,下次我再也不会了。” 说着,阿归这块木头还微微上前,把住安娘的肩头,从一旁伸出个脑瓜,要去看安娘到底有没有生气。 如此一来,本来是根本没有生气的安娘,当真是被气得不轻。 阿归这小子,当真是块傻木头,不开窍。 只希望他读书的时候,千万别是今天这般模样。 第二章 锦瑟无端 数年过后。 少年阿归读书用功,聪慧活泼,深得私塾先生喜欢。 至于安娘嘛,如她早些年所说,一直在独属于他俩的小瓦房操持家事。平日里靠养蚕织布,补贴家用,供阿归读书。 累肯定是很累的,但不妨碍她总想着,等到阿归学业有成,考取功名,到那时候,她可就要享福了。 某一日,学下得早。 阿归匆匆将课本收入包袱,大大咧咧地跨在身上,正打算冲出讲堂。 不过,正当他就要迈开步子的前一刻,他忽然回头,将目光落在了讲台上的一位白发长者身上。 “先生明天见!” 只此一句,很大声,很随意。因为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阿归并没有在此事上耽搁太久。 同样在收拾课本的私塾先生听见声音,缓缓抬起头,看见此时的阿归已经冲出了讲堂,也嘴角微微扬起,面上笑意。 至于早已冲出讲堂的阿归嘛,自然是没能见着这一幕,此时的他,心里只想着往家里赶——今天能早一点见着安娘。 大概跑了半炷香的时间,和安娘一起生活的那间小瓦房终于是入了阿归的眼帘。 当然,还有院里刚刚从田间地头采桑归来的安娘。 此时的安娘,正取出新鲜的桑叶喂蚕呢。 “安娘,安娘!” 阿归见着正在院里忙活的安娘,老远便开始招手,唤她,并且眉开眼笑,止不住的喜欢。 听见声音,安娘暂时停下手里的活儿,回头向院子外面望去,正是一个衣着简朴,当代读书人打扮的家伙在唤她。 此人正是阿归。 安娘见他一步步朝自己这边跑来,于是也就任由自己的心思落在阿归身上,干脆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有光,却是算不得含情脉脉。毕竟,两人这般年纪,被冠以情爱,实在是有些对天真烂漫的诽谤。 “安娘,忙着呢?” 阿归跑过来,气喘吁吁。 “可不是?” 安娘收回方才那般姿态,转而表现出来的则是平常她与阿归相处的这么一个状态,态度。 “怎么,这么早便下学了,这回又是你们先生急着回家哄孙子去了不是?” 阿归回家,一边听安娘说话,一边走到街沿,顺势取下身上的包袱,放在旁边的木凳子上。 “不是,不是,是今天先生讲的东西不多,讲完过后,先生叫我们自己多作思考。还说什么,这首诗写得很有深意,值得花费些时间。” 阿归连连摆手,赶忙解释。 “哦?什么诗这么有意思?快,背给我听听!” 听到这里,安娘愈发来了兴趣,干脆完全停下了手里的活儿。 而观阿归嘛,则是低下了头,直直站在安娘面前,右手只顾挠自己的后脑瓜,活像一个犯错的小孩子。 “好哇,阿归,快一整天时间了吧,连一首诗都背不下来!我看你以后还怎么敢在我面前吹牛,说要带我去过天底下最好的日子!” 安娘乐呵呵道,当真是没有半分埋怨的意思。 见安娘这么说,阿归眼珠子往上一挪,想了想,好像,照这么说来,也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嗯,嗯……” 阿归本想辩解,不过憋在嘴里的话半天说不出来,以至于最后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活像夏天给安娘烧火炒菜,刚从灶房出来那般模样。 “瞧你那熊样儿,哈哈哈哈……” 安娘放声大笑,丝毫没有给阿归留半分面子的意思。 阿归见状,起初也只是应付着笑了笑,不过见安娘依旧那么开心,好久没这么开心了,也同安娘一起,放声大笑起来。 直到安娘逐渐收敛了笑意,两人才恢复方才舒适的会话情景。 “阿归,现在可以说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嗯……反正,不论如何,我是不会生气、介意的。我只是想听听,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就算了,只是,可再别把自己的脸憋得通红了。” 安娘这话,一传入阿归耳朵里,阿归倍感温暖,仿佛,此时的阿归心底,有无数缕阳光射入,有一整个春天正在绽放。 “其实,其实也没什么。” “只是,只是我不喜欢这首诗的意思,还有先生讲的背景故事。” 阿归依旧是有一点吞吞吐吐的。 “是什么?” 安娘忽然问。 “哦,是《锦瑟》。” “李义山先生的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直到一诗诵完,阿归没一丝停顿,好像这首诗早已被他背得滚瓜烂熟。最为难得的是,他甚至朗诵得饱含感情。 “这不是都记下了吗?” “怎么,就因为这诗的意思、背后的故事,就不打算讲给我听?” “我偏想听!阿归,快讲给我听,先生所讲的一字一句都不许落下,也不许瞎编,你撒谎是会脸红的,不许糊弄我!” 见状,阿归再不好意思不说。 …… “照你这么一说,确是有些伤感。李义山先生也是个可怜人。” 安娘感叹。 “可是先生还说,世人都说他风流。” 阿归补充道。 “你看见了?” “倒是没有。” “那不就对了。” “不过我还是不喜欢。” “为何?” “这首诗,先生讲得太让人伤心了,而我,还有些弄不明白。” “既然如此,阿归不喜欢,那我也不喜欢好了。” “安娘……” 砰! “不喜欢也得记牢,不许忘了!” 另外一个时空。 五十多年后的某一日。 一位满头鹤发,精神抖擞的老者坐于某案台前,笔耕不辍。 到最后,他停笔了。 唯见他闭目。 “春景渐芳,暄和未尽。” “人已将老!” “锦瑟无端五十弦……只是当时已惘然。” “安娘,阿归还是不太喜欢这首诗啊。” “终是来了!” 第三章 想人生最苦别离 “天和十年,外贼犯边,扰我太平,乱我河山!好生屈辱,不可坐而受之!” “遂,皇帝有旨。凡,国内年满十六,不及五十之健全男子,皆受征入伍,随大军一同,发往边关,抵御外敌。” “国之子民,世享太平。然今,国家危难,正是用人之际,愿本国热血男儿,不畏艰险,奔赴沙场,奋勇杀敌,建功立业,保我河山!” “一日时间,供尔告离,不得有误!” 板桥村,某位中年官兵骑一匹高头大马,奔走不息。 这一年,阿归十七岁,安娘十八。 “什么,又有敌人?这才享了多少年的太平啊?” “当家的,你说,你和孩子都走了,我一个人可怎么活呀!呜呜呜呜……” “孩子,为娘就你这么个独苗,但国之兴亡,匹夫有责,记得上了战场,保护好自己,奋勇杀敌,别丢咱老袁家的脸!” “孩儿他娘,刚才那官兵说的是要健全的男子,你看……总比上了战场,丢了性命强吧……” 各家各户,各自心思。 私塾处。 讲台上教书的老先生,面色有些严峻。 “今儿就讲到这里,各自回家去吧。” “先生再见。” “先生再见。” 讲堂大多都是十五六七岁的孩子了,早已知事,虽面色凝重,仍不忘与自家先生告别。 阿归也不例外。 回到家中,安娘不在院里,但小瓦房的门是开着的。 阿归慢慢朝半开的木门走去,有些失落,有些难受,有些心虚。 刚一只脚踏进门,便是这样的一幕映入阿归眼里。 安娘坐在屋里那张挺大的老木头桌子一方,两条手臂枕在桌上,整张脸都埋进了手臂里。 听见有人进门,安娘下意识把头抬起来。 只见她两眼微红,眼角噙泪,甚是怜人。 “安娘……” 阿归一句,安娘便瞬间扑进了阿归怀里。 “一定要去吗?”安娘问。 “嗯!” “读了这么多书,识了那么多理,要去的!” 阿归虽同样不舍,依旧斩钉截铁道。 “知道了。”安娘淡淡回道。 这一日,安娘同阿归没有说太多的话。 夜里,两人也皆是一夜无眠。 阿归躺在木床上,辗转反侧。 而安娘,则是在自己房里,挑起灯火,不知作何。 翌日。 “安娘,我要走了。” 阿归身负行囊,站在大门外,仔仔细细,看了安娘一遍又一遍,每一次,该是都能算得上是含情脉脉了。 安娘站在门内,任由阿归打量自己。 “东西都给你收好了,放在包袱里了,一路平安。” “安娘,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了吗?” 听到这里,原本就有些抑制不住情绪的安娘,此刻终是爆发了。 她努力不让流出来的眼泪,终于是忍不住,夺眶而出。 安娘跨过门槛,同昨日一样,一下子扑入胸襟已然算得上挺宽广的阿归的怀里。 只不过这一次,来得更猛烈,更为伤感。 “阿归,此一别,不知何年何月,我们才能再见。” “将来上了战场,你一定要小心,保护好自己,不要死脑筋,不要轻易放弃,努力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 “月有盈亏,花有开谢,想人生最苦别离。” “昨夜,我为你赶了身衣裳,塞外风寒,记得穿,也已经放入了你的包袱里了。” “阿归,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千万莫要忘记,你的家乡,板桥村,还有一个安娘在等你归来。” 说到这里,安娘抱得愈紧。 “安娘,我一定活着回来见你!骗谁都不会骗你!” “你也要保重!” “对了,我跟村里的小猴子关系最好,你别看这娃子年纪小,可是老有劲儿了,你若是平日里遇上什么难事儿,就去找他,我昨日都跟他打好招呼了。” 阿归将紧紧抱住自己的安娘小心推开,转身离去。 “安娘,我肯定会回来的!” 阿归背对安娘,脚步不歇,招手告别。 等到阿归走远一些,安娘已是泪流满面,她追出去,一手倚于院门,一手捂面,两眼又开始有晶莹泪珠滚落,如雨下,直到最后她再也撑不住,腿一软,瘫坐在了院门旁的地上。 然是如此,她依旧目送着初出家门的阿归渐行渐远。 她只是想再多看一眼阿归,把他给烙印下来。 真是怪了,平日里天天看,不觉得如何,可今日却…… 莫不是这人间世人,当真要失去后才懂得珍惜? 再想她安娘,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以来,何曾在阿归面前落泪过一次,如今短短两日,却是为他两次落泪,如此模样,算得上是叫人怜爱。 至于毅然远去的阿归嘛,他胸前衣襟,则已然是被点点泪珠浸透。只是安娘,不可能看得见罢了。 至此之后,两人分别。 然而,两人殊不知,此一别,便是十个春秋。 