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不放浪》 楔子 【楔子】 时序递嬗,秋去冬来。 位于京城北方的一座小城,飘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柔和的晨曦中,细若柳絮的白雪,随着阵阵清风漫舞于天际,将近郊的山林妆点得更加美丽。 山腰处,有一大片竹林,一间名为「慈云庵」的尼姑庵就座落于此。 由于位置稍微偏僻了些,这儿的香火并不怎么鼎盛,却也因此多添了几许清幽静穆的气息。 通常在天刚亮不久的时候,山林里只听得见清脆悠扬的鸟啼声,然而此刻却有一阵婴孩的啼哭声,随着清风回荡在山林间,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或许是听见了这不寻常的哭声,一名慈眉善目的师父出来察看,赫然发现了一只大竹篮,就搁在庵门口。 竹篮里,躺着一个正在嚎啕大哭的婴孩。 妙慧师父惊讶地一怔,赶紧上前察看婴孩的情况,幸好这娃儿看起来气色红润、精神饱满,可能是刚被搁在此处不久,并未着凉受冻。 「阿弥陀佛,究竟是哪位施主将孩子置于此处?」妙慧师父四下张望,却不见任何人影。 由于此刻正飘着雪,这脆弱的小生命若是在外头待得久了,后果恐怕不堪设想,她也只得先将这一大只装着婴孩的竹篮带回庵里。 进入庵里,几名师父仔细地察看,发现这是一名女婴,而竹篮里并没有放置任何的书信,仅在女婴的身下发现一只玉镯,但光凭那只玉镯,根本无从辨认女婴的身分。 「住持,现在该怎么办呢?」妙慧问道。 住持师父望着竹篮中的女婴,睿智的双眸中闪动着温柔与怜悯的光芒。 「阿弥陀佛,既然这孩子被搁在庵门外,咱们也不能不管,就暂且让她在庵里待下吧!或许过几日,这女婴的家人感到后悔,就会前来寻回。」 就这样,女婴在「慈云庵」里暂时住下,由几名师父轮流照料。 她们本希望女婴的家人能够前来将她领回去,然而过了大半个月,并未有任何人前来寻婴,而庵里的师父也曾托前来上香的香客在城里帮忙打探消息,也都没有结果。 在没有更好选择的情况下,这女婴也只得长久在庵里住下了。 「住持,既然要让这孩子待下来,可要让她出家修行?」妙慧问。 住持师父望着女婴,平静地道:「阿弥陀佛,这孩子才几个月大,什么都不知道,还是等她长大之后,再自行决定吧!」 几名师父都纷纷点头,内心赞同不已。 「既然这孩子将继续住下,住持是否为她取个名字?」妙慧又问。 住持稍微思忖了片刻后,开口道:「就暂以『慈云庵』的『云』作为她的姓氏,而既然她是在今年的第一场雪中被发现的,那么就叫她『初雪』吧!」 云初雪。 从这一刻开始,这个被遗弃的女娃儿有了属于她的名字,自此在这座清幽雅静的「慈云庵」住了下来。 第一章 【第一章】 十七年后 江南苏州,拥有得天独厚的美景,苍翠的山峦倒映在明镜般的湖面上,美得如梦似幻。 此刻正值向晚时分,落日余晖在大地上洒下了一层金粉,让这片秀丽的景致更显耀眼夺目。 近郊的山林间,一抹飞影在树林间迅疾掠过。 倘若只是惊鸿一瞥,恐怕会以为那是某种体型庞大的鸟禽,但其实那是一抹劲瘦俐落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袭黑色的衣袍,以顶尖的轻功在山林间飞掠,那旋风般的飞影,快得几乎让人的视线都追赶不上。 在此同时,一名身着灰袍的白发男子,正伫立在一株大树下。 从外貌上来看,他是个约莫六十来岁的老者,然而他的气色十分红润,双目炯炯有神,身躯更是站得挺直,没有半点老人家气虚体弱的模样。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林间那一抹迅疾飞掠的身影,眼中闪动着欣慰与赞赏的光芒。 过了一会儿,那飞掠的黑色身影似是感觉够畅快了,才朝着白发老人而来,不过转眼的工夫,已在老者的面前落定。 「好!真是好轻功!即便是师父年轻时,怕也是追不上你。」雷东江望着爱徒萨君飞,眼底有着满满的骄傲。 萨君飞笑了笑,答道:「师父过奖了。」 今年二十三岁的他,有着一张阳刚俊朗、轮廓分明的面孔。 除了拥有俊朗出色的外貌之外,他更有着挺拔伟岸的身形,黑袍底下是经年累月习武的精实身躯,一头黑发则随意地束于脑后,即便有几绺不听话的发丝垂至眼前,他也不予理会,而那为他增添了几许洒脱不羁的气息。 自幼,他就像一头不驯的兽,生性狂放洒脱,不喜受到束缚,唯有在师父的面前,他才会收敛一些,毕竟师父对他有着救命以及教养之恩,这份恩情在他的心里大过于天。 二十三年前,师父是一名云游四海的侠士,某日在追捕一个恶名昭彰的盗匪时,在一间破庙外捡到了甫出世就遭到遗弃的他。 从那时起,他就一直跟在师父的身边,一面随着师父四处行侠仗义,一面由师父教导他读书、识字和习武。 这样的日子过了二十多年,终于在去年有了改变。 由于感叹体力大不如前,师父于去年决定结束云游四海的日子,并且开立了一间武馆,收了十多名徒弟。 尽管对他而言,现在的日子远不如以往那般逍遥自在,但是他也没有半句怨言,毕竟师父确实已经年迈,不适合再过着以往那样四处为家的日子。 说起来,苏州这个地方还真是挺好的,不仅热闹繁华、景色优美,风和日丽的气候更是适合老人家居住,感觉得出师父这一年来过得挺开心的,只不过……相较于以往的轻松愉悦,这两日师父似乎有些心事,不时陷入沈思之中,甚至偶尔还会发出唏嘘的轻叹。 这样的情况实在太不寻常,让他不免有些担忧。 半个多时辰前,趁着今日授武结束、送走师弟们之后的空档,他正想探探师父的口风,师父却先开口邀他到近郊走走,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显然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来到近郊之后,他本欲等师父自己开口,师父却又一直沈默不语。 或许事情真的太过棘手,师父才会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于是他索性在林间练练轻功、活络活络筋骨,顺便也给师父更多一点独处思考的时间。 只不过…… 萨君飞瞥了眼即将没入山后的夕阳,在心里轻轻一叹。再这样下去,天色都要黑了哪! 不如,还是由他先开口吧! 「师父这两日似乎为着什么事情而烦心,莫非出了什么事吗?」 雷东江闻言深深望了萨君飞一眼,神情显得有些复杂。 又沈默了半晌后,他才终于以喟叹的语气说道:「自从师父开始将你带在身边的那一天起,转眼都已经二十三年了……」 听师父又提起这两年时常挂在嘴边的年纪,萨君飞忍不住轻笑了声。 「呵,师父莫不是又要感叹自己年迈体衰了吧?师父其实比武馆里大多数的小伙子还要身强力壮许多,就算师父还想要继续行走江湖三、五年,肯定也不成问题的!」 闻言,雷东江摇头淡淡一笑。 「怎么不成问题?师父都已经六十好几了,终究还是得服老啊!」语毕,他悠长一叹,随即又一阵沈默,神情像是陷入某个久远以前的回忆。 眼看师父再度露出心事重重的神态,萨君飞也敛去了脸上的笑意,就在他忍不住想直截了当地问个分明时,雷东江再度望向他,神情像是经历过一番挣扎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心。 「君飞,师父今日确实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那是……关于你的身世。」他神情严肃地说。 萨君飞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不甚在意地扬唇一笑。 「身世?我哪有什么身世可言?不就是个从小遭到遗弃、亲生爹娘不详的孤儿吗?」他的语气平静,听不出半点怨怼。 对于这样不幸的身世,他从小就很坦然地接受。 孤儿又如何?反正他生性狂放,像个洒脱不羁的浪子,少了亲情的牵绊更加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不,你并不是。」雷东江说道。 「什么?」萨君飞愣了愣,一时间不太明白师父的意思。 「君飞,你……」雷东江顿了片刻,才终于又再度开口。「其实……你并不是个亲生爹娘不详的孤儿。」 萨君飞的俊颜一愕,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 尽管师父说的每一个字他都确实听清楚了,可他却彷佛听见了某种他无法理解的语言。 「师父是在开玩笑吧?」他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爹娘不详的孤儿? 还记得十多年前,他约莫六、七岁大的时候,由于已逐渐懂事,见到其他的孩童都有爹有娘,便疑惑地向师父询问他爹娘的事—— 「师父,怎么都不见我爹和娘?他们人呢?」 「君飞,其实……你是师父在一间破庙外捡到的孩子。」 「捡到?是我爹娘不小心把我弄丢了吗?那他们肯定很着急地想找我吧!」 「唉……师父曾试着要帮你找到亲生爹娘,却没有任何的消息,也没听说哪户人家正在找孩子……」 「……所以他们是故意把我丢掉的?他们不要我?我是个孤儿?」 「也许你爹娘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不得不如此吧……」 师父当年的那番话,对原以为自己也有爹娘疼爱的他不啻是当头棒喝的打击,所幸他自幼的个性就洒脱不羁,在失落了几日之后,他就彻底将这件事抛到脑后,继续和师父一面习武、一面开开心心地云游四海了。 逍遥自在地当了二十多年的孤儿,这会儿师父却突然改口,说他其实并非亲生爹娘不详,这究竟怎么回事? 雷东江望着他那一脸错愕的神情,忍不住又是一叹。 「唉……这个秘密,我已经保守了二十多年,本以为一辈子也不会说出来,可是现在……却是非告诉你不可的时候了。」 萨君飞皱起了眉头,思绪仍是一片混乱。 他知道师父不是个会随便乱开玩笑的人,尤其这种关系重大的事情,更不可能会信口开河,但……这怎么会?怎么可能呢? 沈默了片刻后,他开口,嗓音听起来显得有些紧绷。「那么……师父一直知道我亲生爹娘是什么人?」 雷东江点了点头,眼底多了几分愧疚。 「没错,我一直知道。」 听见这个肯定的答案,萨君飞的喉头一紧,宛如有一只无形的手,正使劲地扼住他的咽喉。 半晌后,他笑了。 尽管笑声显得有些干哑,但他终究还是笑了,用他过去面对任何事情时一贯的潇洒态度,彷佛只要这么做,天大的事也能变得无足轻重似的。 他耸了耸肩,用不甚在乎的语气说道:「无所谓,我并不在意,也不是很感兴趣,师父不必跟我说这些的。」 没错,他不想听,也不想知道关于亲生爹娘的一切。 既然二十多年前他们无情地抛下了他,那么如今他又何必在乎他们?早在当年他被遗弃的那一刻起,他们已与陌生人无异。 「天色已逐渐暗了,咱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见他转身要走,雷东江开口道:「你亲爹已经死了。」 第二章 萨君飞脚步一顿,挺直的身躯显得有些僵硬。 雷东江叹道:「两个月前,他因病去世了。」 萨君飞抿着唇,没有开口答腔,而雷东江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四周陷入一阵短暂的沈默。 最后一丝夕阳余晖没入山后,黑暗逐渐笼罩大地。萨君飞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在阴影下看不清表情。 半晌后,他才又再度开口,尽管语气没有什么强烈的起伏,但过度紧绷的嗓音却透露出他的刻意压抑。 「他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差别?对我来说,他在今日之前从不曾存在过,往后也没有存在的必要。」 明明不想在意的,可胸口却有股情绪在翻涌,话说到最后,不仅语气不自觉地上扬,就连拳头也在不知不觉中握了起来。 「但,你爹在临终前留下了遗嘱,将所有的家产全给了你。」 听见这番话,萨君飞再度笑了,这一回,笑声充满了讽刺。 「他要给那是他的事,我又为什么要收下?」 不论「那个人」的家产有多少,他都不在乎!他宁可继续当个爹娘不详的孤儿,也不想知道自己当年是如何被无情地遗弃! 雷东江叹了口气,迈开步伐走近萨君飞,伸手轻按着爱徒的肩。 「君飞,你先听我好好地说吧!」 当肩头被师父一按,萨君飞的身躯微微一僵,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控,立刻咬牙压抑住胸口那股翻涌的情绪。 他施展轻功,跃上一旁的大树,颀长的身躯随意地躺在粗壮的树枝上,那姿态瞧起来虽一如既往的潇洒,不同的是,此刻有一股比天色还要阴郁的气氛将他整个人笼罩了起来。 雷东江望着徒儿的身影,心中有着无限的感慨。 他知道突然之间被告知这么重大的事情,心里受到的冲击必然不小,但是这些话他还是必须说出来。 「你爹名叫萨忠明,经营布疋买卖,是京城颇有名气的一个商贾,至于你娘……她并非是萨夫人吕丽萍,而是夫人的远房表妹李如儿。你娘出身低微,家境贫困,由于双亲皆亡,她便千里迢迢的到京城投靠远房表姊,因而认识了你爹。」 萨忠明?李如儿? 这两个陌生的名字宛如一根尖针,狠狠地刺进萨君飞的胸口,泛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疼痛。 他不吭声,继续沈默地听下去。 「萨夫人是个性情泼辣又善妒的女子,即便李如儿是自己的远房表妹也不见容。她不许你爹纳侧室,就连没名没分地待在萨家也不容许。她将当时已怀了身孕的表妹赶出去,扬言若是你爹敢将她接回来,就要与他们玉石俱焚,将事情闹得京城人尽皆知,让你爹连生意都甭做了!你爹无奈之下,也只能暗中差人找了间小屋子安顿你娘。」 哼!好个敢做不敢当,只担忧家中生意做不下去的自私家伙!萨君飞的黑眸燃起了火焰,在幽暗中灼灼发光。 雷东江又继续说道:「不幸的是,你娘在分娩时因为失血过多去世了,碍于无法将你接回府里照顾,你爹在别无选择之下只好将你托给了我……这一转眼,就是二十多年了……」 听完了这些话,萨君飞久久不语,过了许久才终于开口打破沈默。 「师父和……『那个人』是旧识?」他不愿说出「爹」这个字,在他的心里,那个当年遗弃他的男人根本配不上这个称谓。 「是啊,我与你爹是至交好友。」雷东江说道。 约莫三十年前,他有一次中了数名恶人的埋伏,身负重伤,差一点就命丧黄泉,所幸当时萨忠明正好经过,对他伸出了援手。 基于这份情义,再加上两人气味相投,因而结为好友,因此,当萨忠明在别无他法之下将甫出世不久的孩子交托给他时,他便毫不迟疑地一口答应。 过去二十三年来,他带着萨君飞云游四海,总不忘暗中差人捎讯息给萨忠明,因此萨忠明很清楚他们的行踪,更知道他们自从去年起便落脚于苏州。 几天前,他收到萨忠明在临终前托一名忠仆捎来的信,那是萨忠明在生前拖着病体所写。 信中,萨忠明表明自己病重,将撒手人寰,为了不增添好友的麻烦,命仆人在他去世两个月、丧事全办妥了之后,再将信件送交给他。 除此之外,萨忠明还告知,已决定将偌大的家产全给予儿子萨君飞,而这也是雷东江为什么会在保守这个秘密二十多年之后,将一切全说出来的原因。 「既然他当年作出那样的决定,如今又为何突然要将家产全给我?这不是太荒谬了吗?」萨君飞冷哼了声。 雷东江轻叹地道:「你爹的心里其实一直对你很愧疚,他也知道这么多年来,实在太委屈你了,所以想要在临终前对你做一点弥补吧。」 萨忠明偶尔捎来的信中,字里行间总是流露出浓浓的愧疚,因此他会在临终前作出这么重大的决定,雷东江的心里其实并不太讶异。 愧疚?弥补? 听见这几个字,萨君飞差点又忍不住讽刺地笑出声。 「愧疚?过去这二十多年来,我可从来不曾感受到他的半点愧疚!」他毫不领情地哼道。「即便他的心里真的曾经有过一丝一毫的愧疚,如今他作出这样的决定,无非也只是不想带着心里的罪恶感死去罢了。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让他自己的良心能够好过一些,我又为什么要接受?不论他的家产究竟有多少,我都没兴趣,他的钱,我一文也不要!」 雷东江沈重地叹了口气,灰白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虽能理解徒弟所受到的冲击以及涌上心头的愤慨,但也为逝去的好友感到无限哀伤。 他语重心长地开口叹道:「君飞,无论如何,他总是你的亲生爹爹,即便只是当作听从师父的吩咐也好,你就随师父上京城一趟,至少……到他的坟前上一炷香吧!」 萨君飞抿紧了唇,好半晌一个字也不说。 要到「那个人」的坟前上香? 光是这个念头闪过脑海,就让他的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抗拒,然而却又有股说不出的矛盾情绪涨满了胸口。 沈默了许久许久之后,他才终于开口。 「我知道了,就照师父的吩咐吧!」他的嗓音比天色还要阴郁低沈,就连自己也分不清此刻究竟是怎么样的复杂心情。 萨君飞在心里告诉自己,他之所以会答应上京城一趟,纯粹只是基于师父的吩咐,至于「那个人」的家产,他还是那句话——他一文钱也不要! 戌时将尽,夜色早已全黑。 一弯下弦月高挂于天际,月色昏暗朦胧,周围没有半点星子的点缀,显得多么寂寥。 萨君飞无声无息地立于一棵粗壮大树的枝干上,茂密的树叶和昏暗的天色,让他的身影几乎和黑夜融为一体。 经过几日的路程,他和师父已于今日傍晚来到京城,在一间饭馆用过晚膳之后,投宿于城里的客栈。 由于时候不早,师父打算明日上午再到萨家去,可他一个人在客房里心烦意乱,忍不住出来透透气。 本来他只是打算在京城附近随意晃晃,然而心里却莫名地对萨家在意起来。想着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地方?不知道那里头住着什么样的人?他的胸口便有种强烈的情绪涌动着,让他按捺不住地想来一看究竟,而在向一名路人打探过位置之后,便独自前来。 这里,就是「那个人」的家? 萨君飞眯起了黑眸,居高临下地俯瞰脚下的一切,就见这间府邸十分宽敞气派,有着假山池泉的偌大庭院里花木扶疏,而雕梁画栋的楼阁更是充分显露出屋主的富裕阔绰。 哼!就算坐拥金山那又如何?连个甫出世的亲生孩子都狠心遗弃了,还能期望「那个人」是个品德高尚的商贾吗? 萨君飞在心底冷哼的同时,看见一名妇人从回廊的另一头走了过来。 定睛一瞧,那妇人约莫四十来岁,从她的衣着打扮以及身边跟着丫鬟来看,该是师父口中的萨夫人——吕丽萍吧? 即使「那个人」已经下葬了,说起来离他去世才不过两个月的光景,然而从萨夫人的神态却瞧不出半点悲凄,她身上甚至佩带了许多珠花首饰,显然还挺有梳妆打扮的心思嘛! 哼,也是,「那个人」对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如此无情无义了,又怎么配得到身边人真心诚意的对待? 第三章 这一回,萨君飞不只在心底轻哼,甚至还忍不住冷嗤出声。 一名有些功夫底子的家仆隐约听见了那声响,疑惑地转头察看究竟。他瞪大眼睛打量了好一会儿,才在几乎以为是自己错觉的时候,赫然惊见立于树上的那抹挺拔身影。 「什么人?!」家仆立刻大声问道。 附近的几名下人听见这叱喝,全都聚了过来,而吕丽萍也停下脚步,防备地瞪向树上的萨君飞。 逆着月光,他们没办法瞧清他的脸容,只能隐约看见一抹颀长劲瘦的身影。 「哪来的大胆窃贼?还不快点束手就擒!」 大胆窃贼?束手就擒?呵,有趣! 萨君飞冷笑了声,俐落地一跃而下,昂然矗立在众人面前。 他没有蒙面,也没有试图闪躲或遮掩,更没有半点侵入者被发现的狼狈或心虚,那昂然无惧的神情,反倒比一旁神态紧张的众人更像主子。 面对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强大气势,下人们的心底都莫名打了个冷颤,一个个僵立在原地没有动作。 吕丽萍见状,不禁咬牙气骂:「你们在发什么愣?还不快点把这个大胆窃贼抓起来!」 尽管眼前这名男子看来不像省油的灯,可是仗着府里家仆众多,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怕的。 在她的叱令下,五、六名家仆总算回过神,谨慎地迈开脚步,缓缓朝萨君飞围靠过去。 萨君飞依旧文风不动,冷冷地道:「你们若是胆敢动主子一根寒毛,就等着滚出萨府,回家吃自己吧!」 主子?! 这个出乎意料的称谓,让所有人都惊疑地愣住了。 萨君飞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直视着吕丽萍,那神情看起来带了点嘲笑,甚至还隐约带着一丝挑衅。 「倘若我的消息没有错,此刻萨家的家产全都归我所有,而你们此刻正待在我的地盘上。」 他并没有改变主意,依旧不打算接受「那个人」的一切,此刻他之所以会这么说,只不过是想瞧瞧吕丽萍的神情罢了。 吕丽萍如此善妒跋扈,连自己的表妹都不见容,如今结缡了数十年的夫婿,临终之际竟决定将所有的家产全部赠与夫婿与表妹的私生子,她的心里肯定极度不甘吧? 听了萨君飞的话,吕丽萍的神情一变。她眯起眼,重新以一种充满防备与敌意的眼神打量他。 「你……难道你是……」 「萨君飞。」他大大方方地报出自己的名字。 听见这三个字,吕丽萍的反应果然如萨君飞预料中的精彩。 她狠狠地倒抽一口气,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表情甚至变得有些扭曲了。 震惊过后,吕丽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目光愤恨地瞪着萨君飞,尖锐地提出质问—— 「你怎么证明自己的身分?还有,谁说老爷要将所有家产全给你了?」 她当然知道萨忠明那个老糊涂在临终前,决定将庞大家产全送给当年他和她远房表妹李如儿的私生子,这件事让她气得几乎咬断银牙。 尽管自己过去并未为萨家生下半个男丁,但却有个女儿萨苹儿,已于几年前嫁给城里一名经营茶叶买卖的商贾。 