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妻纳福 卷二》 第1章 【正文开始】 萧长恭打起精神,先把婉宁托付给穆鸿渐,让他们归家,然后亲自送铁英兰回府。 「铁姑娘,今日真是多亏了你。日后姑娘若有差遣,萧某义不容辞。铁统领,打扰了,告辞。」 萧长恭说完转身就走,他还要去穆府与穆鼎见面,只留下铁诗文一脸震惊。 这盛京城里炙手可热的镇西侯,突然间给自己女儿来了这么大的保证,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英兰,这……是怎么一回事?」 铁英兰也没想到萧长恭会这样,整个人也有点懵,「爹,我们进去说。」 后院之中,铁诗文一脸震惊的听着铁英兰讲述马场上的事。讲到救人时,铁诗文一把抓住自己女儿的手,「英兰,往后再不可这样了,万一,我是说万一,你让爹可怎么活?」 铁诗文早年丧妻,只有铁英兰这一个女儿。 铁英兰这会也有点后怕起来,再次回想到救人时的情形,的的确确是千钧一发,稍有差池,她也要被一起踏在马蹄之下。 想到可能再也见不到爹硝,铁英兰的嘴皮子不由哆嗦起来,脸也发白,「爹,我,我当时就想着救人了,到现在才觉得害怕。」 「哇」的一声,铁英兰突然哭出来,「爹,我以后再也不逞强了,我怕再见不到你了。」 铁诗文被女儿哭的红了眼眶,也知道女儿开始后怕了,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乖,不哭,有爹在呢。来,摸摸头,吓不着,摸摸耳,吓不会儿。爹在呢,在呢。不怕啊,乖。」 铁英兰就这么抱着铁诗文哭了好一会儿,直到哭得累了,才被铁诗文的顺口溜逗笑,自从长大后,有两三年没有听到铁诗文这么念叨了。 她早年丧母,又生长在武将之家,遇有害怕的事情,在外人面前不敢哭,只有晚上躲在父亲怀里。 那时铁诗文念叨地最多的,就是那句「摸摸头,吓不着;摸摸耳,吓不会儿」,一边念,一边摸摸头,揉揉耳朵。 每每只要铁诗文念上这么一遍,无论遇上多怕多难多委屈的事情,铁英兰都觉得没什么,都能跨过去。 「瞧瞧你,都快嫁人的人了,还又哭又笑的。」铁诗文用粗粝的大手给女儿擦眼泪,心中不由感慨,女儿一晃就长大要嫁人了。 铁英兰平复了一下情绪,想到萧长恭的保证,遂又兴奋起来,「爹,你说镇西侯的保证,是认真的么?」 「当然是认真的,不过嘛,这保证咱可不能乱用。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用。」铁诗文这时也恢复了他统领九城兵马司的精明劲儿。 「不用?」 「对,不用。就是认认真真的交朋友,只有真心相交的才能算朋友。那个保证,也才有意义。」 「你以后就继续和穆家姑娘交好就行了,只交好,别的都不要想。」 铁英兰想了想,「嗯,女儿明白了。咱们也不是那挟恩图报的人,就算没有镇西侯的事情,女儿也是喜欢穆婉宁的,我俩很对脾气。」 能和一个侯爷交好,在这个满是权贵的盛京城里,就相当于有了一个护身符。 铁诗文不想升官发财,只想要这个护身符能保铁英兰一辈子平安无忧。 宰相府里,穆鼎沉默地听完了穆鸿渐的讲述。 包括和静县主的那个眼神,以及本该盯防的婉宁的简月婧,偷偷绕到了安宁背后的事。 当然重点少不了铁英兰的救人,以及萧长恭的霸气回应。 提亲。 虽然对于婉宁和萧长恭,穆鼎一直采取的放任、乐见其成的态度。 但今天这事一闹出来,尤其是和静县主当众说萧长恭是她选定的驸马,萧长恭再想上门提亲,怕是就没那么顺利了。 承平长公主虽然寡居多年,但毕竟皇帝的亲妹妹。若是她拼着让皇帝生气,也要为女儿把这门婚事求来,后面的事情还真不好办。 毕竟没有人敢拒绝皇帝的赐婚。 正沉吟间,下人回报,镇西侯到了。 「请他到书房来。」 「是。」 不多会儿,萧长恭大步走了进来,见到穆鼎躬身行礼,「小婿见过岳父大人。」 穆鼎差点没被口水呛到,伸出手指虚晃了两下又放下来,「你还真够直接的。」 「既然决定要娶,早两年喊也没什么差别。」萧长恭特别恭敬,规规矩矩地摆出了女婿见岳父的架式。 穆鼎抚了抚胸口,自己给自己顺气。 「我还没同意呢,你先给我说说和静县主那边你要怎么处理?别说我没提醒你,承平长公主可是皇帝亲妹妹,若她求来了赐婚,你要怎么办?」 萧长恭摇摇头,「和静县主被我脸上的伤吓了一跳,当时大叫着让我走开,相爷说的这种情况可能并不会发生。」 提到了脸上的伤,穆鼎也有些迟疑,「你的伤……」 第2章 「婉宁已经看过。」 穆鼎点点头,但紧接着又皱起眉头,「万一那和静也不在意,就死活要嫁与你,你又要如何?」 「我不会给她们这个机会,待会儿我就直接进宫,既是让陛下为我做媒,同时也会辞去西北大营总统领的职务。」 穆鼎挑了挑眉,萧长恭刚刚建功不久,前几日还为西北献了策,声望正高,此时竟然要请辞,「你舍得?」 「没什么舍不得的,那位置,本也不是我现在坐得住的。回京以来,相信已经有不少人向陛下递折子,要求换人了。」 穆鼎微微点头,他虽为文官之首,一向不插手军事,但其中动态却是知晓的。如果萧长恭能主动请辞,皇帝心中愧疚,在婚事上必定会予以补偿。 长公主那边,就算再怎么求,也求不来赐婚的。 穆府的书房里,萧长恭看到自己已经把穆鼎说动,「如果相爷没有意见,长恭这就进宫面圣去了。」 穆鼎这才想到,萧长恭之前还提到要皇帝做媒,「陛下向来不给臣子做媒,你倒是个胆大的。」 「万事都有第一次,有了陛下做媒,日后就不怕长公主与和静县主那边起什么心思。」 「话虽如此,不过要陛下破例也不是易事,此事不可强求。但此事确实是要知会陛下一声,就算不防着长公主那边,文官与不武官也向来极少通婚。老夫忝为百官之首,难免有人说闲话。」 穆鼎说到这儿一愣,「你主动请辞西北大营统领之职,也有这层意思?」 「是,文武不通婚,不过是防陛下忌惮,我既请辞,就是一无实职的侯爷,自然没了这个顾忌。」 穆鼎坐在椅子上,捻着胡须沉吟不语。虽然就算萧长恭辞了西北大营的职务,也一样是武将,变不成文官。日后若北狄犯边,该用他,还是得用他。 只不过那时就不再是文武勾结,而是皇帝用人不疑,乃是恩由上出。 萧长恭此举,也是把主动权交给皇帝,以证自己没有私心。 身为武将,尤其是能守边的武将,能打仗是一方面,能看得清形势,懂得激流勇退,是更重要的一方面。 「好,」穆鼎点头,第一次用打量未来女婿的目光看了眼萧长恭,「你既有打算,我也不多说了。不过今天不宜进宫,我知你以退为进,但太急了,也有逼迫之嫌,明日再进宫吧。」 「好,就听相爷的。」 「婉宁在后院,你去看看她吧,她回来时特意让人带话,说如果你来了,务必要去见她。」 萧长恭点点头,想到婉宁,嘴角浮现笑意,「是,小婿告退。」 穆鼎眉头一跳,觉得眼前人不那么顺眼了,自己刚刚开窍还不到半年的四女儿,就这么让眼前的人给预定了。 好在十五岁及笄之后才能出嫁,还能在家待上一年。不过到今年十月末,婉宁就满十四岁了,到了明年十月就及笄了。 而现在已经是七月。穆鼎忽地觉得,时间太短了,离去的萧长恭也不那么顺眼起来。 这还是萧长恭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进入到婉宁所在的清兮院,上一次是夜色中摸进来的,心思全在防人身上,并未注意院子的景色。 这一次走进来,不由觉得这里的装饰实在太简陋了一些,院子里还好,有一些花草,屋子里称得上是简朴,想来是因为婉宁是庶女,之前不得宠的缘故。 院子里墨香正在煎药,看到萧长恭走进来赶紧行礼。刚要进去通报,萧长恭摆了摆手,让她不要出声。 一路进了主屋,走进内室,就看到婉宁穿了件常服,倚靠在床上,右脚被架起,檀香正在给她涂药。 若是平时,美人露脚在外,绝对是香艳之极的画面,只可惜,婉宁现在的脚肿得跟猪蹄似的,还有淤血与青紫,与香艳什么的实在不沾边。 婉宁不想让萧长恭看到自己的狼狈样子,赶紧让檀香拿布给自己盖上。 倒是萧长恭阻止了一下,「别盖,药膏没干呢。」 扭头看了一眼檀香,后者就知趣的退了出去,萧长恭摘下面具,露出真正的笑意,「你不嫌弃我,我也不嫌弃你。」 婉宁每次看到萧长恭的脸,都忍不住觉得心疼,不由自主的就想伸手,去抚平他脸上的伤疤。 这次也一样,婉宁有些微凉的手指又一次覆盖在萧长恭脸上的伤疤,「以后不要再拿自己的脸吓人了,你一点都不丑,也不吓人,是那些人有眼无珠。」 萧长恭心中感动,伸手握住婉宁的手,「好,不吓。」 想到薛青河给自己的承诺,萧长恭心情激动,或许到那时,他想吓人也吓不成了。不过,这个消息还是先不要说,正式提亲时,给婉宁一个惊喜好了。 婉宁享受着自己的手被萧长恭握着的感觉,他的手很大,很硬,掌心处还有些薄茧,摸起来粗粗粝粝的。 不柔软,但却很暖,很有安全感。 萧长恭被婉宁的手拱得心痒痒的,觉得心跳都加快了,轻咳了一声,换了个话题,「和静县主的事……」 第3章 婉宁就抢先说:「就这样过去吧。我想过了,她如果咬死了是失手,我们也不能拿她怎么办。惊马的是我三姐姐,虽然肯定是有人故意的,多半就是那个简月婧,但毕竟没拿到实证,也是没办法的事。你也不必在意,以后我不与她接触了就是。」 萧长恭一愣,自己本是想告诉她不要心急,自己会慢慢替她出气,不料却被她安慰了。而且他没想到婉宁竟然能这么快的就放下,毕竟之前的事实在太凶险了,那可是阎王殿前走了一遭。 「这件事是不宜大闹,但也不能这么过去,她既然敢对你下手,自然要有付出代价的准备。只是这事来得突然,我一时也是没有什么好办法。你且放宽心等着,我肯定要让她长个教训。」 「可是……」 「没有可是,」萧长恭声音一下子就严肃起来,看到婉宁浑身一凛的样子,马上软化语气,「你别在意,我在军营里这么说话说习惯了,以后对你肯定不会这样。」 婉宁心里暖暖的,点了点头,想到萧长恭说的以后,又想到他今天的承诺,脸上不自觉的浮现笑意,面色也微红起来。 这样的笑容让萧长恭的心更热切了一些,扭头往门外瞅瞅,然后凑近了,压低声音道:「今天在吴采薇面前表现得不错,来,再叫一声长恭哥哥。」 婉宁这下是真的脸红了,装做生气的把手抽出来,然后扭过头去不看他。 萧长恭哈哈大笑,把婉宁的手抓了回来,放在手心里捏了又捏,这才戴上面具开心的离去。 第二天一早,铁府迎来了两波送礼的马车。 一辆是宰相府的,一辆则是镇西侯府的。 相府的礼,一半是婉宁备的,一半是穆鼎备的。从马蹄下救了自家女儿这种大事,穆鼎不但亲自备了礼,还亲自登了门。 婉宁则是从萧长恭给和皇帝给的赏赐里,挑了不少好东西,一并送了来。 穆鼎光临,铁诗文受宠若惊,那可是宰相,百官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铁诗文命人开了中门,带着全家老小,把穆鼎迎了进去。 不过,说是全家,也只有铁诗文和铁英兰两人而已。 进了正厅之后,分宾主落座,穆鼎先感谢了一番铁英兰舍命救人的恩情,又夸了夸铁英兰的英气勃勃,就觉得没话可说了。 穆鼎与铁诗文虽同朝为臣,却几乎没有交集,毕竟一个是天天站在皇帝眼前的,一个是无召不得入朝的,差距实在太大。 再加上穆鼎是下了早朝就直接过来的,身上还穿着朝服,看上去不怒自威,铁诗文虽坐在主位,心里也是紧张的。 不过,穆鼎可是在官场混迹了几十年的人物,再加上他可是来感谢救命之恩的,自然不会让两人之间冷场。当下就把话题转到了铁诗文统领的九城兵马司身上。 一说到自己的工作,铁诗文就来了精神,心时也不再发虚了,再加上穆鼎有意亲近,当下放开了武人心性,和穆鼎就着盛京城的大事小事,聊了个痛快。 虽然平日里九城兵马司的主要职责很是琐碎,主要是维护治安,疏理街道、沟渠以及救火等,除此之外,每三日还要去集市校勘秤尺。这当中的每一件,都关系到这盛京里的百姓能不能安居乐业。 盛京城能做到街市清明,行人井然,与铁诗文的兢兢业业是分不开的。 穆鼎对铁诗文很是满意,一个人是不是尽忠职守,从他聊工作的态度语气上,就能看得出来。 当下两人相谈甚欢,一直快到午膳时,穆鼎才告辞。 上了马车后,随行的管家向穆鼎汇报,铁英兰在与穆鼎见过礼之后,特意出来找了管家,详细地询问了婉宁的伤势,知道无大碍才放心,说过几日等婉宁好一些之后,再去拜访。 穆鼎暗暗点头,这铁家父女,都是不错的人,值得一交。 而铁家父女这边,刚把穆鼎送走,松了一口气,就听说镇西侯府的马车已在外面等候多时了。 铁诗文吓了一跳,万一这马车里有镇西侯本人,那自己岂不是把人整整晾了一上午? 好在,随马车来的,只有管家萧安,没有萧长恭本人。 想来也是,萧长恭昨天已经登过门了,今天应该不会再来才对。 镇西侯府的礼同样不轻,昨天萧长恭已经亲口说了会提亲,因此送礼也算师出有名。 不过,最让铁英兰惊喜的,不是那一马车的东西,而是那随着马车而来的马。 云一脸带笑意地把手里红珠的缰绳交给铁英兰。 「这……真的要给我?」铁英兰瞪大眼睛,萧长恭的马,都是北狄那边的名驹,放眼整个盛京城,只有皇家马苑才能与之媲美。 若不是这样,昨天的比赛,她和婉宁也不可能仅凭两人,就挡住三个人的进攻。 甚至昨天救人,也有这匹红珠的功劳。 云一点头,「我家将军说了,这红珠与铁姑娘有缘,就赠与铁姑娘。马掌是新订的,需要修理时,姑娘可去趟镇西侯府的马场,那里会有人帮助姑娘处理马掌的。」 第4章 赠马还送售后服务,铁英兰眼睛都放出光来,欢欢喜喜去搂红珠的脖子,然后向云一行了一礼,「如此多谢将军了。」 云一侧身,代自家将军受了半礼,又回了一礼,这才回了侯府。 清兮院里,婉宁一早起来,吃过早饭,又让檀香换了药,这会儿正倚在榻上,拿着一本游记在看。 墨香这时神神秘秘地走了进来,「姑娘,方家来了。」 方家?! 婉宁猛地直起身子,方家怎么这时来了? 自从重生之后,婉宁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方家,所以很早就吩咐檀香,让她与门口的家丁大壮联系,只要有方家的任何一点消息,都要立刻告知于她。 是以,这会儿方家刚一登门,婉宁就知道消息了。 只是,前一世方家上门可没有这么早,而是在安宁定亲之后才出现的,这一世怎么提前了这么多? 「墨香,你去前厅,务必把情况打听清楚。」 「是。」 檀香太小,做事还不够稳重。反而墨香虽然看着老老实实的,但私下里很有八卦小能手的天赋,派她去打听点什么,基本八九不离十。 方家果然是来提亲的。 方母简氏,此时在宰相府的正厅上哭得那叫一个伤心,「五年前婆母突发疾病去世,我们就跟着老爷从任上赶往老家奔丧,结果路上遇到了那些该天杀的山匪,我们家老爷受了伤,又在丧礼时亏了身体,冬天的时候就没挺过来。」 方尧一身还是书生打扮,坐在那里低头不语。 穆鼎骤然听到昔日的好友离世,心中难过。方尧的父亲方淮曾与穆鼎为同窗好友,两人一同在书院学习,一同考过秋闱春闱,然后又分别外放为官。 只不过,山高水远,联系就渐渐地断了。但没想到竟然是在五年前离世了。 好在,方淮的儿子现在看起来却是肖似其父,也算聊有慰藉。 「怎么不发消息给我?」 「当时我们家老爷去的急,不知道他曾与宰相大人订了婚约,是以就没发消息。还是今年偶而收拾老爷的遗物,发现了当年他与大人订亲时的玉佩和书信。」 方母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和一封有些泛黄的书信。 穆鼎闻之一愣,婚约? 待从管家手中接过那块玉佩之后,才勉强想起,当年两人分别外放为官时,刚好都成亲不久。践别酒宴上,就玩笑着说了句以后结为两姓之好的话。然后又互相交换了身上的玉佩。 可是,当时不过是玩笑,别说是穆鼎,就是方淮也是没有当真的。 再看那封书信,的确是当年方淮的字迹,写的也是与京城穆鼎有约,将来若有机会再回京城,可结两姓之好。 方母自从说出婚约之事后,就一直偷眼观察着穆鼎,此时见到穆鼎面有难色,似有不愿之意,立刻嚎啕大哭,「老爷啊,你去的早啊,如今只留我们孤儿寡母,不仅受人欺负没了田地房产,现在连定好的婚事都要不作数。」 穆鼎真是一头两大,当年年少气盛,不过是一时玩笑。如今方家突然跳出来,如果不允,怕是穆鼎立刻就要背上嫌贫爱富的骂名。 可是如果允了……穆鼎看向坐在那里低头的方尧,也不知道这方尧人品如何。 毕竟这是嫁女儿,不是舍什么田产铺子。 方尧感受到穆鼎质疑的目光,立刻站了起来,微一抱拳,「宰相大人心疼女儿,不愿嫁也是人之常情。方尧这次本是来考取功名的,待高中之后,若是大人不弃,我们再来商谈婚事。娘,我们走。」 这一招以退为进,反而让穆鼎难堪,而且从方尧的话语和神态中,也依稀看到了当年方淮意气风发的影子。 想到当年的方淮,又想到他满腹才华,才英年早逝,不由意动。 若方尧能有其父之姿,也不失为东床佳婿。 「成亲之事,乃是大事,老夫还需要多加考虑。不如这样,你们母子二人就先歇在府里。一路风餐露宿也累了,先下去洗漱一下,晚上我给你们接风。」 「穆福,你去打扫一间客院出来,再安排几个婢女小厮伺候。」 穆鼎既发了话,方尧母子二人也不再坚持,跟着穆福下去了。 看着那母子二人离去,穆鼎颇感棘手。这当年酒后的玩笑,一旦当了真,实在难办。 穆鼎虽然没有想过用女儿攀附权贵,但也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没有功名之人。 现在适龄的女儿一共两个,婉宁他已经许给了萧长恭,虽然还没正式定亲,但也不是可以轻易反悔的。 能嫁的,就只有安宁。可是想到安宁和郑氏,穆鼎的头就更疼。 果然,刚一回到后院,得了消息的安宁和郑氏都大闹不止。 「我不嫁,凭什么她穆婉宁可以嫁给侯爷,我就要嫁给一个连功名都没有穷书生。」 郑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老爷,看在我这么多年为你生儿育女的份上,你可不能同意啊。安宁可是你第一个女儿,当年你答应过我,要为她选一门好亲事的。」 第5章 「方淮当年也是考过会试的会元,他的儿子想必也不会差。安宁及笄已有大半年,你们母女二人挑来挑去,却没有一家入眼,无非是看上了三皇子妃的位置。满朝文武我穆鼎与哪个结亲都行,但几个皇子却不是你们母女能肖想的。」 穆鼎看着眼前哭得昏天黑地的母女二人,心里就憋着一股气。若是她们能听进去劝,不去想那三皇子妃的位置,早点把亲事定下来,何至于有今天的事情。 到时方家上门,合适的女儿都已经定亲,自己只要给些补偿也就是了。 「那也不能嫁给那个方家啊,这么多年音信全无,谁知道那方家母子性情如何,我们安儿也是捧在手心上长大的,老爷你可不能让她往火坑里跳啊。」 「我不管,反正我不嫁,爹要非得让我嫁,我就……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安宁说完,就往墙上撞去。 郑氏哪里会让安宁真的撞墙,一把抱住,「安儿,你不要想不开,你死了娘可怎么办啊。」 安宁有了郑氏抱着,更是感到委屈,她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那个婉宁还有一年半才及笄,却已经有人上门求亲了,还是个侯爷。 自己及笄了大半年,非但婚事还没着落,这会儿还得嫁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穷书生。 安宁越想越委屈,索性放开了,嚎啕大哭。郑氏本来已经哭过一场,这会儿安宁一哭,又再度哭起来。 一时间,清黎院内真的是鸡飞狗跳。 另外一边,在婉宁的清兮院中,墨香绘声绘色的把前厅和清黎院听到的消息讲了出来。 婉宁听后,却丝毫感受不到欣喜,只感到无尽的烦闷。 本以为,这一世只要不嫁进方家,她就会感到心满意足了。可是等到方家出现,要娶自己的姐姐时,婉宁还是感到心烦。 「姑娘你这是怎么了?方家来提亲,和咱无关啊,」檀香一边用扇子给婉宁扇风,一边说道:「老爷不是已经允了萧将军的提亲了么?要嫁也是三姑娘嫁,反正她也没正眼瞧过咱们,就让他们闹去呗。想到能让三姑娘吃点苦,奴婢还觉得高兴呢。」 婉宁心里苦笑,若她没有重生一回,没有上一世的记忆,她恐怕也会如此觉得。能让穆安宁吃点苦头,她心里乐不得呢。 可是方家不同,那就是个狼窝。 尤其那个简月梅,按照上一世的推断,这会儿她就算不怀孕,也早与方尧有了首尾。 为了能让自己生的儿子成为嫡长子继承一切,无论嫁过去的是婉宁还是安宁,她都会想办法对人下手的。 安宁的确经常欺负她,也该让她受些教训,吃些苦头,但代价不应该是嫁进方家,那是把安宁的一辈子,甚至是性命都搭进去。 安宁该罚,但罪不至死。 另一个让婉宁不希望安宁嫁过去的原因,则是她不想让方家好受。 前一世时,因为成为了宰相府的姻亲,方家没少从宰相府拿好处,后来大哥穆鸿岭出仕,也是没完没了的找大哥要这要那。 整个方家人都觉得宰相府欠他们的,因为方家是嫡子,而穆家是庶女。 有了这样一门吸血吸得理直气壮的姻亲,绝对是宰相府的灾难。 这一世,方家还想吸血,门都没有。 「檀香,推我去趟清黎院。」 檀香瞪大眼睛,「姑娘,你要去清黎院?现在去三姑娘指不定要骂你什么呢。」 「我有必须去的理由,推我过去。」 一路行到清黎院,刚一进院门,就听到里面又哭又闹的声音。 「够了!」 就听穆鼎大喝一声,随后是什么被摔在地上的声音,「你看看你们这是什么做派。婚姻本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之前就是太放纵你们母女了。这门亲事就这么……」 「父亲,请三思。」婉宁立刻出声打断,心想幸亏自己来得及时,没让穆鼎把话说完。 毕竟话一旦出口,虽然穆鼎不是皇帝,称不上金口玉言,但要堂堂宰相食言,也是千难万难的事。 安宁一看到婉宁,眼睛几乎冒出火来,「穆婉宁,你来干什么,是幸灾乐祸还是落井下石,还是来看我有多惨?现在你高兴了,你要嫁的是侯爷,我要嫁的却是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穷酸书生。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来当胜利者了么?」 婉宁心里无奈,心想要不是那方家真的是个火坑,她才不会上赶着来找骂呢。 清黎院里,安宁愤怒的注视着婉宁,认为她就是来看自己笑话的。 婉宁虽然无奈,但也还是沉声说道:「我来这儿是有话要对父亲说,说完后三姐姐自然就知道我是来落井下石,还是来幸灾乐祸了。」 穆鼎皱眉,「你来捣什么乱?」 「父亲,方家的事情我已知晓。女儿浅见,这里面有蹊跷。」 婉宁的话一出品,郑氏和安宁立刻就不出声了,现在她们急需有人说点方家的坏话,哪怕是婉宁说的也行。 穆鼎的脑子被郑氏母女哭得乱糟糟的,这猛然一清静,觉得终于能喘上一口气。 第6章 「你想说什么?」 「这里面有几个疑点,首先是方家人上门的时机太巧了。昨天刚刚镇西侯刚刚透出要提亲的意向,今天他们就上门了。」 「如果他们真是一路上京而来,怎么会这么巧?我问过下人了,方家母子虽然都有些外地口音,但穿着打扮却是京中流行样式,说不定,他们已经在京城生活一段时间了。」 穆鼎听了沉默了一会儿,婉宁的角度的确是他之前没有想到的。 「如果他们已经在京城生活了一段时间,这个时间点来提亲,就有点待价而沽的意味了。」 郑氏这会儿也不哭了,心里有些反应过味来,此时不由问道:「待价而沽?」 「对,只不过沽的不是方尧,而是我和三姐姐。」婉宁点头,「我们府里适龄的只有我和三姐姐,若宁虽然是嫡女,可毕竟年龄尚小,他们等不到那个时候。」 「既然要在我和三姐姐当中选一个,那么要选哪个呢?如果从纯粹的利益角度来看,要看我和三姐姐哪个先定亲,然后他们就选那个后定亲的那个。」 安宁本以为婉宁为说什么人品相貌,然后借机讽刺她几句,结果却完全不是,「为什么是定后亲的那个?」 「因为这样就可以多一门显贵的姻亲,也就是说方家图的不只是宰相府女婿的身份,还图和某个大人物做连襟的身份。」 婉宁的话一出口,郑氏就懂了。 可安宁还是不懂,「那早点来提亲不也是一样的?」 婉宁微微一笑,「如果在我和三姐姐都未定亲之前上门,那么就得按顺序来,与三姐姐定亲。可是三姐姐的目标……」 安宁这下也懂了,先看着自己能不能与三皇子定亲,如果能就立刻上门提亲,和三皇子成为连襟。 「再者说,我还有一年半才及笄,若是提亲提得早了,方家还得等上两年,才能等到我为他们带来一门贵戚。」 郑氏道:「难道宰相府的女婿还不够么?」 婉宁轻哼一声,心里想着前一世看到的方家嘴脸,「人心总是贪婪的,能多要一些,为什么不多要呢。」 「所以最稳妥的办法就是看哪个先定亲,然后立刻上门求娶另一个。这样一来,才是收益最大化。所以昨天刚刚传出镇西侯要与宰相府定亲的消息,今天他们就登门了,甚至不敢等到正式定亲的时候。生怕多等几天,三姐姐与哪个大人物定了亲,他们就失去了机会。」 「可是……」郑氏有些迟疑,「就算你说的这些是真的,可方家已经来了,安儿不还是要嫁过去?」 婉宁点头,「的确,这只是第一个疑点,只能说明他们动机不纯,却不足以让他们主动退婚。」 穆鼎此时脑子清醒了许多,婉宁的话也捋顺了他的思路,刚刚被郑氏母女哭的他都想直接答应了,「这一点的确不够,但却能使事情有转圜的余地。」 「不错,此外还有第二个疑点,就是他们的说辞。他们说的是之前不知道有婚约,因为出发赶考收拾遗物才得知此事。这里就很奇怪,那位过世的方大人到底是想不想结亲呢?」 「若是想,那就应该早早的告知方家母子,至少应该先告诉方母亲。然后再与父亲通下消息,毕竟当时是酒后戏言,先通消息,也算互有商量,更能避免万一父亲忘记了,把女儿许配出去,闹了乌龙。」 「若是不想,就不该留下书信,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可是那位方大人,偏偏既未提前通气,又未守口如瓶,这就奇怪得很了。方大人毕竟也是做到知府的人,行事怎么可能这般不周全?」 「或许是那位方大人绵延病榻,无力顾及?」郑氏迟疑。 穆鼎摇摇头,「事关独子的前途与婚姻大事,除非是暴病而亡,否则又怎么会无力顾及?」 婉宁看向穆鼎,「父亲能不能向女儿形容一下,你印象中的方大人,是一个什么样的性格和品格?」 穆鼎迟疑了一下,陷入了回忆之中,「当年的方淮,会试的第一名,殿试时,陛下亲点了他做状元,当真是意气风发。那时我们都很年轻,清高桀骜是共性,可谁也没有方淮那般清高,当年离京之时,他可是说过不在地方上做出一番成绩,誓不回京的豪言壮语。」 婉宁道:「我想,这么多年,这位方大人也没有写信给父亲,希望父亲提携于他吧?」 穆鼎点头,「的确没有。」 「这就是了,」婉宁一拍手,「定亲的事情父亲都忘了,可是方大人却一直记得,想来是有结亲的意向的。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这么多年并不直接告诉方家母子?」 「结合方大人清高这个性格特点,有没有可能是他虽然想结亲,可是方尧却让他失望,儿子不成器,清高的方大人也就断了想结亲的心思。」 「可是那封书信又是怎么回事?既不愿,何必还留书信?」 婉宁咬了咬嘴唇,「这一点,我也说不准。只不过父亲最近一次见到方大人的字迹已经是十几年前吧,若是有人伪造,就算只有七八分像,父亲也未必看得出来。」 第7章 经婉宁这么一说,穆鼎也有些迟疑。他现在虽然还保有方淮最初的书信,但人的笔迹也会因为境遇而有所改变,有些变化也是正常的。甚至推脱是病时所做,腕力虚浮,写不出原来的字,也是有可能的。 「根据以上两点,我觉得方家人既动机不纯,又可能人品堪忧。这门亲事,虽然不能马上拒绝,但也绝不可轻易答应。」 穆鼎看着婉宁颇有些老成谋算的样子,不仅心生感慨,不知不觉间,当年那个没了母亲惊慌失措的小女孩,现在已经成长为可以出谋划策的大姑娘了。 「那以你之见,这件事当如何应对?」 「一个字,拖。当然要稳住方家,既不直言拒婚,也不允婚。不是马上就要秋闱了么,方家那位也是来参加考试的,父亲不妨以此为由,先把方尧安顿到书院里去,观察一段时间,看看人品与学问如何。」 「方母若是问及亲事,主说秋闱在即,不容分心。一切等放榜之后再说。」 「若是方尧没考过举人,就此退却那再好不过。就算考过了,这期间我们也能对方家多些了解,看看他是否有不妥之处,到时再拒婚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那如果没有问题呢?」郑氏急忙问道。 婉宁心里冷笑,那个方尧能没问题才怪了,只不过其中的原因不好直说。婉宁只有耐着性子,继续给郑氏分析。 「如果这方尧学问、人品都挑不出错来,又得中举人,还可以继续参加会试,如果能考中成为进士,也算前途有望,再加上父亲的帮衬,三姐姐就算嫁过去,也不会过苦日子的。」 「只不过,那方尧如果真的有学问,有人品,就不会在秋闱之前上门提亲了。但凡有点志气,也该秋闱过后,再来提亲不是?就算怕三姐姐先定亲,也大可知会一声,然后就此告辞。何至于让方母又哭又闹,最后还住在了府上?」 穆鼎点点头,当时方尧的确是如此说的,秋闱过后再来。可现在看来,不过是一招以退为进,心里想的还是尽快把婚事定下来。 「所谓行事见人品,能做出这样的事,就不是个有志气有品行的,郑姨娘和三姐姐,且放宽心就好。」 「退一万步说,就算方尧暂时能装出品性高洁的样子,父亲不得不允婚,我们也可以继续拖下去。三书六礼,咱们大可以慢慢走,走上一年也不为过,对外就说父亲心疼长女,务必要让婚礼圆圆满满的。所谓江山易改,秉性难移,时间久了,就不信方家露不出马脚,只要三姐姐还未过门,这婚事我们就能搅黄了。」 「可是……」郑氏急道,「这样一来,安儿的婚事不又要往后拖,她及笄大半年了,都十六了。」 「姨娘不要心急,所谓好饭不怕晚。您就当多留姐姐陪您两年。另外三姐姐这段时间,也要做做样子。」 婉宁转向安宁,「这段时间不会短,毕竟就算那方尧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想要把表面光都抖落掉,也得有段时间。这期间三姐姐该出门出门,若有人问起这门亲事,你就说父亲一直念叨当年方淮大人的风采,如果方尧肖似其父,就算暂时清贫,你也是甘愿的。」 「千万不要直接说方尧本人如何,这样,如果最后方尧有丑事被抖落出来,才不会让人觉得,是我们宰相府不想嫁女儿,故意泼脏水。当然,这样也可以稳住方家,让他们麻痹大意,最终露出马脚。」 「到时只要婚约解除,三姐姐何愁没有良缘?」 安宁几乎不眨眼睛的看着婉宁,她一直觉得婉宁就是来看她的笑话的,可是这一番话说下来,处处都是为她着想,没有一丝一毫的作伪。 安宁又想到了昨日在马场之上,那种姐妹同心的感觉,虽然只有那么一瞬,虽然很是陌生,但也很让人向往。 一直以为她都是孤军奋战,尤其在吴采薇那里,简月婧根本就是吴采薇的应声虫,无论吴采薇说了什么,她都附和。 对这种状态,安宁一直都只有羡慕的份,可是没想到现在竟然也体会到了姐妹帮衬的感觉,不但向着她说话,还给她出主意。 这样的感觉……真好。 安宁心里感激婉宁,想说点什么,「你……原来也会使心计。」话一出口,安宁就心生懊恼,明明是想说夸奖的话,怎么就变了味儿呢? 婉宁无奈的笑了一下,「心计谁都有,不过是要看怎么用,对着谁用。我说的这些,不过是些小细节,最关键的是要看方尧本人如何。他是好的,这些也无损其好。如果父亲过意不去,成亲时多补些嫁妆,或是日后多提携就是。」 「若他就是个坏的,那也不会让他变得更坏,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我们不过是多探查一些,又有什么不对呢?」 「好,」穆鼎觉得心里畅快多了,「婉儿说得好啊,这才是遇到事情的该有的样子,不要遇到事情就是哭,该解决的事光靠哭能解决么?」 郑氏这会儿心里安定了许多,也不在乎穆鼎在小辈面前数落自己,「老爷说的是。」 「晚上有接风宴,你们母女俩一会敷敷眼睛,别被人看了笑话。」穆鼎看了看坐在轮椅上的婉宁,「为父推你在花园里走会儿可好?」 第8章 婉宁当然乐意,仰起头冲着穆鼎露了一个大大的笑脸,「那可是求之不得。」 「等等,」安宁突然出声,迟疑了一下,然后转身跑进里间,随后又跑出来,把一件东西塞到婉宁手里,「给你。」 婉宁低头一看,手里的是一只成色上好的玉镯,「三姐姐确定要给我?」 安宁看着婉宁手里的镯子,一阵心疼,但还是点点头,「都塞到你手里了,还能是假的不成?」说完,抢过镯子不由分说给婉宁戴上,「你精心点,别打碎了。」 婉宁这下真是发自内心的笑出声来,「哎呀呀,这太阳不是打西边出来了,我竟然得了三姐姐的东西,爹爹你赶紧推我出去转一圈,我可得好好显摆显摆去。」 穆鼎看到她们姐妹关系和好,心里也是高兴,「好,咱们这就去。」 安宁虽然直跺脚,可嘴角却是带着笑的,这样的感觉还真不错。 萧长恭一早由薛青河行了针,又关够了两个时辰,这才挑了个自认为皇帝不太忙的时间进宫了。 昨日马场的事情,皇帝已经知晓。三皇子一向以爱惜名声著称,昨天和静故意行凶又拿皇家声誉压人,谢晋桓怕别人议论起来连累到自己,因此当晚便进宫了。 因此对于萧长恭的请见,皇帝一点都不意外。只是没想到萧长恭行过礼后,递了个折子上来。 「你要卸任?」皇帝看着手里的折子,一时间惊疑不定。 好好的要辞掉西北大营统帅的职务,这是逼皇帝处置和静么? 「是,陛下。经过上一战之后,北狄至少两年之内,无力再战。副统领郭怀,也是多年的沙场宿将,由他接任,并无不妥。至于臣……」 萧长恭顿了一下,「臣不是不愿继续为陛下效力,而是臣最近需要做个手术,虽然神医薛青河会竭尽全力,但仍然会有性命之忧。」 皇帝一愣,「朕知你旧伤累积,可是这手术是怎么回事?又怎么会有性命之忧。」 萧长恭摘下面具,将脸上的伤展现给皇帝看,这伤今天他特意让薛青河用了药,看起来比昨天还吓人些。 「当年战场上条件简陋,加之战况紧急,臣受伤后,军医未能完全清理伤口,便强行缝合了。最近一段时间伤口下的脏物引发溃烂,疼痛难忍,以至夜不能寐。而且若不处理,大约三个月后,不只会导致左眼失明,甚至会危及性命。」 「若想要根治,必须要重新划开皮肤,清理下面的腐肉与脓血,然后再次缝合。这一步不难,难的是手术后的处理。战场上的伤兵,有一大半都是死于伤口的感染,这种事情概莫能外,就算准备工作做得再好,也是有感染的风险的。」 「一旦感染,臣也未必能挺过去。就算是挺过去了,也会是大伤元气,短期内也无法再上战场。」 「是以,臣想提前卸任,熬过手术风险后,好好将养身体,留待有用之身。他日若陛下见召,臣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说罢,萧长恭行了个大礼,竟有一种临死之前辞行的悲壮感。 皇帝心中大骇,上一次大战后,他的确对萧长恭起了忌惮之心,怕他名声太盛,弄得天下人只知萧长恭而不知皇帝。 因此借着封赏、养伤为由,把萧长恭调回了盛京。 可这并不代表皇帝不想用萧长恭,萧长恭是他手中的一柄利刃,就此尘封起来,无异于自毁长城。 但没想到的是,这柄利刃真的要折了。 「竟……如此严重?」 萧长恭洒脱一笑,「只是有这个可能罢了。臣好歹也是尸山血海中滚过来的人,北狄的白濯可是臣的杀父仇人,大仇未报,陛下还没一统天下,臣舍不得死的。」 十年前,甘州城破,前抚远将军萧忠国力战不敌,夫妇二人双双殉城,当时领头的,正是如今北狄的首领白濯。 「既如此,这统领之位你担着就是,何必卸任。」 「陛下,臣想卸任,除了前面的理由之外,还有原因。」 「讲。」 「臣想求取宰辅穆大人家的四女,臣自知身为边关大将,与朝中文官结亲殊有不妥,更不要说是百官之首的宰相。陛下对臣信任有加,自是不会起疑,但其他人未必有陛下如此的坦荡胸怀,卸任也可以为陛下省些麻烦。」 萧长恭这话算是把一个大大的台阶铺到了皇帝面前,明明是担心皇帝忌惮自己,却非要说成是别人小肚鸡肠,卸任可以给皇帝减少麻烦。 皇帝被戳破心中所想,微微有些尴尬,不由沉声说道:「身为守关大将,握有数十万的兵权,你真舍得说放就放?」 「臣斗胆,陛下这话说错了。所谓兵权,从始至终都是陛下的,臣不过是代管,哪里称得上握与不握。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皇帝心中感动,想起萧家世代忠良,每一代人几乎都是战死沙场,到了萧长恭这一代,人丁凋零,只余他一个,还有性命之忧。 至于那个据说在战火中失散的幼子,谁又知道能不能找回来呢。 第9章 「既如此,朕准了。德胜,拟旨,追封前抚远将军萧忠国为忠国公,其妻陈氏,为忠勇夫人。萧长恭卸任西北大营统领之职,由副统领郭怀暂代。」 听到皇帝提到自己的父母,萧长恭眼眶微红,而且皇帝准确说出了自己母亲的姓氏,显然是真正记在心中的。 「多谢陛下,臣代亡父亡母叩谢陛下之恩。」 「起来吧,忠国公无愧于忠国二字,忠勇夫人也是女中豪杰,是朕的封赏晚了。」 萧长恭从地上起身,「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皇帝这会儿心情正好,「说。」 「臣想请陛下做媒。」 饶是皇帝见多识广,这会儿也愣了,「你再说一遍,让朕做什么?」 「做媒。」 皇帝哑然失笑,伸出手指虚点了萧长恭几下,「好你个萧长恭,朕知道你是个胆大的,但没想到你是如此胆大。」 萧长恭脸上露出罕见的羞怯笑容,「昨日里宰辅大人也是如此说的。」 皇帝也来了兴致,「朕什么都做过,还真就没做过媒,你给朕说说,这民间的媒人都要做什么?」 「媒人主要就是起撮合作用,介绍双方情况,还要督促成婚等等。当然陛下如果肯做媒,不必如此麻烦,只要陛下选定一对物品,分别赐于双方,就算成媒了。」 「等到成亲晒妆时,臣就把这对物品摆在最显眼处,到时定能让满朝文武羡慕得流口水。」 皇帝听完哈哈大笑,心里满意,这是萧长恭在向他表忠心,身为皇帝最喜欢的就是这个,表达得越高级,心里就越高兴。 「这个朕也准了。」 萧长恭再次跪倒行礼,「多谢陛下,二十天后的七月二十四,乃是黄道吉日,陛下可在那时赐下,届时臣想必也能挺过最危险的时期。若是不能,此事就此作罢,也不会耽误人家姑娘。」 话题又转到了萧长恭的病症上,皇帝脸上的笑容也敛去了不少,「既如此凶险,为何不向朕求太医诊治?」 「太医久居京城,擅长的乃是内伤,即各类疾病与疑难杂症。臣所受是外伤,薛青河曾几次前往边关,为各种军士治伤,于外伤一道颇有心得。」 皇帝点点头,但仍旧放心不下,「那薛青河朕倒也听说过,不过一人计短,两人计长,朕的太医院中,有一位内外伤都很擅长的,不如让他与薛青河一起,也好让朕安心。」 「既如此,多谢陛下。」 萧长恭走后,皇帝派人去往太医院传旨,命医生孙正泷前去镇西侯府。 随后看向殿下,对身边的德胜说道:「去给太后传话,把昨天的事告诉太后,怎么处理让太后看得办吧。」 皇家颜面是用来维护的,可不是用来做遮羞布的。 不多时太医正孙正泷觐见,皇帝把萧长恭的说辞说了,问他意见。 孙正泷沉思了一下,「回秉陛下,当初镇西侯回京时,臣也是去诊过脉的,镇西侯身体旧伤累积,虽然看上去无碍,但确实比常人要虚弱一些。若真是遇到了术后感染,确实比常人更难挺去。」 皇帝这才真算信了个十成十,叹息一声,「罢了,未来一段时间,你就常驻镇西侯府吧,与他府上的郎中多加配合,务必要保住镇西侯的性命。」 「遵旨。臣定当尽心竭力。」 萧长恭出宫之后,就直奔穆府。 见了穆鼎后,萧长恭把与皇帝约定的内容都告知了穆鼎,包括即将要手术的事情,只是隐去了手术可能有风险。 虽然穆鼎已经知晓了萧长恭的计划,但现在真的事成,也不由感叹萧长恭的洒脱。 手握重权,说放是一回事,能放又是另外一回事。 萧长恭没有被当下的荣耀冲昏头脑,敢于激流勇退。这样的武将,才不会因为功高震主而遭皇帝猜忌,才能在朝堂上站稳一辈子。 至于以后……这么年轻的武将,又这么懂得知进退,皇帝不会浪费的。北狄未除,南边刚刚归化,政令还不能达,东边又有海盗水匪,这天下需要武将的地方可多了去的。 「好,长恭能看得如此清楚,老夫甚至是欣慰,去见见婉儿吧。未来几天,直到陛下赐下做媒的物品,这期间不宜再见面了。」 萧长恭本来就要闭门谢客做手术,因此欣然答应,然后转身去了后院。 此时,婉宁正在梳妆打扮,准备好好的「迎接」晚上对方家的接风宴。 看到萧长恭进来,婉宁脸上立即露出明亮的笑容,「萧将军万福,请恕小女子不能见礼之罪。」 萧长恭嘴角上扬,虽然不知道婉宁这是玩的哪一出,但配合着玩就是了。 于是从怀中掏出一根簪子,「哎呀,本来要拿这簪子做礼物的,既然不能见礼就算了。」 婉宁知道萧长恭在打趣自己,眼看檀香墨香都识趣退出去了,立刻说道:「将军真是神人,怎么知道我正好少根簪子,好参加晚上的接风宴呢?」 第10章 萧长恭微微凑近,「来叫声长恭哥哥。」 婉宁轻哼一声,扭过头去。虽然这一声之前也不是没叫过,但萧长恭这么直白地让她叫,她反而叫不出来。 萧长恭笑出声,抬手把簪子插在婉宁的发间,「嗯好看,不愧是我选的。」 婉宁听出萧长恭的双关意,脸上更红了。 倒是萧长恭转移了话题,「晚上什么接风宴啊?」 「哼,是方家。方家故去的家主是父亲的故交,与父亲有婚约的,如今从老家来了京城,上门提亲来的。」 婉宁一想到方家就心里恨恨的,前一世的委屈受大了,现在看到萧长恭,就又忍不住想告状,「那方家我总觉得不像好人,若不是将军先一步放出风声提亲,估计他们就会在三姐姐定亲之后上门,到时嫁过去的就得是我了。」 这一句话成功的点燃了萧长恭心里的危机感和醋意,虽然婉宁现在大概率是他的未婚妻了,但毕竟皇帝的东西还未赐下,两家也未正式定亲。 胆敢肖想他的人,真是活腻了…… 「方家我会派人去查,你这边……我回头把云一派过来,她身手不错,足以保护你。」 婉宁惊讶了一下,她不过就是想说说方家的坏话、发发牢骚罢了,怎么就成了自己要有危险,需要派人保护了? 「这就……」婉宁刚想拒绝,可是看到萧长恭不悦的眼神后,又及时改了口,「有点浪费吧,云一姑娘是有大本事的人,放在你手下可能更有用处些,放在我这儿实在委屈她了。」 「既如此,我回头问下她好了,我看她很喜欢与你在一起,会愿意过来的。」 萧长恭想把云一派来,可不只是方家这一个原因。他现在可是在皇帝面前拒绝了吴采薇,以她的性格,难免不会做出什么激进的事。马场的事有一就可能有二,还是小心为上。 「还有,」萧长恭看着婉宁有如皎月的眼睛,「还记得上次你见到的薛青河么,他要给我治脸了,这段时间我不能出府,你若想我,就给我写信。」 婉宁心里一震,「会有危险么?」 「怎么会,就是治脸而已。也就二十天的时间,到时会有一个大惊喜等着你。你这段时间放宽心,好好养伤,写了信就让云一送给我。」 手术风险什么的,还是不要告诉婉宁的好。 虽然萧长恭再三保证,婉宁心里还是不踏实。最近她得了一本手写的游记,是一个人记录了他一生的旅行见闻。 在那书里,就提到了手术后会有感染的风险,战场上许多士兵,都是死于伤口感染的。婉宁生怕萧长恭也会受那个什么「感染」。 不过,多思无益,薛青河号称神医,总比她这个看了几页游记的人懂得多。 萧长恭又和婉宁说了会儿话,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告别了婉宁,一路由檀香引着出府,快出府时,迎面遇上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这人一身月白色的长衫,手持折扇,站在那里也有一股文质彬彬的味道。 檀香小声提醒道:「将军,这就是小姐提到的方家少爷,方尧。」 萧长恭心里恍然,原来是你小子要跟我抢媳妇。 有了这个想法,再看方尧,就怎么看怎么别扭了。 尤其是他的眼神并不清正,看人时也不够坦荡,似乎总有一些躲闪和怨怼之意。 这种目光,让萧长恭莫名的想到了他曾经抓过的北狄细作。 那细作原是大齐人,却不知为何叛了大齐,做了北狄的细作。被抓住后,立刻服毒自尽,临死之时的目光,就是这种深深怨怼之意。 方尧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萧长恭提防上了,上前躬身一礼,「此位想必就是名震西北的镇西侯,在下方尧,见过侯爷。」 萧长恭似笑非笑的看着方尧,觉得婉宁说得对,这人看着就不像好人。 「方公子不必多礼,告辞。」 檀香在心里笑开了花,你好再见这种操作,小姐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方尧直起身来,并不觉得意外,现在的萧长恭的确有藐视他的资格,但只要自己能娶到宰相家的姑娘,就能顺利迈上一个台阶,这以后谁看不起谁还不一定呢。 回到自己的镇西侯府之后,萧长恭找来了云一,问她愿不愿意去婉宁那里。 「这事我不勉强于你,你虽是我训练出来的暗卫,但我也愿意你们过得好。只是一旦去了穆府,自然就是穆府的人,日后你与我便没了关系。」 云一对此并不意外,早在第一次跟着去穆府时,云一就有此猜测。 「奴婢愿意,至此以穆姑娘为主,即便日后再回将军府里,也是陪嫁之人。」 听到陪嫁二字,萧长恭开心起来,满意的点点头,「婉宁不会亏待你的,你去与云三交接一下,以后云字头的事情,由她负责。」 云一点点头,退下了。 不多时,云三过来,对萧长恭点点头,然后递了一张身契和一张百两银子的银票。 第11章 身契自然是云一的,银票则是云一身为暗卫,离开时该有的体面。 云一此时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她是暗卫,一向轻装简从,实在没什么可收拾的。 萧长恭将身契和银票都递给云一,「去吧,银票是你的,身契你自去交给婉宁。」 云一心里感动,跪下接过,给萧长恭认认真真地磕了个头,又站起来和云三拥抱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的走出府去。 一般来说,卖身人的身契是不会还给本人的,防的就是下人逃跑。 但萧长恭还是给了,云一是他派到婉宁身边的,若云一真的想跑,此时跑比以后跑要好得多。 当然他也相信云一不会跑。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云一出了镇西侯府就直奔宰相府,完全没有其他的念头。 当年云一父母被北狄人所杀,年仅十二岁的她差点就被掳了去做军妓,是萧长恭犹如神兵天降一般,杀了北狄人,还命人安葬了她的父母。 当时云一就表示,愿卖身给萧长恭,做牛做马也好,当细作卧底也罢,只要萧长恭吩咐,她在所不辞。 而云一,也因此成了云字头的第一个暗卫。 既是暗卫,就不能嫁人。云一也想过自己未来要么终老于侯府,要么死在某次任务当中。 没想到,现在竟然有了脱离暗卫的机会,虽然她并不讨厌暗卫的生活,但能过正常的生活也是好的。 更不要说婉宁对她身边的檀香、墨香都很好,自己去了也不会受苦。 一路到了穆府,看门人知道云一,听到她要找四姑娘,没说什么就放了进去。 婉宁看到云一来很惊喜,虽然萧长恭与她说了,但没想到这么快。 「我以为就算你愿意,也得明天才能来呢。」 云一呈上自己的身契,「姑娘,这是奴婢的身契,从此之后就是姑娘的人了,与镇西侯府再无瓜葛。若是日后惹姑娘生气了,姑娘就是将奴婢发卖了,也毫无怨言。」 婉宁接过身契,伸手虚扶了一下,「你快起来,萧将军的得力干将,跟着我已经是屈才了,怎么舍得发卖。」 云一没起,「还请姑娘赐名。」 婉宁沉思了一下,「你本名叫什么?」 「奴婢没有名字,将军救我的时候,我叫大丫。」 这还真是个万能的名字,全国各地叫大丫的,怕是数不胜数。 「那你父亲姓什么?」 「姓叶。」云一顿了一下,忽然惊慌道:「姑娘,我可不想叫叶香。」 噗嗤一声,檀香没忍住笑了出来,边上的墨香虽没笑出声,也是忍得很辛苦。 婉宁也想笑,但忍住了,「放心,你是将军派来的,我怎么会给你起个这么不走心的名字。算了,你干脆叫云香好了。」 「谢姑娘赐名。」云香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 婉宁自己也是很喜欢云香的,之前学骑马时多得她照顾,出来进去都觉得安心不少。 更不要说在马场之事后,婉宁自己也有了危机。现在有了个武艺高强的手下,自然也是开心的。 「之前不方便问,这会儿倒是无碍了,不知道云香你都擅长什么?」 「跟踪、潜匿、打探情报、刺杀、伪装,奴婢都会。」 这话一出口,可把婉宁还有檀香墨香三人惊到了。 檀香结结巴巴,「云香姐姐竟然这么厉害。」 婉宁也是非常吃惊,虽然知道云一之所以能叫云一,肯定不简单,但没想到这还是个全才,「将军把你给了我,真的不会屈才了么?」 云香腼腆一笑,「怎么会呢,能跟着姑娘是奴婢的福分,除了保护姑娘之外,日后若有一些棘手之事,都可以交给奴婢去办。对了,来之前将军让我传话,说要我在府里时,多盯着点方家。当然,姑娘要先准允才行。」 提到方家得云香来得正是时候,「嗯,将军所言也是我的意思。你来得晚,对方家的情况了解不多。回头让墨香详细说给你听。日后方家的消息,你与墨香一暗一明,替我盯死了他们。」 「是。」 「我这身边,有你们三个人也就够了,日后就算院子里再来人,也越不过你们去。月例暂时先按府里的规矩来,每月一两银子,你们三人一样。等我赚了钱,再给你们涨月例。」 檀香、墨香一听都很高兴,檀香还好,毕竟跟了婉宁许久,并不担心自己的地位。 墨香却是刚来不久,本来与婉宁就不如檀香亲近,现在又突然冒出一个武功高强,还是将军派来的云香,生怕就此被降为二等丫环。此时不但得了主子的承诺,还定了月例,自然是喜不自胜。 随后婉宁又分别赏了三个丫环一人一份首饰,算做见面礼。 檀香多了一双耳坠,因为马上就是她的生辰,乐得檀香当即就挂在了耳朵上。 「一会儿接风宴上,檀香推我过去。墨香去你与前院的小厮打探下消息,看看这半天方家母子都有什么动作。云香不急干活,在府里转转,熟悉一下环境。」 第12章 三人一齐答道:「是。」 檀香特别开心云香的到来,有了她自家小姐的安全就得到保证了,上一次的事她可是一直耿耿于怀的,「云香姐姐,我带你去看住的地方。」 「好。」 对于晚上的接风宴,不同人自然有不同的心思。方家母子自然是要好好表现的,虽然有婚约在手,但能给穆家人留下好印象也是非常重要的。 印象越好,未来的提携帮助才可能越大。 至于安宁,在婉宁走后,郑氏又对她语重心长了一番。 「安儿,刚刚为娘想过了,方家的确是祸事,可是若经营得好,也能变好事。刚刚四姑娘有一点没有明说,这方家想与镇西侯成为连襟,难道别的世家就不想?」 「只要你在这段时间做出愿听父母之言,温婉又不计较贫富的样子,一旦方家露出马脚,解了方家这门亲事,到时还怕没有好姻缘?」 安宁心里有些着急,「可万一那方尧不像婉宁说的,真就是个老实本分的穷书生,可要怎么办?」 郑氏拍拍女儿的手,「这一点为娘也有些担心,但现在多思无益,毕竟人还没看到呢。晚宴上见一见,咱娘俩心里就有数了。」 安宁无奈,心想也只有如此了。 而婉宁,思来想去还是仔细打扮了一番。 这是重生之后第一次与方家人见面,即便他们不知道,婉宁也不想像前一世见面那样,被方家人看不起。 就当弥补一下不能打回方家的「遗憾」吧。 因此婉宁选了一套新衣,又特意选了几件首饰,搭配萧长恭刚送的簪子。 