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孕吉祥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刚下过雨,小巷里的青石板湿嗒嗒的。 「这就是莲花巷了,路有点滑,且慢些行。」专司庄产买卖的牙人热情引着主顾往巷子深处走。 「多谢。」 来客是外地口音,衣着整洁却不华贵,身边只一个长随,一看就是刚调来京城任职的小官。 于是牙人笑道:「老爷初来乍到,想是不知京城东贵、西富、南贫贱……」 陪同看房者的长随忍不住插嘴:「那北面呢?」 不等牙人开口,看房的老爷便道:「蠢物,北面是皇城。」 那长随打了个颤,低头噤了声。 牙人侃侃而谈:「莲花巷地段好,往东,去六部衙门不远,往西,去各坊市也近。」 还有一句话牙人没有挑明,莲花巷除了位置当道,里头的宅子布局紧凑占地不大,最适合囊中羞涩却装点门面的各部堂小官。 「这么好的地方房子不好出吗?」长随嘀咕了一句。 「莲花巷的房子当然好出,今儿带你们看的这座宅子,屋主家里出了事,急着用钱,正好叫你家老爷遇上了。」 「可否详谈?」 买房图个吉利,可不能贪便宜买了凶宅回去。 牙人把声音压低了些:「这家老爷叫徐启平,是国子监的司业,正六品,半月前因着贪墨银两叫京兆府给拿了。听说,昨儿个被大理寺提走了,一家子女眷束手无策,只能卖房筹点钱款,想着拿钱把亏空补上,好争取个轻判。」 「大理寺提了人?那这事可不小吧。」 大理寺司邢狱重案,这案子从京兆府移交到大理寺,看来不是贪墨银两那么简单。 「老爷是懂行的,所以这徐家是真急呀,想趁着案子没判下来,寻个好卖家,只要给得起现银,价钱好说。前头就到……」房屋牙人说着,伸手朝前指着,忽然愣住了。 徐家宅门紧闭,似闭门谢客,门口却停着一辆高大的黑色马车,套着两匹威风凛凛的骏马。 这般规制的马车可不是住在这里的人家用得起的。 牙人微叹,今日这买卖怕是做不成了。 ☆☆☆ 徐家宅子里,老太太坐在正堂中,望着眼前的来人,疑惑道:「你,真有办法把启平救出来?」 徐启平是国子监的司业,官职不高,俸禄不多,傍着徐家祖上的薄产,在莲花巷中日子过得算是不错的。 半月前,徐启平遭人告发,说他贪墨银两,人证物证俱全,当即被京兆府收监。徐家老小战战兢兢地在家里等消息,昨日有亲故递来消息,说徐启平被大理寺的衙差提走,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徐启平区区一介六品官,素日往来不是高官大员,一遇着这事,旁人便是有心相助,也无能为力。 正在徐家一筹莫展之计,有人上门了。 来人一袭华衣,长得斯文儒雅,一开口却是尖声尖气的调调:「老太太放心,徐大人的案子我家主子已经看过了,涉案的银两不多,区区几百两银子,只要你把二姑娘交给我,今晚子时我就能把徐大人毫发无损的送回来。当然,贪墨之事一笔勾销,徐大人还能官复原职。」 说着,那人笑道:「今儿徐太太跟着我进大理寺探望了徐大人,老太太不会对我家主子的手段心存怀疑吧?」 老太太抬手揉了揉眉心,苍老的脸庞却绷得更紧。 徐启平被收监后,徐家人使了各种法子通融打点,想去探监,可每回都无功而返,今日来人领着徐家主母去往大理寺探监,顺顺当当了见到了徐启平不说,大理寺的狱卒待徐家的人竟是恭敬有礼,对方的权势足以滔天。 徐老太太看到了一丝希望,却又感到十分的绝望。 那人最善察言观色,自是看出老太太已经意乱,侃侃道:「徐大人是老太太的独子,我家主子要的,只是徐家的一个庶女。