几个月前,老爷染上重病,她心想将来家中的一切理所当然的该由女婿来继承,想不到那老家伙竟然擅自作出让她愤恨不平的决定! 更恼人的是,萨忠明肯定知道她会反对到底,竟瞒着她亲笔写下内容相同的三份遗嘱,其中一份在他断气后,由总管德叔遵照他生前的嘱咐当众宣读。 至于另外的两份,其一已由某个下人送去给萨君飞,另一则已交给了与萨忠明颇有交情的官府章捕头,据说还同时附上了一封书信,表明倘若她不肯将家产交给萨君飞,届时将请章捕头出示他那份遗嘱,强制执行他的遗愿。 这样的安排简直防她像防贼似的,事先对她的保密功夫更是做得滴水不漏,叫她怎不恼恨万分? 尽管她的娘家财力丰厚,在京城近郊更有一幢属于她的别馆,即便她不靠萨家的家产,也能过上不愁吃穿的日子,然而,要她眼睁睁看着庞大的家产被李如儿那个贱人的私生子给独占,她如何能甘心? 面对吕丽萍尖锐的质问,萨君飞的神色不变。 「要证明?那还不简单?」他从身上取出一封信函。「这是『那个人』亲笔立下的遗嘱,总不会有假。」 这封遗嘱是师父前两日转交给他的,他明明有股冲动想要将它撕得粉碎,却不知为什么一直带在身上,而这会儿正好拿出来堵住吕丽萍的嘴。 看见那信函,吕丽萍的目光一闪,蓦地出手想要抢夺,然而萨君飞却快一步地将它收了起来。 「想要撕毁?可没那么容易。」萨君飞冷哼了声。 吕丽萍瞪着他那恼人的笑脸,心底恨极了。 「不拿过来瞧瞧,谁知道那信里头写的是什么?说不定只是一张白纸,又或者只是你自己写的几个字!光凭一封来历不明的书信,就想要夺取萨家庞大的家产,你未免也想得太简单了吧!」 「那还不简单?请官府的人来比对字迹,自然能够有个评断。」 一听见「官府」二字,吕丽萍的脸色更难看了。 她的心里很清楚,若是真闹上了官府,对她可没有半点好处,毕竟若总管德叔所言不假,这会儿还有一份遗嘱在章捕头的手里呢! 可恶!没想到李如儿所生的孽种竟然这么难对付!但……难不成偌大的家产全都要平白送出去? 吕丽萍愈想愈不甘,而再想到这一切全都是萨忠明一手造成的,心底更是愤恨难消。 那个男人当年背着她和李如儿好上,如今又将原本该属于她和女儿、女婿的一切全送给李如儿所生的孩子,实在是太可恶了! 「不管那里头写些什么,我都不承认!老爷因为染了重病,临死之前根本已经神智不清,脑子错乱了才会写出那样莫名其妙的东西,根本不能算数!偌大的家产怎么可能眼也不眨地送出去?真是太荒谬了!萨家的一切该给的是我的女儿和女婿,你这个贱人生的杂种休想来分一杯羹!当年我容不下你那无耻犯贱、勾引人夫的娘,如今更别想要我承认你这个孽种!」 听着这番恶毒刻薄的攻讦,萨君飞的黑眸泛起了森冷的光芒。 原本他是真心不屑萨家的一切,也确实没打算拿任何一分不属于他的钱财,不过此刻,他突然有了别的想法。 眼前这女人实在太惹人厌,那狰狞咒骂的嘴脸让人看不过眼。 他生平最厌恶嚣张跋扈、尖酸刻薄的人,尤其吕丽萍又是当初害他当了二十多年爹娘不详的孤儿的始作俑者,倘若他就这么一分不取地离开,岂不是顺了她的意吗?他岂能让她如愿? 光是为了和吕丽萍作对这个理由,他就偏要待下来! 「这可由不得你了。」他勾起嘴角,冷冷一笑。 「你——」 萨君飞不再理会吕丽萍,他环顾众人,用所有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嗓音道:「明日,我就会来正式接收属于我的一切。」 那些金银财宝大不了他接收了之后,再全数捐出去造桥铺路、接济穷人,他一样一文钱也不拿,而他相信这么一来更能将吕丽萍气得七窍生烟! 「你们之中倘若有人不能接受我将是未来萨府的主子,尽管可以离开。至于你嘛……」他总算再度将目光移向吕丽萍。「倘若你能拿出对当家主子应有的尊重态度,或许我可以考虑让你继续待下来,不撵你出去。」 「你……你……」吕丽萍气得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萨君飞冷眼看着她愤怒铁青的神情,说道:「喔,对了,你休想趁夜将家中的钱财搬走,倘若让我发现该属于我的一切有任何短缺,即便只是少了一文钱,咱们就官府见吧!」 撂下话后,他便施展轻功扬长而去,颀长的身影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如墨的夜色之中。 【第二章】 隔日上午,日阳暖暖,云淡风轻。 京城近郊,一条潺潺的溪水沿着山势蜿蜒而下,由于水流充沛而清澈,每日都会有数名妇人前来洗衣,今日也不例外。 在和煦的日光下,五、六个身影正在溪边认真地洗涤衣物,而一抹年轻纤细的身影夹杂在其他身形微胖的中年妇人之中,瞧起来格外显眼。 第四章 她穿着一身朴素简单的灰衣,全身上下除了发上那支没有半点雕饰的简单木簪之外,没有任何的珠花首饰。 尽管衣着打扮如此朴素,但是只要目光一落在她身上,必定会在心中赞叹她天生丽质的美,而在惊叹的同时更不禁细细欣赏她完美的容颜。 她有着一张巴掌大的瓜子脸,白皙的肌肤宛如凝脂,吹弹可破,五官细致绝伦,即便以刻意挑剔的眼光来看,也很难找出半点不完美。 此刻她的脸上没有涂抹半点胭脂,但那素净的容颜却比城里那些精心妆扮过的千金小姐更加美丽迷人,而且更衬出她清灵脱俗的气质。 她就是云初雪,转眼已在「慈云庵」度过了十七个年头。 在漫长的日子里,她跟着庵里的师父过着规律而简单的生活,而原本就有着善良天性的她,在师父们的教导下更懂得知足、惜福与感恩。 每日,她除了跟着师父一同诵经之外,还会主动帮忙打扫、洗衣,做这些事情她一点也不以为苦,反而能从中获到许多美好的喜悦。 像此刻,潺潺的溪水自她的指掌间流过,让她感受到了源源不绝的自然生命力量,而看着手中的衣物由脏污逐渐被洗涤干净,也让她的内心有种清净澄明的愉悦感,周遭的点点滴滴,总能让她发自内心地受到感动。 噙着一抹愉悦的微笑,云初雪认真地洗涤手中衣物。 由于这些妇人三天两头就会在这儿洗衣,彼此之间早已十分熟稔,大伙儿一边洗衣,一边闲话家常地聊着。 在热络的气氛中,妇人们先后完成了工作,陆续离去。 「咱俩也洗好了,先回去了。」又有两名妇人开口道别。 云初雪微笑地答:「两位大娘慢走。」 在她们离开之后,溪边就只剩下云初雪和另一位李大娘。 云初雪看了看李大娘身边待洗的衣物,说道:「李大娘今日的衣物好像比较多一些?等会儿我也来帮忙吧!」 这位李大娘独自一个人住在山脚的村落里,据说夫婿十多年前就去世了,身边又没有半个孩子,平日都靠帮人洗衣来挣钱谋生。 这样的日子可想而知是多么的辛苦而孤单,为此她的心底对李大娘总是多了几分关心,在自己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很愿意提供任何的帮忙。 听她这么说,李大娘连忙摇头婉拒。 「不用了,大娘自个儿来就行了,倒是你,这么纤细瘦弱,洗这么多衣裳真是难为你了,来,把剩下的都拿过来,大娘帮你吧!」 「多谢李大娘的好意,但这已经是最后一件了呢!」云初雪很快地洗完之后,说道:「瞧,我已经洗完了呢!还是让我来帮李大娘的忙吧!」 「不用、不用,不过剩几件而已,一会儿就好了。」李大娘一边加快手边的动作,一边笑道:「初雪真是个贴心的孩子。」 「多谢大娘夸奖。」 既然李大娘执意不要她帮忙,云初雪也不坚持下去,不过眼看溪边已没有其他的妇人,她也不急着离开,贴心地在溪边多陪李大娘一会儿,直到李大娘也洗完了所有的衣物,才开口道别。 「李大娘慢走,我也要回庵里去了。」 「嗯,自个儿路上小心啊!」李大娘开口叮嘱。 「我会的。」 云初雪笑着点头,感受到那份来自李大娘的关心,让她觉得胸口暖暖的。 尽管自己从小就没有亲生爹娘在身边,但是不仅「慈云庵」里的师父们都待她极好,洗衣时会遇到的这几位大娘待她也都极为亲切,因此她的心里从来就不曾感觉到孤单寂寞过。 住持师父曾经说过,等她满十八岁那年,再由她自己决定是否要剃度出家,继续留在「慈云庵」里修行。 尽管她上个月初才刚满十七岁,但是其实早在几年前,她的心里就已经作出了决定。 现在的日子既平静又安定,她不仅过得很习惯,也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当然没有任何改变的理由。 因此,等她满十八岁的那一天,她就会请住持师父为她剃度出家,而她相信未来的日子一定会像现在这样,每一日都在平静与喜悦中度过。 云初雪扬起一抹恬淡的微笑,拎着洗好的那篮衣物,走在返回「慈云庵」的路上,途中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咦?奇怪?」 她轻蹙起眉心,神色专注地聆听。 自幼在这片山林长大,对于林子里动物们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而此刻那随着阵阵清风传来的隐约声响,听起来像是…… 「是小鹿吗?」 她偏着头,心里不是很确定,因为那声音有些不寻常,听起来像是急促中带着一丝惊慌……仿佛在寻求帮助似的。 莫非有迷途的小鹿受伤了? 这么一想,善良的云初雪就怎么也放心不下,她拎着手中的那篮衣物,赶紧循声前去一看究竟。 山风吹过,林子里的树叶沙沙作响,那此起彼落的声响,宛如在合奏一首曲子,令人身心放松。 萨君飞颀长的身躯躺在一棵大树上,屈起的手臂枕在脑袋下,闭着眼睛感受着风的吹拂与叶的声响。 比起房里的床榻,他更爱躺在这样的地方,尽管身下的树枝既不柔软也称不上舒适,但是每当清风吹来,那飒爽畅快的感觉,仿佛自己也幻化成风,在天地间无拘无束地飞翔,那感受说有多舒畅就有多舒畅。 只不过,异于过去的逍遥自在,此刻他的心情却是怎么也飞扬不起来。 关于昨夜他独自前往萨家所发生的事,他并没有对师父隐瞒,在今日一早于客栈用早膳时说了出来。 师父虽然没有多说什么,但却流露出欣慰的神情,像是他改变主意要接收萨家的家产,就等于承认「那个人」是他的亲爹似的。 「承认?哼,永远没那个可能!」他冷嗤了声,一个狠心舍弃甫出世的婴孩,并且二十多年不曾探望关心过的人,根本配不上「爹」这个称谓。 用完早膳之后,他与师父一同前往萨家,而回想起在萨家的情景,萨君飞的眉头不禁一皱。 一踏进萨家,吕丽萍自然没给他们半点好脸色看,但他一点也不在意,让他心里极不舒坦的,是他在师父的要求下,与师父一同在「那个人」的坟前上香。 当时,看着眼前那坏黄土,他的胸口蓦地有股古侄而强烈的感觉在翻涌,那让他的心狠狠揪紧,烦躁极了。 祭拜完之后,师父为了武馆里的徒弟们,已独自动身赶回苏州,要他留下来好好接管萨家的一切,甚至还要他就此住下,往后不必回苏州也无妨。 就此住下?永远留在萨家?那怎么可能?只要一想到那是「那个人」的府邸,他就有种难以忍受的感觉。 刚才他已交代总管德叔和帐房,把萨家的家产算一算,届时他会将部分用以遣散府里的下人们,其余的则全数捐出去。 在吩咐完之后,他便立刻离开了萨家,到近郊的山林来晃晃。 回想过去和师父四处云游的漫长日子里,他们师徒俩也曾不止一次地到过京城,只不过每回他都认为他们纯粹只是短暂的过客,从没有想过自己和京城会有什么渊源。 还记得上一回到这里,约莫是三年前吧! 那个时候,他和师父去过了哪些地方?「悦来客栈」?「祥记饭馆」?好像还有几间茶楼吧! 当时,师父是否曾经暗中通知「那个人」他们的到来?而「那个人」是否曾经在某处暗中窥视他? 又或者,他是否曾在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在熙来攘往的大街上与「那个人」擦肩而过? 这些猜想,让萨君飞的胸口被一股抑郁烦乱的情绪给涨满,而一意识到自己的浮躁,他的眉头不禁皱得更紧了。 自从由师父的口中得知自己的身世之后,他就变得愈来愈不像自己了。 一向洒脱不羁的心,突然间像是被看不见的丝线一层又一层地缠缚了起来,而这对不喜受拘束的他而言,简直像是被囚困在牢笼之中。 「真是够了!」他咬牙低咒了声。 他才不会因为「那个人」而有任何的改变,绝对不会! 等他把萨家的家产处理完毕之后,就会离开这里、返回苏州,届时不论是京城或是萨家的一切,再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萨君飞硬生生地挥开脑中的思绪,不许自己再为了「那个人」而心浮气躁,那个家伙根本就不值得! 第五章 摒除了烦乱的杂念之后,他闭上眼,躺在树上假寐。 在暖暖的日阳下、徐徐的清风中,他几乎真的快睡着了,直到耳边隐约听见了某种声响。 那是什么--听起来像是某种动物在哀鸣? 萨君飞疑惑地睁开眼,朝声音的方向望了过去,就见在一段距离之外的树丛间,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动。 仔细一瞧,原来那是一头体形瘦弱的小鹿。 它的脚步一拐一拐的,走了几步就踉跄地跌倒,尽管很快又站了起来,却还是走得摇摇晃晃,口中还不时发出细细的低鸣声。 可怜的小家伙,怎么弄伤了? 稍早他曾在附近的山林晃了大半圈,瞧起来并没有什么凶禽猛兽,该是它自个儿不慎跌撞到了,又或者是不小心被猎户设下的陷阱所伤吧? 正当萨君飞打算前去看看那头小鹿的伤势时,敏锐地听见一阵跫音靠近。 他转头望去,就见是个体型纤细的姑娘,瞧起来约莫十七、八岁。 许是她也听见了小鹿的哀鸣,就见她一边拎着一只竹篮,一边快步朝着小鹿的方向走了过来。 当她靠得够近,近得足以让树上的他瞧清楚她的容貌时,他蓦地有些失神,目光一落在她的身上,就无法移开了。 过去这么多年来,他和师父走遍大江南北,再美、再艳的姑娘他也见过,然而眼前这个娇美的姑娘,却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尽管穿着毫不起眼的朴素灰衣,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刻意的妆扮,却丝毫无损于她的美,而最让他无法移开目光的,是她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的一种清灵脱俗、纯真澄净的气息。 此刻暖暖的日阳映在她的身上,让她白皙的肌肤显得更加晶莹剔透,宛如宝玉般散发出光泽,美得令人屏息。 她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独自一个人出现在山林里? 倘若不是压根儿就不信什么鬼神之说,说不定他会以为自己遇见了徜徉在林间的仙子。 闪过脑中的这个念头,让萨君飞不禁暗自失笑。 倘若她真是林间仙子,怎么会穿着一身凡人的粗布衣裳,而且手里还拎着……一篮衣物? 看着那篮洗涤过的衣物,萨君飞立刻明白她是到山中那条潺潺的溪流来洗衣,既然如此,她该是住在附近的百姓吧! 暗自猜测间,那名年轻娇美的姑娘已快步走到小鹿的身边。 负伤的小鹿似是感受到她的善意,并没有害怕地试图逃跑,反而还求助似地发出细细的低鸣,而那姑娘立刻搁下手中的竹篮,蹲在小鹿的身边。 看着那画面,萨君飞立刻打消了现身的念头。 这会儿那姑娘正在专心地察看小鹿的伤势呢,倘若他突然「从天而降」,怕是会将她给吓坏了,还是等会儿再说吧! 萨君飞继续待在树上,就见她察看了一会儿后,先让小鹿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接着起身四处张望,似是在找什么。 很快的,她发出一声轻呼。 「啊!有了,就在那儿呢!」 云初雪快步走向一旁的矮树丛,弯身采了一些锯齿状的浅褐色叶片。 这是在京城近郊常见的一种药草,虽然并不珍贵稀有,却具有很好的止血消炎、舒缓疼痛的功效。 还记得约莫两年前,有一名香客在「慈云庵」的附近不慎跌伤,满脸是血的模样好不吓人。 幸好当时庵里正巧有名略懂医术的女香客,要她赶紧帮忙到附近摘采这种药草,从此她便认得了它。 只要有了这种药草,即使是不懂医术的她,要为一些不太严重的伤口做简单的处理,也是不成问题的。 她很快地带着采来的药草回来,蹲在小鹿的身旁,一边将药草揉碎,一边轻声道:「幸好你的伤并不深,只要赶紧把血止住的话,应该很快就会好了。不过下次你可得小心一点,可别再弄伤自己了呀!」 听着她对小鹿的叮嘱,萨君飞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 呵,姑且不论那头小鹿是否能听懂人话,从她的举动和话语,充分显露出她不光有着绝美的容颜,更有着一颗温柔而善良的心,真是个难得的好姑娘。 萨君飞噙着微笑,没有出声打扰,就这么继续静静地望着眼前这一幕,目光被她那双手吸引住。 那纤长的手指,宛如白玉般美丽,而她那优雅轻柔的举动仿佛带有某种魔力,像是只要被那双手轻轻地抚过,再怎么严重的伤也能很快地痊愈。 就不知道,心底的浮躁是否也能够被那双温柔的手抚平?胸口的抑郁,是否也能够被驱散? 当萨君飞一意识到闪过脑海的念头,不禁暗暗失笑。 他这是怎么了?当真将她当成有法力的仙子了不成? 「好了,这样应该就行了。」云初雪以撕下的衣角为小鹿包扎妥当。 她的抚慰仿佛真有神奇的疗效似的,小鹿瞧起来不再像刚才那般无助,而腿上的伤口经过包扎处理后,不仅已不那么疼痛,也止住了出血。 它缓缓站了起来,虽然还不能够立刻活蹦乱跳地奔跑,但至少不像刚才那般摇摇欲坠,已能好好地走路了。 见它情况还行,云初雪松了一口气,而小鹿像是为了表达感谢似的,亲昵地以脑袋蹭了蹭她的脸,甚至还轻舔了下她的面颊。 这可爱的举动,将云初雪给逗笑了,那笑历宛如盛开的花朵般美丽,而笑声更是犹如银铃般悦耳,让萨君飞的胸口蓦地掀起一种异样的鼓动。 「往后可得要小心地避开危险,知道吗?」云初雪轻声说道,相信小鹿应该能够体会到她的善意叮嘱。 小鹿又轻轻蹭了她一会儿,才迈开步伐往林子深处走去。 见它一路上没有再跌倒,云初雪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同时不禁庆幸自己刚才听见了小鹿求助的低鸣,也幸好她认得止血的药草,及时处理好伤口,否则那可爱的小家伙可得多受罪呢! 她微笑地起身,没注意到自己的裙摆被一旁矮树丛的枝叶勾住了,结果还没能好好地站直,身子就顿时失去了平衡。 「啊--」她惊呼了声。 踉跄间,她慌忙地试图稳住自己的脚步,却不小心踩到石子,脚底一滑,情况变得更糟,整个人往后跌去。 「哎呀--」 惨了惨了,这下子她肯定要跌得四脚朝天了!该不会等会儿就轮到她自己需要那止血的药草了吧? 云初雪闭上眼睛,脑中的思绪一片混乱。 萨君飞几乎是在她发出第一声轻呼时就有了动作,他的身形宛如一道旋风,转眼间已跃至她的身旁,及时将差点摔倒的人儿扯进自己的怀里。 原本正双眸紧闭、等待痛楚发生的云初雪,没想到自己的身子忽然被一股不知打哪儿来的强大力道一扯,整个人撞上了某个坚实如墙的「东西」,让她受到了更大的惊吓。 慌乱中,云初雪本能地伸出双手,下意识地试图攀住什么来稳住自己的身子,结果正好环抱住萨君飞的身躯。 直到感觉自己终于站稳了,云初雪才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但还没看清楚眼前的情况,随着急促喘息扑鼻而来的阳刚气息,蓦地让她有种奇异的晕眩感。 她怔愣地抬起头,望见一张俊朗的脸孔,而那双幽潭似的黑眸仿佛能够将人的心魂吸摄而入,让她的思绪不仅没有恢复正常,反而变得更乱了。 萨君飞低下头,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他原本只是单纯地关心她的情况,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时,忽然有一瞬间的失神。 尽管刚才就知道她有着姣美出众的外貌,但是此刻这么近地盯着那张精致的容颜,他的呼息仍不自觉地屏住了。 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宛如婴孩般纯真无邪,不染半点世俗的烦忧,就像一方清澈澄净的湖水,那么的宁静、平和,却让萨君飞的心湖像是投入了巨大的石块,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胸口的鼓动久久无法平歇。 听见他的问话,云初雪的脑子才终于稍微恢复了点作用,然而那股晕眩感依旧存在,让她的呼息始终没能恢复平稳。 「我……我……不知道……我好像有点……喘不过气……」奇怪,为什么会这样呢?她有些无措地眨了眨眼。 困惑之余,她终于注意到自己正被圈抱在他的怀里,双颊不由得染上一层淡淡的绯红。 第六章 「公……公子?」 萨君飞对上了她那尴尬不自在的神色,这才意识到自己还紧揽着她娇小纤细的身躯,赶紧松了手,退开一步。 「抱歉,冒犯了姑娘,还请见谅。」 「不。」云初雪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该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才是。」刚才若不是他及时拉住她,她肯定跌得很惨。 「小事一桩,姑娘别放在心上。在下萨君飞,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云初雪。」 「云初雪?真美的名字。」萨君飞由衷地说。 这番称赞,让云初雪脸上的红晕又更深了一些。 她有些羞涩地望了他一眼,而当两人的目光交会之际,她的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像是有一群雀鸟在她的胸臆间振翅鼓动。 她的红唇微微轻启,有股想要再与他多说几句话的冲动,可是……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她的脑中却是一片空白。 即便已知道了彼此的姓名,但他们终究只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刚才她又已经向他道过谢,似乎也没别的话题可说的了。 「那……我先告辞了。」云初雪挥开心底那丝莫名的失落感,转身拎起一旁的那篮衣物。 眼看她要离开,萨君飞的胸口一紧。 她这一走,恐怕他们往后很难再像今日这般巧遇了吧? 