看着时辰快到了,婉宁让檀香推着自己去了前厅,出门时刚好遇到了安宁和郑氏。 既然要麻痹方家,还要营造温婉淑良的形象,安宁的打扮自然是极其用心的。 穿金戴银不说,竟然也是一身新衣,与婉宁不谋而合。 姐妹二人看出对方的心思,不由相视一笑。 安宁本就容貌不差,平时因为嘴巴不饶人,多少看着刻薄了一些。如今她看见婉宁不再是心里有气,这和煦的一笑,竟然让婉宁生出一丝惊艳之感来。 「哎呀,三姐姐可真漂亮。」 安宁看了坐在轮椅上的婉宁,也觉得比之前看到的要顺眼许多,「四妹妹也好看。」 婉宁把头一扬,「那是,我今天可是戴着三姐姐送的镯子呢,怎么会不好看。」说罢,还举起手腕,向安宁晃了晃。 婉宁最近撒娇上瘾,方家母子的出现,让她越发珍惜当下的生活,珍惜每一个亲人。 哪怕安宁之前与她不对付,她也觉得比方家人好,比简月梅好。 至少安宁不会下手害她性命。 安宁没见过这样的婉宁,愣了愣,然后才反应过来婉宁是在向她撒娇,压下心里的惊讶,竟然觉得这个感觉不错,「哪有自己夸自己好看的,真不知羞。」 郑氏眼见女儿与婉宁交好,心里也是高兴,婉宁可是未来的侯府夫人,虽然还没正式定亲,但穆鼎已经点头,此事八九不离十了。 正说笑间,若宁也蹦蹦跳跳的走来了,看到婉宁坐在轮椅上,不由有好些奇。 「四姐姐,这轮椅坐着好玩么?」 婉宁道:「挺好玩的,要不你来坐坐?」 「那怎么行,我坐了,四姐姐不就得站着了。」不过,话虽这么说,若宁到底是孩子心性,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没事,你来坐我腿上就好了。」婉宁说罢还向若宁招了招手。 眼看着若宁真要坐到婉宁腿上,王氏眼角一跳,「若宁,不要胡闹。」 「母亲,没事的,我伤的是脚,不是腿,让若宁坐一会儿无妨的。」 最终若宁还是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婉宁的腿上,然后婉宁喊来云香,推着姐妹二人在后院跑了起来。 「哇,太好玩了,云香姐姐再快些。」若宁一边搂住婉宁的脖子,一边大叫。 看到婉宁轻轻点头,云香运起手劲,加快了速度。 若宁的欢笑声也因此更大了。 王氏看到女儿如此开心,也就不再反对,而且女儿与婉宁交好,也是她愿意看到的。刘嬷嬷的话,可是犹在耳边。 就连郑氏,看到无忧无虑的若宁,嘴角边也带上了一丝笑意。 穆府的后院,竟然有了一丝难得的和谐。 穆鼎看到的正是这样温馨的一幕,听着女儿们的欢声笑语,因为方家而带来的阴霾,也不自觉轻了许多。 但该说的还是要说,「胡闹,受伤了你也不消停。」 若宁看到父亲吓了一跳,兴奋劲儿立时就没了,赶紧从婉宁腿上跳下来,走到穆鼎跟前,「见过爹爹。」 婉宁听出穆鼎不是真的生气,「大夫说了,让我保持心情愉快,这样才能好得快。刚刚女儿玩得可开心了。」 「哼,一堆歪理。」转头又看向若宁,「你跟我一起走,别又缠着你四姐。」 第13章 若宁乖巧的拉住父亲的手,然后趁着穆鼎不注意,扭头冲婉宁嘻嘻一笑。 穆鼎自然知道女儿的小动作,也不戳破,只是嘴角不自然的上扬。 还是女儿好,儿子什么的哪有女儿可爱。 刚刚穆鸿岭那臭小子,竟然说顶撞自己,说自己应该立刻就答应结亲,不能言而无信,哼,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书没读几年,竟然比自己还迂。 开宴之前,穆家兄弟姐妹几人,与方家母子正式一一见礼。 众人先是去了正厅,由方尧先给穆鼎王氏见礼,周氏那里下午已经去过了,此时并不在。 穆鼎给了方尧一套不错的文房四宝做为见面礼。 随后穆家子女向方母见礼,毕竟勉强算个长辈,见礼也是应该的。 只是婉宁一看到方母就恨得牙根痒痒,前一世被她折磨得生不如死,这一世虽然还未有直接的联系,但是只要见到方母那张脸,婉宁就恨不得拿出萧长恭送她的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刀,狠狠的砍上两刀才解气。 方母此时还没有婉宁嫁过去时那么胖,脸上堆满了装出来的慈祥笑容,每来一个给她见礼,她就出一个银锞子,「来得及匆忙,没能像样的见面礼,只好用这俗物代替了。」 婉宁强压着自己想把银锞子呼在方母脸上的冲动,接了下来。 然后方尧一一与穆家兄弟姐妹互相见礼。 婉宁只看了方尧一眼,就从心底里泛起恶心。 虽然方尧此时站在那里,不只衣着打扮合体,而且礼数周到、恭谨有度,就连穆鼎也是满意的。 没有这副好皮囊,上一世穆鼎也不会那么快的就许了亲事。 当然也和上一世婉宁太懦弱有关,本就是一个懦弱拿不出手的女儿,用来全了当年与方淮的一番情意也就没什么可惜的了。 前一世,婉宁最初以为方尧对于自己所受的折磨并不知情,每次受了委屈都向方尧诉苦。 然后等着她的就是更大的折磨,这也让她反应过来,方尧哪里是不知情,根本就是视而不见,或者说有意为之。就希望婉宁受不过了,回家哭诉,也能为他再些好处来。 而且任由方母折磨婉宁,方尧也可以夜夜歇在简月梅那里,甚至就算婉宁中毒身死之际,方尧也未曾现身,连走到在院外都不曾。 看到方尧走近,婉宁收敛起情绪,坐在轮椅上微微欠身,「婉宁受伤未愈,还请方世兄见谅。」 方尧自然不会对婉宁拿乔,礼数周全地表示无碍。哪怕婉宁兴致不高,他也以为是脚伤未愈,疼痛难耐所致。 反正今天的重点也不是婉宁,而是安宁。看着安宁打扮贵重,方尧心里满意,这女儿打扮越是贵重,就越是说明女儿受宠,他娶到手后,才越是有好处可捞。 穆家人与方家母子正式见过礼后,就开始入席了。 虽然是接风宴,但因为大部人都是穆家人,穆鼎也没有过分避嫌,只在大厅里分了两桌,中间只用一小扇屏风隔开。虽不能直面,但说话却是无碍的。 男眷一桌,女眷一桌。穆鸿淋今年刚满十一岁,按说还不算成年,可以坐在女眷一桌。 但婉宁鼓励他去男眷那边,一来男眷那边人少,而女眷这边人多不说,还有只穆鸿林一个男儿;二来婉宁也希望鸿林能多在穆鼎面前刷刷存在感,降低郑氏母女带给他的不良影响;三来么,鸿林坐在那边,更有利于行事一些。 穆鸿林受了婉宁鼓舞,又想到下午婉宁去他院里和他说的话,看了一眼自己的胞姐,大着胆子去向穆鼎禀报,要求坐在男宾一桌。 穆鼎威严的点点头,算是同意了。鸿林因此喜出望外。 这还是重生以来,婉宁第二次和全家人一起吃饭。 虽然多了两个看着碍眼的,但好歹也是家宴,婉宁不想让坏心情一直跟着自己。 不过,席面上觉得他们母子碍眼的,显然不只婉宁一个。即使安宁已经得了嘱咐,表现得温良淑婉,但到底兴致不高。 郑氏也是如此,打那方母一露面,郑氏心里就凉了半截。 所谓相由心生,哪怕方母此刻满脸堆笑,也掩盖不住那一脸的尖酸刻薄。 这恶人就是恶人,装不成菩萨的。 再看她对下人那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就知道是个势利又恶毒的。 有这样的婆婆,如果安宁真嫁过去了,哪里还有好日子过? 郑氏母女不吭声,王氏自然也不会费心思活跃气氛,虽然嫁的不是她的女儿,她不心疼。 但是哪怕是为了两个儿子着想,王氏也不愿安宁嫁给方尧,毕竟穆家的姻亲越贵重,对自己儿子的前途就越有利。 尤其前脚刚刚得知了镇西侯有意结亲,还没来得及高兴,后脚就来了个变卖家产赶考的穷书生。两厢对比起来,方家实在不招人喜欢。 而且方母的做派,就连郑氏都看不过眼,王氏又怎么会满意。 这样一来,场面实在冷清,再加上方母在那里三句不离方尧,说的都是他如何好,如何用功学习,更加让人心烦。 第14章 忍无可忍的婉宁决定不忍了,瞅着方母没注意自己的时机,透过屏风的边缘向鸿林递了个眼神。 穆鸿林这边已经和方尧说过一会儿话了,哪怕他只有十一岁,也能看得出方尧并非自己姐姐的良配。 「方兄,」穆鸿林接收到了婉宁的眼神,一边说话,一边拱了拱手,「我这里有个问题想请教下方兄。」 方尧心里微微一笑,心想该来的终于是要来的。方尧早就料定,穆家人肯定要在接风宴上为难他一下,就算是不为难,也会借机考校学问的。 好在穆鸿林年纪不大,方尧心里也没有多紧张,自己可是大他六七岁,应该不会答不上来才是。 除非是穆鸿岭亲自问,可是他们同岁,这请教就说不上了。至于二子穆鸿渐,他走的是习武路子,学问上不足为惧。 「这是鸿林吧?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元庆历四年,西南曾爆发过一次大旱,田里颗粒无收,整个西南地区都陷入饥荒。当时巡查的钦差发现,有一地的赈灾粥里,不仅米粥浮筷,竟然还掺了米糠。若方兄是钦差,当如何处理?」 这题一出,倒是让方尧小小的惊讶了一上,他本以为穆鸿林会跟他辩难。所谓辩难,就是截取书中某一段言论,进行质问和论证。 但没想到,穆鸿林年纪不大,竟然问了一个颇为实际的问题。而且这个问题,看似简单,答案明了。但人家是来发难的,怎么会问这么简单的问题? 这里面不会有坑吧? 方尧决定迂回一下,「这个问题乃是当朝官员才应考虑的问题,鸿林小小年纪,想多了难免有清谈之嫌啊。」 这话一出品,穆鼎微微皱眉,就连穆鸿岭也心里不悦,自家弟弟向你诚心请教,你去上来就说人家有清谈之嫌,实在是让人讨厌。 穆鸿岭当即开口道:「方兄此言差矣,我辈读书人,都是有志于功名、力求日后入朝为官之人,鸿林也是如此。既然有志向,提前想想也没什么不好。再者,父亲乃是当朝宰相,有他在,又怎么会养成清谈的习惯?方兄也可以把心里所想说出来,好让让父亲品评一二。」 穆鼎点点头,「鸿林这个问题问的好,不只方贤侄,鸿岭你也要认真思考。」 方尧一听,得,这下肯定要答了。当下思索一番,「我朝有制,赈灾粥须立筷不倒,若有违者,当斩。」 「是以,」方尧转向穆鼎,「小侄认为,若此事发生,应当先将主事官员斩首,而且要当着百姓的面斩,这样才能维护朝廷的法度,也给灾民以信心。」 穆鼎捻着胡子,面无表情,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穆鸿岭听完方尧所答,深深地皱起了眉头。晚宴之前,他为了方尧提亲之事,还顶撞了父亲。如今却有些后悔。 这方尧看似满腹经纶、学富五车的样子,哪知一开口就露了馅,言谈空洞无物,满口都是大道理,十足十的夸夸其谈之辈。 这样的人穆鸿岭并不陌生,书院里许多人如此,还自认为有经世济国之能。 「父亲,孩儿有不同之看法。」 「讲。」 「孩儿觉得,粥里浮筷,又有掺有米糠,虽然不合律法,但事情已经发生,应当首先彻查存粮与灾民的多少,后续的粮食还有多久抵达。」 「若灾民太多,糖食太少,贸然实施标准,可能那一顿吃饱了,未来却要饿很多天。这同样不是合格的赈灾。」 方尧见穆鸿岭反驳自己,心中不服,「粮食若不够,那必是有官员贪污、中饱私囊,只要杀一儆百,就可让他们吐出粮食。」 「杀一的确可以儆百,但却未必都是当任的官员贪污。」穆鸿岭看到方尧要反驳,摆摆手,「咱们先假设是当任官员贪污。那么赈灾的米粮是在何处贪污的,一般来说,赈灾粮都是层层盘剥,而不是统一运到当地再行瓜分。」 「那么势必就有粮食被扣于半路,就算杀一儆百,贪污的官员们愿意吐出粮食,这些粮食也是需要时间运输。运粮这段时间,若当地无粮,灾民一样要挨饿。」 「其次,还要防着运输途中有灾民哄抢。虽然哄抢粮食被抓到就是杀头的罪名,可是饿死也同样是死。因此每到灾年,都会发生一些灾民哄抢的事件。为了防止哄抢,就要多派兵丁守护,这同样增加了粮食的消耗。」 「这也是我认为粮食不够,不见得都是当任的官员贪污的结果。有的可能是上层贪污,到了下层官员手里无粮,自然做不到立筷不倒,甚至要掺米糠。」 「还有时,粮食不够的原因,是因为灾民流动,比如鸿林提到的元庆四年的灾荒,阳水县县令面对大批从其他各处涌来的灾民,手中粮食不够,无奈以米糠掺之,以求养活更多人。结果却被以米粥浮筷罪名所杀。」 「虽然阳水县县令最后得以昭雪,但到底人是死了。朝廷就此失去了一位好的官员。」 穆鸿渐突然插话道:「有时不只是流动和贪污,灾时运粮也会有额外损耗。」 看到穆鸿岭询问的目光,「先前大哥也说了,为防止哄抢,就要多派兵丁运粮。这当然要增加消耗,此外,运粮的士兵和长官,也知道是运粮进灾区,只要进了灾区,无论是官还是兵都有挨饿的可能。」 第15章 「因此,路上的时候,这些士兵就会不自觉的多吃,还会有些人偷偷的多报些口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方尧可算找到了能说话的机会,「鸿渐贤弟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朝对于运粮士兵的口粮是有规定的,他们无论是想多吃,还是想自己省,都得在规定的范围之内。」 「话虽如此,但是方世兄可能忽略了一个问题,要知道灾民哄抢时,抢的可不止是粮食。那些暴动的灾民,为了防止暴露,往往在抢粮之后会杀人灭口。运兵的长官在关键时候还要靠士兵拼死保护,又怎么会严格限制他们的口粮?」 「所以,每到灾年,运粮的成本就会大幅上升,甚至有些运粮的车队会虚报一些损失,就是为了弥补士兵多吃多藏所带来的亏空。」 穆鼎看到几个儿子对于赈灾的细节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心里满意。京城贵公子都是锦衣玉食惯了的,这本无可厚非,但如果真养出何不食肉糜的纨绔,也是宰相府的耻辱。 「渐儿这个角度倒是不一般,岭儿你也要多和渐儿交流,你俩一文一武,不要有所偏颇。」 两兄弟一齐答道:「是。」 听到穆鼎夸奖鸿岭鸿渐,方尧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明明是向他请教,结果他却成了垫脚的。可是人家两兄弟答的是比自己好,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如果是心思正常的人,此时想的应该是努力精进学业,或是与鸿岭、鸿渐两人多多交流。 但方尧却觉得,这是他们三兄弟计划好的,鸿林提问,这两人给答案,目的就是让自己难堪。 甚至就连答案,也是事先对好的,不然何以穆鸿林一问,穆鸿岭和穆鸿渐就像是深思熟虑过的一般? 堂堂宰相府,竟然使唤这般下作的手段,也不知羞! 方尧没想到穆鸿淋只是提了一个问题,不但没能答上来,还让他在穆家人面前丢了人,心里不由暗暗咬牙,记恨上了穆鸿林。 「鸿林贤弟倒是提了个好问题啊,小小年纪就有如此思考,想必等到下次府试,就能考过秀才了。」 这话方尧本是当着诛心之言说的,目的就是要让穆鸿林难堪。 要知道鸿林也才十一岁,等到下次府试也就十二岁,十二岁能中秀才,已经可以说是神童了。 要知道,大多数人中秀才都是在十七八岁,十五岁以下的,都是凤毛麟角。 只可惜他这个想法注定只能落空,话一出口,穆鸿岭和穆鸿渐就对视一眼,眼里满是促狭的笑意,然后穆鸿林一脸腼腆,「我……已经是秀才了。」 穆婉宁一直竖着耳朵偷听,此时听到鸿林已经是秀才,真是打心底里吃惊,脱口问道:「鸿林你竟然是秀才?什么时候的事?」 穆鸿林有些不好意思,「去年的事,当时四姐姐病着,就没通知你,而且父亲哥哥都说我年龄太小,应该低调。」 以免名声太过,木秀于林,风欲催之。 婉宁心里乐开了花,「好小子,这事儿你当时就该告诉我,说不定我一高兴,病就好了呢。再低调自己家人也得通知啊。不说了,等回头四姐给你补份大大的贺礼。」 嘿,去年穆鸿林才十岁,十岁的秀才,让你方尧阴阳怪气,气死你,酸掉你的牙! 鸿林整张脸都红了,连忙站起来,「这也不是我自己的功劳,我有族学,有父亲的藏书,还有大哥的教导,大哥说了,我的天赋虽好,但若没有这些好的条件,也是不行的。所以不能志满,要继续努力学习才是。」 婉宁一脸的笑意,不枉自己即使再气安宁,也是始终把鸿岭当成幼弟,无论买什么做什么都没落下他。 看到婉宁是发自内心的替鸿林高兴,不同人却有了不同的感受。 王氏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刘嬷嬷之前给她说的话:这四姑娘没有自己的亲兄弟,谁对她好,她嫁给侯爷后,回报就落在谁的身上。 而安宁和郑氏觉得,比起婉宁这个庶姐,她们对鸿林的关注真的是太少了。虽然也为他的成就高兴,但是因为一母同胞,安宁压根就没想过鸿林会对她不好这件事,而郑氏也是同样想法。 现在有了婉宁的对比,安宁和郑氏忽然生出一股危机感,如果以后鸿林更亲近婉宁怎么办? 「林儿说得好啊,岭儿教导的也不错。」穆鼎今天看自己的儿子是越看越开心,就算二儿子没如他的愿最终去习了武,但也是踏踏实实地性格。 尤其有了方尧这个只会夸夸其谈的货色,两厢对比,儿子们真是太给他长脸了。 穆鼎甚至隐隐生出了一丝胜利的快感,当年自己没比过方淮,自己的儿子可是大大的比过了。 如此看来,说不定婉宁猜得对,就是方淮觉得方尧不成气,因此断了结亲的念想。 方尧此时也是傻了眼,十岁就中秀才?这已经和那些有名的神童一样了,而且不只如此,穆鸿林现在也跟他一样,是有资格参加秋闱的。 再看看穆鸿岭,鸿林都说有他教导的功劳,那他的学问又到什么程度了?今年他跟自己一起下场参加秋闱,这一对比起来…… 第16章 到时若是穆鸿岭高中,而他名落孙山,想玩什么才子佳人的戏码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方尧偷眼了看了看坐在另一桌的安宁,看来想要结亲,一定要在秋闱之前把安宁搞定。 婉宁一直透过屏风的边缘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方尧的表情,眼看着差不多了,心里暗笑,转过身来面对方母。 「方伯母。」 婉宁这一声把方母吓了一跳,刚刚她可是没口子的夸自己儿子,结果转眼间就被一个孩子问住了。 方母正尴尬,听到婉宁开口,立刻堆起笑容:「四姑娘。」 「您和方世兄的来意,我们都清楚。虽说结不结亲,是父亲说得才算,可是我与三姐姐也是十几年的姐妹,感情深厚,不想看姐姐嫁过去吃苦,因此有些话还是要替姐姐问清楚的,若是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请方伯母见谅。」 方母知道眼前的小姑娘就是风传要与镇西侯定亲的人,自然不敢怠慢,嘴里连连说道:「应该的,应该的。」 一桌人除了方母,面色上都有些古怪。安宁听了,更是有些憋不住笑,她们两人十几年姐妹是真的,但可绝称不上感情深厚,亏得婉宁能这么脸不红气不喘说出这四个字来。 不过嘛,听着倒是挺舒服的。 婉宁可没有自己正在说瞎话的感觉,一本正经道:「听说方伯母和方世兄,也是最近才知道故去的方大人曾经与父亲有意结亲一事。」 「是,今年不是有秋闱么,我想让尧儿进京赶考,临行前收拾东西时,偶然发现的。」 婉宁装做恍然大悟的样子,「是这样。可我看方世兄年龄也不小了,不知道之前可有议亲?」 话一出口,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连穆鼎那边也留意了几分。 方母如临大敌,紧张了一下,又故做轻松,「咳,我是动过心思要给尧儿说亲的,但是他非说要参加过秋闱,再行议亲。」 婉宁赞许的点点头,「我父亲常说,男儿与女子不同,就当先立业再成家,这样也能给女儿家一个交待。方世兄果然好志向。」 方母隐约觉得这话有点不对味儿,这是要尧儿先中举再议亲的意思? 稳了稳心神,方母慢悠悠道:「其实之前不定亲,其实也是存了些小心思的。毕竟若是能中举,这接下来能定亲的人家就不一样。但现在就不必了,能和宰相府结亲,已经是我儿天大的福分,中不中举都行的。」 「这中不中举的,对方世兄可能无碍,对于我三姐姐却大不一样。刚刚方伯母也见到了,我大哥和五弟的学问都是很好的,二哥虽然走了习武的路子,但其实也是文武兼修,现在也是秀才的身份呢。」 「就连我三姐姐,在京城中也有才女之称。这样的女子,如果嫁给一个连举人也考不上的秀才,实在是让我这做妹妹的替她惋惜。」 「而且本朝规定,不能中举便不能做官,方世兄家里又是没产没田的,三姐姐嫁过去难免要受苦。」 方母赶紧接口,「那怎么会,我们家老爷临去之前,还是留了些家底的。再者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方伯母,慎言。且不说方世兄不是什么鸡啊狗啊的,就算是,这夫妻同甘共苦,也得有个伉俪情深的前提不是?我三姐姐可和方世兄没有感情。」 「四姑娘这话说的就没道理了,」方母顾不得婉宁是什么准侯府夫人的身份,这话若是不驳倒了,真就成了考不上举人就别来提亲的戏码了。 「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和学问、功名又有什么关系?四姑娘,这饭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 婉宁也是冷哼一声,「所谓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如果一无功名,二无家产,难道让我三姐姐嫁过去喝西北风?还是说……」婉宁眼睛一眯,坏坏地笑了下,「还是说方世兄打算吃软饭,靠着我们宰相府资助过活?」 虽然方家母子就是这么打算的,可是有些话,好说却不好听。婉宁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就算方母脸皮厚能打得哈哈,方尧年轻气盛也忍不了。 方尧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我们母子前来提亲,本不过是想遵从父亲遗愿,既然宰相府看不起我们,我们也高攀不起这样的清贵人家。娘,我们走。」 婉宁心里嗤笑,同样的招数下午刚使过,晚上又来? 「方世兄,你这话就不对了。即便婉宁还小,也知道结两姓之好,要么就是两家情投意合,要么就是门当户对。」 「方世兄与我三姐不过初见,肯定是谈不上郎有情、妾有意了。既然是父母之命,自然就要当面锣、对面鼓的把聘礼啊,嫁妆啊这些算清楚。如今我不过是刚开了个头,怎么就成了看不起你们了。」 婉宁这话也是给安宁提了个醒,可别让方尧搞出什么一见钟情,才子佳人的戏码。 实在是上一世,她自己就是这么被骗的。 「不过嘛,」婉宁软了下口气,「我曾听父亲提起,当年父亲有意与方大人结亲,也是因为方大人品性高洁、风采斐然,又是那一届的状元。」婉宁再次捧了一下已经不在人世的方淮,把方淮捧得越高,日后就能越衬出方尧的不堪。 第17章 更何况,当年身为寒门学子的方淮,能让出身世家的穆鼎倾心相交,也足见其风采。婉宁这么说,也不为过。 「想必,身为状元之子的方世兄,考个举人功名,应该不是难事吧?」 方尧气得差点仰倒,这是刚刚的诛心之言转嫁到自己身上了。 十二岁能中秀才,已经算得上神童,十七岁能中举人,那更是万里挑一的人,他哪里有那个本事? 事实上婉宁敢这么说,正是知道方尧这次没考上。 前一世,方尧是在二十岁的时候中的举,也就是他们成亲后的那次秋闱。虽然这也很不错,毕竟二十七八岁也有中不了举的。 但那一年秋闱出了舞弊案,方尧虽然没有直接参与舞弊,但确实是间接知道了考题。结果出来后,只要有关联的,都被剥夺了成绩。 方尧虽然也有关,但联系不大,又是宰相家的女婿,因此得以保全,也因此才中了举。 否则靠着他那点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的学问,再有十年也考不上举人。 穆鼎见婉宁已经唱了白脸,知道接下来该自己唱红脸了,轻轻咳嗽一声道:「婉宁不要胡说,举人哪里是那么容易考的,就连你大哥也不是有十足十的把握。」 婉宁差点笑出声,你老人家这明着说女儿,暗地里夸儿子是怎么回事? 不过父亲既然发话,婉宁当然也要做出受训的样子,「父亲说的是,是女儿妄言了。」 「不过嘛,」穆鼎话锋一转,「这无论结亲与否,方贤侄的学业倒是不能耽搁。方淮兄当年与我也是至交,他的后人,老夫是一定会照顾的。」 「不知方贤侄可有当地书院山长的推介函?如果有的话,再加上老夫的引荐,距离开考的这两个月,让你进国子监附学,应该不是难事。」 方尧脸皮发烫,「回穆伯父的话,之前因为守孝,是以一直在家读书,未能前去学院就读。」 按规矩,守孝的确不能进学院。可是大凡有志于赶考的,在出了孝期之后,都会去当地书院参加一次特殊的考试,只要能考过,书院的山长就会给一封推介信。 这种事情,山长一般都不会吝啬,毕竟出去的学子一旦高中,身为推介人,也是面上有光。同时还能给书院营造些名气。 可惜,方尧自从几年前无意间知道自己有了这么一门亲事后,就再也没有用心读过书了。 自然也就没能通过考校,要来山长的推介函。 穆鼎在官场浸淫了几十年,这些事能不清楚?当下也不戳破,只是捻着胡须道:「这样啊,那就只能舍一舍老夫的脸面,去白鹿书院了,虽不比国子监,但也是名声在外。」 「明日我就去见一见白鹿书院的山长秦大人,贤侄若有写好的文章,饭后可拿来给我,这样也好把握些。」 方尧不好再说没有,只得拱手应道:「多谢穆伯父提携,小侄的确有一篇成文,这就去誊写一遍,稍后呈给伯父。」 说罢,方尧离席而去,竟连饭也不吃了。当然也实在是没脸吃饭,学问、学历都被秒成了渣渣,还没有推介函,还得靠着人情进书院,真是丢人丢大发了。 婉宁才不管方尧吃没吃饱,会不会胃痛,比起前一世她受的折磨,这真是比微不足道,还微不足道。 眼看着儿子饭也没吃就离席而去,方母直心疼,再扭头看着婉宁坐在那里,气就不打一处来。 方家母子对今天的接风宴,可是寄予厚望的。他们心里也清楚,凭他们的身份地位,哪怕有婚约,也会被世人说成一门心思攀高枝。 但若方尧能展现些才华,得了三姑娘的倾心,就会变成才子佳人的美谈,攀高枝什么的就不会被提起。 甚至还能突出方尧的才学,也能让穆鼎允婚允得更痛快些。 结果,这计划还没等实施,就被婉宁破了个干干净净。 哼,别以为我老眼昏花,没看到你和那个小子使眼色。 「四姑娘倒是伶牙俐齿,就是说话全无女儿家的矜持。婚姻大事本是父母长辈的事,你一个晚辈,却大谈什么嫁妆、聘礼。也不知道等姑娘自己出嫁时,是不是也要亲自上阵打算盘啊?」 「方夫人,」郑氏突然开口,「四姑娘不过是心疼姐姐,多问了几句罢了,方夫人一个长辈,又何必与一个晚辈这么计较,咄咄逼人呢?」 婉宁为自己女儿说话,郑氏肯定要替婉宁出头的。 「哼,」方母冷笑,「你们穆家真是好规矩,不但庶出的女儿满口铜臭,就连这妾氏都能上桌吃饭了。我们方家可没这规矩。」 郑氏气得心头火起,却没法直接发作。方母说得没错,妾乃是低贱之人,不能上席面的。但今天她是以婉宁生母的身份坐上来的,这样直接挑明,无异于打她的脸。 婉宁却是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还好意思谈规矩,宠妾灭妻那一套,你们方家不是最拿手么。 王氏虽然很高兴看到郑氏吃瘪,但是对外来说,维护宰相府是更重要的事。 第18章 「她能上桌,自然是我允的。今儿是相爷以家宴规格来为方夫人母子接风洗尘。既是家宴,郑氏身为安宁生母,坐在这儿也没什么。」 「至于婉儿么,不过是忧心姐姐,多说了两句话而已。若方夫人若觉得我们宰相府规矩不好,不如这亲事就作罢,也是皆大欢喜,可好?」 郑氏立刻起身,极为标准的向王氏行了个礼,「多谢姐姐。」 方母当即就有些懵,怎么这主母替庶出的子女和小妾说话,这三者之间不应该是水火不容的么? 晚宴最终在穆家自己人的和谐气氛中收场了,至于方母高不高兴,可就不在婉宁的操心范围之内了。 一进后院,安宁找了空,走到婉宁身边,「今天真是多谢四妹妹了。」 婉宁调皮的抬了抬戴着镯子的右手,「我这叫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谁叫我这么喜欢三姐姐送的镯子呢。往后你多送我点好东西,我保准还向着你。」 安宁轻轻地啐了一口婉宁,「你个小财迷。」 「不过,三姐姐你可要多注意方尧,他们母子俩虽然想借我们宰相府的势,但这种事好说不好听。我要是他们,一定想办法跟你来一出花前月下,郎有情、妾有意的戏码。到时对外就说是你与他一见钟情,这样名声上也就好听了。」 「妹妹放心,断不会出现这样的事。」安宁咬牙切齿,今天方家母子的表现她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就方尧那学问,还比不过自己的弟弟,实在有够让人瞧不上的。 婉宁点点头,她也觉得那种才子佳人的戏码不太可能,毕竟安宁挑人的眼光一向是以身份地位为准的,方尧除非马上中了状元,否则入不了她的眼的。 不过,小心使得万年船,婉宁宁可多叮嘱几句,也不要真的事后翻船。同时这也能拉近一下她与安宁的关系。 如果有可能的话,一家人还是和和睦睦的好。 刚回到自己的清兮院,云香就迎上前来。 婉宁一看云香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查到了什么,示意墨香关好屋门,然后道:「云香是有收获了?」 「奴婢在方家母子都去赴宴时,进到他们客居的屋子里查看了一下。他们母子的行李不多,不像是长途跋涉,更像是从京中某处生活了一段时间,然后做出远道而来的样子。」 婉宁点点头,「嗯,接着说。」 「我在屋里逗留的时间不长,方尧就回来了,我只在他的一本书中找到一张收据。」 「你没被他发现吧?」 云香颇为自信的笑了笑,「姑娘放心,奴婢受过专门的训练,别说方尧一介书生,就是我们云字头的,也没人能发现我的探查的。」 婉宁这才放下心来,「那收据是哪里的?」 「是一家首饰坊的,收据上只写着梅花簪子一支,价值三十两。订货日期是三天前,取货日期是两天后。」 果然不是初到京城呢,而且一听到梅花二字,婉宁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个害死她的直接凶手,简月梅。 如果按前一世的时间,婉宁刚过门不到一年,方尧就中了举,然后娶了简月梅做平妻。那时简月梅的儿子已经虚岁三岁。 按照这个岁数,此时正是简月梅刚刚怀孕的时候。 也不知道这根梅花簪子,是为了庆祝有孕,还是为了逼简月梅打掉孩子呢? 倒是檀香此时有些疑惑,「三十两一根簪子,也不便宜了,那方家不是说自己没钱么?」 婉宁冷哼,「不哭穷,怎么好直拉住在府上。」 「云香,你明天出府一趟,把这家首饰坊找到,看看能不能从附近打探出来什么。墨香,方家母子在府的这段时间,任何风吹草动你都不能放过。」 「是。」 檀香有点着急,「小姐,那我呢?我干什么?」 婉宁笑着看了一眼檀香,「所以你是打算让我瘸着一只脚,自己吃饭洗漱了?」 檀香闹了个大红脸,「对对,我在家伺候小姐嘛,我怎么这么笨。」 「好了,去打水来我要换身衣服。」婉宁说完冲着檀香、墨香挥挥手,却又给了云香一个不一样的眼神。 檀香墨香转身出去,云香走到婉宁身边,「姑娘还有吩咐么?」 婉宁目光锐利地看着云香,「将军说他明天就要做手术了,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有没有危险,有多少危险?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人,要对我说实话。」 「奴婢不敢欺瞒姑娘,但这事确实不知。不过前几日在府里时,薛神医可是把全府人都折腾了个够呛。」 「先是命人买了柔软的白布,裁成一条条的,全都放在锅中煮沸。还专门让人收拾了几间空房出来,除了必要的床和椅子,什么都不放,屋子本身也是收拾得纤尘不染。」 「府里人都说薛神医太过矫情,不过奴婢倒是觉得,他这么做,是为了增加将军手术的成功率。毕竟战场上,也不是没有因为小伤口感染而……」 婉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薛青河做的这些,与她在书上看到的不谋而合。水煮过的绷带可以减少感染的可能,屋子必须收拾干净,想必也是如此。 第19章 「罢了,你明儿抽空,回将军府里看看,我不方便过去,你倒是无碍的。对了,顺便问下将军……我想做根挽发的簪子给他,问问他喜欢什么样式的……或者材质的。」 婉宁说到最后,声音跟蚊子比起来也没差多少。两辈子加起来,她还是头一次有心上人,更是头一次送心上人礼物。 好在听力了得,即使婉宁声小,也算是听个清楚,微笑着退了下去。 重生以前,婉宁多次借着生病,略去了给周氏请安,倒不是她不愿意亲近祖母,实在是周氏威严,安宁刻薄,那时的婉宁总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宁可不去。 可重生之后,婉宁放开了自己,也感受到了亲人间的慈爱与温暖,因此只要还能动,是一定给祖母请安的。 「不是说不叫你来了么,脚扭了就好好在床上躺着,这来回动,要是加剧了可怎么办?」周氏一看婉宁,就立刻心疼的数落她起来。 最近周氏对婉宁是越来越喜欢,而且婉宁的脚怎么伤的,她也是知道的。只是对方是县主,皇亲国戚,只要咬定那是意外,婉宁这官司还真是没法打。 受了委屈还得忍着,周氏对婉宁更加心疼。 婉宁一听到祖母的话,就笑眯了眼,有人疼爱的感觉真的太好了。 「祖母是我的福星,孙女儿看到祖母就不疼啦。」 周氏笑骂,「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油嘴滑舌的,现在这小嘴儿简直跟抹了蜜似的。」 婉宁照例还是来得最早的那个,这会儿趁着其他人还没来,婉宁简短的把昨天方家的母子的事说了一遍,「爹爹要是不答应这婚事,那方家母子一定会闹,到时传出去,对父亲的官声实在不好,难免不被人捉住把柄参上一本。」 「我就想办法说考不上举人就别来提亲。不过那方家人脸皮太厚了,硬是不接茬。」 周氏用头指头点了下婉宁的额头,「他们既然来了,就是把脸皮放在家里才来的,当然不会接你的茬了。」 婉宁叹了口气,「祖母说的是,这人不要脸,还真就是天下无敌。」 周氏听完哈哈大笑,「你个小猢狲,这都是哪里学来的话,在外可不能乱说。」 「是。我只说给祖母一人听。」 「马屁精。」 说话的功夫,陆陆续续有人来,对于婉宁和周氏言笑晏晏的场景早已见怪不怪。 一一请完安后,婉宁被周氏留下吃了早餐,席间婉宁叽叽喳喳的又把昨日里好玩的事,挨个说了一遍,大大满足了周氏的八卦欲望之后,才被放回清兮院。 却说云香一早就出了府去,先去了镇西侯府。只不过并未见萧长恭,听说萧长恭已经让薛青河「关」起来了,除了薛青河、皇帝派去的孙正泷,以及小七三人,任何人都不得进到屋子里去。 不过,不能见面,但传话是无碍的,据说萧长恭听到婉宁要给他做簪子,还不自觉的摸了摸头上,「呃,让她看着弄吧。就是让她弄得结实点,小七手重。」 云香听了回话忍不住想笑,头一次听说之送定情物,还要送结实点的。 云香出了府门,直奔金俏银。这金俏银,就是给出方尧手里那张收据的铺子。 金俏银坐落在如意坊,这里是城西的一处商业坊;与吉祥街一样,都是朝廷划定的商业区。 在如意坊里,金俏银算是最大的首饰店,相当于吉祥街上的天工楼。 云香进去逛了一圈,店里的客人说多不多,并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只是往摆簪子的地方多看了两眼,倒是没有见到梅花簪。 一位伙计上前招呼,「不如姑娘相中哪件了,喜欢的话,这有铜镜,刚刚打磨过的,可以试戴一下。」 「那也不必,我是为我家姑娘来的,她之前的梅花簪遗失了,想换一根,不知店家可有关差不多的?」 「这倒是不巧了,之前的一批已经卖完了,如今又是七月,梅花簪通常是姑娘们冬天喜欢戴的首饰,因此还未到出新款式的时间。贵姑娘若是真想要,倒是可以让师傅单做一根,只不过时间和价钱上么,要高一些。」 「那就算了,我跟姑娘说说,不如等到年底出新款再买好了。」 「冬至时会出新款,到时请贵姑娘一定光临小店。」 「好说,好说。」 云香又四处看了看,便离开了金俏银退了出去,看来方尧手里那张收据,就是单独定做的发簪了。这么特殊的客人,事后追问起来,无论是店伙伴还是做簪子的师傅,想必都是印象深刻的。 云香又在城西处转了转,方家母子虽然不是初到京城,但也肯定不是长住户。那么这之前租个房子落脚就很有可能。 至于梅花簪要送的人么,很可能也是同样住在附近的。 云香查访了一圈,大概摸清了城西住户的分布,就回了穆府。 见到婉宁时,婉宁正坐在书桌上写字,桌子下放了个软榻用来搁住受伤的脚。 「姑娘,」云香行礼,「那金俏银位于城西的如意坊。奴婢打听了一下,城西的住户虽多是外地进城的商贩,但最近搬来的却是不多。其中只有五家有年轻的女子。 第20章 婉宁压抑住自己内心的激动,点点头。其实婉宁自己前去走一圈,多半就能直接找出简月梅。 毕竟那个女人害她吃尽苦头,那张脸,就是化成灰,婉宁也是认得的。 可是,一旦出现势必要暴露,甚至惹人怀疑,婉宁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知道了。这几日密切注意方尧,只要他出府,你就盯死了。对了,你这么明目张胆的打听,不会暴露吧?」 「姑娘放心,我用的是自立女户想找住处的借口。女人立户,选个合适的邻居就很必要了,没人会怀疑的。」 婉宁点点头,「果然是办事老到,将军把你给了我,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对了,将军说了,发簪要结实点儿的。因为小七手重,怕他扭断了。」 婉宁也是一愣,真是头一次送东西听到要结实些的要求…… 檀香和墨香听了也是莞尔,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浮起了笑意。 尧已经在昨日跟着穆鼎去了趟白鹿书院,因为有着穆鼎的面子,再加上方尧之前呈了篇还算不错的文章,书院也就同意收了方尧附学。 不过今天正好是学院的休沐日,方尧也就顺理成章的继续在客院复习。 那支梅花簪的取货日也是今天,因此云香一早就盯死了方尧,只要他出门,她就会跟上。 有云香跟着方尧,婉宁放心得很,除了早上给周氏请安外,就坐在屋里研究那份从糕点铺拿回来的帐本。 一边研究,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等到云香中午回府里,已经计划得差不多了。云香报告说,方尧果然去了趟金俏银,取了簪子后,又去成衣铺买了两身衣裳,然后就回府了。 并没有去见其他人。 婉宁点点头,心想这才不过两天,能沉得住气也是正常。 另外据墨香的回报,这两天方母也很老实,就一直待在屋里,说是路途劳累,需要休息。 穆鼎也收到了同样的回报,对于方尧的小动作,当只不知。对于方母则是吩咐人请了郎中过府,这些面子功夫,该做还是要做的。 穆鼎也明白方家母子的意思,无非是借势。住在宰相府里,虽然是寄人篱下,但却也能表明自己与宰相府的关系,就算是那些世家公子,也不会太过怠慢的。 借势倒也没什么,正好穆鼎也想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就近观察。若真是个好的,允婚也是皆大欢喜。若是方尧真有什么问题,他也不是迂腐之人。 能当一朝宰相的,又怎么会轻易让人拿捏住? 穆鼎又把那日方尧呈给他的文章找了出来,再次仔细看了一番。 文章写得的确不错,字迹也还算可观,就是这文章呈现出来的水平,和那日在饭桌上的谈吐见解对不上。 文章是个言之有物的,谈吐却又空洞无味。 虽然有些人的确是内秀,肚子里有学问,却是茶壶煮饺子,倒不出来。 但那个方尧,怎么看都不是拙嘴笨腮之人。 「来人,去看看方公子在做什么,不忙的话把他叫来书房。」 「是。」 小厮走到方尧的所住的客院时,方尧正在画画。 按说,此时已经是七月初,八月初八就要进考场,满打满算也就两个月的时间,如果是个刻苦的,这儿会实在不应该画画,而应该去温书,哪怕是多看几篇文章也好。 结果方尧却是在画画。 画的是一幅雪中红梅图。 此时已经画得差不多,方尧看到小厮叫他,还故意装模做样的添了几笔,提了字,这才把画交给相府分配给他的小厮,让他速去装裱,最好晚饭后就能拿回来。 然后自己跟着穆鼎派来的人,前去书房。 那个接过画的小厮叫富成,面上虽不显,心里却是不屑。 大少爷无论是在学堂,还是在家,都是日日苦读,这厮却还想着作画。画完了,还要裱起来,却又装做不懂的样子不给钱,真是让人看不起。 不过腹诽归腹诽,该听的吩咐还是要听的,反正也不花他的钱。 富成找了管家,去帐房处支了钱,刚走到供小厮家丁出入的侧门处,就遇到了墨香。 「富成,你这要是要出府?」 「是墨香姑娘啊,我正要出府呢。」富成并不是哪个主子的贴身小厮,只是二等的杂役,因此见到一等的大丫环,还是很尊敬的。 毕竟这此大丫环月例高,若是托他们办事,多少都会打赏一些铜板的。 墨香看到富成手里的卷轴,脸上微笑不变,从荷包中掏出一小角碎银,「四姑娘今天想吃福寿居的酱猪蹄,你既然要出府,就帮忙买上两个吧。」 富成掂了掂手里的碎银,想着买完还能剩下一些,脸上也有了笑容,「既然四姑娘有吩咐,那我办完手里的事就去。」 看到墨香眼睛一直在看自己手里的画,富成也不扭捏,压低声音,「那个方少爷画的,要我赶紧送裱起来。红梅图。」 第21章 墨香满脸笑容,「多谢富成了,快去快回啊。我们姑娘还等着吃呢。」 「好咧。」 墨香把方尧画了幅红梅图的消息告诉了婉宁,婉宁便又想起那根梅花簪了,梅花簪配红梅图,倒是不错,可这大夏天的,画的哪门子红梅图啊? 答案很快就在晚饭后揭晓了,婉宁正在屋里琢磨给鸿林送什么礼时,墨香神神秘秘地跑进来,「方公子在花园里,与三姑娘偶遇了。」 婉宁心里一阵的无奈,不是吧,这得多厚的脸皮啊。都提醒他不要玩什么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的戏码了,他还来。 想到这人竟然是自己上辈子的夫君,婉宁真觉得连刚刚吃下的饭都不香了。 「走,我们去看看。」 此时的花园里,安宁正在心里狂翻白眼,在别人府里的花园玩偶遇,还一副惊喜的样子,也就只有话本里会这么写,还是那种最低级的话本。 不过,既然说好了要装温柔贤淑,要迷惑方家母子,安宁也不好把自己的鄙视表现得太过明显。 「安宁妹妹,」方尧拿出一副自认为风流潇洒的做派,「自从那日在家宴上一见,就觉得安宁妹妹既知书达理,又美艳动人,就像那凌霜傲雪的红梅一样,让人一见难忘。」 「这幅雪中红梅图,正是安宁妹妹的写照。」 哪怕明知方尧的话作不得数,安宁也还是露出了笑脸,她还从未被人这么夸奖过呢。跟在和静县主身边,她一向都是那个陪衬的,有再多的奉承话,也只是对着吴采薇一人,不会分与她半点。 只可惜,一打开画,安宁的笑容就收敛了许多——这红梅画得实在是太一般了,不但呆板、毫无神韵,有些地方甚至还画错了,用这样的画比她,究竟是夸她还是骂她啊。 可是画已经拿在手里,安宁也不好再递回去说不要,只得交给翠鸣,让她替自己拿着。 方尧又从怀中掏出用手帕包裹的梅花簪,「这支梅花簪的样式,也是我亲自画的,找了匠人打造,独一无二,正适合安宁妹妹。」 安宁扫了一眼梅花簪,心里的鄙视更甚。 如果换一个人来,或许会被方尧的谎话唬住。毕竟光是梅花簪一种,就有几十种样式,就算有人每一样都见过,但却未必全能记住。 但可惜的是,方尧遇到的是穆安宁。 不只是梅花簪,只要是女子戴的首饰,只要在这京城里出现过,安宁都是了如指掌。哪一家卖的,哪一年出的款式,甚至是由哪一位师傅打的,安宁都能如数家珍。 比如眼前这支梅花赞,就是城西那家金俏银在前年冬至时推出的款式。 连去年的款式都不是,还好意思说是他自己画的样式,这是拿她穆安宁当傻子骗不成? 安宁的脸色冷淡下来,并没有伸手去接簪子。 「多谢方世兄的美意,只是这簪子如此贵重,我却是不方便收的。」安宁还特意在「贵重」两个字上强调了一下。 「安宁妹妹这话就见外了,你既然叫我一声世兄,这簪子你就收得。最近一直叨扰府上,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而且安宁妹妹容貌秀丽又气质斐然,正适合佩戴梅花,以显清雅。」 如果是拿出簪子之前,安宁听到这话还会高兴一些,可是在方尧这么明晃晃地诓骗自己之后,再听就是满满地讽刺了。 安宁正待拒绝时,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婉宁的声音,「三姐姐你可让我好找。」 安宁心里一喜,觉得婉宁来的正是时候,刚好让她有理由摆脱方尧。 不过安宁同时也有些诧异,她什么时候看到婉宁这么高兴了? 这时婉宁已经由墨香推着,走到近前来,「三姐姐原来在花园里赏花啊,呀,方世兄也在,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四妹妹莫胡说,我就是在花园里偶然遇到了方世兄而已。你找我有事?」 婉宁其实就是顺口一说,她本是来搅局的,哪里真有事找安宁。但是看到翠鸣手里拿了个画轴,想必就是那副红梅图,又想到白天方尧已经把梅花簪取了回来,心里灵机一动。 「我近日想打只簪子,想着三姐姐对于京城各家的首饰坊都了如指掌,就希望姐姐给我推荐一家手艺好的,以免被人诓骗了去。」 安宁差点没有笑出声,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正愁没办法臊臊那位自作聪明的方世兄呢,这不就来了? 再一次的,安宁觉得这种有姐妹帮衬着的感觉真好。 「那可多了。能在京城开首饰坊的,没点本事是立不住的。不过这也得要看四妹妹想做什么样式的,各家擅长的技艺是不同的。比如搓花丝、掐花这一项,做得最好的当数吉祥街上的天工楼。」 「要论錾刻嘛,那就去城西的金俏银,他家工艺最好。除此之外,要买珠子,就去金俏银不远的玉镶金,他家能买到各式各样的珠子。而且你还能在玉镶鑫买珠子,然后去金销银镶嵌……」 方尧在边上听的脸皮发烫,没想到这穆安宁竟然对首饰了解得这么清楚,尤其还提到了金俏银,搞不好人家已经看出自己在说谎了。 第22章 想到这儿,方尧尽量装做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开口道:「不打扰两位妹妹了,我也该回去温书了。」 「方世兄慢走。」 看到方尧远去,安宁笑得乐不可支,「还真你让说中了,这方尧还真想跟我玩一见钟情那一套。四妹妹你可是不知道,刚刚他拿了一根前年的簪子,竟和我说那是他亲手画的样式。」 婉宁故作惊讶,「他还真敢说啊,当着姐姐的面谈论首饰样式,这不是班门弄斧么?」 安宁心里得意,「诺,还有这幅画,你瞅瞅,我教上翠鸣一个月,都能比他画得好。」 前一世婉宁还真没见过方尧作画,此时接过扫了一眼,就觉得一点也不出她所料。 以方尧那种自认为怀才不遇的性格,若真是画得好,早就四处宣扬了。 「画作什么的我不懂,倒是这梅花的样式,有点眼熟。」 「眼熟就对了,这个样式是郢元浩的雪地红梅图,京城中但凡开书画店的,都要临上一幅的。」 「原来如此,三姐姐还真是不愧才女的称呼。」 安宁现在看婉宁是越看顺眼,嘴里也不再像以前那么不饶人,「不过就是看得多了一些罢了,哪里是什么才女。你到底要打什么样的首饰啊?」 「说来话长,三姐姐来我清兮院坐坐吧。」 「也好。」 一路回到婉宁所在的清兮院,婉宁让檀香上茶,然后询问道:「不知姐姐可知这京城中哪一家,最擅长做玉石雕刻?」 「玉石雕刻嘛,四妹妹是自己带还是送人?」 「自己带怎么说,送人怎么说?」 「若是你自己带,那就去天工楼,它家做工精细,又不失灵动,最适合女子;若是送人,尤其还是送男人……」安宁促狭的看着婉宁,一脸打趣的神情。 「若是男人用的,比如说发簪,那最好去找城西的鲁老头。他虽是个雕佛像的,但偶而也会刻几支发簪补贴家用。我见过一支他给女儿刻的发簪,用料虽然一般,但形状极好,古朴有力,一点也不不比天工楼那精雕细琢的差。」 「不过,这人性情古怪,你去之前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哦对了,据说他酷爱他家巷子口的酱肘子,以及一种名叫土窟春的酒。你若想让他打发簪,这两样一定要备上才是。」 婉宁眼睛亮了一下,「三姐姐果然厉害,这下我真是问对了人。」 安宁看到婉宁已经琢磨给萧长恭送东西了,自己却还被方尧耽误着,心里一时有些难过。 婉宁轻轻安慰道:「三姐姐不必忧心,都现在这个时候了,那方尧还把心思用在送画送东西上,以我看肯定是没希望中举的。只要他落榜,想必也没有脸面继续提亲了。就算提,我们也有办法拒绝,更何况,他刚刚已经将把柄交在我们手上了。」 安宁一脸困惑,「哪里有什么把柄?」 婉宁眨了眨眼睛,「就是那根簪子啊。」 安宁仍是不明所以,「簪子怎么算是把柄了?」 「刚刚还夸姐姐对京城首饰了如指掌呢,这会儿怎么就一叶障目了?现在是什么时节,盛夏啊。哪家店会把梅花簪放到现在来卖?而且姐姐还说那是前年的款式,想必早就卖没了。」 安宁一拍巴掌,「对啊,那簪子根本不可能是现买的,要么是他早就买下的,要么就是现打的。不,肯定是现打的,新出的首饰有新气儿,这点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这就是了,姐姐与他才见面几天,现在打的首饰哪里能那么快做出来?肯定是提前几天打好的,可是既未见过姐姐,怎么就敢先定首饰?若是夏天的样式也就罢了,哪有特意打一根冬天的簪子来送未曾见过面的人的?」 安宁眨眨眼睛,脸上浮现出惊讶的表情,声音也不自觉压低了些许,「你是说,这簪子可能是打给别人的,见到我之后才想起来转送给我的?」 婉宁也凑近了些,「我觉得八九不离十。这方尧早就与人有染,却又跑上门前来求亲,咱们只要沉住气,时间久了,不信他不露出马脚。」 安宁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妹妹这话可真真的让我把心放回肚子里了,看来我那镯子送的不亏,不枉我忍着心疼给你。」 婉宁哈哈大笑,「原来姐姐送的时候也心疼呢啊,我还以为你不在意呢。」 「你呀,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 姐妹俩继续说笑了一阵,安宁才告辞离去。 檀香看着安宁的背影,「我都有点不敢相信那是三姑娘了,奴婢怎么也想不到,三姑娘也有不欺负人的时候,而且还能这么一直和气地说话。」 婉宁忍不住笑道:「你啊,得管管自己的嘴,别总那么心直口快的。」 墨香抬手扶额,奴婢心直口快,可这当主子的,也没好到哪里去。 安宁出了婉宁的清兮院后,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清黎院,而是走到了穆鸿林所在的清心院。 虽然鸿林是她的同胞兄弟,但她这个做姐姐的,其实甚少关心自己的弟弟。 第23章 尤其是最近几年,安宁一门心思想嫁入高门,对弟弟关注更少。 就比如这清心院,她还是在鸿林最初搬进来时来过几回,这一晃有快两年的时间没来过了。 