更不知,两人再见之时,又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这一日,整个板桥村,离别之音,依依情谊,令人动容。 唯叹: 古来征战几人回! 第四章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驾!” “驾!” 一身穿常服,剑眉星目的男子,胯下骑一匹赤龙驹,从金雪关阵地驶出。 其神色如常,不,算是有半分冷峻挂在脸上,背对太阳落下的方向,纵马疾驰。 “安娘,等我。” 这时,其心中所思,只是如此。 “方才,大将军所告,为人臣子,食君之禄,自家私事,不论何事,再是着急,从边关归去,也得先进京面圣,这是规矩,也只能如此。” 除此之外,大将军还叮嘱过: “万归,你刚正不阿,这个年纪,又血气方刚,做什么事都要争个对错输赢。朝堂之上,可不比边关,大家都知晓你的脾气秉性,由着你来也不会太过介意。可若是见了皇帝百官,他们有什么话说得让你觉着不舒服了,千万只当听了个笑话,一带而过便是,莫要顶撞,触怒龙颜。回一趟乡,弄得个无罪下狱,得不偿失,可得牢记!” 纪万归又忆起。 随后,他再没有多想,策马,一心往国都青云京赶去。 不过虽是如此,归乡须耽搁些时日,依旧还是要归乡的,便是好事。 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便是此时! 一路南归,纪万归见过了塞上一青桑,湖心起涟漪,老山枯坟冢……所见不尽,叙之不绝。 约莫十日归程。 纪万归终是赶到皇都城门脚下。 正当他要策马入青云京。 “将军且慢!” “将军且慢!” 三个身着黑色服饰的的太监向他招手赶来。 纪万归勒马。 有些疑惑。 “看几位打扮,是宫里的人?” 三个太监都答是。 “你们怎识得我?” “将军可是刚从边关归来的纪万归纪将军?” “是又如何?” “那便是了,我等也是奉皇帝命,在此城下等候,已有数日,只为接应将军。” “哦,即是如此,敢问公公,皇帝有何吩咐?” “将军莫急。” 随后几个太监摆正姿势。 “皇帝口谕,纪将军劳苦功高,初次归来,暂且歇下,翌日早朝,再来觐见!” “纪将军,我等已为您备好客栈,还请与我等一同入城。” 纪万归听完,随即下马谢过,牵马同几位公公一同入城。 …… “公子牵得高头大马,生得好生俊俏,何不入我香妃楼,寻一场人间快活?” “这位妹妹夸得好,不过这位公子若是肯赏光,入我潇湘院,小女子愿同公子彻夜长谈,再续前缘!”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想必公子也听过:‘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不过公子怎是那梨花比得,既是如此,何不稍作停留,好生风流一把?” “这位妹妹生得一张巧嘴,话儿说得好生漂亮!不过公子,你看看我,你若是瞧上那么一眼呐,保管公子你再也走不动道儿了!” 纵是如此,纪万归依旧无动于衷,只管向前。 一路青楼女子,也只管招摇风姿,挥舞各色绸绢揽客。 而反观走在纪万归前方领路的三个太监嘛,则是强忍笑意。 此时,纪万归只想: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净是些庸脂俗粉,不过如此。” “阅尽好花千万树,愿君记取此一枝。叫人百般回味,该是如此。” …… “将军,我们到了,若无别事,我等便告退了。至于马匹,交于客栈专人便是。” “我等明日一早,再来为将军引路,将军暂且歇下。” 纪万归只点头。 待到几人转身离去后,他也背对客栈而去。 他要去真真切切地看看世人口中万千繁华的京城。 行于街上。 可见,十里长街,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叫卖之声,循循低语,不绝于耳;各式手饰,琳琅满目,剔透玲珑。 车水马龙? 太平繁华? 如此,不正是他,是万千将士哪怕不惜离家,奔赴沙场最最想看到的吗? 纪万归会心一笑。 十里长街,人来人往,唯他最春风满面,脚步轻快,穿行其中,唯他一人,最熠熠生辉。 …… “这位兄台,敢问此相思阁为何处?近来小生初至京城,这么多日,唯见此处非同寻常,非权势与大把纹银不得进。” “阁下不知也在常理。此相思阁打着王摩羯《相思》的幌子提名,专门接待一些京城的王公贵族,滔天富贵,饮酒作诗,勾栏听曲,好不潇洒。整个京城的名妓,此处便占五成,对外皆宣称卖艺不卖身,可若是你银子给得多,问她‘挂衣’否,大多是能留夜的。说得好听,唤一声相思阁,说得直白,便是一处最为豪华,寻花问柳的烟花之地。” “多谢阁下相告!只是,属实有些荒唐了。甚至连王摩羯写与好友的《相思》也被当作是了此风月之地的名头,风马牛不相及。” “世人如此,又待如何?高兴足矣。” “如兄台所言,哈哈哈哈……” 经过某处相思阁,纪万归稍微放慢脚步,听得全貌,些许感慨。 大概是: “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随后,他略作思量,依旧还是停下脚步,往相思阁内而去。 “这位官人,看得面生,想来是初次做客这相思阁吧,不知是何家的公子?” 阁门口,一位身后带两位彪形大汉,看着年轻,还算有半分姿色的老鸨在迎客。 “讨杯茶喝,如何?” 纪万归一言,瞬间便让眼前的老鸨、两位大汉都觉着他是来砸场子的,毕竟全京城谁人不知,他相思阁,有酒无茶。 不过就当老鸨身后的两位大汉欲准备动手,直视纪万归之时,他们方才感觉到眼前男子的可怕。 杀意凛然的眼神,身后仿佛尸山血海般的气势,是他们这辈子也不可能看到的。 见身后两位大汉不敢再轻举妄动,甚至不敢言语,见过些世面的老鸨便识相地大喊道: “最好的京都龙井一壶,赠于这位官人!” 声音传入阁内。 随之而来的,便是满阁静寂,针落之声可闻。 第五章 报君黄金台上意 纪万归步入相思阁。 并不在意众人的目光。 品茗一番。 众人皆以为那之后他便要发作。 谁知他饮过一杯滚烫的茶水过后,小心地又将手中茶杯放归桌上原处,摆正茶壶,只留一句: “不如我家中人烧的茶汤。” 就此离去。 阁中客人皆疑惑,此为何人,当真只为来此相思阁求一杯苦茶? 此人倒也算有意思。 不过就当此番小剧结束过后,那人离去没过小久,相思阁再度恢复一如既往,花天酒地,风流快活,好像,就好像那人从未来过。 “方才那人,莫不是觉着自己几分潇洒,出淤泥而不染?哗众取宠?可笑可笑,哈哈哈哈……” “人生一世,风流快活,千万莫要学那人,自恃清高,无人搭理不说,还容易四处碰壁,惹得一身骚,岂不是自找没趣?” 满阁酒色,尽是些嗤之以鼻的言论。 纪万归断然是听不到的,不过,就算听见,又能如何? …… 翌日。 “纪将军,我等为您送来了朝服,皇帝宣召,衣冠不正,亦是冒犯。” 三个太监,一人手捧锦盒。 纪万归打开一观。 有疑。 “怎会是这个颜色?” “皇帝的意思,纪将军只管换上。” 最前方那太监恭敬地答道。 既是如此,纪万归再不推脱。 …… “金雪关守将!” “纪万归!” “戍边十年,其间斩敌无数,战功显赫,现今归朝,前来觐见!” “皇帝曰宣!” “宣!” “宣!” “宣!” …… 人传人。 同时,纪万归着一袭大红色官袍,一人而已,独自走在这条通往天子殿堂的天墀。 一时风光无限。 颇有“夫子红颜我少年,章台走马著金鞭”的风采。 他当想来,若是当年不曾有过战乱,不曾去过边关,或许如此风光,自家早已领略?或是根本触及不到此一步,也不尽然。 纪万归,立于天墀,眼里是浮华宫殿,又有悠悠苍天,感慨万千。 …… “臣,纪万归,叩见皇帝,皇帝万年!” 纪万归整理官袍,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跪三叩。 “爱卿快平身。” 皇帝坐龙椅,半分欣喜道。 “谢皇帝。” 纪万归随之起身,依旧恭敬。 “听闻纪将军此次归来,是为一女子?” “是!” “将军好生柔情!” 皇帝笑,太监笑,百官皆哄笑。 纪万归神色依旧。 只是不解,朝堂之上,如此松弛,皇帝也不怪罪。想来久是如此,难免叫他有些失望。 哄笑过后。 “既是如此,想来将军也不妨是个敢为红颜惹恶人的情种,那便好办了。” “今宰相有一孙女,年芳二八有一,听闻将军风采,曾言非此大丈夫不随,如今将军携赫赫战功归来,朕也有意成人之美,将军意下如何?” 皇帝饶有兴致道。 纪万归闻言,则是心中几许惊讶,不过依旧未展露于表面。 他依旧镇定,只道: “臣下先谢过皇帝好意。不过皇帝,臣也说过,此次归来,只为与十年未曾谋面的青梅成婚,事毕仍要赶回边关,至于宰相大人的孙女,想来也定然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不缺爱慕之人,臣下断然不敢有非分之想。” 皇帝闻言,看着殿下这位与他们有些格格不入的年轻将军,更是觉着有趣,欣然一笑。 “将军所忧不过是些小事。朕可允诺将军与此两位女子一同成婚,摆宴京城。再赐将军一套宅邸,从此不必远赴边关,便在京都为官,岂不美哉?” 百官再次低语哄笑,就差有人上前帮纪万归应下此事。 “皇帝,万不可如此!” 纪万归躬身拜道。 “哦?有何不可?你总得给个理由,让朕,让宰相,让百官信服才是,不然,朕可要治你抗命之罪!” 皇帝坐于龙椅之上,也躬身,好像突然认真起来,给人以危险的感觉。他指了指殿下的纪万归,笑盈盈道,也不知此言真假。 “皇帝,臣有一言。如今外贼初定,策马北逃。然国人皆知,北国贼人,死性不改,曾无数次被击溃,又无数次卷土重来,死缠烂打,令人生厌。臣以为,当今时候,千万不该只有儿女私情,骄奢淫逸。该是筹集国力,将来一日,要将犯我中原之贼寇,一举击溃,开疆拓土,皇帝当思万世之君啊!臣句句忠言,请皇帝三思。” 闻言,皇帝大喜,终是起身。 “哈哈哈哈,好一个开疆拓土!好一个万世之君!看看吧!满堂臣子,竟无一是如此!莫不是忠心之人,皆送到边关打仗去了不是?整日里骄奢淫逸,好不快活,如今久了,诸位都成了些酒囊饭袋了!” 话毕,皇帝好似眼角含泪。 百官死寂,万不敢笑,万不敢言。 “纪万归,你提条件,其他朕尽可依你,只是君无戏言,你不是忠君爱国吗?宰相孙女,不赖,朕从小看她长大,你得娶了她!