当这个念头闪过脑海时,一股想要拦住她的冲动就倏地窜上心头,不想要他们之间就只有这么短短几句的交谈,便再没有交集。 但他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理由阻止她离去,只好说道:「在下护送你一程吧!你一个姑娘家独自走在山林里,要是碰上什么麻烦怎么办?」 「不敢劳驾萨公子,其实我就住在附近而已,不到一刻钟的距离就到了,不会有事的。」云初雪说道。 他的好意让她心头一暖,既感激又感动,可就怕会给他添麻烦,倘若他其实还有其他要事在身,岂不是为她耽搁了正事吗?况且此处离「慈云庵」真的很近,实在无须劳驾他特意护送。 「不到一刻钟的距离?」萨君飞有些讶异地挑起眉梢。 刚才在躺上那棵大树之前,他曾施展轻功在山林里晃了一大圈,除了一间尼姑庵之外,他并没有在这附近瞧见其他的人家。 倘若她是住在山脚的村庄里,以一个姑娘家的脚程,至少也需要约莫两刻钟左右呀! 见他面露疑惑,云初雪进一步地解释道:「我就住在『慈云庵』里,越过前方那片竹林就到了。」 「原来如此,云姑娘是随家人一同在庵里小住几日吗?」萨君飞随口问道,心想应该是如此吧。 「不,我自幼在『慈云庵』长大。」 自幼在尼姑庵长大?萨君飞在惊讶之余脱口问道:「那你的家人呢?也都一直住在『慈云庵』里?」 「我没有家人。」云初雪坦白地答道。 「什么?」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萨君飞再度怔住。 云初雪对他的反应不以为意,微笑地说:「十七年前,妙慧师父在『慈云庵』的门口捡到了仍在襁褓中的我,从此我就在庵里住下了,我的名字也是住持师父为我取的,据说当初妙慧师父是在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中捡到我的,所以便取名为『初雪』,至于『云』这个姓则是取自『慈云庵』的『云』字。」 她的语气是如此的平静,萨君飞的心里却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真想不到,原来你竟也是被遗弃的孤儿……」 「也是?」云初雪好奇地望着他。「难道萨公子……」 萨君飞点了点头,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我也是自幼被遗弃,过去二十多年来,一直是由师父收养我长大。」他没有提及现在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并非是刻意隐瞒,而是他的心里仍不愿承认「那个人」是他的爹。 「原来如此,我们都很幸运呢!」 「幸运?」萨君飞讶然一怔,怎么也没想到会听见这两个字。 甫出世不久就遭到亲人的遗弃,这样的命运怎么样也与「幸运」二字毫不相干吧? 面对他的讶异,云初雪脸上依旧保持着恬淡的微笑。 「在我们那么幼小、那么无助脆弱的时候,不但遇上了好心的师父伸出援手相守相救,甚至还照顾我们长大,当然幸运呀!我们都是有福之人,才能够在最危难之时遇上贵人呢!」 听了这番话,萨君飞一时之间找不出任何言语可以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 她脸上那抹浅笑宛如春风般温柔,然而却在他的心底掀起有如狂风般强烈的情绪反应。 尽管过去二十多年来,他对自己孤儿的身世并不介意,也不曾自怨自艾,但却从来没有像她这样想过。 从她此刻的神情,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打从心底那么认为,没有半点的言不由衷。 但,她怎么有办法如此?她怎么能把一件明明是不幸的事情,用如此良善的心思去看待,不带有半分怨怼? 那温柔的神情、恬淡的笑靥,仿佛不论再怎么糟糕、不堪的事情,也丝毫无法损及她内心的那片纯真与美好。 萨君飞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人儿,而他胸臆间的鼓动愈来愈强烈,心底甚至蓦地升起一股渴望,渴望将那份美好留在自己的身边…… 云初雪仰头望向他,原本只是疑惑他怎么突然陷入沉默,然而一对上那双正盯着自己的黑眸,她的心蓦地乱了节奏。 他的目光是如此的专注、如此的热烈,那不仅让她胸口隐隐发烫,就连双颊也跟着热了起来。 可,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光是视线的接触,就让她脸红心跳、思绪混乱?过去她可从不曾有这种古怪的反应呀! 云初雪想要弄清楚心底的疑惑,然而她愈是望着他的俊脸,心跳的节奏就愈加纷乱,而在他一瞬也不瞬的注视下,她脸上的红晕也愈来愈明显。 「萨……萨公子?」她不自在地轻唤了声。 萨君飞回过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又再度望着她不自觉地出了神。 他知道自己这样盯着一位姑娘实在太过唐突,然而此刻她那双颊绯红的模样实在太过迷人,让他难以移开目光。 「我……我该回去了……否则师父们会担心的……我……我先告辞了……」 有些结巴地说完后,云初雪便匆匆拎起竹篮,踏着纷乱的脚步离开,就怕再继续被他这么盯下去,她的脸蛋真要烧起来了! 萨君飞没有任何理由拦阻,但也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独行。 尽管这里离「慈云庵」确实很近,但毕竟是在山林里,谁能保证不会有任何出乎预料的状况发生?万一真有什么意外,她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姑娘如何能够自保? 由于着实放心不下,萨君飞便施展轻功,暗中尾随在后。直到亲眼看见她纤细的身影走进「慈云庵」的大门,他才放下心底的那份惦挂。 环顾四周,「慈云庵」在竹林的围绕下,环境显得格外清幽静谧。 该是由于她的天性单纯,再加上自幼于这样的环境中长大,她才会拥有如此纯真良善的性情吧! 只是,像她这么美好的一个姑娘,难道真要在尼姑庵中度过此生? 萨君飞的眉头一皱,胸口隐隐揪紧,像是为她感到惋惜,可……他们才不过初次见面,尽管刚才曾聊上几句,但说起来连「朋友」二字都还谈不上,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评断甚至试图左右她的人生? 况且……他们往后还有再次见面的机会吗? 姑且不论她除了洗衣之外,应该整天都待在尼姑庵中,他自己也根本没打算在京城久留,在这样的情况下,两人要再见的机会根本是微乎其微…… 一想到刚才一别,他可能再也不会见到那张清丽脱俗的容颜了,萨君飞的眉头便皱得更紧了。 说也奇怪,明明过去他与师父一同云游四海,早已经习惯了不断离开某个地方,而一向洒脱的他,从不曾对任何一个地方产生依恋不舍的心情。 但是此刻,他却感觉到胸口隐约有股陌生异样的感觉在揪扯,像是有一条无形的丝线正一圈又一圈地缠绕住他的心…… 【第三章】 向晚时分,夕阳在大地洒落了美丽的金粉。 耀眼的落日余晖中,天际那绚烂的云彩看似静默不动,然而仔细观察,却能发现它其实一直不断有所变化。 第七章 人的生活,是否也是如此呢? 尽管每一天的日子都与过去没有什么不同,但心境却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有了连自己也不易察觉的改变…… 云初雪伫立在「慈云庵」庭院里的一棵梅树下,抬头仰望着天边的晚霞,不自觉地出了神。 她的心绪不知不觉地飘远,就连妙慧师父一连喊了她几声,也都没有听见,直到她自个儿收回心思、转过身,才冷不防被一旁的师父吓了一跳。 「妙慧师父,您什么时候在这儿的?怎没听见您出声,吓了我一跳呢!」云初雪笑道。 「阿弥陀佛,贫尼刚才已经唤了你好几次了。」 「呃?」云初雪一怔,俏脸浮现一丝尴尬,连忙道歉。「刚才望着彩霞不小心出了神,真是抱歉。」 「阿弥陀佛,这没什么好道歉的,贫尼只是瞧你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才来关心一问,今日是否出了什么事?」妙慧师父问道。 「也没什么呀!午后我去溪边洗衣,就像平日一样和几位大娘闲话家常……喔还有,我在回来的途中,发现了一头受伤的小鹿。」 「受了伤?那它现在还好吗?」妙慧师父关心地问。 「嗯。」云初雪点了点头。「师父别担心,它的伤并不严重,我已帮它止了血、包扎妥当,该是没有大碍了。」 妙慧师父闻言放下心来,说道:「阿弥陀佛,没事就好。瞧你今日回庵之后,一直若有所思的模样,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 「让师父担心了,若真要说有什么意外,就是我差一点跌跤,幸好萨公子及时出手相助,才得以免受皮肉之苦。」 「萨公子?」妙慧师父微微一怔,过去她可从不曾听过这号人物,而尼姑庵的附近也绝少有男施主走动。 云初雪点了点头。 「我今日救了那头小鹿之后,正打算要起身离开时,差一点将自己给绊倒,幸好萨公子正巧就在附近,顺手救了我一把。」她一边说着,脑中蓦地浮现一张阳刚的俊脸。 说也奇怪,明明两人今日才初次见面,相处的时间也不长,然而脑中那挺拔的身影、俊朗的面容,怎地竟如此清晰? 回想起他保护地拥着自己时,那将她包围住的灼热气息;回想起他注视着自己时,那炽热如火的目光……云初雪的思绪忽然变得有些混乱,一颗心更是热了起来,仿佛胸臆间隐隐燃起了一团火。 这种奇异的感觉,究竟所为何来? 过去她从不曾有过这种陌生的感受,胸口的怦动让她有些无措、有些困惑,她有股冲动想要问问妙慧师父,可又怕给师父增添困扰,便只好作罢。 妙慧师父望着她,将她颊上的绯红、将她眸中的烦恼、将她的欲言又止全看在眼里,那双平静而睿智的眼眸中闪动着若有所悟的光芒。 「阿弥陀佛,这一切全是上天冥冥中的安排啊……」妙慧师父轻声低语。 「呃?师父说什么?」云初雪的思绪还因为想起了萨君飞而纷乱,没听清楚师父的话。 「阿弥陀佛,没什么。傍晚天凉了,瞧你衣着单薄,还是快进庵里去吧,若是染上了风寒可不好。」 「嗯。」 云初雪跟在师父的后头,原本还在想着师父刚才究竟说了些什么,但是思绪却一个恍神又蓦地飞远,脑子被一抹高大俊挺的身影给占据,再也无法好好地思考其他的事情了。 「萨君飞!」 一声饱含怒气的叱喝,伴随着踹门而入的声响,闯进了萨家大宅的书房。 书房里,萨君飞正坐在一张紫檀木桌之后,他抬头朝来人瞥了一眼,黑眸掠过一丝嘲讽。 「怎么,夫人一向都如此横冲直撞的吗?」 「少跟我要嘴皮子!」吕丽萍怒喝道。 「好,那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找我有什么事?」萨君飞冷冷地望着她。 为了早点解决「那个人」所留下的偌大家产,他今日午后勉强自己来到萨家,而稍早总管德叔已将初步整理出来的帐目交给他过目。 看着这么一大笔的数字,他正在思忖该如何妥善地分配。 尽管最省时又省事的做法,是眼也不眨地全数捐出去,然而一想到萨家为数众多的奴仆,他就不禁迟疑了起来。 即便他厌恶「那个人」的一切,但府里的奴仆是无辜的,就算要遣散所有的下人,也该给他们一些银两,至少不让他们的生活顿时陷入困顿。 正当他思忖着如何分配才恰当时,吕丽萍就闯了进来,那怒气冲冲的模样,显然是来兴师问罪的。 吕丽萍瞪着萨君飞,毫不掩饰对他的敌意。 「我听说,你打算把家产捐出去?」她恶狠狠地问。 自从那夜萨君飞突然出现,自称萨家的主子,并且扬言要来取走萨家的家产之后,她便一直处于极度的恼怒与焦躁之中。 无论如何,她也不愿意让这个凭空冒出的家伙占任何便宜,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在她想出法子之前,为了防止萨君飞真把家产攫取一空,她特地安排了几名信得过的奴仆,只要见到萨君飞一踏进萨家大门,就暗中盯着他。 刚才一名奴仆偷偷听见了萨君飞和总管的对话,得知他竟然打算把偌大的家产全捐出去,便立刻来通报。 这个消息让她震愕万分,又惊又怒地杀过来兴师问罪。 相对于吕丽萍的激动愤怒,萨君飞的神色则显得无动于衷。 「怎么?不成吗?」他淡淡地反问。 他不在乎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是总管透露的也好,是其他奴仆听见了通报也罢,反正他的心意已决,不会有任何改变。 「当然不成!开什么玩笑!」吕丽萍叱道。 「开玩笑?不,我再认真不过了,这么一大笔钱财,若是捐出去造桥铺路、接济穷人,不是美事一桩吗?」 「你疯了!」吕丽萍拍桌怒斥。「我绝对不允许你这么做!萨君飞,别以为你真的可以任意妄为。」 「我确实可以任意妄为,而且没有必要经过你的允许,不是吗?」萨君飞冷冷地反问。 「你--」 吕丽萍气结,却又找不出话可以反驳,都怪萨忠明临终前瞒着她擅自立下了该死的遗嘱,才会害她现在束手无策。 可恶!这萨君飞实在是太嚣张了!她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扭转劣势?难不成真要她眼睁睁看着这男人占尽便宜? 不!这教她怎么甘心? 吕丽萍瞪着萨君飞,恨得牙痒痒的。 「这么一大笔钱财,你就这么慷慨大方地捐出去?萨君飞,你莫非是在报复?报复我当年容不得你娘,让你当了二十多年的孤儿,所以如今故意要将所有萨家的家产全捐出去?」 听见她提起当年的往事,萨君飞的眸光一闪。 报复? 尽管他会决定捐出所有的财富,是因为不想要拿取「那个人」的半毛钱,但不可否认的,他的心里或多或少确实带有一丝报复的心态--报复「那个人」过去二十多年来的冷心绝情、不闻不问,因此故意要花尽「那个人」的一切财富。 「随你怎么说,总之我的决定是不会改变的。」 「我绝对不--」 「与其在这里白费唇舌,」萨君飞打断她的话,说道。「不如快去想想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我?不过你最好快一点,否则过几日可就来不及了。」 吕丽萍愤恨地咬牙,简直快气得七窍生烟。 见她仍杵在原地,一脸不肯罢休的神情,萨君飞的眼底掠过一丝不耐,他一刻也不想在萨家久留,更不想浪费时间在毫无意义的争执上。 「倘若没别的话要说,就请出去吧!」 「我偏不走!你能怎么样?」吕丽萍昂着下巴。 既然这小子故意跟她作对,她也偏不让他好过! 只可惜,这样的举动并未将萨君飞激怒。 他冷冷地望着她,说道:「我能唤人来把你架出去,或者你想要测试一下,看此刻那些奴仆们是听你的话,还是听我这个『现任主子』的话?」 闻言,吕丽萍气白了一张脸。 尽管府里的奴仆们始终对她恭恭敬敬、不敢造次,但是难保他们不会为了讨好「现任主子」而成了墙头草,届时她岂不是难堪吗? 可恶!倘若杀人不用偿命,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扑上前去掐死他! 第八章 「别太得意!我绝对不会善罢干休的!你休想称心如意!」咬牙撂下这几句话之后,吕丽萍便愤恨地拂袖而去。 听着书房大门被使劲甩上的声响,萨君飞只在心里轻哼了声,根本就没将她临去前的话当一回事。 那女人除了怒气冲冲地撂话之外,大抵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了。 约莫一刻多钟后,书房外又传来脚步声。 萨君飞的浓眉一皱,本以为是吕丽萍去而复返,不甘心地又想来大吵大闹,但过了一会儿,书房门没被再度踹开,反而传来几声轻敲。 「少爷,是我。」德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听见「少爷」二字,萨君飞的眉头皱得更紧,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抗拒,他才不想当萨家的少爷! 「进来吧!」他开口道。 「是。」总管德叔应了声,这才推门而入。 萨君飞抬起眼,正想提醒德叔别再喊他「少爷」时,却见德叔的手中正遮遮掩掩地捧了个什么。 他疑惑地多看了眼,就见那似乎是一只木匣,而从德叔不太寻常的举动来看,必定是重要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地契?房契?还是银票? 「少爷,有件重要的事情,我得向您禀告。」德叔用一种既慎重又严肃的目光望着他。 一对上那样的眼神,萨君飞不由得微微一怔。 此刻德叔的表情,让他不由得想起当初师父在对他说出身世的真相之前,也是流露出这样的神色。 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感觉涌上心头,让他的俊颜一沉,心底那股抗拒也蓦地更强烈了。 他开口道:「倘若是要劝我打消捐出家产的念头,又或是要我在京城久留,那大可不必了,我的心意已决。」 「不,老仆要说的并非是那些,而是更重要的事情,少爷,可否先容老仆将门关上?」 萨君飞点了点头,同时说道:「德叔无须在我的面前自称老仆,也不用喊我『少爷』。」 「那怎么成呢?少爷就是少爷,而老仆确实只是个下人哪!」 德叔恭敬地回覆后,先小心地朝书房外探头张望了下,确定外头没人才关上了门,甚至还落了闩,不仅如此,他还将原本半开的窗子给掩上了。 这一连串小心谨慎的举动,让萨君飞不禁心生疑惑。 究竟德叔要对他说什么?竟需要如此小心提防有人偷听? 「启禀少爷,」德叔压低了嗓音,说道。「老爷生前吩咐过,倘若少爷来到家中,要老仆找机会将这只木匣交给少爷,别让旁人--尤其是夫人瞧见。」 「喔?」萨君飞扬起眉梢,目光再度落在那只木匣上,问道:「那里头装的究竟是什么?」 「回少爷,是一叠老爷生前陆续写下的信函。」德叔将木匣打开,里头果然躺着厚厚一叠的书信。 萨君飞瞥了眼,哼道:「既然写了这么多书信,怎么不差人送出,收在木匣里做什么?」 「因为,这些信全都是写给少爷的。」 「什么?!」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萨君飞僵住。 那些信……全都是写给他? 他瞪着木匣中厚厚一叠的信函,胸口蓦地涨满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怎么可能?别开玩笑了!」 「是真的,老仆不敢欺瞒少爷。」 萨君飞咬了咬牙,神情有些阴郁。 就算那些信真是写给他的,那又如何? 「那个人」有闲工夫坐在家中写这些信,却不愿意腾出半点时间去探视他?哼!未免太讽刺、太可笑! 德叔仿佛看出他的心思,说道:「老爷何尝不想去探望少爷,过去这么多年来,老爷无时不想去见见少爷,可却始终无法如愿,只能藉由纸笔,写下一封封对少爷的思念与愧疚。」 由于在萨家待了二十多年,德叔对于当年所发生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也由于他是老爷生前最信任的总管,因此才会交代他这么一件重责大任。 听了德叔的话,萨君飞的心仿佛被一根尖针狠狠地扎刺了下,黑眸闪动着激烈的光芒。 他蓦地站起,转身背对着德叔,不愿意再看那叠信件一眼。 「思念?愧疚?开什么玩笑!我才不相信!」 愧疚?或许有吧!但是思念?哼!真是笑话! 倘若「那个人」对他真有半点思念或惦挂,这么多年来又怎么会一直不闻不问的呢? 「是真的,老仆绝不敢擅自妄言。」德叔语气诚恳地说。「这么多年来,老爷的心里始终惦挂着少爷,只要少爷看了这些信,肯定就能明白的。」 眼看萨君飞仍杵在原地,德叔索性自行从木匣中取出信件,走到他的身边,恭敬地将信递到他的面前。 瞪着眼前的那一叠书信,萨君飞的身躯有些僵硬,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抗拒,根本不想去触碰属于「那个人」的东西。 不论那里头写了什么,他一个字也不想看,关于「那个人」的一切,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尽管他在心里这么大声呐喊,可他的手却仿佛自有意识似的,将那些信件接了过来。 那一整叠信件约莫有二十来封,拿在手上显得沉甸甸的,但较之更沉重的是他的心情。 萨君飞皱紧了眉头,有那么一瞬间,他有股想要将手中的信件全部揉烂、撕碎的冲动。 但,他终究没有那么做,甚至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缓缓打开了第一封信。 映入眼帘的字迹,看起来是如此的陌生,却在他的心底掀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特殊感觉。 君飞吾儿-- 看着那端正的四个字,萨君飞不自觉地咬了咬牙,努力压抑住胸口翻涌的情绪,才得以继续看下去。 从内容来看,这封信是他甫出世不久,「那个人」决定将他托给师父时所写,字句中满是对一个无辜婴孩的愧疚。 第二封信,是他满周岁时所写,第三封信,则是在他满两岁之日……一连看了几封信之后才发现,除了第一封之外,往后的每一封都是「那个人」在他每年的生辰之日写下的。 二十几封信看下来,每一封信里的内容,其实都大同小异,字里行间满是对他的愧疚,偶有几封信中提及他和师父到京城之事,信里写着「那个人」当时远远看着他时,心中激动的情绪。 看着那些描述,萨君飞咬了咬牙,几乎快不自觉地捏烂手中的信。 原来,真的如他先前所猜想的,过去每当他随着师父前来京城时,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曾有一双热切关注的眼眸暗中盯着他。 当时,他的目光是否曾经和那双眼眸有过短暂的交会,只是当时他漫不经心地移开了…… 光是想像那幕情景,萨君飞的心就狠狠地揪紧,而当他看完了全部的书信之后,整个人仿佛被点了穴般,身躯僵硬,久久不能言语,眼眶甚至还有些发热。 没想到……没想到「那个人」这么多年来竟一直惦挂着他…… 但,那又如何? 萨君飞咬了咬牙,硬生生挥开心底翻涌的情绪。 光是这些信件,就想要他原谅「那个人」当年的遗弃?