穆鼎为了不让儿子们养成在脂粉堆里厮混的性格,一直都是在内院之中独立划出院子,屋子里一律只放小厮、婆子,并不放同龄的婢女。 平日里,也不允许姑娘们的下人到这里来。 不过姐姐来看弟弟,当然是无碍的。 安宁一进清心院,就觉得与前两年见过大不相同,进到屋里之后,更是满屋的纸张、书籍,墙上也是挂满了字画。 「姐姐,你怎么来了?」鸿林见到安宁,声音里充满了惊喜,人也立即从书桌后站起。 这份惊喜让安宁心里一热,同时也有些愧疚,意识到自己对弟弟的关注真的是太少了。 「也没啥事,就是来看看你,呃,我来得急,没给你带点心。晚上去我那儿吃吧,我给你做点好吃的。你看你,都瘦了。」 安宁习惯性地摸了摸鸿林的头,却发现他长高了,摸起来也不像两年前那么顺手了。 穆鸿林一时间有些惊喜,又有点不敢相信,「姐……你没事吧?你这样,我有点害怕。」 安宁顺势就把摸头改成了揪耳朵,然后转了半个圈,果然觉得顺手了许多,「我看你就是欠揍,现在这样是不是不怕了?」 「诶,姐,姐,轻点儿,我错了还不行。」 安宁松了手,穆鸿林虽然被揪了耳朵,但感觉那个他熟悉的、有点嚣张又有点可爱的姐姐又回来了。 看到安宁习惯性地叹了一口气,鸿林轻声安慰道:「姐,我知道你最近忧心什么。其实你真不必太过忧心,那位方世兄的学问,我是不大看得上的,大哥也说一般得很。」 「可惜今年秋闱报名结束了,不然弟弟就下场去参考,到时他要是连我都考不过,我看他有什么脸面向姐姐提亲。」 安宁听得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到底是亲兄弟,不止知道她忧心什么,还想着亲自上阵替她排忧解难。 「胡说什么,你现在还小,这时下场,那连考九天,怎么吃得消。身体若是累坏了,什么好成绩都没用。不如跟大哥一样,等到十七八岁,身体壮实了些,学问也更有把握了再下场,那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穆鸿林点点头,「爹和大哥也是这么说的。我其实不急着去参考,就是希望能为姐姐分忧。」 安宁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再次觉得自己以前对弟弟的关注实在太少了,「你有这份心就行了,走,回我的清黎院去,我今天亲自下厨给你做好吃的。」 「好。那我要吃东坡肉。」 「就依你。」 当晚清黎院里,欢声阵阵,连穆鼎都去坐了一会儿,才回到书房。 又是一天艳阳高照,婉宁已经在房里闷了几日,便想动弹动弹。 「大哥哥,我来给你送点心了。」 穆鸿岭八月份就要参加秋闱,最近一直在家里备考。此时正在房里看书,乍见婉宁前来,颇有些意外。 「快进来,脚伤了就不要乱走,虽然有轮椅来回挪动也不好。」 穆鸿岭的书房是有门槛的,轮椅进不来。 虽然已经勉强能走,但婉宁可不打算逞强,该撒的娇,还是要撒的。 「大哥哥你来抱我好不好?爹爹说读书要劳逸结合,你就当锻炼身体了。」说完,就伸开双手,等着穆鸿岭来抱。 婉宁现在还不到十四岁,用不着避讳那么多,等及笄之后,撒娇都不方便了。 穆鸿岭被这歪理逗笑,「你都多大了,还讨抱。」不过嘴上虽然嫌弃,穆鸿岭还是走到门口,一俯身把婉宁从轮椅上抱进屋里,放在自己平时休息的软榻上。 婉宁还记得前一世时,出嫁后家里最关心自己的就是这个大哥穆鸿岭,重生后每次见到都心里不自觉的想亲近。 「这盒里是上次大哥说喜欢的点心,这盒是我又新做的一些花样,大哥你尝尝。」 穆鸿岭拿了一块入口,仔细地品了,「味道还是一样的好。就是你这脚伤了,怎么还做点心?」 「伤的是脚又不是手,我坐着也一样能做的。这是我特意熬的银耳羹,刚好可以用来解腻。」 穆鸿岭最近无论在书院还是家里,都是苦读,这会儿也的确是饿了,再加上点心好吃,银耳羹香甜,不知不觉间吃了好几块,又把一小碗银耳羹都喝了。 一扭头,就看到婉宁坐在那里,笑得像是偷到了鸡的小狐狸。 「我怎么觉得像是中了你的什么圈套?说吧,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我这个大哥去做。」 婉宁脸上的笑意更加明显,「大哥真是聪明,妹妹今天来,是想求墨宝一份,用来做牌匾。」 「哦?你盘了铺子了?想起来了,是祖母给你的那份是吧。」 「嗯。是家糕点铺子。」 「倒是对路,说吧,你想让我写什么。」穆鸿岭说着话,就走到书桌前,找了一张大的宣纸铺在桌上,又特意选了一支最粗的毛笔,然后自己动手磨墨。 第24章 穆鸿岭喜欢独处,磨墨也向来是自己动手。 「这次就便宜你了,下次再让我写什么,你可得给我磨墨才行。」穆鸿岭平时对人都是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样子。可是不知为什么,一对上婉宁,他就总想开开玩笑,调笑几句。 「那是自然,等铺子挣了钱,妹妹还有大礼答谢呢。」 「行,那我可等着了。要写什么?」 「状元斋。」 穆鸿岭顿了一下,「你这口气可不小啊。」 「让未来的状元提字,肯定不能太小气啊。」 「你哥哥我现在连举人还不是呢。」 「很快就是了,我有预感,哥哥在今年秋闱,不只会高中,还会是今年的解员。等到明年,就是贡员,再然后嘛,自然就是状元了。」 穆鸿岭看着婉宁言之凿凿的样子,不由摇摇头,也不去和婉宁说连中三元有多难,毕竟在她那里,方尧考个举人都应该是很轻松的事情呢。 「行,就当借你吉言了。」 说罢,穆鸿岭提了一口气,挥毫泼墨般的写下「状元斋」三个大字。然后又换了只小些的笔,在落款处写下「穆鸿岭书」。 待到墨迹干透,拿给婉宁看时,婉宁瞪大眼睛,「我就算不懂,也知道这三个字当真是豪气万千。等到牌匾做出来,一定是那条街上最吸引人的牌匾。这字我也会裱好,就挂在店里。」 「等到哥哥连中三元之际,这就是妥妥的镇店之宝啊,到时间我那店门槛都得让人踏破了。」 穆鸿岭再次发出笑叹,「你个马屁精。」 婉宁这次却真不是在拍马屁,而是说的实话。因为前一世穆鸿岭是真的是连中三元,连皇帝都夸他有才学。 拿了穆鸿岭的墨宝,婉宁就带人直奔之前盘好的铺子。 距离上次来,已经快有小半月的时间。婉宁看了看最近的收支情况,还是不温不火的。 「沈掌柜,这帐本我回去看了,帐目清楚,经营也甚是有章法。看得出,你是个有真本事的掌柜。」 沈掌柜弯了弯身子,「东家过誉了。」 「不过嘛……」婉宁稍稍拉长了声,沈掌柜也直了直腰,心里明白前面都是客套话,这后面的才是重点。 「沈掌柜太过守成,缺了些进取之意。」看到沈掌柜似乎想说什么,婉宁抬起手,示意等她说完,「过往的事不看了,从今儿起,试用期三个月。三个月,若不行,我就得换人了。若是行,沈掌柜,我给你一成干股。」 沈掌柜抬起头,「姑娘此话当真?」一成干股可比他现在的月钱多多了,以现在的收支状况至少是两倍以上,若是能扩大规模,三倍四倍也是可能的。 「比真金还真。这是我这阵子琢磨出的经营方法,你且拿去看,有什么不理解的,咱们多交流。以后这铺子就改叫状元斋,你也需得带人开发出一种全新的糕点出来,就叫状元饼。」 檀香递了一叠纸和穆鸿岭的字迹过去。 「牌匾不急着换,什么时候你们开发出了新的状元饼,咱们再换。店里也该找人翻修一下,这有三百两银子,你看着用吧。」 说到这三百两银子时,婉宁的心都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她一个月的月钱只有十两,还是最近才提的,除去三香的工钱和日常的吃穿用度,几乎不剩什么。 不敢,她也不至做件骑装,都要先拿穆鸿渐的钱用着了。 眼下这些钱还是萧长恭送来的,上次因为马蹄铁的事,皇帝虽然赏了不少东西,但却是无法换出钱来。倒是萧长恭送了不少东西,其中的一个小箱子,里面就放了五百两银子。 再加上其他的东西,萧长恭一口气就送了她小一千两的东西。 也不知是该夸萧长恭贴心,还是夸他人傻钱多,哦不,财大气粗。 不过也正是因为萧长恭送来的钱,婉宁才有底气来经营这状元斋。尤其还有一个月就是秋闱,状元斋能不能打响这头一号,就看这一个月了。 沈掌柜接过银子,又快速扫了一眼婉宁交给他的经常方略,抬起头来狐疑的看向婉宁,「东家,您这口气是不是大了点?」 要把状元饼打造成但凡读书人都要吃上一份的糕点,这不只是口气大不大的问题,这是根本不可能的问题。 婉宁并不觉得想把状元饼打造成京城读书人必吃的糕点是一种奢望,她可是有穆鸿岭这位连中三元的大才子背书的,只不过这理由不好和沈掌柜说。 「京城里每到有乡试、会试,大相国寺的文昌帝君香火就特别旺盛。去的人都是想保佑自己或者家人高中的,可每次大考,中的不还是那些人?不过就是图个吉利,图个心安而已。」 「咱们的状元饼,同样如此,文昌符与状元饼,多般配。再有两个月就是秋闱了,正是我们做宣传的好时机。这牌匾是我找我家大哥哥提的,我那哥哥的学问可是连我父亲也满意的,到时只要他能上榜,咱们这铺子就算彻底打响了。当然,前期的宣传铺垫,就得沈掌柜来了。」 第25章 沈掌柜眨了眨眼,心中一动,「姑娘的父亲是……」 「京城还有几个穆家?」 沈掌柜的手猛地一抖,乖乖,宰相家的女儿是自己的东家,这以后要是出了点什么差错,可吃罪不起啊。 看到沈掌柜脸色刷地一下白了不少,婉宁赶紧开口道:「沈掌柜放宽心,咱们是做生意,行与不行,看的是帐本和收益,就算是不行,咱也好聚好散。我父亲为官清正,我这当女儿的,也不能给父亲抹黑不是?」 沈掌柜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要东家通情达理,这身份越高,其实越有利。而且这状元斋的名字,明显就是奔着那个真正的状元去的,听说宰相府的那个大公子,是个有真才实学的,若是到时真能高中…… 这状元斋就会是京城第一斋,而他就是这第一斋的掌柜,还有一成干股! 拼了,这三个月,说什么也得拿下。 沈掌柜眼睛里放出光来,「既然东家这么保证了,那在下也就不藏着掖着了,这三个月,您就瞧好吧。」 他本就是有个有真本事的,只是前一任东家太过守成,也太过猜忌,既不许研究新样式,也不许玩什么新花样,一切都得定好的规矩来。 婉宁脸上露出笑意,点点头,「那就一切有劳沈掌柜了,这样吧,三天后我再来,看看你们能研究出什么样的糕点。记住,糕点不只要好吃,还要有个好卖相、好寓意,配得上状元饼这个名字。」 「东家放心,到时必能给您拿个章程出来。」 「好,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出了未来的状元斋,婉宁就直奔同在吉祥街的天工楼。 天工楼乃是盛京城最大的首饰铺,不只卖成品,还支持定做,也卖原料。 这一次婉宁就不好再做轮椅了,由檀香扶着,慢慢地踱步进去。 一楼的伙计虽不认识婉宁,但却认得门口的马车,相府的标记还是挺明显的。 既是相府来人,可不能怠慢了,伙计立刻热情的招呼上来,「这位姑娘请到里面坐,我们掌柜的马上就来。」 婉宁也不客气,慢慢地走到天工楼专门给贵客开辟的隔间,刚坐下,茶水就已经端上来了,婉宁抬手试了一下,是新沏的。 这天工楼的服务倒是不错,得记住了,以后我们也学学。 有了这个心思,婉宁就开始打量起天工楼的这个隔间来了。大小、装饰、摆设都仔细看了,然后一一记在心里。 以前她只觉得生活中的许多事,她都不懂,也不会。原因是没有人教她,可是现在却觉得,只要用心,哪里不可以学习呢? 虽然自己学,是会慢一些,不如有人教。可老话不也说了么,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说到底还是要看个人的。 正想着的时候,天工楼的掌柜来了。 「在下是这天工楼的掌柜,鄙姓孙,来者可是穆府的四姑娘?」 婉宁微微点头,「孙掌柜倒是好眼力,我可是头一次登门。」 「穆府适龄的只有两位姑娘,三姑娘小的是见过的,那眼前的自然就是四姑娘了。」孙掌柜顿了一下,想到了最近听到的一些关于宰相府与镇西侯府的传言,越发恭敬起来,「不知姑娘此次前来,可有什么吩咐?」 「不过是想来寻点特别的材料。」 孙掌柜笑道:「那姑娘可是来对地方了,我这天工楼里,金、银、玉、石、木,各种材料应有尽有。姑娘只管说就是了,就是当下没有,在下也敢给姑娘打包票,三个月之内,一定给姑娘找出来。」 婉宁心里暗暗咋舌,这天工楼厉害啊。她可是知道,这做生意的,都是有十分说七分,有七分说三分。 这孙掌柜竟然敢夸下如此海口,这天工楼的经营者当真是厉害。 「不知孙掌柜可听说过黑耀石,也称黑晶。」 孙掌柜倒是惊讶了一下,「姑娘当真是见多识广,还知道这等偏僻的石料。」 婉宁微笑,「黑曜石乃是火山喷发时产生,断口处如同天然的琉璃,多产自南边的海岛,在那里,这种石头也称十胜石,可对?」 孙掌柜点点头,「姑娘说得一点都不错,既然姑娘了解得这么清楚,在下也就跟您透个底。您要的这黑曜石还真就有一块,本是南下采购的伙计,看着新鲜带回来的。」 孙掌柜说完,转头对身边的伙计道:「去把库里九十二号盒子取过来。」 「是。」 这边自有伙计去取石头,孙掌柜又吩咐人换了新茶,上了茶点,「不知姑娘寻这石头,想做个什么物件?」 「物件我自有打算,到时如果不行,自然再来麻烦孙掌柜。」 听到婉宁并不打算在天工楼做东西,孙掌柜顿觉可惜。那黑曜石石如其名,黑黑的一块,肯定是不会用在姑娘家的首饰上的。 现在都风传镇西侯钟意相府四女,这穆婉宁买这么一块石头,用意是不明摆着的么?现在这盛京城里,最如日中天的就是镇西侯了,要是能给他打个什么物件,这天工楼的名声,可就要更响亮一些。 第26章 好在婉宁没把话说死,孙掌柜也连忙称是。 石头很快取来,黑黝黝的一块,断口处平整光滑,有如黑色的琉璃。 「就是这个了,孙掌柜开个价吧。」 孙掌柜沉吟了一下,「不敢多要,姑娘给二十两就好。」 婉宁有些惊讶,这黑曜石可是在南边的海岛才产,大老远的运过来,居然只要二十两。 「孙掌柜给的这个价格不会赔本么?」婉宁端起茶杯喝茶,这世上没有白掉馅饼的好事,不问清楚了,心里不安心。 「姑娘不必多心,这石料虽远道而来,但京城人中识得少,几番推销都没能卖出去;二来么,想必姑娘也不是自己来用。如果小的猜的不错,必是送给那位侯爷的,能为侯爷出力,也是小店的福气,所以只敢要个成本价。」 「既如此,多谢孙掌柜了。」婉宁放下心来,只要把话说清楚,一切就都好办。 「只要姑娘日后能多多照顾小店生意,小的就心满意足了。」 婉宁拿了石头,便直奔城西。 城西莲花巷的最深处,就是鲁老头的家。 巷子口果然有一家卖卤味的,也难怪鲁老头爱吃,车子刚走到巷口,婉宁就闻到了极为诱人的香味。 婉宁下车去看,只见一只硕大的铁锅里,各色肉食在酱红的汤汁里翻滚着,蒸腾出阵阵香气。 伙计看到有客上门,立刻热情的招呼,「姑娘想要点什么吃食?卤腰花,卤蹄筋还是卤八珍?我卤汁不只是祖传的,而且还加了28种药材,除了香,还有药效。」 婉宁买了两大只酱肘子,两大只卤猪蹄,额外又买了卤八珍,再加上两坛土窟春,想来足够打动老鲁头了。 巷子狭小,不方便马车进入,婉宁就在云香的掺扶下,慢慢的踱步到里面。 檀香上前叫门,说明来意后,一个中年男人把一行人迎了进去。 进门是一个不大的小院,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像与石料,大多都是半成品。 「嗯?有香味。」一个石像后面忽然闪出一个人来,头发胡子上满是石屑和灰尘,只有一双眼睛亮亮的。 不过,看到婉宁一行人之后,老头就收敛了情绪,只有微动的喉头,显示出他对这香味的渴望。 婉宁心想,看来这就是鲁老头了,当微微一笑,示意墨香递上吃食,随后赶车的大壮又走上前来,放下两坛土窟春。 鲁老头显得越发沉稳了,挺起身来,认真地打量着婉宁,「你这女娃娃倒是长得不赖,有佛性,跟那庙里转世的和尚有相同的味。就是做的事忒俗,素不相识,又重礼上门,说吧,是雕佛像还是塑金身?」 婉宁心里一惊,自己是重生之人,活了两次,虽然不是轮回转世,但多少也有些相像之处,这鲁老头不愧是雕了一辈子佛像之人。 当下婉宁恭敬地福身一礼,「多谢大师夸赞。」随后递上石头,「不知大师可认得这石头?想请大师雕刻发簪一根。」 鲁老头接过石头,看了一眼,「南边海岛上的黑耀石,也称十胜石。感情姑娘的情郎还是个将军。」 婉宁瞬间闹了个大红脸,心想这鲁老头不是个雕佛像的么,怎么这么跳脱,亏得他还以为他是大师呢。 鲁老头看婉宁脸红,也不再继续问,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石头,「十胜十胜,你倒是不贪心。」 婉宁微微一笑,「这世上哪有常胜将军,能十胜就很好了。」 一将功成万骨枯,有些胜利,只要一场,就能换来十年和平。 「既如此,这活我就接下了,要打什么样的,可有图纸?」 婉宁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鲁老头只瞟了一眼,眼神就移开了,「矫揉造作。」 檀香听不得鲁老头这么说自己姑娘,刚想发作,却被婉宁拦住了,「那就烦请大师稍作设计了,不过这狼头之意,却是不能变的。」 西北狼多,群居而活,纪律严明又战斗力超强,用来寓意萧长恭再合适不过。 鲁老头也没说什么,随手捡了块破碎的边角料,在地上画了起来。 只几笔下去,狼头的样子就显现出来,而且还带了一股子凶狠之气。 就连檀香也不由得承认,这鲁老头随便画的两下,确实比自家姑娘好。 婉宁开心极了,「就按这个吧。」 搞定了簪子,婉宁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 其实这一整天婉宁都让自己忙忙碌碌的,无非是想冲淡萧长恭手术带来的担忧。 只是回去的路上,婉宁还是忍不住看向云香,「将军手术已有两日了吧?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云香其实也很担心,萧长恭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当然希望萧长恭能平安无事。只不过,婉宁都在强行压抑着心中的焦虑,云香也就更不好表现出来了。 「要不奴婢去侯府问问?」 婉宁刚想点头,但还是说道:「先回府吧,我去做些点心,再写封信给你,这样你也算没有空手上门。哪怕将军吃不上,给安叔吃也是好的。」 第27章 云香点头称是。 萧长恭已经在屋子里闷了快三天了,简直快憋疯了。他一向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床的,这突然间被关在屋子里,真是要命。 以前就算是生病,也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待在一间屋子里。 而且薛青河像是早就知道他会受不了一样,在手术之初,就让萧长恭在全府人面前立下保证,治伤期间必须完全听他的,否则就另请高明。 萧长恭当时把手下人都召集起来,亲口承诺治伤期间所有人,包括他都得听薛青河吩咐。 因此,虽然这会儿憋闷得不行,但薛青河不让出屋,他也只好忍着。 好在还能开窗,虽然窗户用一层湿润的白布挡着,但也算通风。萧长恭为了解闷,让小七把以前的军报全都拿出来,按着时间顺序,一条条地念给他听。 尽管已经卸任了西北大营的职务,而且请辞时说得干脆利落、大义凛然,但那不过是表面样子,萧长恭说得潇洒,内心里却是极为不舍的。 毕竟那是他父母为之奋斗牺牲的地方,也是他打拼了十年的地方。 不过那个大统领的位置,也不全是为了娶婉宁而舍的,本身也是烫手得很。 他就是再勇猛,毕竟只有二十二岁,年龄、资历并不足以坐稳总统领这个职位,军中那么多有资历的老将,哪里轮得到他。 他能接任,也是机缘巧合。前任总统领旧伤复发死在任上,又恰逢北狄大军来攻,危急之时,萧长恭临危受命,接下了总指挥的重任。 其后一场大战,打得北狄人丢盔弃甲,并且在追击途中一刀斩了白濯的弟弟白耀,这才有了年纪轻轻就能勒马封侯的功迹。 可这也不意味着他就能坐稳那个位置,自从萧长恭回京,就一直不断有折子上奏,要皇帝另寻稳妥的大将接任西北大营。 其实就算没有这些折子,萧长恭也是想暂时退下来的,武将要想活得长久,功高震主的事,还是少做为好。 他还有爵位在身,皇帝也不会真让他就此当个富贵闲人,未来有的事去做。 「少爷,云香姑娘来了。」 一听到云香来了,萧长恭立刻来了精神,从书桌前走到窗边,「可是穆姑娘让你来的?」 云香走到窗前,「穆姑娘命我来探望将军,给将军带了点心,还有一封信。」 听到点心,萧长恭动了动喉咙,这几天他的饮食也是严格控制的,虽然丰盛,可实在是寡淡。婉宁的点心做的一向很好,若是能吃一块…… 「点心将军是不要想了。治伤期间,你吃的所有东西,都得是蒸煮过的,点心不能煮。你就忍忍吧。」薛青河的声音很不合时宜的插了进来。 萧长恭隔着白布瞪了一眼薛青河,只可惜实在没什么杀伤力。 「那信我总能看吧。」 「不行。」 「薛青河!」萧长恭咬牙切齿,左脸立刻痛起来,提醒他不能有太剧烈的面部表情。 薛青河不为所动,「其一,将军可是亲口承诺,治伤期间,一切都要听我的;其二,穆姑娘来信……」薛青河的声音忽然间从大义凛然变得猥琐起来。 「穆姑娘来信,将军想必是很乐意看的,我怕将军笑得太开心,崩开了脸上的羊肠线,那样穆姑娘可就成了罪人了。将军肯定不想陷穆姑娘于不义境地的。所以嘛,这信不看也罢。」 云香没想到薛青河也有这么无赖的一面,几句话就把萧长恭要看信的行为说成了陷婉宁于不义的境地。 再看屋里的萧长恭,真是恨不得要挠墙了。可是又不能真挠,只能是在屋里来回的踱步。 云香听着屋里的脚步声,觉得这薛青河真的是个奇才,平日里威风凛凛地大将军,到他手里竟然只剩下在屋里转圈的份。 想到萧长恭在屋里转圈的样子,云香虽然不敢笑出声,但肩膀也是一颤一颤的。 屋里的萧长恭也是无奈,早在手术之前薛青河就告诫萧长恭,这几天不但要戒骄戒躁,更要戒喜戒怒。尤其是喜,人在笑的时候,牵动的肌肉是最多的,若是笑得太开心,崩开了线,危险程度可是要加好几倍的。 可是,答应容易,做到难。尤其这几天萧长恭都要闷得长毛了,好不容易有了婉宁的信,还不让他看,这不是生生折磨人么? 「薛神医不要忘了本将军是什么人,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穆姑娘无非就是关心我两句,我还不至于就笑开了线。」 「将军虽然说的有信心,在下却是不敢冒险的。」薛青河根本不为所动。 萧长恭现在想咬人的心思都有,「信我一定要看,薛神医既然是神医,想想办法吧。」 「那就让云香姑娘念出来好了。」 「你敢!」 婉宁写给他的信,凭什么要念出来让所有人听。而且第一封情书啊,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念出来,婉宁知道了还不得拿刀来砍他? 「其实嘛……」薛青河再次拉长音,「将军想看信,也不是不行,只是今日你已经有两次忍不住要从屋里出来了。您若要看信,就得保证,不到我让你出屋的日子,你就不能出屋。」 第28章 「好好好,我答应你就是。别废话了,赶紧把信给我送进来。」 再三保证后,萧长恭终于如愿地看到了婉宁的信。 婉宁的信写得极其流水帐,基本上就是把在状元斋和天工楼和鲁家的事情说了一遍。然而萧长恭却是看得饶有趣味,强板着一张脸,翻来覆去地看了两遍,还是觉得不够看。 恨不得婉宁写得再详细一点,这样他也算出门逛街了。 「小七,去把安叔叫来。」 不多会儿安叔走到窗前,听萧长恭说了几句话,便乐嗔嗔地去了库房。 等到云香回穆府时,手里就多了个盒子。 一进清兮院,婉宁就急忙问道:「将军情况如何?」 云香满脸笑意,「好着呢,薛神医不让将军出屋,可把他憋闷坏了,就差打出来了。他还说下次姑娘写信不妨写得再长一点,再详细一点,也算替他出门了。」 婉宁松了一口气,能觉得闷,就是好事。 「对了,这是安叔给我的,说是将军吩咐要交给姑娘的。」 婉宁接过盒子,里面是两张田契,一张是京效的庄子,有上好的水田四百亩,还带一个小山丘。 另一张是一个铺子,刚好在状元斋的隔壁,是一家澡豆坊。 婉宁不解,看向云香,「将军这是要做什么?」 「将军说了,姑娘盘铺子练手,一家哪够,而且光有铺子,没有庄子也是不行的,这两个就是送给姑娘练手的。」 「这怎么行,无功不受禄,这我不能收,你快送回去。」 「将军说了,姑娘要是觉得太贵重,就先代管着,就等出嫁时,一并带回去好了。」 婉宁刹时间脸就红了,「八字没一撇呢,再说谁说要嫁给他了。」 夕阳之下,婉宁脸上像是染了层胭脂,这娇羞的模样,连云香都觉得好看。 檀香墨香对视一眼,眼睛里也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檀香主动上前把盒子收了,「姑娘今天累了,快别想这些了,奴婢先替您收着。」看到婉宁还要说什么,檀香立刻说道:「时间也不早了,墨香姐姐,咱俩给姑娘泡脚揉脚紧,这样姑娘才能好得快些。」 云香姐姐心领神会,一弯腰,就把婉宁从轮椅抱到了床上。 婉宁张了两次嘴,但三香各司其职,都故意不理她,也只好就此作罢。 一直等到帷帐落下,只剩婉宁一个人时,先前故意板着的脸上才立时布满了笑意。 两辈子加起来,她还是第一次体会到恋爱的感觉。也是第一次感觉到,原来被心上人也放在心上,是这样开心的事情。 一直到婉宁迷迷糊糊睡着了,脑子里想的,都是萧长恭那双温柔的眼睛。 第二天的时候,婉宁知道东西自己肯定不会还回去了,这可是萧长恭的心意,没有往外推的道理。便找了个时间,去和穆鼎报备。 毕竟礼物太贵重,婉宁现在还没出阁,按规矩是不能有私产的。祖母给的算是赏赐,这萧长恭给的么,还是有必要让穆鼎知晓一下。当然周氏那边,婉宁也是通过气的。 「这个萧长恭,」穆鼎轻哼一声,「这是绕着弯子说我这个当爹的小气,怕我饿到你呢。」 「爹爹你可千万别这么想。」婉宁一脸的尴尬,她本是想知会父亲一声,以免手里突然间多出东西来,惹出非议,哪里知道穆鼎竟然想到当爹的是大方还是小气这件事上去了。 「罢了,他既送了,你就收着吧,日后你出嫁了,爹多陪你一份嫁妆就是。」 「那我还是不收了,没得他随手送了东西,就让爹多一份劳累。爹爹虽然是宰相,但也是吃俸禄的,还有这么一大家子人要养,女儿可不忍心让爹爹那么辛苦。」 「我的婉儿还真是长大了,知道体谅爹爹了。」穆鼎心里舒坦,这个女儿真是越来越贴心了。再想到萧长恭,忽然就觉得心里很不爽,女儿还不到十四呢,这萧长恭竟然就把人给预定了。 「不过,若是别人送的东西,可就不能随便收了。朝里一直有人想要通过为父得些好处,难免我这里行不通,就把主意打到你们头上。你的母亲和姨娘,我都是严格告诫过的,就连你的两个哥哥,我也都叮嘱过。」 婉宁点点头,「女儿省得,绝不敢胡乱收东西的。」 「行了,你心里有数就行,不是多大的事儿,你自去休息吧。」 「是,女儿告退。」 知道萧长恭目前无碍,婉宁也就放下心来。想着马场之事过后,虽然穆鼎亲自登门表示感谢,但到底自己还没有正式去谢过铁英兰。 当日若不是铁英兰舍身相救,婉宁能不能活下来,还真是两说。 想到这儿,婉宁命檀香备了份礼,自己又从萧长恭和皇帝给的赏赐中选了几样,一并带上了。 「几日不见,铁姐姐是愈发的英姿飒爽了。」 虽然早已得了帖子,但是铁英兰看到婉宁还是很高兴,「几日不见,你的嘴倒是越来越甜了。你的脚怎么样了?走,咱们先进府去,坐下来慢慢说话。」 第29章 「不急,铁伯父可是在家?若是在家,自当先去给伯父见礼才是。」 「我老铁可没那么多规矩,诶诶诶,别行礼了,脚不好,就多歇着了。来了我这儿,就跟自己家一样,英兰,好好招呼穆姑娘,你们小姐妹好好说话,我先走了啊。」 铁诗文是风风火火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婉宁总算是明白,铁英兰的那股子洒脱不羁的劲儿是从哪儿来的了。 自从上次穆鼎来访之后,铁诗文在京中同僚的地位可是提升了不少,先前对他不怎么爱搭理的,也都热情的和他打招呼。 因此见到穆婉宁后,铁诗文格外的客气。 铁英兰看着铁诗文大步离开的背影,脸上带笑,「我爹就这样,婉宁妹妹不用在意,因为京城里第一批订了马蹄铁的马,都分给了爹爹,他高兴的不得了,天天早出晚归的。」 婉宁微微一笑,「铁伯父看着特别有精神呢。」 「可不是么。」铁英兰笑了笑,「不说他了,我可是听说那和静县主,被太后叫进宫里,好好地骂了一顿呢。可惜未能亲眼所见,着实有些遗憾。」 婉宁忍俊不禁,「没看出铁姐姐也是这般嫉恶如仇的人啊。」 「我之前不过是喜欢计较罢了。但是那天马场的事,她可是存着心要你的命的。只训斥一顿,还是太便宜她了。」 「就知道铁姐姐心疼我,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来了。」 萧长恭给婉宁备的礼自然不差,皇帝的东西也都是好东西,铁英兰也很是开心,说了半天的首饰后,话题又转到萧长恭身上。 两人吱吱喳喳地说了好半天,眼看着到了中午,铁英兰便留婉宁吃饭。 吃过午膳之后,婉宁又喝了一会儿茶水才告辞回家。 拜访过了铁英兰,人还没进清兮院,婉宁就开始琢磨拿什么做礼物送给穆鸿林。 那天在接风宴上,她可是亲口说要给他备份厚礼的。 虽然当时有故意气方尧的成分,但也确实是觉得鸿林十岁就中了秀才,真的值得好好庆贺一下。 婉宁家当不多,最近又送走了不少,翻来捡去,似乎只有三皇子的那件玉佩最合适。 那玉佩婉宁是不可能带的,而且也不好拿它送给萧长恭,反倒是送给鸿林挺合适的。 再加上玉质上好,价值不菲,这礼物也算拿得出手了。 婉宁让檀香找了个锦盒把玉佩装了,然后吩咐墨香去清黎院给安宁送话,「就说我今儿打算亲自下厨,既是给鸿林祝贺,也是款待一众兄弟姐妹,问她要不要来帮忙。」 墨香有些迟疑,「三姑娘虽然最近和气多了,可是这干活的事,怕是不会来吧?」 「你去问就是。」婉宁胸有成竹。 安宁果然答应前来。 墨香回来一脸的不可思议,「三姑娘竟然还很高兴的样子。」 「祝贺的是她的胞弟,她怎么会不高兴。而且方尧这事儿,往后还需要全家人一起齐心协力为她使劲呢,现在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她当然乐意啊。」 不多会儿安宁带着翠鸣前来,两人先是坐在一起拟了个菜单,然后让云香和墨香一起出去采买。 婉宁则拿出一摞裁好的纸,「三姐姐的字可是写得不错,咱们今天虽然是小聚,但有鸿林的事在,也要正式一些,这请帖就由三姐姐代劳吧。」 「那怎么行,这事是你发起的,又在你的清兮院,应该是主人写才是。」 「都一样的。」 「还是你写吧。」 两姐妹正在推让的时候,得了消息的若宁也来了,一进门就听见两人说什么你写我写的,立刻就开口道:「姐姐们要写什么,我来写好了。」 前几天若宁练字刚刚得了穆鼎的夸奖,这会儿正是手痒的时候。 婉宁安宁对视一眼,眼里都有笑意,异口同声道:「好,就你写。」 待帖子一一写好之后,就让檀香送去各个院子。这时云香墨香也回来了,翠鸣便招呼着若宁带来的丫环进了厨房,开始收拾。 婉宁安宁则当了监工,她们俩虽然决定亲自下厨,但也只是做最后那一步。 若宁更是抱了个苹果坐在水缸盖上,一边啃一边指挥着。 平时若宁进厨房,都会被下人们嫌弃捣乱,王氏也觉得若宁就是要学厨艺,也不在这个时候,再长大一点,拿刀什么的才更让人放心。 因此突然得进厨房的若宁显得格外兴奋,就没一刻闲着。 「你啊,消停一会儿吧,照你这样下去,没到吃饭的时候,就要累趴下了。」 若宁嘿嘿一笑,「不会不会。」 眼看着时辰差不多,婉宁和安宁就亲自撸袖子下厨,就连若宁也下手炒了个鸡蛋。 院子里,鸿岭、鸿渐、鸿林也到齐了。 因为今天只是兄弟姐妹之间的聚会,所以长辈都一律没有邀请。穆鼎自然是愿意看到他们兄弟姐妹之间和睦的,王氏也是如此,特意让小厨房做了一道菜送过去。 第30章 不约而同的,郑氏、周氏都让下人送了菜过去。 这下清兮院的饭桌上可就丰盛了。 穆鸿渐最是跳脱,看到满桌的菜,先伸手捻了一片肉,穆鸿岭拿起折扇要打他的手,却被他灵巧的躲了过去。 穆鸿渐看到大哥微微板起的脸,眼睛转了转,手上的肉也转了个圈,直接塞了穆鸿林的嘴,「多吃点,好长个儿。」 穆鸿林肉已经进嘴,只好咽了,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己的二哥。 穆鸿岭也是无奈,二弟就是这个性子,刚要说上两句,若宁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到了桌前,看了一圈,同样伸手捻了一片肉,递到穆鸿岭面前,「大哥哥你来尝尝,四姐姐做的,可好吃了。」 面对抬着头伸着手、软糯可爱的妹妹,穆鸿岭赶紧在心里给自己找了个「兄弟姐妹之间无需太注重礼节」的理由,然后张嘴把肉吃了。 吃完也不敢去看穆鸿渐,借口去厨房看看婉宁,离开了饭桌。 剩下穆鸿渐哈哈大笑,然后对若宁说道:「幺妹做得好啊。」 若宁不明所以,但看大家都是笑的,也嘻嘻笑了两下,又跑开了。 不多时婉宁也做完了最后一道菜,穆家六兄妹才算都坐到了饭桌前。 「第一杯,庆祝我们鸿林十岁就得中秀才。」婉宁率先举杯。 众人喝的都是度数很低的果子酒,因此连若宁也端了一小杯。 「第二杯,预祝我们大哥哥在秋闱得中解元。」 最好气死方尧那个混蛋。当然,这个自己知道就行了。 「第三杯嘛,」安宁插话,「感谢众位兄弟姐妹最近的帮持。」 安宁说着话,同时也心生感慨,真的没想到,她有一天也会诚心诚意地自己的这些兄弟姐妹。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自己是庶女,肯定是不受人待见的。 但没想到,一旦有事,他们真的就是一家人。 待到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婉宁让檀香把准备好的锦盒拿了出来。 「鸿林,四姐姐我这思来想去的,也没想好拿什么给你当贺礼,就把这件选出来了,你看看可喜欢?」婉宁说着递过锦盒。 盒子一打开安宁就愣住了,盒子里分明是三皇子的那块玉佩。 因为这块玉佩她记恨了婉宁好久,最后还希望婉宁在马球场上出丑。 虽然后面的事情安宁并没参与,但是现在乍见到这块玉佩,安宁还是觉得心情复杂。 更不要说,在马场事情之后,婉宁可是拖着伤脚替她多番筹谋。 再想想三皇子,安宁的心思也淡了。吴采薇的事情做得那么过分,拿皇家颜面当挡箭牌,谢晋桓却要萧长恭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婉宁的脚至今没好,和静县主那边却不过是被训斥了一顿,然后既没打发人过来探望,也没有道歉的意思。 都说皇家无情,果然如此。 安宁不由起了一丝狐死兔悲之感。 如果当天在马球场上坠马受伤的是她穆安宁,事情会有任何变化么? 很显然,不会。 「三姐姐你怎么了?」若宁出声询问。 「啊,没事没事,挺好,挺好,」安宁赶紧掩饰失神的尴尬,「就是太贵重了,鸿林还那么小,这玉佩于他来说有点身份不符。」 鸿林也赶紧点头,这块玉佩成色上好,水头很足,雕工又精致,显然价值不菲。更不要说,原来是皇子之物。 「没事,先收着。这是姐姐我侥幸从三皇子那儿赢来的,自己戴也不合适,送给你倒是正好。日后鸿林殿试之时戴上,绝对是风采无双。」 婉宁贪心得很,家里只有穆鸿岭一个状元是不够的,最好鸿林也能高中。 一门两状元一榜眼,到时她的状元斋绝对是京城里最红火的糕点铺子,比那文昌帝君还得火。 穆鸿渐不只是刀剑鉴赏大家,对玉器古玩也是很有研究,拿过玉佩后仔细看了看,「四妹妹这礼可是重得很,上好的料子,又由大师雕刻。就是等大哥高中时,我看你送什么。」 「大哥哥的礼我早就想好了,就是二哥你要是能中武状元,小妹也有大礼相送。」 「好,冲你这句话,二哥我也得拼个功名回来。」 一群人顿时哈哈大笑。 待到众人走后,婉宁让檀香挑亮油灯,又流水帐式的把当天发生的事讲了一遍,这才揉揉眼睛,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早,萧长恭就在薛青河端来的一大碗药汤边上,看到了婉宁的信。 看着信,萧长恭觉得欢呼雀跃;但看到那药汤,又顿觉生无可恋,满满的一碗不说,还特别的苦。 好在有婉宁的信佐药,也算过得去。不过待看到婉宁做了一大桌子菜时,萧长恭立时就觉得嘴里更苦了,人家吃肉他喝药,没天理了啊。 不过这一番苦脸倒是正中薛青河下怀,刚好可以让萧长恭不会笑出来。 第31章 薛青河对自己这番操作很是满意,其实信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到了,但当时药没熬好,薛青河就把信扣下了,也让云香多等了半个时辰。 好不容易把药喝到最后几口,小七走到了窗外,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厌恶,「将军,和静县主来了。」 萧长恭也皱了皱眉,据宫里传回来的消息,和静被叫进宫里,由太后出面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这消息虽然没有传开,但相关的当事人可是都知道的。 「她来干什么?」 「听说将军手术,来伺候汤药的。」 萧长恭差点没把手里的嘴里的汤药吐出去,这药本来就够难喝的了,还要由和静来喂,那不是要了他的命? 正说着,外间起了骚动,「你们给我让开,我是来探望将军的,你们这般拦着,该不会是把将军谋害了吧。」 小七的火气蹭地就冒了起来,这吴采薇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府上骂人,若不是看在她是皇帝外甥女的份上,他真想拿着棒子把人打出去。 也正是因为吴采薇这个身份,外间的家丁都不敢硬拦,再加上吴采薇自己带来的人,几句话的功夫已经闯进了这个小院里。 院子里,薛青河、孙正泷一脸的铁青。为了防止萧长恭感染,这院子里这几日,除了云香被特许进入过之外,其他人都没能进来。 结果这呼啦一下,就涌进十好几人。 吴采薇看到孙正泷这位太医院的医正,也是一愣,没想到皇帝舅舅把他竟然也派了来。 看来萧长恭手术的事是真的了。 其实吴采薇今天来,无非就是要确认萧长恭的脸到底会如何。一旦萧长恭脸上的伤疤能去了,吴采薇说什么也要让母亲到皇帝面前,把那赐婚的旨意求下来。 只要赐婚旨意一下,就算萧长恭再厌恶她,也照样得娶。 所以今天就算把他得罪狠了,吴采薇也不在乎。 日后成亲,只要她小意伺候,又有皇帝舅舅撑腰,不信笼络不住萧长恭的心。 萧长恭的病房之外,和静县主吴采薇仍与众家将对峙着。 「侯爷,采薇今日前来,只为见将军一面,还请将军出来相见。」 薛青河上前一步,「不行,现在正是关键时期,绝不能出屋。」 吴采薇眼睛一瞪,「你算什么东西,敢拦侯爷的驾。」 孙正泷对这个皇亲国戚也是头疼的很,此时上前道「回秉和静县主,侯爷的脸上刚刚动过刀,的确是不宜见风。」 听到萧长恭脸上动刀,吴采薇心里暗喜,果然如她猜测的一样,这手术是为了脸上的疤才动的。 现在,只要看看具体到了什么程度,就可以实施下一步计划了。 「那我进去也行。」 「不行。」薛青河硬邦邦的甩出两个字,这次甚至懒得解释为什么。 吴采薇早就看薛青河不顺眼了,「你三番五次阻拦我到底什么意思?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家丁呼啦一下就冲着薛青河围了上去,萧长恭的下人都是战场上退下来的军士,也不是吃素的,把薛青河团团的围在中间。 小七大喝一声,「我看谁敢动!」 「你们这帮恶奴,居然敢做侯爷的主,给我拿下。」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咣当一声,萧长恭黑着一张脸,一脚踢开了房门,出现在众人面前。 薛青河心里咯噔一下,心里暗道,完了。 此时萧长恭脸上没戴面具,连平时缠在脸上的绷带也拆了下来,之前隆起的红色像蜈蚣一样的伤疤确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平平的伤口印子。 虽然因为还未痊愈,此时也有些发红发肿,但看着确实是比之前要好很多。 「县主既然已经看到了,就请离开吧。今日这探望的恩情,长恭铭记在心,日后定会报答。」 说到报答两字,萧长恭已经是咬牙切齿。 小七双眼赤红,看到吴采薇还没有往外走的意思,就想上前赶人。 萧安将小七一把拉住,走到吴采薇面前,「和静县主,请吧。」 待和静离开,薛青河和孙正泷赶紧换了衣服冲进屋去。然后又小心的清理了伤口,重新换上了药。 然而即使如此,当天夜里,萧长恭还是发起了高烧。 安叔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几次想冲进屋子里看看萧长恭的情况,但又强行忍住了。 萧长恭昏迷,整个侯府都要听他的,所以他决不能乱。 可是,怎么能不乱?他早年丧妻丧子,是老将军将他带回府里,赐了萧姓,做了管家。 萧长恭就是他看着长大的,在萧安的心里,萧长恭就是他的儿子一样。 现在儿子躺在病床上,他却只能在屋外,什么力气都使不上。 怎么能让他不急,不乱。 薛青河和孙正泷让小七安抚住萧安,然后两人一同进屋,仔细诊了脉,又进行了一番会诊。 第32章 「情况凶险啊。」孙正泷叹息一声。 「将军身子看着壮实,实则亏空的厉害,若不是这脸上的伤不能等,我断不会现在给他开刀。这几天一直严防死守,没想到还是功亏一篑了。」薛青河说罢,一拳砸在了床柱之上。 孙正泷也心里难受,他虽是太医院的医正,是皇家的医生,但孙正泷却从未把病人分成过三六九等,只要能治,他向来都是尽心竭力。 可是如今却是皇家的人,做了危害臣子大将的事。 「罢了,薛兄,今夜我俩轮番值夜,你来守前半夜。我要先去写折子,明天一早,我就进宫面圣。」 孙正泷说罢出屋写折子去了,薛青河看向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的萧长恭,心里不由叹息一声。 你倒是给那个和静县主挖了一个天大的坑,可是这坑却也把你装进去了,这样做,真的值得么? 其实早在几日之前,萧长恭就与薛青河商定,待他快好时,要设计引和静县主前来,然后借此来个「病情恶化」,也不求多凶险,只要能唬住孙正泷就好。 到时和静县主可不就只是再被申斥一番就能了事的了。 薛青河当然是极力反对,但萧长恭可不是真的能被人拿捏住的人,暗地里早就让小七通知风字头,放出了他做手术治脸伤的风声。 待到和静县主前来,萧长恭现身相见之后,薛青河想反对也来不及了。 一切都计划得很好,除了发烧这一点。 原本的计划是薛青河偷偷给萧长恭扎针引乱脉像,以免用药引起孙正泷怀疑。 然而,没等薛青河动手,萧长恭自己就发烧了——伤口见风,真的就感染了。 这一下假凶险,变成了真危机。 第二天一早,云香仍旧带了婉宁的信来了侯府,去讶异的发现,阖府上下都透出一股子凝重。 就连平日里看到她一定要说上两句话的云五,也只是向她沉默地点点头,然后一言不发的示意云香跟她走。 云香忍不住抓住云五的胳膊,「是不是出事了?」 云五的声音很冷,「昨日你走后,和静县主带人闯进了小院,非要将军出来见一面。薛神医拦着不让见,她就要让人把薛神医拿下。将军气不过,推门而出,夜里就发烧了。到现在也没有醒。」 云香先是怒极,继而冷笑出声,咬着牙根道:「好,真好,若将军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要她偿命。」 虽然云香现在是婉宁的人,可是萧长恭永远是她的救命恩人,若真是出了什么意外,云香舍了这条命,也绝不会让吴采薇好过。 云五抬头,看向长公主府的方向,又何止是已经出去了的云香,到时整个侯府不会有一个人让吴采薇好过。 一路走到被当作病房的偏院,刚跨进院门,就看到几乎是老了十岁的安叔,抓着薛青河的衣袖问,「怎么还没醒,到现在已经一夜了,你不是说早上就会醒么?孙神医呢,他去哪儿了?」 云五见状,赶紧上前把安叔扶住,「安叔,你老缓缓神,孙医正一早入宫去了,说是向皇帝禀告昨日的事。薛神医是一直在府里尽心尽力,你要相信他,说不定过一会儿将军就醒过来了。」 云香听着心都揪了起来,一夜昏迷啊,这可不是好事。 薛青河忽然看向云香,「你今天来,带信了没有?」 云香有些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薛青河为何还关心她带没带信,但仍旧点头,「带了,我家姑娘每天晚上都写一封,说给将军解闷用的。」 「你,去换衣服,跟我一起进去,把这信小声念给将军听。」 「这……有用?」 薛青河眼神微眯,「说不定会有用。」 云香立刻点头,只要有一线希望,她都会照办的。至于回去之后,婉宁会不会生气,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了。 说到底,云香跟着婉宁的时日还是短,一遇到事情下意识以萧长恭为主。 不过,如果这封信真的有效果,想来婉宁也不会生气。 云香去了隔间,穿了一身由白布做成的罩衣,又戴上头罩、面罩,包住头发和口鼻,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这才被允许进到萧长恭的病房。 再看薛青河,也是同样的打扮。病床边不断地用冷水给萧长恭擦额头的小七,也是如此。 时隔几日,这还是云香第一次见到手术后的萧长恭。 此时的萧长恭脸色苍白上,左脸上缠着纱布,屋子里满是浓重的药味。 「念。」 云香打开婉宁写的信,开头四个字,便脸上飞红,「长恭哥哥……」 薛青河醉心于医术,虽然年近不惑,但却并没有娶妻生子,这辈子更是第一次听到情书这东西。 饶是现在情形危急,薛青河也有点不自在,只能低头紧盯着萧长恭的脸,以掩饰尴尬。 「昨日我又去了趟状元斋,沈掌柜已经带人研究出了一份新的糕点,我尝了几块,虽然是挺好吃的,但有点腻,不符合读书人的风格,我又让他们继续研制。」 第33章 「你送来的那家澡豆坊,我很是喜欢。因为最近我刚从一本书里看到一个配方,与澡豆的工艺有相近的地方,但却比澡豆更易成型,还能做得更大块,而且消耗也要慢上一些。你知道么,我们日常用来洁面净手的澡豆,主要原料竟然是猪的胰脏,我第一次看时,真是吓了一跳。」 「配方我已经亲自送到澡豆坊了,命他们仔细研制,说不定往后我们就有更好的澡豆要用了。庄子我还没去,那地方太贵重了,我觉得你还是收回去的好。这家澡豆坊就足以让我练手了。」 薛青河一直盯着萧长恭,见他有几次眼皮子动了动,似乎是想睁开,却睁不开。 「有门。你再重头念一遍。」 云香又立即从头开始念。反复念了几遍后,萧长恭又没了反应。 一白天过去,药汤灌了四五碗,孙正泷也从宫里回来,带来了大批的药材与皇帝的口谕,命他们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救回萧长恭。 但萧长恭却仍旧没有醒来。 一直到了夜里,眼看着萧长恭的脉象越来越危急,薛青河咬咬牙,「如今已是人力、药石无效,只能看将军的意志了。去请穆姑娘吧,将军平时最看重穆姑娘了,如果穆姑娘亲至,说不定能激发将军的意志,还有一线生机;就算不能……见一面也好。」 萧安一听,立时眼前一黑。 好在众人扶住了,萧安定了定神,看向薛青河,「薛神医有多大把握?」 这可是深夜,若是请一个普通女子也还罢了,镇西侯府的威势还担得起。可婉宁毕竟是相府的姑娘,若是真出了差错意外,他们担不起。 薛青河摇摇头,「只能是勉力一试。」 小七却不管那么多,只要有希望,就要去争取,当下也是发了狠,「大不了我去把人掳来。」 立时就有人附和,「就算是打上门去也要把人请来。」 关键时刻,还是安叔沉了声音,「瞎嚷嚷什么,赶紧去备马车,我亲自去求相爷。」 很快,一辆马车就从侯府的侧门出发,小七持着侯府的令牌,通了宵禁,直奔穆府。 云香没有带人走正门旁的侧门,而是走的家丁婢女出入的小门。然后让守夜的小厮不要声张,直接把小七和萧安带到平时待客用的偏厅等候。自己则进了后院,去和婉宁说明情况。 穆鼎早已睡下,迷糊中被身边的王氏推醒。 「夫君,镇西侯府的管家萧安,抱着忠国公的牌位求见。」 穆鼎一下子就清醒过来,侯府的管家抱着牌位求见,显然是出大事了。立刻匆匆穿了衣服,带着小厮奔了偏厅。 萧安一看到穆鼎,就抱着萧忠国的牌位跪下了,眼泪横流,「相爷,老奴自知身份不够,不得以请了牌位,还望相爷看在忠国公为国捐躯的份上,救救我家将军。」 小七也是扑通一声跪下,对着穆鼎砰砰地磕起了头。 「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快说,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因为和静县主……」穆鼎亲自上前把人扶了起来,萧安可是抱着牌位的,这可不能怠慢了。 「想来相爷已经知道了,到现在我家将军已经昏迷一天一夜了,大夫说现在已经是人力、药石无效,只有看我们家将军自己的意志。少爷平日里最是挂念穆姑娘,若能让穆姑娘前去相见,说不定还能唤起一些求生的欲望。」 穆鼎听完也是大吃一惊,早上他的确看到了孙正泷的折子,也忧心萧长恭,但没想到,一天的功夫,人竟已经是到了生死边缘。 只是让婉宁这个时候前去,若活过来还好,若是活不过来…… 「相爷,」萧安声泪俱下,「我家将军自与姑娘相识后,便对姑娘一往情深,要说最挂念的,除了那个失踪的幼弟,也就是穆姑娘了。老奴也知这个请求为难相爷,无论成与不成,镇西侯府全府上下,都感念穆姑娘的恩德、感念相府的恩德。」 「就……就当让姑娘见我们将军最后一面也好。」 「父亲。」婉宁急匆匆的从外面进来,因为脚痛,半边身子都靠在云香身上,头发也没来得及梳,身上披着一件玄色的披风,正是那日婉宁遭人掳走,被萧长恭送回时裹着的那件。 「爹,那日我被人贩子掳走,如若不是将军搭救,女儿此时可能早就死了。将军对我有救命之恩,如今他有危难,我一定要去见他一面。还请父亲成全。」 穆鼎看到婉宁的样子,再看到那天的凶险,不由叹息一声。 「罢了,既如此,你就去吧。只是……」穆鼎转头看向身边的管家,「去把二公子叫起来,不要声张,要他赶紧穿好衣服到偏厅来。」 「是。」 看到穆鼎同意,萧安和婉宁都松了一口气,婉宁上前把萧安扶起,这才注意到萧安怀里抱着一个牌位,仔细看了下,竟然是萧忠国的牌位。 婉宁赶紧向牌位行了一礼,以示尊敬。 只是,萧家满门忠烈,竟然死得只剩一根独苗。有大事需要去求人时,竟然不得不把牌位搬出来才够份量。 第34章 这该是多么凄凉的一种心境。 婉宁看向穆鼎,还好自己的父亲还健在,家里还有主心骨,顶梁柱。 想到这儿,婉宁忽然觉得很想哭,走到穆鼎身边,抱住穆鼎的胳膊,把头倚在父亲的肩上,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哽咽,「爹,你要好好的,不要变成牌位,要是有一天你不在了,女儿……」 穆鼎让婉宁说得鼻子发酸,拉过女儿的手放在掌心,「傻孩子,胡说些什么。」 