没有了孙女,老太太固然伤心,可若没有徐大人,往后这一大家子还能活吗?我听说,今日老太太已经请人帮忙卖宅子,卖了房子的确可以补上贪墨的亏空,可贪墨不是借支,大理寺也不是使银子就能打点的地方。」 对方句句在理,步步相逼,听到这个,徐启平的嫡妻陈氏忍不住道:「母亲,唇亡齿寒,若是老爷定了罪,我们这家子往后都没活路了。」 徐启平这一辈,只得他一个男丁,好在他有妻有妾,生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算得上是人丁兴旺。老太太的两个孙子尚在读书,若是徐启平真问了罪,孙辈的科考之路就断送了,余下的女眷能坐吃山空多久? 沦为犯官家眷,所有人的前程都没了,男丁不能科举,女眷不得婚配。 见老太太始终不肯言语,陈氏扑到老太太跟前,哭求道:「母亲,儿媳知道夫君是受奸人所害,可他已然落入别人套中,根本无法辩白,牺牲一个庶女,救徐家于水火,您为何还不答应?」 第2章 「闭嘴!」老太太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悲愤斥骂,「我们徐家是诗书人家,绝不会卖女儿求生!」 「难道母亲要眼睁睁看着徐家毁了么?」陈氏见老太太不愿松口,大哭起来,索性当着外人将心中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您老就是偏心,儿媳知道您一直心疼幼宁,平日里只疼她也不疼姝儿也就罢了,难道在您老人家眼中,徐家上上下下十几口人加起来都比不上幼宁一个么?」 「闭嘴!」老太太狠狠打了陈氏一嘴巴。 陈氏嫁进徐家二十年,还是头一遭挨了婆母的责打,捂着嘴巴愣住了。 来客听着婆媳俩的对话,神情淡漠,待屋子里的动静稍停,方道:「老太太,成与不成,您老给个准话。」 陈氏回过神,跪在地上,砰砰朝徐老太太磕头。 老太太眸中含着眼泪,摇了摇头:「我做不了这个主,幼宁的事,听听幼宁是怎么说吧。」 陈氏听她语气松动,起身拿帕子拭去眼泪,转身对身边的妈妈道:「老太太的话你听到了,请二姑娘过来说话。」 二姑娘徐幼宁,是徐启平外室所生,抱回徐家的时候尚不足两岁,说是生母身子孱弱,产后一年多便没了。那时候陈氏正在坐月子,不肯照料这来路不明的外室女。老太太见孩子可怜,便抱到了自己院里,取名幼宁,养了几个月,越发觉得亲昵可爱,遂把她一直留在身边。 老太太住正屋,幼宁住在旁边的暖阁里。 顷刻,这位二姑娘便被领了过来。 她一到,初时神情傲然的来客顿时眼前一亮。 徐幼宁年方十八,正是待字闺中的年纪,她身上穿着杏色袄裙,外头罩着一件水红色比甲,发髻梳得整整齐齐地,清秀文静的模样,看起来像枝头开得最端正的一朵杏花。 屋子里站着生人,徐幼宁不安地看向老太太:「祖母……」 老太太见着她,原本一直克制的眼泪顿时流了出来。 徐幼宁吓了一跳,忙拿出帕子给老太太擦眼泪,惶恐道:「祖母,您别担心了,便是不能住在这宅子里头,咱们一家人搬去乡下也是极好的。」 徐启平入狱,徐家上下日夜不安。 卖宅子的事,徐幼宁虽然没有插手,也是知道的。方才婆子来叫她的时候,她正在暖阁里收拾自己的东西。 如今见屋子里有生人,她心下以为这是祖母托牙人寻的买主了。 陈氏见状,拉过徐幼宁的手,将波动的情绪强行平复下来,和蔼道:「幼宁,现在有一个救你爹爹的法子,你愿意救他么?」 「我?」徐幼宁听得疑惑,手指不安地绞在一处,「太太,我怎么救?」 徐启平有外室这事,陈氏一直耿耿于怀,不愿意让徐幼宁叫自己母亲,她便一直尊称陈氏为「太太」。 