就想要他当成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哼,未免想得太美! 「倘若他的心里真有这么愧疚,当初又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他不以为然地哼道。 即便当年吕丽萍容不下自己的远房表妹、更容不下他,那又如何?「那个人」身为萨家的主子,难道一切大小事还得要妻子的批准不成? 既然在妻子的情绪与自己的亲生骨肉之间,「那个人」选择了舍弃他,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他在「那个人」心里显然是那么的无足轻重。 德叔连忙道:「少爷有所不知,老爷当年之所以会作出那样的决定,是有苦衷的,这一切,全都是为了保护少爷呀!」 萨君飞闻言嗤之以鼻。 「保护?哼,好一个保护法!」这理由未免太过牵强! 「是真的,老仆绝无半句虚言。」德叔再度压低了嗓音,说道:「当年,夫人得知老爷与自己的远房表妹过从甚密后,激烈地连闹了几天,执意要将如儿小姐--也就是少爷的娘亲赶走。」 萨君飞眯起黑眸,俊颜浮现一抹明显的愠怒。 尽管这些话当初他已听师父提过,但是此刻听德叔再度提起,他还是不免要为他不幸的娘亲感到愤慨。 第九章 德叔接着道:「当时老爷暗中找了个住所安顿如儿小姐,并派了丫鬟去照料,然而就在如儿小姐即将临盆,丫鬟赶来通知老爷的时候,被夫人发现了,即便如儿小姐后来不幸去世,夫人依旧震怒不已,尤其当夫人得知如儿小姐生了个儿子,那对始终没有为老爷生下儿子的夫人来说,更是一大威胁。」 提起那些陈年往事,德叔也不禁唏嘘不已。 「后来,一名丫鬟在无意中听见夫人向大夫悄悄打探能掺在水中、无色无味的毒药,吓得赶紧通报老爷,老爷为了怕憾事真的发生,只得忍痛将甫出世不久的少爷托给友人照顾,也就是少爷的师父雷大侠。」 「什么?!」萨君飞闻言不禁一愕。「难道她真的敢那么做?」 「唉……」德叔叹了声,说道:「这些话,本来身为下人是不该说的,可老仆实在不忍少爷误会老爷……」 像是深怕隔墙有耳,即便已经关上了门窗,德叔还是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嗓音娓娓地述说往事。 「尽管当年如儿小姐不幸去世、老爷又将少爷送走,夫人却始终怀恨在心,甚至变得十分疑神疑鬼,几年后,府里的一名未婚丫鬟怀了身孕,又不知何故不愿透露孩子的爹是谁,夫人便认为必定是老爷的,震怒之下,不顾那丫鬟已经怀胎将近六个月,命人强灌打胎药,幸好那丫鬟挣扎着逃出府去,但也喝下了些许汤药,不知道结果如何、腹中的胎儿到底有没有保住?」 「什么?那女人竟如此狠毒!」 萨君飞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妇道人家,竟然只因为妒恨猜忌,就做出如此泯灭良心之事! 德叔望着他震惊的神情,忍不住深深地叹息,在心中感叹造化弄人。 「当时,其实老爷有意要将已五、六岁大的少爷接回府里照顾,可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让老爷不得不打消念头,老爷担心若是将少爷接回来之后,万一夫人暗中下毒手,那后果可不堪设想,为了少爷的安全着想,老爷只好继续让少爷跟在雷大侠的身边,而每逢少爷生辰之日,老爷总会亲笔写下信函,抒发心中的思念之情,老仆有好几次看见老爷写着写着就红了眼眶,甚至感伤落泪……这些话句句属实,如有半句虚假,老仆愿遭天打雷劈!」 萨君飞抿紧了唇,沉默不发一语。一股抑郁之气涨满了胸口,让他有种难受的窒息感。 「随着老爷逐渐年迈,对少爷的思念也日渐加深,虽然老爷曾想过要不顾一切,却又担心少爷不能谅解,这么一犹豫蹉跎,结果却染上了重病。 病榻上,老爷懊悔这么多年的分离,同时深深觉得愧对少爷,因此执意要将一切的家产全给予少爷,老爷在临终前曾对老仆说过,他不奢望能够得到少爷的谅解,但至少希望他留下的一切,能够代替他陪伴在少爷的身边……」 听完了德叔的话,萨君飞的喉头一阵紧缩,仿佛有人正狠狠地扼住他的颈子,让他久久无法言语。 本以为,「那个人」无情无义,即使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也毫不在乎地遗弃,原来,这一切都是为了保全他的性命? 他低下头,看着手中那叠书信,想着字里行间流露出对他的慈爱、思念与愧疚,眼眶不知怎地忽然有些发热。 他咬紧牙根,努力按捺住胸口澎湃翻涌的情绪。 「少爷若是执意将家产全数捐出去,相信老爷在天之灵也不会有任何怨怪,只是……恕老仆多嘴,老爷会将家产全留给少爷,也是希望能够--」 萨君飞蓦地抬起手,打断了德叔的话。 「我想要一个人静一静,请你先出去吧!」 德叔望着他那一脸压抑的神色,知道他心里受了强烈的冲击,确实需要一点时间好好冷静。 「是,那老仆先退下了。」 德叔转身退了出去,离开前还不忘贴心地为他关上书房的门。 当房里只剩下萨君飞一个人后,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心绪混乱地沉默了许久后,他将那些书信一张张地摊开,数量之多,偌大的紫檀木桌几乎快摆放不下。 他伸出手,轻触着上头的每个字,脑中隐隐约约浮现某个男人坐在与他此刻同样的位子上,逐字逐句写下这些书信的情景,而那画面让他的手不自觉地微微轻颤了起来。 一意识到自己情绪强烈的波动,萨君飞蓦地收回了手,握紧拳头。 像是拒绝自己的心绪再受到左右似的,他飞快地将所有的信收回木匣中,再将木匣随手搁进身后的柜子里,只是尽管他已重重关上了抽屉,却仍无法平息自己胸口激烈的波动。 想着那些亲笔信函中,字字句句充满了一位父亲对儿子的歉疚与想念,他的胸口就仿佛压了块巨石,几乎无法喘息。 「真是蠢极了!」他忍不住咬牙低咒。 既然「那个人」偶尔会与师父暗中联系,那么就该知道他这些年来跟着师父习武,早就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一般人想要伤他分毫已不容易,更遑论是意图害死他? 倘若「那个人」真如此思念他、渴望与他相见,为什么不早一点与他相认?为什么非要等到死后,才让他由旁人的口中得知这一切?为什么……为什么让他连见上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他从来就不曾见过「那个人」,从来就不知道他的模样,不知道他是否身材高壮、是否有着一张和他有几分神似的脸孔? 这一个又一个浮上心头的问题,宛如一把锋锐的利刃,重重地划过萨君飞的胸口,带来了难以忍受的痛楚。 一直以为自己是被无情舍弃的,突然间从德叔的口中得知事实正好相反,他心里受到的冲击太大,饶是一贯洒脱的他也无法平静下来,而当他的目光落在一旁德叔稍早送来的帐目时,两道浓眉几乎快打起了死结。 本以为「那个人」无情无义,因此偌大的家产他可以毫不在意地全数捐出去,然而现在,得知了那些往事,得知当年的「遗弃」其实是为了保护他的安危,他不禁迟疑了。 他不奢望能够得到少爷的谅解,但至少希望他留下的一切,能够代替他陪伴在少爷的身边…… 脑中回荡着德叔转述的那些话,萨君飞的眉头紧皱,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究竟该拿偌大的家产怎么处理才好? 浮躁烦乱的情绪在胸口翻涌,让他的心宛如浸了水的棉絮,变得异常沉重,完全没了往日的潇洒自在。 他闭上眼,希望能让自己的心绪尽快平静下来,而脑中蓦地浮现一抹纤细窈窕的身影。 「云初雪……」他轻声低喃着这个美丽的名字,那张清灵娇美的容颜也立刻清晰地浮现脑海。 想着她那双仿佛能够洗涤一切烦恼的澄净水眸,想着她那仿佛能够抚平浮躁心绪的温柔笑靥,他忽然很想要再见她一面。 心底的那份渴望强烈得按捺不住,他毫不犹豫地走出书房,施展轻功离开了萨家,一路朝京城郊外的那座山林而去。 【第四章】 庄严肃穆的尼姑庵,一向仅容许女香客进入,至于男宾则一概止步,但这根本阻止不了萨君飞。 此刻他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要见到她。那份无法抑止的迫切渴望,即便是天塌下来了也无法阻止他! 稍早他已经先到那条林间小溪去瞧过,甚至还到他们初次见面的林子晃了一圈,都没有看见伊人的身影,因此只好来到「慈云庵」寻人。 怀着想要早点见到她的强烈渴望,萨君飞施展轻功,跃上了尼姑庵的屋顶,居高临下地张望。 原本他还有些担心她正在屋子里,届时想要找人可不容易,好在他的运气还不坏,很快就瞧见了那抹纤丽的身影。 她一个人在雅致的庭院里,正在照顾着花木。 一看见她,他原本紧皱的眉头,立刻舒展开来。 真是不可思议,光是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望着她,原本浮躁的心绪当真逐渐地变得平静。 一个寻常的姑娘,怎么会拥有如此独特的感染力?过去他可从不曾有过这样的感受。 萨君飞伫立在屋檐上,静静地望着云初雪,并没有出声惊扰。 他发现自己似乎怎么也瞧不腻那抹美丽沉静的身影,倘若她不离开的话,要他就这么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她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第十章 云初雪起初并没有察觉什么不寻常之处,然而突然间,一种被人紧紧盯住的异样感让她的心里打了个突。 「奇怪?」 她困惑地轻声低语,带着一丝疑惑转身张望,却什么也没瞧见。 就在她以为那股莫名的异样感只是出于自己的错觉时,眼角余光终于瞥见了屋檐上的身影。 她吓了一大跳,掩着小口退了几步。 屋檐上怎么会有人呢? 惊愕之余,她定睛一看,结果心里更加惊讶了。 是萨公子?! 云初雪眨了眨眼,严重怀疑是自己眼花了。 萨君飞望着她,那满脸惊讶的表情真是可爱极了,让他忍不住勾起嘴角,扬起一抹笑。 瞅着那迷人的微笑,云初雪的心跳突然变得纷乱,脑中更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此刻正置身于梦中,否则她怎么会瞧见萨公子呢?他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呀! 怔愣间,她感觉到自己的心正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胸口,那明显的怦动,强烈得让她想忽略也难。 这是怎么回事? 自从那日在林子里见着萨公子之后,她的心好像再不能像以往那样平静似水,那总在不经意间浮现脑海的俊脸,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搅乱她的心湖。 为什么会这样? 云初雪微偏着脑袋,困惑地思忖着,而下一瞬间她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匆忙迈开脚步,朝他走了过去。 她停在屋檐下,抬头仰望着他。 「萨公子……你怎么可以进来这里呢?」她刻意压低了嗓音,就怕惊动了其他师父。 「为什么不能?」萨君飞微笑地反问。 他的黑眸一瞬也不瞬地望着她那双澄澈的眼眸,感觉到自己原先的浮躁被一股宁静舒服的情绪所取代,那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受。 「当然不能,这里可是尼姑庵啊!」云初雪一边轻声低语,一边忍不住朝左右张望了下。 好在师父们这会儿都不在附近,否则若是瞧见有男人闯进了庵里,那还得了? 「可是,我想见你。」 云初雪闻言一怔,抬头望着他那双熠熠发光的黑眸,她的呼息不自觉地屏住,心跳更是愈来愈狂乱。 我想见你。 为什么光是听见这几个字,她的心底就无法控制地窜起一丝丝喜悦? 云初雪无法理解自己的反应,也无暇深思,此刻最重要的事情是别让师父们察觉他的出现。 「不管怎么样,萨公子还是快点离开吧!要是让师父发现可就糟了。」 离开?萨君飞的眉头一皱。 他特地前来见她,可不想就这么离开。 「我不走,除非……你跟我出去。」萨君飞开口说道。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要求实在有点强人所难,可他就是按捺不住那份想要多与她相处的渴望。 「什么?跟……跟你出去?!」云初雪轻声低呼。 「是啊,我前几日才刚到京城,对这一带还很陌生,既然云姑娘自幼在这儿长大,那么或许可以带我到附近去走走?」萨君飞说道,这是他所能想到最合情合理的藉口了。 「可是……」云初雪仍有些迟疑。 「那不然,咱们就在这儿聊聊也行。」 萨君飞一副好商量的模样,甚至当真在屋顶随兴地盘腿坐下,像是真的打算在这里与她好好聊个尽兴似的。 「哎呀,不行啊!」云初雪有些焦急地轻跺了跺脚。 倘若他们两人真的就这么在这里继续交谈下去,肯定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师父们发现的。 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她可不希望真的引起什么骚动,更不希望他受到师父们的责难呀! 说也奇怪,尽管今日才与萨公子第二次见面,可她却打从心底相信他不是坏人,相信他没有半丝恶意,更相信他不是刻意想要破坏庵里的规矩。她相信,他真的只是单纯的…… 我想见你……这几个字再度回荡脑海,让云初雪的胸口隐隐热了起来。 望着萨君飞那俊朗的脸孔,她的心跳和思绪一样纷乱。 「我……我不能就这么出去呀!至少……至少得跟师父说一声才行……而且……萨公子真的不该继续待在这里,要是真被师父们发现了怎么办?」 萨君飞也不想太为难她,点头道:「好吧!那我就在外头的竹林里等你,我会等到你来为止。」 留下这句话之后,他便施展轻功离开了「慈云庵」的屋檐。 云初雪目送着他离去的身影,感觉自己的心仿佛也跟随着飞掠而去。想着他特意前来只为了想见她,她的心就无法控制地怦动不已…… 远远望着昂然伫立在竹林中的那抹挺拔身影,云初雪咬了咬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为了他而来,过去她只有为了洗衣或是采摘一些山菜或果子时,才会离开「慈云庵」。 她更不敢相信的是,自己竟然会向妙慧师父编了个藉口,说她想到附近采些止血的药草以备不时之需。 一想到自己刚才的那番说词,一股罪恶感不禁油然而生。 老天,她竟然对师父说了谎,这在过去可是不曾发生过的事啊!她这么做,怎么对得起从小照顾她的师父? 为什么她不直接坦白地说出实情?为什么当她面对着妙慧师父时,脱口说出了那些编造的藉口? 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云初雪的心里其实是明白的。她之所以会这么做,只是为了不想让师父知道萨公子曾擅闯「慈云庵」之事。 尽管她相信他没有半丝恶意,但毕竟男人闯进尼姑庵可是一件严重的事,而她一点儿也不希望师父们认为他是个举止轻浮的坏人。 可是,即便她有这么做的理由与苦衷,但是无论如何,对师父说谎都是很不应该的呀! 云初雪心情沉重地低下头,胸口被一股强烈的罪恶感给占满。倘若师父知道了她的行为,肯定会觉得很失望、很心寒吧…… 「在想什么?都想到出神了。」 突然响起的低沉嗓音,猛地让云初雪回过神。一抬头,这才发现萨君飞不知何时已来到面前。 她吓了一跳,脚步反射性地往后一退,差一点被凸起的土堆给绊倒。 「小心!」 萨君飞眼明手快地伸出手,将她踉跄的身子捞进自己怀里。 待她站稳后,他忍不住轻笑道:「你怎么好像很容易跌倒呀?」 云初雪的俏脸一热,觉得糗极了。 「我……」 她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然而近距离望着那张俊朗的脸孔,却让她的思绪突然一片空白,不仅心跳乱了节奏,双颊也逐渐热了起来。 萨君飞瞅着她此刻的神情,胸口蓦地掀起一阵骚动。 他自幼随着师父行走江湖,走遍各地的大城小镇,见过的人早已多到数不清,而约莫在他十五、六岁之后,逐渐注意到常有小姑娘见了他之后,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双颊泛红、眸光闪动,脸上浮现迟疑又带着一丝期待的表情,仿佛想要上前对他说什么,却又始终没有行动。 起初他不太明白那些姑娘究竟是怎么了,后来有一回他终于忍不住上前直接问个清楚,想不到却把那个小姑娘给吓跑了。 那双颊烫红、惊慌失措的反应,让十六岁的他丈二金哪摸不着头脑,他还因此被师父大大取笑了一番。 后来才明白,原来那是姑娘家对某个人心生爱慕时,才会流露出来的神情。 这么说来…… 萨君飞忍不住深深注视着怀中的云初雪,瞅着她脸上美丽的绯红、瞅着她眸中宛若星子般的灿光。 莫非……她也对他…… 在他灼热的目光下,云初雪的芳心更加怦乱。 那一下又一下的跳动是如此的强烈,让她不禁怀疑连他都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她满脸羞红,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多谢萨公子……我已经……没事了……」 要是再继续这么被他揽在怀里、被他这么一瞬也不瞬地盯着,恐怕她的心真要蹦出胸口了。 萨君飞虽然有些舍不得松开怀中的软玉温香,可也不想被她认为是个刻意占姑娘家便宜的登徒子,便还是松了手。 见她的双颊仍染着美丽的红晕,想着这么美好的一个姑娘对自己怀有几分好感,萨君飞的胸口就蓦地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 第十一章 虽然明知道没打算在京城久留的他,实在不该去招惹这样一个单纯善良的姑娘,然而在见到她的瞬间,他的心底就掀起一阵难以遏抑的鼓动,忍不住想要靠近她…… 「萨公子刚才不是说,想到附近去走走吗?」云初雪轻声开口,希望藉由别的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别再这样脸红心跳下去了。 萨君飞点了点头,说道:「是啊,就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特别值得去走走的地方?」 尽管自己早已将这附近的山林大致绕过一遍,但是他想知道,除了「慈云庵」之外,她平时都上哪儿去?都做些什么?喜欢什么样的地方? 一股想多了解她、甚至是想了解她所有一切的渴望涌上心头。 云初雪想了一会儿,说道:「除了我常去洗衣的那条小溪之外,还有一个地方的景致很美,不过离这儿有一段路,是有一回我采山菜时,不知不觉愈走愈远,在无意中发现的。」 「那就去瞧瞧吧!还请云姑娘带路。」萨君飞微笑地说。 那迷人的笑容再度让云初雪的心跳怦乱,赶紧转身迈开步伐,然而即使没有回头,她也能察觉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那专注灼热的目光,不只让她的胸口怦乱不已,甚至就连整个身子都仿佛着火似的热了起来。 她心绪纷乱地咬了咬唇,感觉自己的手脚因为意识到他的视线而变得有些僵硬笨拙,真担心自己等会儿又要不慎跌倒,那可就糗极了! 穿越竹林后,他们相偕走了一小段林间小径。 约莫两刻钟之后,他们来到了一处山崖,由于这儿的地势较高,视野十分辽阔,不仅可以眺望远处的美景,还能欣赏天际变幻的云彩。 一阵阵的山风拂面而来,沁凉如水,让人有种浑身放松、通体舒畅的感觉。 这美好而愉悦的感受,让云初雪一路上的紧张与局促终于放松下来,粉唇也好心情地弯起。 「这里很美吧?」她微笑地问。 萨君飞的目光只朝眼前的景色一瞥,就立刻移开了。 并非眼前的景色不迷人,而是身边的人儿更加吸引他的目光,那美丽的侧脸让他根本没办法移开视线。 打从第一眼见到她,她就让他有种纯净而舒服的美好感觉,仿佛不论前一刻再怎么心浮气躁、愠恼愤怒,只要有她在身边,那些负面情绪就会立刻被抚平、被净比。 「你很喜欢这座山林?」他轻声问。 「是呀!」云初雪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自然深爱这里所有的一切。」 「那么往后呢?往后的日子,你有什么打算?」萨君飞试探地问。他心想,这么一个美好的姑娘,总不可能一辈子待在尼姑庵里吧? 想不到,云初雪却说:「等我明年满十八,就会请住持师父为我剃度出家,往后就继续待在『慈云庵』里,和往常一样。」 「什么?!」 他那震惊激动的低喊,吓了云初雪一跳。 她转过头,望着他那浓眉紧皱的模样。 「有……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 尽管知道她自幼就被「慈云庵」的师父收养,但他以为她终究有一天会离开,没想到她竟有剃度出家的打算! 光是想像着她落发为尼的画面,他的心就狠狠地揪紧,仿佛有团焦灼的火在他的胸口燃烧。 他有股冲动想要扳住她纤细的肩头,吼着不许她这么做,可……他哪有这么做的权利? 「你……为什么想要出家?」他问道。 「因为我从小就在『慈云庵』长大,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呀!」 「就只因为这样?」 「呃?不然呢?」云初雪愣愣地反问。 「你难道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离开?」 「离开?」云初雪又是一愣。「但……我还能上哪儿呢?」 过去十七年来,她的日子是如此的单纯而规律,而她也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会一直这样过下去,因此从来就没有想过其他任何的可能。 你可以到我的身边!