不大会儿穆鸿渐一脸发懵的走了进来,穆鼎示意婉宁掺扶萧安往外走,自己则把二儿子拉到一边,「一会儿你陪婉宁去趟镇西侯府,详细的原因,她会在路上告诉你。我只要你做一件事。」 「请父亲吩咐。」穆鸿渐也看到了萧安怀里的牌位,立刻就明白出大事了。 「无论今天在侯府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看好婉宁,明天一早,无论情形如何,你都得把人给我带回来。」 「父亲,放心,婉宁是我妹妹,我一定会照顾好她的。」 穆鼎点点头,「去吧。」 深夜无人,小七驾着马车在路上飞驰,鞭子甩得啪啪做响。 婉宁从没坐过如此快的马车,有那么一刻她甚至觉得这车子下一秒就会散架。 好在,车子够结实,婉宁算是有惊无险地到了镇西侯府。 进了偏院后,婉宁先是被带到一间侧室,由云香动手,给婉宁换上了那套白色的罩衣,然后包住头发和脸,这才由薛青河带着,进入了萧长恭的病房。 只一眼,婉宁就心疼地红了眼眶。 前几天还生龙活虎活蹦乱跳的人,这会儿却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婉宁走到床边,握住萧长恭的手,那手掌曾经温热有力,如今却是微凉虚浮,握在手里,就像是握了一节枯木。 婉宁把萧长恭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泪水滚滚而落,「不要抛下我好不好,求求你,未来我们还有好多事要一起做,如果没有你,我就什么希望都没了。」 「求求你,千万不要抛下我。」 恍惚之中,萧长恭看到了父母。 父亲萧忠国站在城墙之上,身上的盔甲满是刀痕与鲜血,血迹有新有旧,刀痕却几乎都是新的,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恶仗。头盔上的双翅也掉了一边,盔甲的内衬里,隐约还有血迹。 屋子里,母亲陈兰缨解开身上的盔甲,把一个孩子抱在怀里,亲了又亲,抱了又抱,眼睛里是满满的不舍。 直到下人再三催促,才狠狠心,把孩子交到那人怀里。然后擦了擦眼泪,整装束甲,出了屋子。 萧长恭知道,这是父亲在守城,母亲在托孤,可是任凭他如何努力,也看不清那婴儿的脸,看不清那个下人的脸。 突然间,喊杀声四起,屋外有人慌慌张张的喊,「北狄人杀进来了,杀进来了。」萧长恭热血上涌,不再去看抱着孩子离开的下人,出口喊道:「娘,孩儿和你一起去。」 可是陈氏却恍若不闻,拔出佩剑,与冲进来的北狄人拼杀在一起。 萧长恭看得出,母亲冲杀的方向,是父亲守城的位置。 然而,敌人太多了,陈兰缨身上已中了四刀,血迹染红了半边盔甲,却始终没能冲到萧忠国所在的地方。 另一边,一柄重锤击中了萧忠国的后背,萧忠国的脸上显出一瞬间的失神,嘴里涌出鲜血,扭过头隔空遥望了一眼妻子,倒下了。 萧长恭痛的撕心裂肺,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他只能拼命地砍,拼命地冲,可是那些北狄人就像是打不死一样,将他团团围住。 「恭儿、敬儿,你们要平平安安长大啊。」 这是萧长恭听到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 随后就是无尽的血,无尽的火。 最后是无尽的黑。 一切都完了,父母死了,他也死了。 恍惚中,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将军如果实在躲不开,就不躲了,我肉厚,可以为你挡刀,我来保护你。」 自己背上怎么会有人? 萧长恭想起来了,他救了个小姑娘,正要送她回家,可是四周怎么这么黑? 「哥哥,救我。」 哥哥?对,他还有弟弟,弟弟还没找回来,他不能死。 萧长恭觉得耳边有人说话,带着哭腔求他不要死,不要抛下她一个人,声音里有着说不出的哀伤。 这声音让萧长恭心里一痛,仿佛自己和她一样难过,他想告诉这个声音他不会死,可是任凭他怎么努力,也还是说不出话来。 眼前有光亮透进来了,一个人在他的眼前晃动,给他的额头擦汗,紧握着他的手,不断地叫着他的名字。 萧长恭用尽全身的力气,总算把眼睛睁开,看到一双满是泪水的眼睛正看着自己,然后顷刻间充满了欣喜。 「醒了,醒了,他醒了。」那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喜悦,紧接着又大哭起来。 她的脸上盖着白布,萧长恭立刻想到了自己那个未曾谋面的弟弟,脸上也像是有层布一般,让人看不清。 第35章 他痛恨这样的白布,一伸手扯了下来。 这下看清楚了,是那个明明自己没二两肉,却声称自己肉厚,要给她挡刀的小姑娘。 最绝望的黑暗中,就是她的声音在说,要为他挡刀,要保护他。 也是在那个声音之后,他听到了弟弟的声音,想起来自己还有弟弟流落在外,他还不能死。 「弟弟,我要找弟弟。」 穆婉宁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弄愣了,但也只是稍微一恍神,马上说道:「好,等你好了我陪你一起去找。无论天涯海角,我们都把他找回来。」 屋子里呼啦进来好几个人,薛青河两步走到床前,把婉宁挤到一边,一把捞起萧长恭的胳膊,摸了摸脉搏,又摸了摸额头,最后扒开萧长恭的眼睛看了看。 然后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虽然脸有白布挡着,看不清表情,但从声音里却是能听出他的放松,「没事了,没事了,这一关算是挺过去了。」 孙正泷也挤了过来,同样抓过萧长恭的手,细细地诊治了一番,这才放心,「恭喜侯爷渡过难关。」 小七这时早已端了熬好的稀粥过来,婉宁接过,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给萧长恭,萧长恭勉强喝了半碗,就又沉沉的睡去。 婉宁有些慌神,看向薛青河,后者表示无碍,只是睡着了而已,婉宁这才放心。 折腾了一夜,又经过大喜大悲,婉宁也是累极,穆鸿渐又在窗外催促了两次,婉宁深知自己不方便在侯府久待,最后还是与穆鸿渐一起回了家。 刚一上马车,婉宁就歪在云香的怀里,沉沉地睡去。 和静县主在孙正泷进宫的当日,就被皇帝下令禁了足。 待到太后了解到事情始末后,更是直接摔了茶盏。 只不过,与上一次叫进宫训斥不同,这一次,太后甚至懒得骂她,直接派了两位非常严厉的教养嬷嬷,手持懿旨,把吴采薇关进了长公主府里的一处偏院。 偏院可不像吴采薇的卧室那般舒服,再加上两位嬷嬷早就让人把偏院里的东西搬出来,只留了一些必备的用品,其他便一概皆无。 连伺候的丫环都一个没留。 至于惩罚么,则是每日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抄《女则》《女训》。这两本书加起来可是不薄,都抄上一遍,少说也要一天的功夫。 吴采薇何时受过这样的苦,闹了好几次,被两位嬷嬷直接用布单捆了,扔在床上整整一天。 这一天可把吴采薇折磨的够呛。七月正是天气热的时候,两位嬷嬷更是用了一整匹布把她从头到脚裹得跟粽子似的。 为了防止吴采薇中暑,每隔一段时间就给她喂些水。这水喝多了,自然就要如厕,可是两位嬷嬷喂完水就走了,完全没有给她解开的意思,任凭吴采薇如何喊叫,也是无济于事。 吴采薇忍了大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 长公主则是一早就被叫进宫里,在佛堂里念经。直到晚间回府时,才把咒骂不已的吴采薇放出来。 吴采薇得脱牢笼,便立即要人把两个嬷嬷拿下,可是嬷嬷也不是吃素的,早在长公主回府时,她们就出府回宫复命去了。 结果就是太后连长公主也一块禁足了。母女俩各自禁足在自己的房中,无故不出府一步。 三天后,中枢明发诏旨,褫夺和静县主封号,降为乡主。 圣旨传到长公主府,吴采薇大受打击,当天便病倒了。 婉宁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坐在获嘉公主的昭阳宫里。 本来萧长恭不过刚醒三天,婉宁实在没有心思进宫。 但赵嘉言听闻婉宁一去,镇西侯就醒了过来,大为惊奇,打着关心镇西侯病情的名义,把婉宁叫进宫里。 用的借口也很好,皇帝已经下令,十日之内,任何人不许到镇西侯府上探望,待到镇西侯痊愈之日,再行拜访。 「我那个表姐啊,真是一言难尽,从小她就对我明里恭敬,暗里嫉妒,总觉得我抢了她的宠爱。可是她也不想想,真正的宠爱又岂能是被抢走的?」 婉宁不好接话,只是喝茶吃东西。心里倒是有些惊讶于获嘉公主的通透,受宠如此,却能事事分明,实在难得。 日后不管哪家,能娶到这样一位公主,都在是天大的福气。 而且本朝的开朝皇帝曾经下旨,禁止和亲。因此这位公主只要选对驸马,注定是一生顺遂无忧。 赵嘉言也不过就是找找话题,没指望婉宁真接她的话,随后话锋一转,「先前马场的事,我可是听人说了,镇西侯脸上的伤,真的很可怖?」 婉宁沉思了一下,心里琢磨着该怎么回答。以吴采薇的角度来说,当然是很可怖,称恶鬼也不为过。 可是在婉宁看来,不过是与常人有些不同,仅此而已。 「所谓千人千面,不只是一千人有一千张面孔,同样也指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不同的看人眼光。或许对于吴乡主来说,称得上可怖吧。」 吴采薇被褫夺封号,降为乡主,从此以往,只能称一声「吴乡主」了。 第36章 「那你呢,你觉得吓不吓人?」赵嘉言问的时候眼睛亮亮的,直直地看着婉宁。 婉宁被这目光看得脸上发热,本不想回答,但架不住赵嘉言目光灼灼,最后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赵嘉言得了想要的答案,乐得一拍手,「我就知道。」 「我曾听人说,人在昏迷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自己最最挂念的人,想来镇西侯心里想的就是穆家姐姐吧。果然姐姐一去,他就醒过来了。这真是比话本还要精彩,日后成亲之时也是一桩美谈啊。」 婉宁听完不由失笑,生死对于这样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来说,实在是太遥远的事。哪怕是有人半只脚跨进阎王殿里,对于她来说,也不过就是和话本里讲的一样。 当然,这也怪不得她,人与人的悲喜本就不相通。如果没有重生一世的经历,没有亲眼见到过萧长恭几乎生气全无地躺在床上,婉宁与赵嘉言的想法也不会差太多。 别人的生死,终究是别人的。 赵嘉言又拉着婉宁说了一会儿话,问了一些杂七杂八的,婉宁挑着能回答的回答了一些,一直快到晚膳时分,才得已告辞出宫。 倒不是赵嘉言不想留婉宁吃饭,而是婉宁借口脚痛,需要回去揉药酒,这才作罢。 一进清兮院的门,婉宁就对着迎上来的墨香问道:「云香可回来了?」 「回来了,不过前院小厮传过话来,说是方尧出府了,云香姐姐便跟了出去。」 婉宁这才想起,府里还住着个方尧呢,这些天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萧长恭身上,几乎把方尧忘了个干净。 不过方尧再重要,此时比不上云香带回来的信重要。 自从萧长恭醒过来后,薛青河破例允许萧长恭使用笔墨,虽然每天最多只能是半个时辰,而且还要分上下午来用,但到底是可以写信了。 因此萧长恭每天都会写点什么给婉宁,算是回报最初婉宁每天一封信的情意。 萧长恭的信一脉承袭了婉宁的风格,全都是流水帐。 因为还是不能出屋,萧长恭的信几乎成了起居记录,从几点起床开始,几点吃饭,到吃了什么,喝了什么,再什么时候会收到婉宁的信,什么时候下床走动等等,事无巨细,一应俱全。 比流水帐还流水帐。 而婉宁也和前几天的萧长恭一样,哪怕是流水帐也看得开心不已。 只要是萧长恭写出来的,哪里会有不好看的道理。 待吃过晚饭,婉宁就开始回信。虽然也是流水帐,但内容比萧长恭丰富多了,至少她是能出门的。 更不要说,还有和静县主,啊不对,是吴乡主被褫夺封号的事情。 虽然幸灾乐祸不是君子所为,但婉宁才不管,她可不要当那庙里的菩萨,仇人倒霉就该拍手称快才是。 顶多不在人前显露而已。 信将将写完,云香也回来了。 从云香进门的表情中,婉宁就知道,方尧装了十来天,终于是装不下去了。 「可是有收获了?」 云香点点头,「方尧出了府门,先是去了一趟城西的书肆,在那儿逗留了一会儿,才从后门出来,去了两条街外的石板巷。然后在最里面的那一户待了一个时辰之久。」 「那家人我早已打听过,住着个女人,叫简月梅,已有四五个月身孕了。两人出来时,还郎情妾意的。」 以云香的见识,这两人定是多日不见云雨了一番。但是婉宁尚未出阁,这话还是不要挑明的好。 「好,太好了。」婉宁心里高兴,总算是把简月梅找出来了,这下可就好办多了。 「而且,据奴婢观察,那女人似乎并不知道方尧住在我们府上,是要结亲的意思。而是认为方尧只是单纯地为了借宰相府的势,为了秋闱能高中。」 不知道?这倒是出乎婉宁的意料。她一直以为简月梅对方尧攀高枝的事早就心知肚明呢,原来竟然也是被骗的。 方尧这人还真是两头都不撒手啊。想得倒是美! 「这几日你还要再辛苦些,多去盯着那个简月梅,最好是拿到方尧与她在一起的证据,以免到时对峙起来,方尧不认账。」 「姑娘放心,简月梅那里已经有镇西侯府的人盯着了,云香擅做主张,还请姑娘不要见怪。」 婉宁摇摇头,「怎么会怪你,只要能让方尧自己退婚,这事就算你大功一件。」 「对了,你盯着方尧时,有没有看到其他盯梢的人?」 云香露出一抹微笑,「姑娘果然心思细腻,除我之外,跟着方尧的还有两批人,一批么,是相爷派的,一批么则是镇西侯府派的,这也是奴婢这么快就能与侯府之人联系上的原因。」 婉宁这才想起,萧长恭在手术之前来看望她时,的确是曾说过一句「方尧我会派人盯着」。 没想到即使手术在即,萧长恭也是把她的事放在心上的。 婉宁心里甜的不行,打发云香下去吃饭休息,自己则挑亮油灯,再次把已经写好的信展开,把对萧长恭的感激之情加了进去。 第37章 至于父亲那边,既然已经派人跟着了,就不用她去禀报了。 一朝的宰相,若是连这点手段都没有,那穆府早就不是穆府了。 另一边,穆鼎的书房中,向穆鼎汇报的,不只是跟着方尧的人,还有一批从方尧老家赶回来的人。 「小的去拜访了方家的耆老,他们虽然对方尧是赞扬居多,但小的听着似乎不情不愿的。因此小的又去先后拜访了当地学院的山长,方尧的同窗等等。这得出来的消息嘛,可就耐人寻味了。」 穆鼎捻了捻胡子,「说。」 「山长认为方尧此人心浮气躁,空谈多,实干少。而同窗嘛……」这位相府的老人顿了一下,看了眼穆鼎的脸色才继续道,「同窗则说方尧守孝前,曾与他们吃酒,喝醉后曾提起,有一桩好姻缘等着他,凭着那姻缘他就能平步青云,飞黄腾达。」 穆鼎冷笑一声,这个消息一点都不意外,随后转向另一拨人,「石板巷里的女人,身份可查出来了?」 「回秉相爷,查出来了,是长公主驸马的妹妹的夫家的隔房侄女。」 饶是穆鼎是当朝的宰相,皇帝亲口称赞的老狐狸,也被这关系绕得有些懵,「你再说一遍。」 「长公主驸马的妹妹,嫁给了简家的长子,简月梅是简家三子的女儿。所以是长公主驸马的妹妹的夫家的隔房侄女。」 「那简月梅与方尧又什么关系?」 「是姨表亲,方尧的母亲与简月梅的母亲是亲姐妹。」 「哼,好算计啊。既想向我宰相府提亲,又想搭着长公主那个条线不放,那么远的关系,也不怕跑折了腿。」 穆鼎想明白这些关系后,还是叹息了一声。当年光风霁月的状元方淮,至死都是那样清高孤傲。 却没曾想,留下的独子,却是如此的不成器。 看来婉宁推测是对的,方淮就是看出儿子不成器,才熄了结亲的心思。 十天已过,萧长恭的伤口终于结痂大好,薛青河也总算把萧长恭放出了屋子。 只不过赶来探望萧长恭的人却又一次吃了闭门羹,因为萧长恭一早,就带了人马出城。 猎雁。 消息一传出来,每个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宰相府的方向。 那一日马场,萧长恭可是亲口说过要提亲的。 可那穆婉宁毕竟只是个庶女,许多人都以为萧长恭是一时冲动之言,没想到堂堂镇西侯竟然真要娶一个庶女为正妻。 这可让京城中多家嫡女恨得牙根痒痒。 镇西侯回京还没三个月呢,怎么就让那个庶女捷足先登了? 虽然镇西侯传言嗜杀又阴晴不定,可是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庶女做侯府夫人。 倒是六公主知道后拍手称快,「让她们酸吧,自己不敢嫁,又不想别人嫁,酸掉她们的牙才好。」 七月二十四,在萧长恭与皇帝约定的日子,大齐皇帝的第一份做媒礼出宫了。 礼分两队,分别由皇帝与皇后身边的大太监带领,前往萧府和穆府。 穆府这边是皇后身边的大太监,叫寿喜。 穆府迎圣旨早已不是第一次,一切都有条不紊,穆鼎整冠束带身穿朝服,跪下接旨。 「……朕听闻爱卿家有爱女,名约婉宁,正值议亲相看之时。朕有爱将,萧氏长恭,位列侯爵,年龄相当、智勇双全,实为良配。特赐半块双鱼佩,以期良缘。」 同一时间,镇西侯府同样大开中门,摆了香案,恭迎皇帝圣旨。领头的,自然是皇帝身边的德胜。 这样的安排,既是表达皇帝的重视,也是因吴采薇之事,以作补偿。 「……听闻爱卿意欲成家,朕心甚喜。穆府有女婉宁,聪敏灵秀,蕙质兰心,相貌出众,兼有才学,可为良配。特赐半块双鱼佩,以期良缘。」 这双鱼佩由上好的羊脂玉制成,晶莹圆润,呈太极阴阳鱼型,单看像是一个大大的逗号,合起来便是一个圆型。 寓意阴阳合合,圆圆满满。 穆府里,寿喜直接把半块双鱼佩交到婉宁手里,婉宁虽一直知道萧长恭要给她惊喜,但完全没想到是这样的惊喜。 皇帝亲自做媒,还送了礼,这份荣耀,哪怕全京城也是独一份的。日后成亲时晒妆,绝对能吸引所有人目光。 另一边萧长恭接到玉佩,当即就挂在了腰上,与婉宁送的荷包一左一右,虽然看着有些滑稽,但奈何正主喜欢。 既有了皇帝御赐的玉佩,萧长恭也不耽搁,和德胜客气了几句,把人送走后,就让萧安再次清点了一遍礼单,直奔穆府。 所谓择日不如撞日,皇帝做媒的日子,提亲正好。 而且不必找什么媒人了,他自己亲自提。 于是穆鼎刚带着全家人把寿喜送走,人都还站在府门口没进去呢,就看到了萧长恭戴着面具得意洋洋的骑马而来。 再看马上绑着的,分明就是一对大雁。 穆鼎气得直咬牙,知道你小子心急,但也没见过你这么急的。 第38章 要不是婉宁还小,怕是这会儿来的就不是马车了,而是花轿来抬人了。 「让他去正厅侯着,谁给不许去招呼他,今儿我非跟他摆摆老丈人的谱不可。还有,鸿岭、鸿渐、鸿林,你们一会儿都给我到正厅来,非得让这小子知道,宰相府的女儿可不是那么好娶的。」 穆鼎说罢,袍袖一甩,回了后院,留下一院子人面色古怪,待穆鼎走远后,穆鸿渐第一个憋不住,直接笑出声来。 随后就是满院的大笑,就连有些古板的穆鸿岭也是藏不住的笑意。 虽然提亲时应该是长辈在场,兄弟在场不合规矩。但是嘛,按规矩这提亲也该是媒人来提的,可没有男方正主亲自来的道理。 既如此,双方也别讲究那些个虚礼了,直接过招吧。 两个大舅哥,一个小舅子,再加上一个老丈人,四堂会审,这下热闹喽。 却说婉宁在后院,听闻萧长恭竟然直接就来提亲了,也是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欢喜,那个人可是在各种意义上都把她拉出了火坑,给了她未来的希望。 如今,这未来离她又更近了一步。 「檀香,墨香,我们去厨房,听爹爹的意思,将军有的等呢,咱们给他做点茶点送过去。」 墨香上前扶住婉宁,此时婉宁的脚虽然走路无碍,但墨香还是不敢大意。。 檀香也在另一边扶住,只不过嘴巴上却不饶人,「姑娘放心,大将军身体好着呢,就算是饿上几个时辰,也饿不坏的。」 「说不定将军一听姑娘要给他做吃的,他就饱了呢。」 婉宁作势抬手要打,「看我不打你这个口无遮拦的丫头。」 檀香装做害怕的样子,往墨香身后躲去,婉宁也就绕着墨香去伸手,主仆三人一时间就在院子里打闹了起来。 「咳咳。」 听到有人清嗓子,三人都停了下来,发现竟然是周氏,檀香、墨香立刻行礼,婉宁也行了一礼,然后赶紧走到周氏身边,「祖母你怎么来了?」 周氏板起脸,「看看你这样子,都有人来提亲了,还像个野丫头似的,还有你这脚大好了?」 婉宁听完,知道周氏这是关心她并不是生气,心里转了个,顿时哎呦哎呦地叫了起来,「祖母不说还好,这一说还真疼了。」 周氏立时紧张了起来,「快快,司棋你赶紧扶四姑娘进屋去。」 司棋是周氏身边的姑姑,离着最近,赶紧上前扶住婉宁。 婉宁看到周氏着急,立马换了笑脸,「嘿嘿,骗您的。」 周氏拿手指点了婉宁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最后还是笑出了声来,「你啊,真是一刻也不肯消停。」 一众人进了屋,婉宁亲自给周氏端了茶水,「祖母若是有事,为何不叫人让婉儿过去,何苦亲自走一趟。」 「你还说,我还不是为了能让你少几步路,谁知道一进院子,就看到你们在这儿闹,早知道这样,我就先让你在府里走上几圈,再去我那里。」 婉宁心里感动,上去搂住周氏的胳膊,「我的祖母最最最最好了。」 周氏故意扭过头去,「马屁精。」 有了周氏在,婉宁自然是不能去做什么茶点了。 结果就是萧长恭在正厅里枯坐了一柱香的时间,就只有一碗早已凉了的茶水,更没人招呼他一句。 萧长恭不由有些纳闷,往常自己来,府里人可不是这样的啊。 难道是因为自己今天还是带着面具出门的原因? 因为伤口刚结痂不久,所以薛青河还是让萧长恭戴面具出门。 反正萧长恭自己也戴习惯了,有这个面具,他的很多表情都不必费心的掩盖。而且很多时候他都不用故意摆什么威风,就能让手下人听话,方便得很。 更不要说,这副面具,还有另外一处不为人知的用途。 可是以前来府里,他也是戴着面具的啊,为何今日这般冷淡? 「安叔,你说……这穆府是什么意思?」 萧安劳神在在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我的少爷啊,你这是要娶人家女儿,而且陛下刚做了媒,你连气都不让人喘上一口就上门了,穆大人此时,怕是把我们打出去的心都有。」 萧长恭哑然,「有那么严重?」 「少爷你想,日后若是穆姑娘给你生了娇小可爱的女儿,刚刚长大,还没及笄,就有人上门提亲,你作何感想?」 萧长恭想了想,如果有一个像婉宁那样娇小可爱的女儿,奶声奶气地喊他爹爹,然后就有人不开眼的要提亲…… 「我看谁敢,我打断他的腿!」 安叔笑咪咪地往椅背上一靠,闭上眼睛,当年他刚有女儿时,也是这样想的,哪知……唉,算了,过去那么多年的事,不想也罢。 「长恭说得好啊。」穆鼎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萧长恭说想要打断他自己的腿,心里觉得舒服多了,总算这小子还算有点良心。 萧长恭和萧安赶紧起身见礼,就是穆鼎的话,萧长恭实在不好接茬,只能站在那里赔着笑。 第39章 随后穆鸿岭、穆鸿渐、穆鸿林一一上前给萧长恭见礼,然后双方分宾主落坐。 「镇西侯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么?」 萧长恭赶紧站起,「岳父大人,小婿今日前来……」 噗的一声,穆鸿渐被茶水呛住,直接从鼻子里喷出来。 穆鸿岭抬眼看房梁,一脸的无奈。 父亲说要给萧长恭下马威,还把他们兄弟三人拉来当陪衬,结果人家上来岳父大人也叫了,小婿也自称了。 什么下马威,压根没理会你这一茬。 穆鼎早就在书房里领教过这一招,这一次算是见怪不怪。 「既然陛下都说镇西侯是小女的良配,那自然就是的。不过么,婉宁与家母感情深厚,家母也想多留她几年。不如这样,等婉宁满十八岁后,再成亲如何?」 此时穆鸿渐已经用小厮递来的手帕擦干净了脸上的茶水,听了父亲的话,一脸幸灾乐祸地看向萧长恭。 嘿,要比脸皮厚,你萧长恭真还不够看。我爹是谁?那可是皇帝都称赞的千年老狐狸。 萧长恭也有些傻眼,这事儿他本以为都板上钉钉了,结果钉子是钉了,最后一榔头竟然支到了四年后去。 萧长恭算是彻底领教到了当朝宰相的厉害。 萧安赶紧上前,躬身一礼,「相爷勿怪,我家少爷的确是心急了些,但也是一腔诚意,今日前来,除了表达求娶之意,也是为了答谢穆府在危急之时,对侯府的援手之恩。」 「穆姑娘年龄尚小,相爷想多留几年也是人之常情,婚期一事全凭相爷做主,侯府绝无异议。」 穆鼎点点头,这话说的才像那么回事。他倒不介意萧安的插话,萧府现在只剩了萧长恭一根独苗,萧安虽是仆人,但却是亦亲亦仆。 而且那日里萧安捧着牌位的样子,实在是让人触动。 萧长恭赶紧接话,「是是,这一次着实凶险,若不是有婉……穆姑娘,小婿能不能挺过来还不好说。」 穆鼎又是一阵无奈,合着小婿两个字顺口是吧,还没完了。 穆鸿林从进屋开始,就一言不发,但却一直仔细观察着萧长恭。 虽然他脸上的面具骇人,但是每每提到婉宁时,目光里都流露出一丝温柔。不像方尧那厮,每次看到安宁,眼睛虽然放光,却放的是财光,不是柔光。 有萧长恭这样的人照顾自己的三姐姐,他这个当弟弟的也算是放心了。 当然他不放心也不行,皇帝的做媒礼已下,这事儿容不得反悔。但知道一直关心自己的姐姐有了良配,总归是让人高兴的事。 穆鼎坐在正厅之上,不徐不慢地看着萧长恭,还待说点什么,让他多着急一会儿,结果周氏身边的张姑姑就进来禀报,「老夫人听闻镇西侯来了,想请去见见。」 得,老夫人这是怕孙女婿吃亏,心疼了。 穆鼎一摆手,「既如此,镇西侯就去见见家母吧。」 萧长恭一躬到地,「小婿告退。」 看到穆鼎脸上又抽抽了一下,萧长恭心里直乐,嘿嘿,不管你答不答应,反正这个自称我叫定了。 跟着张姑姑一路到了周氏所在的静安堂,周氏正坐在主位,婉宁站在一边。 见了面相威严的周氏,萧长恭不由一愣,刹时想到自己的祖母。 祖父早年战死,一场大败,使得原本热闹的家族只剩下两个嗷嗷待哺的幼子。据说祖母哭了一夜,然后第二天神色如常的指挥家仆筹备葬礼事仪。 待到把夫君、长子全都安葬之后,便关了大门,谢绝一切访客,专心哺育两个幼子。 所幸两个幼子平安长大,萧忠国更是少年成名,算是撑住了门楣不倒。 只可惜祖母操持太过,又过于思念祖父,在萧长恭七岁时就去了。 此时乍见与祖母面容相似的周氏,想到家族这数十年间的兴衰,又想到流落在外的幼弟,萧长恭不禁眶发红,当即对周氏行了大礼,「长恭见过祖母。」 周氏听到萧长恭语带哽咽,心里不由感慨起来,「起来吧,是不是想你起祖母了?」 看到萧长恭微微点头,周氏又道:「当年未出阁时,我便与你祖母很是相像,只不过她出身将门,性子太过刚烈。你祖父遭难时,硬是不肯求助,非要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后来么,关系也就淡了。」 萧长恭惊讶地看着周氏,就连婉宁目光中也透露惊奇。她从未听周氏说过这一段。 「这有什么奇怪的,京城圈子就这么大,只要年龄相当,未出阁前多少都有些交情。」 「长恭一时失态,还望祖母见谅。」 「你祖母都叫了,我还能有什么谅不谅的。过来,坐下,吃饭了没有,饿不饿?司棋去端碗燕窝粥来。别觉得这是女人吃的东西,男人一样能吃,婉儿说你刚刚大病初愈,最适合吃这些滋补的。」 待张姑姑端来粥后,周氏又叮嘱道:「你先少少的吃上一碗,垫垫肚子,稍后午膳再多吃点。」 第40章 然后转头吩咐张姑姑,「去和相爷说一声,午膳我也要过去,叫他们给我准备几样清淡的。」然后又转过头来,看着正在喝粥的萧长恭,「今儿祖母陪你们一起热闹热闹。」 张姑姑喜道:「是,奴婢这就去命人准备。」 周氏一向喜静,已经多年不和外人一起吃饭,比如招待方尧那次就没有出席。 平日里吃饭也大都是一个人,最多不过是留婉宁和几个孙辈吃饭。 婉宁笑道:「我祖母轻易不与外人一起吃饭,将军可是头一个呢。」 萧长恭听了,脸上露出笑意,「多谢祖母。」 刚开席时,除了婉宁和周氏外,其他女眷还是有些畏惧萧长恭的。即便萧长恭目光温柔,但那面具也还是太过骇人。 婉宁已经抽空看过萧长恭摘下面具的样子,那伤疤已经不是很明显了,整个人也是丰神俊朗、神采非凡。但不知道为何萧长恭还是只肯在婉宁一人面前摘下面具,其他时间仍是带着的。 这当中,安宁对萧长恭最是心虚。 毕竟不管如何,那匹差点让婉宁丧命的马,正是她骑的。 萧长恭见到安宁本来也是没打算给好脸色的,一来婉宁告过状,二来那天若不是安宁在慌乱中大力的勒缰绳,那马本可以轻易越过婉宁的。 不过婉宁此时已经不是最初向萧长恭告状的心态了,偷偷用眼神暗示了萧长恭几次,又亲热地拉着安宁说话,萧长恭才算是和缓下目光。 如果单只是提亲,那么按习俗只要带一对大雁就好了,聘礼要在纳征时才送。 但萧长恭这次来也不全是提亲,还有道谢之意,因此也是给众人都带了礼物。 尤其当日夜里,可是穆鸿渐送了婉宁过去,萧长恭特意选了柄削铁如泥的佩剑送给他,喜得穆鸿渐是爱不释手,当即就挂在了腰上。 就连安宁也得了几匹好料子。只是东西虽好,安宁却并不开心。 婉宁已经有了良配,不但位高权重,还有皇帝做媒,而她自己,非但没有着落,还被那个居心叵测的方尧纠缠着。 即便是安宁此时已经放下与婉宁做对的心结,但仍旧不是滋味。同是姐妹,谁又给谁差多少呢? 被安宁评为居心叵测的方尧,此时正在客院里生闷气。 按说,此时的方尧应该是在书院才对,毕竟离秋闱只有十来天的光景,这个时候正是该做最后的努力的时候。俗话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但是,方尧却一点都不想去书院。 书院的同窗刚开始还敬他三分,毕竟是宰相亲自送来的人,再加上那篇文章也确实是篇好文,对他很是客气。 但时间久了,方尧的学问水平就暴露出来,大家看他的目光就有些让人玩味了。 都是走科举路子的,这言不对文的事,只要稍微一想,就都明白是怎么回事。 随后方尧在秋闱之前就上门提亲、其母在相府还又哭又闹的行为,不知怎么的也在书院传开了,使得大家由尊敬变为了鄙视。 方尧受不得这个气,书院便越去越少,近几日更是以照顾母亲为名,停留在穆府的客院里。 这样不但能多找些机会与安宁亲近,还能在穆府刷一波孝顺的好名声。 当然,他这想法注定是白费的。若是前一世的婉宁,还有可能被骗,遇上安宁,那真是想都不要想。 穆鼎对此事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故作不知,由得他折腾去。 不过外院与内院的门禁却是森严了不止一倍,像上次那种在花园里「偶遇」的情况,再也不可能发生了。 方尧为此很是气闷,见不到安宁,他纵是有千般招数也是使不出来的。厚着脸皮写了几封情信吧,还没出客院,就被拦下来了。 为此穆鼎还特意找人传了话,提醒方尧学业要紧,臊得方尧一连两日都没有出院门。 不过今日倒是个好机会,主院里正在招待萧长恭,若是自己能出席,不仅可以在大人物面前露脸,还能与安宁见面。 而且萧长恭虽然位高权重,但不过一个武将,还戴了个那么丑的面具,自己只要打扮得体,立时就能显出读书人的风雅来。 要是他一出场,把萧长恭都比了下去,那穆安宁还不得立刻就对他一见倾心? 因此,方尧早早地就换上了那身月白色的长袍,备好了折扇,就等着下人来请他列席了。 可是左等右等,也没见人来。待到忍不住向小厮打听时,才知道宴席已经过半了。而且周氏也破天荒的列席了。 方尧气得摔了个茶盏,反正茶盏是穆鼎的,摔了他也不心疼。 哼,同样是提亲的,萧长恭来了,周氏那老不死的又是请人去叫,又是亲自列席;可是他方尧来了,竟然只是淡淡地见了一面就了事。 堂堂相府,竟然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地方。 方母知道方尧心里不平,赶紧劝道:「尧儿切莫把心里想的表现出来,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咱们现在毕竟还是在相府里,须得处处小心才是。」 第41章 「今日受的气暂且记下,待日后娶了三姑娘回去,想怎么磋磨她出气还不是你说的算,且让他们嚣张去吧,日后有的是让他们难受的时候。」 方尧觉得心里的气稍微顺了些,不过他想的不是怎么磋磨安宁,面是想着只要能娶到相府的女儿,日后不但没人再敢看不起他,还能多少得个官做,更不要说相府家大业大,他能从这当中捞上许多的好处。 只要能借到宰相府的势,他就能做人上人,今日受的气,到时必加倍奉还。 方家母子二人正在说着狠话,却不知富成此时正在窗外冷笑:就你们这样的歹毒心思,还想娶三姑娘,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没用半柱香的时间,方家母子的对话,就传到了穆鼎的耳朵里。 饶是女儿儿子都在席,穆鼎在听完后的一瞬间,目光也冷得像是浸了冰碴。 想磋磨我的女儿,你也得问我答应不答应! 「吩咐下去,今日就行动。」 「是。」 同一时间,简月梅正在屋里做活。 她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肚子的孩子也逐渐有了胎动。只是简月梅的脸上却不见即为人母的喜悦,而是有着淡淡地愁色。 方尧非要中了举人之后才迎娶她,实在让她的心踏实不下来。 这中举,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多的是三四十岁才中了举人的,万一方尧也要那时中举,难道她要等他到那个时候么? 更不要说,那方尧根本就不是个爱读书的人。 在渝州时,方尧虽然因为孝期,不能去书院,但也没见他在家苦读。反而是整日或是围着自己转,或是与婢女厮混在一起。 更不要说,刚一出孝期方尧就摸进了她的房里。 这样的人,真的能中举,甚至中状元么? 简月梅叹了一口气,她一直都知道,方尧不是个靠得住的。可父母早亡,大房一脉又不待见她,不去投奔远在渝州的二姨妈,保不准被大房的人当成货物,就随意的嫁了。 可是,姨妈也不是个善心的,不勾住方尧,怀了他的孩子,她现在人在何处,实在是说不好。 如果大房一脉,但凡能记得些亲戚情分,收留于她,她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甚至,如果她能与简月婧一样,以驸马家的表姑娘身份,与和静县主交好,她有信心比简月婧那个蠢笨的做得更好,更能讨和静县主欢心。 只要能挤进和静所在的圈子,她还怎么会愁嫁?就算是做个高门府第的妾,也比她现在这样强。 不过,听说和静县主被夺了封号,降为了乡主,简月婧也多日没有出门了。 想到这里,简月梅又觉得解气。等方尧中了举人,日后再中了状元,她也是状元夫人了,到时还不定谁看不起谁呢。 正兀自做着白日梦的时候,简月梅身边的婢女小雪走了进来,脸带慌张。 「夫人,」这称呼是方尧定的,为的就是安简月梅的心,简月梅自己也愿意听,「奴婢刚刚去买菜,听巷子口的王大妈说,说方老爷……他……」 一听见与方尧有关,再看到小雪脸上慌张的神色,简月梅不由就急了,「哎呀,说什么啊,你倒是快说啊。」 「说,方老爷去宰相府是提亲的。」 「什么,提亲?向谁提亲?他凭什么提亲?」简月梅猛地站起,对于方尧住在穆府,她心里一直隐隐地觉得不踏实,没想到真的就有猫腻。 「说是宰相穆大人与故去的方大人曾口头有约,日后子女有适龄的,要结为两姓之好。而且方老爷手里,还有当年穆大人留的信物,也因此穆大人才留方老爷在府的。」 简月梅只觉得天旋地转,一下子跌坐在床上。小雪赶紧上前扶住,「夫人,夫人,你别急,兴许这只是那些长舌妇人胡说的。这事只要把方老爷招回来,一问便知。」 「对,对,快去,去给如意坊的文林书肆传消息,让他务必回来一趟。」 小雪得了简月梅的吩咐,又安慰了简月梅两句,便跑出去找文林书肆传消息去了。 很快,文林书肆打发了一个小厮送消息到宰相府,说方尧定的书到了。 而这一切都被一直守在暗处的风九看在眼里。 方尧收到消息时,本就正在琢磨着要不要出去找简月梅温存一番,反正穆府也不会叫他去吃席,还不如自己去寻点快活。 因此得了消息后,方尧当即向富成吩咐了几句,就出了穆府。 方尧前脚出府,后脚云香也跟上了。一同跟着出府的,还有穆鼎安排的人手。 不得不说,方尧此时也算是大人物了,三波人马不间断的盯着他。 云香刚出府没多久,就与风九接上了头。两人互通了消息,就再次分开,风九继续跟着方尧,云香则回去向婉宁禀报。 穆鼎的动作风九是看在眼里的,他跟过去,无非就是瞧场热闹,然后好回去禀报。 此时的穆府,萧长恭正在向穆鼎和周氏请辞。 第42章 虽然若是按他的心意,巴不得在穆府待到晚上,与婉宁一起吃了晚饭再走。 但到底是来提亲的,若是在府里待太久了,难免会惹闲话。 婉宁一下午也没怎么捞到与萧长恭独处的机会,只好在临走前,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往萧长恭手里塞了个锦盒,这才板起脸来与萧长恭见礼告别。 只不过,脸虽然板起来了,眼睛里的笑意却是藏不住的。 锦盒不大,萧长恭直接往袖口里一塞,开开心心地出府去了。 刚一上马车,萧长恭就迫不及待地从袖口中取出盒子,盒子里是一支通体黝黑的发簪,仔细看的话还有琉璃的光泽。 簪头是一只古朴有力的狼头,虽然只有寥寥几笔,却是极具神韵。 只一眼,就让萧长恭想到西北边塞之外的苍凉与烈烈朔风。 萧长恭对这发簪爱不释手,他暂时可能回不去西北大营了,这发簪是最好的纪念。 而且这石头,应该就是婉宁说的黑曜石,也称十胜石了。 十胜好啊,瓦罐不离井口破,将军难免阵前亡。 一个将军,一辈子若真是能痛痛快快地打上十场胜仗,也算不虚此生了。 却说方尧这边兴冲冲地进了城西的文林书肆,然后装模作样的看了一会儿书之后,就从后门溜了出去,直奔石板巷。 然而一进门,迎接方尧的,却是简月梅的撒泼打滚。 简月梅在小雪走后,心里还是放心不下,自己出门打听,结果听到的比小雪说的还让她绝望。 比如她头上的那根梅花簪,就是方尧先送给安宁的,结果安宁没要,这才转送给她。 再比如方尧每次回石板巷,走的都是文林书肆的后门,文林书肆每次给他送消息,用的都是「订的书到货了的借口」。 这分明就是说她见不得人! 要说简月梅撒起泼来,那是连方母也要甘拜下风的,当下就给满脑子云雨心思的方尧,来了个一哭二闹三上吊。 方尧直气得恼羞成怒。 「娶你?娶你有什么好处?你爹是宰相么,你能给我带来官职么?你是有田有还是有产?什么都没有,我为什么要娶你?」 简月梅几乎是刹时间就止住了哭声,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虽然她跟着方尧是不得已,但自己再怎么说也是没名没分地跟了他,还给他怀了孩子。 可是转眼间方尧竟然可以说出这么绝情的话。 「我跟你拼了。」简月梅说完,抓起针线篓子的剪刀,就冲方尧扎过来。 方尧看到简月梅冲过来,心里更加恼怒,一把握住简月梅的手腕,压下剪刀后,一甩手,就把简月梅向后推去。 若是平时,推这一下或许没什么,但此简月梅情绪激动,又怀有五个月的身孕,被方尧推这一下,立时站立不稳,惊叫一声,摔倒在地,随后只觉肚子一阵疼痛,双腿之间一股温热。 「不好了,夫人小产了。」小雪看到血迹的一瞬间就惊叫起来。 这一叫方尧也慌神了,再怎么样,简月梅肚子里的孩子也是他的。 正慌乱时,一道威严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方贤侄这里可真是热闹啊。」 方尧一回头,如坠冰窖,因为进来的正是穆鼎,后面跟着的则是穆鸿渐与穆鸿林。 此时的穆鸿林,年龄虽小,但眼睛却几乎要冒出火来,这样的人居然要娶他的胞姐,他现在恨不得向二哥借上一杆梯子,扎上方尧十几二十个窟窿。 穆鸿渐仍然是脸上带笑,只是那笑,方尧怎么看,都觉得渗人。尤其从进门,穆鸿渐的手,就一直握在他腰上的那柄长剑之上。 至于穆鼎,方尧连再次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随后被推进来的,正是方母。 简月梅没见过穆鼎等人,但穆鼎身为一朝宰相,气势之强直接把她吓住了。 这会儿看到自己的姨母,这才嚎叫起来,「孩子,我的孩子啊。」 方母一看简月梅身下的血迹,就立刻扑了过去,对于子嗣,她可是比方尧还要看重。 但这血迹如此之多,分明是孩子不保的迹象。 方母眼睛转了一下,立刻大声喊道:「尧儿快去叫郎中,快。」 方尧当即明白了母亲的用意,立刻转身就向外跑。 穆鸿渐哪里会让方尧在这个时候跑出去,一步跨在房门处,「方世兄不必惊慌,请郎中的事自有下人去办,此间的好戏,没了世兄,可就少了很多趣味。」 方尧以为穆鼎是不让人请郎中的意思,当下就道:「穆伯父,此事当中有许多误会,但眼下人命关天,还让伯父开恩,让小侄前去请郎中。」 方母立即附和,「穆大人,人命关天,可一刻耽误不得。」 穆鼎冷笑一声,冲外面挥了挥手,随后一名郎中背了药箱走了进来。 穆鸿渐仍然是一脸渗人的微笑,「此人乃是回春堂的大夫,京城名医,人品和医术么,绝对比你们母子加起来还让人信得过。」 第43章 方母一看,顿时跌坐在地上,穆鼎带着郎中来,根本就是计划周详,看来自己母子的一切,早就被人看透了。 穆鼎把里屋留给了简月梅,自己则走到院里,背着手站在那里。 方家母子情知躲不过,也跟了出来。 「当年,我与方淮兄可谓一见如故。淮兄虽然出身寒门,但学识、人品皆是上等。朝堂上先皇钦点他为状元,也是无人不服。」 「可是如今,你身为他的儿子,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 方尧从小到大听的都是这样一番话,什么你父亲是状元,你要努力,要争气,不要给你父亲抹黑。 父亲说、母亲说、长辈说、邻里说。 人人都这么说,仿佛他只有也考状元,才不会成为他爹的污点。 可是,状元哪里是人人都当的?状元的儿子,就一定能成为状元么? 方尧的叛逆就是那时养成的,那样一个光芒万丈的爹,对于资质平庸的方尧来说,带来的只有痛苦与压抑。 「够了,你们每个人都是我爹如何,我要如何,我爹他再是状元,不也最多是个五品的知州,同年的官哪个不比他升的快?」 「说到底这世道比的还是权势、背景。学问当不了饭吃,不然你穆鼎一个榜眼凭什么当宰相,我爹是状元凭什么最多当个知州?」 「放肆!」穆鸿渐上前一步,身上的宝剑也蹭地一声抽出半尺。 敢当他面直呼穆鼎的名字,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穆鼎摆了摆手,看着方尧犹自不忿的脸,心里对方尧最后一丝情分也消失殆尽,「你说的没错,学问不能当饭吃,但学问是做人的根基,是做人的底线。你爹初入官场时,的确因为太过刚直,受了些排挤。」 「但你以为你爹只有做知州的本事么?你错了,当年先皇不是没有把他调回京的想法,但他想凭自己的能力干出一番成绩,再行回京。」 「若不是遇上父母丧期,丁忧三年,又路上遭遇不测,你爹又怎么只会是一个知州?说到底,是你不曾了解过你的父亲,而是想当然的,把你自己的问题都归结于你没能拥有的权势与地位。」 方尧被穆鼎一番话说得愣住,一直以来,他都觉得父亲窝囊、没用,空有一个状元的名头,却处处受人排挤。 却不曾想,当朝宰相对他的评价竟如此之高。 只是,这又有什么用,他爹死了,死的时候只是一个五品的知州,他方尧现在仍然是什么都没有。 穆鼎心里叹息一声,无奈摇摇头,转而看向方母,「方淮的信,是你们伪造的吧。有如此不成器的儿子,方淮兄是绝不会同意结亲的。那块玉佩,不过是淮兄留的一个念想,却不曾想,在他死后,被你们利用了。」 方母心里咯噔一下,差一点就点头承认了,但是看了一眼呆若木鸡的儿子,又横下心来,「你这是胡说八道,我们老爷就是要结亲的,那信怎么不是真的,是我亲眼看到我们家老爷写的。」 「你们穆家就是当了宰相了,眼界高了,看我们方家没落,就想悔婚。我告诉你,这事儿没门,你不答应结亲,我就要让全盛京城知道你们穆家的嘴脸,知道你这个当朝宰相的嘴脸。」 穆鸿林气得恨不得上去打人,他虽是庶出,却也是从小读圣贤书长大的,猛然间见到如此无耻的人,不由气得浑身发抖。 穆鸿渐看到弟弟的状态,知道他是关心自己的胞姐,伸手按住鸿林颤抖的肩膀,小声道:「别急,看我的。」 「咳咳,」穆鸿渐清了清嗓子,让方家母子看向自己,「方伯母若是执意将此事闹大,我们穆府也不拦着。此事是非曲直,相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只是,若闹大之后,消息难免会传到京城学政的耳朵里。这学政嘛,方伯母可能不了解,乃是掌管天下学子的所在,但凡有形迹不端的,都可以报予学政查实。」 「若是学政知道了方世兄还未成家,就与表妹有染在前,又欺婚骗婚在后,不知道这秀才的功名,还能不能保得住?」 「一旦被学政革除了功名,方世兄此生可就与仕途无缘了,方伯母可要三思啊。」 穆鸿渐话一说完,方母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起来。 穆鸿林的脸色却是一下子就兴奋起来。 被革除功名的人,即使天下大赦,也是遇赦不赦,终生不能再入科举。 如果是那样,方尧这辈子就算是完了,方家也再无崛起的可能。 这种结果,就连方尧这个口口声声学问无用的人,也是承受不起的。 穆鸿林看了看方家母子的脸色,忽地上前一步,朗声道:「玉佩拿来,此事我们穆府便不再追究。」 方母不敢贸然相信,穆鸿林还太小,他的话未必算数。 穆鼎心里有些意外,鸿林向来不是多话擅自做主的人,不知为何今天突然就做了决定。 但穆鼎还是点了点头。 看到穆鼎点头,方母这才相信,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玉佩。 第44章 「还有书信。」 鸿林上前将书信与玉佩拿了,递给父亲,见穆鼎点头,这才扭头道:「从今以后,你们方家与我们穆府,再无瓜葛。」 这时先前的郎中也从屋子里出来,「人没事,孩子没了,药方在此,如无必要,不必复诊。」 说完,向穆鼎行了一礼,就走出院子。 郎中也算半个读书人,他看不起方家这样的。 回府的马车上,穆鸿林跪在马车里向穆鼎请罪,「刚刚孩儿逾越了,还望父亲恕罪。」 穆鼎眯起眼睛,「既知逾越,为何还要那么说?」 「一来,此时是要回信物、解除婚约的最好时机。二来……」穆鸿林顿了一下,声音里有了恨意,「以方家母子的人品,若是就此失了科举的机会。必定会四处造谣,说是我们宰相府挟私报复。」 「方尧本就是个夸夸其谈之辈,不能参加科举反而让他有了吹嘘的底气,反正他参加不了科举,吹得再高也不会被人戳破。」 「父亲虽是宰相,但也难免有人不服,若是日后方尧被有心人利用,也是个隐患。」 「今日里,我们不追究此事,便是给方尧吃个定心丸,让他参加秋闱,以他那点才学,是绝对考不上的。就算是考上了,到时学政追究起来,一样能除了他的功名,又与我们宰相府何干?」 穆鸿渐听得一阵阵地发愣,这穆鸿林先前还气得直发抖,像个落水的鹌鹑似的,怎么一转眼就变成老谋深算的小狐狸了? 穆鼎倒是扶掌笑道:「说得好,圣贤书要读,但不能死读、迂读。对君子要坦诚相交,对小人也要有雷霆手段。」 「今日里你们两人表现得都很不错,为父甚慰,甚慰啊。」 鸿林得了穆鼎的夸奖,心里忐忑的心也放下来了,想到一会儿回到家里,把这样的好消息告知安宁,安宁一定会高兴地跳起来吧。 安宁确实是差点高兴得跳起来,下午的时候还在为方尧的事烦心,想着就算最好的结果,也得是秋闱放榜后,方尧看到落榜,才会主动解除婚约。 哪知到了傍晚,穆鸿林忽然间就告诉她婚约解除了。 安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反复确认了几遍,又看到了穆鸿林拿回来的信物,这才算是完全相信。 「解除了?真的解除了,真是太好了。」说到后面,安宁甚至有了一丝哽咽,她可是差一点,就被穆鼎许配给方尧了。 如果不是有婉宁忽然出现,阻止了父亲,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她的人生真的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一段日子里,之前的「好朋友」一个上门来安慰的都没有,反倒是她一直没怎么在乎过的家人,给了她最大的支持。 甚至就连还只有八岁的若宁,也曾拉着她的手,告诉她不要着急。 更不要说她之前一直针对的婉宁。 「姐,你怎么哭了,这事儿已经过去了。马上就是秋闱了,秋闱之后就是春闱。待春闱放榜了,让父亲和大哥哥在中榜的人当中选人品、相貌都好的给姐姐说亲,日后姐姐何愁没有好日子过。」 安宁被穆鸿林这和穆鼎如出一辙的发言逗笑,「你才多大,就想给自己选姐夫了?倒不如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姐姐我好也在提前给你物色。」 穆鸿林脸上顿时红了一片,「我还小呢,不急。」 安宁立刻打起趣来,「人家都说大哥是状元之才,可要我看,我胞弟也不差,怎么也能是个探花。到时候,这京城不知道多少家要抢着给我们鸿林说亲,我这做姐姐的,当然得提前把京城这家姑娘都看好,省得到时挑花了眼。」 穆鸿林起身做势要走,安宁一把拉了回来,「别走,我给你量量尺寸,再过十来天就是秋闱了,到时送大哥去考场,咱们都要穿新衣服,给大哥助威打气。 另一边,清兮院里,婉宁得到的报告可是比安宁得到的详细多了。 穆鸿林到底是读圣贤书的,不好把方尧描述的太龌龊。 而风九嘛,可就没了这份顾忌。不只传了简报,还写了个长篇,绘声绘色的把方尧母子的丑态描绘了一遍。 末了还不忘突出穆鸿渐的聪明狡猾,与穆鸿林的年少有担当。 婉宁看得开心得不行,直叹未能亲眼所见,实在太遗憾了。 不过这还不够,那一对母子可没存什么好心思,如今不过是所谋没有得逞,并不代表就受到教训了,真就这样放过他们,也太便宜了。 虽然穆鸿林说了宰相府不追究,但是可没说过别人不追究。 比如那最爱听八卦、说八卦的茶馆闲人们。 看着手里风九传来的长篇,婉宁有了主意。 还有那个和静县主,呸,吴乡主,她可是差点把萧长恭害死了,如今不过是去了个封号,人还是好好的。 婉宁可不打算把这口气就这么咽了。正好一起收拾了。 「云香,你抽空问问将军,等秋闱过后,能不能安排我见见风九。」 第45章 云香微有诧异,但还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婉宁又低头看了一遍手传回来的情报,看到简月梅没了孩子,心里不由叹息一声。 最可惜的就是这个孩子了,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虽然简月梅这一世还未有什么恶行,更是被方尧骗得很惨。 但婉宁一想到简月梅前世做下的事,就再也生不出一丁点怜悯之心。 