陈氏牵着她走到那来客跟前,「这位先生有法子救你爹爹。」 徐幼宁转头看向那陌生的客人。 来人一袭玄色衣裳,上头没有任何花纹,她说不出他身上挂的玉佩是什么明堂,可她瞧得出他衣饰打扮比他们一家子金贵得多,举手投足比爹爹在国子监的同僚们还气派得多。 她有些茫然,只是陈氏怎么说,她就得怎么做。 于是朝着客人拜了一拜:「先生,请您救救我爹。」 来人本来神色漠然,始终带着高高在上的傲慢,听到徐幼宁这略带稚气的话,端着的气势不禁减去几分,柔声对徐幼宁道:「二姑娘,正所谓礼尚往来,我若帮了你家的忙,你是不是也该帮我的忙?」 是这个理。 徐幼宁点头。 「这么说,二姑娘答应了?」客人问道。 不等徐幼宁说话,老太太便道:「幼宁,他不是要你帮忙,是要带你走!」 带她走? 徐幼宁愈加迷糊,望着客人问道:「先生要我去你家做奴婢吗?」 「是伺候人,但不用做奴婢。」 不用做奴婢,却要伺候人……徐幼宁养在闺中,却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她望着客人:「先生是要我去做给你做姨娘吗?」 来客听得笑了。 「不是伺候我,也不是做姨娘。」 徐幼宁糊涂了,「那我做什么呀?」 她是外室之女,陈氏嫡出的三姑娘跟她吵架的时候就说过,她这样的庶女只配给人做姨娘。 来人原想着尽快将人忽悠走了交差,见到徐幼宁这副娇憨可怜的模样,不忍欺骗,「主家要你过去伺候,只是伺候,没有什么名分的。」 哐当—— 徐老太太手一抖,手中的茶杯摔落在地上,她忽然双拳紧握,用沙哑的嗓子怒吼道:「出去!给我出去!」 第3章 她可以让自己狠下心顾全大局,也可以告诉自己舍弃了孙女是为了保全家族。 可是当她亲耳听到别人对疼爱的孙女说那样的话,她再也无法忍耐下去。 客人并不生气,依旧维持着风度,悠然道:「老太太不必动怒,伺候我的主家,并不辱没二姑娘。今日接去只是伺候,若得主家喜欢,将来会有天大的前程。」 说罢,他转向徐幼宁,目光中尽是怜悯。 「老太太觉得我的话刺耳难听,将来徐家败落,更难听更刺耳的话还在后头呢!」 老太太正想反驳,那人继续道:「倘若大理寺重判徐大人,徐家的女眷充作官婢不是没有可能。」 若说之前他是劝说,最后这一句却是直截了当的威胁。 对方的主子有本事影响大理寺的判决,徐启平的命运已经被对方死死捏住了。 老太太的嘴巴动了动,终究是颓然地往后一坠,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来人见目的达到,欣然一笑,转向徐幼宁:「二姑娘,你觉得呢?」 徐幼宁不指望什么前程。 她念书不多,诗词都不太精通,女红不好,只能做帕子这样简单的绣件,嫡母陈氏总说她不太灵光。 但客人特意对她说的话,她听明白了。 今日她可以拒绝不跟着他走,可等爹爹被大理寺审完,徐家败落,她的下场好不到哪里去。 明白是明白,一时之间,徐幼宁对「伺候人」这桩事还是有些懵。 她下意识地回过头,茫然看向自己最熟悉和最敬爱的祖母,想寻求她的帮助,但老太太正捂着脸哭泣着,没有看她。 陈氏倒是在看着她,目光灼灼,眼神笃定,菜市上的屠户会这样看着案板上的肉。 徐幼宁不喜欢被这种眼神看着。 她收回目光,垂下了眼眸。 陈氏的目光让徐幼宁弄懂了眼前的局面,祖母和太太既然把她喊出来了,那就是已经做出了决定。 在徐家,她没有做决定的权利。 若是苦苦哀求祖母,只会叫场面难堪。 「二姑娘,你觉得如何?」 还是陌生来客打破了屋子里的僵局。 