再言,自古岂有君王拉下身段求臣子的道理?怎样?” 皇帝以君无戏言、忠君爱国说法、君臣之道此三方面压人。 “皇帝既说到如此份上,那臣下也唯有领命,不过,还请皇帝容臣再多说一句。” “讲!”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臣无怨言。只是皇帝,臣是忠君爱国之臣,皇帝是君无戏言之皇帝,然,皇帝也万万不该以此来压制臣下,偏偏还是强送妻妾,臣倍感心寒。” 此话本该是让人觉着有些好笑,可纪万归依旧一本正经。 “好你个纪万归,赐你婚事,你还不乐意?反倒还说成是朕的不是了?倍感心寒?朕今日偏偏就要让你倍感心寒了,又能怎样?” “来人,去把小婉儿叫出来,让他二人相互见上一见!” 稍后。 “什么,又跑不见了?” “那纪万归,暂且如此,你先退下吧,待你将你家乡那名女子接到京城,朕再安排你与苏婉会面,届时,你们一同成婚,允你不分正妾。” 纪万归闻言,谢恩拜别,转身离去,好不潇洒。 “来人,去把他官服扒了,塞他怀里,朕还要叫他感受感受身寒!” “让他赶快滚,别在殿前晃悠!” “气死朕了,气死朕了!” …… 如此可见,定北大将军嘱咐的是。 当今皇帝,并不昏庸,只是荒唐,任性而为,虽功绩不显,外敌来犯,却也分得清主次。只是想要还天下一个长久的太平的重担,怕是要落到下一任皇帝身上了。 纪万归被扒去官服,走下天墀。 “纪万归,北征十载,斩敌无数,战功显赫,名扬北境,今日归来,进言不讳,尽显忠良,知其年岁,观其年轻有为,封,英武将军,官拜三品,食邑,三千户!” 封赏之声,响彻皇宫内外。 而纪万归,依旧面色不改。 只是,先是被扒去官服,赶出宫殿,离殿后,才被补上封赏,恐怕如此遭遇之人,千古难觅其二! 第六章 人间惊鸿 纪万归终是走出朝堂,离开皇宫。 一路上,深宫别院,富丽堂皇。 不见其有半分留恋的意思。 …… 行至客栈,更衣,牵马,欲就此再南下,归桑梓。 …… “喂,你为啥不答应皇帝老儿?那可是当朝宰相的孙女啊!” 一衣着清丽华贵,面容青涩,身材一整个看下来娇小玲珑的女子突然出现在纪万归身后。 那女子看上去重重地拍了一下纪万归的胳膊,质问道。 纪万归转头,撇了那不知何来的女子一眼,无动于衷。随后,便见他又转过头去,依旧打算上马离去。 然是如此,纪万归丝毫不解风情,也仍掩盖不了女子给人以“双眸剪秋水,十指剥春葱”之感。 “宰相家孙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长得也是眉清目秀,清新脱俗,没什么好说的。” “哦,最重要的是她脾气又好。这般人美心善的女子,天底下都难找到第二个!你凭什么拒绝这桩婚事!” ……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那女子“咆哮”道,看上去愤怒极了。 然纪万归仍是从未有搭理她的意思,不管其他,已然上马。 见此,女子愈加气氛。 平日里谁敢如此冷落她? 越想越不是的女子干脆趁纪万归还未离去,上前一把抱住他的一只靴子,再也不松手。 纪万归见此,第二次撇向这位好生任性的女子,并且目光再不像方才那般,一闪而逝。 “放开!” 纪万归冷漠道。 “现在肯张嘴说话了不是?告诉你,晚了!” 随即,女子眸子一闪,张嘴便开始哇哇大哭。 正因如此,街上人听见声音,觉着有热闹可看,少时便引来好多人围观。 “小女子的命好苦啊!” “呜呜呜呜……” “几十年前,啊不,十年前,敌人打过来了,小女子的夫君呐,雄心壮志!大义凛然!当即便决定舍小家,为大家,主动从军入伍,奔赴沙场,抗战斩敌,卫国保家!如此,实乃大丈夫也!虽独留小女子一人在家,饱受饥寒,受尽苦难,但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夫君丢下自己是为了我们的国家,为了天下太平,无论小女子生活得再艰难,也不觉着苦,不觉着累了。” “只是,没想到哇!他一去多年,了无音讯,本以为他早已战死沙场。” “然而,然而……你们猜怎么着?” 围观人群个个伸直了脑袋,瞪大了眼睛,急切地想知道答案,问道: “怎么着?” “怎么着?听我们村儿回来的人说,其实他早已归来,人在京城,傍上了大官儿,娶了别的女人,还生了九个儿子,至于我嘛,他的糟糠之妻,早已被他忘至九霄云外了!” “小女子起初听见这话,本是不信,但仍想看看他是否真的还活着。于是不惜路途遥远,赶往京城,想要一探究竟。” “其间,被树追过,被老虎咬过,还有其他的就不跟大家说了,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来到了这人人都通情达理的繁华之地。” “正巧,不想今日在街上撞见他,证明俺们村里人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小女子真是痛心疾首哇!” “呜呜呜呜……” “小女子的命,好苦啊!呜呜呜呜……” 女子说完,将纪万归那条腿,那只靴子抱得更紧,还一边大把抹眼泪,好像方才她所说的比珍珠还真似的。 而围观之人听完,哪管是不是如女子口中所说,哪管女子是不是吹牛都不打草稿,反正个个皆是代入其中,深感同情,甚至有人气急败坏,怒发冲冠! “怎会有如此忘恩负义,喜新厌旧之徒,他真该死啊!呜呜……” “这种人真是太可恶了!连如此可爱的女子也……真是畜生啊!呜呜……” “也不知道女娃娃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也太让人觉着可怜了吧!呜呜……” 久而久之,更多人感同身受,涕泗横流,就差真的有人冲上前去把纪万归给拉下马来揍了,或是掏出一向不知从哪儿凭空冒出来的白菜、胡萝卜、茄子、臭鸡蛋……去砸死他们眼前这个该死的负心汉。 纪万归见围观之人群情激奋,不可理喻,个个都好像着了魔似的,连忙想挣脱这个油嘴滑舌女子的束缚,一走了之。 然而,他屡次发力,依旧徒然。 反而,看上去跟个小姑娘似的女子,抱得更紧。 如此,纪万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将脚下的女子提到了自己的马背上,冲出人群,就此远去。 那女子见状,有些懵圈,不过倒也配合,没让纪万归费多大把劲儿,便掠上了马背,并且死死抱住这位新封的三品大员英武将军的熊腰,随其离去。 马上颠簸,女子闭眼,紧紧抱住纪万归,好像得偿所愿,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想着曾经放出的豪言: “自古美人配英雄,想我苏婉将来,非有一身真本事,威名赫赫的大将军不嫁!” …… 然,如此给人以无限遐想之感的一副场景却是没能持续多久。 两人只是行了一段距离。 “到了,下去吧!” 纪万归突然开口道。 女子听见此话,有些不解,当她睁开眼,才赫然发现是到了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一地儿——自家宰相府。 “喂,你怎么到跑这里来了?赶快走,赶快走哇……” 女子撇过头,尽量不往宰相府大门的方向看去。 “下去。” 纪万归从始至终只有这一句。 “好好好,都依你还不行吗?你先离这宰相府远一点,相府正门是不许有人骑马招摇而过的,趁还没人发现,我们赶快离开,不然被抓到可就惨了!” 纪万归闻言,仍不为所动。 “下去。” 女子见状,最终不得不松开纪万归,点头同意,被纪万归一把提下马去。 下马后,谁知又见她有些鬼鬼祟祟的,赶忙远离相府正门。 直到再见她时,便是她突然从某个巷子里伸出个脑袋,眼巴巴地看着纪万归策马远去。 …… “小样儿,本姑娘连相府皇宫都是来去自如,还怕一个小小的你,本姑娘未来的夫君跑了不成?” “追风,出来!” 随即便见一匹通体雪白的照夜玉狮子从她身后的巷子走出。 “走,跟上他!” 马匹通灵,微微俯身,好供女子骑乘。最后,便见一雪白流星疾速射出,路上留残影。 如此奇女子,当真给人以“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之感。 第七章 梨花带雨惹人怜 纪万归正在策马归乡路上。 一袭红衣,春风得意,心系良人。 十年人间别离,归心好似满月雕弓弦上矢。 便是如此。 其意气风发,依旧不是言语可以囚禁。 “安娘,阿归回来了。” “昔日临别,安娘所赠锦袍阿归至今仍穿在身上,只是,不知安娘你,如今安好?” …… 纪万归归心似箭,思绪万千,不可名状。 然,正是此时,其身后路上不知怎的突然多出了一个身骑白马的女子,紧紧跟随,不曾离去。 纪万归见状,快意纵马,欲甩掉身后的女子。 可谁知,那女子却跟个黏人精似的,其胯下所骑照夜玉狮子并不比纪万归所骑赤龙驹慢上多少,以至于小长时间,女子仍紧随其后,未被甩开。 见此,纪万归勒马停下,面上再不是方才“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那般表情。 女子看到的,只有冷清。 “别跟着我。” 纪万归直接了当。 “你说不跟着你就不跟着你呀?” “以为自己是谁呀?” “腿长在我身上,本姑娘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管得着吗?” 女子古灵精怪,纪万归说一句,她能说三句,并且句句不重样。 “再说一遍,别跟着我,回去!” 纪万归有半分不耐烦,说话语气明显加重了些。 而女子,则是有些被眼前这个身高近八尺,浑身充斥着肃杀之气的将军突然加重的语气给吓到了。 毕竟女子当真不会想到,眼前的男子会真的对他一遍又一遍的死缠烂打发脾气。 在她开来,那至于吗? “你凶什么凶啊!” “以为人家想跟着你呀!” “还不是因为你是我未来的夫君?皇帝老儿亲自开口的,你还能叫他把说出去的话收回去不成?” 女子两只手紧紧握住缰绳,说话完全委屈巴巴,眼泪全部都憋在眼眶,微微还能看见有几丝溢出。 女子如此,是个人便能看出来,若是纪万归要是再敢以方才的语气刺激她一句,那眼泪必然是要哗啦啦地都给掉下来了,还是止不住的那种。 “你……” “你……” 除离别时见安娘伤怀落泪,纪万归再未见过别的女子落泪,当然,除了之前那次眼前女子的无理取闹。 