前一世,简月梅一碗安胎药可是害了她一尸两命,婉宁连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一命呜呼。 这一世,简月梅也算是得到报应了。 毕竟她自己选的路,怪不得别人。 还有十天就是秋闱,整个穆府里都忙乱起来。其实真正既忙且乱的,只有王氏一人。 穆鸿岭一向被寄予厚望,现在终于要进考场了,王氏整个人都焦躁起来。 秋闱是连考三场,每场三天,这三天中吃喝撒睡都要在那间狭小的号间当中,因此也要一次带足三天的吃食。 八月正是天气炎热的时候,不论什么吃食,放上三天都要变馊,因此大多数考生都只带干粮。 王氏也只能在这干粮上打主意,可是干粮就是干粮,再怎么玩花样,也是不如在家吃的好。 「母亲,别忙了,你就好好给我蒸一锅馒头就是。就算再苦,也不过九天,等我考完了,再多吃些,也就补回来了。」 王氏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怜惜的摸了摸穆鸿岭的头,「是娘没用,让我儿吃苦了。」 穆鸿岭正准备再劝,这时王氏身边的刘嬷嬷走了进来,「四姑娘来了。」 王氏有些不高兴,「她来干什么?」 「四姑娘说,她给大公子做了些馒头,可以带进考场吃。」 馒头?王氏一听更加不耐,「馒头还用她来蒸?再说这也早了点,还有十天才进考场呢,现在送有什么用。」 倒是穆鸿岭冲着刘嬷嬷道:「让四妹妹进来吧。」 转头又对王氏说道:「婉宁向来聪明,肯定不会只送馒头,估计是有什么新鲜玩意了。」 「多谢大哥哥夸奖。」婉宁刚走进来,就听到穆鸿岭说自己聪明,当下也不客气,直接就应了下来。 穆鸿岭一看到婉宁,就先笑了出来,「你啊,就不知道谦虚两个字怎么写。说吧,这馒头里有什么古怪,还值得你亲自送?」 婉宁示意身后的檀香走近,接过檀香手里的托盘,「大哥哥掰开一个不就知道了?」 托盘里有好几个馒头,白白胖胖的,还冒着热气。 穆鸿岭伸手拿了一个,狐疑地掰开,看到这馒头中间还有馅,「这是……腊肉?」 「没错,大哥哥不妨尝尝,看看可还吃得?」 穆鸿岭咬了一口,肉香混着馒头香,竟然格外好吃。咬了一口之后,又咬了第二口。 「这半个给我,我也尝尝。」王氏一看儿子爱吃,立刻就有了兴趣。 虽然这馒头里夹肉,还是比不得在家吃饭,但再怎么也比那干馒头强。 「别说,还真挺好吃,就是这东西能放上三天?」 婉宁点头,「腊肉本就不容易变味,又包在馒头里蒸熟,只要馒头不掰开,放上三天也是无碍的。这一点我已经试验过了,诺,这是三天前蒸的。」 王氏这回抢先接过,那馒头果然看着像是放了几天的样子,有些发干,发硬。掰开之后,里面的肉除了看上去干吧一些,好像也没什么变化。 王氏用指甲捏了一点肉放在嘴里,点点头,「没坏。」 「眼下还有十天的时间,刚好可以反复试验,这样母亲也能放心,免得到时出了岔子,让大哥哥吃坏了肚子或是挨饿,都不好。」 王氏这下开心了,看婉宁又顺眼起来,连连点头,「好孩子,难得你想着这些。这馒头就留在这儿吧,这几天我再看看,同时也让厨房多做一些。」 婉宁又行一礼,「那不打扰母亲和哥哥了,婉宁告退。」 「好,好,去吧。」王氏满脸笑意,看着婉宁退出去的背影,再次想起刘嬷嬷说的话,这婉宁没有同胞兄弟,谁对她好,日后她的回报就落在谁身上。 这肉馒头,不就算是回报?而且那镇西侯已经上门提亲了,日后婉宁就是侯府夫人,她要是向着自己儿子…… 当晚,王氏在就寝前,就向穆鼎提出,等到年底祭祖时,可以把婉宁记在她的名下。 这样婉宁就可以由庶女变嫡女,既抬了婉宁的身份,也全了镇西侯的面子。 穆鼎早有此意,此时听到王氏提了,也就顺水推舟应了下来。 距离秋闱还有七天的时间,状元斋和新净坊同时传来消息:试制成功了。 这状元斋就是婉宁那间糕点铺子,而新净坊么,则是萧长恭送给婉宁的那家澡豆坊。 婉宁在接手了铺子之后,就把自己在书上看到的一个新的澡豆配方送了过去,说是若是能试制成功,就改名新净坊。 第46章 这会儿来通知的伙计自称是新净坊的,看来是做出成品了。 想到又能再一次把看到的东西变成现实,婉宁就有点坐不住了,「走,我们去看看。」 新净坊因为之前是萧长恭的产业,所以里面的伙计大多都是战场里退下来的。除了看上去就一脸凶悍之气外,还几乎个个带伤,虽然没有柴洪那么夸张的,但也绝不是那些普通的店伙计。 澡豆坊的掌柜姓吕,一条腿有些微瘸,与其说是掌柜的,还不如说是哪个帮会分舵的舵主,更别说像个生意人。 想来也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打北狄人兴许是一把好手,但做生意么,不擅长也是正常。 不过好在这吕大力虽然不善经营,但是制澡豆的手艺很好,这家澡豆坊这才得已生存下去。 这次能只凭一个不甚精准的配方,就研制出新型的澡豆,也是多亏了吕大力的手艺。 新净坊的人正在里面干活,一听到伙计说婉宁来了,呼啦一下全都涌到前面来。 这可是未来的将军夫人,将军已经上门提亲的了。 先前不知道时,还有伙计觉得不舒服,他们是想跟着大将军干一辈子的,结果突然间就被送了人了。 现在么,这点不舒服全没了。跟着将军夫人也一样是跟着将军啊,而且将军上阵杀敌,夫人在后方管理财务,没毛病。 「见过夫人、姑娘、小姐、东家……」众人一齐见礼,但喊的称号却是乱七八糟的,叫什么的都有。 婉宁听得哭笑不得,这一铺子的人,全都是勇悍有余,圆滑不足,敢进这铺子里买东西的,也称得上是勇士了。 这铺子她可有的管了。 面对着一屋子充满悍勇之气的伙计,叫着乱七八糟的称呼,婉宁也是倍感头疼。 云香赶紧上前一步,「这是我们穆姑娘。」 「是是,见过穆姑娘。」众人总算统一了叫法。 吕大力把婉宁一行人让进后面的屋子,随后拿出试制的新品。 「穆姑娘,这就是根据你送来的方子做出来的,我们试验了一下,确实比澡豆好用,而且一块能用好久。」 吕大力说完,就递上一块淡黄色的长方块,大小和巴掌差不多。另外一边,一个伙计端上一盆清水。 婉宁按着吕大力的说法,先用水把手沾湿,然后揉了两下那黄色的方块,很快就起了白色的沫子,用清水洗净后,果然觉得手上干净了不少。 连她出门时抹的护手的膏脂都被洗掉了。 而且以往的澡豆只能用一次,用过就要倒掉。这种黄色的长方块却是用过之后还能再用,而且一次所用几乎看不出来消耗。 「果然不错。起名字没有?」 吕大力憨厚的摇摇头,「等姑娘取呢,我们全都是大老粗,取不出什么有文化的名字。」 「此物制作时用了猪的胰脏,就叫……香胰皂吧。」 「好,就要香胰皂。」吕大力赶紧点头,至于香胰皂好在哪里,他就不知道了。 「不过么,现在你这个还名不符实,既不香,也不好看。东西虽好,但这外型上,也得下点功夫。」 吕大力面露难色,「姑娘,要说制澡豆,哦不,制这香胰皂,这事儿难不倒我,但要说好看……我是真没辙。」 婉宁早就知道吕大力会如此说,心里微叹,对其他人道:「你们先下去,我有话与吕掌柜单独说。」 其他人伙计都走了出去,只有吕大力站在原地,神情上颇为忐忑。 「吕掌柜请坐,单独留下你,是有些话想跟你说。你是跟着将军上过战场的,按说,他的人我不该换。」 吕大力点头,不敢接话,生怕说错了什么,丢了吃饭的差事。 「可以我这些天的观察来看,吕掌柜着实不是善于经营之人。」 吕大力急了,站起身来,「姑娘,我……」 婉宁抬起手,「吕掌柜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你虽不善经营,但这香胰皂却又是你做出来的。虽然有配方,但那配方甚至是模糊,能做出来,你是居首功的。于情于理,我不能换你。」 这下换吕大力迷惑了,这又是要换,又是不换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婉宁示意吕大力坐下,「我且问你,这香胰皂的配方,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人可靠得住?」 一问这个,吕大力觉得自己可算有话可说,「回姑娘的话,当时姑娘曾嘱咐过,这配方务必要保密,因此试制时,只有三人在场,除了我之外,另外两个算是我的助手,也都是跟过将军上过战场的,人绝对可靠。」 「但这最后的用料比例,只有我一人知道,他们俩人也不甚清楚。」 这就是吕大力的生存智慧了,他知道自己经营不行,就把配方的最关键处握在了手里,这样也算变相保住了饭碗。 「好,你做得很好。我看你确实对制皂有兴趣。不如这样,这个掌柜你别干了,我另找人接替。别急,也不是就不要你了。从今天开始,你就专门负责制皂,开发新皂,这香胰皂日后我要开发出许多不同的种类,到时可都要你出力的。」 第47章 「你那两个助手你既然认为靠得住,那就带起来,日后的规模绝不止这一家新净坊。你一个人是做不过来的。」 「工钱暂时按你做掌柜的工钱,若是日后做得好了,我可以给你一成干股。」 吕大力的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下来,他本就不喜欢做掌柜,更喜欢和澡豆打交道,如今可以专门制皂,工钱还不变,未来还能有干股,简直是喜出望外。 「冒昧的问姑娘一句,怎么才算做得好。」 婉宁微微一笑,「我要你开发出三种皂,洗面,洗身体,洗衣。三种皂要有不同的功效,要加不同的药材。要有不同的颜色、外型。」 「颜色外型你不必管,我自会找人与你配合,其实也没什么难的,你就是没入门而已。」 「只要这三种让我满意了,我就给你一成干股。我可是要把这新净坊做成京城第一坊的,你那一成干股可是值钱得很。」 吕大力虽不擅经营,但也是做过掌柜的人,稍微一算,就知道,如果真有一成干股,那挣的钱可就不是现在这点了。 「姑娘放心,在下一定不让姑娘失望。」吕大力当即抱拳拱手,算是应下了新的差事。 婉宁心里松了一口气,吕大力毕竟是萧长恭的人,他能妥善换位置是最好的。不像状元斋的沈掌柜,说换就换,完全没有心理负担。 不过就目前来看沈掌柜确实干的不错,她也算是捡到宝了。 「对了,去请隔壁的沈松明沈掌柜过来。」 不大会儿,沈松明走了进来,一脸的困惑,不明白这澡豆坊的东家请他来做什么。 看到婉宁竟然在主位上坐着,沈松明这才反应过来,早就听说这家澡豆坊换了东家,没想到竟然是换成了自己的东家。 「见过东家,不知道东家叫在下来,是有何事?」 婉宁先让沈松明试验下了新出的香胰皂,待沈松明的新奇劲儿过去之后,才开口道:「沈掌柜觉得这香胰皂,可卖得出去?」 「不知成本几何?」 「成本比澡豆当然要高上一些,但也只多了三成。」 沈松明当即眼睛放光,「那这可是好东西啊,大大的好东西,成本虽上涨了些,但这个却是十分耐用。就是外观上差了一些,若是能做得精致、好看,销量和价格还能提升。」 吕大力一听,觉得不愧是婉宁找来的人,想法都是一样的。 婉宁也十分满意,「如何做得精致、好看,怎么卖出去,可就要着落在沈掌柜身上了。」 沈松明愣了一下,「东家的意思是?」 「状元斋和新净坊,我打算都交给你来做。条件不变,两个铺子各一成干股。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这新出的香胰皂,不出一个月,京城就会有其他铺子在卖,而且不只一家。到时如何生存下来不被挤垮,就看你的本事了。」 沈松明沉思了一下,「不知这制皂的技术……」 婉宁一指旁边的吕大力,「这第一块香胰皂就是吕掌柜做出来的,日后要开发新品,还需要你们二位通力合作才是。」 沈松明放下心来,有技术就不是难事,当下信心满满地道:「一个月的独占,足够了。」 随后婉宁、沈松明、吕大力三人计划了一番,制定了新皂的策略。然后婉宁又去了趟状元斋,看了看新出来的糕点。 这次的糕点香甜中带着清新的茶香,既好吃不腻,又与读书人清高自持的特点相契合,让婉宁非常满意。 「其实这状元饼也是受了宋人喝茶之法的启发。宋人喝茶,是把茶碾碎熬煮,喝的时候连茶带汤一起喝下去,不像我们只喝茶汤,不吃茶叶。」 「我专门选取茶叶中嫩的部分,然后再细细地碾碎,加到这糕点之中,同时加入蜂蜜,就既有了这既甜中带涩,涩中带香的味道了。」 「沈掌柜果然是个人才,能得沈掌柜相助,真是婉宁的福气。」 「东家过誉了。」 距离秋闱还有五天的时候,吉祥街的状元斋与新净坊,联合出了一款礼盒。 礼盒分左右两部分,左边是状元斋的新品,状元饼;右边放的则是新净坊最近研制出的香胰皂。盒子上面,还挂着大相国寺的文昌符。 香胰皂净身沐浴,状元饼祈求好运,文昌符保佑高中。 堪称状元套装。 只是这香胰皂到底是什么东西? 路人多有疑惑,沈松明也不急,直接在门口摆了十个水盆,邀请路人来洗手。 这一洗,立时就发现了香胰皂的好处,而且单块价格虽高一些,可是比起澡豆却是耐用了许多。平均下来,其实是大大的省钱。 新净坊立时就被挤得水泄不通。 除了试用的淡黄色香胰皂之外,店里还摆出了梅兰竹菊四种造型的皂,这四块皂同时兼具颜色与香味,被命名为四君子皂。 有君子,自然少不了专门为姑娘们准备的美人皂。 美人皂也称玫瑰皂,被做成了花瓣型,淡红色,上面还细细地雕刻出了花蕊,搭配上淡淡的花香,一摆出来,就被姑娘们迅速围观。 第48章 而那四君子皂,正是状元礼盒中的皂。君子与状元,绝配。 马上就是秋闱,哪个参考的不想有个好兆头? 这状元礼盒价格不贵,又颇为实惠,只过了半天时间,之前准备好的一百份就彻底售空。 沈松明喜出望外,吕大力则是目瞪口呆,果然人和人就是不一样,这沈松明一出手,就是比他吕大力强。 「沈兄果然是高手,我吕大力心服口服。」 「吕掌柜过谦了,这几种皂能这么快的做出来,没有你可是不行的。」 婉宁此时也捧着她精挑细选出的,最精致的一盒状元盒送到了穆鸿岭的面前。 「预祝大哥哥旗开得胜,高中解元。往后还有贡员、状元。」 穆鸿岭笑着摇了摇头,「你啊……」 他向来不喜欢满口献媚之词的人,但这话也分人,若是从婉宁的嘴里说出来,就只觉得欢喜。 「你这出门前,嘴巴上是抹了蜜吧?」 「妹妹不过是说了句实话,大哥哥不要冤枉人。」婉宁叫屈。 穆鸿岭大笑出声,接过礼盒,「那多谢妹妹吉言了。」 当晚,不只穆鸿岭,全家人都用上了状元盒中的四君子皂,也吃上了新的状元饼,算是一起为穆鸿岭祈福。 同时这香胰皂也是彻底征服了全家,连穆鼎也啧啧称奇。婉宁给王氏、郑氏也是各送了不少玫瑰皂,安宁若宁也是有份的。 另一边,镇西侯府里也收到了婉宁送去的四君子皂,同时还有没添加香料和药材的胰皂,用来打赏下人。 萧长恭拿到皂后也不矫情,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 「我家娘子做的,就是好。」 随后又命全府人都洗,算是给婉宁捧场。 铁府里也一样接到了婉宁送来的香胰皂礼盒,铁英兰捧着雕刻精致的玫瑰皂都有点舍不得用了。 「早知道就不叫青竹去排队了。」 如今婉宁可是陛下做了媒的半个侯府夫人,有了好东西居然还能想着她,让铁英兰既高兴又感动。 铁诗文可比铁英兰直白多了,「有了穆家姑娘的这份情意,日后就是为父去了,也不必担心你受欺负了。」 铁英兰最不喜欢铁诗文说这些,当下连呸了三声,「爹爹别胡说,日后你还要给我看孩子抱孙子呢,再说一次,我就十天不理你。」 「好好好,不说了,倒是你也不知羞,亲还没成,就让爹爹我抱孙子啦?」 铁英兰顿时胀红了脸,「哼,不跟你说了,我去试试这香胰皂去。」 铁诗文哈哈大笑,拿了另一盒里的四君子皂中的竹皂,「俺老铁也去试试去。」 宫里面获嘉公主也收到了婉宁送来的大量玫瑰皂、四君子皂。赵嘉言用完后当即就拿着东西跑去了淑妃的钟粹宫。 随后,太后、皇后、各宫妃子也都被赵嘉言送了个遍。 至于唯一一盒四君子皂,当然是送给皇帝的。 「父皇,穆家姐姐说了,这香胰皂就是她的谢媒礼,待秋闱过后,她会请见,到时还望父皇准允。」 皇帝把赵嘉言招到近前,「你这丫头收了她多少好处,这么卖力的替她宣传。」 「也不是宣传,只是女儿觉得这香胰皂实在是大大的好东西。太医曾叮嘱女儿,想要不生病,就要勤洗手、勤洗澡,尤其是吃东西之前,一定要洗手。」 「可是澡豆那么贵,女儿虽然用得起,却不是人人都用得起。我宫里的小太监小宫女们就从来就没用过。宫里人尚且如此,那宫外之人呢?」 「现在这香胰皂一块能用好多好多次,价格又和澡豆差不多,人人都能用得上。那就意味着人人都能少生病。这难道不是天大的好事么?」 皇帝眼神里透露出惊奇,「难得你能想得这么久远,倒是朕小瞧你了。」 赵嘉言上前抱住皇帝的胳膊,「我可是父皇的女儿,当然和别人不一样了。」 皇帝哈哈大笑,旁边的德胜也眼带笑意,这六公主真就是皇帝的开心果,只要她一出现,皇帝就是高兴的。 八月初八,秋闱开考。 穆府除穆鼎外全府人出动,齐齐来到贡院,为穆鸿岭送考。 「祝大哥哥高中解元。」若宁最先开口。 「祝大哥哥旗开得胜。」婉宁紧随其后。 「祝大哥哥金榜题名。」安宁也上前预祝。 穆鸿渐上前,「好话都让她们三个说尽了,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就祝大哥得偿所愿吧。」 穆鸿林看了眼二哥,得意的开口道:「祝大哥哥一鸣惊人。」 穆鸿渐果然一砸手掌,我怎么没想呢。 穆鸿岭看着弟弟妹妹们,满脸都是笑意。然后穆鸿岭看向泪眼婆娑的母亲,接过手中的肉馒头,冲大家挥了挥手,「都回去吧,后天我就出来了。」 贡院前但凡参考的都会让家人回去,但是送考的不看到人进了考场,又怎么舍得回去。 第49章 贡院前早早就排起了长队。要说入贡院可不是简单的事,每一个考生,无论家世背景如何,都要接受彻底的搜身,最严格的时候,就连带的干粮都要一一掰开,看看有没有夹带。 不过最近十年的秋闱、春闱都很清明,并没有舞弊案的发生。 再加上秋闱正是天气热的时候,考生们穿得少,又不需要带棉被,所以最多也就查看衣服里没有夹带等等,并不会将带的干粮也掰开。 婉宁就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做肉馒头。 但这也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了。三年后的秋闱可谓腥风血雨。 好在那时穆鸿林也不过才十四岁,穆鼎是不会让他在那么小的年纪下场的。穆鸿林应该也会和穆鸿岭一样,在十七岁时参考。 萧长恭这时也出现在了贡院之前,此时的萧长恭顶盔束甲,腰间佩剑,再加上那半张布满獠牙的面具,只往那儿一站,就无端生出一股威势。 但凡被他眼神扫过的考生,都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就连见过萧长恭多次的穆鸿岭,也是心头微凛。 婉宁还是第一次看到萧长恭这副模样,虽然不至于像其他人产生畏惧,但却确实对于平日里叫的「将军」有了更直观的感受。 这样的萧长恭,或许不只给她一个人带来生的希望,也曾给边关无数百姓、将士带来生的希望吧。 她的夫君,可是一位大英雄,大将军呢。 萧长恭早就见到了婉宁,但职责在身,他也不好上前搭话。这一次皇帝就是借他那张面具来吓唬人的,他当然得把门神的角色扮演好。 因此,萧长恭一直威严地站在那里扫视全场。 只在与婉宁对上眼神的一刹那,才露出一抹微笑,然后很快又垂下嘴角,恢复了不怒自威的气势。 婉宁可不用装得那么辛苦,得了萧长恭的那一个笑容后,开心得不行,脸上笑得极甜,看得萧长恭又差点移不开眼睛。 不多会儿,穆鸿岭已经进了考场,婉宁等人也就准备回去了。 然而眼睛扫过剩下的队伍时,去是看到了方尧。 此时的方尧早已没了当时在穆府时的意气风发的样子,站在队伍里臊眉耷眼的,不敢抬头直视。 婉宁立刻别过眼去,不愿再看。方尧她真是见一次恶心一次,尤其想到上一世自己竟然和这样的人睡在同一张床上,就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萧长恭也看到方尧了,石板巷里的事,虽然是穆鼎亲手解决的,但是风九是谁啊,婉宁那儿他都差点写个话本了,萧长恭这里更不可能放过。 而且与婉宁的纸质汇报不同,萧长恭听的可是风九全套声情并茂的演绎。找个拉弦的,都能直接去茶馆说书了。 萧长恭虽然一直扫视全场,但余光却是时时留意婉宁的,看到婉宁那厌恶的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冲着身边的小七一使眼色,小七立刻会意,转身走开了。 很快,等到卫兵检查方尧时,不仅比其他考生严格,而且动作颇为粗暴,不仅让他脱的只剩中衣,连馒头都挨个掰开。 后面的考生,以及刚检查过的考生,看方尧的目光就很玩味了,感情这是个舞弊的? 方尧是敢怒不敢言,一早看到穆府人和萧长恭时,他就心里直犯毛,甚至都没敢抬头,就怕他们发现自己。 结果,还是来了这么一出。幸亏这一次没敢打小抄,不然这个检查法,还真能搜出来。 算了,能参考就好,说不定这次就中了呢。 所有考生检查完毕,萧长恭指挥手下封了贡院的大门,秋闱算是正式开始。 与这场秋闱相关的人,全都紧张起来。 只不过,这紧张也分人。比如贡院里的穆鸿岭就丝毫不紧张。 他本就颇有天赋,又家学渊源,再加上从十余岁开始,就手不释卷,此时下场参考,早已是准备万全。 就如婉宁说的那样,穆鸿岭这一次奔着头名解员去的。不然以他的功力,三年前就可以参考了,根本不必等到现在。 紧张的则是场外。状元斋和新净坊几乎是不眠不休的加班加点,但出的状元礼盒仍旧不够卖。订单甚至排到了十天后。 毕竟就算是出了考场,也要等放榜,买了也是求心安。更不用说那里面的香胰皂着实好用。 甚至就连方母,也去买了一盒,用来给方尧祈福。 另外,穆府内也是紧张得不行。婉宁每天都要被王氏拉着,在周氏所在的静安堂拜佛祈福,同时在一旁跪着的还有安宁和若宁。 连穆鸿渐和穆鸿林也未能幸免。 甚至府里连落啊、不中啊这类词都不许说了。 周氏也很无奈,她本就好静,现在天天有一群人在她院里,着实心烦。 但再怎么也是为了自己的长孙,而且最多也不过九天,忍忍也就过去了。 三天之后王氏泪眼婆娑地迎回了穆鸿岭,第二天一早又是同样的送考戏码,然后又是两个三天。 九天后,穆鸿岭终于考完回家,王氏的一颗心算是落地一半,立刻安排了家宴,给穆鸿岭接风洗尘。 「四妹妹的肉馒头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每天吃饭时,都挺开心的。我隔壁那位就不同了,一到吃饭,就唉声叹气的,我听着都想送他一个馒头了。出来时他还说,半年之内他再也不想看到馒头了。」 第50章 婉宁笑意盈盈,「那是他吃不得苦,怎能与哥哥比,就算没有这肉馒头,我相信大哥哥也不会像他那样。」 王氏这会儿看婉宁是越来越顺眼,「你这孩子,就是会说,来,都多吃点,这些日子你们也辛苦了。」 「不过,也不能松劲,到放榜之前,你们都要诚心的为鸿岭祈福,听到没有?」 若宁脸上刚有点喜色,此时又垮了下来,这几日天天都要跪,她的膝盖都跪肿了。 穆鸿岭不知所以,看向穆鼎。 穆鼎笑道:「你母亲为了你能高中,日日拉着她们几个为你诵经祈福,每天都要跪上一个时辰。」 穆鸿岭立刻说道,「那怎么行,若宁婉宁还小,一个时辰下来,腿都要跪肿了。」 若宁立刻泪眼汪汪地跑过去抱住穆鸿岭的胳膊,「还是大哥哥心疼我,哥哥你看啊,现在还肿着呢。」说完还怕穆鸿岭拉起自己的裙角。 穆鸿岭最看得妹妹这样,当下就把若宁抱在腿上,一边给她揉腿,一边看向王氏,「母亲真不必这样,这次考完,儿子心里还是很有把握的。她们几个只要这番心意就好了。」 若宁坐在穆鸿岭怀里马上接口,「就是就是,就是不诵经,我也是日日盼着大哥哥高中的。对吧,四姐姐。」 婉宁当即点头,「何止,我连做梦都是盼着哥哥高中解元的。」 话一出口,全家人都笑出声来。 周氏今天也列席了,指点婉宁笑道:「我看全家人加起来,也比不上四丫头这张嘴。忒会说。」 秋闱结束,萧长恭也向皇帝交了差,后面封卷阅卷的事情,就不必他来操心了。 回到府后,萧长恭立刻差人给穆府送消息,约着明天在新净坊见面。 婉宁说要见风九,萧长恭可是记在心里的。 有了穆鸿岭求情,王氏总算是放过了婉宁三姐妹,婉宁也得以一清早就出门,直奔新净坊。 到了新净坊,婉宁没着急说事,先带着萧长恭在铺子里转了一圈,又去隔壁的状元斋转了转。 新净坊的人还不觉得如何,毕竟大多都是见过萧长恭的。 状元斋的人可就不同了。 萧长恭可是大人物,当下最炙手可热的侯爷,虽然看着让人生畏,但仍旧觉得激动。 都觉得跟着眼前的东家干真是大有好处,不仅能得见大人物,更重要的是,这几日的工钱可都是双倍的。 都逛完了,婉宁这才与萧长恭找了处安静的地方坐下来。 「你就是风九?」 风九上前一步,「风九见过姑娘。」 「你传回来的内容我看了,写得很好。我觉得你很有写话本的天赋,我这几里有两个梗概,你来看看。」 婉宁递出两张纸。 纸上分别是两个故事,一个是前朝书法家王献之的故事。那王献之既是书法家也是才子,娶了自己的表姐郗道茂,本是夫妻恩爱。 然而新安公主却一意要嫁王献之,非逼他休妻再娶。王献之为了避婚,甚至不惜用艾草烧伤了双脚,借以避娶。 但是圣旨已下,王献之不得已与妻子和离。仅一年,郗道茂就郁郁而终。王献之再婚之后,虽然得做高官,但也于四十三岁的年纪英年早逝。 第二个故事,就是前一世婉宁在方家的故事。只不过仍然借用了前朝的人物,重点突出了方尧的虚伪势利,当然也少不家方母与简月梅的恶。 「这两个故事你拿回去润色,看看怎么讲出来,更能吸引人。这期间尽量物色有名的说书先生,我要这两个故事在每个茶馆里,都说上一遍。所需银钱,你自去找沈掌柜支取。」 风九仔细看了两个故事,心时盘算了几下,已经有了主意。 「姑娘放心,这事儿风九必能给您办得漂漂亮亮的。」 萧长恭也看了下那两个故事,立刻就明白了婉宁的用意。第一个显然是影射吴采薇,为自己出气的,第二个么,自然是为了收拾方尧。 想到自己媳妇也是有手段的,萧长恭心里高兴。 就该这样。 而且这还没成亲呢,婉宁就知道维护夫君了,饶是这会儿还戴着面具,萧长恭的笑意也是满满地溢了出来。 新净坊的香胰皂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就风靡了整个盛京城。 除了那些达官贵人、高门府第个个追捧之外,就连平民百姓,也会买块最便宜的不加香料和药材的「胰皂」 回去。 毕竟以往澡豆是贵人才能享用的东西,现在这种胰皂与澡豆一样能洗手洗脸,还能洗衣服,而价钱却便宜了好多,大家都想体验体验。 新净坊的火爆自然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光明正大一点的上门买配方,下作一点的就贿赂伙计套取配方,不择手段一点的,就直接派人上门来偷配方。 总之,小小的新净坊,在半个月内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好在新净坊的伙计都是跟着萧长恭上过战场的,虽然可能不如一般的伙计圆滑会说话,但是做起防范来却一个顶俩,防起外人这件事做得是相当到位。 第51章 而且婉宁刚刚带了萧长恭在铺子里走了一圈,威慑效果也很好。 更不要说,萧长恭还把风三派来了,此人最擅长防守,带着几个风字头的新人和原来的伙计,硬是把小小的新净坊守得密不透风。 婉宁看到声势造得差不多了,也不打算过久地考验人性,就跟穆鼎报备了一下,由萧长恭出面递帖子,进宫面圣。 这半个月来,皇帝对婉宁开发出的香胰皂也是颇为感兴趣,除了日日洗面洗手之外,还命内务府加紧研究,看看能不能仿制出来。 看到萧长恭递了帖子,皇帝立刻予以召见。 一同而来的,还有穆鼎。 「臣穆鼎,臣萧长恭,臣女穆婉宁拜见陛下。」 「平身。」 「谢陛下。」 婉宁在面圣前,特意恶补了一下进宫的礼仪,此时应对倒是得体。 萧长恭早已把面具摘了下来,正对皇帝。 「长恭的伤,倒是比之前好了不少。」 「多谢陛下关怀,多亏陛下赐下的药材,臣才能躲过此劫。」 皇帝摆摆手,又看向穆鼎,「穆大人怎么也一同来了。」 穆鼎道,「陛下为小女觅得良配,臣自然是要来的谢恩的。」 皇帝顺势转头看向婉宁,「小丫头我虽是第一次见,但你的名字朕却是听说多次了,前有献策马蹄铁,近有风靡京城的香胰皂,你可是厉害得紧啊。」 婉宁赶紧答话,「谢陛下夸奖,臣女愧不敢当。此为香胰皂的配方,乃是臣女的谢媒礼。」 说罢,婉宁从袖口中取出一本折子,双手举过头顶。这折子还是她向穆鼎现讨的,写的时候颇觉有趣,没想到重生一次,她不仅有了完全不一样的人生,竟然还有了给皇帝写折子的机会。 德胜上前接过,检查了两下后,才递给皇帝。 皇帝对于婉宁的干脆有些意外,他刚开了个头,婉宁就马上把配方呈了上来。完全没有犹豫,想来是早已打算好了的。 就是这配方…… 皇帝看了一眼婉宁,「穆家丫头莫不是在诓骗于朕,这香胰皂是用来洗除油垢的,为何还要往里添加融熔的猪脂,这不是越洗越油么?」 婉宁早就料到皇帝会有此一问,微微一笑,「陛下说的是,臣女最初在那本杂记上看到这配方时,也觉得作者是胡说八道。单就碾碎猪胰脏那一条,就让臣女受不了,更不要说还要加猪脂,加白糖。」 「故而当时看过也就放下了,直到前段时间萧将军托我代管一家澡豆坊,我就好奇地去看了澡豆的制作过程,发现澡豆当中竟然真的有碾碎的猪胰脏。」 「那时臣女就又想起了看到的这个方子,想着至少作者写对了猪胰脏,或许加猪脂也是有道理的。便命人按方试制,哪怕是失败了,也只当满足下好奇心了。」 「没想到最后真的做出来了,而且比澡豆更耐用,也算是意外之喜。」 皇帝听完也来了兴趣,命人把每日里用来洗手的四君子皂拿过来,仔细观察。 「想不到朕每日用的东西,竟然含有猪脂,着实是有趣得紧啊。」 最后皇帝又细看了一遍折子,才发现在配方的后面,还有一条建议。 「你建议朕卖配方?」 「是,这香胰皂制作工艺并不复杂,原料也随处可见,可谓成本低廉且耐用,兼之有涤垢去污之能,若是能推广开来,不仅对百姓有利,还有预防疫病之功效。」 皇帝点点头,关于防治疯病这一条,他在赵嘉言说过此事后,特意专门询问了太医,太医也给予了肯定的回答。 「天下之大,不止盛京一城,若是配方独占,臣女虽然可以挣很多的银子,但推广此物却可能要十数年甚至数十年之久。」 「但若向天下公开售卖配方,不仅可以使香胰皂快速普及,而且所得银两,也可为陛下分忧。」 皇帝眉头一挑,「怎么,这钱你不要?」 婉宁笑道:「不是不想要,是实在这钱与臣女无关。一来,这配方是臣女在本手记上看来的,原作者虽已经不可考,但到底是他人之物,臣女此番已经是借花献佛了。」 「二来么,这配方于民有利,又是送给陛下的谢媒礼,所得银钱自然是归陛下所有。」 皇帝向来是个脸厚心黑的主,若这配方是穆鼎或是萧长恭送来的,皇帝二话不说就收下了。 可是面对婉宁这样一个半大的小姑娘,皇帝总能想起自己最疼爱的赵嘉言,就不好那么直白地收礼了。 「罢了,朕也不好太过占你的便宜。近日里京效那儿刚收回了一个温泉庄子,虽然不大,但泉眼也算是京郊温泉中的上品,就赏了你吧。」 婉宁一听,喜出望外。前一世时,她就很想去体验一下冬日里一边欣赏皑皑雪景,一边泡在温泉中的感受。 只可惜,直到她被害死,也没能亲眼看到温泉是什么样子的。更别说去泡一泡了。 第52章 没想到这一世,自己不但有机会了,甚至连庄子都变成了自己的。 「谢陛下,日后臣女有了好东西,一定再给陛下送来。」 皇帝忍俊不禁,想起自己最疼爱的六公主赵嘉言也是如此说话,不由心情更加舒畅。 萧长恭全程都没说话,任由婉宁发挥,此时看到婉宁把皇帝哄得高兴,他心里也很是欢喜。 婉宁越是能在皇帝面前露脸,他们的亲事就会越稳固。 哪怕吴采薇和长公主还是不死心,皇帝也不会因为顾及情面,而打了自己这个媒人的脸。 可以说,婉宁已经板上钉钉是他媳妇了。当然,最后一榔头,还得一年半后,婉宁及笄了才能敲。 三日后,皇帝就用上了由内务府赶制出来的香胰皂。 内务府,府如其名,专门负责皇家的内务,相当于皇家的大管家。 既然是服侍皇家,所要呈的东西,当然就是最好的。因此内务府在做这香胰皂时,不仅是舍得用料、敢用料,还额外添加了许多药材。 既有清洁之能,又有护肤之功效。 皇帝亲自试用过后,点了点头,「不错,做得很好。配方可有问题?」 内务府总管躬身答道:「没有问题,不但细节清楚,很多注意事项也标明了,的确是诚心实意,只要照着做,这香胰皂一定能做得出来。」 「好,那就由内务府出面,公开售卖,每份……三万两吧。」 三万两,虽然听着数目不小,但是对于那些大的商号、商家来说,三万两真不算什么。 而且香胰皂比澡豆便宜、效果还好,哪怕是平民百姓也能用得起。若是全天下的百姓,每家每户都要买上一块,这能赚多少钱? 三万两,可能一年就赚回来了。更不要说,这可是皇帝卖东西,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 因此,消息一出,立刻就有数十封折子递到了内务府,远在江南的大商户,更是连夜派人进京买配方。 十天的工夫,香胰皂的配方,就售出了三十三份之多,整整九十九万两白银。 这数字就连皇帝也愣了一下,「德胜,你再重念一遍,多少?」 「回陛下,共三十三份,九十九万两白银。差一万两,一百万。」 「好,好啊,」皇帝兴奋地一拍桌子,「国库一年收入也不过千万两白银,光这一项,就得了一百万两。」 有了这一百万,无论是给军队换装,还是应对饥荒灾年,甚至是修堤筑坝都能宽裕不少。 而且这钱可不是税收,不必入国库,而是可以入皇帝的私库,这样来,皇帝对这笔钱的用途,就自由了许多。 虽然国库每年能收千万两白银,皇帝也有固定收入。可是偌大一个国家,佑大一个皇宫,真是处处都需要钱。 一百万两比起一年国库收入虽然不多,但也能让皇帝手头阔气不少。 皇帝在自己桌上看了看,指着桌上的一对玉屏风,「德胜,你亲自去把这个送去穆府,就说朕今天高兴。」 德胜笑意满满,「是。」 这婉宁一连得了皇帝两次赏赐,又兼有状元斋和新净坊,在盛京城不大不小的引起了一阵波澜。 一时间,人人或嫉妒,或羡慕。尤其是之前觉得婉宁身为庶女,不配嫁给萧长恭的人,此时更加觉得气恨:这庶出的女儿,什么时候也能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还有,这杂书游记就这么好看,先是马蹄铁,然后又是香胰皂? 一时间盛京城里,再次掀起了看游记、杂记的风潮。 随着配方的售卖,盛京城中也很快就有了各式各样的皂坊,但香胰皂这三个字,到底是从新净坊这里叫出来的。后来者不论怎么创新,在名声上也终究要比「老字号」的新净坊,差上那么一点。 尤其那四君子皂和玫瑰皂,更是宫里的贵人们用过的,哪怕京城里有了更高端的皂,但新净坊里的皂也是供不应求。 毕竟,谁不想和皇帝、皇后用一样的东西呢? 吴采薇一连在府里被关了好些天,又因为被褫夺封号而大病一场,等到病后初愈,才听说婉宁在盛京城里大出风头的事。 不仅如此,原来在自己名下的温泉庄子,也因为被褫夺封号收了回去,被改赐给了婉宁。 吴采薇气得差一点又躺回病床上去。 那温泉庄子可是她好不容易求来的,因为有这个庄子,每年冬天,她不但能舒服的泡澡,还能借此邀请不少京城贵女前去。 可以说吴采薇能有现在的交际圈,有一半是这个温泉庄子的功劳。 而现在,这些都成为了穆婉宁的了。 「哼,那庄子虽好,但到底是皇家财产,给了你,也得看你能不能留得住。」 婉宁自然不知道吴采薇这些心思,此时她正在穆鼎的书房里,手里捧着那庄子的地契和穆鼎说话,「爹爹,这温泉庄子,女儿觉得还归在父亲名下的好。」 第53章 穆鼎看了看女儿,「这是为何?」 「这毕竟是皇家财产,虽然陛下御赐,但难免会惹人说嘴。尤其那吴采薇,肯定不会这么轻易的就善罢甘休的。若是归于父亲,可免除不少麻烦。」 「而且听大夫说,这温泉对身体甚有好处,尤其冬日浸泡,不仅可以舒筋活血,还能延年益寿、祛病消灾。」 「这么好的东西,当然得是全家人一起享用。但若是放在女儿手里,祖母、父亲、母亲等就算过去,也到底不如像自家一样自在,毕竟婉宁是晚辈。」 「尤其大哥哥、二哥哥,他们总不好说去妹妹的庄子上泡澡。」 「但若是父亲名下的,一切就都无碍了。不但长辈们自在,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就算是兄长弟弟们,也不必有所顾忌。」 穆鼎听完,微微点头。脸上满是慈祥的笑意,女儿贴心,又想得周到,还懂得孝顺他,他这个当父亲的实在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 「婉儿能如此想,为父甚慰,就是这庄子可是御赐,且不说价值几何,单是这份殊荣,就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你可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给的又不是别人。再说这庄子在父亲手里,和在我手里,也没什么分别,难道给了父亲,父亲还能不让我去?」 穆鼎大笑,「好,既如此,为父就收下了。当然也不白收你的,回头父亲寻个差不多大小的庄子,待你出嫁时,好好给你添一笔嫁妆。」 「另外这庄子的管事权,我也交给你。你现在有铺子练手,但庄子还没有,这个就先学着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父亲、母亲、祖母都可以去问,千万别因为面子的问题抹不开,到时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婉宁笑得极甜,「爹爹真好。」 「哼,马屁精。」 于是当有言官在朝堂上提出,穆府家四女,无德无名,不配拥有皇家财产,请皇帝收回成命时,却愕然发现,庄子的主人早已变成了穆鼎。 庄子乃是御赐,若是转送给别人自是不妥,可是,这女儿献给父亲,除了说一句孝心可嘉之外,还真说不出什么。 而穆鼎又是一朝的宰相,这无德无名之说,也就不成立了。 穆鼎心里冷笑,就算这庄子不归他,他堂堂一朝宰相,还护不住女儿的一点私财,那才真是让人笑掉大牙的事。 言官被皇帝骂了一顿没事找事,又表扬了一番婉宁孝顺,宰相教女有方,温泉山庄的事也算就此尘埃落定。 而吴采薇在府里,又一次差点气得吐了血。 「我就不信,我堂堂长公主的女儿,还斗不过你一个小小的庶女。哼,就算是宰相之女如何,也不过是给我皇家看门的狗。」 萧长恭是我选定的人,谁也别想抢走! 很快到了放榜之日,黄榜刚一贴出来,立刻就被围得水泄不通。 穆家人出门时也算早的,但仍旧没能抢到位置。 下了马车后,穆鸿渐一马当先在头前开路,安、婉、若三宁紧跟在后面,穆鸿林则走在最后面防止姐姐妹妹被人群挤散。 至于穆鸿岭,倒是像是有些害羞,跟着母亲王氏站在人群后面,看着弟弟妹妹激动不已的去替他看榜。 穆鸿岭的榜实在是太好看了,解元,头名,第一个。都不用去看第二家。 几人是一眼就看到了穆鸿岭的名字,然后齐齐爆发出欢呼。 「大哥哥中了,解元!」 周围人立时就传来羡慕的目光,再一看榜上的名字,才知道眼前人竟然是相府的公子和姑娘。 提到相府的姑娘,立时就有人想起了最近特别火爆的新净坊与状元斋,随后又有人想起,那状元斋匾额的落款,似乎就是穆鸿岭? 这事渐渐地就在人们心里发了芽,虽然当时未必有多少人反应过来。但架不住黄榜放得久,状元斋和新净坊又风头正劲。 等到更多看榜的人去状元斋走了一趟之后,就更加确定,这一回秋闱的解元,正是给状元斋提字的人。 而且是先提的字,后中的解元。这可是大大的好兆头,大大的喜气啊。 于是状元斋的销量立刻又翻了一番。只要是家里有读书人的,就去买了一份。 就算今年科闱已过,但解员的福气能沾还是要沾的。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服气。难免有些人阴阳怪气的,觉得状元斋说大话。 甚至在围绕着状元斋出现了一股流言,说穆鸿岭能高中解元,就是因为有了一个当宰相的爹。 吴采薇就是这股流言的推手,她现在已经把整个穆府都恨上了,只要与穆婉宁有关的,她都看不顺眼。 不过没等穆府人反击,这次秋闱的主考官就不乐意了,秋闱的解员是他定的,你这流言是什么意思? 于是主考官一封折子上到皇帝面前,请求彻查流言,并且邀请朝中阁老,对这次秋闱的成绩进行复核。 皇帝向来对科举十分重视,毕竟这是为国举才,只有手下人能干,他这个皇帝才能去实现他那些宏图伟略。 第54章 因此一接到折子,立刻就下令严查流言。 结果一查,竟然查到了自己外甥女的头上。而且,并非是听到什么风声,或是有什么证据,完全是信口开河。 理由么,皇帝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无非是出于嫉妒。 皇帝直接摔了茶盏,自己这个外甥女什么时候这么不让人省心了。 先是马场之事拿皇家颜面当了遮羞布,紧接着硬闯镇西侯府,害得他的大将在阎王殿前晃了一圈,现在居然又造谣说科举舞弊。 真是无法无天了。 本已经从长公主府离开的嬷嬷再次手捧太后懿旨,回到了公主府。同时带去的,还有太后掌嘴二十的惩罚。 这一顿耳光打得吴采薇嘴角冒血,整张脸都红肿起来。 连痛带气之间,吴采薇又是一病不起。 长公主心疼女儿,跑进宫里求情,结果却被太后一痛怒骂,三月内禁止入宫,闭门思过。 然而,流言之势已成。虽然澄清了并无徇私舞弊,但仍旧有一群人聚集到状元斋的门口,要求状元斋把匾换了,理由是穆鸿岭还没考上状元,不能以状元为名。 婉宁真是气笑了,看着站在面前的沈掌柜,「门口那些人有认识的么?」 「有,京中的那几家有名的糕点铺子,都派了伙计在人群里煽动闹事,想来是觉得咱们抢了他们的生意,想借此打压我们一下。」 「倒是打得一副好算盘。」 这时外面叫得声音更大了,婉宁蹭地站起身,抬手制止沈松明,「跟我出去,有些话不说清楚了,还真当我状元斋好欺负。」 此时状元斋的门已经聚集了二三十人,有读书人,也有一些伪装的读书人。 所谓的伪读书人,就是那些人身上穿的虽然是长衫,但婉宁总觉得他们下一个动作,就是把抹布搭在肩上,然后高喊一句:有客两位,贵人里面请。 婉宁出来也没着急说话,站在那里扫视了众人一眼,直到人群都安静下来,这才开口。 「看着你们个个穿长衫摇折扇的,做读书人的派头,却不干读书人的事。自己考不上状元,却非要对着一块牌匾说三道四,真是快把我的牙都酸倒了。」 「你们觉得我这状元斋名不符实,就要我把匾摘了,难道我摘了匾,你们就能考上状元了?」 「有在我这门前闹事的功夫,还不如回去多背两页书,也省得我一个女子都替你们臊得慌。」 「还有,若是只有我大哥哥考上状元才能叫状元斋,那这吉祥街是不是得真吉祥才能叫吉祥街,否则就叫不了?」 人群里立刻有人反驳,「吉祥街是虚指,你那状元却是实指,家里没有状元凭什么叫状元斋?」 「就是,就是,没有状元就不能叫状元斋。」人群里立即有人附和。 婉宁轻哼一声,眼神犀利地看着说话那人,「谁说我穆家没有状元的?洪武二十四年,先祖就曾高中状元。我大哥哥思慕先祖,以先祖为榜样,题了这状元斋三个字,有何不可?」 人群立时有些傻眼,洪武二十四年,那都是快一百年前的事了,她还真敢拿出来说啊。 虽说这盛京城里不乏拼祖先比阔气的人,但直接比拼一百年前的,实在是不多。 看到人群的声势落了下去,之前挑拨的人再次出声,「好汉还不提当年勇呢,这祖上的阔气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婉宁看了沈松明一眼,沈松明立即上前低声道:「是祥意斋的人。」 「我当是哪家偏要跟我状元斋过不去,原来是祥意斋的。你们祥意斋的名号凑吧凑吧,应该也有百年的历史了吧?不也天天叫得正欢么?怎么不见你们说这是百年前的名号,不能拿出来用?」 「还有,你们既称祥意,那是不是但凡你们那儿发生点不祥意的事,就该把牌匾换了?」 说到最后一句,婉宁着重强调了一下「不祥意」三个字,面上虽然是带着笑的,但说出来的话可是十足十的不怀好意。 这下连祥意斋的人也不敢说话了,生怕这穆婉宁真使点什么坏,搞点什么「不祥意」的事,那才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其他家的伙计同样不敢说话,各家各户的名号,起名都是奔着吉祥如意的寓意去的。真要是较起真来,那恐怕半条吉祥街的牌匾都得换了。 看到眼前的人不说话了,婉宁也是见好就收,「行了行了,都散了吧。学问不行的,赶紧回家背书去。生意不行的,回家招呼客人去。」 「还有那脑子不行的,就回家好好想想,我这状元斋摘不摘匾,改不改名字,与你们有什么关系?怪不得你们书都读不好,脑子里都是浆糊。」 人群中立刻发出笑声,先前闹得最欢的那群人,终于灰头土脸的走了。 穆鸿岭知道状元斋门前发生的事后,当下也是哭笑不得,「我这四妹妹啊,真是一肚子歪道理,那些去围攻状元斋的人就够不讲理的,婉宁倒是比他们还不讲理。」 穆鸿渐往椅背上一靠,「要我说,四妹妹这样挺好,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第55章 婉宁此时却没有白天当众怼人的豪气,而是一副做错事的样子站在穆鸿岭面前,「大哥哥,对不起,是妹妹给你添麻烦了。」 别看婉宁白天怼得开心,但是面对穆鸿岭还是心有愧疚。穆鸿岭可是凭真才实学考中解员的,现在因为她的一番操作,反而生了污点。 穆鸿岭洒脱一笑,「与你无关,只要我是父亲的儿子,就算没有你那状元斋,这样的流言也会有人说的。」 穆鼎也点点头,「岭儿说的是,所谓不遭人妒是庸才,那样的流言不必放在心上。」 穆鼎顿了一下,转头看向婉宁,「倒是你,百年前的事也好意思说出来。」 「有什么不好意思说出来的,先祖的荣光也是荣光。只要后辈子孙不是只念着这点荣光,而是努力精进,又有什么好避讳的呢?」 「等到大哥哥高中状元,人们只会说穆家果然书香门弟,百年前能中状元,百年后照样是状元。」 穆鼎看着婉宁插着腰昂着头的样子,心下好笑,指着婉宁,「你这歪理,真是一套一套的。不过此事应对得也算不错,值得夸奖。」 婉宁笑着上前搂住穆鼎的胳膊,「那是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女儿,谁的妹妹。」 穆鸿渐当即笑道:「你上辈子别不是马屁精投胎的吧。」 婉宁冲穆鸿渐做了个鬼脸,「是又如何,你还不愿意认咋的?」 穆鸿渐一脸宠溺,「认,哪能不认呢,这么好的妹妹,不认不是亏大了?等我考了武功名,还盼着妹妹给我送礼呢。」 一屋子时顿时全都笑出声来。 与穆府的其乐融融不同,此时的方家可谓一片惨淡。 方尧毫无意外地落了榜,任凭方母在榜前看酸了脖子,也没看到自己儿子的名字。 方尧自己也是颇受打击,参考之前,他虽然觉得自己学问不高,但心里还是抱着一丝侥幸的。 万一自己被哪个大人青眼相加,就一飞冲天了呢? 只能说,方尧这么想,也是想瞎了心。 落榜后的方尧整日在家里借酒浇愁,方母也是唉声叹气,这时再看简月梅,就越发的不顺眼起来。 想想他们母子初来京城时,是何等的前途光明,儿子是宰相府的准女婿,母子二人虽是客居宰相府,但也是人人恭敬。 只要一直住到秋闱,考官都是势利的,就算看在宰相府的面子上,也会给儿子一个举人的功名。 结果,就因为一个简月梅,婚事告吹了不说,儿子的功名也没了。 最初收留简月梅时,方母就想把简月梅给方尧做妾,后来怀了孩子也没说什么,毕竟是方尧的种。 可现在她的孩子也没了,更是因此落下了病根,往后子嗣艰难,那要她还有何用? 方母因此对待简月梅是一天比一天坏,天天想着的,都是怎么变本加厉地折磨简月梅。 至于简月梅还是她的外甥女这件事,早就忘了个干净。 简月梅也没想过,自己的姨母一朝变脸,竟不比她听过的那些黑心恶婆婆差到哪儿去。 至于方尧,简月梅根本就没抱希望,能对怀着孕的表妹,说出娶你何用的男人,能指望他什么呢? 可是,简月梅已经没有退路了,她跟了方尧,已经没有了嫁别人的可能。 除非她愿意去嫁个杀猪种地的,想嫁读书人,嫁入高门府第,已经彻底失去了机会。 简月梅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投奔自己的大伯,简家大房。 虽然简家大房并不待见她,嫌弃她是个累赘,此番上门,迎接她的必是冷嘲热讽。 但即使是那样,也好过在方家受虐待,再不给自己找点活路,说不定哪天她就被自己的姨母折磨死了。 简月梅当了自己最后一件首饰,备了些礼品上门了。 简家现在的当家人叫简康胜,正是简月婧的父亲。他就是娶了长公主驸马的妹妹,才与吴采薇一家攀上了亲戚。 哪知吴驸马是个短命的,成亲没几年就去了。也幸亏长公主是个痴情的,不肯改嫁,还对吴驸马的亲戚多有照顾,他才能维持现在的官位和生活。 突然听闻隔房的侄女上门,简康胜不由眉头一皱,「去,告诉夫人一声,看她什么态度。」 简家能有现在的地位全凭着简夫人,因此家里大事小情,简康胜都以她的主意为准。 对于夫家的亲戚,简夫人心里也是不耐烦地很,本想打发了,却被简月婧拦下了。 她被母亲教育,要竭尽全力与吴采薇交好,因此很是做了吴采薇几年的应声虫。 虽然成功挤进了吴采薇的圈子,可是那些官宦人家的女儿,个个都比她出身高,她总觉得低人一头。 眼下终于来了个地位情势不如她的,简月婧觉得可算能有个人让她扬眉吐气了,就这么让母亲打发了,实在有些可惜。 「娘,来的毕竟是父亲的侄女,若是直接打发了,父亲脸上也不好看,还是去见见吧。」 第56章 简夫人一向很顺着女儿,看到简月婧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便道:「也罢,那我就去见见吧。」 简月梅在正厅枯坐了半个时辰,总算是见到了简康胜和简吴氏。 「月梅见过大伯父、大伯母,愿二位长辈万福。」说罢盈盈下拜。 所谓伸手不打笑人脸,简月梅礼数周全,简夫人不好直接摆脸色。 「我倒是知道你,听说你父母早亡,投奔姨母去了。」 「是,当时也是走投无路。如今正依姨母而居,此时来京也是因为表哥需要赶考之故。」 「可考上了?几榜几名?」 简月梅脸皮发热,自己都替方尧臊得慌,不敢抬头,只低头说道:「表哥因来时染了风寒,到京城后一直病着,参考时没能发挥出来,落榜了。」 听到落榜,简夫人立刻没了兴趣。若是方尧考中了举人,这门亲戚也不妨认了,多少对方也是个能做官的,但落榜了么,就算再考,也得三年后。 就连简康胜听完,也觉得无趣。 「月婧在后院,你们姐妹还未曾见过,你去见见吧。」简夫人说完,直接起身走了,简康胜也跟上。 简月梅虽料到是这样的结果,但看到伯父冷漠的脸,心里也实在是不好受。 不过简月梅还是打点起精神,跟着下人去见简月婧。她曾听方尧说过,简月婧可是能陪吴采薇打马球的人。 若能通过简月婧搭上吴采薇,别的作用不说,至少方家母子不会再那么苛待于她了。 简月婧本想拿简月梅找点存在感,然后就打发了事。但没想到几句话问下来,发现简月梅的表哥竟然就是方尧。 「当真是方尧?去穆府提亲那个?」 听到穆府提亲,简月梅心里暗恨,若不是这件事,她的孩子也不会就那么没了。 但此时也不能表露出来,只能闷声称是。 穆安宁与方尧的婚事,在圈子里可是一件大新闻,尤其跟吴采薇走得近的,都知道穆安宁的目标是当三皇子妃。 结果突然间就被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穷秀才缠上了,好多人都等着看笑话呢。