他生得白净斯文,只是脸上没有一根胡须,徐幼宁看着有点不习惯。 「先生,要是我跟你去了,我爹真能回来么?」 「那是自然,只要你跟着我上了马车,子时之前,你爹就能回家。」 徐幼宁低头思忖片刻,转过身,跪在地上朝叶老太太磕头:「祖母,往后幼宁不能在您跟前尽孝,您老人家要保重身体。」 老太太依旧掩面而泣,什么话都说不出。 徐幼宁见祖母哭得伤心,只好转身对陈氏道:「太太,祖母年迈,幼宁无法在祖母膝下尽孝,往后求太太把幼宁这一份尽上。」 陈氏脸色一直阴沉,听到徐幼宁这话顿时怒道:「你是说我不事婆母么?」 「不是的,太太,我只是想请……」 陈氏说罢,还不解气,又道:「你要救的人,是你亲爹,你不救他,徐家没了,你能独善其身么?老太太不想你去,你心里惦记这个惦记那个,索性别去了,等着你爹下狱,看看卫家还会不会来聘你!」 卫家…… 祖母心疼幼宁,早早地就给幼宁定了一门好亲事,今日一走,卫家这亲事指定要退的。 「太太,我的亲事还得劳烦您帮我退了。」 陈氏的眸光一闪,脸上的怒气稍稍收敛了些:「这些话不用你说,该做的我自然都会做。」 「谢谢太太。」徐幼宁并没有因为陈氏的训斥而变色,至始至终,她的脸色都很平静,甚至还挂着一抹笑。她向陈氏行了一礼,又朝着祖母磕了一个头,这才转身:「先生,我进去拿我的东西。」 想着要搬去乡下,徐幼宁今日便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妥当了,这会儿要走,倒也方便。 「什么不用带,走吧。」 客人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却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徐幼宁吸了口气,跟着他出了门。 两人登上了停在徐家门口的那辆大马车。 车身黑漆漆的,罩着黑色的帷布,前头套着两匹彪悍的高头大马,气势汹汹地打着响鼻。因着他们自宅子里出来,马车上跳下来两个身强力壮的车夫,在马车前摆了脚凳。 徐幼宁素日乘的,都是只套一匹马的车,车夫也不会出来摆脚凳。 只是接她罢了,都这么大的阵势,对方一定十分了得。她心下稍安,想必这一去是真能把爹爹救出来的。 马车外头黑漆漆的,看不出一点装饰,挑开车帘,里头珠帘绣幕另有天地,香帕、茶具、坐具样样齐全,比徐幼宁住的暖阁还要宽敞。 第4章 徐幼宁看着绣工精致的软垫,有一些好奇,有一些忐忑。 刚坐稳,宅子里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宁宁!」 是祖母的声音,她老人家追出来了吗?徐幼宁心口有些发酸。 「二姑娘,要下去说句话么?」那来客难得地问。 「不用了,先生,走吧。」 徐幼宁的鼻尖有些红,脸上却挂着笑。 那人看着徐幼宁神情,想说点什么,终是什么都没说,只吩咐了一声,外头马夫鞭子一甩,马儿嗒嗒地跑了起来。 马车平稳地驶着。 徐幼宁端坐在马车里,安安静静的,也不东张西望,只是眼神有些。 「二姑娘,你可有什么想问的?」 疑惑,徐幼宁自然有很多。 正因疑惑太多,一时不问什么。 于是她摇头。 那人笑了笑:「你就不好奇我要带你去哪儿?」 徐幼宁垂着眼眸,像一朵被雨打垂的芭蕉叶,一双眼睛看着自己的脚尖,还是不吭声。 他打趣道:「要不是头先在你家里听你说过话,我都要以为你是个小哑巴呢!」 「我怕说错话。」徐幼宁实话实说。 「无妨,我也只是个下人,咱们随便聊聊。」 只是个下人,便有如此派头。 