而这时,此时的纪万归,纵然任他是久经沙场,斩敌无数的英武将军,面对眼前女子的这般可怜姿态,仍然手足无措。 “你什么你!” “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 “呜呜呜呜……从一开始,我就是只想跟你搭句话,还不是因为你……你干嘛摆个臭脸,凶给谁看啊?呜呜呜呜……” 女子越想越觉着委屈,眼泪最终还是如决堤洪水那般,再抑制不住,倾泻而出。 如此模样,总叫人想到雨打芭蕉的情景,叫人疼爱,叫人怜惜。 而观纪万归嘛,依旧跟个棒槌似的,直干干地骑在马上,看着眼前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无所适从,根本不知道如何应付这样的情况,安慰眼前的女子。 “你……你别哭了,若实在要跟着,便跟着吧。” 纪万归勉强而心虚地说道。 “真的?” “没骗我?” 女子慢慢停止哭泣,最终眼角噙泪,将信将疑地问道。 纪万归见如此可行,于是微微点头。 “嗯。” 女子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两把抹去眼角的眼泪与脸上的泪渍,想把自己弄回原来好像从未哭过的样子。 然其眼圈周围红肿,即使擦干眼泪,依旧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 不过女子倒也不在乎了,驭马向前几步道: “走,接下来我们去哪?” 纪万归见状,反应过来道: “真要跟我走?” 女子答: “那还有假?” 纪万归又问: “那你家里人……” 女子只是敷衍答道: “这你别管,反正,反正我留了字条。” 而此时,宰相府那边某个房间。 一张“出去玩了,别来找我”笔风好是潇洒的字条赫然随意扔在房间桌上。 若只是如此还好,不过最让人担心的还是,那房间还有半扇门是半开着的,真怕一阵风儿吹进来,那字条飘到何处都不知道。 …… “喂,我的大将军,你叫什么名字?” 纪万归有些无语,不过很是收敛,小心地看了旁边跟他并驾而行的女子一眼。 “知道还问?” 女子当然有自己的小心思。 “我就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纪万归愈加不知说什么好,不过再看了一眼旁边刚哭过,可怜兮兮的女子一眼,还是不由得让他说出那几个字: “纪万归。” 女子看他居然真的愿意开口,好生欣喜。 “好的,纪万归。” “我叫苏婉,你未来的夫人,咱们算是认识了,从今往后,可不许再像之前那样凶我。” 纪万归听见女子如此说,原本一心只有国事的纪万归也不由得心中小鹿乱撞。 “我从未承认过这桩婚事。” 纪万归直接挑明道。 “可是你明明答应了皇帝老儿。” 女子皱眉道,明显有些不高兴。 “我若是不应下,又岂能那么快脱得了身?” “之后我自会禀明皇帝,非我故乡那名女子不娶。” 女子闻言更加失落,不过依旧嘴硬: “好哇,等回去京城,我一定让皇帝老儿治你个欺君之罪。” 纪万归并不在乎地答道: “任你怎么说。” “所以你还要跟着吗?” 看纪万归满不在乎的样子,女子由原本的失落变得有些来气,任性道。 “就跟着,怎么着?” …… 第八章 白发对红妆 一个俏皮可爱,古灵精怪的姑娘。 一个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将军。 两人就以骑马同行的姿态,一路南下。 女子时而盯着自己旁边这个长得牛高马大的男人出神,以至于有时候马匹走偏了也不知道。 男子则是努力忍受着女子这般痴傻的行为,尽量不露出嫌弃的表情。 “马跑偏了。” 纪万归提醒道,很是平常,好像一路上不知说过多少遍这话。 女子回过神来,俯下身,拍了拍白马的脖子。 “哦,哦……” “追风,看你怎么走的,叫你别贪吃,非不听。” 纪万归正视前方,假装没听到,避免与女子对视。 然而女子并不管那么多,心思依旧落在纪万归身上,没过一会儿,好像她又突然来了兴致。 “喂,我的大将军,你的马儿叫什么名字?” 纪万归听见这话,依旧向前,不搭理她。 “喂!快说,不然就吵得你没完没了!” 果然,这话管用。 “他们都叫它赤龙驹。” 女子得到想要的答案后,心满意足,不过马上,她又脑子一转,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不是,我的大将军,你不觉得这名字也太难听了吗?” 女子露出一脸嫌弃又无奈的表情。 “怎么会有这么张牙舞爪的名字?你说是不是,赤龙驹!” “看我给追风取的名字,多好听。” “要不我也给你取一个,保证比你原来的名字好听。” 女子突发奇想,盯着纪万归胯下赤龙驹的眼睛,一脸真诚地道,好像在征求它的同意。 纪万归只觉得女子一路上越来越无厘头,不过他也不好说什么,生怕一句话说重了,又把她给弄哭了。 而反观他胯下的赤龙驹嘛,却好像不这么觉得。 赤龙驹擤气一声,好像是同意了女子的提议。 “你同意了?好!本姑娘一定给你想个好听的名字!” 女子好像在假装努力思考。 不过在纪万归看来,她真是滑稽极了,弄得纪万归心里痒痒的,想笑却不能笑。 女子经过一番思考。 “有了!” “就叫大红!” “又好听,又好记!” “不错吧?” 女子看了看纪万归,又看了看赤龙驹,好像在炫耀。 纪万归吞了一口唾沫,不言语。 而赤龙驹则好像表现得很兴奋,甚至走着走着来了个立马,把纪万归吓了一跳。 女子见状,欢呼道: “耶,你同意了,以后就叫你大红了!” 而纪万归这次,忍了这么久,终于忍不住了。 他同样拍了拍胯下赤龙驹的脖子: “老伙计,你当真是心宽呐!” …… “马儿马儿你快跑,十万里路不吃草……” …… 几日后。 “你这老东西,可真不要脸!这都多大岁数了,还搁这儿娶小娇妻呢?” 苏婉与路过的某个接亲队伍最前方的新郎发生争执。 不过与其说是新郎,不如说是老东西。 毕竟走在队伍最前方,身跨大红花的新郎,已然满头白发,弓腰驼背,好生猥琐。 “小姑娘,快快让开,别打搅了爷的好事儿!” “今儿个是爷大喜之日,就不与你计较方才跳进我新娶的夫人轿中,还掀了她盖头一事了。” “哪家小孩儿,赶快,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老新郎倌儿喝得醉熏熏地说道。 “老不羞的东西!你说谁是小孩儿?还有,那个姑娘哭得那么凶,我不信她是心甘情愿嫁给你的。” “本来只是想凑个热闹,没想到叫本姑娘撞见这破事儿!” “告诉你,今儿这事儿,本姑娘管定了!” 苏婉人小,脾气倒是一点儿也不小。 “小姑娘,这话,我可是好生好气地跟你说过了啊!可是你自己不听的!”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小心我连你也一起绑了,今晚一同陪睡!” 听到这里,苏婉明显有些心慌,不过她依旧是鼓起个胆子,不曾后退。 “你……你敢!” “信不信我喊皇帝老儿把你下诏狱!” 听见这话,老东西愈加觉得好笑。 “哟?” “连皇帝老儿都搬出来了?还下诏狱?” “小小年纪,口气倒是不小。” “你以为你谁呀?皇帝亲戚啊?” “来啊,倒是抓我啊!” “没人的话我可要动手了。” “来啊,把她绑了,今儿是个好日子,结个婚还买一送一。” 听到这里,女子明显是慌了。并且她还看见那老东西背后确实走出来几个汉子,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纪万归!” “你媳妇儿都要被人给拐跑了!” “还在喂马!” “大红!追风!” 一声比一声大声。 听见声音,本在低头吃草的追风第一个反应过来,往苏婉所在方向奔去。 紧接着,纪万归和大红也反应过来,紧随追风而去。 片刻,追风便出现在苏婉身后。 紧接着,便是见纪万归骑高头大马,马匹踱步而来。 众人见来人气势,瞬间有被惊到,收敛了动作,等候最前方的老新郎倌儿发话。 “敢问这位英雄是?” 老新郎倌儿看见所来之人有些与众不同,有些心虚,于是见机行事,试探着问道。 “纪万归。”来人只道。 闻言,老新郎倌儿眼珠子一转,瞬间如遭雷击。 毕竟老东西也算是见过些世面的人,前些日子也听见过县里官员说起,朝廷新封了个三品武将,能征善战。不过其实这也算不得什么罕见事,实在最有趣的是,听说那人刚从边关回来,还没真正接受封赏呢,先被皇帝下令扒去了官袍,实在是一个奇葩。 听说那人名字也就是叫做纪万归。还有人说,他此次归来,正是要与他久别的青梅竹马成婚,不日便南下了。 莫不是这么巧,正巧就被他给碰上了。 看此人一身凌厉肃穆杀气,腰间别剑,马上附枪,莫不是真是他。 老新郎倌儿想到此处,连忙下马跪拜,也顾不得真假。 “官老爷,实在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夫人,小的这就掌嘴,掌嘴。” 说着,他倒也算识相,掌嘴硬是没一下留了力气,不一会儿,老东西的嘴便被自己抽得嘴角溢血。 纪万归漠视。 苏婉则是看着眼前的老东西突然变得如此识相,把自己嘴角都抽破了还在掌嘴,有些不忍直视。 “够了,快滚吧。”纪万归道。 “是!是!是!”老新郎倌儿一副好像被打到屁滚尿流的样子,一边后撤,一边喊道。 “那,那个姑娘呢?”苏婉仍未忘记自己最开始的目的。 “放!放!放!我的姑奶奶!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来啊,赶快去把那位姑奶奶接出来!” 老新郎倌儿如丧家之犬一般哀嚎道。 如此,苏婉双手抱胸,才算消气罢休。 “也不许再找她麻烦!哼!” 老新郎倌儿连答再也不敢了。 就这样,苏婉算是“成功抢亲”,并载了那姑娘走了一段路,取下些她身上的首饰给那姑娘,叫她好生生活,便把那姑娘打发了。 …… “东家,你怎么那么确定那人就是你口中朝廷新封的大官儿?” 答曰: “活了这么多年,我看人的眼光,不会错,那人的眼神,看我们跟看死人没什么区别。” …… “我的大将军,可别说,你这名号现在还真管用!” “噜噜噜……噜噜噜……” 苏婉心情大好。 “当真是应了那句:‘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十年边关,关内怎是如此?” “安娘,你可一定要安好才是!” 