萨君飞差点脱口这么回答,而闪过脑海的声音是如此的笃定,让他不禁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过去他从来就不曾想过要将哪个女人留在身边,一直以来,他享受着自在逍遥,心无羁绊的生活,乐此不疲。 他也曾经试想过自己娶妻生子的情景,而那让他打从心底升起一股强烈的抗拒,觉得那就如同一头原本属于山林的猛兽,却被囚困牢中般的可怕。 可……倘若身边的人儿是她……他发现这个想像不但一点也不令人感到排斥,甚至还觉得挺不错的。 尽管和她才第二次见面,但是那种被深深触动心弦的感觉,却是前所未有,而他相信未来也很难再有任何一个姑娘,能让他拥有同样的感受。 一个强烈的声音自心底响起,告诉他不要错过眼前的姑娘,否则他肯定会一辈子带着遗憾的。 只是……面对着一心想要剃度出家的她,他该如何才能让她改变主意呢? 尽管感觉得出她对自己应该也有着一定程度的好感,可若是突然间开口要她跟他走,只怕会将单纯的她给吓着了。 到时候,要是她心慌意乱地躲着他、避不见面,那岂不是弄巧成拙吗? 「天地如此辽阔,各地都有不同的风景,难道你不想走出这座山林,四处去看看?像苏州,就与京城的一切有很大的不同。」他说道,希望她能明白这世上不是只有「慈云庵」一个去处而已。 「萨公子是苏州人吗?」云初雪问道。 她曾经听一位女香客提过江南的湖光山色、动人美景,心里很好奇那是什么样的地方。 「不,不算是,我自幼跟着师父云游四海,只不过师父有感于年事渐高,最近两年才在苏州开了间武馆,安顿下来。」 「原来如此,那么萨公子这次到京城来,也只是短暂停留几日,不久之后就要离开了吗?」云初雪问道。 一想到他可能很快就要返回苏州,她的心就莫名地揪紧,一种难以言喻的慌张感涌上心头,像是唯恐今日一别,往后就无法再见到他了…… 为什么心底的那份不舍会如此强烈?为什么她会这么希望以后还能再与他见面?是因为他是她难得认识的朋友吗? 云初雪轻咬了咬唇,心绪有些纷乱。 萨君飞望着她,坦白说道:「起初,我确实是有那样的打算,只不过……现在可能会有变数吧!」 一想到木匣中的那叠书信,再想到德叔所说的那些话,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起,而看着他忽然变得凝重的表情,云初雪的心也跟着揪紧。 他怎么了?有什么事情烦心吗? 她想要开口询问,如果可以的话,她很愿意为他分忧解劳,可又怕自己问得太多,会让他感到为难。 从她那透着关心的眼眸和略带犹豫的神情,萨君飞看出了她的心思,而那份温柔善良的心意让他的胸口一暖。 倘若是别人,他肯定一个字也不想提,但如果对象是她的话,他便觉得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先前我说过,在我还是个婴孩时,就被师父收养,而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是个亲生爹娘不详的孤儿,但是前阵子师父却把我的身世告诉了我……」 他娓娓说出了一切,包括一开始他误以为「那个人」无情无义,因此打算将家产全数捐出去,也包括德叔交给他的那叠书信,以及「那个人」当年不得不将他托给师父照顾的原因。 听了这些事,云初雪的眸子染上了一抹忧伤,为了这段造化弄人的往事而为他难过。 「这么多年来,你爹的心里肯定很苦,对萨公子的爱与关怀没有办法向你表达,只能藉由书信来抒发。」 比起来,一直以为自己爹娘不详的他真的幸运多了,毕竟怀着愧疚度过这么漫长的岁月,那可是相当痛苦的煎熬啊! 萨君飞沉默了半晌,尽管心里对于往事仍无法完全释怀,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确实没错。 想着「那个人」这二十多年来,每逢他的生辰就写下一封封无法送出的信函,他发现自己无法毫不在意地将那些家产全捐出去。那份迟疑当然不是为了贪图钱财,而是因为德叔所转遖的那句话-- 他不奢望能够得到少爷的谅解,但至少希望他留下的一切,能够代替他陪伴在少爷的身边…… 第十二章 究竟他该怎么做才对?萨君飞一时还无法拿定主意。 望着云初雪那双澄澈的眸子,他忍不住问道:「对于当年遗弃你的亲生爹娘,你的心里真的从来不曾有过怨恨?从来就没有怨过他们既然生下了你,为什么又弃之不顾吗?」 云初雪扬起一抹微笑,说道:「心中的疑惑难免会有,但我不曾怨恨过,因为我相信他们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我相信,尽管他们无法亲自扶养我、照顾我,但是他们的心里肯定是爱我、希望我一切安好的,萨公子的爹不也是如此吗?」 「他……也是如此?」 云初雪肯定地点点头。 「倘若不是如此,他怎么会写下一封又一封的信函?他会在临终前决定将家产全部给你,除了基于愧疚之外,我相信更是因为爱你。他生前无法亲自在你身边照顾你,去世后也只能用这种方式来爱你了。我想,无法在临终前亲耳听你喊他一声『爹』,肯定是他心里最大的遗憾吧!」 她的语气宛如春风般轻柔,却深深撼动了萨君飞的心。 望着她美丽的眼眸、她温柔的神情,无论怎么看,都无法从她的身上找出半丝对命运的忿懑与不平。 仿佛感染了她的善良与宽容,他发现自己心底的结虽然还是存在,但已不再那么深刻了。 「你真是不可思议。」他由衷说道。 「呃?」云初雪愣了愣,不解他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好像不论再怎么丑陋不堪的事情,也不能让你的心情蒙上阴影,不论再怎么浮躁烦乱的事情,也不能影响你心中的美好,天底下怎么有像你这么美好善良的姑娘。」 听见这番称赞,云初雪的俏脸一热,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哪有萨公子说的这么好?」 「当然有,而且远比我说的更好。」 他肯定的语气,让云初雪颊上的红晕又更深了些。 望着她那娇羞的神情,萨君飞的胸口一热,有股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而一想到她竟打算要剃度出家,他的眉头就不由得皱紧。 一察觉他神色突然的转变,云初雪微微一怔,疑惑之余,忍不住关心地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你现在的日子虽然过得平静而安定,但是一辈子的时间很长很久,难道你真的打算未来的每一天都在『慈云庵』里度过?你不觉得少了些什么吗?」 少了些什么? 望着他那双深邃的黑眸,云初雪忽然一阵哑口。 倘若是在遇见他以前,这个问题她绝对能够毫不迟疑地回答--尽管日子平静得近乎单调,但是她每一天都打从心底感到知足而惜福,从来就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匮乏。 然而此刻,在他的注视之下,她的芳心怦动、思绪纷乱,竟没办法说出像以前一样肯定的答案。 似乎,除了平静安定的生活之外,她的内心深处还渴望着什么,那份隐隐约约、不知从何而来的空虚感,渴望着能够被满足…… 但,她究竟期盼着什么?想要些什么?她自己都没有肯定的答案,况且离开了「慈云庵」,她还能上哪儿去? 「我……我不知道……」她心乱地低语。 茫然间,山风突然变得强劲,也多了几分寒意,纤细的身躯因为感到冷而微微轻颤。 就在这时,一股暖意袭来。 她怔了怔,这才发现原来是萨君飞解下了披风,覆在她的肩头。 这个举动虽然让她心生感动,可担心他会觉得冷,便连忙想要推辞。 「我不用--」 萨君飞打断了她的话,说道:「风大,着凉了可不好。」 「但是萨公子……」 「放心吧!我一个大男人身强力壮的,没那么容易染上风寒,倒是你,这么纤细娇弱,不小心可是会着凉的,还是披着吧!」 他的关心让云初雪的心底一暖,也不再推辞了。 「这……好吧,就多谢萨公子了。」 「别客气。」萨君飞说着,再度从她的身后为她覆上披风。 当那袭宽敞的披风包裹住娇小的身躯,立刻带来了暖意,而他在为她系好了布绳之后,并没有退开,就这么顺势将她轻揽在怀。 这个亲昵的举动,让云初雪的双颊蓦地染上绯红。 他……是忘了松开手吗?还是…… 她的脑子里一片混乱,一颗心更是宛如擂鼓般跳个不停,不过尽管感到害羞,她却丝毫不想挣扎抗拒,甚至还悄悄眷恋着他所带来的暖意。 萨君飞当然知道自己该松手了,可是这么拥着她的感觉太美好,他不想放手,也舍不得放手。 一阵阵微寒的山风拂面而来,撩起了两人的发,飞扬的发丝犹如他们心底滋长的情愫,缠缠绵绵地绕在一块儿。 他们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谁都不想打破这静谧的一刻,两个人就这么静静地轻靠在一起,一同望着眼前的美景,几乎忘了时间的流逝、忘了一切的烦恼,像是天地间只剩他们两个人似的,那么的单纯、那么的美好…… 【第五章】 令人感动的美好时光,像是为了让世人更懂得它的珍贵似的,总有如流水般无情而飞快地消逝。 伫立于山崖边的两个人,望着眼前逐渐染上橙红的天色,一股浓浓的离情也涌上心头。 「咱们……差不多该回去了。」云初雪轻声开口。 事实上,约莫半个时辰前,她的内心就一直陷入挣扎。 明明理智知道她应该早点回去,否则师父们肯定会担心,然而她却忍不住想要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心底贪恋着他的陪伴,不想与他分离。 矛盾的心情,让她每一次明明话都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直到此刻天边已出现了彩霞,才不得不开口。 心底的那份不舍,是如此的强烈,倘若他真的离开京城返回苏州……光是一想到这件事,云初雪的心就蓦地揪紧。 你不觉得少了些什么吗? 他稍早的话突然浮现脑海,而胸口那阵无法平息的怦然骚动,隐隐约约给了她答案,可毕竟她从未经历情事,这样热烈澎湃的情绪让她有些无措,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确实是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萨君飞说道。 他虽然也不舍与她分离,但他的心里很笃定这绝不是他们最后一次相处,他们必定还会再见面的。 如此令人心动的姑娘,他怎可能就此与她分离、再不相见?他可不打算未来的每一天都在遗憾中度过。 他已暗暗下定决心,要将这么一个美好的人儿留在自己的身边。 即便她有着剃度出家的打算,但是距离她满十八岁还有颇长的一段时日,他有的是时间可以好好让她改变主意…… 有的是时间?萨君飞在心底自问,嘴角不禁露出一抹隐约的自嘲苦笑。 尽管他的理智尚未仔细地考虑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但是看来他的心已作出了决定,要他留下来接受爹所给予他的一切…… 爹?! 当惊觉刚才闪过脑海的那个字时,萨君飞不由得愣住了。 明明一直以来,不论是说出口或是在心底想,他都执意以「那个人」来称呼,但是刚才他的脑中竟那么自然地闪过「爹」这个字眼,而即使此刻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的心里竟也没有半点抗拒或是别扭。 这样的转变,是因为她吧! 他感染了她的善良与宽容,她抚平了他心底的浮躁与烦乱,让他不再陷入纠结的情绪之中。 望着身边的人儿,萨君飞的胸口溢满了温暖的感动,心底更加坚定自己绝对不会错过这么一个美好的姑娘,他不只要她留在他的身边,还要她当他的妻子,两人一同共度此生! 想着未来有她相伴的日子,他心中对于此刻的离情就更淡了一些。 萨君飞一路送云初雪回去,当两人穿越竹林,离「慈云庵」愈来愈近时,云初雪不只觉得自己的脚步愈来愈沉重,一颗心也愈来愈揪紧。 在纷乱的心绪中,他们终究还是回到了「慈云庵」。 正当他们伫立于庵门外,打算开口道别时,妙慧师父忽然走了出来。 一瞧见师父,云初雪僵住,脑中的离情霎时被吓飞了,她想,妙慧师父大抵是见她久未回去,所以担忧地出来探看吧! 第十三章 这下惨了,先前她对师父扯了谎,这会儿竟被撞个正着。 她咬着唇,羞愧地低下头,无法面对师父。 「师……师父……我……」心中的罪恶感太过强烈,让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妙慧师父望着云初雪,脸上的神情平静而祥和。 刚才乍见初雪和一名陌生男子回来,身上还覆着对方的披风时,她起初虽然诧异地一愣,但心底的那丝惊讶很快就消失了,更没有半点不悦。 自从那日听初雪提起萨公子,她就在这孩子的脸上瞧见了从未见过的神情。 许是旁观者清,当时她就察觉出初雪的心已起了变化,对于情爱的憧憬与向往,已在她的心底悄然萌生。 一切都是上天注定的吧!在初雪满十八的前一年遇见了令她芳心怦动的男子,显示这孩子的尘缘未了。 妙慧师父将目光移向萨君飞,在她开口之前,萨君飞已抢先说道-- 「师父,是我强迫她出来的,请别怪罪她。她是为了不让我擅自闯入尼姑庵,才会答应随我一同出游的!」 听着他将一切的过错全往自己身上揽,云初雪心底有种被呵护的感动,可又担心他会因此受到责难。 她连忙开口道:「师父,请相信我,萨公子没有半点恶意,他也并没有威胁逼迫我,请师父别怪他!」 看着他们抢着替彼此辩护的模样,妙慧师父的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她语气平静地对萨君飞道:「阿弥陀佛,施主请放心,这点事贫尼不会放在心上,也不会责怪初雪的,听初雪提起,先前有位萨公子曾经帮助过她,想必就是施主了吧?」 「正是在下。」 「阿弥陀佛,多谢施主。」 「师父别客气,只不过是小事罢了,她没受伤才是最重要的。」萨君飞真心地说道。 妙慧师父点了点头,接着又道:「多谢施主送初雪回来,只是庵内不方便招待施主,施主还先请回吧!往后若是施主有事找初雪,可在庵门通报一声,若初雪愿意见施主,贫尼或庵里的其他师父自然也不会加以拦阻。」 「我明白了,这次给师父添麻烦了,还请见谅。」萨君飞诚恳地致歉之后,望向云初雪。「我先回去了,你自己保重。」 「那这披风……」 见她打算动手解下披风,萨君飞噙着一抹微笑阻止了她,说道:「你就先披着,下回再还给我吧!」 下回……这两个字不啻是下一次见面的保证,让云初雪心中忽然感觉踏实了许多,红唇终于扬起一抹微笑。 两人的目光又短暂交缠了一会儿,萨君飞才离开。 云初雪目送着他,直到他的身影都已瞧不见了,才有些舍不得的收回视线。 好不容易回过神,看见妙慧师父在一旁,她心底的那股罪恶感又涌了上来,尽管师父没有怪罪她,可她的心里还是觉得很过意不去。 「师父……」 妙慧师父慈祥地说:「阿弥陀佛,初雪,你不用感到愧疚,师父真的没有怪你,有些事情,是冥冥中已注定好的,你只管聆听自己心底的声音,顺着自己的心走,就不会有错了,好了,时候不早,该进去了。」 云初雪点点头,跟着师父一块儿返回庵里,脑中不断地回荡着师父的话。 只管聆听自己心底的声音,顺着心走?可她的心……已被一抹挺拔伟岸的身影给占满了呀! 两日后。 趁着午后日阳暖暖,云初雪到溪边去洗衣,然而和以往不同的是,今日她并没有到先前常去的地方,而是刻意往山涧的上游走去。 由于地势关系,这儿的溪流较为平缓,水面也比较宽阔。 今日她会一反常态地选择一个人「躲」在这个地方,并非不想见那些一同洗衣的大娘们,而是她的心绪太乱,怕会让她们瞧出什么不对劲,倘若她们关心地追问,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说来羞人,这两天以来,她满脑子都是萨君飞,想着他俊朗的容颜、想着他温暖的胸膛、想着两人亲昵地靠在一块儿眺望美景……她的思绪被他占满,根本就没办法静下心来。 自从他出现之后,宛如在她平静无波的心湖投下了一块巨石,掀起了强烈的波涛,而他那炽热专注的眸光,更是宛如点燃了她心底的火焰,让她的心再也无法保持平静。 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种陌生而汹涌的情绪,而这种烦恼她又不好跟庵里的师父们提,至于一块儿洗衣的那些大娘,虽然都待她极为亲切又友善,但…… 脑中一直不断地想着男人--像这种羞人的话,她怎么说得出口? 不知该怎么办的情况下,她也只好暂时一个人躲到这儿了。 花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她洗好了衣裳,却仍坐在水边。望着流动的水,她感觉自己的心也同样动荡不已。 妙慧师父要她顺心而为,而她的心里隐约明白,除了走向萨君飞、除了到他的身边之外,再没有其他的方法可以抚平她心底的骚动。 但,她真的能那么做吗? 庵外的一切,她完全不熟悉,要不顾一切地跨出去,需要多大的勇气与决心?她的心底虽然有着那份难以遏抑的渴望,却又不免有些忐忑。 毕竟,他究竟是如何想的?是不是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兀自动了心呢? 尽管他的目光、他的神情、他的举动,在在透露出对她的欣赏、关怀与呵护,但是在听他亲口说出肯定的答案之前,她的心里难免患得患失,就怕一切只是自己自作多情。 「到底……我该怎么办呢?」她烦恼地喃喃低语。 「什么事情该怎么办?」 蓦地响起的低沉嗓音,吓了云初雪一大跳,尤其当她听出那嗓音的主人是谁时,一颗心更是快蹦出胸口。 她在惊吓之余匆忙地转过身,却疏忽了周遭地面因为刚才洗衣而溅湿,脚底不慎一滑,娇小的身子就这么扑通一声掉到水里。 萨君飞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更不是有意吓到她。 刚才他到「慈云庵」去找她,妙慧师父说她去洗衣了,于是他便到附近的溪边去寻找,却只看见几位大娘。 疑惑之余,他循着溪流而上,总算瞧见了她纤细的身影。 那时她正好洗完最后一件衣物,却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就这么独自一个人坐在水边,望着溪流发呆。 在他的眼里,周遭的景色虽美,却远比不上她迷人。 他就这么静静地欣赏着她那沉静美丽的身影许久,却见她似乎正为了什么事情而烦心,红唇几度轻轻逸出轻叹。 他本是有意想要为她分忧解劳,不料一出声却反而吓着了她,还害她发生这样的意外。 萨君飞在自责的同时,毫不迟疑地跃入溪中,强壮的手臂很快地揽住在水里惊慌挣扎的人儿。 云初雪不谙水性,灭顶的恐惧让她紧紧攀住他强壮的身躯,即使萨君飞已搂着她离开溪中,心中的惊惶仍挥之不去。 萨君飞将她轻轻放在草地上,让她背靠着一棵树而坐。 「别怕,已经安全了。」他一边低声轻哄,一边为她拂开湿发,黑眸关心地望着她。 那双美丽的眼眸中盈满了无助,神情楚楚可怜,让他的大掌忍不住在她的颊上怜惜地轻抚。 「放心,别怕,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听着他的轻声安抚,云初雪逐渐定下心神,这才察觉自己的双臂仍紧攀着他的颈项,他也因此和她靠得极近,两个人几乎快搂抱在一起了。 她羞红了脸,连忙松手,抬起头想要说什么,但是一望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她的呼息不禁一窒,思绪陷入一片混乱。 萨君飞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她,就见那嫣润的红唇欲言又止地微微轻启,吐露出惑人心神的气息。 原本停留在她颊上的指掌,情不自禁游移,略微粗糙的指尖在她的唇瓣上轻轻地摩挲。 这个过分亲昵的举动,让云初雪的身躯一颤,那一脸娇羞无措的神情,更是诱人极了。 萨君飞抵挡不了诱惑,俊脸逐渐靠近,最后吻住了她。 当两人的唇片相贴,云初雪的思绪一片空白,双手不自觉地揪着衣襟,无措地轻轻颤动。 她柔嫩的红唇,让萨君飞在心中发出满足的赞叹,而他火热的舌更进一步地探入她的唇齿之间,纠缠着她的丁香舌。 第十四章 起初,云初雪又羞又慌,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但他阳刚的气息和缠绵的吮吻,很快地让她无法思考,她不仅忘了羞怯,甚至还顺从内心的渴望,怯怯地回应他的亲吻。 她甜美的滋味和娇怯的回应,让萨君飞的胸口燃起了一团火,他情不自禁地愈吻愈深,愈吻愈热烈。 当这个缠绵火热的亲吻好不容易结束时,云初雪差一点快喘不过气来,天旋地转的感觉让她脑袋发晕、浑身发软。 「我……我快晕了……」 她怔怔的低语,惹来萨君飞一阵轻笑。 「但是你喜欢。」 听见他的话,云初雪的俏脸一热。 「我……我才没--」 口是心非的否认还没说完,他的长指就轻抵住她的唇。 「好姑娘不可以说谎喔!」 她的唇片是如此的温软细嫩,让萨君飞忍不住轻轻地摩挲,而这挑情的举动,让云初雪的身躯再度轻颤,眸光也变得更氤氲了几分。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为什么要亲吻她? 萨君飞目光热烈地注视着她,说道:「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 这么坦白直率的回答,让云初雪双颊更加热烫了。 想不到,他不仅清楚明白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甚至还更进一步地问道:「那么你呢?」 「我……我什么?」 「你喜欢我吗?」 他问得这么直接,让云初雪的一颗芳心差一点就蹦出胸口。 「我……我不知道……」其实她心里是明白的,可毕竟她是个姑娘家,怎么好像他一样大刺刺地说出心意? 萨君飞嘴角扬起,笑望着她那不胜娇羞的模样。 「那要怎样才能知道?」 「我……我不知道……」 「那么,我来帮你确定吧!」他低语,再度吻上了她的唇。 这一回,不像刚才又惊又羞,有的是更多自心底蔓延开来的缠绵情意。 云初雪很自然地闭上眼,甚至心悦诚服地为他分开红唇,迎入他火热放肆的掠夺,并抛开了羞怯,放任自己顺从心意地与他唇舌交缠。 