毕竟穆安宁之前趾高气扬地,得罪了不少人。 大家本来还打要看他们几时成亲,没想到方家竟然就主动退婚了,真是让人大失所望。 「听说,方尧退婚,是被穆家查出了与人有染,啊,该不会就是你吧?」 简月梅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料到来简府会遭到冷嘲热讽,但没曾想,对方竟然毫不犹豫地就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当下简月梅只能低头垂泪,装出一副委屈的样子,「姐姐有所不知,并不是我与表哥有染,而是姨母和表哥早就给我们成亲了。」 「只是来了京城之后,说表哥还没中举,对外不好称有家室,因此才只说我是他的表妹,而不是正妻。」 「我当时就信了,哪里知道他们竟然是打算把我当成外室,要去攀那宰相府的高枝。还以备考的名义住进了穆府。」 「啧啧,方家人怎么这样啊。」简月婧心里都快乐死了,她正愁没处找穆婉宁的晦气呢,没想到老天爷就把方尧这么大的一个把柄送上门来了。 虽然简月婧与婉宁没有什么直接冲突,但是因为婉宁,吴采薇失势,连带着她也被人瞧低了三分。 而且简月婧心里总是有个坎过不去,当日可是她抽了穆安宁的马,要致婉宁于死地。 这个抽马的动作,虽然在马上的人没看到,但落地的婉宁,却把视线对准过她。若是哪一天婉宁想起来了,出手对付她,她可没有吴采薇那么好的娘。 不过,这件事还真就是简月婧自己做贼心虚了,当日婉宁摔下马时整个人都摔懵了,东南西北都不分了,哪里注意到简月婧在干什么。 简月婧心下计议已定,决定要抓紧简月梅和方尧这一条线。 当下好言安慰了简月梅一番,还留了简月梅用饭,又找了几件自己不穿的旧衣服送给简月梅,直到天快黑时,才命人用马车送了回去。 方母看到简月梅出去时还一身布衣,回来竟然换了绸缎,虽然旧了点,可也是绸缎不是? 更不要说,还是简府的马车送回来的,简月梅去的时候可是走去的呢。 方母刻薄的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意,嘘寒问暖地把人迎了进去。 简月梅心里冰冷一片,想不明白当初她怎么就会认为姨母是个好心肠的。 当晚方尧也进了她的屋子。 「表哥不是嫌弃我这屋子有血腥味么,怎么今天倒是不嫌弃了。」 方尧权当听不出简月梅的嘲讽之意,「表妹你也别伤心了,孩子没了咱们可以再有。」 「这几年咱们就好好过日子,我也认真读书,只要三年后我能中举,就立刻三书六礼的迎娶于你,到时你就是官夫人了。」 这话若是之前说,简月梅哪怕心里存疑,也是愿意相信的。可是现在听来,真的是无比的讽刺。 第57章 但简月梅也知道,此时与方尧对着干,实在没有半点好处。简家不过只是留她吃顿饭,可不意味着对她就好了,那边说不定也是想着三年后方尧能中举,才勉强留了面子的。 「只盼表哥此时这番话是真心实意的,不要再诓骗于我了。」 方尧一看有门,立刻坐到简月梅身边,「怎么会呢,表哥其实一直都是心仪于你的。我想娶穆家的姑娘,无非是为了官位。」 「只要能做官,我就可以娶平妻,那平妻也是妻呢,怎么也不能委屈了我的好表妹。」 简月梅心里冷笑,但表面上却装做感动的样子,趴在方尧肩上流泪。 方尧也借机把人搂在怀里,嘴上说着甜言蜜语,心里想的却是如何借着简月梅与简府搭上关系。 简月婧在把简月梅送走之后,立刻给长公主府送了帖子,说有能让穆婉宁倒大霉的方法。 吴采薇因为太后下旨,掌嘴二十,被打得双脸红肿,差点连眼睛也睁不开。看到简月梅的传信后,一时间是既高兴又纠结。 她想知道简月婧到底有什么样的好消息,可是又不想被她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样子。 然而对婉宁的恨,还是盖过了吴采薇好面子的心思,决定让简月婧上门。大不了到时带个面纱就好了。 第二天一早,简月婧见到吴采薇后,也是一愣,对她微肿的眼睛和故意遮起的脸很是震惊。 不过,对待吴采薇可不能像对待简月梅一样,专挑人的伤口往死里戳,所以简月婧很是乖巧的什么都没问,对吴采薇的异样视而不见。 待吴采薇把下人都遣出了屋子后,简月婧才小声的说出了方尧的事。 吴采薇听完,却觉得不耐烦,「这是方尧和穆安宁的事,而且被穆鼎那老狐狸亲自抓住了把柄,就算能翻起浪来,针对的也不过是穆安宁,和那穆婉宁又有什么干系?」 简月婧却是微微一笑,「县主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了?」虽然吴采薇现在已经不是县主了,但简月婧为了讨好吴采薇,仍旧叫了县主。 「那方尧可是在穆府上住过一段日子的,若是我们能把他笼络住,许些好处,然后找个机会,让他当着镇西侯的面,说他在那段时间已经与穆婉宁互相爱慕……」 吴采薇的眼睛刷地一下就亮了起来,刚想笑一下,又因为嘴角抽痛而忍了回去。心里却更加痛恨起婉宁来。 虽然找情郎这招她用过一回,没能奏效。但当时之所以失败,一是因为太匆忙了,安排的不够细致,而且她也没有在场帮腔。 二是因为萧长恭太过杀伐果断,一个不留神的功夫,竟然让他掰断了庆明两根手指,这才导致庆明反水败露。 这一回,若是能好好筹划,行事时把方尧保护起来,不让萧长恭动私刑,就不会有败露的可能。 再加上有方尧在穆府上住过一段时间的事实,只要能让萧长恭起了疑心,就算成功一半。 就算不能搅黄他们的婚事,也能在萧长恭心里扎下一根刺,让他对婉宁生出猜忌之心。 最不济,也能让穆婉宁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到那时,谁是侯府夫人还不一定呢。 有了吴采薇的吩咐,简月婧对待简月梅就更加热情了。在那天将人送回去后,又再次邀请简月梅上门。 方母看着简府来接人的马车,脸上的微笑真诚了几分,「梅儿早些回来,莫要让姨母挂心。」 若是在出事之前,方母是不大看得上简家的。一个已故驸马的妹妹的夫家,比起如日中天的宰相府,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是,现在情势不同了,他们被在宰相府打落到了尘埃里,没了婚约,又落了榜。这时的简府,重新又变得高高在上起来。 更不要说,方母还期望借着这层关系,能攀到公主府的高枝。 那吴采薇可是已经十六岁,还没说亲呢。虽然吴采薇现在是吴乡主了,不如原来是县主风光。 但毕竟是长公主的女儿,皇帝的外甥女,若是能娶到吴采薇,这日后还说不定谁更威风呢。 方尧此时倒是没敢把主意打在吴采薇身上,他一门心思都是如何做官。 如果能借着简月梅和长公主府打好关系,在下次秋闱时走走后门,得中举人,他就能顺利做官了。 不然,只凭秀才的身份,哪怕皇帝看上他了,也是不能直接让他做官的。 方家母子虽各怀心思,但表现的行动却是一致的,就是对简月梅又好了起来,甚至比她有身孕时还要好。 比如此时,就是母子俩在门口送简月梅上马车,方尧更是有意在简府人面前,做出对表妹呵护非常的样子。 简月梅也是笑意盈盈的,「姨母、表哥快回去吧,外面风大,小心着凉。」 放下车帘后,简月梅的脸迅速就冷了下来。方家母子的这副嘴脸,真是看一次恶心一次。 同时,简月婧那边也不能不防。虽然猜不透简月婧为何突然如此热情,但简月梅心里清楚,肯定不是因为什么血浓于水。 第58章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简月梅都得去,哪怕那边是狼窝,她也不过是一个跳到另一个罢了。没什么可损失的。 吴采薇这段时间也安静下来了,方尧的事她已经前前后后从简月婧那里知道的不少了。 从方尧做的那些龌龊的事来看,只要给钱,跳出去污蔑人什么的肯定是不在话下。 眼下,最主要的就是,如何能让方尧的作用发挥到最大。 最好是萧长恭在场,还有大量外人在场的时候。这样才能对穆婉宁一击必杀,让她永永过远也翻不了身。 那样的场面,如果不能亲见,实在太可惜了。 打定了主意,吴采薇就开始韬光养晦起来,每日里不再跟嬷嬷对着干,做出一副诚心悔过的模样。 长公主终于见到女儿安静下来,心里松了一口气,她还真怕吴采薇一心拧到底。 之前吴采薇非萧长恭不嫁,弄得长公主也不好与别人家联络,不然弄出乌龙来,吃亏的还是自己的女儿。 这会儿吴采薇既然放下了,之前相中的几家也该联络起来了。 婉宁这边也终于清闲下来,萧长恭被皇帝派去京郊的兵营练兵,直到过年都不能回来,婉宁连去萧府骑马都没了兴致。 状元斋和新净坊已经步入正轨,沈松明的经营能力也逐渐得到发挥,两个铺子打理得有声有色,根本不需要她操心。 安宁最近也恢复了从前频繁地出去参加宴会的日子,经过方尧一事之后,她的风评也好了许多,而且宰相府再加镇西侯府,即使安宁是庶女,也照样抢手起来。 婉宁把一摞邀请她参加赏菊宴的帖子扔到一边,「这些让三姐姐去就好了,我就不去了,免得三姐姐说我抢了她的风头。」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安宁虽然抢手,但也是在那些有意结亲的人眼里。对于其他人来说还是更愿意亲近婉宁,毕竟那是未来的侯府夫人。 而且,最近新净坊又推出了限量的菊花皂与枫叶皂,不但能用来洁面,还可以美白护肤。 可是新净坊的新皂每月只限量一百份,卖没后若是还想要,就得等到两个月当成常规款来买。 可是京城的达官贵人们,又哪里有甘后人的的?因此新净坊的这一百份皂,可是抢手的很。 也使得一众贵女们一见到婉宁,就把她围在中间,想方设法地要从她这里买些香胰皂。 想到这里,婉宁不由再次感叹,自己重生之后,运气真是好得不得了。祖母顺手给她盘的铺子,竟然让她捡到了沈松明这块宝。 「姑娘,」云香上前,「如果姑娘觉得气闷,不如出去走走?」 「将军可是送过您一个庄子呢,那庄子后面还有一小块林子,这个时候正是林子里收获多的时候,咱们捡些蘑菇再打些野味,既能散心,又能饱口福。」 一听说有吃的,婉宁还没什么反应,檀香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云香姐姐说得对,咱们出了城,这些帖子也就有理由推了。」 婉宁嘴角含笑,「我看你是馋了才对。也好,自我重……病好了之后,还没出过城呢,最近天气正好,咱们就出去走走。」 计议已定,婉宁就立刻向祖母和父亲报备,只不过理由变成了临近秋收,要去查看庄子的收成。 周氏点点头,「也好,往后你也是别人府上的当家主母了,这些事情迟早都要挑起来,早些经手,也省得到时手忙脚乱的。」 婉宁脸上一红,「祖母说什么呢,孙女儿不过是觉得不能辜负了将军让我代管的心意。」 周氏忍不住笑,「行行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过去了庄子不比在城里,一定要多带家丁与人手。可不要再出现那次的事情了。」 婉宁点点头,当街被掳的事真的不要再来一次了,也幸亏那时遇到了萧长恭,不然婉宁这次重生就不是幸运而是悲剧了。 云香看了眼相府的护卫,心里微微的皱眉。这文官家的护卫比起武将家的,就是要差上不少。 别说萧长恭的亲随比不了,就是府里那些从战场伤退下来的老兵,也是个个比他们强的。 此去庄子,路上需要半天的时间,若是遇到山匪之类,救援是根本来不及的。 因此在征得了婉宁的同意之后,云香就直接去了镇西侯府,向安叔说明了情况。 一听是婉宁要去将军送的庄子,安叔脸上立刻布满了笑容,「好,好,应该去,以后方便接管嘛。这样,府里留下一半的护卫看家,其他的你们都带走,路上务必要小心。」 云香赶紧摆手,「用不了那么多,安叔挑十个好手借给我就行了,人太多,庄子上也住不下,而且姑娘也不喜欢吵闹。」 「也行,就依你。」 于是待到婉宁出城时,就在城门口看到了镇西侯府的人,一行十人,都骑着马,背着弓箭,喜气洋洋地等在城门前。 陪未来的主母去庄子散心,这可是既能露脸又轻省的好事。而且还能去山里弄点野味,打打牙祭。 第59章 只不过他们是喜气洋洋了,城门处的人却觉得寒意阵阵。因为打头的,就是那个刀疤脸柴洪。不笑时就跟够吓人的了,这一笑,方圆十米之内都没人敢上前。 柴洪倒是不介意,只要穆姑娘不嫌弃就行。 果然婉宁一挑帘子,脸上带着笑意,「我当是谁,原来柴大哥,这次出门就辛苦你们了。」 柴洪因为这一声「柴大哥」乐开了花,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或者说更加恐怖了,在马背上一拱手,「姑娘客气了,这是我等份内之事。」 随后柴洪一摆手,其余九人立刻把婉宁的马车护在中间,然后缓缓出城门而去。 柴洪在退伍前本就是一名校尉,自然就是这十人小队中的领头的。 刚一出城门,十个人中的八个就没了踪影,只有柴洪骑着马走在婉宁的马车一侧,以及缀在最后面的刘大。 婉宁挑起车帘,一边欣赏城外的风景,一边听柴洪介绍。 「八个人分成了四队,两人一哨,前后左右,都有人,但凡有异常,会立刻发出警报。咱们这十个人,再加上相府的护卫,就算遇有山匪,也能打得他们哭爹喊娘。」 虽然京郊不可能真有山匪出没,但是柴洪还是忍不住搓了搓手掌,看那样子,竟然像是真盼着有山匪来,好让他打上一场似的。 云香探出头来,「我说柴大哥,你还是盼些好事吧,真有了山匪,你就算能打退,让姑娘受了惊吓,你说将军会怎么收拾你?」 柴洪立时缩了缩脑袋,脸上堆起恐怖的笑容,「我就是说说,嘿嘿,说说。」 婉宁自从看过萧长恭的脸后,就对各种伤疤再也不感到害怕,此时哪怕柴洪笑得神鬼退散,也没什么反应。 婉宁不怕了,檀香就不怕,这檀香不怕了,赶车的大壮也就不怕了。 而且大壮不只不怕,心情还特别舒畅,要知道檀香现在可是就坐在与他一帘之隔的马车里,他还从没从与檀香坐得这般近过呢。 一路走了大概有一个多时辰,婉宁坐在马车里觉得有些累了,便看向车外的柴洪:「还有多久才能到?」 「也快了,应该用不上一个时辰。姑娘可是累了?不如下车歇歇,正好也到中午了,咱们在吃点东西再走。反正咱们也不急,傍晚前赶到就行。」 婉宁也觉得自己不过是出来玩的,早点到晚点到都无所谓,当下点点头,「也好。」 一行人就此停下,婉宁下车走动,檀香、墨香帮着护卫做饭,云香则跟着婉宁。 这毕竟不比城里,万一从哪里窜出点什么吓到婉宁就不好了。 正散步赏景的时候,婉宁注意到不远处的小路上,有个妇人抱着个孩子匆匆地走路,身后还跟着了两个壮汉。 隐隐地,还听到那孩子在哭喊,「我不要跟你走,你是坏人,我要哥哥,哥哥,救我。」 这哭声听得婉宁心里直发颤,不由往前走了几步,想看得更清楚些。 这时,另外一边忽然窜出一个身影,猛地扑向抱着孩子的妇人,那妇人虽然有些意外,但似乎颇有身手,一个闪身就躲过了。 身影看上去是一个瘦弱的少年,一扑不中之后,很快就失去了先机,被后面跟上来的壮汉打倒在地。 少年立刻就被打得起不来身,只是他虽然挨打,嘴里喊着的却是「还我妹妹。」 小女孩眼看哥哥被打,急了,对着那妇人的脸就是一前狠抓,很快那妇人的脸上就被划了到一道血口。 妇人只觉得脸上一痛,伸手一抹,竟然见了血,顿时恼羞成怒,「你个小蹄子敢划我的脸,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说着,把小女孩往地上一扔,然后抬起腿来,照着孩子的肚子就是一脚。 事情发生得太快,婉宁来不及制止,眼见着小女孩捂着肚子倒在那里,连叫都叫不出来。 婉宁只觉得气血上涌,不顾一切的就往前跑去,那孩子倒地的模样,像极了前一世婉宁被方母毒打时的样子。 「住手!」 看到婉宁急急的跑上前去,云香也只好跟上。 柴洪也打了几个手势,立时就有人去抄后路。 那打孩子的妇人被婉宁的叫声喝住,本想扭过头来喝骂,但看着婉宁衣着华丽,到了嘴边的脏话又咽了回去。 妇人冲身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让她把孩子看好,自己则整整衣服,拦在婉宁的身前。 「许是冲撞到这位贵人了。贵人有所不知,这两个孩子,都是我明月楼的卖身仆役,还没教好规矩就被她跑了出来,不曾想冲撞了贵人,小人给贵人赔不是了。」 「她胡说,我不是……」小女孩刚一张口,就被抱着妮子的婆子捂住嘴巴,然后还在她身上狠狠掐了一把。 直掐得小女孩唔唔地叫。 另一边,少年看妹妹吃亏,怒吼一声,想爬起来,却被两个壮汉死死摁在了地上。 如果这妇人不提明月楼,婉宁或许还会有所迟疑,但一听到明月楼三字,婉宁就觉得自己这件事非管不可。 第60章 当初她就是被南边娼馆的人盯上,差点被当街掳走,若不是萧长恭出手相救,她这会儿能不能在人世都两说。 现在这样的一幕竟然在她眼皮子底下重演,既然叫她遇见,就绝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好个明月楼,光下化日之下就敢掳人,柴洪,把他们给我拿下;云香,你去把孩子抱过来。」 妇人上前一步,「我看谁敢动,好说好商量还给你们脸了是么?也不去打听打听明月楼是谁的产业,敢动我们明月楼的人,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柴洪自然也知道明月楼是个什么场所,也不搭话,直接上前一脚把人踹倒下了,然后高喊一声,「拿下。」 几个青楼的家丁护院怎么会是侯府护卫的对手,很快两个壮汉再加一个粗使婆子,就被放翻了。 小姑娘刚从婆子手里挣脱出来,就飞快地跑到那少年身边,跪在那里,边哭边叫哥哥。 少年吐了两口带着血和土的唾沫,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对着婉宁道:「多谢恩人搭救我兄妹二人,大恩大德……咳咳……」 「别说话了,你先坐下来,柴洪,你们当中可有人会看伤的,给他看看。」 柴洪点点头,一招手,立刻就有人跑上前来,检查少年的伤势。 婉宁随后看着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小姑娘,轻声安慰道:「乖,别哭了,跟姐姐去那边的马车里,让姐姐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受伤。」 小姑娘摇摇头,仍旧是继续哭,不肯离开哥哥,倒是少年冲着小姑娘点点头,「别哭了,去吧。哥哥没事。」 小姑娘这才勉强擦了擦眼泪,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婉宁去了马车。 到了马车里,婉宁把小姑娘的解开衣服一看,只见腰间有一处明显的青紫,肚子上也是一片隐隐地青印。 显然,前一处是掐的,后一处是踢的。这伤痕看得婉宁额头青筋直跳,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这么狠的心,对着一个小女孩也能下得去这么狠的手。 「云香,你去把那妇人和婆子都打一顿,照着这样的伤给我打个十处八处出来。」 「是。」 马车外的云香应了一声,就走开了。不多会儿,就传来唔唔的叫声,和拳拳到肉的声音。 婉宁这才觉得心里气顺了一些。前一世,她的身上经常出现这样的伤,此时一见,便感到止不住的愤怒。 虽然那两个婆子并非方母,但也算多少出了一点气。 小姑娘此时也不哭了,跪在车厢里就要给婉宁磕头,「谢谢姐姐替我报仇。」 婉宁赶紧拦住了,没让她磕头,然后又扶她坐好,「姐姐现在要给你上些药酒,可能有些疼,但会让你好的更快。你要忍着一些。如果太疼了就告诉我,好不好?」 「好,六姝不怕疼……唔……」 婉宁刚一下手,小姑娘就叫了起来,顿时心里有点慌,「檀香,你来吧,我手重。」 檀香接过药酒,婉宁掏出自己的帕子沾了些茶水,给小姑娘擦脸,「你叫六姝?」 「嗯……唔……我叫竹六姝……」小姑娘果然坚强,虽然檀香上手也是一样的疼,但到底没有叫出声来,反而是一字一句的回答婉宁的问题。 「那你家大人呢?」 「爹娘都死了,哥哥就是大人。」说到这儿,本来已经止住泪水的六姝,眼圈又红了起来。 婉宁心里莫名的一颤,没了爹娘,一个少年带着一个女娃,这日子该是怎样的苦法。 「那你们的家在这附近么?」 六姝摇摇头,语气更加低落,「我们从甘州来,要找哥哥的哥哥,可是走了好久也没找到。」 婉宁不忍再问,甘州三年前才被萧长恭从北狄人手里收回来。这兄妹二人先前在北狄人手下讨生活,现在又千里迢迢来找哥哥,这一路的苦,怕是言语不能形容。 想到哥哥,就想到哥哥刚刚挨的打,竹六姝又忍不住哭了起来,婉宁只好继续给她擦泪。 这时檀香也上完了药酒,婉宁伸手取过一盘点心放在六姝面前,「饿了吧,先吃几块垫垫。」 六姝抽抽鼻子,勉强接过盘子,拿起一块,咬了一口,只觉得又香又甜,当下也顾不得难过了,抬起头看向婉宁,「我能给哥哥送去一块么,他挨了打,得多吃些。」 婉宁说不清为什么,忽然间觉得鼻子发酸,「你尽管吃就是,马车上还有,一会儿等你哥哥过来,你吃多少大姐姐就给你哥哥多少。」 竹六姝一听,立刻把手里的半块塞进嘴里,嘟囔着说道:「那我要多吃些才好。」 檀香也有些眼眶发红,她在卖身进府前,也是穷人家的孩子,知道有口好吃的不容易。兄弟姐妹间不争不抢就很难得了,没想到,眼前的小姑娘却能在第一时间想哥哥。 看到小姑娘的头发乱了,檀香就从车厢里找出梳子,给六姝梳起了头发。 有这样惦记哥哥的妹妹,也不枉那少年刚刚因为她被打得那么惨了。 第61章 这时柴洪走到车厢外,「姑娘,那少年想要见您。还有,那几个人怎么办?」 「带他过来吧,那几个人先捆结实了,派人送去京兆尹府,京郊虽不比京城,但这光天化日这下就想掳人,也实在太大胆了。」 柴洪点点头,退下了。 婉宁带着六姝走下马车,之前的少年也在护卫的掺扶下走了过来。 小六姝立时松开婉宁的手,跑向少年,「哥哥,你好点了没有?」 之前少年被打得满脸血污,此时已经被清理干净。看到妹妹此时小脸干净了,头发也梳整齐了,心里感动,拉过六姝的手,郑重的向婉宁行礼,「多谢恩人搭救我兄妹二人。」 竹六姝听了,也转过身来向婉宁行礼,只是她年龄尚小,福身礼还不熟练,刚蹲了一半,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不过口里倒是说得清楚,「多谢恩人姐姐。」 婉宁满脸笑意,摆摆手,刚想说话,却看到少年抬起头来,刹时间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眼前的人少年竟然与萧长恭如此相像! 婉宁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少年看,虽然身体有些瘦弱,嘴角上又有些青肿,但那眉眼间与萧长恭极其相似。 尤其那份眼神,看人时就像是一头孤狼,只有落在自己妹妹身上时,才流露出一丝温柔。 简直像极了萧长恭。 难道,他就是那日萧长恭醒来时要找的弟弟? 婉宁按下心中的激动,不动声色地道:「不必多礼,这种事情遇到了自然要出手相助。倒是你兄妹二人听口音,不像是京城人氏。」 「我们是来找哥哥的哥哥的,大姐姐认不识哥哥的哥哥?」竹六姝一派天真烂漫。 少年却喝住妹妹,「不许胡言。」 婉宁心里一震,刚刚在马车时,听到这话并未放在心上,但现在听来,却像是在直指萧长恭。 竹六姝被哥哥喝止,撇了撇嘴,又不敢违逆哥哥,只小声嘟囔,「我没胡说。」 婉宁越看,越觉得眼前的少年很可能就是萧长恭那失散多年的弟弟。 这兄妹二人是从甘州来的,当年萧忠国夫正是殉城于甘州,萧长恭唯一的弟弟也在那时下落不明。 据说失踪时刚满三岁,十年过去,倒是与眼前人的年龄对得上。 婉宁看向少年,「不知这位小哥的哥哥姓甚名谁,或许我认识也说不定。」 少年却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茫茫人海,怎么会有那么巧之事。此事不劳恩人费心了。我兄妹二人已蒙大恩,不敢再多叨扰,就此告辞。」 说罢拉着妹妹的手,就要离开。 当年义父曾告诫他,他的父母是大人物,虽然他也不知道是谁,但不论谁打听,都绝不可透露半句。 以免被有心人听了去,招至杀身之祸。 婉宁当然不愿他们就此离去,即使眼前的人不是萧长恭的弟弟,婉宁也想把他们留住,哪怕给他们一顿饱饭,让他们安安稳稳歇上几日,养养伤也好。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少年迟疑了一下,虽然义父临终前曾叮嘱他万事小心,不可过于轻信他人。但婉宁到底救了六姝,若是名字也不说就离开,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当下转身道:「鄙姓竹,名三衡,此乃舍妹六姝,恩人高义,我兄妹二人定会铭记于心。」 即便婉宁已经知道了竹六姝的名字,但听到少年也姓竹,不由还是微微一叹。 可惜不是姓萧。 萧…… 等等,萧字上面虽然是草字头,但同音的箫却正好是竹字头,而且下面的字体若用最简化的写法,不是正好可以写成三横六竖么? 怪不得叫三衡、六姝,这兄妹二人的名字,分明是应了一个箫字。 箫、萧同音,是不是暗指这竹三衡,就是萧家遗落在外的儿子,萧长敬? 婉宁强行按下心中的激动,再看身边的云香和那边的柴洪,却并没看到什么异样。 真是,没事在府里也带什么面具嘛,若是萧长恭肯把脸露在外面,说不定早就把弟弟找回来了。 不过这一切都是婉宁的猜测,暂时还不好对外说,眼下最重要的是把竹家兄妹留在身边,然后派人去叫萧长恭来认人。 虽然萧长恭自己也没见过,但婉宁此时也不知道还能去找谁确认了。 「竹小哥请留步。明月楼既然敢在京郊如此嚣张,想必是有所倚仗,你们若还在附近逗留,迟早还会遇见,到时难免还要吃亏。」 「而且令妹被那婆子踢了一脚,腹部现在还有青淤,万一了内里有了损伤,她这么小可是要落在病根的。」 听到妹妹有伤,竹三衡立即蹲下身子,掀开六姝的衣服,果然在肚皮上看了一大片淤青。 「该死。」竹三衡的眼睛闪过一抹狠辣,敢动他妹妹,他绝不会放过他们。 「你放心,那两个婆子我已经让人下手打了一顿,身上的伤只重不轻。」 第62章 竹三衡想起不久前听到的惨叫,心里稍稍舒坦了一些。 「多谢恩人。」 「我看不如这样吧,我在这儿不远有个庄子,你们跟我去庄子上稍微歇息一晚,我再请个郎中给令妹看病,若是无事便好,若是有事,也好早些医治。」 竹三衡迟疑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忧心妹妹,点了点头。 看到哥哥点头,竹六姝立刻兴奋的跳起来。她从未见过娘亲,父亲一直说娘亲是天底下最温柔最漂亮的女人,可她怎么想,也想不出最温柔最漂亮的娘亲应该是什么样。 现在看到婉宁,六姝觉得,娘亲应该就是这样。 六姝拉着哥哥的手,看向婉宁,又看向哥哥,一时间觉得两边都好,都舍不得。 婉宁看到六姝,就觉得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小时候,心里一片柔软,冲六姝招招手,「来,把这些点心拿给你哥哥吃。」 六姝立刻跑向婉宁,拿了点心又跑回竹三衡身边,跑到一半才想起还没有道谢,赶紧站住给婉宁行礼,这才又跑向哥哥,「哥哥,这点心可好吃了。」 竹三衡心里疑虑未去,不敢随意吃东西。但转念一想,若眼前的人若真要害他们兄妹,直接让人拿下就是了,倒也不必费心下毒。 不多时,檀香端来了一碗野菜汤,以及一些干粮与肉干。竹三衡道了一声谢接过,用勺子舀了汤,轻轻吹过后,才喂给妹妹。 然后又细心的撕开干粮和肉干,一口口的喂给六妹。待六姝吃饱,竹三衡才就着妹妹喝剩下的汤,吃掉剩下的那份。 婉宁一直观察着竹三衡,看到他这么呵护妹妹,心里满意。她可不想萧长恭找回来的弟弟,是那种心性歹毒之人。 能这样温柔地对待妹妹,想来应该不会是坏人。 至于之前闪过的那一抹狠辣,婉宁倒是能理解。一个半大的孩子带着一个更小的孩子,没点狠劲,怕是根本活不到现在。 甚至就连竹三衡表现出的疏离和警觉,婉宁也很是欣赏,小心使得万年船。她那次被掳,不就是太过相信别人了么? 当然没有那次也就遇不到萧长恭了。 一行人吃过饭后就再次出发,明月楼的那几个人,也一同带上了。万一明月楼这几人是因为知道点什么,才对竹家兄妹动手,说不定能审问出什么可以佐证的信息来。 婉宁对于竹家兄妹的照顾,让三香多少都有些奇怪,柴洪更是不能理解。但婉宁是主,他们是从,也不好多话。 婉宁寻了个空,把柴洪叫到一边。 「姑娘有什么吩咐?」 「你可知将军在哪里练兵?」 柴洪点点头,「京郊的大营,离这儿大约一个时辰的快马。」 「你派个人去给将军送信,让他务必抽空到庄子上去,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对他说。若是方便,最好再带个郎中前来。」 柴洪点点头,招过刘大,耳语了几句,刘大微微点头,冲婉宁一抱拳,骑马飞奔而去。 回到马车上,婉宁看到云香不解的目光,知道她们心里都好奇自己为什么那么做。 刚好婉宁也想找个人把心里的想法说说,「云香,你可见过将军不戴面具时的样子?」 云香不明所以,但还是答道:「只见过一两次,将军不怎么喜欢以真面目示人。」 「你觉得竹小哥与将军,可有相像之处?」 经婉宁这么一提醒,云香也忽然觉得相像起来,「之前还不觉得,但经姑娘这么一说,确实很是相像。尤其是眉眼的部分。」 婉宁点点头,「可能我看将军不戴面具的时候多一些,我第一眼看到竹三衡,就觉得他与将军非常相像。年龄又对得上,还是从甘州来的,或许真就遇上了也说不定。」 三香之中,墨香根本没见过萧长恭面具下的样子的,檀香也只见过一面。但当时檀香只注意到那骇人的伤疤,此时想破了头,也想不起萧长恭到底长什么样。 「此事不要声张,待将军自己看过后再做定夺。两人如此相像,就算不是将军的弟弟,今日相遇,也算是缘份,我们多照顾一些,让他们兄妹二人少吃些苦,也是好的。」 云香点点头,但仍有忧色,「若是真的,将军不知要有多高兴。就是怕万一不是真的,让将军空欢喜一场。」 说到这儿,婉宁又觉得忐忑起来,说到底这事太过匪夷所思,哪怕有那么多的巧合,婉宁也是放心不下。 「停车,我要再去看看那对兄妹。」 「姑娘,我陪你去吧。」云香拦住婉宁,她的职责是保护婉宁的安全,无论竹三衡是谁,现在他都是陌生人,不可不防。 婉宁想到竹六姝纯真的眼神,摇摇头,「那马车小,四个人坐着就太挤了,而且也不方便说话。」 「姑娘,说句冒犯的话,防人之心不可无。」 婉宁想了想,最终还是点点头,「你跟我来吧。」 另一辆马车里,竹六姝正依偎着竹三衡在睡觉,她本就年龄小,挨了打后一直在强撑,几乎是刚一上马车,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第63章 竹三衡也有些困倦,但却不敢睡。虽然那位穆姑娘看上去不像是坏人,但她身边的护卫可不是善茬。 以竹三衡的目光来看,那些人都是上过战场的。 能有这样的人做护卫,想来身份不低。大人物虽然不都是坏的,但若是一朝翻脸,想要他们兄妹的命,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正想着的时候,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竹三衡立时警觉起来,把怀里磨得快又薄的竹片刀握在了手里。 「我来看看六姝怎么样了。」随后婉宁一挑车帘上了马车,后面跟着的是云香。 竹三衡微微地松了一口气,不动声色的把竹片重新藏了起来,「舍妹受了惊吓,刚一上车就睡着了。」 婉宁点点头,坐在竹三衡身边,放下车帘,随后马车继续缓缓向前。 「睡着了也好,我正好有些事,想问一问你。」 竹三衡心里一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恩人请问。」 「我听六姝说,你们本是甘州人,来京城是为了找哥哥,不知你们那位哥哥今年多大年纪,姓甚名谁,或许我可以帮忙打听也说不定。」 竹三衡当下眼神一眯,对于婉宁立时警觉起来,这已经是她问的第二次了,难道她知道了什么? 想到义父的叮嘱,眼睛立时透出凶狠的光来。 义父不许他对人言自己的身世,只说让他等待哥哥找他。 至于找到后如何确认,当年他的义父临终之时曾说,他的父母留下一句话,只要兄弟相见,自有相认的办法。 「我们兄妹与恩人无亲无故,蒙恩人搭救,已是万分感激,寻亲一事,不敢再麻烦恩人了。」 婉宁对于竹三衡的态度倒不意外,但竹三衡的态度也是疏远,婉宁越是觉得他可能就是萧长恭的弟弟。 毕竟若寻的哥哥只是个平头百姓,也就没必要这么遮遮掩掩,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车厢里,婉宁正想办法从竹三衡嘴里多问些话出来,忽然听到一声哨响,紧接着就是柴洪粗壮的大嗓门,「敌袭,防御。」 几辆马车立刻被赶离了官道,聚集在一起,婉宁所在的马车放在了最里面,再往后就是一片茂密的树林。随后四周都有人影闪动,除了相府的护卫,之前在外放哨的人也迅速赶了回来。 早在哨声一响,云香就跳下车去询问情况,此时刚回来。 婉宁挑起车帘看了看外面,又看向刚进入马车内的云香,「怎么回事?」 云香一脸严肃,「后面的暗哨传回来的消息,有一队人马朝我们这儿来了,人数很多,个个手里都有家伙,来者不善。」 竹六妹也被惊醒了,双手抓着竹三衡的衣服,「哥哥,怎么了?」 「没事,别怕,哥哥在呢。」 婉宁本想出去看看,但被云香按住,「姑娘别出声,柴洪已经说了,待会儿若有不好,让我带着姑娘先走。」 很快一队人马就出现在了婉宁的视线当中,一马当先的,是一个身穿银丝长袍的男人,只不过长袍中门大敞,里面也不见中衣,整个人坦胸露怀地骑在马上。 婉宁微微诧异,眼下早已不是盛夏,而是仲秋,如此衣着,不冷的么? 再看来人披头散发,眼神迷离。婉宁不由心里咯噔一下,这人莫不是服了五石散? 五石散也称寒食散,最初是用来治疗发热,很快就发现有轻微的致幻作用,令服用之人飘飘欲仙,也因此在魏晋时期很是流行过一阵。 但后来,随着药方的改良,致幻性越来越猛,成瘾性也越来越高,这种药就被朝廷禁绝了。 服用五石散有一个特征,就是怕热。哪怕是三九隆冬,也要尽可能的少穿衣服。 眼前的人,如此打扮,或许真的是服用了五石散。 跟在车队后面的几个明月楼的人,看到来人后,立刻唔唔叫了起来了。 银袍人轻蔑的瞥了一眼那几个人,随后眼神里闪过一抹乖戾,提起手里的鞭子,就对着那几个人一通狠抽。 靠得最近的那个人瞬间就是满脸血痕。 「废物,让你们办点事都办不好,要你们何用。」说着又狠抽了几鞭子,直抽的那人满地打滚,哀嚎不已。 银袍纨绔抽得累了,拿马背上的酒袋,灌了一大口,这才正眼看向婉宁的车队,眼神中疯狂不减,「敢动我明月楼的人,都他妈地活腻了是么,全部给我拿下。有敢反抗的,格杀勿论。」 婉宁没想到来人竟然这么嚣张,张口就要把他们全部拿下。而且来的人足足有三十人之多,手里兵器全部闪着寒光,端的是杀气腾腾。 婉宁这一行人中,虽然也有二十人,但只有从侯府调来的那十人能打,除了三香和大壮,剩下的五人,都只是寻常的家丁护院,真的拼杀起来,未必顶用。 柴洪对场上的局势看得可比婉宁清楚,对面人的刀剑个个都是精品,比他们手里的铁片刀可强多了。这三十多人若是真动起手来,就算他们侯府出来的能以一敌三,婉宁也会陷于险境。 第64章 当下,柴洪噌地一声抽出佩刀,双眼暴出精光,吐气开声,「此乃镇西侯府车驾,有不怕死的就上前来。」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杀气也是十足,对面本来蠢蠢欲动的几人立刻就站住了。 他们都是明月楼养的打手,虽然手下没少沾人命,也是穷凶极恶之徒。但他们做的事,向来是以多压少、欺软怕硬,哪里比得柴洪这种真正上过战场的悍卒。 而且镇西侯府的名声,还是很响亮的。 婉宁躲在马车里,暗暗佩服柴洪的机智,这一声既直接报出镇西侯府的名号,又提了士气,一举两得。 「我当是哪家的人这么不开眼,敢抢我明月楼的人,原来是有镇西府撑腰。不过,别人怕他萧长恭,我却是不怕的,不就是个侯爷么,他见到小爷照样得磕头。」 婉宁听不得有人污蔑萧长恭,立时就想走出马车,问问这个人,若镇西侯府不够,加上宰相府够不够。 结果婉宁只是刚起身,云香就一把按住她,低声道:「姑娘千万别动,此人是护国公的独子,来兴臣。性情最是乖张暴戾,传闻他好服五石散,每次服用必出京杀人取乐,今日里撞到他,怕是无法善了。」 婉宁心里立即担忧起来,没想到还真让她猜中了。服用五石散的人与其说是正常人,还不如说是个疯子。万一真动起手来,自己这些人未必能挡得住。 想到这儿,婉宁在车厢里翻出一件墨绿色的披风,盖在竹六姝的身上,然后看向竹三衡,「待会儿若是真的乱起来,你背着六姝,尽量往人少的地方跑。」 「实在跑不动,就在树林里躲一会儿,这颜色在树林里不容易被发现,但不要躲太久,待到没人追击之后,再往西南方向跑,那边是京郊大营,跑到那边就安全了。」 竹三衡深受震动,一把抓住婉宁的手,「那你呢?」 「我是相府之女,别看他叫得狠,但就算真能抓到我,他们也不敢动我。但你们则不同,一旦落到他们手里,敌强我弱,我未必能护得住你们,所以你们务必要走。」 竹三衡深深地看了眼婉宁,又看看怀里的六姝,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婉宁只是一个陌生人,六姝却是他生死相依的妹妹,哪怕婉宁有此祸事是因为他们兄妹二人,他也只能为了妹妹,当一回小人。 云香则开始脱自己的外衣,「姑娘,你赶紧与我互换衣服,来兴臣非常理可度之,姑娘千万不能落到他的手里,待会儿你就跟着竹小哥一起离开,奴婢替你顶在这里。」 「不行,我不能拿你的生命冒险,万一来兴臣发现你是假的,真的会一刀杀了你的。我在他还能有所顾忌。」 「恩人,」竹三衡突然出声,「我觉得这位姐姐说得对,她身上有武功,足可自保,但你却不行,而且如果你真的落到他们手里,后果会更严重。」 云香赞赏地看了一眼竹三衡,此时这股沉着冷静的劲儿,真是像极了萧长恭。 「竹小哥说的对,姑娘,快换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婉宁正要说什么,却听到外面来兴臣又在高喊:「镇西侯府的人,护着的却是宰相府的马车。那车里的该不会是萧长恭的相好吧?堂堂一个侯爷,非要娶个庶女,也罢,本公子今儿倒要瞧瞧那庶女有哪里好,若是真的国色天香,本公子也不介意先尝尝鲜。」 来兴臣说罢一阵狂笑,他的手下更是一通淫声秽语。 「把他们给我拿下,今儿小爷我开恩,婢女都赏你们了,我就要正主。我倒要看看萧长恭看上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柴洪听得双眼赤红,所谓主辱臣死,他护送的未来主母被人如此轻薄,今日他就是拼着性命不要,也得替婉宁把这一口气出了。 眼看着对方举得明晃晃的刀冲了过来,柴洪手向怀中一探,摸出一物,然后一拉引线用力物向天空,随着平地起雷般的炸响,柴洪手中长刀指向来兴臣,怒吼一声,「杀!」 来兴臣被这一声炸雷吓了一跳,然后就看到柴洪像头恶狼一样向他冲来,顿时慌了手脚,「拦住他拦住他。」 侯府的其余八人,也随着柴洪爆发出一声怒吼,他们都是一场场恶战中幸存下来的,不足十人的声音硬是喊出了百人之威。 很快,双方人马就冲撞在一起,鲜血就像不要钱一样喷洒开来。 柴洪被几人联手挡住,来兴臣退在阵后,看着场中的厮杀,神情越发癫狂,「把他们给我统统杀光,等小爷我尝过鲜了,我让你们每个人尝尝相府小姐的滋味。」 云香眼神一紧,「来不及了,现在就走。快。下马车。」 同一时间,正在树林里练兵的萧长恭听到一声熟悉的炸响。 一抬头,只见一抹红烟出现在天空之中。 红烟,最最紧急地求救信号,非将不能用,非死不能用。 紧接着,不远处有蓝烟炸响,这是支援的意思。 两处用的都是萧长恭在西北大营规定的信号,可萧长恭本人却好好地在这里。 第65章 萧长恭瞬间就想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可能性,「小七,放蓝烟,全体都有,集合。」 嗖嗖地两声炸响,让柴洪心里大定,第一处他知道是之前跑出送信的刘大,此时距他出发不久,也就一柱香的时间,应该很快就能赶回来。 而第二处才是让柴洪惊喜之处,那处蓝烟不但与刘大位置极近,更是一炸双响——那是萧长恭代表中军的特有信号。 「兄弟们,坚持住,将军距我们不过一箭之遥,很快援军就来了。」 这两声炸响,对于侯府将士来说,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当下士气大振。 而相府的护院虽然不懂,可是自己人刚扔出一个响雷,就连接着有两声回应,听声音还真的不远,再加上柴洪如此肯定,当下也是提起了精神。 云香脸上立时有了喜色,「太好了,将军离我们不远。」 可是没等高兴太久,外面的喊杀猛然激烈了起来,对方也看出有了增援之意,来兴臣当下喊得更加癫狂,「都他们都杀掉,一个不留。有胆敢不尽力的,回去后必杀你们全家!给我杀,杀,杀!」 云香拉着婉宁刚下马车,就传来了破空之声,瞬间就有几支箭射到了车厢之上。 看来之前还真是存了抓活口之意。 下了马车,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场面远比婉宁想象的还要惨烈。 竹三衡却像是没看到一样,用披风挡住竹六姝的眼睛,弯下身子,小心地贴着马车的边缘往树林里走。。 另一边,檀香和墨香也早已经下车,躲在马车后面,看到婉宁向她们招手,立刻就跟上。 柴洪看到婉宁下车,当下高喊:「相府护卫,保护姑娘先走。」 「侯府护卫听令!死战!」 「死战!」 婉宁心里震动,当下脚步一顿,就想回头。她只是一个后宅女子,不想看到这些好不容易熬过战场凶险的士兵,就这么因为保护她而死去。 「恩人,你若回头,他们就白死了。」竹三衡猛地一拽婉宁的手腕,眼神透露出凶狠,也透露出决绝。 婉宁狠狠地一咬嘴唇,「走。」 然而情势又哪里是婉宁想走就能走的,来兴臣看到婉宁一众女眷出逃,立刻分了一队人前来追赶。 柴洪等的就是这个时机,对敌之中,最怕的就是阵脚松动,来兴臣不懂,可柴洪却是懂得不能再懂。 于是一队人刚刚转头去追婉宁,柴洪就带着人来了一波冲杀,直接就斩了五人。他们几人也再次堵住了来兴臣的路。 再加上之前拼杀之中所杀的人,此时来兴臣已经损兵十余人,剩下的十七八人看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柴洪,心里已经生出了惧意。 这种惧意是那种在战场上直面生死的惧意,要不是这些人平日里手上没少沾血,此刻恐怕早就溃不成军了。 然而柴洪此时也不轻松,他们虽是悍卒,但到底是伤退之人,体力已经跟不上了。更不要说,武器上差距实在太大,柴洪手里的长刀,只砍了两人就已经卷了刃,其他人的也都差不多。 反观来兴臣带来的人,手里的面的刀剑几乎没有损伤。 若不是武器相差太大,刚刚那一波,柴洪至少还能再斩两人。 此时,对面虽然死了十余人,但柴洪这边也只剩下了六个,还有两个重伤,就连柴洪自己,身上也中了两刀。 来兴臣又在后方疯狂的叫喊,扬言有若有不尽全力者,回去后必杀光全家。有能杀人者,赏黄金十两。 黄金十两,就是一百两白银。普通人一年也挣不到一百两银子。 家人威胁和高额的赏钱之下,来兴臣的手下,再次蜂拥而上。 十七对六,又是在武器不占优的情况,两个重伤的很快就倒下了,随后有十人组成了一个包围圈困住了柴洪和剩下的人,其他人在来兴臣的带领下,追击婉宁而去。 而柴洪的身边,也只剩下了三个人。虽然对方不再拼死搏杀,可是若想脱离战场,保护婉宁,已是不能。 远远地,已经能够听到来兴臣疯狂的叫声,「男的都杀了,女的留下,老子要慢慢玩。」 护送婉宁等人逃跑的,是相府的寻常护院,一共五人。因本朝对铁器管制甚严,普通的护院是只有没有刀剑的,只有普通的棍棒。 除此之外,唯一一个男人,就是赶车的大壮。大壮此时拎着的,是马车上用来垫脚的长条板凳。 眼看着来兴臣和七名手下越追越近,这五人对视一眼,握了握手里的棍棒,齐齐站住,「姑娘若能回去,还望善待我等家人。」 大壮也顿住了脚步,他没有家人,穆鼎顺手捡来的,唯一不舍的就是檀香。张了张嘴,大壮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就和护卫一起转过身去,面对来兴臣等人闪着寒光的刀剑。 如果能活下来,有的是机会;如果活不下来,何必让她伤心。 檀香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云香知道这几人根本顶不住,狠狠地握了握拳头,「竹小哥,姑娘我就交给你了。」说罢抽出匕首,带头冲杀过去。 第66章 婉宁已经咬得嘴唇见血,她记得清楚,云香说她擅长跟踪潜匿,这样的人是不适合正面拼杀的。 难道就因为一个吃了药的瘾君子,自己一行人就都要死在这里么? 一个迟疑的功夫,已经有一个护院倒下了。他们平时最多也就是拿着棒子吓唬人,或是在打板子时当个打手,根本没有真正拼杀过。 来兴臣的手下却是沾过人命的,再加上刀剑精良,一个照面,就斩杀了一人。 眼见着剩下的几人也是凶多吉少,婉宁猛地拔下头上的簪子,「不跑了,这样跑下去,等到护卫被杀光了,我们还是要死。」 「与其这样,还不如一起上,说不定人多还能多撑一段时间。只要能等到将军的救援,我们都还有活命的机会。」 「三衡你带着六姝从那边走,记住一定要向西南方向跑。那是将军来的方向。」 檀香却是一把抓住婉宁,「姑娘,你跟竹小哥走,我替你去。」 「我不走,今天若我自己走了,往后一辈子都不心安。」 竹三衡本不想回头,他甚至做好了带着六姝悄悄离开的准备。 但是眼见着云香一个女子都握了匕首上前拼杀,婉宁一个千金大小姐也要拔下簪子要往上冲,更不要说檀香看着比婉宁还小,同样也是悍不畏死。 竹三衡觉得婉宁说得对,若今天走了,往后一辈子都不心安。 看来,自己终究还是做不成小人。 「都给我闭嘴,拼命也轮不到你们。」竹三衡大喊一声,然后把竹六姝往婉宁怀里一塞,「看好我妹妹,我就护你们周全。」 说罢,就冲了上去。 竹三衡手里拿着的,是他一直藏得很好的竹片小刀。 大齐民间对刀具、铁器管制得非常严,他不过一介流民,费尽心思也弄不来半块铁,更别说弄一把刀。 因此,为了防身,竹三衡便只能拿锋利的竹片做刀。 云香的身手虽然很好,可是相府的护卫实在太差,再加上兵器完全劣势,真的是非常吃力。虽然刚加入战团时被她以奇异的身法杀了一人,但代价却是身上挂了彩。 那些护卫更是不堪一击,此时只剩下了两个。 倒是大壮仗着天生力气大,长条凳攻击范围广,胡乱拍击之下,反而抵挡了一阵。 只是对方手里到底是打造精良的刀剑,待到竹三衡冲过来时,云香身上已经受了三处的伤。大壮的腿上也挨了一刀。 竹三衡的身法比云香的却是更加诡异,完全不按套路出牌,刚一交手,对方就吃了个大亏,其中一人被竹三衡一刀划在喉咙上。 这一下,来兴臣气得哇哇大叫,挥舞着一把削铁如泥的长剑,就冲竹三衡砍杀过来。 可怜竹三衡的竹片小刀,磨了许久,却只发光了一瞬,就被来兴臣一剑砍断,连带着还有竹三衡的半个发髻。 好在竹三衡身法灵动,来兴臣却是刚刚过了寒石散的药劲,此时已经是强弩之末,挥砍了两下之后,便没了力气,又退到后面押阵了。 竹三衡也得已稳住,看准机会,从地上捡了一把对方的长剑,拼杀了起来。 此时,另一边的官道上,萧长恭一路疯狂抽打着马背,身后跟着的只有小七和几个亲兵,那些步卒都被远远的地甩在后面。 此地虽非战场,但自己的手下仍然用了非将不能用、非死不能用的信号,这就说明,遇险的只可能是那个人,那个说她肉厚,可以为他挡刀的人。 婉儿,你可千万别出事。 刘大也在道上狂奔,他此时只是恨自己为什么先前跑那么快,此时后方忽然遇险,竟然赶不及救援。 正跑时,就感到后面也起了马蹄声,想到在自己发了回应的蓝烟后,立刻就有将军的蓝烟响起,立时激动起来,一边放慢马速,一边向后喊话:「可是将军赶来了?」 萧长恭听出刘大的声音,「是我,前面什么情况。」 于是刘大一边赶路,一边把婉宁救人又差他送信的事情说了,最后说道:「那明月楼的人嚣张得很,我看八成就是他们来报复了。」 萧长恭听完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婉宁出了事,而且对方竟然就是明月楼。 他这段时间在京郊大营,可没少听说明月楼的劣迹。来兴臣仗着他是护国公的独子,在京郊这一处横行霸道,四处强抢民女,有胆反抗的直接就遭了毒手。 而且这来兴臣狡猾得很,每次杀人后都会毁尸灭迹,活口也都扔进了明月楼,根本出不来。若有指控便来个死不认帐。 京郊大营和京兆府尹,先后派了多支巡查队,就是抓为到他的把柄。 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是让婉宁遇到了来兴臣。 萧长恭眼神中露出一丝凶光,若婉宁有什么闪失,他绝对会下手废了来兴臣。 又跑了一会儿,萧长恭猛地抽了抽鼻子,心里咯噔一下,血腥味! 这种味道萧长恭再熟悉不过,任何一个战场上,挥之不去的,都是这种味道。 第67章 「快快,再快点。」 马车后面的小树林里。 竹三衡手里的剑已经断了,来兴臣手里那柄宝剑,称得上是削铁如泥,只对上一回合,他手里的这柄就断了。 此时,竹三衡,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鲜血已经红了半个身子,头上的发髻被砍断,整个人披头散发的,只有一对眼睛,露出狠戾的光芒。 与他并排站着的云香,此时已经是在强撑,她的身上透红,脸上却透出极度的苍白,肩膀上还有一支断箭。 他俩的身后,正是一手握着发簪一手搂着六姝的婉宁,以及守在两边,同样握着发簪的檀香与墨香。旁边地上坐着的,是大腿上一片鲜血的大壮,手里的条凳已经只剩下了一块木板。 身前,是相府的五名护卫,全都倒在那里,无一幸免。 来兴臣的手下也只剩下了三个,可这三个人,对上婉宁几个伤的伤,弱的弱,实在是绰绰有余。 来兴臣觉得身上有些没力气,便从身上摸出一包粉末,当着婉宁的面,直接倒进嘴里,并解下腰间的酒囊,将里面的酒一口气喝干。 很快,他的精神又充盈起来,眼神中的癫狂也越发强烈。 「前面这两个杀了,后面的,尤其是中间那两个,给小爷我留着,细皮嫩肉的,正好用来发散药性。」 竹三衡双目赤红,他之前就一直不明白一件事,明月楼为什么非要抢六姝过去。虽然六姝也算是个美人胚子,可是到底年龄还小,青楼也不是白养人的,原来竟然是为了满足来兴臣这变态的嗜好。 「来兴臣!」婉宁眼神凶神,刚刚那几名护院倒下时,都曾把目光转向她,她明白,那是他们最后的心愿,要婉宁回去厚待他们的家人。这目光就像是一把把刀,扎在婉宁的心上。 「我爹是大齐的宰相,我未来的夫君是陛下亲封的镇西侯,若你今日退去,宰相府、镇西侯府与你们护国公府还有转圜的余地;若你一意孤行,我爹和镇西侯绝对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哈哈,笑话,我凭什么退?