徐幼宁听他说话,比在徐家的时候客气许多,于是道:「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去哪儿都没什么分别。」 一问一答之间,他对这个本来不太起眼的小姑娘起了兴致,看着呆呆笨笨的,话语里倒透着通透劲儿。 又问:「我看得出老太太不想送你走,你为何不求着她把你留下来。你家里人若不乐意,我绝不会强行把你带走。」 至少今日,他不会强行把徐幼宁带走。 「祖母舍不得我,可是这事关徐家上下安危,不是舍不舍得的事。」徐幼宁答得简单,话语却令人心疼。 那人原本只想逗逗她,以解途中之乏,听到此处却想说点什么话来宽慰这个小姑娘。 饶是他平素长袖善舞,望着这么个懂事又可怜的小姑娘,也不知这种境况下到底该说什么。 顿了顿,方道:「你不必害怕,先前我没有骗你,我家主子不是凡人,是天上人,京城里许许多多的贵女都想伺候我家主子,却连见一面都难。」 这人说话真有意思,他的主子真要是人人争抢的人,为何还要兜这么大圈子要自己去伺候? 徐幼宁稍稍恢复了些精神,问道:「先生,我家里的事,您怎么都知道?」 「别叫我先生了,叫我王公公。」 公公? 徐幼宁张了张嘴,可喉咙像卡了东西,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带走她的人居然是公公?那他的主家…… 那位王公公笑吟吟的,跟先前在徐家的时候截然不同:「这回有想问的了吗?」 「王公公,你要带我进宫去伺候皇上吗?」徐幼宁鼓足勇气,怯生生的问。 「你这小丫头呀,看着憨憨的,倒是招人喜欢。」那王公公越发和颜悦色,「别害怕,今儿不是带你进宫,更不是去伺候主子万岁爷。」 来徐家要人之前,王福元早已经徐幼宁的一切摸得清清楚楚。 她的喜好,她的出身,她的性格,她的亲事,乃至她那稀罕的生辰八字。 王福元继续道:「一会儿到了地方,主子说什么你就答什么,别多问,别多看,不会有事的。」 依着王福元素日的做派,决计不会多说这一句,只是因着徐幼宁看着是个懂事讨喜的姑娘,才叮嘱了一番。 「我记住了。」 徐幼宁忽然沮丧起来。 难怪先前王公公对祖母说,即便是给他的主子做通房,也是许多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徐幼宁从没想过自己会跟宫里牵扯上关系。 上一回去庙里祈福,碰到国子监祭酒魏大人家的姑娘,看徐幼宁姐妹就如看下人一般。魏大人是从四品的官员,已是令爹爹都仰望的大官了,宫里……徐幼宁不敢想象。 那些大人物一句话,是不是就能要了徐家所有人的命? 她低下头,不再说话。 她是来救爹爹的,若是说错话,把自己搭进去,爹爹也救不出来。 王福元见她这般模样,明白自己的叮嘱吓着她了,只是徐幼宁命运未定,害怕些总比无知无畏要强。 此后一路无话,等到马车停下,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二姑娘,咱们到地方了。」 王福元先走下马车,回头扶着徐幼宁下车。 第5章 茫茫夜幕降临,路上看不到行人。 入眼是一座高大的宅门,黑漆漆地望之令人生畏。 应当不是皇宫,戏文里说,皇宫是金碧辉煌的。 这宅门虽然高大,并不是金碧辉煌的。 「二姑娘,往这边来。」王福元见徐幼宁定定看着正门,朝徐幼宁招了招手。 徐幼宁赶紧收回目光,低下头,跟着王福元从旁边的侧门走。 侧门里头有人候着。离近了,方看清是两个表情凝重的嬷嬷,一个方脸,一个圆脸,长相不同,俱是举止沉稳端庄。 