当这个缠绵又温存的亲吻结束后,云初雪只觉得自己几乎在他的怀抱中融成一滩水。 「你是喜欢我的。」 萨君飞说出肯定的答案,俊脸尽是满足,而他的胸口更是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动给涨满。 听见他那再笃定不过的语气,云初雪羞得将烫红的脸蛋埋进他的胸口。 想着他亲口表明了心意,她的心底就涌上一股强烈的欢喜,只是……想到刚才缠绵火热的亲吻,她羞得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才好。 「我……咱们的衣裳都湿透了……该回去了……」 萨君飞虽然想要多与她相处一会儿,但是经过刚才的意外,他们身上的衣物确实都已湿透了。 他从小就身强力壮,即便浑身湿透地吹吹风也不至于有事,可她这么纤细娇弱,恐怕禁不起这样的折腾。 若是她因此病了,那可是要受罪的,他当然舍不得她受苦。 「确实是该换衣裳,我送你回去吧!」 云初雪闻言连忙摇头,说道:「不用了,萨公子也得快点回去换衣裳呀!万一病了,那可不好。」除了羞得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之外,她的心里更不希望他染上风寒呀! 况且……他们此刻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若是让师父们瞧见了,不知道师父们会怎么想? 她们会不会觉得她的行为不检、太过轻浮随便? 「不行,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回去?就算让师父们瞧见,我也会负起责任解释清楚的,毕竟,若不是我吓着了你,你也不会不慎跌进溪里了。」 「可是……」 云初雪还想说些什么,但萨君飞已不由分说地一手拎起了搁在一旁洗好衣物的竹篮,另一手则很自然地握住了她。 当他温热的指掌与她亲昵地十指交扣时,云初雪的芳心强烈地怦动,原先想说的话全都化为乌有,就这么乖顺地跟着他走。 尽管一阵阵的山风吹在湿透的身上,但她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因为寒意还来不及袭上身子,就被她胸口那团炽热的火给驱散了。 在两人牵着手,返回「慈云庵」的一路上,云初雪不断地回想起刚才的一切,而那让她双颊的绯红久久无法淡去。 她娇羞地轻咬着唇瓣,不禁亿起刚才他是如何温存地吮吻她的唇、如何缠绵地与她舌瓣交缠…… 那些羞人的记忆,让她脸上的红晕不但没有褪去,反而更加深了。 哎呀,这样可不行哪!她得快点让自己恢复正常才行! 光是瞧见他们浑身湿透的狼狈模样,肯定就会让师父们惊愕不已,倘若还看见她脸红心跳、含羞带喜的神情,那她真要羞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正当云初雪暗暗调整呼息,很努力地试图让心跳的节奏恢复平稳时,萨君飞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疑惑地转头望向他,就见他的神情严肃,浓眉甚至皱了起来,那不寻常的神情,让她有些意外地怔了怔。 「怎么了?」她忍不住问。 「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不对劲?什么地方不对劲? 云初雪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才注意到远处的山林间,隐隐有奇异的红光闪动。 奇怪?那红光是怎么回事?看起来怎么有点像…… 云初雪倒抽一口气,眸中浮现一抹担忧。 「那该不是失火了吧?」 「看起来很有可能。」 「糟了,那个方向……是『慈云庵』哪!师父们会不会出事?」 一想到说不定师父们正身陷火海,云初雪的心就狠狠揪紧,而这也正是萨君飞所担心的。 「咱们快点赶回去瞧瞧吧!」他说道。 「嗯。」 云初雪点了点头,焦急地加快脚步,心里拚命地祈祷师父们可千万别出事! 【第六章】 萨君飞和云初雪匆忙赶了回去,尽管他们的心里都希望不是「慈云庵」出了事,但不幸的事实却摆在眼前。 眼前的火势猛烈,原本清幽雅致的「慈云庵」已经烧去大半,好几名庵里的师父正忙着灭火。 萨君飞的脸色一沉,二话不说地立刻帮忙救火。 眼看妙慧师父和住持师父伫立在庵外的一棵大树下,云初雪赶紧奔了过去。 「住持师父、妙慧师父!师父们都没事吧?怎么会这样呢?」 两位师父看了看仍未控制住的火势,脸色都十分凝重。 住持师父开口道:「阿弥陀佛,可能是烛火不慎翻倒所致,加上风势助长了火势,庵里又没有那么多人手可以灭火,才会一发不可收拾。」 妙慧师父接着说:「幸好佛祖保佑,目前并无任何人伤亡,只是……唉,可惜了『慈云庵』。」 又过了约莫一刻多钟之后,火势终于扑灭了,然而,「慈云庵」也已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了。 望着眼前触目惊心的景况,云初雪的心里难过极了。 「住持师父,往后……该怎么办呢?」 住持师父的眼中满是遗憾,轻叹道:「阿弥陀佛,『慈云庵』已不幸焚毁,即便是要重建,也得要很长一段时日。」 「那重建的这段日子里,大伙儿该待在哪里?」云初雪忧心地问。 尽管师父们早已过惯了简朴的日子,对于舒适也从没有要求,但总不能在山林里餐风露宿呀! 住持师父思忖了片刻后,说道:「在距离此处约莫三日的路程,有一间『慧德庵』,住持是贫尼的师姐,大伙儿就暂时到那里去投靠吧!只不过……虽说是暂时,但是这一走,恐怕短时间内是不会再回来了。」毕竟就算要重建「慈云庵」,也不是短短十天半个月就能够完成的。 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云初雪咬了咬唇,心底忽然慌了起来。 「那……那我……」 既然她也是「慈云庵」的一分子,自然也该跟着师父们一同离开,可是……可是……这么一走,她和萨公子岂不是很难再相见了吗? 想着未来见不到他的日子,云初雪的胸口就狠狠揪紧,一种不知所措的感觉涌上心头。 妙慧师父望着她,问道:「初雪,你可要跟着师父们一起离开?」 「我……我……」 正当云初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时候,萨君飞开口道-- 「不!你不能走,你怎么能走?」 第十五章 虽然因为「慈云庵」的焚毁,师父们的迁离确实势在必行,但是她怎么可以跟着一起离开? 他不能接受他们就这样分离,他要她留在他的身边! 望着他那双熠熠的黑眸,云初雪的心产生强烈的动摇。 她的心里其实也渴望留下来,渴望待在看得到他的地方,可是…… 「可是,『慈云庵』已经烧毁了,我若是不跟着师父们一块儿离开,便没有栖身之所呀!」 「那么就到我家中住下吧!」萨君飞毫不迟疑地说。 到他家中住下?这个提议,让云初雪的心跳蓦地乱了节奏。 「可……可是……咱们非亲非故的,怎好到府上叨扰……」 「那么就嫁给我吧!」萨君飞再度毫不犹豫地开口。「这么一来,咱们就不是非亲非故了。」 尽管此刻并非是一个好的求亲时刻,可若是她心底在意着身分的问题,那么,就让她名正言顺地待在他的身边吧! 虽然这样的进展比他预期的快上许多,但他的心底早已打定主意要将她永远留在身边,迟早也是要开口的。 况且,「慈云庵」的师父们从小看着她长大,他自然有必要让师父们明白,他有好好照顾她一辈子的打算,好让她们安心。 「什、什么?!」 听见他的求亲,云初雪惊呆了,脑中一片混乱。 嫁……嫁给他?他是认真的吗? 她心如擂鼓地望着他,就见那双灼热专注的眼眸里,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 「初雪。」这是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而那亲昵的呼喊几乎让云初雪的心融化了。「我是认真的,真心想与你在一起,真心想要你长长久久地留在我的身边,当我的妻子、我未来孩子的娘亲。你可愿意跟着我走?」 听着他慎重的话语,云初雪的胸口发烫、眼眶发热,心底的感动太满,反而让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妙慧师父与住持师父互望一眼,妙慧师父说道:「阿弥陀佛,初雪,记住师父曾说过的话--聆听你心底深处的声音,顺心而为吧!」 云初雪望着师父,脑中蓦地浮现过去十多年来,师父们对她的关怀与照顾,一颗心不由得狠狠揪紧。 她感觉自己正伫立在分岔路上,眼前的两条路,各自通往截然不同的未来。 倘若选择和师父们同行,那么可以确定她将继续过着她所熟悉的日子,宁静、安定平稳,一如过去十七年来一样。 倘若选择跟着萨君飞离去,那就像要她迈开步伐,跨进一个她不熟悉的世界。未来将会如何,她完全无法预期…… 究竟,她该怎么选择呢? 云初雪望向萨君飞,就见他的眸光专注而火热,炽烈得如同熊熊燃烧的火光,恍惚间,她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只飞蛾,朝着耀眼的火光扑去,则是她唯一的宿命…… 尽管对于未来有着太多的未知与不确定,可是心底的那份情意是如此的强烈,除了走向他之外,她没有办法做出其他违背心意的选择。 云初雪咬了咬唇,望向照顾了她十七年的师父们,忽然红了眼眶。 「师父,我……」 住持师父看出了她心底的决定,神情平静地道:「阿弥陀佛,孩子,既然你已作出了决定,那么师父们就只能祝福你了。」 妙慧师父也跟着道:「别感到为难或是愧疚,你的尘缘未了,这一切是冥冥中注定的。」 云初雪的美眸泛起了泪光,胸口涨满了离别的感伤。 住持师父见状安慰地轻拍了拍她的手之后,转头望向萨君飞,说道:「阿弥陀佛,施主,往后这孩子就由你来照顾了。」 「师父们请放心,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地好好守护她,不让她受到半点委屈与伤害。」萨君飞毫不迟疑地许下承诺。 他那认真而慎重的态度,让师父们都不禁欣慰又安心地点点头,相信他一定会言出必行。 「孩子,你就跟这位施主去吧!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相信佛祖一定会继续保佑你的。」住持说道。 云初雪点点头,含泪与师父们道别。 当云初雪跟着萨君飞来到萨家大宅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在返回府邸之前,萨君飞明白她的心情因为「慈云庵」的失火以及与师父们的分别而难受,便带着她到山林间散散心。 吹着沁凉的山风、看着美丽的景致,她的心绪果然平静了下来。她在心底告诉自己--师父们都平安无事就是最大的福气,她不该感到伤心的。 至于未来,她相信只要有他在身边,不论遇上什么样的困难与麻烦,也一定都能够顺利克服的。 于是,带着对未来的那份期待心情,她跟着萨君飞来到了萨家。 总管德叔一瞧见萨君飞带回了个陌生姑娘,不由得面露惊讶。 「少爷,这位姑娘是……」 「她叫云初雪,往后将在府里住下来,烦劳德叔整理一间厢房给她,另外再派几名信得过的丫鬟来照料。」萨君飞语气慎重地交代。 既然已经知道吕丽萍当年因为妒恨而做出的种种行径,他自然得小心防备,不能让他所在乎的人儿有任何闪失。 「是,老仆明白了,少爷请放心。」 萨君飞点点头,心想既然他已决定留下,并且打算要与云初雪成亲,那么吕丽萍的存在肯定会成为一个大问题,他必须要尽快解决才行。 姑且不论他与吕丽萍视彼此如眼中钉,相见两相厌,光是为了云初雪的安全起见,要那女人离开是绝对有必要的。 既然吕丽萍在他处另有地方可以住,往后的日子也不虞匮乏,那么他想不出那女人还有什么理由继续在这里住下去。 正在暗自盘算间,云初雪轻声说道:「我不需要旁人伺候的,就不用派丫鬟给我了。」 过去这么多年来,生活起居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打理,倘若身边突然多了丫鬟伺候,她肯定会十分别扭、不自在的。 萨君飞明白她的不习惯,便道:「好吧,那么不伺候你,纯粹就只陪伴你,这样行了吧?」 「嗯。」云初雪点了点头,朝他扬起一抹微笑。 「往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明白吗?」萨君飞开口叮咛,就怕她不好意思麻烦别人,让自己受了什么委屈。 德叔看出他的神情与话语充满了对她的在意,不禁多看了云初雪一眼。 见她的模样水灵,浑身散发出一种温柔沉静的气息,十分讨人喜爱,又见他们两人的目光交会间透露出明显的情意,看来,这位姑娘该会是未来的少夫人吧?而既然少爷会将她给带回府里,该是决定接受老爷留下的一切,并且有意在京城里住下吧? 若是如此,那真是太好了! 德叔忍不住仰头朝天际投去一瞥,相信老爷若是在天之灵,必定会感到十分欣慰吧! 在德叔的张罗下,供云初雪住下的寝房很快地整理妥当,萨君飞亲自带着她走进这间宽敞的厢房。 「瞧瞧,还喜欢吗?」 云初雪好奇地左右张望,房里雅致的布置令她感觉很舒服。 「这里很好,就是有点太大了。」比起以前她在「慈云庵」里的房间,这儿实在是大得不像话。 萨君飞笑了笑,说道:「多住几日就会习惯了,重点是你喜欢就好。你就在这里安心住下,等我把一些琐事处理妥当之后,咱们就成亲吧!」 对于爹所留下的庞大家产究竟该怎么处理,经过认真的思索之后,他的心里已有了大致的盘算。 他依旧打算捐出家产的一部分接济穷人,而生意的部分,由于对经商他并不在行,而据德叔说,商行里的几名伙计都跟了爹二十多年,一个个既忠心又能干,因此他打算重用那些资深伙计,甚至是邀他们当生意合伙人,而他只管当个幕后的老板,不插手实际的经营。 此外,他也没打算整天无所事事地度日,已决定要在京城物色一个适合的地点开立武馆,届时再将师父从苏州接来。 再怎么说,师父照顾了他二十多年,早已情同父子,如今师父年事已高,即便仍身强力壮,他也希望师父能够待在近一点的地方,倘若有什么状况,他也好能就近照顾、探视他老人家。 听他提起成亲之事,云初雪的俏脸微微发烫。 倘若半个月之前,她绝对想不到自己的人生竟会出现这么大的转折。 第十六章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会永远待在『慈云庵』里,过着与青灯古佛为伴的日子,想不到……」 这就是妙慧师父所说的,命中注定吧! 萨君飞闻言将她拥入怀中,低头轻吻她的发。 「谢谢你选择了我,而我,绝对不会让你在日后感到后悔的。」 云初雪弯起嘴角,微笑地道:「我相信自己永远也不会后悔的。」 她那充满信任的目光,让萨君飞的心里感动不已。 「我发誓,此生不负你。」 这认真的誓言,让云初雪的心底涌上一股甜蜜又幸福的感动,美眸柔情似水地望着他。 两人的目光交缠,浓得化不开的情意让气氛变得有些火热,随着萨君飞的俊颜愈俯愈低,两人的唇最终很自然地贴在一块儿。 这个吻起初十分温柔,但随着两人胸口的情意愈来愈热烈、滚烫,一切也很快地失控了。 他深深吻着她,放肆地吮吻那柔嫩的唇瓣,火热的舌与她热烈地交缠,像是恨不得把每一分她的甜美气味全部吞噬殆尽。 当这个吻终于结束,他们的气息都紊乱不已,身子更是随之发烫。 萨君飞深深地凝视怀中的人儿,她此刻意乱情迷的神态是如此的诱人,让他的意志力岌岌可危,想要更进一步拥有她的渴望是如此强烈。 他轻捧着她美丽的容颜,试图克制体内那股骚动,然而,当她像一只乖驯的、渴望主人爱怜的猫儿般,亲昵地以脸颊摩挲他的掌心时,他觉得胸口那团炽火变得更加炽烈,完全无法压抑了。 他蓦地收拢手臂,将她温软的身子抱得更紧了些,真恨不得就此将她的胴体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两人从此再不分离。 「初雪……初雪……」他低喃着她的名字。「我想要你,你可愿意把自己交付给我?」 听着他在耳畔低哑的呢喃,云初雪的身躯无法控制地轻轻颤动,在他灼热的气息、温暖的拥抱下,她只觉得自己就快化成了一滩水。 她虽然不明白该怎么把自己「交付」给他,但是既然她都已经决定留在他的身边,既然都已经决定要与他成亲,那么她的一切不都全部属于他吗? 在他炽烈如焰的注视下,她的身心都为之发烫,纤细的双臂情不自禁地攀上他的颈项,踮起足尖送上红唇。 这个主动的亲吻,让萨君飞的最后一丝理智也彻底背离了他。 他再度深吻住她,并在亲吻的同时,逐渐褪去她身上的衣衫,将她一丝不挂的美丽身躯抱上了床榻。 云初雪害羞极了,双手遮掩住赤裸的双乳,美眸有着一丝心慌与无措。 「别怕,初雪,我不会伤害你。」 他轻声低语,同时缓缓地拉开她环胸的双手,美丽的玉乳立刻毫无遮掩地呈现在眼前。 在雪白丰盈的酥胸上,点缀着粉嫩的乳蕾,诱人至极。 「你好美……」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隔日一早,习惯清晨即起的云初雪由于身躯的疲累,比平时晚了约莫半个时辰才醒来。 当她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萨君飞那双深邃的黑眸。 「醒了?」他微笑低语。 他早在两刻多钟前就醒了,望着枕畔的人儿,他的心中满是幸福与感动。 这么一个美好的人儿,真的完全属于他了!那让他深深觉得自己受到了上天的眷顾,而这份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即便是拿全天下的财富和他交换,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望着他那双炯炯的瞳眸,云初雪立刻忆起了昨晚的一切,当那缠绵的画面浮现脑海,她的俏脸也立刻染上了绯红。 那娇羞的模样是如此迷人,让萨君飞情不自禁地凑上前去亲吻她的唇,两人亲昵地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 当气氛正旖旎之际,萨君飞却突然一顿,那严肃的神情像是正在注意着什么,让云初雪不由得心生困惑。 「怎么了?」 「没什么,只不过似乎是『萨夫人』一早闲得发慌,要来找碴了。」萨君飞的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他隐约听见吕丽萍在叱喝奴仆,那怒气冲冲的声音还愈来愈近,看来很快就要闹到房外了。 云初雪一怔,立刻明白他指的是谁。 由于先前已从他口中得知吕丽萍是个会不择手段伤害别人的人,这会儿听他这么一说,她的神情不由得微微一僵。 过去她所认识的人之中,不论是「慈云庵」的师父们或是溪边一同洗衣的大娘们,甚至是前来上香的女性施主,全都是温柔和善的好人,如今出现这样的一名妇人,她的心里不免紧张了起来。 萨君飞感觉出她的不安,立刻轻吻她的眉心,安抚道:「别怕,我不会让她伤害你的。」 「不是的,我担心的是她会对付你呀!」云初雪说道。 依照他先前所描述的情况来看,此刻那吕丽萍肯定视他为眼中钉,倘若她暗中做什么事情来伤害他,那可怎么办? 她眼底的担心,让萨君飞的胸口被一阵感动给涨满。 「放心,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别忘了,我已经承诺了要呵护你、照顾你一辈子呢!」 听着他的话,云初雪的心底涌上丝丝甜蜜,但仍忍不住叮咛道:「不管怎么样,凡事还是小心点呀!」 「我会的,倒是你,倘若我没在你身边的时候,要是碰上了她,就尽量快点避开,别理会她的恶言冷语,而我也会尽快请她搬离这里,不让她再有半点暗中搞鬼的机会。」 见云初雪明白地点了点头,他又轻吻了下她的唇,才道:「你就待在房里,别出来,我去瞧瞧她究竟在吵嚷些什么。」 萨君飞下了床,很快地着衣、走出寝房。 吕丽萍一路朝着云初雪的厢房快步走来,她本想直接闯进房里,可有个不长眼的丫鬟竟然不断地试图拦阻,让她怒火中烧。 「滚开!你这个贱婢!」 吕丽萍狠狠赏了那丫鬟一记耳光,并伸手将丫鬟狠狠推倒在地。 当萨君飞推门而出时,正好瞧见了这一幕。 他皱了皱眉,沉声问:「这是做什么?」 吕丽萍哼了声,趾高气扬地说:「这贱婢胆敢挡我的路,我出手教训她,怎么,不成吗?」 萨君飞没有搭理吕丽萍带着挑衅的问话,转头对一旁满脸委屈的丫鬟道:「你做得很好,我会让德叔给你打赏,你先下去吧!」 「是。」丫鬟赶紧起身离开了。 「你--」吕丽萍的脸一阵扭曲。 他竟敢说那丫鬟「做得很好」?摆明了是故意跟她作对! 她咬了咬牙,恨恨地质问:「萨君飞,你究竟想玩什么花样?你不是打算离开京城吗?既然如此,为何还带个女人到府里住下?」 昨日用完晚膳之后,她因为近日整天想着该怎么对付萨君飞,竟闹起了头疼,早早就回房歇息了。 今儿个一早,她听身边的丫鬟说昨晚萨君飞带了个姑娘回来,还命德叔整理了一间厢房,看来是打算长住萨家。 可是,这该死的家伙不是本打算将家产全部捐出去,然后离开京城吗?莫非他改变了主意,不仅要在这里长久住下,甚至还要把他的女人也接进府里,打算彻底霸占萨家的一切? 「我只不过是改变了主意,决定接受爹的一番心意,在京城里长久住下。既然你觉得我如此碍眼,大可以离开。就我所知,你在他处另有一间大宅可以住,生活无虞,不是吗?」 吕丽萍眯起眼,哼道:「你想赶我走?没那么容易!」 「既然咱们相看两相厌,又何必彼此折磨呢?」 相看两相厌?哼!吕丽萍难得的对他这番话再认同不过。 每一回见到萨君飞,她就恨不得剥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可是,要她就这样离开?那岂不是便宜他了吗? 哼,休想这么轻松! 「想要我走,至少我得先把该属于我的拿到手!」吕丽萍说道。 经过先前几次的交手,她不得不承认受制于萨忠明临终前立下的遗嘱,她拿这个可恶透顶的男人压根儿没辙。 但,就算无法留住所有的家产,至少她也得拿到她应得的。 再怎么说,她和萨忠明也当了这么多年的夫妻,到头来一分钱也没有,要她怎么能接受? 