再说,你们宰相府算个屁,今儿皇帝老儿用你,你就是在宰相,明天不用了,小爷一口气就能把你们吹飞了。」 「萧长恭倒大小是个侯爷,可小爷我是公爷,公爷懂么,萧长恭见了我一样要弯腰行礼。就算小爷我现在享用了你,他也连屁都不敢放一个。」 檀香气得浑身打颤,握着簪子就要冲上前来,「我和你拼了。」 来兴臣看得哈哈大笑,「和我拼,你也配,胡二,给我杀了她。」 被叫做胡二的人,立刻张弓拉箭,对准了檀香。 婉宁想也没想的就把擅香拉在身后,前一世檀香就是为她而死的,这一世她绝 不允许这种事情再发生一次。 「来兴臣,有能耐你就往我身上招呼,欺负几个下人算什么本事!」 「你以为我不敢?不过就是个妾生的,还真当你是相府千金了,若不是萧长恭对你有意,你给小爷我暖床都嫌你脏!胡二,放箭,先杀一个给我助助兴。」 檀香拼命的想抢到婉宁的身前,婉宁则用尽全力把檀香按在身后,墨香不知所措,只好死死地抱住婉宁,用身体挡在婉宁身前。 眼见着那个叫胡二的弓弦已经拉满,云香和竹三衡对视一眼,就要往上冲。 忽然间一道破空声响起,婉宁本已经做好了中箭的准备,却发现应声倒下的,并不是自己身边的人,而是对面正搭弓射箭的胡二。 随后一声暴喝响起:「来兴臣,敢动我的人,老子扒了你的皮!」 婉宁望向声音来处,逆光之下,看不清人,但那副银质面具,却在闪闪发光。 紧接着一人一马就快速冲了过来,来兴臣慌忙向后逃窜,并把仅有的几个手下推到萧长恭的马前。 萧长恭手里的,可不是柴洪那柄砍两下就卷刃的铁片刀,正值练兵当中的他,手里拿的,是兵部打造出来的新式装备。 当下手起刀落,连砍三人。 这场面一时间太过血腥,饶是檀香、墨香看到萧长恭激动不已,但也被人头翻飞的场面吓得脸色惨白,欢呼声都被吓了回去。 倒是大壮叫出了声音,「将军来了,将军来了。我们得救了,得救了。」 檀香这才缓过神来,看到坐在地上的大壮,也觉得有了力气,扑到大壮身边,「大壮哥,你没事吧?」 看到檀香眼睛里满满的都是关切,大壮觉得腿上的伤都不疼了,看着檀香露出憨憨地笑容:「没事,没事。」 云香在看到萧长恭的第一眼,就往地上倒去。将军已到,她的职责就可以暂且放一放了。 竹三衡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镇西侯是谁他不知道,但他知道,那个收复甘州城的,是一位戴着银面具的将军。 此时有他在,自己这一行人,应该是得救了。 婉宁也觉得双腿发软,这种鬼门关前走一遭的滋味,当真不好受。 萧长恭看了一眼婉宁,见到她无碍,心里松了一口气,「小七,去把来兴臣给我捆了。」 第68章 随后又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年坐在地上,刚刚他来时看得清楚,这少年是在保护婉宁一行的人。 「小兄弟不错,先歇着,咱们稍后再叙话。」 「其余人,跟我杀人!」说到这句时,声音已经极冷。 「是。」 来兴臣的手下原本剩的就不多,虽然还剩了七八个人困住柴洪,可是柴洪担心婉宁遭遇来兴臣的毒手,硬是以同归于尽的打法拼掉了几人。 剩下的人面对如战神降临一般的萧长恭,几乎不是一合之敌,刚一照面,就被萧长恭和刘大斩于马下。 刘大砍完最后一个人,一抬头就看到柴洪血红的身子和惨白的脸色,心道不好,赶紧飞身下马,扑到柴洪身前,抱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柴洪对刘大露出一个惨然的微笑,然后扭头看向萧长恭,「将军,属下护卫不力,望将军……」话没说完,柴洪的手就此垂下。 「老柴,老柴!」 萧长恭只觉一股恨意充斥胸间,恨不得再去砍两个人,可是柴洪那已经没有了光芒的眼睛还在看着他。 最后萧长恭还是强忍自己心里的痛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柴洪护卫有功,回去之后,必……」萧长恭语带哽咽,仰头看天,「必有封赏。」说罢,伸出手,盖住柴洪的双眼。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即使他现在做成了将军,也仍旧无法接受部下死在自己的眼前。这种事,有再多次,也无法习惯。 是役,镇西侯府与宰相府护卫共十五人,除了送信的刘大得已幸免,其他人无一生还。 婉宁在柴洪等人的尸体旁边,枯坐了半天。任凭周围人走来走去,她也无动于衷。 那些护卫死之前的眼神,以及柴洪在城门前灿烂又恐怖的笑容,不停地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来兴臣就是个疯子,可就是因为他的疯狂举动,竟然搭上了十四条人命。 那可是十四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更不要说来兴臣的手下,也同样拼杀殆尽。唯一的几个活口,竟然是先前被柴洪绑住的那几个人。 搏杀之时,因为无人顾及他们,他们被绑在那里,反倒得以活命。 想到早上出门之时,柴洪还站在城门口裂嘴大笑,如今一天未过,却只剩下一具徒留余温的尸体。 柴洪,以及那十四个人,是为保护她而死的。 她重生一次,只想报仇,不曾想却累得别人为自己而死。 萧长恭看到婉宁跌坐在那里,整个人都像丢了魂一样,心疼不已。他知道婉宁心里的痛,那样的痛,他在过去十年间曾经不断的经受着。 无法用任何言语安慰,只能默默地承受。 但萧长恭不打算让婉宁一个人承受,他至少可以陪着她一起。 萧长恭走到婉宁身前,一把将婉宁搂在怀里,然后用披风裹住,不由分说,抱着她进了马车。 随后,现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马车里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六姝也眼泪汪汪地抱着自己的哥哥,她虽然人小,但也知道许多人死了,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 就像她的爹娘一样。 唯一的哥哥此时半边身子都是红的,竹六姝语带哭腔,「哥哥,你不要死,千万不要死。」 竹三衡身上虽满是鲜血,但好在并没有伤到要害,更多只是失血、脱力。当下避开受伤的胳膊,用没血的那只搂住六姝,「六姝乖,哥哥没事,那都是坏人的血。」 云香被抬进了另一辆马车里,墨香一边剪开云香的衣服,一边把伤药一股脑的往 那些骇人的伤口上倒。 但是看到那截深深扎进肉里的断箭时,强作镇定的墨香仍是慌了神。 墨香奔出马车,抓住她之前在萧长恭身边见到的小七,「云香肩膀上有箭,断箭,怎么办?」 小七听到是云香,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一咬牙:「拔。」 墨香慌神,「我,我不敢。」 「带我过去,我来。」 过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萧长恭所带的步卒就到了,刘大就指挥他们清理现场。 小七此时已经给云香拔了断箭,想着反正已经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看到了,便又给云香上了药,扯了自己衣服的内衬,给云香包扎好,这才下了马车。 结果一下马车,就看到有人在那里吐,没吐的也是脸色发白,不敢直视。 京郊大营的兵,很多都只剿过匪,并未上过战场,当下看到这么惨烈的现场,一时间都有些受不住。 「看看你们这点出息,还如姑娘。」 此时婉宁还在马车里,墨香在照顾云香,留在外面的,就只有照顾大壮的檀香,和照顾竹三衡的六姝。 兵丁们这才发现,现场居然还有两个姑娘,一个六七岁的样子,一个十二三岁的样子,看得他们全都集体发愣。 这年头,姑娘都这么厉害的么? 「刘大,你带一队人,把咱们弟兄的尸体都好好收敛了。先带到庄子上去,然后咱们务必给他们找个好风好水的地方。」 第69章 「其他人把剩下的尸体都堆好了,四周洒上石灰,防止有野兽来偷吃,这些都是重要的物证,万一损毁了我就让你们顶上。」 「是。」 一切都收拾好之后,萧长恭留下一队人看守现场,一队护送柴洪等人的尸体去庄子上安置,自己则带了剩下的人,护送婉宁回城。 虽然等他们回城时城门早已经关闭了,但萧长恭有皇帝御赐的腰牌,哪怕是半夜,也是一样能入城的。 而且发生了这么大的事,除了第一时间向皇帝禀报,也不可能去做别的。 婉宁自从痛哭过后,一直有些呆愣愣地坐在马车里,这时马车忽然移动,婉宁一个趔趄,倒在萧长恭怀里。 「婉儿,你没事吧?」萧长恭轻轻环住婉宁,同时伸手握住婉宁的手,虽然只是仲秋的天气,是婉宁的手却是十分的冰凉。 婉宁忽然道:「不对。」然后挣扎着从萧长恭的怀里坐直身体。「不对!」 萧长恭赶紧扶住婉宁,以为她还沉浸在柴洪等人死去的悲伤里,「别多想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再想也是无济于事。」 「不,你说,来兴臣为什么能来得那么快?我们是中午吃饭时遇到的竹家兄妹,然后稍作休息后就出发了。出发没多久,来兴臣就带了大批的人拦住了我们。这前后,也就半个时辰的时间。」 「他肯定不是从城里来的,时间对不上,而且他来的时候寒石散药性正在发作,更不要说他让手下掳人是为了……」婉宁说到这儿,狠狠地磨了下牙,这来兴臣不只是个疯子,还他娘的是个变态。 「所以那附近一定有供来兴臣休息享乐的地方,我们现在赶紧过去,说不能找到更多的罪状。证据越多,就越容不得他抵赖!」 萧长恭看着婉宁苍白却又激动的面容,知道她此时还在那种悲痛到无法平静下来的状态中,只能通过想一些事情来排解。 「你说得对,我已经派人沿着来兴臣来时的路径去探查了。你太累了,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说不定等你醒来我们就找到证据了。」 听到萧长恭已经派人去找了,婉宁这才虚弱的点点头,靠在萧长恭身上,把自己的脸深深地埋在萧长恭的衣服里。 此时的婉宁仍旧摆不脱柴洪逝去带来的影响,萧长恭宽阔又温暖的胸膛,正是她现在所需要的。 只有这样的温度,这样的起伏,才证明人是活生生的,才能让她暂且不去想柴洪等人的死。 大概是阎王爷想要一个厉害点的门神,就把柴洪要去了,还会给他官做。说不定等到自己百年之后,就能见到柴洪带着灿烂又恐怖的笑容来接自己了。 大约两柱香左右,一队探子回报,不远处发现一处庄子,据探查正是护国公家的产业。 萧长恭看了看怀里好不容易睡去的婉宁,有些舍不得,遂看向小七,「交给你了。」 小七脸上点点头,沉声道:「遵令。」 庄子里此时有所警觉,毕竟柴洪的求救信号与萧长恭的信号都那么明显。 但警觉归警觉,小七有人有装备,并不把庄子的守卫放在眼里。 而且来兴臣走时,为了讲排场,也是为了万无一失,带走了大多数的护卫,留在庄子里的只有十人左右,其余的都是仆役。 而萧长恭带来的却是一个百人队,而且一律都是兵部新打造的装备。即便留了些人在现场看守以及运送尸体,这次带来的,也有六十人之多。 小七留下二十人守在萧长恭周围,然后带着四十人冲进了庄子。 解决掉守门的几个护院后,后面就没有什么战斗力了,小七把那些杂役仆从全都绑了,集中在正厅,女眷则都关在了偏厅。 随后就开始了彻底的搜查。 这一搜索不要紧,不仅搜出一间密室来,在里面发现了不少寒石散,还在一个隐蔽的院子里,发现了不少被关押的女孩子。 这些女孩子年龄都不大,六七岁到十三四的都有。 据说被发现时,他们都瑟缩在床上的棉被当中,身上只有一件肚兜蔽体。 竹三衡听完就炸了,想到六姝可能也是那样的下场,要不是身上有伤,竹三衡恨不得现在就冲到来兴臣面前,给他来个千刀万剐。 「来兴臣,你给小爷我等着。」 随后,在一眼枯井中,更是发现了数具尸骨。即使没有仵作经验的人,也能从那尸骨的大小上看得出,这些人在被死之前,年龄都不大。 萧长恭也是越看越怒,他虽然没有听到来兴臣对婉宁说了什么,但从院子里的女孩子来看,再联想到他那明显留活口的行为,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不言而喻。 「小七,找几个人打人不留伤的,去把来兴臣给我狠狠地打一顿,打得越狠越好。然后多派几个人看守,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老子就摸过去把他的脖子拧了。」 萧长恭下这命令时,婉宁早已经醒来,心里也觉得萧长恭的安排挺好。 不然,婉宁自己都想动手,在来兴臣的身上,捅个三刀六洞出来。 第70章 庄子里有许多物证与人证,萧长恭让小七取了寒石散,又带了几个熟知内情的下人,其余的都让兵丁看守着,放在了庄子里,等待皇帝派人查验。 就在小七指挥人赶出庄子里的马车,预备装人时,手下兵丁来报,那些被救的女孩子中,有人自尽了。 婉宁一听,顿时坐不住了,带着檀香、墨香,就去了那些被掳的女孩子所在的院子。 萧长恭本不想让婉宁去处理这件事,他在边关十年,见过不少遭到北狄人蹂躏的女子,他并不想让还未出阁的婉宁看到那样的场景。 但此时,也没有比婉宁更合适的人来处理这件事。如果云香不受伤,她去正好。但现在云香受伤昏迷,还没有醒过来。 而且婉宁注定是要成为他的妻子的,身为武将家的家眷,没有权利软弱。现在锻炼锻炼,也好。 一进屋子,婉宁就看到一个女孩子倒在桌边,头颈处一大滩血,身上盖着一件外衣。但从露出的胳膊和腿来看,应该是直接从被子跳出来,撞桌自尽了。 守卫的兵丁一脸懊恼,「她,她突然就跳起来奔着桌子去了,我想拉住他,可是她又……」 婉宁示意他先出去,自己则揿开盖着的衣服,察看死去的女孩子。 其实不用掀开衣服,婉宁也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是重活一世之人,前一世也是嫁人了的,床第之间的事她知道得很清楚。更不要说露出的胳膊和肩膀上,满是青紫的痕迹。 但婉宁还是掀开衣服看了一眼,她是个可怜人,需要有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为她伤心,多少也算是一种告慰。 只一眼,婉宁就不忍再看,即使做了心理准备,那女孩子身上的伤,也仍让婉宁心里一颤。 「这个畜生!」 婉宁倏地站起身,大步跑到屋外,冲着兵丁大喊。「去问问将军,来兴臣挨完打没有?算了,不管挨没挨完,都再打一顿!他就是个畜生!披着人皮的畜生!」 这一通喊,吓得院子里的兵丁都有些缩头,怪不得人家能与镇西侯定亲呢,真是不进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喊完之后,婉宁觉得气顺了许多,这才又走进屋子,让檀香和墨香过来,给地上的女孩子穿上衣服。 然后,看向屋里其它惊魂不定的女孩子。 「我知道你们经历了什么,也知道经历过这样的事,都想一死以求解脱。但你们要是想报仇,就得活着。不妨告诉你们,来兴臣被我们抓了,他一定会遭报应,到时,你们就是见证人。」 没有人回应。 婉宁叹了一口气,眼前的这些女孩子,年龄都不大,却个个眼神空洞,也不知被来兴臣折磨了多久。 那个能自尽的,兴许是这当中最有可能救回来的一个,只可惜,还是死了。 萧长恭派人送来了在庄子里搜到的衣服,檀香墨香一一分发了,婉宁又好言安慰一番,让她们先在庄子上住一段时间,然后自会放她们归家。 听到归家,有几个女孩子脸上有了表情,其中一人道:「我们这样,还能归家么?」 婉宁心里一窒,看着眼前的人,讷讷地说不出话来。直到回到马车上,还是觉得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萧长恭看到婉宁的样子,就知道她在为那些女孩子难受。 战场上,遭重的往往都是女子和孩子。虽然来兴臣这庄子不是战场,但女人也会比男人受到更多的残害。 「我已经派人送信回府,让云三派几个云字头的前来照看她们,这期间的饮食我也会让人尽力安排些好的,你就不要挂心了。」 婉宁点点头,觉得萧长恭这安排不错,但想到那个能不能归家的问题,还是觉得心下沉重。 不过,这种沉重反而让婉宁振作起来。她有家可回,有人可期,比起那些女孩子来,实在好太多。她又凭什么消沉呢? 小七不愧是长年跟在萧长恭身边的,庄子里的事正在有条不紊地处理。婉宁想着竹家兄妹的事情,觉得宜早不宜晚,就带着萧长恭去了竹三衡养伤的马车。 萧长恭这时才想起那个披头散发,握着断剑的少年,觉得婉宁安排得很好,是得见见,然后好好向人家道谢。 刚一进马车,萧长恭的目光直接对上竹三衡的脸,霎时间就顿住,满是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这少年的脸,竟然与自己是如此的相似。 萧长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颤巍巍地伸出手,想摸一下是不是真的,但却又停在竹三衡的面前,生怕这是个梦,一碰便碎了。 「你……是长敬?」 竹三衡感受到了萧长恭异样的目光,也听清了他的问话,更看到萧长恭伸出的手,心里立时想歪了。 听说当兵当久了,有的人就开始不喜欢女人,改喜欢男人了,难道眼前的这个镇西侯也有这种癖好? 不然哪有一见面就要摸人家脸的? 竹三衡一把将萧长恭的手打开,「侯爷既然已与我恩人定亲,就该对我恩人好,这喜好男色的毛病也该改改了。」 第71章 话一出口,萧长恭所有的激动之情都化成了想掐死他的心思。 婉宁也目瞪口呆地看着竹三衡,这……是从哪儿看出来的啊? 竹三衡不去看萧长恭想要杀人的眼神,转头看向婉宁,虽然人是半躺在车厢上的,但说话时还是微微欠了欠身,「恩人此番前来,是有什么吩咐么?」 好家伙,秒变彬彬君子啊。 经过那一仗之后,婉宁在竹三衡心里已经正式升级为了恩人,毕竟不是所有人,在那种危急关头,还能替他们兄妹二人着想的。 婉宁心里憋着笑,扭头看到萧长恭人愣在那里,脸上虽然黑如锅底,但目光却仍旧停留在竹三衡的脸上。 想来他也觉得眼前的人就是他的弟弟吧。 「将军,把面具摘下来吧。」 萧长恭这才反应过来他还戴着面具,怪不得眼前的人看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还一脸厌恶。 面具一摘下,竹三衡看向萧长恭的眼神与从鄙夷变成了震惊。 刹那间,他就明白了义父临终前交待的那句话的含义。 只要兄弟相见,自有法子相认。 这样相像的两张脸,就是最好的办法。 可是,这个哥哥是个好男色的啊,这还要不要认? 看到萧长恭和竹三衡都对愣愣地看着对方,婉宁在一旁轻轻地开口,「这兄妹二人,一人叫竹三衡,一人叫竹六姝。谐音三横六竖。」 「箫字,若是用最简的写法,就是竹字头下面三横六竖。箫、萧同音,我想当年收留三衡的人,便是以此种方式隐喻了他的身世。」 竹三衡也终于恍然,他一直都不理解义父为什么给自己兄妹取这样的名字。因为他们并没有其他族兄弟,这三和六到底是哪里排的,一直不得而知。 没想到,这三和六竟然是为了谐音。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那个收复甘州的大英雄就是他的哥哥呢? 难道义父也不知道? 竹六姝从婉宁和萧长恭进来时,就一直坐在车厢的角落里看着两人。不过因为萧长恭的面具有些骇人,她一直都没敢说话。 这会儿萧长恭不再带着面具,六姝也有些反应过来了,看看哥哥,又看看眼前刚刚摘下面具的人,拉着竹三衡的袖子:「哥哥,好像,好像啊。」 然后又凑近的看了看萧长恭,仰起小脸,「这位哥哥,你是哥哥的哥哥么?」 婉宁失笑,把竹六姝拉到身前,「六姝乖,让两位哥哥说会话,你陪大姐姐下去走走好不好?」 六姝看向了竹三衡,见到哥哥点头,才扭头看向婉宁,声音清脆地答道:「好。」 婉宁情不自禁地摸了摸六姝仰起的小脸,然后带她下了马车。 只是,婉宁带六姝刚在马车不远处走了半圈,竹三衡就冲了过来,拉过婉宁手里的竹六姝,「我们走。」 婉宁赶紧拦住,「怎么了这是?好好的为什么要走?」 竹三衡不看婉宁,冷哼一声,「我没这么怂的哥哥,本来还以为他是大英雄,原来也是畏惧权势的软蛋。」 还好男色!不过这种话就不好在婉宁面前说了。 婉宁不明所以,但仍旧沉了脸色,「三衡,我不许你这么说将军。」 竹三衡不好对婉宁发火,当下躬身一礼,「姑娘的恩情,我兄妹二人铭记在心,日后必会报答,就此告辞。」 说罢,拉着竹六姝就往庄外走。 婉宁看了一眼马车,却不见萧长恭出来,也不知这兄弟俩之间到底是怎么沟通的,她下马车时还没什么,这才多一会儿,就闹翻成这样。 「三衡,」婉宁追上竹三衡,「我不知道你们兄弟二人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你想想六姝。她可是被人狠踹了一脚,肚子上的淤青还没下去呢,万一伤了内里,没有及时医治,你忍心看她小小年纪就落下病根?」 六姝果然是竹三衡的软胁,本来还气势汹汹的往外走,听了婉宁的话立时就站住了。 婉宁一看有戏,赶紧走过去拉住六姝的手,「万一她真受了伤,你这么急急的拉着走,只会更重。眼下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不跟我们一起,你们是进不了城的,难道你要带着可能受伤的六姝住在荒郊野外?」 「但你要是跟我们回去就不同了,将军能为六姝请到这盛京城里最好的郎中,还能让你们兄妹二人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就是你身上的伤,也得好好上上药才是。」 竹三衡看向马车,脖子一梗,「我不怕痛。」 婉宁知道这已经是竹三衡心里同意留下了,当下抱起六姝往回走,「是是是,你是男子汉,有点伤什么的挺得住,咱们六姝可是女孩子,还这么小,可是要看郎中的。」 竹六姝虽然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一向聪明,甚会察言观色,此时已经看出哥哥不想走了,当下搂了婉宁的脖子,「六姝要看郎中,哥哥也要看郎中。」 「还是我们六姝最乖,最聪明。」 第72章 萧长恭坐在马车里,一直注视着外面的一举一动,直到看到婉宁把竹三衡劝了回来,心里才算松了一口气。 不然他都打算下令让小七带人跟着了。 不多会儿车队重新启程,婉宁重新安排了马车,把庄子里搜出的最好的两辆马车分别给了受伤的竹三衡和云香,她和萧长恭仍旧坐她来时那辆。 「都安排好了?」 婉宁白了萧长恭一眼,「这会儿知道关心了?刚刚怎么不下来?」 萧长恭张了张嘴,最终只是一声叹息。 婉宁只好继续问,「先说最重要的,你觉得这竹三衡,是不是萧长敬?」 「都不用说名字,就他那长相,还有他那脾气,真的是与我很像。」说到这儿,萧长恭不由苦笑一下。 其实他们俩在马车里,还没来得及表达什么兄弟情深,就闹翻了。 因为竹三衡直接问了萧长恭一个问题:「那来兴臣,你要怎么办?」 萧长恭回答,「秉明实情,交予皇上处理。」 「若是皇上有意包庇呢?」 萧长恭对此一样有所担忧,来兴臣能嚣张至此,与皇帝一直以来的包庇纵容,并非没有关系。 看到萧长恭不答,竹三衡又问:「如果皇帝不处罚来兴臣,你是不是就些不管了?」 萧长恭眸色深沉,「是。」 竹三衡当下就炸了,「懦夫!那来兴臣曾说过,就算他把穆婉宁抢回府里,你也不敢去跟他抢人,我当时还以为他是放屁,没想到竟然让他说对了。」 「恩人竟然与你这样的人订亲,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我看你还是赶紧退亲好了,也让恩人能重新找个好人家。还有,我竹三衡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说完,竹三衡就头也不回的下了马车。 婉宁听完萧长恭的描述,颇为无奈。 竹三衡对于来兴臣的恨,是可以理解的,自己心爱的妹妹被那样一个变态盯上了,任何一个当哥哥的都忍不了。 甚至别说竹三衡了,婉宁看到那些女孩子后,都气得发疯。 「三衡与六姝相依为命,一路跋山涉水的走到京城来,这当中必是吃了许多的苦。」 「可是你看六姝的面相,只有喜意,没有忧愁,就知道三衡把她照顾得很好。这放在心尖上的妹妹,被那样一个人盯上了,他这个当哥哥的,不恨极了才怪。」 萧长恭揉了揉眉心,「他恨,我又如何不恨?柴洪那些人,个个在战场上九死一生,好不容易从北狄人的刀下活过来,结果却死在了一个疯子手里。」 「再者说来兴臣对竹六姝动过心思,难道就没对你动过心思?我又怎么会放过来兴臣。」 婉宁有些不解,「那你为什么不和三衡说?」 「因为他是萧长敬,是父亲的儿子,是我的弟弟。况且他今年已经是十三岁了,这么大个人了,行事还如此鲁莽偏激,不好好磨磨他的性子,以后是要吃大亏的 。」 婉宁听的满头的黑线,不敢相信的看着萧长恭,「我的好萧大哥啊,你没事吧?这也太心急了。刚见第一面,话都没说两句呢,你就想着怎么磨他的性子,哪有你这么当长兄的?」 「那也没他那么当弟弟的,见面第一句话就说我好男色,你是不知道我当时想掐死他的心思都有。」 说到这儿,婉宁再也憋不住笑,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萧长恭微微有些恼怒,「连你也笑我。」 「凭什么不能笑你?你那时面具都没摘,人家还不知道你是谁,怎么就成当弟弟的错了?倒是你这个长兄,当得可是称职很呢。」 萧长恭被婉宁说得有些脸上发热,可是想到长兄二字,心里又闪过一丝迷茫。 萧长敬是父母共同守卫甘州时所生,他从未见过,只知有这么个弟弟,现在人忽然冒出来了,他实在是不知该如何与弟弟相处。 「你说得对,我这个长兄当得不称职。可是不这么当,要怎么当?都说长兄如父,父母早亡,我既是他的长兄,自然就要为他的未来着想。」 「他与我那么像,我不希望他再重蹈我当年的覆辙。此时不磨一磨他的性子,再长大一些就更不好磨了。」 婉宁一阵无语,这番话一阵一个字都没错,但放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却每一个字都是错的。 兄弟相认的戏码还没唱完,老大就要迫不及待的扮黑脸磨老幺的性子,就是话本也不敢这么写啊。 「我知你是好意,可是那也得慢慢来,哪有这么急的。」 萧长恭点点头,「倒也是,怎么也得过了今天,等到明天再说。」 婉宁差点没让自己的一口气噎住,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还真是不着急呢。」 「过了今天再说?将军你还真是不急呢。」 萧长恭听出了婉宁话里的嘲讽之意,想到就算是明天好像也是有点急了,当下有些讪讪地,只好转移话题,「不过我看长敬对你的话还是听的,往后你要帮我多劝劝他。」 第73章 「这个你不说,我也会做。不过,他的性子你也要多多理解。刚刚我问过了,他打记事起,就是生活在甘州城的,也得亏他的义父是位教书先生,北狄人又仰慕中原文化,他们这才得已保全下来。」 「长敬在那样的环境长大,偏激点再正常不过。甚至,如果没有那么偏激和狠辣,他和六姝,能不能活到现在都是两说。」 萧长恭叹了一口气,「若是我能早点……」 婉宁温柔地覆上萧长恭的手,「不要这么说,我知你一定是时时想着收复甘州城的。」 萧长恭心里感动,反握住婉宁的手,「这次真是谢谢你了,没有你,长敬可能还流落在外。就算是找回来了,也会被我气走。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婉宁脸上微红,任由萧长恭揉搓她的手,却把话题又转了个方向,「那六姝你打算怎么安置?」 「从名字上看,六姝应该就是收留长敬那家人的遗孤,就算不是,冲着长敬和六姝的感情,我也不会亏待了她。」 「如果他们愿意,我就代母亲认个干女儿好了,等到她长大,咱们给她找个好人家,再陪上一份厚厚地嫁妆,让她从镇西侯府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平安顺遂的过一生。」 婉宁点点头,觉得这样的安排很好,随即就反应过来,轻哼了一声,手也从萧长恭的手心里抽出来,「谁和你是咱们。」 萧长恭一把搂过婉宁,「咱们当然就是咱们,以后咱们还不只咱们呢。」 婉宁挣脱不开,只能窝里萧长恭怀里,闷闷地笑着。 只是眼神瞟向窗外时,婉宁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柴洪。 如果没有来兴臣的事,如果柴洪那些人还在,自己和萧长恭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带着刚找回来的幼弟一起回京,该是多么开心快乐的事情。 只可惜,没有如果。 临近城门时,萧长恭忽然很是严肃的看向婉宁,「你信不信我?」 婉宁莫名其妙,「当然信啊,你都不信我还能信谁。」 「好,既然你信我,来兴臣的事就全都交给我处理好不好?」 婉宁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长敬和六姝就交给你了。」 「放心吧,再说府里还有安叔呢。」 萧长恭点点头,又拉过婉宁的手,好好地揉搓了一番,这才下了马车。 一进城,萧长恭就忙开了。 护国公在城里会有多少耳目,现在是否已经知道来兴臣被抓,或者多久能够得到这个消息,萧长恭是一概不知。 他只能按着最坏的打算,用最快的速度,向皇帝禀报。 秉报的越早,证据呈的越多,就越不会给来兴臣脱罪的机会。 若一旦护国公知道了,进宫面圣,来兴臣身为护国公的独子,说不定就会被他保下来。 要知道,皇帝对护国公,一向是荣宠不断。 二十年前,皇帝京郊围猎遭遇刺杀。彼时还不是护国公的来永年,正是一名将军,因此得以随侍在侧。 刺杀来时,来永年不但拼死护住皇帝,还替皇帝挡了致命的一箭。 只可惜,箭上淬了毒,来永年虽然保住了命,但落下了病根,常年与药石床榻为伍。 皇帝因此才封了护国公,也因此来永年才唯此一子,溺爱得没了边。 万一这护国公又拿当年的事情说事,皇帝一心软,说不定真就又放了来兴臣。 一旦放虎归山,再想抓,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萧长恭自忖动作已经够快了,但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一步。 柴洪发出的信号,庄子里看到了,城里也看到了。只不过普通人只是好奇,皇帝也只是知道有人求救,有人支援,但护国公却敏感地察觉出不对。 毕竟信号发出来的地方离来兴臣经常玩乐的庄子十分接近。当下国公府里的人就向庄子派了信鸽。 然而却迟迟没有收到回信,这下护国公就知道来兴臣出事了。 萧长恭刚进城门不久,就遇到一名家丁拿着齐明远的令牌,走到了萧长恭的马前。 「我家少爷让我向将军传一句话:护国公进宫了。」 萧长恭暗道一声可惜,但还是冲着家丁点点头,「代我谢过齐兄。」 家丁行了个礼,随后消失在街道之中。 萧长恭看向小七,「之前叫你做的准备怎么样了?」 小七点点头,「放心吧将军,东西都已经备齐。」 萧长恭看向黑暗中巍峨又森严的宫城,冷哼一声,「进宫。」 萧长恭带着兵卒押送着来兴臣进宫,婉宁这边忙碌来开。 云香到现在还昏迷着,大壮也在半路上发起了高烧,再加上还有竹家兄妹要安置,当下也是忙了个团团转。 婉宁分了一半人,送云香和大壮回穆府,同时派人去请郎中,能请到薛青河最好。墨香也让婉宁派了回去,她要向穆鼎详细禀报所有的事。 第74章 其他婉宁带着竹家兄妹,以及柴洪等人的死讯,去了萧府。 萧府里,安叔已经接到了萧长恭的传信,虽然信中说婉宁无碍,但到底还是悬着心的。此时看到婉宁平平安安地出现在了眼前,一颗心总算放进了肚子里。 待看到婉宁身边的竹三衡时,安叔立时睁大了眼睛,随后一系列的表现也让婉宁觉得,终于有正常人了。 「这,这是小少爷?」安叔先是迟疑的看着,然后抓住竹三衡的肩膀,凑近了仔仔细细地看竹三衡的脸,「像,像,真是太像了。」 竹三衡此时心里还别扭着,不肯让安叔好好地看。 但安叔明显年纪大了,又那么激动,竹三衡也不好直接推开他,便扭过头去,表达自己的不配合。 哪知道安叔非但没生气,反正动手脱竹三衡的衣服。 竹三衡吓了一跳,「这位老伯,你要干什么?」 「脱衣服,快,当年你出生时,老爷来过信,说你屁股上有块胎记,赶紧脱了让老奴看看。」 话一出口,竹三衡一下子就涨红了脸,毕竟婉宁还站在旁边呢。 倒是竹六姝快人快语,「哥哥的屁股我见过,是有一块记。土红色的,有这么大呢。」说着,还比划了一下。 这一下,竹三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安叔一听就更加激动了,「对对,就是土红色的,是不是这样的,老爷特意画过的。而且还是在左半边。」 当下一老一小,就要开始讨论竹三衡的屁股。 婉宁听得哭笑不得,赶紧上前,「安叔,他们也是一路劳累,身上还都有伤,您还是赶紧让他们休息一下,然后请郎中吧。」 安叔这才反应过来,「对对,我都高兴糊涂了,萧勤,赶紧让人收拾客房,萧勉,快去请郎中,薛青河要是不在,就把这京城里能请的都请来。」 然后安叔立刻跪下,冲着甘州城的方向连磕了几个头,「老爷、夫人,你们可以放心了。」接着又抱着萧长敬大哭起来。 竹三衡这下更不好推开安叔了,这样一个老人抱着自己痛哭,即使是他心里正在别扭,也是深受感动。 接下来的时间,安叔几乎是不错眼珠的看着竹三衡,生怕一眨眼,刚刚找回来的小少爷就不见了。 婉宁甚至还看到他偷偷掐了自己好几下,一边痛得呲牙咧嘴,一边乐得喜笑颜开。 如果可以,婉宁也想让安叔就这样高兴下去。 但是柴洪等人的死讯,也是不得不通知的。 那九个人是为保护她而死的,婉宁觉得自己有责任把他们的身后事,都一一地安排好。 安叔脸上的笑容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凝固住了。 他知道婉宁他们遇袭,也注意到柴洪等人没有跟着回来,但他只是以为那些人跟着萧长恭去办差了。 「都……死了?柴洪也……?」安叔的声音颤抖,他不敢相信,这又不是战时,怎么能好端端的人,早上出去了,晚上就回不来了呢? 婉宁再一次流下泪来,一想到柴洪,她的心就像是被无数柄刀子在割。 虽然她不后悔自己救下六姝惹上来兴臣,但柴洪的结局,也是婉宁完全不能接受的。 力竭血尽而亡。 这样的死法,哪怕是在战场上,都是极其惨烈的。 可是这样的勇士,这样的百战之卒,竟然死在了一个疯子手里! 每到想到此时,婉宁就恨不得跑到来兴臣面前,狠狠地捅上他几刀。 萧府的其他人也几乎是在一瞬间陷入了悲伤与震惊当中。 府里都是上过战场的悍卒,然而此时一个个还都是红了眼眶。 这样的气氛,反而让婉宁觉得更加压抑,更加想哭。 又陪安叔待了一会儿之后,婉宁又去看了眼已经安顿下来的竹三衡和竹六姝,又与他们说了两句话,这才向安叔告辞回家。 一进穆府,就立刻有人喊道:「四姑娘回来了,四姑娘回来了。」 很快,一大家子全都从正厅涌了出来。 「婉儿,婉儿。」周氏由王氏和张姑姑扶着,急急地奔走出来。 婉宁一看到周氏,再看看跟在后面的家人,就觉得白日受的惊吓、恐惧、愤怒、内疚、委屈等等全都一瞬间涌了上来,人还没走到周氏跟前,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祖母……」 婉宁抱着周氏,再一次哭得撕心裂肺。只不过,这一次是为自己而哭。 她终于回到了家里,在这里她不用对任何人负责,不必哪怕已经吓得腿软,还要强撑着。 在外面,她是穆府的四姑娘,是一众人的主子,即使年龄最小,她也要担起责任,拿出主意。 尤其在柴洪等人为护她而死之后,这份责任感,就更加强烈。 但在家里,她只是祖母的孙女儿,父亲的女儿,哥哥的妹妹。在这里她不必强装坚强;在这里,她可以尽情的展示自己的软弱,尽情的流淌自己的眼泪。 第75章 这份感觉,即使在萧长恭怀里也没有过。 虽然婉宁知道萧长恭一定会保护自己,可是面对萧长恭时,婉宁还是不自觉地会想,自己能不能配得上他。 毕竟萧长恭是名震西北的大将军,而她,不过是一个庶女。 唯有在家里,这些想法统统都可以抛下,她可以尽情的哭,把所有的压力与恐惧,全都哭出来。 周氏早在婉宁哭出第一声时就抹了眼泪,其他人也是被婉宁哭得心里发慌。他们还从未听过一个人哭如此撕心裂肺。 所有人都不禁在想,婉宁这一天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惨事。 待到第二天,当众人知道出去的十五名护卫,死了十四名时,才明白过来,那样的哭声背后,竟然是如此的惨烈。 婉宁这一天本就累极,又大哭一场,几乎是在周氏的怀里哭晕过去。众人又是一阵忙乱,把婉宁送回清兮院,又找了郎中来看,听说是睡着了才放下心来。 睡到半夜,婉宁猛然惊醒,从床上蹭地坐起,眼前浮现的,是云香拿了匕首冲杀上去的背影,以及她满身鲜血倒下去的样子。 好一会儿,她才听到檀香带哭腔的声音,「姑娘,姑娘你没事吧,你说句话,看看奴婢啊。」 婉宁这才觉得自己回过神,猛然抓住檀香的手,「云香怎么样了?大壮呢?」 檀香的眼睛很红,「大壮哥没事,郎中说他人如其名,壮得像头牛,姑娘不必担心。」 婉宁松了一口气,想到云香,心又提了起来,「云香呢,云香怎么样了?」 檀香不敢直视婉宁的眼睛,「郎中云香姐姐受伤太重,流血太多……不过墨香姐姐在照顾她,说不定明天就好了。」 婉宁顿时急了,起身下床,「走,快带我去。」 檀香赶紧按住婉宁,「此时已经夜深了,姑娘又累了一天,还是明天再去吧。」 婉宁推开檀香的手,「云香人在生死边缘,你让我怎么睡得着。」 云、檀、墨三香的住处里,云香脸色惨白地躺在正中间,墨香在旁边照看着。 看到婉宁披头散发的走了进来,墨香赶紧站起来,「姑娘怎么来了?」 婉宁顾不得墨香,直接走到云香的床前。 云香的脸是一种让人心慌的惨白,仿佛随时都可能失去最后一丝气息。婉宁上前握住云香的手,她的手与那天萧长恭的一样,微凉而虚浮。 「云香,你要坚持住,千万别扔下我们,如果你也走了,我真的就受不住了。」婉宁的眼泪再一次流出来,流过已经擦拭得发干红的脸颊,只感到滚烫与刺痛。 即使是现在,柴洪的那一声「死战」,还响彻在婉宁的耳边。 她真的不能再失去云香了。 是夜,婉宁执意不肯回屋,坚持要守着云香。就算云香醒不过来,她也要见她最后一面。 以弥补柴洪临死之前,都没能听婉宁说上一声感谢的遗憾。 而此时的皇宫里,却是异常的压抑。 皇帝这次并没有在御书房见萧长恭,而是在承德殿。比起御书房,承德殿议事要显得更加郑重一些。除了早朝的太和殿,就是承德殿了。 此时的承德殿,只点了几根蜡烛,虽然能把站着的臣子们照得一清二楚,但坐在上位的皇帝,却是完美的隐藏在了阴影里。 萧长恭已经把来兴臣的罪状一五一十的讲了,包括那庄子里发现的数量众多的女孩子和枯井里的数十具尸骨。 然而阴影中的皇帝,却是一言不发。 护国公痛哭流涕的跪在皇帝面前,「陛下,老臣仅此一子,的确是溺爱了些。但兴臣绝不是个坏孩子,这些事情,就算如镇西侯所说,也必是受了坏人的蛊惑。」 「恳请陛下再给老臣一次机会,让老臣将那孽障带回去严加管教。日后也好让他替陛下效力,以求将功补过。」 说到这时,护国公像是旧疾复发一样,捂着嘴狠咳了一阵。 萧长恭站在旁边,都担心他会不会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这么过去了。 龙椅上的皇帝看不清表情,只有没有温度的声音传出来,「护国公身体不好,赐座。」 「谢……谢陛下。」 护国公虽然坐下了,但却坐得很忐忑,因为皇帝的声音实在太冷。 萧长恭站在一旁,也是琢磨不透皇帝的心思。 来兴臣的恶行,他在京郊大营都听说了,皇帝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是皇帝一直都视而不见,着实让人想不通。若说念旧情,皇帝已经给了护国公府快二十年的荣光,再念旧情,心思也该淡了。 若不是为了旧情,那又为何对这样一个纨绔,屡屡放纵呢? 皇帝任由护国公继续坐在那里痛哭流涕,就是沉默不语。 护国公哭得眼泪也流干了,嗓子也哑了,但皇帝就是不说话。 皇帝不说话,萧长恭和另一边的穆鼎更是把自己当哑巴。 第76章 许久,皇帝的声音才重新从阴影里传了出来,「宰辅大人以为如何?」 穆鼎微微躬身,「陛下见问,臣不敢不答。臣以为,护国公护子心切。」 萧长恭站在那里微微一愣,这就完了?这明显是一句没说完的话啊。 可是再看穆鼎,已经眼观鼻、鼻观心了。 但随即萧长恭也明白过来,穆鼎这是让皇帝自己往下接话呢。 护子心切,实堪怜悯?那就放了吧。 若是护子心切,妄顾国体呢?那就不只是来兴臣要倒霉,护国公也要跟着吃瓜落。 真不愧皇帝亲封的是穆老狐狸。 「陛下,大皇子求见。」 「叫。」 萧长恭敏锐的察觉到,在皇帝听到大皇子求见时,微微地坐直了身体。难道说这大皇子,才是皇帝要钓的鱼? 皇帝宣诏后没多久,大皇子赵晋泽走进了承德殿。 赵晋泽今年已经三十有二,虽然是长子,却既不是皇后嫡子,也不是太子。 他是皇帝还未即位时,府里的妾氏所出。而皇帝的第一任正妻,未能留下子嗣便染病去世。现在的皇后,乃是皇帝即位后娶的第二任妻子。 也因此,最重颜面的天家,还是有了一个不怎么光彩的庶长子,他的生母正是宫里的丽嫔。 「儿臣见过父皇。」 「皇儿是有什么事么?」 「回秉父皇,儿臣听说护国公世子与镇西侯有了些许嫌隙,特来为世子求情,也顺便解释一二。」 「讲。」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更看不见表情,赵晋泽一时间有些迟疑,但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 「护国公世子来兴臣与儿臣甚为投契,他的品性皇儿也是知道一些的。若说嚣张跋扈,兴许是有的。但说他京郊杀人,却是不见得。」 「皇儿听闻,近日京郊有盗匪横行,已经残杀不少无辜路人,焉知不是盗匪袭击了相府的车队,世子只是带人去救,却被镇西侯误当成犯下恶事之人。」 「这么说,来兴臣不仅无罪,反而有功了?」 赵晋泽仔细听着皇帝的语气,却怎么也听不出皇帝是喜是怒,反而听出了淡淡失望之意,「倒也不见得就是无罪有功,世子有时冲动了些,或许也是此次误会的根源。父皇不如把世子招来问问,或许误会也就解开了。」 皇帝仔细看了大皇子良久,直看得赵晋泽后背都出了汗,这才在阴影中吐出声音,「叫。」 这期间萧长恭、穆鼎,全都一言不发。一大一小、一文一武的两只狐狸,在无言中达成了一种默契:这事只要看着就行了。 「传来兴臣觐见。」传话的太监拉长了音,在空旷幽深的大殿里回响。 「你们这帮狗奴才,敢拦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么,我是未来的国公爷,国公爷懂么?萧长恭那厮见我也得磕头。你们算什么东西,还敢管着我。」 来兴臣疯狂且歇斯底里的声音由远及远的传来,听得着像是来兴臣在边走边骂。 护国公脸上当即就变了色,扑通一声重新跪倒,「陛下,小儿失仪,万请陛下恕罪,容老臣前去训斥。」 然而皇帝仿佛没听见一般,仍旧是坐在阴影里,一言不发。 沉默,像一座山一样,压在护国公的心头,也压在大皇子的心头。 只听这个声音,大皇子就心里咯噔一声,这声音里怎么像是服了五石散之后的样子?明知皇帝会见诏还敢服五石散? 随着来兴臣的咒骂声越来越近,护国公和大皇子额头也见了汗。可是上位的皇帝一言不发,底下也没人敢动。 「父皇……」大皇子终于挺不住了,想去阻拦。 然而话没说完,来兴臣已经出现在了承德殿的门口。 月光之下,来兴臣披头散发,长袍早已经不知脱到哪去,上半身赤裸,只有下半身还穿着一条亵裤。 此时夜里已经很凉,来兴臣却浑身不觉,就这样走进了承德殿中。 「皇帝老儿呢,不是说要见我么?怎么你们都在,他却不在?」 萧长恭心里大定,微微退后了一步,退到阴影之中。无独有偶,穆鼎也同样退到了阴影之中。 只把中间最亮的地方,留给了护国公和大皇子赵晋泽。 以及已经磕药磕嗨了的来兴臣。 「孽障,陛下就在上面端坐,还不赶紧给陛下见礼。」眼看着来兴臣不动,护国公又转向萧长恭,「镇西侯好狠的心,连件衣服都不给我儿,让他这样见驾,你是何居心!」 没等萧长恭回应,就有太监跪在殿门口,「陛下,国公世子刚刚凶性大发,不肯穿衣,还打伤了许多内侍,奴才们苦劝无效,还望陛下恕罪。」 如果仔细观察,其实可以看来兴臣此时眼睛瞳孔已经睁得很大了,这是典型的寒石散药性发作的迹象。 萧长恭这时开口,「陛下,臣抓到世子时,他就是这副样子,据获救之人讲,他那时刚刚服下寒石散不久。眼下这副模样,兴许是又再服了也说不定。」 第77章 骤然听到萧长恭的声音,来兴臣心里疑惑,眯着眼睛,走近了几步,看清是萧长恭后,立刻大骂起来。 「萧长恭,又是你这厮,小树林里的账小爷还没跟你算呢。你现在赶紧跪下给小爷磕几个头,再把那穆婉宁洗剥干净了,送到小爷的床上。小爷兴许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你一马。」 「不然待会儿皇帝老儿来了,小爷非好好告你一状,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感情这来兴臣嗑药磕得太嗨了,竟然真的没看到皇帝就坐在阴影当中。 护国公吓得声音都变了,「孽障,还不赶紧给我跪下。」 来兴臣使了好大的劲,往上瞄了半天,却仍旧只看到一团漆黑。 气得护国公顾不得殿前礼仪,上前一把摁住来兴臣,要他下跪。 然而来兴臣却是怪叫一声,然后一把将护国公推了个趔趄,「别碰我。」 穆鼎这时突然上前发声,「听闻寒石散服用之后,虽然可以飘飘欲仙。但服下后,身体躁热难耐,需要脱衣散热。同时皮肤受不得碰,碰之便痛彻心扉。看世子的样子,正是寒石散药性发作的样子。」 敢这么污蔑我的女儿,待诏时磕药这件事,非给坐实了不可。 皇帝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对穆鼎的话也是不置可否,「传看守之人进来回话。」 这阴影之中,突然有人说话,来兴臣吓了一跳,眯着眼睛就要往前走。 大皇子眼看不好,赶紧上前拦住,「兴臣不得无礼,陛下就在眼前。」 这下来兴臣总算是知道前面有皇帝坐着了,当下装模作做的行了一礼,「兴臣见过陛下。」 只是他行的却是躬身礼,而且样子不伦不类,颇为滑稽。 龙椅上的皇帝就像是没看见,仍旧一言不发。 不多时,一名武官走进殿中,跪在皇帝面前,「内廷侍卫商仲卿见过陛下。」 「来兴臣怎么回事?」 「回陛下,微臣于戌时三刻,从镇西侯属下接收护国公世子,然后将国公世子安置于待诏的偏殿当中。当时国公世子虽神情委顿,但并未发狂,衣着也是如常的。」 「你放屁,」来兴臣猛的冲上去,「小爷我精神着呢,这叫魏晋风流,你懂个屁。」 「萧爱卿。」 「臣在。」 「让他安静些。」 「是。」萧长恭嘴角浮起冷笑,直接当下走到来兴臣背后,没等来兴臣的脏话说出口,就一掌击在他的后脖颈处。 直接就把人拍晕了。 这一掌干脆利落,连护国公都觉得拍得好,再不让来兴臣闭嘴,指不定他会说出什么抄家灭族的大罪来。 商仲卿看了一眼倒地的来兴臣,神色不变,「后来国公世子见陛下迟迟不诏,越发不耐,先是要传太医,然后又辱骂内官,最后要求喝酒吃肉。」 「微臣虽有看管之责,但想到国公世子罪责未定,也不好太过苛待,便命人送了酒水肉食。哪知国公世子在吃了之后,不久便发起狂来,先是脱衣狂呼,然后又要人送美女供他玩乐,及至陛下见诏也不肯整衣束容。」 护国公赶紧上前,「定是有人在酒水中下了毒,陛下,兴臣一向忠于陛下,此事一定是有人陷害。」 商仲卿呈上一件长袍,正是白日里来兴臣所穿的银丝长袍,「此为国公世子来时所穿衣物,微臣在袍袖之中发现了暗袋,暗袋里还有些许粉末残留。已找值班的御医鉴定过,确认为寒石散。」 这下护国公也无话可说了,待诏之时竟然嗑药,都不用别的罪名,就这一条,就够砍他的头了。 皇帝倒像是一点都不意外一般,「将来兴臣带下去,严加看管。」 「是。」 殿外进来两个小太监一左一右,把瘫软得像一滩烂泥一样的来兴臣拖了下去。」商仲卿向皇帝行了一礼之后,也退了下去。 殿里又恢复了死一样的沉默,只有护国公沉闷的磕头声。 最后,就连这声音也没了。 良久,皇帝叹了一口气,「皇儿还有何话说?」 大皇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父皇,儿臣识人不明,还请父皇责罚。」 「只是识人不明?我看你是明知故犯。来兴臣在自己府里虐杀婢女,在府外横行霸道,兴之所致,甚至在京郊肆意掳人,以供玩乐。这些事情,你在背后没少帮忙掩盖吧?」 「所图的,还不是护国公在军中的势力。尤其他当年的手下,已经做到了禁军的副统领。」 赵晋泽如遭雷击,「父、父皇何出此言,儿臣绝没有不臣之心。」 「你是没有不臣之心,你只是想当太子。」 「儿臣冤枉啊,父皇,冤枉。」大皇子磕头如捣蒜,只是哪怕是他自己,也知道一切都完了。 皇帝看向同样浑身筛糠的护国公,「来永年啊,来永年,当年你替朕挡了一箭,差点丢了性命。每每想到这一点,朕的心里就不好受。」 第78章 「这么多年,朕心疼你正值壮年却不得不与病床、药石为伍,对你多有照顾。可是你呢?你回报朕什么?」 「养私兵,结朋党。甚至你早已身体大好,可是却还要在朕面前装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为的就是博取朕的同情之心。」 「陛下,陛……咳咳咳。」护国公这次是真的急到咳嗽,然而,这时的咳嗽声已经不能再让皇帝心软分毫了。 皇帝从龙椅上站起身,「大皇子赵晋泽,结党营私、包庇祸首、为害百姓,即日起革去亲王之位,贬为庶人,交予宗人府看管。」 「护国公教子无方,妄顾国体,革去国公之位,贬为庶人,即日出京。永生不得入京城半步。」 「来兴臣残暴无端,流放宁古塔。」 立时,就有内廷侍卫上前拿人。 赵晋泽猛然站起,抽出腰间的软剑,「我看谁敢动我。」随后看向龙椅上的皇帝,「好叫父皇知晓,如今这宫城,已经不是父皇的了。尹副统领何在?」 萧长恭噌地一声拔剑出鞘,挡在皇帝面前,「请陛下退至末将身后。」穆鼎也立刻上前,挡在了皇帝身前。 然而回答赵晋泽的,却是一个他并不熟悉的声音,「尹副统领在此。」 声音未落,一颗人头就滚落到了赵晋泽面前,正是他在最后关头喊出的尹副统领。 随后来人向皇帝报拳,「回陛下,禁军里与尹天德勾结人员,共一百五十二名,已全部伏诛。」 赵晋泽此时才知道,他那点小动作,早已经被皇帝知晓。今夜,皇帝就是在等他,恐怕他刚一进宫,对那些禁军侍卫的清算就已经开始了。 想到这儿,赵晋泽手一松,软剑直接落在了地上,随后侍卫一拥而上将他捆住。 