纪万归想到这里,心中真的开始焦急。 “驾!” …… 第九章 十年生死两茫茫 赶路数日。 纪万归终见阔别十年的故乡,板桥村。 不过,与他而言,根本谈不上世人所说的近乡情怯。 毕竟,如今身份,何来近乡情怯一说。 想来,他这辈子,怕是根本体会不到那般感觉。 …… 纪万归策马入村,一路从未停留,直奔他记忆里的那间小瓦房而去。 心中期待与急切一样不曾落下。 从始至终,他心中便只有安娘这一个盼头。 如今,终于到家了。 “安娘,马上,马上你便能见着阿归了。” “阿归说过,一定会活着回来的,阿归没有食言,阿归从来不骗安娘。” “马上我们便能成婚,安娘再不用苦等阿归了。” “阿归这些年在边关混得不错。” “等阿归娶了安娘,我们一起去边关,再也不分开了。” “相信阿归,边关上,阿归也一定能把安娘照顾得很好很好。” 纪万归想着,想着,想着安娘的好。 想哭…… 如何形容?大概是: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至于苏婉嘛,则是依旧紧紧跟在纪万归后头,一进村,便四处张望,觉着新鲜。 十年人间之后,板桥村依旧和纪万归离开之前大差不差,变化不大。 毕竟,板桥村也只有那么大一点,就那么大一点,真的很小。 …… 便是一小会儿,纪万归便赶到村尾,见着那间记忆中的小瓦房。 不过。 纪万归心中所盼安娘刚刚采桑归来喂蚕的场景并未出现。 代替的是,小瓦房年久失修,院里也杂草丛生,好像许多年没人住过了。 纪万归见此,心中震荡。 他的眼里。 有无言…… 又有几分疑惑…… 有苦楚不解…… 又有无可奈何…… 有感伤…… 更有说不出的委屈与怨天尤人…… 如此模样,跟许多小孩子,儿时被母亲冤枉,还要被凶着吃完一大碗面,那一大碗面,纵使是再小口,再小口地咽也咽不下的感觉是不尽相同的。 只是那些小孩子,在他们母亲面前,还有资格流眼泪,卖可怜,而这里的纪万归嘛,则是有泪难垂。 心中苦,无处话凄凉。 皱眉。咬牙。出神。眉眼舒展。眸子明了。眼眶微润。转瞬而已。 果然,十年离别,总会有些意外,之前心中不好的预感果真应验了。 可为何单单见到一间小瓦房落魄了他就如此认定安娘出了意外呢? 因为了解! 因为他太过熟悉安娘了! …… 纪万归久久不能走出。 而跟上来的苏婉,见着这间瓦片零落的小房子,再看看纪万归,也同样陷入沉默。 纵然他苏婉心思敏感,此刻也只是如此,不可能真的感同身受。 “驾……” 纪万归久久不语后,整理心思,突然又驭马掉头,不知何去。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 “猴子!” “猴子!” 纪万归驭马来到一户人家。 勒马,跳下马背一气呵成。 院里一正在读书的少年听见好像有熟悉的声音正在叫他的名字,连忙向院外看去。 正是那时,一个多年不见的熟悉面孔映入他的眼帘。 “阿,阿归?” “是你吗?真是你呀!” “阿归,你回来了?” 少年脸上,眼里满是难以置信,不过其心里,手上则全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一别多年,你真的还好好的,还记得回来啊! “嗯!是我!阿归!回来了!” 纪万归回应道,与跑过来的猴子抱在一起。 一番问候过后…… “猴子,安娘呢?安娘去哪儿了?你肯定知道对吧?” 纪万归直奔正题,焦急问道。 “啊?” “安娘不是找你去了吗?她三年前便离开村子了。” “记得那时她说,你来信,说是边关初定,归期不远。不过也正是这句边关初定,让她下定决心要去边关找你。” “她说七年时间太难熬了,这辈子她最好看的几年都被你错过了,如今这句归期不远又不知要让她等上多少年,所以她觉得自己不能再等了,也等不起了,于是她说动身便动身了。” “你也知道,安娘她是个认死理的人,她下定决心要去干的事儿,没人拦得住她。” “怎么,她没到边关来找你吗?” 被纪万归叫做猴子的少年也疑惑、担忧。 听到这里,纪万归好像明白了些什么,他的心好像有无数跟钢针同时扎了上去,痛得让他无法呼吸。他那样子,又好像有人死死抓住了他的心脏,要把他的心血拧干,一丝不剩。 腿软跌跪,额触黄土,两手捂心,泪流失理,心中绞痛。 钻心之痛,当真如此。 “我以为我回来了,就能带你去过好日子了。可,可安娘你,你却失约了。你怎么能不在小瓦房等阿归回来呢?阿归哪次骗过安娘?你那倔脾气就不能收收吗?板桥村到边关,千里之遥,行军死在路上的人都不在少数,当真是你一个弱女子去得?走得到?” “如今,你不知身在何处,甚至,路上是不是已经出了意外,你可叫阿归如何去寻你啊?到哪里去寻你啊?” 纪万归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多年以来,边关的风沙没能湿润他的眼眶,刀剑落在身上没能叫他落下一滴眼泪,可如今,回忆起同安娘一起生活的日子,好像一切都在眼前,叫这位铁骨铮铮,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乱了分寸,也不顾他人怎么看自己,泪流不止。 丈夫岂言无涕零?只是伤心未入骨。 被叫做猴子的年轻读书人见状,一切也是了然于心。 见到儿时待他极好的纪万归如此伤心,他未免也心中苦涩,不好过。 想到如今不知身在何处的安娘,只有自责。 曾经他将他最心爱之物交与我看护,是相信我,我却未能将其保护好,想到这里,被叫做猴子的读书人羞愧难当。 “阿,阿归。” “莫要再哭泣。” “你这一哭,我心头也不是滋味。怪我,是我对不住你,没能帮你守护好安娘。” “不过阿归,你不要失去希望,你要相信安娘。” “没见着你之前,她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等你。” “安娘那么善良,老天爷一定会保佑她的。” 尽管是劝阿归的话,叫阿归莫要再伤心,应该振作,但劝人者,未免也应该有人来安慰安慰他。 “阿归,安娘临走之前留下一封书信,我现在拿给你,你一定要振作,去把安娘找回来。” “你们就应该有一个好的结局。” 说完,猴子走近屋中,要去拿那封书信。 而此时,一直在纪万归身后院门口伫立的苏婉,从始至终都看着眼前一幕的发生,也莫名地为她这位她心中早就认定的夫君伤心。 她也管不得那么多,这个时候,她靠近纪万归,并蹲在纪万归身前,捧起跪在地上的,纪万归的脸,为他整理了发束,看着他的眼睛,道: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难过,还是我真的真的很难体会得到的那种,但正是这个时候,你不是该更加要打起精神,去把安娘姐姐找回来吗?” “哭哭啼啼的,都没有一个大将军的样儿了。” “一路上,你不是都跟我说吗?我哪里哪里都不如安娘姐姐,我不信!好了,现在到你家乡了,她却不见了,怎么办?当然是要去把她找回来了!反正啊,你若是不把她找回来,我哪里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 第十章 望君珍重 “阿归,若见此函,知我未能与君相见,莫来寻我,实乃不忍阿归见我落魄境地,存君心间,最最得意。今天下不宁,君自当重归边关,莫忧儿女私情,展大志,灭外贼,如此,实乃安娘所愿,不负多年分别之苦,不负天下有情人分别之苦。虎狼未灭,何以家为,望君谨记。” “阿归,经年不见,如今安好?安娘知阿归在看,千万莫要泪湿沾襟。春风代我,轻抚君容。其实,自安娘决心去寻阿归之日,安娘命运,便已落定。不论结局如何,安娘不悔。又言,自安娘遇见阿归之日,便是如此。仍忆那时,初识懵懂,幼稚童年,实乃缘分曼妙,不可思议,如今想起,依旧令人欢喜。又有,青葱岁月,情窦初开,那时羞涩颇多,最最动人,韵味悠长,最令人喜欢。有此多年积攒,美丽回忆,此生足矣,亦复何言?而如今,日日思君不见君,许多华年,随风而逝,安娘再难忍受。于是,安娘久经思索,终于决心,重走阿归去时路,只为无愧于心,与君重逢,如此而已。无论如何,至与未至,君且记我,便是值得。若安娘当真一去未归,愿阿归忘去安娘,另择良人。此心坚定,无惧洪水猛兽。往后余生,唯,愿君珍重,无病无灾,无痛无伤,无忧无虑,天人庇护,坚无可摧。安娘诀别!” …… 此函一封两篇,每每动人,然是如此,仍难道尽心意长短。 不过如此女子,怎能叫人不爱?怎能叫人轻易忘却,更不必说与她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纪万归。 “安娘。” “你且安好。” “万水千山,阿归定然会再寻到你!” 纪万归站在院里,手里攥紧书信,尽管脸上全是泪渍,然他心中再次坚定起来,无人可破。 不愧为将多年,心中铁壁,从不会因一时之气影响判断,影响大局。 “阿归,就该如此。” “一切并不是没有办法,天无绝人之路。” “早些年,我听过一个传说。说是很早很早以前,有一个楚国,也有一对像你和安娘一样的有情人,不过不同的是,他们一直隐居在一个叫北南山的山上,过了许多年与世无争的生活。然而,美好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楚国在诸侯争霸中落败,朝夕之间,外敌环伺,国家危亡。这对夫妻中的男子,孟蓝君,有大智慧,他见到自己的国家山河破碎,心中滴血,不忍就此亡国,于是他告别女子,毅然出山,决心救国家于危难。果然,因其才能,他出山不久,便坐上了极高的位置,从此肩抗势要保住楚国,乱世中为楚国谋一条出路的重任。然大势如此,天要亡楚,纵使他才能再高,也只让楚国在那乱世中多苟延残喘了数年,最终,楚国还是在诸国的蚕食下,被灭了国。而他,这个与诸国作对多年的孟蓝君,当然也没能幸免于难,最终落得个被诸国分尸的下场。” “而北南山上,孟蓝君的妻子鱼秋眉自知了亡国的消息,还得知自己的丈夫被诸国分尸,当即昏倒在地,久久才苏醒,不过等她醒来,她便泪流不止,哭得撕心裂肺,引得整个北南山震荡,鸟兽凄鸣。