第十七章 这一回,萨君飞倒也不那么坚持,他说道:「除了原本就属于你的珠宝首饰之外,我可以再给你一笔银两。」 尽管他本无意给这刻薄蛮横又狠毒的女人半分钱,但是倘若能够顺利将她打发掉,为心爱的人儿摒除可能的危险,那么就算是做出一些让步也没什么。 吕丽萍闻言,立刻在心里精明地盘算起来。 「一笔银两是多少?你可别妄想轻松就将我打发掉!所有的家产,至少也得要二八分,你二我八!」 听见她的话,萨君飞在心底冷冷一笑。 「二八分是可以,但你的那一份仅有两成。」 根据总管德叔先前整理出来的帐目,在他抵达萨家之前,吕丽萍就已蛮横地自帐房擅取银两,为自己添购了许多珠宝首饰,那些他不去追讨,已经是念在她曾和爹结綉数十年的分上。 这会儿她竟然狮子大开口,想要家产的八成,未免太过贪婪,她的心里明明清楚得很--依照爹的遗嘱,她连半毛钱也没有。 他并不是舍不得偌大的家财,而是这女人太过贪婪,倘若让她以为自己能够予取予求,恐怕只会带来无穷的后患。 「什么?我仅有两成?!开什么玩笑!你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平白到这幢萨家大宅已经是占尽便宜了,竟然还如此贪得无厌!」 「你可以不接受,但还是得离开,而且届时一分钱也别想带走!」萨君飞冷冷的语气,没有半分转弯的余地。 「你--你简直欺人太甚!」吕丽萍愤恨地咬牙嚷道。「哼,就凭你一个贱人所生的贱种,也想要--」 「够了!」萨君飞怒叱一声,打断了她轻蔑恶毒的攻讦,沉声警告。「不许你再出言污辱我的娘亲,否则我绝对会让你后悔莫及!」 或许当年他娘与爹暗通款曲,确实是对不起吕丽萍,但他娘早已经去世多年,身为人子,他不容许吕丽萍这般污辱自己的亲生母亲。 他那沉怒的神情,宛如一头随时会扑上前来咬断猎物颈子的猛虎,让吕丽萍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别……别以为你能够吓唬得了我……」尽管吕丽萍不想要示弱,但气势却顿时弱了下来。 「总之,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要嘛,你就带着两成家产搬出去,并且从此不再踏进萨家大门一步,往后也不许再来纠缠骚扰,否则,你将连半文钱也拿不到,一样还是得离开。」 见吕丽萍还想说些什么,萨君飞冷冷地补充道:「我一点也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届时若是真被当众撵出去,会感到难堪的也只有你一个。」 他从来就不活在外界的眼光中,对他来说,那些素不相识的路人就宛如浮云一般,不仅毫无意义,更无须理会。 「我给你三天的时间,要用什么样的方式离开,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吧!」 他相信吕丽萍不会自取其辱,她终究还是会认清现实,乖乖带着两成家产离开的。 【第七章】 午后,已经在寝房待了一个上午的云初雪,忍不住到庭院来走走。陪伴在她身边的不是萨君飞,而是一个名叫秋月的丫鬟。 约莫半个时辰前,萨君飞为了往后开立武馆地点之事外出,临去前还不忘叮嘱她要自己小心。 尽管身处在陌生的环境中,她的心里不免有些紧张,但是只要脑中一浮现他的身影,一想着他温柔的关怀,她的胸口就盈满了暖意。 她相信,等他事情忙完之后,就会立刻赶回她的身边。 「初雪小姐,这阵子逐渐转凉了,奴婢去请灶房大娘帮小姐炖些汤,补补身子吧?」丫鬟秋月说道。 「不用了,怎么好意思麻烦灶房大娘呢?」 「初雪小姐放心,炖汤可是灶房大娘的拿手活儿,一点儿也不麻烦的,况且少爷叮嘱过要咱们好生照顾初雪小姐,小姐瞧起来这么纤细娇弱,喝点鸡汤补补身子,也是有益无害呀!」秋月真心地说道。 过去这么多年来,夫人对每个丫鬟都刻薄跋扈不说,心中还充满了敌意与防备,像是深怕稍有松懈,丫鬟们就会爬上老爷的床似的。大伙儿私底下对于夫人都颇有微词,可碍于身分也只能吞忍。 对于前阵子突然出现的少爷,奴仆们的心里虽然都惊讶极了,可比起颐指气使、待人苛刻的夫人,她们的心里都更欢迎这位新主子。 至于眼前这位温柔又美丽的初雪姑娘,想必将是未来的少夫人,她当然要好生地伺候了。 「这……好吧!」云初雪不忍拒绝丫鬟的一番好意,也只好接受了。 「那秋月去灶房说一声,很快就回来。」 秋月离开后,云初雪一个人坐在庭院的一座石亭里。 望着美丽的花林,她忽然想起了「慈云庵」的师父们。不知道她们现在过得如何?是否已经安顿下来了? 正当她怀着对师父们的惦念时,吕丽萍从一旁经过。 一瞧见那个陌生的年轻女子,她眯起眼,迈开步伐走了过来。 「你就是那个姓云的姑娘?」吕丽萍劈头就问。 云初雪怔了怔,从眼前这中年妇人的衣着打扮和气势看来,不难猜出对方的身分,而那让她的心底立刻有些忐忑。 「是的,见过萨夫人。」 尽管面对着云初雪温婉和善的态度,吕丽萍的脸色依旧难看。 她毫不客气地哼道:「你究竟是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就凭你,也想当萨家的少夫人?哼!告诉你,萨君飞不过只是玩玩你罢了!」 见她一脸单纯的模样,吕丽萍故意挑拨离间,只可惜此话一出,却压根儿没瞧见预期中震惊心碎的神情。 「不,他不是那样的人。」云初雪语气笃定地说,心里对萨君飞的感情有着绝对的信心。 那充满信任的神情,让吕丽萍有些自讨没趣,正暗暗想着还能用什么手段打击她,却见她已起身打算离开。 「萨夫人,请恕我失陪了。」云初雪轻声告辞,她没忘了萨君飞曾经提醒过她,倘若遇上了吕丽萍,最好尽快避开。 「怎么?一见我就走,避我如蛇蝎不成?」 吕丽萍对她的态度十分不满,伸手硬扯住云初雪,而这个举动正好让云初雪露出纤细的手腕,连带也露出了套在皓腕上的一只玉镯。 吕丽萍多看了那只玉镯一眼,原本只是怀疑萨君飞是不是偷取了她的镯子送给云初雪,结果一看之下,她的眼中蓦地闪过一抹惊讶。 她紧抓着云初雪的手,凑到自己的眼前,仔细地打量那只玉镯,像是要确认些什么似的。 那不寻常的神情,让云初雪的心底升起一丝疑惑。 「夫人?」 「你这只玉镯,是从哪儿来的?」吕丽萍质问。 「这只玉镯自幼就在我的身上,已经跟了我十多年了。」云初雪答道。 「自幼就在你身上?是不是你娘给你的?」 「不,我是个孤儿,当年师父在庵门口发现了我,而这只玉镯就是当时师父在襁褓中找到的。」云初雪不擅长说谎,面对吕丽萍的质问,也只能坦白回答。 「孤儿?」吕丽萍眯起了眼,追问道:「你今年几岁?」 「我……我刚满十七。」 「十七?」吕丽萍的眸光一闪,像是确定了什么似的,脸上隐约露出一丝诡谲的笑,接着又问:「你打算和萨君飞成亲?昨晚他在你房里过夜,你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吧?」 云初雪一僵,怎么也没想到吕丽萍会问得这么直接而露骨。她的俏脸瞬间泛红,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但,尽管她没有开口回答,那双颊绯红的神情也已透露出实情。 吕丽萍望着她那娇羞无措的模样,忽然忍不住哈哈大笑。 「哈哈哈!报应!这一切都是报应!」 云初雪被吕丽萍的反应给吓了一跳,困惑不解地望着她。 「夫人……为什么这么说?」报应?这是多么严重的两个字啊! 「你跟我来!」吕丽萍抓住了云初雪的手腕。 云初雪又惊又疑,她想要挣扎反抗,可吕丽萍却已不由分说地抓着她的手,将她一路带离了庭院。 吕丽萍将云初雪带进了自己的寝房,砰的一声关上门。 「夫人?」云初雪的心里忐忑不已,真不知道她有什么打算? 吕丽萍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一只沉重的木匣子,并从中翻找出一只玉镯子,递到眼前。 「喏,你给我瞧仔细了。」 第十八章 云初雪怀着不安的心情瞥了那只镯子一眼,一看之下,她不由得瞪大了眼,惊讶地怔住了。 「咦?这……这镯子……」 她诧异地呆了半晌,接着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玉镯。 「这两只玉镯是一对的。」吕丽萍说道。 云初雪的心里虽然惊愕,却也不得不承认。 这两只玉镯看起来是这么的相似,不只色泽瞧起来相近,就连上头雕刻的图样也如此雷同,那雕工看得出来是出自同一名师傅之手。 但……这怎么会呢? 为什么她身上的玉镯,会和萨夫人所拥有的是一对? 「哈哈哈哈!这真的是报应!」吕丽萍又忍不住幸灾乐祸地大笑,说道:「想不到吧?你以为他是足以托付终身的对象,结果--他是你的兄长!你们还违背伦常地有了肌肤之亲!」 云初雪闻言倒抽一口气,俏脸瞬间刷白。 「你……你在胡说什么?」 她和萨君飞是一对兄妹?这怎么可能! 「不相信?哼,你手上的玉镯,就是最好的证明!」 云初雪低头望着手腕上的那只镯子,脑中一片空白。 「当年家中的那个贱婢未婚有孕,又不肯透露孩子的爹是谁,哼,以为什么都不说,我就不知道那个贱人勾搭上了老爷吗?当时她手中的玉镯就是最好的证明!倘若不是老爷送的,一个身分卑微的奴仆怎么可能会拥有这么贵重的东西?我还问过当年的那位玉雕师父,证实他当时确实雕出了一对玉镯,而全天下也只有那么一对!」 吕丽萍的字字句句,宛如雷电般无情地劈进云初雪的脑海。 关于多年前萨家那个未婚有孕的奴仆之事,她曾经听萨君飞提起过,但……但是……难道那个奴仆……真的是她的亲娘? 「不……不……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拚命摇头,不愿相信老天爷会如此残酷。 「怎么不可能?难道你能否认这两只玉镯不是一对的吗?倘若不是有奸情,老爷又怎么会平白无故把一只贵重的玉镯送给一名地位卑微的奴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你不信!你是老爷的私生女,而萨君飞是老爷的私生子,你们这对兄妹有了肌肤之亲!哈哈哈哈!这真是报应啊!」 那尖锐刺耳的笑声,宛如利刃一般狠狠刺进云初雪的心。她捣着唇,身躯剧烈地颤抖。 老天,她和萨君飞……竟是一对兄妹?即便他们的娘亲并非是同一个人,可再怎么说,终究还是兄妹呀! 想着那一夜火热的缠绵、销魂的欢爱,她就有如掉入冰窖一般,浑身发冷。 「倘若萨君飞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我想肯定很精彩吧!哈哈,我真是迫不及待要告诉他这件事了!」 听着吕丽萍恶意的话语,云初雪的脸色更苍白了些。 「不!求你别告诉他!」她惊慌地央求。 兄妹违背伦常发生了肌肤之亲,如此深重的罪孽,她自己一个人承担就够了,她怎么忍心让他也背负着痛苦? 吕丽萍盯着她那痛苦焦急的神色,心里暗暗衡量了起来。 「要我不说……也不是不行,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云初雪颤声问。 「很简单,我要你永远离开萨家,并且从萨君飞的眼前消失,往后也不许再见他一面!」 「为什么?」 为什么?吕丽萍在心里冷笑,她当然是要看萨君飞痛苦的模样! 既然那男人视云初雪为成亲的对象,想必对她疼爱有加,若是她突然一声不响地消失,他必定会焦急万分。 光是想像他心急如焚的神情,吕丽萍的心里就涌上一股报复的快感。 当然,她并没真的打算守住这个秘密,毕竟这件事对萨君飞而言,肯定是一大打击,她怎么可能不拿来好好地利用? 她心里的盘算是先逼迫这个姑娘离开,让萨君飞为了她的不告而别陷入疯狂,等她欣赏够了他焦急若狂的模样后,再告诉他事实的真相,肯定能给他带来更致命的打击。 吕丽萍愈想愈得意,真等不及想看看萨君飞脸上精彩的表情了。 「总之,除非你照我的话去做,否则我立刻去告诉萨君飞你们是一对兄妹!我倒想看看,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不!不!求你别去!我答应就是了!」云初雪急忙嚷道,焦急而伤痛的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 「是吗?」 云初雪沉痛地点了点头,泪水顺着两腮滑落。 想着往后不能再见到萨君飞,她的胸口就泛起了难以承受的痛楚,而想到他们竟是一对异母兄妹,她的心更像是瞬间被撕裂成千万个碎片…… 既然已答应了吕丽萍的条件,云初雪只得趁着萨君飞尚未返回府邸之时,悄悄地离开萨家。 为了不让其他奴仆察觉之后,跑去向萨君飞通风报信,吕丽萍特地找了些藉口支开奴仆,好让云初雪得以悄悄从后门离开。 出了萨家之后,云初雪宛如一抹游魂,茫然无助地走在街上。 明明京城的大街那么热闹,小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可她却感染不到半点热络的气氛,只觉得眼前一片凄凉。 她该去哪儿?又能去哪儿呢? 尽管自幼在京城一带长大,可一直以来她都住在「慈云庵」里,到京城大街的次数寥寥可数。举目无亲的她,能上哪儿去? 要去投靠住持师父和妙慧师父她们吗? 当这个念头浮上脑海,立刻被她自己否决掉。 不行,姑且不论她并不知道前往「慧德庵」的路该怎么走,即便是知晓,她也不可能去的。 倘若真去了,师父们肯定会察觉她的异样,而当她们关心地问起发生了什么事时,她该怎么办? 总不能坦白地说出一切,说出她和萨君飞其实是…… 一想到萨君飞,云初雪的心便狠狠揪紧,眼眶一阵湿热,感觉有股尖锐的痛楚重重划过胸口。 如果可以选择,她也不愿意就这么不告而别,然而,她真的没有办法不答应吕丽萍的条件。 要是他也得知他们是一对异母兄妹的残酷事实,肯定也会像她一样的心碎痛苦吧! 不,她怎么忍心让他也承受同样的打击?所以除了选择离开之外,她真的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只是,未来她究竟该何去何从呢?在这个世上,她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投靠的亲人了呀! 正当茫然无助之际,忽然听见一声惊喜的呼喊。 「初雪?」 云初雪一怔,回头一看,原来是在溪边洗衣时常会遇着的李大娘。 这会儿李大娘的手里正挽着一只竹篮,里头搁着几样青菜,看来是上街来买些食材回去的。 李大娘快步走了过来,说道:「谢天谢地!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云初雪勉强扯开一抹微笑,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不想让李大娘看出她的情绪。 李大娘自顾自地说道:「那一日,我因为身子不适而在家里昏睡了一整天,后来才听说『慈云庵』失火了,心里头担心极了,一直惦挂着你的安危哪!」 「让大娘担心了,『慈云庵』虽然不幸焚毁,但是幸好师父们都平安无事。」 「那就好,真是老天有眼。」李大娘松了口气,接着又问:「那现在『慈云庵』已经没了,你和师父们都住哪儿呀?」 「师父们已经去别的尼姑庵投靠,而我……我……」一想到萨君飞,云初雪忽然哽咽了起来。 李大娘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啦?」 云初雪赶紧摇头,努力控制住悲伤的情绪。 「没、没什么,我并没有跟着师父一块儿离开。」 「那你一个姑娘家,住在哪儿呢?」 「这……」云初雪低下了头,知道瞒不过李大娘,只好道:「其实,我现在没有地方可以去……」 「什么?」没有地方可以去?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李大娘怔住。 虽然她还想继续追问下去,可瞧见云初雪的眼眶泛红,显然心里正为着什么事情而悲伤,她也不忍再问下去。 「可怜的孩子,我看,不如你就先到大娘家住下吧!」 「那岂不是打扰了李大娘吗?」 「傻孩子,说什么打扰?你也知道,这些年来大娘都是自己一个人住,你若是来了,家里也热闹一点,没什么不好啊!」 「可是……」 第十九章 虽然自己这会儿没有去处,可她又担心会给李大娘带来困扰,因为她先前从其他大娘的口中得知,李大娘的日子过得挺贫困的。 倘若她住进李大娘的家中,给李大娘带来太大的负担,那她的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呢? 「初雪,你不用顾虑太多,只要你别嫌弃大娘的屋子太破旧就行了,说起来,你一个细皮嫩肉的姑娘住在大娘那间又破又旧的小屋子,确实是委屈了点。」 云初雪一听,忙道:「怎么会呢?初雪一点儿也不觉得委屈的。」 「既然这样,那就到大娘家来吧!放心,你不会给大娘带来什么困扰的,只不过是多一副碗筷罢了,你就甭跟大娘客气了。」 在李大娘的一片盛情下,云初雪犹豫了片刻后,终于点了点头。 「好吧,就多谢大娘的好意了。」 尽管她的心里仍旧有些过意不去,可是此刻除了跟着李大娘之外,她也真的不知道还能去哪儿了。 时间过得很快,云初雪在李大娘的家中已经过了两日。 这间位于山脚下的小屋确实又狭窄、又老旧,不过收拾得十分整齐,简单的摆设有着朴实温暖的感觉。 每日的粗茶淡饭,她也丝毫没有嫌恶,毕竟以往在「慈云庵」里,她和师父们就过着十分简朴的生活,也从来不以为苦。 况且,对此刻的她而言,没什么比她心底的苦还要令人难以承受…… 为了不让自己整天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给李大娘增添困扰,她很努力找事情来做,希望能分散自己的心思,无奈效果却不彰。 她总不时地恍神,心思不受控制地飞到萨君飞的身上。 那一日发现她不告而别之后,他的心里肯定很焦急吧! 现在他会不会正在四处寻找她的踪迹?在遍寻不着她之后,他会不会就此死心放弃? 想着他对她失踪一事必然的担忧,云初雪的心底就盈满了愧疚。 当时在她离开萨家之前,真应该留一些讯息给他,免得他误以为她发生了什么意外而心急如焚。 可,即便想要留下只字片语,她又能说些什么?况且就算她想那么做,吕丽萍肯定也不会允许的。 想着那一日离开萨家的情景,云初雪的心就有如刀割。 不知道吕丽萍是否有遵守约定,对他保守秘密?但愿他永远都不知道残酷的事实,那么就不会像她一样必须承受着深重的罪恶感。 想着想着,云初雪的眼眶就盈满了泪水。 脑中浮现的身影是如此清晰,让她的心仿佛被人硬生生地撕裂。她多想飞奔回他的身边,多想要投入他的怀抱,可是却不能那么做。 她知道自己不该继续想着他,不该继续爱着他,可是,胸口那炽烈燃烧的情意,却是怎么也无法平息。 或许,只有时间才能够治愈她心底深刻的伤痕,但,要忘记挚爱的人需要多少年岁才足够?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即便是到了自己白发苍苍的时候,也依旧无法对他忘怀…… 悲伤绝望的泪水,终于克制不住地落下。 「哎呀,怎么又哭啦?」 李大娘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云初雪一大跳。 她慌忙想要拭去泪水,却反而淌落更多。 李大娘搁下手中的那壶热茶,连忙走了过来,满脸担忧地望着她。 自从那一天将云初雪带回家中,虽然她很努力想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勉强自己挤出笑容,但看得出来这孩子只是在强颜欢笑,甚至有好几次,她不小心撞见她在偷偷地拭泪。 那可怜兮兮的模样,她着实不忍,也很想知道这孩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而又怕一追问,会勾起她更多悲伤的情绪,只好隐忍住没有多问,但是再这样下去,也实在不是办法呀! 瞧她这两日以来,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原本纤细的身子更是瘦了一圈,真让人担心她随时会撑不住地晕过去。 「初雪,你究竟是怎么了?是在惦挂师父们的事吗?」 「不……不是……」 「那是怎么了?」 云初雪低下了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李大娘关心地望着她,一脸诚恳地说道:「初雪,倘若你愿意说的话,不论什么事,大娘都很乐意听你倾诉的。」 「我……」 云初雪咬着唇,还是只能摇头。 她怎么能说呢? 和自己的哥哥发生肌肤之亲,这是多么罪恶的事,然而更罪恶的是,尽管已经知道了这样不堪的事实,她的心里还是深爱着他,无法自拔…… 想着想着,泪水又扑簌簌地落下。 李大娘看得心疼极了,展开双臂,慈爱地将她纤细的身子拥进怀中。 「别哭呀,初雪,不论发生什么天大的事,也总有解决的办法。最重要的是别把事情闷在心里,那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受。倘若你愿意信任大娘的话,就和大娘聊聊吧!」 李大娘充满关爱的安慰,逼出了云初雪更多的泪水。 的确,这几天她把所有的痛苦全闷在心里,难受得快疯了。 「可是……可是……这么罪恶的事情……我……我怎么说得出口……」 罪恶?李大娘愣了愣,怎么也无法想像既温柔又善良的她,会做出什么罪恶的事情来。 「不管什么事,只要你愿意说出来,大娘保证绝对不会多嘴,和旁人多提一个字的。」 或许是大娘的温柔劝告,让她再也无法压抑;或许是心底的痛苦积压了太久,再不宣泄真要崩溃,云初雪终于娓娓地述说出一切。 她将自己和萨君飞的相遇、相恋,以及有了肌肤之亲之后竟发现原来他们是一对异母兄妹,还有萨夫人的威胁全说了出来,而说完之后,她也在李大娘的怀里哭得柔肠寸断。 「我除了离开他之外……没有别的选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竟然和自己的哥哥……我……我一定会受到上天的惩罚……」 听她哭哭啼啼地说完之后,李大娘惊愣了半晌,才赶紧轻拍着她的背,努力试着安慰可怜的泪人儿。 「初雪,你先别这么难过,其实……事情或许并不如你想像的那样,也许没有那么糟……」 「怎么会呢?