最后被带走时,赵晋泽看向皇帝,「为何,为何不是我?我比赵晋元差在哪里?难道就因为我是一个妾氏所出,就没有资格坐在那个位置上么?」 皇帝看向自己的长子,「有些事,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强求,也强求不来。你为了一己之私,纵容包庇来兴臣残害百姓,就已经失去了资格。」 赵晋泽听完哈哈大笑,声音里带上了与来兴臣同样的癫狂,「我残害了百姓,失去了资格?那父皇你坐视我纵容来兴臣,又当如何?那些人的死,难道就与父皇无关么?」 皇帝沉默不语,侍卫立刻将赵晋泽带了下去。 承德殿再次恢复寂静,萧长恭早已还剑入鞘,今夜的发展,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顷刻间,一位皇子,一位国公,就此灰飞烟灭。 「长恭觉得大皇子说得可对?」 萧长恭嘴里发苦,这样的问题,哪里是他敢回答的。 皇帝的确很能忍,任由来兴臣残杀了那么多人。若不是来兴臣今天撞到了婉宁,又赶上他在附近练兵,皇帝可能还要隐忍下去。 如果皇帝能及早处置了来兴臣,柴洪等人或许就不会死。那庄子里的女孩子和尸骨可能也会少一些。 但反过来说,今天这样的结果,已经是萧长恭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 毕竟这可是一位皇子与一位国公在密谋逼宫,一旦处置不当,被他们真的发动了政变,那要死的人,可就不只是这些了。 历史上每一次政变,无论成功与否,最终的结果都会是血流成河。 皇帝的这番施为,已经是用最小的代价获得了最大的胜利。 想到这儿,萧长恭道:「陛下宏图伟略,臣不及万一。臣只知,慈不掌兵,善不理财。两权相害取其轻。」 「知朕者,长恭也。夜已深,你去吧。穆鼎留下。」 「遵旨。」萧长恭躬身行礼,退了出去。 是夜,穆鼎与皇帝商议了许久,至于内容是什么,无人得知。 第二日,京城之人被一个接一个的消息震得回不过神来。 大皇子被贬为庶人,连带着妻子、子女全都进了宗人府。 随后禁军统领带人围了大皇子的府第,当日凡在府内者,不论缘由为何,一律格杀。 荣宠了快二十年的护国公府,一夜倒台。来永年削去国公之位,全家流放;来氏子弟,无论亲疏远近,凡在朝为官者,一律罢免,终生不得叙用。 禁军副统领枭首示众,夷三族。 前国公世子来兴臣服用寒石散过量,致口歪眼斜,瘫痪在床。 据说已经请了京城名医会诊,务必让他能够走路,以服流放之刑。 消息传到萧府,竹三衡虽然有些遗憾,皇帝没有直接下令砍了来兴臣的头,但想想这样能让他受更多的苦,也算不错。 穆府里,婉宁听了也觉得解气,但最让她高兴的,还是云香醒了过来。 「姑娘……」 「云香,你醒了?真是太好了。」 婉宁在云香身边坐了一夜,此时看到云香睁眼,心里满是欢喜,这才觉得天亮了。 不多会儿,檀香也回来了,她也是守了大壮一夜。看到云香醒了也是高兴得很。 第79章 婉宁让云香好好休息,看着她喝了药又睡下后,想着昨天回来还没见过大壮,便跟着檀香去前院探望大壮。 大壮的伤比云香的轻,再加上身体壮实,一夜睡足,这会儿躺在床上,精神头看着比婉宁还要好些。 檀香去而复返,让大壮高兴得不行,一迭声的招呼檀香坐,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婉宁也在。 「咳,姑娘睡得可还好?」饶是血流了不少,大壮这会儿脸上也泛起了红晕。 婉宁有些哭笑不得,都说傻人有傻福,果然一点不假。 一夜之间,多少人掉了脑袋丢了官位,她更是担心了云香一夜,没想到大壮却是最无忧无虑的那个。 「好,都好。你好好休息,回头我让檀香多来看看你。」 「诶,好,太好了。」大壮说完,目光又转向檀香,憨憨地笑了起来。 婉宁这下终于放下心来,回到清兮院补眠。 一觉睡到下午,婉宁终于见到了穆鼎。此时虽然委屈恐惧的心情已过,但婉宁见到父亲后还是红了眼眶。 「好了好了,不哭,我可是听说你昨日又是拔簪子与人拼命,又是在庄子安抚那些受害的女子,怎么一回到家,就哭得跟三岁孩子似的?」 昨日萧长恭向皇帝汇报时,虽然着重讲来兴臣的恶,但是还是夹带了不少私货,讲了婉宁如何有勇有谋有担当。 「爹爹不要说笑了,女儿现在还吓得腿软呢。当时是情势逼迫,不得不硬着头皮顶上去罢了。」 「那也很好,想不到我儿虽出身文官之家,倒是有将门虎女的风范。这可不是我说的,是陛下说的。」 「真的?那陛下有什么赏赐没有?」 穆鼎哑然失笑,伸手一点婉宁的额头,「你个小财迷,你还未出阁,陛下就已经夸你两次了,你还不知足?」 婉宁顺势搂过穆鼎的胳膊,声音也低落下来,「昨天死了那么多的护卫和家丁,女儿已命墨香把一些赏赐和首饰当掉,换些银钱,以便多给些抚恤。」 穆鼎叹了一口气,「你有这心就很好了,府里的家丁抚恤,都有规定。他们多是家生子,日后我们善待他们的家人就是了。」 「镇西侯府那边,自然也有章程,咱们只管出银子就是。倒是此事是我们穆府欠了他们一个大人情。也幸亏借了萧府的护卫,不然昨日里还不定出什么祸事呢。」 婉宁也是一阵后怕,若不是云香去借了柴洪等人,昨天那场景,恐怕真的要落入来兴臣之手了。 想到那个撞桌而死的女孩子,婉宁身上就一阵发寒。 「好了,别想了,事情都过去了。」穆鼎拍拍婉宁的手,「抚恤银子自然是府里出,怎么也不至于让你典当首饰。爹爹知你想表达心意,尽力而为就好。」 婉宁点点头,「女儿又给爹爹添麻烦了。」 「这叫什么话,一家人不说这些。」 穆鼎走后,婉宁看着天光还好,就让檀香给她梳装,她要去萧府看看六姝怎么样了。 入府时,竹三衡正在给竹六姝喂药,安叔坐在一旁看着。 见到婉宁来了,竹六姝因药苦而皱起的小脸,立刻露出了大大的笑容,「恩人姐姐来了。」 婉宁笑道:「这是谁教给你的称呼?」 竹小姝小手一指,「哥哥说的,姐姐是恩人,又是姐姐,当然就叫恩人姐姐了。」 婉宁无奈地看向竹三衡,昨日里她都已经告诉他不要这么叫了,没想到他还是执意如此。 「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三衡不必如此。」 竹三衡听到婉宁还叫他三衡,心里舒服了一点。这半天来,安叔和府里人都管他叫小少爷,让他颇为不自在。 他只想当他的竹三衡,不想当什么萧长敬,更不想要那样懦弱无能的哥哥。 「姑娘对我兄妹二人有恩,自然就是恩人。」 听到竹三衡还一口一个兄妹二人,婉宁就明白了,萧长恭虽然以长兄自居了,但他这位流落民间的幼弟,还不愿认祖归宗呢。 「将军可回来过?」 安叔答道:「昨天夜里回来过一次,不过当时小少爷和六姝都睡下了,没能见着。一早又被陛下叫进宫去了。」 婉宁心里恍然,怪不得竹三衡还别扭着,原来两人自昨天后还未见过面。 「六姝吃了药,就再睡一会儿吧,三衡陪我去花园里走走可好?」 六姝有些小心翼翼地看向婉宁,「我不想睡觉,安爷爷说要带我去看鱼,我想跟他去看鱼。」 安叔立刻笑眯了眼,这一声安爷爷叫得他心都要化了,但还是看向婉宁,「金鱼池在花园当中,不如老奴先带六姝去别处玩吧。」 「六姝身上的伤如何了?」 竹三衡插言道:「郎中说了没有大碍,并未伤到内里,喝几副药调理下就好。她今天躺了大半天了,稍微活动下也好。」 婉宁这才放心,「那就去吧。我和三衡就在这院里走走。」 第80章 安叔这才放心,拉了竹六姝的手,一老一小出了屋子奔花园去了。 三衡看向婉宁,「恩人若是想劝我,还是免了吧,我竹三衡姓竹,与他萧长恭没有关系。待到那些侍卫的葬礼过后,我和六姝就启程回甘州。」 婉宁心里一阵无奈,这竹三衡真不愧萧长恭说的那样,脾气倔得很。 「今日里,京城中的几个消息你可都听说了?」 竹三衡点点头,「那来兴臣也是咎由自取,有了那样的下场也是活该,这样倒是比一刀杀了他还要更过瘾些。」 「所以,你还认为将军是懦夫么?」 「这与他有什么关系,药是来兴臣自己吃的。」 婉宁摇摇头,「我觉得未必如此简单。寒石散要想药性发作,要以烈酒送服。来兴臣是被我们当成囚犯抓住的,他又哪里来的烈酒?」 「你是说……」竹三衡也迟疑了一下,「是萧长恭在背后捣的鬼?」 婉宁瞪了竹三衡一眼,「什么叫背后捣鬼,而是……算了,也差不多吧。总之将军不是你说的懦夫。」 「你还记得他来救我们时说的第一句是什么,他当时可是明明白白地喊出了来兴臣三个字。若真惧怕他的地位,又怎么会喊出那样的话?」 「那为什么要跟我说不管?」 婉宁再次埋怨萧长恭不会教育弟弟,「他说不管,不过是为了磨一磨你的性子,他说你太偏激,也太像年轻时的他,怕你和他一样,日后为此吃大亏。」 「他有那么好心?再说,这些不说是你瞎猜的罢了,」 「什么叫那么好心啊。你是他的弟弟,他找你找了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了,当然希望你好啊。」 竹三衡轻哼一声,「找我找了那么多年?得了吧,我在甘州从未遇到过有人打听我的身世。」 「甘州收复后,义父满怀希望等人来接我回去,却到死也没能等来。我和六姝一路走到此,可从来没听说堂堂镇西侯还有个弟弟。」 「你所谓的他找了我那么多年,找到哪里去了?」 这话确实把婉宁问住了,之前的事她完全不知道,虽然相信萧长恭不可能放弃幼弟,但也确实没听过任何一丝传言。 若不是那日萧长恭在昏迷中醒来,第一句话说的是要找弟弟,她甚至根本不知道还有一个萧长敬。 「因为我怕害了你!」萧长恭的声音从院外响起,随后人也大踏步的走来。 即使现在脸伤已愈,萧长恭还是习惯性地戴着那张面具,看到婉宁提醒之后,才把面具摘了下来。 「我曾经在追击途中,一刀斩了北狄国主白濯的弟弟。若是白濯知道我还有个弟弟,可能在甘州城中,你说他会怎么办?」 竹三衡心里一凛,以他对北狄人的了解,若是能直接抓到还好。若是不能,恐怕甘州城里凡是和他同龄的男孩子都要遭殃。 看到竹三衡不说话,萧长恭继续说道:「你说我没有找你那么多年,我承认。甘州城未收复前,我根本不敢派人去找。生怕走露了风声,人没找到,却先害了你。」 「甘州收复后,我虽派人去找,但却不敢大张旗鼓的找。谁知道北狄人在甘州城留了多少暗探和细作?」 「便是这京城,你以为就太平了?三年前甘州城刚收复,我就在街上遭遇一次刺杀,半年前,我又遭遇了一次刺杀。」 婉宁听到萧长恭提到那次刺杀,一时间也是一阵后怕。那虽是他们的初遇,却也是在阎王殿前晃了一圈。 「这种情况下,我怎么敢大张旗鼓说我有个幼弟?我只能憋在心里,派人去找都心惊胆颤的。生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到时风声走露出去,危险的还不是你?」 「一旦北狄人发现了你,一刀杀了都是好的。我生怕他们把你押到阵前,用你来威胁我退兵。到时你让我怎么办,一箭射死你么?」 萧长恭越说越气,自从他知道幼弟失踪那一刻起,这样的画面就时不时地会出现在他的脑海当中。 每次出现,他都觉得,那个不知在何处的弟弟,已经被北狄人抓到了。 「便是这张面具,你觉得我为何要带?世人都以为我是为了遮脸伤,实际上是因为我曾听安叔说过,当年你出生时,我爹在信里说我们兄弟长得很像。」 「所以脸伤之后,我立刻就戴起了面具。甚至我曾想过,若是没有这伤,我自己也要往脸上划几刀,好让人看不出相似。」 「我问你,如果你是我,你敢不敢大张旗鼓的找?」 竹三衡大受震动,萧长恭说的这些,他从没想到过。一直以来,他想的都是怎么活下去,活到义父说的哥哥来找他。 事实上,义父更多时候就是让他等着,从不让他去寻找。若不是义父因病亡故,现在的竹三衡应该还在甘州城等着呢。 婉宁看到竹三衡不说话了,生怕萧长恭再说多了,引起了逆反,立刻上前,「别在院里站着了,还是进屋吧。将军这是办完差了?饿不饿,要不要吃饭?」 第81章 「不了,事情还没完,我马上还要回京郊大营,我就是不放心,回来看看。」 萧长恭说着,又看了一眼竹三衡,心里又气又后悔。气的是竹三衡不理解自己,后悔则是自己没说上两句,又发起火来。 婉宁见状,「既然这样,我有事想和将军说。」 竹三衡立时说道:「我去看看六姝。」 待到院里只有两人,萧长恭直接坐在了院里的回廊之上,「你说我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这脾气呢?」 「爱之深而责之切。将军就是太过在意了,所以关心则乱。」 「哎。不说这个了,你有什么事要和我说?」 「就是来兴臣庄子里的那些女子。她们受了来兴臣的折磨,虽错不在她们,但若是就这么放她们归家,她们的家人,恐怕未必愿意接纳。」 萧长恭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 婉宁点点头,「新净坊里的伙计也都练得差不多了,我想找几个人委派到外地去,开分店。这样就需要招一些伙计在前面招呼客人。」 「那些姑娘的模样都不差,放在店里正好。而且送到外地之后,也没人知道这些过往。她们能靠自己有一份工钱,日后无论是想嫁人还是想自立女户,都是过得下去的。」 萧长恭照例拉了婉宁的手放在手心里,「你想的很周到,这对她们来说也是好事。开新店的银子够不够?回头我让安叔取三千两的银票给你。」 看到婉宁摇头,萧长恭立马打断,「不许说不用,我的银子早晚也都是你的银子,你就当提前管家了。还有,以后你若出门,尽管来府里要人,这府里的护卫也都是你的护卫。」 「千万别不好意思,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婉宁心里甜得不行,微笑着点了头。 却说竹三衡在花园里,虽然人是陪着六姝看鱼,但心里想的却是萧长恭之前说的那番话。 他一直以来,对自己这个哥哥是有气的。义父总让他等哥哥来找他,可是他左等右等,却怎么也没等来。 甚至有的时候,他怀疑义父不过是在骗他。他根本没有什么哥哥,又或者他的哥哥根本不想找他这个弟弟。 尤其在他见过兄弟俩为了分家产反目成仇的事情后,就更觉得他的哥哥根本不想找他。 哪怕回了萧府,全府上下都为他回来而高兴,他也仍然觉得,或许萧长恭根本就没想认他这个弟弟。 但刚刚的那一番话,却彻底推翻了这种可能。 萧长恭确实是一直惦记着他,只是受困于情势,不敢找而已。 凭心而论,若身份互换,竹三衡也觉得他会和萧长恭一样,想找但不敢找。 七日后,在萧长恭送给婉宁的那处庄子当中,柴洪等人正式下葬。 墓地就选在了那庄子后面的小树林里,靠山面水,不远处就是庄子。往后逢年过节,也方便来祭拜一二。 尽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婉宁还是哭得泣不成声。 因为他们本可以不死,在战场上那样凶险的地方都活了下来,本来要过好日了,却意外地死在了一个疯子手里。 云香也在墨香的掺扶下,给坟茔添了一把土。 于她来说,最内疚的并不是向侯府借了柴洪等人,而是没有听从安叔的建议,带更多的人去。 如果人多一些,那场战斗的结果,或许会大不一样。 只可惜,现实里没有如果。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来兴臣现在生不如死。 以薛青河为首的京城名医们,果然医术高超,一连扎了几日,竟然真的就把来兴臣扎得能走路了。 既然能走路了,这流放之刑,就得开始服了。 出城之日,竹三衡带着六姝,特意去看了。 来兴臣虽然勉强能走了,但嘴角还是歪斜的,脖子被一根铁链锁着,由两个官差一路拽着,出了城门。 城门外,小七早已等侯多时,看到官差走近,便迎了上去。 「两位官差留步,这里有些散碎的银子,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还请笑纳。」 官差中的一人当下沉了脸色,「此人乃是陛下亲自定罪的流放犯,本就是吃苦受罪去的,这位爷也不用浪费银子了,我们不可能优待于他。」 小七顿时笑了,「官爷想岔了,这银子可不是赎罪银,而是买罪银。买他路上多受点苦。」 官差倒是有些意外,这向来都是给银子少受罪,还有没给银子多受罪的。 「这位爷您是……?」 小七压低声音,「镇西侯府。」 官差立刻抱拳,「失敬失敬。只不过这样的话,这银子我们就更不能要了。」 「这是为何?」 「舍妹……」官差看了一眼来兴臣,声音里充满了恨意,「舍妹现在就在穆姑娘的庄子上,说是日后可以在新净坊当差。」 「当初舍妹被掳走时,我正在外地押送犯人,等到回来时,事情已经过了两三个月。我四处打听,却没打听出她到底被谁掳走,更不知人在何处。没想到却是被这个畜生抓去了。」 第82章 「所以这次我特意申请了这趟差,当初我没能把妹妹找回来,就只好在这上替她出出气了。哦对了,这这位是我的生死之交,专攻刑狱,这次也是特意陪我走这一趟。」 「请这位爷转告穆姑娘,大恩大德,刘三记住了,必将尽数回报在来兴臣身上。」说到后面,刘三已经是咬牙切齿。 小七大乐,这下来兴臣可是有罪受了。当下转了转眼珠,把刘三拉得更远了一些,「长路漫漫,刘爷也别下手太狠了,万一这来兴臣整日里寻死觅活的,那还有什么乐趣?」 「不妨每隔几日找机会给他透露些消息,就说那皇帝又想起他爹的好,说不定过几年就能免了他的罪,到是他又能做成国公世子了。他有力气活着,咱们才有的玩不是?」 刘三脸上露出笑意,「小人省得,这位爷尽可放心就是。」 最后小七还是不由分说把银子塞到了刘三手里,「二位路上多保重。」 「告辞。」 回城的马车上,竹三衡问萧长恭,「来兴臣到底是怎么回事?」 自那日把话说开之后,竹三衡虽然还没有正式认祖归宗,但兄弟俩的关系确实好了很多。 「你觉得呢?」 「他的药肯定是你放进去的,那日我们在庄子里搜出了那么多寒石散,而且人一直是你的人看押,放一包药很容易。关键是你是怎么让他吃下去的。」 萧长恭点点头,「不错,药是我让小七放到他身上的。至于吃么,我料定他会自己吃。」 「为什么?」 「因为疼,也因为恐惧。在他那庄子时,我就派人狠狠地打了他一顿,后来婉宁气不过,又让人打了二遍。虽然用的都是打人虽狠但不留伤的方法,但身上的疼,确实是实实在在的。」 「他从小就是个纨绔,哪里受得了这份痛?痛不过,自然就要吃那五石散来让自己好受些。」 「再加上他已经成瘾了,一有心情烦躁、焦虑恐惧,就不自觉会想去寻求药物的帮助。两厢一作用,他身上又有药粉,你说他会不会吃?」 「可是……这并不保准,万一他挺住没吃呢?」 「世间哪有万无一失的事情。如果他不吃,我也不会放过他,只不过要多花些心思和时日罢了。」 萧长恭看着弟弟那张与自己十年前极为相似的脸,「我知你心中所想,觉得这样的人就该一刀杀了。十年前我也是这样的想法,也是这样的做法。」 「可是现在不同了,我有属下,有你,有未过门的妻子,已经不是可以快意恩仇的时候了。」 「前几天京城发生的事你也看到了,赵晋泽成为庶人,他的妻子孩子全都入了宗人府,往后一辈子,就只能是软禁到死。就连府里的下人也是全数被处死。」 「护国公一家被流放,所有来氏族人全部被罢免,更不要说禁军副统领被夷了三族,死人过百。这就是一人做错,牵联所有人的下场。」 「我现在就是这侯府的当家人,一旦我出事,我手下的人也全要死。即便不死,他们也要做为罪人,或流放边关,或充为军奴。所以我不能为了我自己的一时痛快,拿所有追随我的人冒险。」 「如果你只图一时痛快杀掉来兴臣,但却让六姝成为罪奴,甚至充为官妓,你还会杀掉他么?」 竹三衡想也没想地就摇了摇头,无论如何,六姝的安危都是第一的。 「但我会想办法暗地里下手,可能时间会长一些,但绝不会放过他。」 萧长恭轻笑起来,「所以,你以为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什么?来兴臣明知婉宁是我未婚妻,还要对她动手,凭这一点,他就死定了。」 竹三衡眯起眼神看着萧长恭,「你别不是给自己找借口吧。恩人现在可还没过门呢,连累也连累不到她身上去。」 「她虽没过门,但已经是我的人了,我当然要为她负责。」 竹三衡立刻跳起来,头顶砰地一声撞在车厢顶上,「已经是你的人了?恩人才多大,还没及笄呢吧,你怎么能下得去手?我以为你和来兴臣不同呢,原来也是一样的畜生!」 萧长恭瞬间脸就黑了,黑的跟锅底没什么两样。 「你给我闭嘴,你才是畜生。我的意思是说我和她已经过了文定,这种情况下,一旦我出事,她也要受牵联,而且以后根本没人敢娶她。她不就相当于我的人了么?」 竹三衡狐疑,「就只是这样?」 萧长恭忍无可忍,一脚把竹三衡踹出了车厢。 婉宁一直在后面的马车里关注着兄弟俩的状况,忽然间看到竹三衡跌出车厢,心里一紧,赶紧叫停了马车,把竹三衡扶到自己车厢里。 「怎么回事?他打你了?他怎么下得去手?」 竹三衡想到萧长恭最后气急败坏的表情,心情却是好得很,当下摆摆手,揉了揉自己摔痛的地方,「没事没事,没坐稳。」 这下换婉宁狐疑了,哪有坐马车会掉出来的,而且看那样子,像是被踹出来的似的。 第83章 不过看到竹三衡笑嘻嘻的样子,倒不像是真吵架。 正困惑的时候,前面的马车停下,小七走到婉宁的车厢外,「穆姑娘,将军说请你过去,他有要事相商。」 竹三衡立刻嘟囔一声,「借口。」 婉宁忍住笑,这竹三衡对谁都是彬彬有礼,但唯独对上萧长恭,就跟吃了呛药似的。 待到婉宁离了车厢,竹三衡看着已经在车厢里睡熟的六姝,脸上才算露出了笑意。 虽然萧长恭不如他想象中的那般肆意潇洒,但这样的哥哥,好像也不错。 随着竹三衡和竹六姝的入住,镇西侯府算是彻底的热闹了起来。六姝更是在府里玩疯了,每天睁开眼睛,就去找她的安爷爷,然后一老一小,吃过早饭后就在府里四处「探险」。 据说萧长恭隔三差五也会从京郊大营回府看看,兄弟俩还挺和谐的。 然而好景不长,这日婉宁正在新净坊里查看最新出的香胰皂,就看到小七走了进来。 「姑娘,安叔让我请您过府,我们将军又和小少爷吵起来了。两人谁也不理谁,小少爷还说要离家出走。」 婉宁听了一阵无奈,「这两个人什么毛病啊,吵了好,好了吵的。」 这兄弟二人,对谁都是又有礼,又有耐心。但只要这兄弟二人一对上,就几乎没有不吵架的时候。 小七有些尴尬,此时还有沈松明和吕大力在场,他不好说自家将军和将军弟弟的不是,「姑娘还是跟我去一趟吧,安叔说,他们俩也就只有你能劝得住。」 「行吧,我跟你走一趟就是了,沈掌柜,吕掌柜,这新出的枫叶皂做得不错。上次的菊花皂也给我装上两份,我拿去给三衡和六姝。还有状元斋新出的点心也拿上两份。」 小七立刻道:「请沈掌柜记在侯府的账上,我们将军说了,日后侯府的皂都从这儿走,每个月一结,状元斋也是如此。」 「是。」 去侯府的路上,小七说明了兄弟俩吵架的缘由,原来是萧长恭着急开宗祠让竹三衡认祖归宗,同时也把竹六姝的身份定下来。 为了不在仪式上出错,就给竹六姝请了个教养嬷嬷,教她各种礼仪。但是六姝自由惯了,一时间不习惯,萧长恭催得又急,今日里便被嬷嬷打了手板。 竹三衡心疼妹妹,训斥了嬷嬷,萧长恭恰好听到了,就说他不懂事,如今这样怎么能入宗祠做萧氏子孙。 竹三衡一听就炸了,说既然觉得他当不了萧家人,那他不当就是,他还做他的竹三衡。 于是兄弟俩就这么吵开了。 婉宁听了不由皱眉,这一大一小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明明都是好事,怎么就不能好话好好说呢。 婉宁在小七的催促下一路到了侯府,却没见到萧长恭,说是气得直接回了京郊大营。 来到竹三衡和竹六姝居住的小院,果然看到竹三衡正在拉着妹妹要往外走,安叔正在门口拦着。 「我说敬少爷,不是,三衡少爷,这眼瞅着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你要带着六姝去哪儿啊。」 「我们回甘州。」 「回甘州少说也要走上三个月,到时天寒地冻的,六姝还不得冻出病来。」 「哼,我们兄妹二人就是这么走过来的,如今有什么回不去的。」 婉宁插话道:「当然能走得回去,但六姝的未来你就不考虑了么?」 安叔一看婉宁来了,立刻松了一口气,「穆姑娘来了,快请里面坐。萧勤,给姑娘上茶。」 六姝看到婉宁也很高兴,撒开竹三衡的手,跑向婉宁,「恩人姐姐。」 婉宁板起脸,「不是说叫好了不叫恩人姐姐了么,来,叫声穆姐姐。」 「穆姐姐。」 「这才乖,我给你带好吃的了哦,走,咱们进屋去吃。」 看竹三衡还站在那里不动,「要走你自己走,六姝留下,将军说了,日后等她长大,不但要给他选门好亲事,还要厚厚地陪上一份嫁妆,让她衣食无忧、平安顺遂的过一辈子。」 「跟你回甘州,你能给她选什么好亲事,是杀猪的,还是卖菜的?」 竹三衡不服气,「京城里规矩这么多,六姝这两天一点都不开心,我想让她快乐,不想让她被这些规矩束缚得喘不上来气。」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真嫁个杀猪卖菜的,倒是不用守规矩了,难道那就是你希望她过的生活?」 竹三衡语气一顿,「可是那也不用连她也改名字吧?难道她叫竹六姝就不是我妹妹了?」 「叫什么对你来说无所谓,但是对那些要娶她的人却是有所谓的。高门府第,既看中人品,同时也看中出身。」 「六姝出身不高,这是不争的事实,改了姓,入了宗谱,就相当于提了她的身份。日后成亲了,婆家也会对她多敬重一些。」 「女子活在世间不易,在家要靠父亲、哥哥抬身份。出嫁后想要过得好,既要靠娘家撑腰,也要靠自己的本事打理好中馈事务,平衡好家族关系。这二者缺一不可。」 第84章 「可是,那也太辛苦了,我不想让六姝过那样的生活。」一想到妹妹会吃苦,竹三衡的心里就不是滋味,他宁可自己受苦,也不愿让妹妹受苦。 「只要是当正妻,这都是必须要经历的。给人做妾倒是可以不管这些,难道你愿意?」 竹三衡眼睛一瞪,「那怎么可能!」 「那不就是了。我知你心疼妹妹,可是六姝也有自己的人生,你不能事事都替她挡了。」 竹三衡张张口,最后只说出一句,「我说不过你。」 婉宁笑得极为灿烂,知道竹三衡的脾气,这话就相当于「你说得对」。 「知道错了就去给嬷嬷道歉,我可是听说你把人家训斥了一顿呢。」 「还有,从今天开始你也要学习各种礼仪,开祠堂可不是小事,你想要有个好开端,这事必须重视起来。」 竹三衡刚要反驳,就听得婉宁幽幽地说道:「不然,日后论将起来,人们难免会说,这萧六姝虽然改姓了萧,但到底还是野孩子出身,你看他那哥哥就知道了。」 竹三衡气得直咬牙,「我去还不行么。」 婉宁偷笑,旁边的安叔也是一脸慈祥,这六姝就是竹三衡的软胁,凡事只要拿六姝说事,就能让他乖乖听话。 「就是敬少爷这性子,着实让人头疼。」 「安叔也不必太过在意,先前我曾就三衡的事问过我家祖母。祖母说三衡这十余年过得甚是艰难,一直想得都是如何活下去。如今突然变成了少爷,还是大将军的弟弟,难免会敏感自卑,生怕自己配不上这个地位。」 「因此一旦将军拿这个说事,他就会炸毛。对于六姝身份的敏感,正是因为对他自己敏感。只要假以时日,安排他习文学武,他有了自信,这份自卑也自然就去了。」 安叔点点头,「老夫人的见识当真是比我这个做下人的要强一些,还望姑娘代将军谢过老夫人。」 「安叔客气了。祖母也希望将军能兄弟和睦的。」 到了嬷嬷处,竹三衡恭敬地行了一礼,「三衡之前多有冒犯,还望嬷嬷恕罪。」 这位嬷嬷姓刘,虽然长着一张圆脸,但到底是做过多年嬷嬷的人,板起脸来甚至有威严。 看到竹三衡行礼,也没有避让,而是坦然受了一礼,「我既受将军所托,教导你兄妹二人习礼,就自然不会真的怪罪于你。但你既然认错,就当受罚。」 「罚你十下板子,你可愿意?」 竹三衡咬咬牙,「愿意,就是不打屁股行不行?」 婉宁噗地一声笑出来,被刘嬷嬷瞪了一眼后,赶紧行了一礼,溜出屋去。 这下她终于明白,竹六姝到底是怎么看到过竹三衡的屁股了,感情是打板子的时候。 一晃到了十月,盛京城里的枫叶由绿转红,而银杏叶同样也由绿转黄,形成了盛京城京郊的两大盛景。 而这样的盛景,向来是开宴会的好借口。 一向低调的南安伯府竟然破天荒地办了个银杏宴,并且分别给安宁和婉宁下了帖子。 这就很有趣了,一般来说一府的姐妹,下一个帖子就好,这给两人单独下帖子显然是有说法的。 给安宁下帖子,婉宁一点都不意外。 前一世,安宁就是与南安伯府的次子定的亲,虽然那时安宁的亲定得不情不愿的,但这一世明显不同,安宁对于这次南安伯府的宴会很是上心。 虽然伯府还是要比侯府差上一些,让安宁心里还是有些泛酸。一直以来她都深信自己会比婉宁嫁得好,没想到到底还是没比过。 不过,现在的安宁已经不是半年前的安宁,对于这一点已经很能接受了。 至于单独给婉宁下帖子么,以婉宁的分析,很可能是因为萧长敬。 半月前,镇西侯府开了宗祠,请了京里有名望的人作见证,让竹三衡认祖归宗,成了萧长敬。竹六姝也做为义女,改名为萧六姝,记在正妻陈氏名下,等同于嫡女。 这镇西侯萧长恭突然间多出了个弟弟,年龄也是十四岁多快到十五岁了,正是可以相看的年纪了,之前未能与萧长恭结亲的府第立时就动了心思。 那萧长敬一来不丑,还挺英俊;二么,听说对义妹极为温柔照顾,这可比那个没事总戴着面具阴晴不定的萧长恭好多了。 而且镇西侯刚刚把幼弟寻回来,肯定要对他多多照顾,若是哪家能把他招为女婿,未来的好处还能少么? 就是这镇西侯府没有女眷,想找人去说亲,也没门路。思来想去,就只能把帖子下给婉宁了。怎么也是未来的嫂子,长嫂如母,帮着相看相看也没什么。 是以,这阵子的京城各宴,都把下了帖子给婉宁。 婉宁想通这一点时,当真是哭笑不得。她是未来的长嫂不错,但萧长敬可是比婉宁还要大上好几个月的。 萧长敬知道后也是目瞪口呆,他一直觉得婉宁那么沉稳、处变不惊,肯定要比他大的,没想到竟然比他小。 第85章 再想到以后他还要管婉宁叫嫂子,而且都说长嫂如母……萧长敬就觉得生无可恋。 「我说萧……大哥,」萧长敬现在还是习惯直呼萧长恭其名,叫大哥什么的,酸。 「你这老牛吃嫩草也太过了吧。恩人那么小,你怎么下得去手?」 萧长恭顿时一脸黑线。 萧长敬任由萧长恭黑着脸瞪着他,继续说道:「你二十二岁,恩人十四岁,差了八岁。我今年十四岁,六姝六岁,也是差八岁,你就不能学学我?」 萧长恭满脸都变成了黑色。 当晚,萧长敬练功时,发现绑腿里的铅块多了一倍。 萧长恭「笑容可掬」地站在萧长敬面前,手里拿着马鞭,「一百个大跳,少一个都不许上床睡觉。」 婉宁知道后,抱着萧六姝笑得直抽抽,任由萧长敬一脸黑线的看着她。 想到这些事情,婉宁觉得这帖子也没那么碍眼了,这时安宁也来到婉宁的清兮院,「四妹妹可收到南安伯府的帖子了?这个银杏宴你可是务必要去,就连母亲也要去呢。」 安宁说的母亲,自然是指她们的嫡母王氏。想来南安伯府是真的对安宁有意,不然不会把王氏一起请去。 婉宁点点头,「那就陪三姐姐走一趟吧。」 「不过咱们也不好空着手去,听说你新净坊又出了银杏皂?能不能给姐姐我匀几份出来,正好当个见面礼。」 要说那沈松明当真是个人才,每个月都要根据节气、时令推一款新皂和新的糕点。 重阳时新净坊推菊花皂,状元斋时就出菊花糕;然后又是枫叶皂,以及做成枫叶形状的玫红糕。 现在又搞了个银杏皂出来,与之搭配的是状元斋的杏仁酥。 而且每一种都不是无限量开卖的,每个月就卖一百份。若是卖没了,就得等到两个月后,如果到时再买不到,就只能等明年了。 因此,最近京城里的人家,都以能用上当月的新净坊的香胰皂为荣。 「我每个月手上有三个名额可以用来送礼,就都给姐姐好了。」婉宁手上当然不只这些。每月里,新净坊都要送一份新品给周氏、穆鼎和萧长恭,铁英兰那里也是不曾落下的。 只不过,这些都是不能动的。 安宁也不贪心,三份已经足够了。 其实,参加宴会是不需要带礼物的,不然举办宴会就成了敛财了。所以安宁才打了婉宁的香胰皂的主意,既不多贵重,但又是一份不错的心意。 到了宴会那日,婉宁只是稍稍打扮了一下,就与安宁、王氏一起乘坐马车去了南安伯府在京郊的庄园。 毕竟今日安宁才是主角,婉宁不想太抢风头。 南安伯府的这个庄子,就在京城不远,可是比萧长恭送给婉宁的那个近得多了。坐马车,只要不到一个时辰,就能走得到。 南安伯府号称百年世家,先祖跟着开国皇帝打过江山的,虽然这几代因为降位袭爵,只是个伯爷,但底蕴却是萧长恭这样的新贵不了的。 宰相夫人亲到,南安伯夫人肯定是要亲迎的。 在门口热络一番之后,南安伯夫人带着王氏去夫人们的聚会的地方,安宁和婉宁则由南安伯夫人的三女儿领着,前往未出阁的姑娘们的地方。 路上,婉宁仔细打量了一下南安伯的三女,来之前安宁介绍过,此女名叫房文馨,今年十二岁。 长得虽然不算国色天香,但也是唇红齿白,眉清目秀,就是有些不爱说话,不过礼仪进退间,还是很得体的。 只从外表和家世上,与长敬倒也般配,可以放入备选。 等到了庄子后山的一处银杏林,婉宁的注意力便都放在了十二三岁的姑娘身上,以一种老母亲相看儿媳妇的心态打量着她们。 却忘了自己也不过是和她们同龄而已。 只能说重生一次,让婉宁的心态成熟了许多,已经做不回十四岁的单纯少女了。萧府长嫂的身份,也是适应得很好。 这一处银杏林不小,中间单有一块空地,建了座暖阁,应该是专门是为赏叶景而备的。 暖阁内四处都有座,还有下人流水价地端上茶盏和小食,再加上此时温度刚好,凉风习习,搭配上满眼的黄色银杏叶,称得上是心旷神怡。 婉宁坐了一会儿,把同龄的姑娘都相看了一遍,最终还是只有房文馨一人入得了婉宁的眼。 安宁只在暖阁里坐了一会儿,便被南安伯夫叫去了,临走前看了一眼婉宁,满脸的喜意。 看来对方还真是看上安宁了。 枯坐无趣,婉宁便一个人向林间走去,想找几片比较好看的叶子,回去拿镇纸压了,正好可以做成书签。 房文馨见状也走了过来,陪着婉宁一起捡树叶。 慢慢地熟识之后,婉宁发现,房文馨还是比较爱说话的,而且很有主见,只是说话声音小,所以平常不愿多说。 这倒不是什么大毛病,渐渐长大后也就好了。而且这种外柔内刚的性子,说不定正好能克制萧长敬那表面谦逊,实则火暴的脾气呢。 第86章 待两人回到场中间的暖阁时,时间已经过了一会儿,这时大家正热烈讨论着刚刚被流放出京的护国公一家。 「听说那来兴臣很惨呢,躺了几天,被一众郎中挨个扎针,好不容易能起床了,立刻就被赶出京城了。」 「那也是他活该,听说他可没少残害无辜的百姓。更不要说那日还袭击了相府的车队,要不是穆家姑娘有侯府的人拼死护卫,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是啊,那穆姑娘也是够倒霉的,出去散个心,还碰到了这样的事。」 周围人正准备附和,却不料有一个尖锐的声音插了进来,「她有什么可倒霉的,要我说,就是她穆婉宁四处招摇惹的祸,不然,怎么别人不出事,就她一个人出事。」 婉宁不由冷笑,看来褫夺封号这件事,还是没能让吴采薇长得教训,这刚刚解了禁足,又出来蹦达了。 此时暖阁里,安宁并不在,自然也不会有人冒着得罪皇帝外甥女的风险,替婉宁说话。 房文馨却是气不过,而且别人可以不说话,她却不能不说。毕竟这是她母亲举办的宴会,作为主人家,不能任由请来的客人被这么羞辱。 当下,房文馨走进暖阁,「吴姐姐怎么能这样说,明明是来兴臣那厮做恶,与穆姐姐有什么关系?」 两个月不见,吴采薇比夏天时瘦了一圈,本就有些吊梢眼的面相,此时更显刻薄了。 看到婉宁也随着房文馨走进暖阁,吴采薇眼神瞬间爆发出种一恶毒的光芒,「怎么,我说错了?京城这么多女眷,那来兴臣怎么别人不找,偏偏找上她穆婉宁?」 「我看分明就是她穆婉宁有问题。苍蝇不盯无缝的蛋,说不定就是她与那来兴臣有什么私下的勾结,想趁着这事情约会呢,可怜那些侍卫哟,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你……」房文馨气得脸通红,她虽有主见,可到底吃亏在年龄小上。加之平时说话也是柔声细语的,怼人这种事并不擅长。因此虽气红了脸,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婉宁看着吴采薇那副自以为说出真理的样子,心里嗤笑一声,走上前去,「初见乡主时,乡主还是县主,封号和静。当时婉宁便觉得可惜,这样好的封号竟然安在了这样一个人身上,实在是暴殄天物。」 「果不其然,没过几个月的时间,和静县主就变成了吴乡主,这下叫起来就顺口多了。」 这下轮到吴采薇气得涨红了脸,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封号是皇帝下旨褫夺的,敢对这事有意见就是对皇帝有意见,饶是吴采薇,也不敢乱说。 「哼,你不必转移话题。就说这半年来,哪次有你的时候不出意外?和你打场马球,你都要玩个故意坠马的戏码博取同情;四月份时你还被那南边的娼馆盯上了,要不是被京兆尹府的捕快撞见,怕是你这会不定在哪个窑子里接客呢。」 这话说得可就恶毒了,即便婉宁想忍,也是无法再忍。若是不反驳回去,这不是她一个人丢不丢脸的问题,而是整个宰相府和镇西侯府都要跟着丢脸的问题。 既然已经不能善了,那就不必再忍,痛痛快快地报复一场好了。 当下婉宁脸上浮起轻蔑地微笑,「吴乡主刚刚的话,虽然都是放屁,但有一点却说对了,就是这但凡出事之人么,必是有问题的。」 婉宁笑咪咪地把话说完,随后抡圆了胳膊,狠狠地给了吴采薇一个耳光。 啪! 这一声耳光,清脆又响亮,听得婉宁心旷神怡,虽然右手接下来就是火辣辣地痛,但想到吴采薇的脸上肯定会更痛,心里就觉得自己这手,越痛越好。 这一下耳光不仅把吴采薇打懵了,更是把周围一圈贵女也打懵了。 都是京城贵女,讲究的是唇枪舌剑杀人不用刀的,怎么忽然间就动起手来了? 「你,你,你敢打我?」 「不是吴乡主自己说的么,来兴臣找上我,就是我有问题。那我打了你,就是你有问题。所以吴乡主要不要坦白一下,你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勾当,不然我怎么别人不打,专就打你一个呢?」 吴采薇只觉得脸上一片火辣辣地痛,同时比脸上更痛的,是一种极度的屈辱感,她竟然被一个庶女当众打了耳光。 「你敢打我,你,你这是在打皇家的脸面,是打当今陛下的脸面!我要进宫告御状,告你侮辱皇亲国戚!」 「你是没睡醒吧?打你就是打陛下的脸面?你的脸是有多大啊,敢代表陛下?再说你什么时候能代表皇家的脸面了,你以为你是谁?当今皇帝姓赵,你姓什么,你又凭什么代表皇家?」 「皇家确实是有脸面的,但那脸面是历代先皇开疆拓土打出来的,是当今陛下励精图治攒下来的,是各位皇子克己复礼、为臣子表率做出来的。你呢,你除了打着皇家旗号胡说八道,你可有给皇家脸面贴过金,增过光?」 「早在马场那日我就说过,皇家颜面是用来维护的,不是用来做遮羞布的。今日这句话,同样适用。」 婉宁一番话说得义正辞严,周围人全都被震住了。心里也暗暗佩服婉宁,打了皇帝的外甥女还能拿出一套维护皇家颜面的说辞来,当真是厉害。 第87章 房文馨眼睛亮亮地看着穆婉宁,觉得这一巴掌真是畅快,这才叫出气,这才叫解恨。 吴采薇被婉宁骂得发懵,一直以来,只要她提到皇家脸面,周围人立刻都不敢吱声了,怎么今天却不好用了? 再看四周,只看到了一众鄙夷的眼神,吴采薇顿时恼羞成怒,「我跟你拼了。」 眼看着吴采薇像疯子一样伸长指甲就往婉宁的脸上扑,周围人纷纷躲开,婉宁也飞快地向后退,正要躲避不开的时候,一只手伸出来,牢牢地抓住了吴采薇的手腕。 「呼,云香,多亏你了。」婉宁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吴采薇发起疯来,也不比那来兴臣逊色多少。 「奴婢来迟了,姑娘没事吧?」 「放开我,你个贱人,我是皇帝的外甥女,是皇亲国戚,你敢拦我,我要告御状,让皇帝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住手!」 暖阁外传来一声怒喝,回头一看,正是南安伯夫人和王氏,以及其他一些府第的夫人。最末处,跟着的是一脸震惊的安宁。 众人慌忙行礼,「见过伯夫人。」 云香也应声松了手,然后站在婉宁身边,虽低眉顺目,但全副心神都在警惕着吴采薇的一举一动。 南安伯夫人与王氏不同,甚有威严,只是站在那里眼神一扫,众贵女便觉得喘不过气来。 吴采薇也被伯夫人的气势震慑住了,站在那里恨恨地看着婉宁。 「文馨,你来讲,怎么回事。」 「是,母亲。」当下房文馨就把事实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众人都是当事人,也听得出房文馨说得甚是客观,既未添油,也未加醋。 「众位姑娘都是当事人,我家女儿可有说的不对的地方?」 无人出声。 南安伯夫人冷笑一声,「吴乡主还真是威风,在别人府第上出言不逊,不过我从未给长公府下帖子,吴乡主又是怎么进来的?」 此话一出,众人看吴采薇的眼神就更加怪异了。之前还有人纳闷,吴采薇和穆婉宁有隙,这事大家都知道,怎么南安伯夫人却将两人都请了。 原来竟然是吴采薇不请自来。 程雪遥躲在人群里,肠子都要悔青了,早知道就不带吴采薇来了。可是这时也不能躲着不见人,不然查出来了,丢人丢的更大。 当下程雪遥从人群中走出,款款一礼,「回秉伯夫人,是晚辈带吴乡主进来的。并非只有意捣乱,只想着若能借着这个机会,让乡主与穆姑娘之间化干戈为玉帛,也是一桩美事,没想到让两位误会更深了。」 按说程雪遥这番话也算得体,若是追究起来,顶多是好心办了坏事。 只可惜南安伯夫人却不吃这一套,冷笑一声,「国子监祭酒真是教的好女儿,年龄不大,却做主做到我南安伯府头上来了。我们南安伯府庙小,装不下你和吴乡主这两尊菩萨。二位请吧。」 众人听了当下一惊,这竟然是当众撵人的意思啊。这下可是把国子监祭酒和长公主府的脸面放在地上踩了。 而且丢面子是小,程雪遥往后的婚事艰难才是事大。 吴采薇还好,毕竟有个长公主的娘和当皇帝的舅舅。可是程雪遥就惨了,没有哪个有身份的府第,会愿意娶一个出去参加宴会,还被主人家赶出来的女子。 程雪遥的脸色刷地一下就白了,本来她的肤色就白,这下更是连一丝血色也没有。 当然,这也怪不得别人,要怪只能怪她在别人府上也要擅自主张。 至于吴采薇,这样一番做派,实在与是给「皇亲国戚」四个字摸黑。 婉宁目送吴采薇和程雪遥被下人带了出去,然后赶紧上前一礼,「婉宁给伯夫人添麻烦了,望伯夫人责罚。」 无论她多么占理,到底也是在别府上打了人,搅了人家的宴会,还是要有一个认错的态度的。 王氏也上前道:「你这孩子,怎么如此莽撞。」 若是以往的安宁,这会儿肯定是有多远躲多过远。但是经过最近几个月的事情,安宁对婉宁,真就生出了些许的姐妹真情。 当下安宁走到婉宁身边,也给南安伯夫人行了一礼,「妹妹莽撞,还望伯夫人见谅。」 南安伯夫人打量了几眼婉宁,又看了看安宁,微微点头,「前段时间听闻穆姑娘在来兴臣作恶时,敢拔了簪子上前拼命,当时还以为这是夸大之言。今日一看,倒是有几分可信了。」 「只不过打人虽然解气,但终究是下策,只能解一时之困局,却不能治根本。」 婉宁再次行礼,「谢伯夫教诲宽宥。」 「行了,不是大事,不必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样子,各自去玩吧。」 「是。」 待南安伯夫人走后,房文馨立刻走到婉宁身边,「穆姐姐你真是太厉害了,我娘一直要我勇敢些,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榜样。」 婉宁摇摇头,「你啊,真是舍近求远,有你娘那么好的榜样你不学,干嘛学我。」 第88章 房文馨有些困惑,「我娘?」 「刚刚伯夫人只那往一站,连吴采薇都不敢吭声了,那是何等强大的气场?我若有那个气场,根本不用动手打人,只要瞪上吴采薇一眼,她自然就闭口不言了。甚至她压根就不敢说那些话。」 房文馨若有所思,但最后还是灿烂一笑,「不管,反正你是我的榜样。」 回到府里,周氏面容严肃地看着婉宁,「你怎么就那么大胆,竟然抬手打人?」 婉宁此时可没有在银杏林里的理直气壮,而是委委屈屈地向周氏解释,「孙女儿也是一时气糊涂了,那吴采薇污蔑我也就算了,还拿死去的护卫说事。」 「而且言语恶毒,若不强势的反驳回去,我们穆府的面子就算是彻底被放在地上踩了。」 「南安伯夫人可是专门把三姐姐叫去说话呢,我宁可让她觉得三姐姐有个泼辣的妹妹,也不想让她觉得我们穆府出来的姑娘都是软柿子。被人指着鼻子骂了,还不敢还嘴。」 「那你就敢打人?那可是皇帝的外甥女,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的。」 「吴采薇可恨就可恨在这一点上,她仗着这层身份,做了多少恶事?若不是因为她,将军又怎么会在鬼门关前走上一遭?那些护卫死得那么悲壮,却被她说成了冤死鬼,孙女儿现在想到她那些话,还想再补一巴掌呢。」 「唉,你啊……」 同一时间,京城的一些茶馆之中。 一位客人坐在茶馆最前面的桌了上,拍着桌子嚷嚷,「我说掌柜的,这王献之的故事什么时候开讲啊,再不开讲,我可就走了。」 「就是,就是。」周围人纷纷除附和。 茶馆的掌柜赶紧出来鞠躬打圆场,「各位看官且莫心急,九先生已经到了,正在后面准备,大家稍安勿躁,咱们这就开场。」 不多会儿,易了容的风九从后面走到台前,坐在茶馆单僻出来的一角,清了清嗓子,醒木一拍,「上回书说到,这新安公主看上了王献之这位大才子,可是碍于自己已经成亲,夫君还在,便只能忍下。」 「谁知道,新安公主的夫君恒济也是个不安分的,为了夺权竟然要谋害自己的叔父,结果事情败露,被皇帝流放了。这新安公主二话不说就与恒济和离了。」 「新安公主没了夫君,便又打起了王献之的主意。可是她是公主,自然不能做小,就得找个由头,让那王献之休妻。」 「这一找,还真就让她找到了理由,那王献之虽与元配夫人恩爱,但却无子。」 「那新安公主便抓住这一点,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让她那皇帝弟弟,给王献之下了一道圣旨,让他休妻再娶。」 「要说那晋孝武帝也是个糊涂的,就竟然真的下旨拆散了人家恩爱的夫妻。王献之为了避娶,不惜用火烧坏了自己的脚,结果也是无用,不得不休了自己恩爱非常的妻子。」 「于是王献之就在那桃花渡,送别元配郗氏,夫妻二人当真是洒泪而别……」 要说风九的口才,用来做暗卫,实在是可惜了。这一段故事虽然内容不多,却是讲的声情并茂。 尤其是王献之送郗氏大归那一段,更是讲得动情不已,听者无不潸然泪下。 而且风九不只讲,还找了一个拉弦子的,配合着情节,把悲剧的气氛渲染到了极致。 最后故事结尾,风九又道:「所幸现在不是那晋孝武帝的天下,当今的陛下,不仅文治武功要远远强于晋帝,这教育皇子皇女的本事,也要是好上千百倍。」 「咱们那位获嘉公主,不仅美貌无双,更是知书达礼,一心想的都是怎么给皇帝排忧解难……」 这就是风九聪明的地方了,虽然这故事是影射吴采薇的,但通篇不提吴采薇,只讲新安公主如何跋扈,讲晋帝如何昏庸,然后又讲当今皇帝如何英明、公主如何孝顺。 故事虽然是悲剧,却显得当下的生活弥足珍贵。 可是,风九没提吴采薇,却不代表听客们不往吴采薇那儿想,尤其这强嫁的戏码,怎么听都怎么觉得与吴采薇相似。 随后,没几日,就又传出来了一个更大的消息,南安伯府举办宴会,那吴采薇不请自去,然后又被南安伯人当众赶了出来。 这下众人讨论的就更加热烈了。 「诶,你说,该不会是这吴乡主强嫁萧将军不成,又看上南安伯了?」 「可是南安伯已经有妻儿了啊。」 「那王献之还有呢。八成是觉得自己年轻,又不甘心作妆妾,就想挤掉伯夫人,当家做主呢。」 「对啊,怪不得被南安伯夫人赶出来呢,要是我,那就不只赶出去了,非得打出去不可!」 「就是就是。」 婉宁是在新净坊里听到这些传言的,当下也是哭笑不得,不得不感叹,百姓的八卦力量实在太强大了。 吴采薇气得差点吐了血,她从南安伯夫人那儿出来之后,本想立刻想进宫告状的。 可是先后请见三次,无论是皇帝还是太后都没见她。太后甚至下了一道旨意,让她无诏不得入宫。 第89章 吴采薇这下真的是欲哭无泪。 更不要说南安伯夫人在吴采薇走后,就立刻写了一道折子送进宫。控诉吴采薇不请自去,仗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大闹宴会,当众辱骂客人,让南安伯府在众贵女之间颜面扫地。 皇后接到折子后,立刻秉了太后,太后也气自己这个外孙女不争气,想不明白当初怎么就觉得她哪儿都好的。 于是才从长公主撤离没多久的四位嬷嬷,又住回了长公主府。 吴采薇挨了打,状没告成不说,反而又开始了天天抄书的悲惨生活。 「穆婉宁,你给我等着,等萧长恭从京郊大营回来,非一次整得你翻不了身不可。」 婉宁打了吴采薇一耳光,并未惹出什么麻烦事来,但周氏还是把婉宁禁足在府里,并放出风声说是让婉宁闭门思过。 虽然婉宁用话把吴采薇与皇家颜面分割得明明白白地,但吴采薇毕竟是皇帝的外甥女,皇帝自己怎么厌恶都没关系,可未必就允许别人厌恶。 万一皇帝因为这事堵了心,龙颜一怒,婉宁也还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做出一些认错的态度来,有益无害。 婉宁也乐得在家清闲,不然又要被安宁拉着参加各种宴会。 南安伯夫人自从上次银杏宴后,又没了信息,王氏也拿话风试探过一回,并未得到回应。 这下王氏也有些看不明白了,不知道这南安伯夫人打的是什么算盘。按说那日特意把安宁叫说话,摆明了是有意的。 早间给周氏请安时,王氏把这事说了出来。 婉宁听了,有些迟疑的开口道:「该不会是因为我打了吴采薇,连累了三姐姐在南安伯夫人心里的形象?」 虽然前一世安宁的确是与南安伯的次子成亲的,但这一世因为婉宁的生重,许多事情都有了变化,会不会也影响到这个呢? 这一下,婉宁还真就因为打了吴采薇,而生出悔意来。 郑氏听了也微有些着急,但想到方尧求亲时,婉宁一门思替安宁着想,也不好说什么。 倒是安宁洒脱一笑,「妹妹打都打了,想这些也没用。吴采薇那些话,就是我听了,也是想打她一顿的。」 「该是我的,妹妹打不散;妹妹能打散的,也未必就是我的。再者说南安伯夫人那天还是很欣赏四妹妹的,或许还是我没能入人家的眼。」 安宁这么一说,反而让婉宁更加内疚了。若是安宁像以前一样着急跳脚,她可能还觉得好一些。 「三姐姐,对不住。」 最后还是周氏发话,「你瞅瞅你们几个,因为这点事就急成这样。那南安伯是给儿子选正妻,又是不是菜市场买白菜,看一眼,觉得差不多了,就捡筐里。」 「谁家选儿媳妇只看一家的?伯夫人想多相看、多比较不很正常么?安儿且放宽心等着就是了。」 周氏这么一说,安宁和婉宁心里都松了一口气。 别看安宁说的轻松,其实心里还是在意的。毕竟她已经及笄快一年了,妹妹都开始走三书六礼了,她还没着没落的呢。 婉宁也觉得周氏说的有道理,她们急是因为安宁已经及笄一年,而南安伯夫人不过刚开始有动作,缓一缓完全是有道理的。 这事想通之后,安宁仍旧继续出去参加宴会。而婉宁,则开心地「禁足」府中。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迎妻纳福》卷一 作者:月舞 02、《迎妻纳福》卷二 作者:月舞 03、《迎妻纳福》卷三 作者:月舞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