就这样,一直过了七天七夜,最终,她的生命消逝在了北南山上。” “后来,不知为何,就有传说,说是她死后,灵魂并没有消逝,而是化作了一只泪蝶,久久不曾离去,一直在等她心爱的丈夫归来,只是无论多少年过去,她根本就不可能等到那一天的到来。” “再后来呀,多年过去,不知从哪里开始,突然就传出了这么一个传说,说是只要是有情之人,只要奔赴北南山,能找到这只泪蝶,并且得到它的认可,无论相隔万里,它都能识路,帮你找到你心爱之人的所在之地,即使那人已不在人世,也能寻见他的埋骨之地。” “你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遗憾。于是,知道了有这么一个传说,就有许多人慕名而去寻找那只泪蝶,只为填补他们心中的遗憾。然而,大多数人去了都扑了空,别说得到泪蝶的认可,他们跟本连泪蝶的影子都没能见到。然而,也有万分之一的人真正找到了泪蝶,并且成功打动泪蝶,在这个车遥马慢的年代,有泪蝶的引路,他们居然真的找到了昔日心心念念之人,圆了他们多年的遗憾。” “而据说上次泪蝶现世,已是百年之前的事了,也不知真假。” “阿归,我想,无论真假,你只能去试试。” “如果找不到泪蝶,我想这辈子你也再难找到安娘,它是唯一的希望。” 被叫做猴子的读书人一一道来。 并且看他的样子,好像纪万归真的一定能找到泪蝶,和安娘团聚。 他相信纪万归甚至胜过相信自己能考取功名。 “北南本就不同路,怎能待到故人归?化作泪蝶渡世人,引来千古清泪垂。” “谢谢你,猴子。” “再怎么说,你帮我关照了安娘七年,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我反倒真的要特别感谢你。” “多谢这么多年过后,你还把我纪万归当大哥看待,对我托付的事一直都挂在心上。” “我也信你,我定能寻到泪蝶,带回安娘。” “此时我便启程,去北南山。” “猴子,等我回来,我带你去边关,别考取什么功名了,如今世道,酒色成风,八十岁的老头儿都能娶十八岁的女子为妻,至于京城官员,也大都是些腐败奉承之徒,纵然你有天高的才华,若是不顺从他们的意思,也很难立足官场。反倒是边关,外贼不灭,便是我等大好男儿展翅之地,你且信我!” 纪万归说话间,已是走出院门,骑上了赤龙驹“大红”。 “阿归,我信你,等你归来,我便随你一同赶往边关,我两兄弟,同心驱除外贼!自古有云,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待我赶赴边关之日,倒要叫那些说这话的人看看,当真如此?” “哈哈哈哈!” “何日长缨在手,入海缚住蛟龙!” 被叫做猴子的读书人意气风发,心中大日高悬! “好,待到那时,我两兄弟,共饮美酒,共啖牛肉!” 答曰: “好!” …… “婉儿,我们走,跟上了!” 纪万归豪迈道。 “哟,这次怎么肯主动让我跟在你身边了,是不是喜欢上本姑娘了?” 苏婉调皮地说道。 而猴子听见这话,有些疑惑: “阿归,这位是……你们又是……” 纪万归答道: “朋友而已,其他的之后再做解释。” 猴子表示: “既然如此,那我也不便多问,且去且回。” 而一旁的苏婉听见这话不干了: “喂,什么只是朋友而已?还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纪万归格外认真,缓缓道: “我不想你到处乱跑,遇上危险,仅此而已。” 听见这话,尽管苏婉还是有些不高兴,但是这句不想让她遇到危险,还是让她心中暖暖的。 “猴子,我们就此别过,等我寻到安娘自会归来!走,婉儿!” …… 第十一章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自与被纪万归唤作猴子的萧候子告别后,纪万归一路东出,奔波数日,其间跟本很少有歇息的时候。 “喂,我的大将军,咱们歇歇吧,本姑娘实在是不行了,天天骑马,本姑娘都快被颠散架了,到时候你就要失去一个如此国色天香,通情达理的好媳妇儿了,吃亏的可是你!” 苏婉骑在马上,说话无精打采,跟路边蔫了野花野草没有什么区别。 “唉,好不容易出一趟门,还累成狗了。” 纪万归看看一旁的苏婉,知道她说得的确不错。回想他当初从军时,行军转移有多折磨人他也是知道的。如今她一个弱女子跟在自己身边,连续赶路,奔波数十天,虽然强度比不上行军,一路上还放缓了速度,但一直到现在她才喊累,她已经强过太多女子了。 “等过了这座山头,我们便在前面找处地方,多休息一阵。” 纪万归恳切地答道。 “好耶,到时候去前面,找个驿站,凭本姑娘的身份,再加上你这英武大将军的名号,保管能白嫖一顿!” 苏婉说到这里,好像突然精神大振。 不过依旧没能坚持多久,又趴在了追风背上。 “追风啊追风,你说你,做马儿真好啊,走到哪儿吃到哪儿,不像我们,可是吃不得这随处可见的草儿!” …… “啊呀呀呀呀……” “此路是我开!” “啊对!” “此树是我栽!” “啊对!” “要想从此过!” “啊对!” “留下买买路财!” “啊不对呀!大,大,大,大哥!你转过身来看看,我,我们好像惹到硬茬儿了!” 两个傻里傻气的山贼手里都拿一柄破烂大刀,突然从纪万归两人的必经之路上冒出来,挡在他们面前,其中被叫做大哥的那个山贼都还没转过身,看清来者面容,便自顾自地开始喊词儿。 “慌什么慌,跟了我这么久,一点儿遇事先别慌的道理都没学会!我来看看!” 被叫做大哥的那个山贼缓缓转过身来。 “嘚……” 不想,他刚转过身,自上而下打量了眼前所劫之人全貌,一下子吓倒在地,屁股坐在地上,还往后缩了大概几步的距离。 “大哥,你不是说遇事先不要慌吗?” 小山贼扶住他坐在地上的大哥,多此一举地问道。 “笨蛋,大哥这不是慌,大哥是被这位英雄的气场给震慑住了!今天大哥再教你一个道理,让你知道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该怂还得怂!” 小山贼将信将疑。 “这位英雄,我看你长得如此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体格又如此牛高马大,虎豹熊腰,一看就是行走江湖的大英雄豪杰,定然不会与我俩没啥眼色的兄弟,小角色计较,还请英雄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俺两兄弟离开,我两兄弟山上还有几十个老小要养!” 大山贼一下跪在了纪万归的面前,小山贼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纪万归骑在赤龙驹上,看着这无厘头的一幕。 “好哇,你们两个小毛贼,也敢拦我们的路?也不在道上打听打听我俩是谁!” “不过还算你们识相,看到他长得魁梧,嗯……凶神恶煞,佩剑佩枪的,知道让开,不然今天就把你们全都给收拾了。” “嗯……就是你,胖山贼,虎背熊腰能被你说成虎豹熊腰,夸人都不夸不明白,真有你的,你是要让我们笑晕好捡便宜是吗?” 苏婉看到眼前的一幕,突然又来了精神,调侃道。她当真是老有兴致了。 山贼连忙回道: “不是!不是!借我们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呐!” 而从始至终嘛,纪万归则是没说过一句话,都是摆着个冰坨子脸,冷漠地盯着两个小山贼。 “哪来的?为何落草为寇?杀了多少人?” 纪万归并没有说要放过他们。 “英雄啊,我们就是本地人氏。” “落草为寇也是迫不得已,饭都吃不起了。生活的小镇,有钱的人超级有钱,至于我们这些平民呢,平时也就能刚好吃得起饭,有时候还不一定能吃饱,这不,恰逢今年刚好闹了灾荒,粮食没收成,有存粮的大富人家又不肯发发善心,救济救济大家,就算大伙儿说等来年再把借来的粮还上他们也一毛不拔。大家这才上了山,当了山贼。” “至于杀人嘛,就更谈不上了。都是从农民走过来的,平时我们就在这条道上打劫些有钱人,好把我们山上那群兄弟养饱。” “不过嘛……” “不过什么,吞吞吐吐干嘛,赶快说!”苏婉大声道。 “不过,这穷乡僻壤的,哪有那么多有钱人经过,就算有,他们也带了不少家丁,像平时我们干一单,都是被揍得个鼻青脸肿,还只能趁混乱的时候从他们车上抢些东西下来。” “抢的东西换成吃的,再那么一分,也还就只能尝个味儿,更别说填饱肚子了。” 大山贼可怜地说道。 “对,还有前段时间这里路过一对爷孙,他们说好几天没吃饭了,我大哥看他们可怜,把我们身上仅有的两块硬皮子饼都分给他们了呢!你别说,那爷孙也是两个可怜人!” 小山贼补充道。 “哎!” “这年代,人不好活,山贼也不好当啊!” 大山贼听到这里,想起那段经历,深深感叹。 “空口无凭,我凭什么信你们!”纪万归依旧严肃道。 而苏婉嘛,则是露出同情的表情,好像真被这两个山贼给感动到。 “英雄,你看,我们手里这刀,就是一锈铁片儿,一掰就折了,你看,这哪能拿来杀人啊!” 说着,大山贼还没使多大的劲儿,就把手中的破烂玩意儿掰成了两截,掰断的时候,还有锈渣抖落,紧接着,他又抢过小山贼的刀,也是一掰便折。 “嗯,他们好可怜呐,放过他们吧!”苏婉为两人求情。 纪万归无动于衷。 “就你们两个人?其他人呢?” 纪万归问道。 “他们都饿得下不了山,出不了山寨了,这些天就靠我两兄弟下来碰碰运气。” 大山贼越说越可怜地答道,而小山贼则在一旁附和。 “你们混得也太惨了吧!就你俩是全寨的希望啊!” 苏婉同情道。 “你们有多少人?”纪万归询问。 大山贼连忙招来: “寨里还有十个弟兄,原本有三十多个,嫌我们混得太差,走了二十多个,至于留下的这十个弟兄,还是因为饿得走不动了才留下的。” 说到这里,大山贼黯然神伤。 …… 第十二章 拉开序幕 “兄弟们,快出来呀,老大回来了!” 某个山头,一个看着破烂不堪的寨子门口,有个萎靡不振的,瘦瘦高高的山贼喊道。 “老大!” “老大!” “今天回来这么早,要到饭了?” 高瘦山贼连忙出来迎接,跑到了大山贼面前。 “蠢东西!什么要到饭了!我们是山贼呀!拜托!打劫!专业的!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 大山贼猛地一拍高瘦山贼的后脑勺。 “大哥,疼……”高瘦山贼可怜兮兮地叫道,看上去委屈极了。 “瞧,给你的。” 大山贼从身后的一个鼓鼓的包袱里拿出一个包子,递到了高瘦山贼面前。 高瘦山贼看看大大哥手里的包子,再看看大哥,好像眼里真的有泪珠挤落出来。 “大哥……” 大山贼看看高瘦山贼,拍拍他的后背: “走,咱们回寨子,把兄弟们都叫出来,好好吃一顿。” 