还有什么比爱上自己的哥哥还要糟……」 「呃,关于这个……」 李大娘怜惜地轻拍她的背,有些欲言又止,像是在思忖着该如何安慰她才好,而就在这时,一抹身影宛如旋风似地闯了进来。 「初雪!我终于找到你了!」 听见那熟悉的嗓音,云初雪的身躯顿时僵硬如石。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这个没有事先敲门就直接擅闯进屋里的人是谁。 怎么办?她该如何面对他? 云初雪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很想继续赖在李大娘的怀里,不去面对现实,然而身躯却被一股力道将她扯了过去,紧紧地被拥在一副温暖宽阔的怀抱中。 她无助地抬起头,望着此生最爱却也不该爱的男人,泪水宛如断了线的珍珠,扑簌簌地落下。 怎么办?明明不该再见面的,却偏偏还是被他给找着了,她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第八章】 「初雪,你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萨君飞紧紧拥着心爱的人儿,感受着她娇小的身子确实就在自己的怀中,焦灼的心才逐渐感到踏实。 两天前,他一返回萨府就发现她不见踪影,那让他差点急疯了! 问遍了府里的奴仆,竟没有半个人知道她的去处,他在惊疑之际,怀疑是吕丽萍暗中搞鬼。 他震怒地找上吕丽萍,可那女人却撇得一干二净,只说似乎有瞧见像是云初雪的身影,鬼鬼祟祟地从后门离开。 「你知不知道,我快担心死了!」 这两日以来,他几乎快把整个京城翻遍了,却怎么也遍寻不着她的踪影,真怕她有什么意外。 后来他想起先前她总会到近郊的小溪去洗衣,她还曾提过在那里时常会遇见几名洗衣的妇人,心想说不定从那些妇人的口中能够问出什么线索,于是立刻赶去打探消息。 听她们说,有一位李大娘与云初雪特别投缘,只不过这两日李大娘都没来洗衣,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他一听,直觉李大娘可能会知道云初雪的下落,便在打听清楚李大娘的住所之后,匆忙赶过来。 心底的焦急与担忧,让他顾不得礼节,等不及先在外头敲门等候,便直接闯了进来。 第二十章 幸好一进门,就瞧见他心爱的人儿,若是再找不到她,他真要疯了! 萨君飞顾不得自己的失礼,连和李大娘打一声招呼也没有,心心念念只在乎怀中的人儿。 他低头望着她,见她伤心哭泣的模样,既心疼又困惑。 「初雪,你为什么突然不告而别?出了什么事?」 「你……不该来找我的……」云初雪哽咽地说。 「为什么?」 云初雪咬了咬唇,美眸浮现痛苦的光芒。 她怎么能回答?一旦说了,不啻是将他一同拉入地狱呀! 不,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说! 云初雪抿紧了唇,坚决不吐露实情,同时她还求助地望向李大娘,以眼神恳求李大娘千万别对萨君飞透露些什么。 李大娘看了看心碎悲伤的云初雪之后,目光移向萨君飞,静静地打量眼前这个高大俊挺的男人。 萨君飞将她们之间的眼神交流看在眼里,心中的困惑更深了。 「到底怎么回事?初雪,你的心里有什么苦衷?是不是吕丽萍要了什么阴谋诡计,逼你离开?」 听他提起吕丽萍,云初雪的心狠狠揪紧。 幸好,既然他会这么问,显然吕丽萍有遵守与她的约定,并未将他们是一对异母兄妹的事情说出来。 只是,这会儿面对着他的追问,她该怎么办才好? 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跟着他一同返回萨家,否则吕丽萍一怒之下,肯定会把一切全说出来。 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萨君飞不再追问、死心地离去呢? 「我……因为……因为我……其实我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她试图编造个理由,然而那心痛颤抖的语气,连她自己都骗不了。 萨君飞自然不可能相信如此离谱的谎言。 「胡说!」 「不,不是胡说,我……我其实……」 萨君飞伸出手,捧起她泪痕未干的俏脸。 「看着我的眼,初雪,倘若你真的不爱我,心里有了别人,那么就看着我的眼,再说一次。」 云初雪咬着唇儿,望着自己深爱的俊脸,她的心痛得有如刀割。 「我……我……不……不……」明明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字,要说出口竟是如此的困难。 萨君飞无奈又心疼地叹了口气,轻轻为她拭去再度淌落的泪水。 「如果真的不爱我,为什么要哭?又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初雪,你明明是爱着我的,明明一点也不想离开我的,对吧?」 听着他笃定的语气,云初雪再也无法勉强自己伪装下去了。 她近乎崩溃地承认道:「是,我确实爱你,可是我不能跟你在一起,原因就别问了,求你别问……你就离开我、忘了我……」 尽管是自己开口央求他忘了她,但是一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将被他彻底遗忘,她的心就仿佛被凌迟似的,痛楚难当。 「不可能的,我不可能离开你,更不可能会忘了你。在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动摇我和你在一起的决心!初雪,是不是吕丽萍跟你说了什么?别理会那个女人的挑拨离间,别中了她的计呀!」 见她一听见「吕丽萍」这三个字,表情就变得更加僵硬,萨君飞的心里更笃定绝对是那个女人在暗中搞鬼。 该死!真是可恶透顶!早知如此,那日他就不该给那个女人三天的时间考虑,应该直接让人将她赶出府去! 「初雪,跟我回去吧!我保证会立刻让她离开,不会让她再有机会接近你、伤害你了。」 一听他这么说,云初雪拚命地摇头,脸上浮现又惊又恐的神情。 「不!我不能跟你回去,真的不能!」 「初雪,你什么都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地保护你,不会有事的。」萨君飞一脸正色地承诺。 「不行呀!我是真的不能跟你回去!」云初雪不仅迭声拒绝,甚至还在他的怀里激烈挣扎,试图逃开。 她的反抗让萨君飞疑惑极了,就算吕丽萍真的说了些什么,该也不至于让她如此惊恐害怕呀! 他皱紧了眉头,神色认真地说:「初雪,除非你坦白告诉我原因,否则我不可能会放弃的。」 「我……」 见她面露迟疑,萨君飞作势要将她拉走,情急之下,云初雪终于心碎地哭喊-- 「因为我们是兄妹呀!兄妹怎么能在一起呢?」 「你说什么?!」 萨君飞愣住,他望着她,像是听见了什么不能理解的语言。 「我们……我们是兄妹……」云初雪心痛的又说了一遍。 短暂的惊愕后,萨君飞摇头说道:「这怎么可能呢?是吕丽萍说的?这么离谱的谎言,你竟然也相信?」 「不,不是谎言,是真的……」 既然已经说出口,她知道残酷的事实已经无法再隐瞒下去了。她撩起了左手的衣袖,露出腕上的那只玉镯。 「这只镯子,是当年妙慧师父捡到我时,在我的襁褓中发现的,而它……它原先的主人,是当年被萨夫人强灌打胎药,后来逃出去的那名萨家丫鬟……」 「什么?难道……你是那名丫鬟的女儿?」萨君飞一脸惊愕,当初德叔提起那件往事时,他压根儿就没想过那名丫鬟竟然会是她的亲娘。 云初雪点了点头,痛苦地掩面哭泣。 「这只镯子……和萨夫人所拥有的一只玉镯是一对的,那证明了它最初的主人是你爹……咱们……咱们真的是一对异母兄妹……」 听了这番话,再瞪着她皓腕上的玉镯,萨君飞的心里大感震撼。 难道……难道他们真的是兄妹? 想着他们之间炽烈的情意,想着那一夜火热的缠绵,他的胸口不禁狠狠揪紧。 难怪她会如此心碎,难怪她会选择离开,这下子……该怎么办才好?老天爷怎么会跟他们开这么残酷的玩笑? 「不!不是那样的!」 正当气氛陷入凝结时,李大娘突然喊道,脸上有着豁出去的神色。 云初雪一边垂泪,一边哽咽地道:「李大娘,我知道你想安慰我,可是事实摆在眼前--」 「不!真的不是那样!」李大娘打断她的话,再度用强调的语气道:「我确定你们俩绝对不是一对兄妹。」 那笃定的语气和态度,让萨君飞立刻嗅出了不寻常的气息。 「李大娘,你为什么能如此肯定?莫非你知道些什么?」 「因为……」李大娘顿了顿,目光望向云初雪,眼中流露出满满的愧疚与怜惜。「因为,我就是当年那个被夫人强灌打胎药的丫鬟翠花,而初雪……是我的亲生女儿。」 「什么?!」 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萨君飞和云初雪都震惊极了。 「大娘,请你把话说清楚,你真的是初雪的娘亲?」萨君飞心急地追问。 李翠花点了点头,说道:「是真的,我在萨府当了好几年的丫鬟,那一年,我未婚怀了身孕,夫人怀疑是老爷的种,命人强灌打胎药,我拚命地挣扎,好不容易逃了出来,幸好老天有眼,腹中的胎儿生命力强韧,我才没有失去她。」 「那……后来呢?」萨君飞问。 「后来,我虽然幸运的被一名年迈的老妇收留,可毕竟那老妇本身十分穷困,收留我已是沉重的负担,实在没有能力再多养个娃儿,而我也不忍心孩子一生下来就跟着受苦,所以只好忍痛将她搁在『慈云庵』外……」 因为心底不舍,所以她时常到「慈云庵」附近的溪边去洗衣,有时会绕过去瞧瞧,就盼能瞧见这孩子的身影。 眼看这孩子一年年地长大,出落得越发标致,她的心里既欣慰,又不免怀着满满的愧疚与感伤。 云初雪望着李大娘,汹涌的泪水涌出眼眶,心绪更是激动不已。 原来,李大娘是她的亲娘,难怪她总感觉李大娘特别的亲切,每一回即便她已先洗完了衣物,总忍不住在溪边多待一会儿,就是为了想要陪李大娘再多说几句话。 原来,那份难以言喻的亲切感,正是因为李大娘是她的亲娘…… 「那,我爹……我爹是……」云初雪颤声问道。 「放心,你的亲爹不是老爷,绝对不是。」李翠花说道。 那笃定的答案,让萨君飞和云初雪都宛如放下了胸口那沉甸甸的巨石,顿时松了一口气。 萨君飞接着问道:「既然不是我爹,当年您为什么不肯说出实情?还有……初雪的亲爹究竟是什么人?」 尽管李大娘肯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才会一直隐瞒到现在,可是这件事情关系重大,他不得不问个清楚。 第二十一章 「那个人……是老爷在贵州老乡的拜把兄弟,名叫郑伯勋……」李翠花叹了口气,因为想起了往事而感慨万分。「那两只玉镯确实是一对的,本来也确实都属老爷所有,听说,当时老爷将其中一只给了夫人,另一只……本想赠与萨公子的娘亲--李如儿小姐。」 听见娘的名字,萨君飞的胸口一阵揪紧。 李翠花接着说道:「可,如儿小姐不幸去世,老爷没有机会将镯子送出,也没有其他想要赠与的对象,便将玉镯送给了当时前来京城探访的拜把兄弟。」 「原来如此,那么后来……这只镯子,怎么又会到了李大娘的手中?」萨君飞问道。 「当年,郑公子打算离开京城时,却突然染上急病,我被派去照料他,不料竟有了感情……尽管他不想辜负我,可其实他在贵州早已有了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我不愿意破坏他人的幸福,便含泪成全他们,他的心里觉得对我有愧,便将那只玉镯送给了我……」 听着李大娘的话,萨君飞和云初雪的心里都不禁唏嘘不已。 这世上,光是拥有真挚的感情,也不一定能够成为眷属,倘若一对相爱的恋人能够如愿地结为夫妻、相爱到老,那是多么可贵的事! 「在郑公子返回贵州后,我才发现自己怀了身孕,由于不想要坏人姻缘,所以我绝口不对任何人提起此事,只是不久之后因为害喜,还是被发现了,夫人把这件事情怀疑到老爷的头上,对此我心里虽然觉得愧对老爷,可……因为爱着郑公子,不想给他造成困扰,便打定主意要永远守着这个秘密……只是,后来我辗转听说,郑公子在返回贵州不久后就病逝了……」 忆起这段悲伤而沉重的往事,让李翠花的眼中泛起了泪光。 她幽幽叹口气之后,打起精神说道:「总之,放心吧,你们绝对不是一对异母兄妹,这是千真万确的事。」 听完了这段往事,云初雪如释重负,原先不断凌迟着她的那股罪恶感,顿时烟消云散。 「这真是……太好了……」情绪一放松,她的眼前突然一黑,在萨君飞的怀中晕了过去。 「初雪?初雪!」萨君飞焦急地低喊。 李翠花也赶紧上前察看,见她苍白昏迷的模样,真是心疼极了。 「该是这几日她几乎什么都没吃,又一直伤心哭泣,体力耗尽了吧!」 看着她颊上未干的泪痕,萨君飞的心狠狠揪紧,真恨不得代替她承受这两日来的悲伤。 「真是个小傻瓜,一个人承受这么多的痛苦。」他心疼地低叹。 李翠花望着他,开口问道:「少爷,您是真心爱着初雪吗?」 「那当然。」萨君飞毫不犹豫地说。「我会娶她为妻,一辈子好好地照顾、保护她。」 「那就好,真是太好了。」李翠花一脸欣慰,哽咽地说。「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说些什么,可是,我是真心希望你们能够幸福。」 萨君飞闻言,一脸正色地说:「怎么会没资格呢?您是初雪的亲娘,日后我与初雪成了亲,您也是我的娘了。」 「可我……我当年遗弃了这孩子……」李大娘说着,眼眶再度泛红。 「您当年会那么做,也是不得已的,况且您也以您的方式一路陪伴着她长大,不是吗?初雪的心里对于亲生爹娘从来就不曾有过怨恨,我相信现在知道了这一切,她的心里也同样不会有半点怨怼的。」萨君飞语气笃定地说,望着怀中人儿的目光是那么的温柔。 她就是如此的善良、如此的美好,让人无法不深深爱着她。 李翠花将他那深情的神色看在眼里,心里既欣慰又感动。 「看得出来,少爷是真心爱着她,那我也就放心了,往后……」 「往后,李大娘就搬过来一同住吧!」 李翠花先是惊讶地愣了愣,随即连忙摇头。 「不,我怎么敢奢求--」 萨君飞再度打断她的话,说道:「您是初雪的娘亲,搬过来同住、接受我们的照料也是应该的。我相信初雪也一定是这么想的,请您就别推辞了吧!」 听着他这番话,李翠花的心里感动极了。 看着被他温柔拥护在怀中的女儿,她不禁在心底感谢上天的垂怜,让她心爱的女儿遇上了这么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好男人。 云初雪逐渐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正躺在柔软的床榻上,而萨君飞则守在她的身边。 她怔了怔,很快地想起先前的事,想起了她得知当年的真相、得知她和萨君飞并不是一对异母兄妹之后,大大松了一口气,但是……然后呢?她是怎么回到萨家的? 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萨君飞略带轻责地轻叹。「你呀,这两日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结果突然晕了过去,是我把你带回来的。」 「喔……」 想着自己被他一路抱回萨府,也不知道一路上有多少人瞧见,云初雪的双颊就不禁染上绯红。 害羞了一会儿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 「那……」 没等她把问题说出口,萨君飞便已说道:「我已经将你娘接过来了,德叔也已让人整理了一间厢房给她,往后她就在这儿住下,和咱们一同生活。」 听着他的安排,云初雪的心里感动极了。 「那……」 「至于吕丽萍,」萨君飞再度接口。「我已经告诉她,咱们俩根本就不是异母兄妹,也已经要她离开了,这会儿她应该已经在几名与她亲近的丫鬟陪同下,抵达她自己的住所了吧!往后,她不会再有机会踏进萨家一步,也不会再有机会煽风点火、兴风作浪了。」 云初雪望着他,嫣润的红唇逸出一抹微笑。 「你怎么都知道我想说什么?」 刚才她的话都还没说出口呢,他竟就能准确地猜出她的心思,这就叫做心有灵犀,吗? 「那当然,我娘子的心思,我当然明白了。」萨君飞笑着回答。 听见「娘子」这个称呼,云初雪的俏脸一热。 「什么娘子?咱们又还没拜堂,八字还没一撇呢!」她羞嗔道。 「那就快点把两撇都写齐了,我啊,已经等不及了。」萨君飞爱怜地抚着她的脸,说道:「要是再不快点成亲,你这个小傻瓜如果又一声不响地离开我,我要上哪儿去找我的娘子?」 云初雪闻言,心底不由得升起一股愧疚。 「对不起……」 这两日,她因为误以为他们是一对异母兄妹而痛苦心碎,而他也因为她的失踪而心急如焚。分离对相爱的两个人而言,是多么可怕的煎熬,但愿他们再也不用经历这一些。 「说你傻,还真是傻,我怎么会怪你呢?」萨君飞凑上前去,安慰地轻吻了吻她的眉心,接着道:「不过说起来,吕丽萍虽是出于恶意,却也因此让你和你娘相认了,这对你来说其实也是好事一桩。」 「是啊,老天对我还是十分眷顾的。」云初雪满脸感动地说。 真好,她不仅又回到萨君飞的身边,还有娘了呢!她真是太幸福了! 「你娘还担心你会怪她、不谅解她呢!」 「怎么可能?当年她会那么做,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心里一点儿也不怪她的。」 听着她的话,萨君飞的俊颜不禁浮现一抹微笑。就知道这个善良的人儿心中只会有感动,没有半丝的怨怼。 「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可不许瞒我,更不许再不告而别了,知道吗?要是再重演这两日的经历,我可真要疯了!」 云初雪本来心里还怀着愧疚,可一抬眼,瞅着他那一脸严肃正经的神情,她忽然忍不住轻笑出声。 「怎么了?笑什么?」 「还记得初次见面时,你看起来是那么的潇洒不羁,像是个无拘无束的浪子呢!」可这会儿,他的神情满是对她的在乎,真是让她既感动又窝心。 萨君飞闻言也不由得一笑,说道:「浪子一遇上你,就放浪不起来了,谁叫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克星呢?」 他们两人相视而笑,目光交缠,眼中只看得见彼此的存在。 萨君飞缓缓倾身,轻吻住她甜美的唇儿,云初雪则伸出双臂揽住他的颈项,毫不保留的回应。 胸口燃烧的情意,让这个吻愈来愈热烈、愈来愈狂野,很快的,光是亲吻已无法满足他们。 这两日的分离,对他们而言太过煎熬,而这一刻,他们只想要与深爱的对方紧紧相拥、毫无间隙地结合在一起。 尾声 【尾声】 成亲后,经过一段时日的张罗与打点,新的武馆已经顺利在京城开设,同时也将师父雷东江从苏州请了过来。 原本雷东江并没打算与他们同住,可拗不过萨君飞的坚持和云初雪的盛情,便在萨家安顿下来。 于是,偌大的萨家府邸,除了他们这对新婚夫妇之外,还多了李翠花和雷东江,变得十分热闹。 这日午后,萨君飞自外返回府邸,一进门,就见爱妻从回廊的另一头走来,俏脸微微泛红,像是不小心撞见了什么似的。 「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他好奇地问。 云初雪来到他的身边,压低了嗓音轻声道:「我刚才本打算到庭园走走,可却瞧见娘和雷师父……」 「正在谈情说爱?」 听见他的回答,云初雪不由得面露惊讶。 「你知道?!」 萨君飞笑着点了点头。「是啊,虽然他们什么也没说,但我隐约还是看出来了。」 当初,他会将他们接来府里同住,纯粹只是想要尽尽孝道,根本没想过撮合的事,没想到他们却看对了眼。 「只是,娘似乎有些迟疑与顾忌,不知道要不要接受师父呢!」他说道。 「为什么呢?这有什么好顾忌的?虽然他们都已不再年轻,可是既然彼此有情,又有什么好不能在一起的?」云初雪由衷地说。倘若娘能有个好归宿,她也会为娘感到高兴的。 「不如,咱们想办法撮合他们吧?」 「好呀!」云初雪欣然点头。「如果可以顺利促成,那就太好了。」 「一定会的,而且他们肯定也会像我们一样幸福的。」 「嗯,一定会的!」云初雪扬起微笑,依偎在夫婿的怀里。 午后的日阳暖暖地映在身上,让她的心坎也跟着暖和起来。 倘若这世上的每一对有情人,都能够如愿地成为眷属,那该有多美好! 即便日子再怎么平凡,只要能够和心爱的人携手共度,那么每一天都将令人由衷地感到甜蜜,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这更幸福、更值得珍惜的呢? 后记 【后记 朱映徽】 大家好,我是朱映徽。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人与人的相遇,真的很微妙,有时候,早一分钟、晚一分钟,一切就会有不同的结果。 为什么会突然有此感慨呢?那是因为前两天,我到附近买早餐时所发生的一段意外巧遇。 那一天,我比平时还晚一些出门,而且还先到便利商店买了一杯热咖啡,才去早餐店打算买饭团。(好啦,我知道饭团配咖啡是有点另类的组合,尤其我吃的还是甜口味的饭团……) 那间早餐店的生意很好,时常需要排队,那一天也不例外。 当我排在某个男性顾客的后头,正静静地等待的时候,后面又来了一位女性顾客。 她在我身后问了句「请问你有在排队吗?」,于是我就稍微回过头,简短地答了句「有」。 其实我走在路上时,一向很不注意路人甲乙丙的模样,因为我觉得两眼直盯着陌生人瞧,实在有点奇怪也不太礼貌。 也因此,当时我根本连对方长什么样子也没注意,正打算回头继续排队的时候,忽然被对方拉住,还发出诧异的惊呼。 这个举动吓了我一大跳,仔细一看之后,也不禁发出惊呼,原来她是以前曾经共事过的一位同事! 为什么我们两人会这么的惊讶呢?那是因为她已嫁去纽约多年,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据说,这次她是为了小叔的婚礼才回来一个礼拜,能够因为买个早餐而遇上,真是太巧了! 惊讶欣喜之余,我们赶紧互相留下e-mail等资料,约好了以后要保持联系,希望这份曾经中断的友谊可以再延续下去!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