大山贼拉上小山贼,和高瘦山贼走入几块破石头垒起的破寨门的算不得寨子的寨子。 “大哥,这包子哪来的?你没挨打吧?” 高瘦山贼一边啃包子,一边关心道。 “没,好心人给的,再说,你也不想想大哥是谁?还能挨了别人的欺负?” 大山贼乐观道,不过他心中却好像有一丝说不出的苦涩与感动。 “不对呀,大哥,我们是山贼呀,怎么可能有好心人心甘情愿送我们东西吃?” “再说大哥,你也别嘴硬了,咱兄弟们又不是没见过你被打得碧青脸肿回来。” 高瘦山贼无心道。 “叫你吃你就吃!哪里那么多问题?” “等吃完这一顿,咱们就分道扬镳了……” 大山贼第二句话说得很小声,到最后几个字甚至都听不见了声音。 走在前面的高瘦山贼没怎么听清这一句,还自顾自品尝着这来之不易的包子,而走在后面的小山贼则听见了大哥的话,眼里有泪珠滚落。 …… “喂,我的大将军,你这就把身上全部的银两给了那两个小山贼?” 苏婉乐呵呵问道。 “不是全部,我身上还留了一些。” 纪万归问啥答啥,分明没明白苏婉真正在问什么,但不过说回来,答的也没错。 “我的意思是,我们刚刚说好的大餐,到底还能不能吃了?” 苏婉气呼呼道。 “你之前不是说白嫖吗?” 纪万归这时候记性倒是好得不是一星半点。 “虽然理是这个理,但也不能真的白嫖吧?” 苏婉儿有些不好意思。 “放心,够你吃了。” 听到纪万归说完这句,苏婉才算放心。 “喂,你说他们会下山,不当山贼了吗?”苏婉又好奇地问。 “会!” “这么肯定?”苏婉追问。 “有些人,生性如此,再坏坏不到哪儿去,只是迫不得已。” “有些人嘛,他是真坏!” 苏婉似懂非懂。 …… 青云京,宰相府。 “蠢猪,一群蠢猪,十多天了,还没找到你们小姐,养你们有什么用啊!” 一白发黑袍的老者对堂下的下人怒喝道。 “岳父,你消消气,婉儿一定会没事儿的。” “对啊,爹,那家伙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随我,脑子好用着呢,你放宽心。” “看看你们两口子,平日里就想着怎么舒服怎么来,什么样儿?那可是你们的女儿!”老宰相越想越气。 “爹,也不能怪我们呐!谁叫你当时非要把追风送给婉儿,怎么劝也劝不听,这下好了,叫我说还不如送给我玩玩儿。”宰相亲女道。 “是啊,岳父。”相府女婿畏畏缩缩,帮着他媳妇说话。 “你,你们这是要气死我!”当朝宰相憋屈极了。 “爹,放宽心,想都不用想,婉儿肯定是跟那个皇帝老儿新封的英武将军跑了,和我年轻那会儿一模一样,不信咱们就走着瞧,等那个纪万归返京,你的宝贝孙女自然就回来了。” “对对对,岳父。” “你们两口子,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女儿,招了你这么个女婿!” …… 金雪关。 “急报……” “急报……” “北国境内西方位天堑苍狼关内悄然屯兵二十万,三日前一早发兵,如今正向我金雪关开进!预计五至七日后抵达我军驻扎地。” “北国境内东方位天堑莽龙关内暗中屯兵四十万,四日前发兵,亦向我我军驻扎地开进,预计七至十日后兵临金雪关!” 两名将士急忙冲入中军大帐,将北国掏家底发兵南下的消息禀报给定北大将军。 “六十万北国虎狼啊!” “我南国拿什么挡啊!” “八百里加急,请皇帝定夺!” “再请皇帝,速速征兵驰援关外,不然,我金雪关二十万守军,何以活命!我中原南国,何统社稷!何以面对列祖列宗!” “方才过去十年,北国贼子,所图令人胆寒!” …… 第十三章 北南山上 又过两日,纪万归携苏婉一同到了北南山下。 “这便是北南山吗?” “好漂亮啊!” “山不高倒是花红柳绿,古木参天,郁郁葱葱,密密层层。” “这春天里花儿也都开了,好多花蝴蝶,小蜜蜂。” “我的大将军,你倒是快看呐,旁边的山哪有这副光景。” 奔波多日终于到达目的地,再看到北南山在春天里如此可爱,苏婉心里止不住的喜欢和欢喜。 而纪万归嘛,则是有些发了愁。 好歹也是这么大一座山,又正值春天,到处都是各色斑纹的漂亮的蝴蝶,猴子所说的泪蝶,可让他纪万归怎么找啊。 “喂!” “喂!” “发什么呆呢?我的大将军。” 苏婉一双俏手在纪万归面前晃了几晃。 “没什么,我们进山吧。” 纪万归终于下定决心,就算希望渺茫,也要一试。 那毕竟是他唯一能在这千里国土之上找到安娘的唯一希望。 “追风和大红它们呢?” 苏婉追问。 “放心,它们就留在这里,不会丢。” 说完,纪万归便一言不发,向北南山山上走去。 “喂,你倒是等等我呀!” 苏婉连忙跟上。 …… 就这样,苏婉同纪万归进山,寻找他们从未见过的那么一只不知是否真正存在的泪蝶。 “喂,泪蝶,你快出来呀!” “我们走了很远很远的路,特地来找你的,你就出来一下嘛!” “泪蝶姑娘!” “鱼姑娘!” 苏婉一路大声喊道,原本越往深处走越静谧,越可怕的山间,被她那么一搅和,好像也没那么静谧,没那么可怕了。 “喂,我的大将军,走了那么久,你倒是也喊呐!那可是你的媳妇儿,又不是本姑娘的媳妇儿!” 苏婉这话一时说得让纪万归有些不好意思。 “真的要这样吗?” 纪万归问道,好像苏婉在这方面才是他的先生。 “还是那句话,那是你的媳妇儿,可不是本姑娘的!” “我的大将军,你就憋着吧,到时候怎么找也找不到!” 苏婉这话,让纪万归恍然大悟。 没错,那可是他的安娘啊,如今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还要在乎那最不值钱的面子? “泪蝶!” “你在哪里呀!” “我们走了很远的路才来到这里!” “请你一定要出来帮帮我们,为我们引路!” 此时,纪万归平时一本正经的形象全然崩塌。 “他说得对!泪蝶姑娘,请你一定要出来帮帮我们!” 二人就这样一直从上午喊到太阳快要落山。 此时的纪万归,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眼眶泛红的他,不知在山里经历了什么。 “走吧,太阳快落山了,我们下山吧。”纪万归的沮丧是难以言喻的。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么长时间没有寻到泪蝶的踪迹,那大概率再难寻到。 这传说虽不知真假,但不管如何,都得看缘分。 如果是真的,那也只能说是他们缘分不够。 纪万归和安娘也只有那些年的缘分。 也许是说不清的天意要如此,谁知道呢。 老天派了一个今后和我没有任何关系的对方来惊艳了我一整个青春。 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她本身就不属于我。 我越是想要去抓紧她,她离我越远,直到最后分别来临,我们都没有正经地跟对方说一声谢谢,再见。 我想天意弄人,说的不过就是如此。 “真的要下山吗?” “明天还来吗?” “不再努力努力?” 苏婉也为纪万归感到惋惜。 “不来了。” “起初我还充满希望,直到时间流逝得越来越快,我慢慢开始焦虑,到最后我失望了。” “我们居然真的在这个不知真假的传说上浪费了这么多天。” “其实路上我也一直在想,如果我失败了怎么办。” “现在正是这个时候。” “除了我不能接受,天下没有人不能接受。” “太阳落山了,我的天真幻想也石沉大海了。” “也许如安娘所说,不必去寻她,把她留在心里就好了。” “分别本身不是分别,遗忘才是。” “我努力了,到最后了,我也想通了,遗憾肯定是遗憾的,但也最多只能如此。” “我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安娘还在某个为我所不知的地方好好生活着,她只是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脚,一时走不开,等到有一天,我名扬天下了,她会主动来找我,我信她跟她信我一样。” 纪万归一路吐露了许多心里话,脚步也越来越快,苏婉跟在他身边都觉得有些吃力。 “我的大将军,你说得对!” “想通了就好!” 苏婉安慰道。 “喂,你一个女孩子家家,怎么真的敢说走就走,跟我一个大男人跑出来?” 纪万归突然问道。 苏婉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回答,不过到最后,她还是开口了。 “不知道。” “反正当时脑子一热,就出来了。” “这一点,也许是随我娘吧……” 纪万归凝视着眼前天真烂漫的女子,想起曾经自己与安娘的种种经历,愈加觉得欣慰。 也正是这时,突然,不知从何处洋洋洒洒飞出一只青蓝色的蝴蝶,不偏不倚落在苏婉后肩头。 并且此蝴蝶有着好大一对翅膀,两条发光的白色贯穿一整对翅膀,纪万归从来没见过这么稀罕的蝴蝶。 “等等,婉儿,是泪蝶,它,它现在正在你肩上!” 纪万归兴奋地大喊道。 一切的行动此刻终于有了一个不错的结果! 听见这话,苏婉不敢动弹,而是缓缓扭过头,去寻找纪万归嘴里的泪蝶。 她怕泪蝶因她动作太大飞走了。 她小心翼翼的,不能再小心地维护着纪万归的梦。 然是如此,泪蝶只在她肩上停留了一刻便再度扇动翅膀。 不过让二人欣慰的是,泪蝶在他们头顶上空来回盘旋,不曾离去。 纪万归哈哈大笑,甚至感动到流泪。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终究费了一番功夫,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此时的这种感觉,让他认为,自边关归来到这北南山。 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十四章 决心归边关 数日过后,关情报传道朝堂。 “啊!” “啊!” “北国那群蛮子!” “自朕登基以来就没消停过!” “朕不过就是想好好享受享受!” “好!” “他们要打,朕这回就跟他们打!” “不把他们打服了,枉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 “传令,让兵部自己拟一道诏书,样子还是要做全,征兵!” “再将国内所以能调动的兵士都给我扔边关去!” “他们好多人不是嫌壮志难酬吗?好,朕就给他们这个机会!回来的都给他们加官进爵!” “还有,将各地那些没用的什么破产业呀都给我停了,筹钱,也送到边关去!” “国没了,那些花花场所留着还有什么屁用!” “对了,把朝廷那些吃干饭不干事的家伙的家也都给我抄了,那些死猪,富得流油!一有事儿也不冒头了!” “咦呀……” “到了朕这一代可不能当了亡国之君了!太他娘的臊皮了!” 皇帝勃然大怒,虽从他嘴里吐出的话有些荒唐,不过,好在他是知道干正事儿的。 …… “报……” “皇帝,英武将军和苏婉郡主归来,如今正在殿外求见。” 皇帝闻言大喜,焦急地喊道,好像还真抱怨太监太蠢,不把他们直接请进来似的。 其实这个皇帝,时而还真对这些流传下来的愚蠢的死规矩气得不知如何是好。 “宣!” “赶快宣呐!” 纪万归携苏婉,一同入了大殿。 老宰相也终于见到自己的宝贝孙女,果真如她那不服管的女儿所说,跟着她男人跑了,又跟着她男人回来了。 不过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老宰相见到这一幕,依旧面色如常,没有太大变化。 而直到两人方才走到殿中,满朝群臣,皆开始议论起来。 “闭嘴,你们这群饭桶!” 皇帝欣然起身,给了纪万归一个好像有些奉承的笑容,随即变脸怒斥群臣。 “纪万归,叩见皇帝。” “苏婉,叩见皇帝。” 纪万归一跪三叩首,苏婉也学着这么干。 “都起来,快起来。” “纪万归啊,不对,朕的英武将军啊,你回来了,接到自己的小媳妇儿了?怎么不带上殿来呀?朕给她也封个什么夫人当当!” “还有小婉儿啊,你也回来了。你说你不在的日子,可让你爷爷好找!” 皇帝的语气好到不能再好,纪万归与苏婉皆起身。 “回皇帝,我所寻之人出了些意外,未能来到青云京,还请皇帝见谅。” “再者,臣下如此着急赶回京城,实在是看到大肆征兵的公告,知晓如今国家危矣,特此赶来,想与皇帝辞行,再往边关。” “愿皇帝恩准。” 纪万归铿锵有力地说道。 而一旁的苏婉全程则是在疯狂点头,如果没记错的话,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大殿以如此方式与皇帝对话。 “要的就是你这份心,即日下殿便启程吧。” “如今国内二十万能调动的兵士都归你节制,就由你把他们带到边关去!” “给,这是虎符,没什么事就赶快去吧,赶往边关还需要时间,军情刻不容缓!” 皇帝随意拿起太监呈上来的虎符,扔给殿下的纪万归。 纪万归见状,也不含糊,当场接住,皇帝欣然一笑。 然而这之后,纪万归却在原地愣住了,久久不离去。 “怎么,还有事儿?” 皇帝想了想。 “是朕说过的要给你办婚宴,没有兑现?放心,你回来朕给你补上。” 皇帝猜测。 “不是,是臣想皇帝收回我与苏婉郡主的赐婚。” 纪万归突然开口。 苏婉面色一下子黑了下来。 皇帝见状: “怎么,小郡主不好?” 皇帝问道。 纪万归答不是。 “那为何又要叫朕收回赐婚?” 皇帝追问。 纪万归只答: “实乃臣下心中再容不下第二个女子!” 皇帝见状,很是为难。不过他还是问了问殿下苏婉的意见: “小婉儿,你怎么想?” 苏婉看了看纪万归这个她算得上认识了好久的大个子,心中酸楚。 “好你个纪万归,本姑娘不怕危险与不辞辛劳,跟了你这么久,还出了那么大的力,帮你找到泪蝶,换来的却是你这么一句让皇帝收回赐婚。” “你再怎么也不能当着百官的面,当真我的面,如此对我啊!你是块石头这么多天被我捂着也该不至于那么冰冷了吧。” “真是个大木头!” 苏婉如此想着,心中有失望又有一些愤怒。 “禀皇帝,若是一般女子听见这句话,恐怕就知难而退了,但我是谁呀,我是苏婉,您是看着我长大的,所以今天,皇帝伯伯,我想任性一把,请你不要答应他。我想我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他是块石头,我也给他捂热了!” 苏婉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纪万归听到此处,不知所言,不知如何反驳,从小读的书,学的道理教会他,苏婉这句话算不得太过偏执,她没有一句话是一定说错了的。 皇帝闻言,有些欣慰,又很高兴。 百官最前方的老宰相嘛,对自己的这个孙女给出的回答,也非常满意。 “纪万归,你也听到了,人家姑娘愿意跟着你,你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你相信朕,只要你的心不是块石头,她就能给你捂热,朕都是过来人。” “好了,你俩这婚事就这么定了,我得帮帮我们婉儿,下次再不许复议了。” “你若是下次再敢说这话,为了我们婉儿,纵使你打仗再厉害,朕也定然要治你一个抗命之罪,给你下大牢!” “对了,也不许故意冷落我们婉儿,不然也给你下大牢!” 说道最后,皇帝依旧是那个说话办事有些荒唐的皇帝。 “好了,统军去边关吧。” 皇帝转身,不再言语,不想再言语。 纪万归也无可辩驳。 他一步一步走出大殿,小鸟依人的苏婉依旧跟在他身边。 “纪将军,请一定要给我南国带来胜利!” 皇帝又突然转身,抱礼微微向纪万归的背影一拜。 纪万归当然听见了这话,不过他没回头,毅然朝殿外走去。 看着手中的虎符,纪万归想着,此去边关,又是千里之遥,十年前的他,曾经还是那几十万兵士之中的一个微不足道。 如今的他,已然是成为一位可以独当一面,统领大军,奔赴前线作战的大将军。 如今的他就在想,这几十万的大军此去,不知其中的谁与谁又能活着回来,又能成为下一个他自己。 其间感慨,万千思绪,言不得出。 …… “喂,大将军,就那么不喜欢本姑娘吗?” 两人刚离开皇宫,苏婉便故作活泼地问道。 纪万归看看苏婉,小小的个头,当真也挺倔。 “你这是何必呢?” “我说过,我心中再难容得下其他女子。” 苏婉强颜欢笑。 “我心中也再难走进其他男子。” “想我苏婉,只能嫁给天下最厉害的大英雄!” 此话过后,纪万归久久沉默。 …… “喂,别不开心了,反正我们找到了泪蝶,它一直跟在我们身边,等你这场仗打完,说不定你就能与安娘再见了。” 苏婉调整心态,她知道在什么时机说什么恰当的话。 纪万归抬头看天。 不久之后,心中阴霾一扫而空,如今最最当务之急便是驰援边关,儿女私情,且抛之脑后。 如安娘所说,虎狼未灭,何以家为? 有国才有家。 再怎么说,他得努力把他和安娘这个生活过的地方给保住吧。 要把身后无数百姓生活的这个小家保住吧。 想到这里,纪万归斗志昂扬。 男儿何不从军行,保得天下安黎民。沙场使得刀与剑,凯旋之日世人羡! …… “喂,你就这样一直跟着,不回一趟宰相府吗?” “这回去的可是边关!” 纪万归问道。 “怎么,你们男子去得,女子便去不得?” “本姑娘可是钢筋铁骨,刀枪不入,还是你的幸运星,有本姑娘跟着,你的运气不会差!保管你打胜仗!” 苏婉儿依旧古灵精怪。 “当真不回去看看?” 纪万归又问。 “为什么要回去,外面又自在,不像闷在宰相府里,憋都要憋死了!” “还有,一想到能跟在你旁边,走在二十万大军最前面,你想想,多威风不是!” 苏婉心中真的开始期待起来。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你恐怕要先从前面那群人的包围中逃出来。” 纪万归一直目视前方说道,直到苏婉转过头望去,才发现前方街上不远处,正有一对夫妇各拿一个鸡毛掸子,带着一群人,在等着苏婉的自投罗网。 苏婉定睛一看,正是她的娘亲他们。 见到此一幕,她立马掉头溜得不知所踪,并在跑路的同时留下这么一句话: “大将军,你先走,待本姑娘甩掉追兵,再去找你……” 第十五章 离乡长龙 “将士们!” “今天,我们在繁华富饶的国都外,在煌煌大日的照耀下,整军备马!” “不必我多说,大家都知道,此次,我们将奔袭千里,前往边塞,与我们几百年的死对头,北境外贼,决一死战!” “我知道你们其中有从军多年,身经百战的老兵,也有从未远征,出过远门,打过硬仗的安逸兵士!” “但不论如何,既然决心投身行伍,精忠报国,你们便没有区别,你们就该有不畏牺牲,随时有舍身报国的觉悟!” “如今,北国虎狼再次来犯,他们从来都想用刀剑占领我们的土地,奴役我们的人民,我们誓死不从!” “于是,我们这一代又走上了这条捍卫养育了我们千百年的土地的路上!” “当今皇帝也有言,此次凯旋归来,军功卓著的将士们,全都重重有赏,加官进爵!” “既如此,再无后顾之忧!” “将士们何不去那沙场上拼出一个千户侯,万户侯来,光宗耀祖!” “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虎狼未灭,何以家为?” “将士们,为了我们身后的家园,亲人!” “跟随高扬的军旗,同我北上!” 纪万归一通鼓舞士气的话让无数将士战意盎然,热血澎湃! “虎狼未灭,何以家为!” “虎狼未灭,何以家为!” 二十万将士,齐齐高呼,军心凝聚,声若雷霆,响彻云霄! “北上之路难走,两人一排,依次随行!” 纪万归振臂一呼,骑赤龙驹,领兵发往边关。 二十万大军得令,有序北上。 一路队伍,绵延不绝,如一头黑色长龙,雄雄北游。 至于泪蝶,则是一直在纪万归头顶上空周围盘旋,从未离去。 众将士从未见过这般景象,只觉得是天佑他南国,此番北上,定然能大获全胜。 …… “驾……” “驾……” “追风再跑快点,我们抄近道,在前面截住纪万归!” “嘿嘿……” 此时的苏婉显然已经摆脱了自己爹娘的抓捕,又想着去追赶他认定的男子的步伐。 一路上,追风带着苏婉穿越山间小路,趟过溪流。 苏婉一路上神清气爽,对于她来说,那不止是自由的感觉,那更是喜欢,期待,好像终于实现了自己人生大事的那么一种感觉。 一切都是那么明了,轻松,惬意。 至于一路走在最前方,统率大军的纪万归嘛,则是一如既往的理智,严谨,威武,给全军布局,这便是一个成熟的大将的风范。 一路上,纵容他思绪万千,但他也没有明面上表露出来。 可能再见安娘,又得是这场大战过后了。 此战,又会有多少战士死去,多少战士能活着回到故乡。 这些都是为众人所不知道的。 行军路上,道旁花开,春风徐徐,令离乡的将士陶醉,不能自拔。 待到来年花开,春回大地,无论是幸存的将士,还是牺牲的烈士,他们要么人归故里,要么魂归故里。 …… 黑色长龙依旧挺进,前方有姑娘,遗世而独立,身骑白马,一袭青衫,只盼将军早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