见徐幼宁进来,二人飞快地扫了一眼,低声对王福元道:「主子娘娘到了。」 「主子怎么来了?」王福元颇为吃惊。 出宫之前,主子说好此事交给他全权处理,怎么还是过来了? 嬷嬷无奈道:「娘娘不放心。」 兹事体大,慧贵妃哪里能在宫中坐着静候佳音。 徐幼宁低着头,听着他们说什么「娘娘」、「主子」的,越发不安,交叠在一起的手掌捏得越发攥得紧。 难不成他们要自己去伺候的是一个什么娘娘?若真如此,倒也不错,她素日就在祖母身边伺候着,端茶倒水她都会。 王福元看了徐幼宁一眼,见徐幼宁一脸迷茫,却依旧乖巧站着,更喜欢了她几分。 主子虽是暴脾气,见到徐幼宁这样水灵的小姑娘,应当怜惜疼爱的。 「二姑娘,走,咱们去拜见慧贵妃娘娘。」 一行人乘着夜色继续往前走。 方脸嬷嬷提了羊角灯走在前头引路,徐幼宁和王福元走在中间,圆脸嬷嬷走在最后。 徐幼宁在心里念叨了两遍「贵妃娘娘」。 一个时辰之前,她在自家暖阁里收拾东西,等待着明日跟随祖母搬去乡下老宅。但是现在,她居然要去拜见贵妃娘娘了。 她深吸了两口气,依然觉得心跳得很快。 王福元待她和和气气,先前跟他在马车里坐着,并不多么紧张,现下一前一后多了两个板着脸的嬷嬷,等一下还要去拜见贵妃,愈发不安。 如此忐忑着走过了两座院子一条游廊,终于站到了一处院子门口。 「王公公回来了。」守在门口的太监望见王福元,目光在徐幼宁身上打了个转儿,「娘娘正等着呢。」 王福元颔首,领着徐幼宁朝里头走去。 夜风裹着花香扑面而来,徐幼宁吸了一口,忍不住朝旁边望去。 院墙边的一排异花,正在月光下争奇斗艳吐露芬芳。 她牢记王福元在马车上的叮嘱,只看了一眼便迅速收回目光。 如此走到廊下,另有人在那里守着,这回不是太监也不是嬷嬷,而是两个妙龄宫女。她们俩什么都没说,也没有看徐幼宁,神色淡淡地打开了门。 进门是一座金桂树座屏,徐幼宁不敢抬头,跟着王福元绕过座屏往屋里去,始终垂眸看着地下,只看得见自己的脚尖和王福元的脚后跟。 屋子里的味道比花园里更好闻,徐幼宁忍不住吸了两口,又赶紧屏息,生怕自己呼气的声音太重惹怒了那位神秘的慧贵妃。 地面铺的是深灰色地砖,徐幼宁不知道这是什么材质的石头。这地砖擦得铮亮,甚至能照见她局促的脸庞。 「娘娘,人带过来了。」王福元恭敬道。 徐幼宁心里怦怦直跳,愈发地紧张,只听得一声漫不经心的「喔」。 「徐二姑娘,抬起头叫贵妃娘娘瞧瞧。」 是王福元在对她说话,徐幼宁不知这位慧贵妃娘娘会叫自己去伺候何人,只是事已至此,她只能横下心,抬起了头。 这一望,便呆住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国色天香的大美人。 她懒洋洋的横卧在美人榻上,绣着金线的裙摆垂到了地上,皓白修长的手指摸着另一只手的蔻丹,轻飘飘地朝徐幼宁这边扔了一个眼神。 屋子里橘红的烛光恰到好处地给她渡上了一层莹润的光泽,一抬手,一扬眉,皆是风华万千。 即便徐幼宁身为女子,对着这大美人亦忍不住心惊肉跳。 便是那睥睨而来的傲慢目光,也没有令徐幼宁丝毫的不适。 因她这般的仙女,原就是该这样看着凡人的。 王福元轻嗽一声,徐幼宁回过神,依着王福元先前的叮嘱朝着贵妃福了一福。 「民女给贵妃娘娘请安。」 慧贵妃眼眸微眯:「看着倒是干干净净的。」 干净? 徐幼宁听过街坊四邻对自己的评价,夸赞的一般说她秀气白净,贬损的一般说她透着小家子气,却没人用干净来说她。 第6章 这个说法,像是她是被王福元从外头捡回来的家伙事一般,人家见了这来路不明的东西,先看是不是干净的。 王福元恭敬道:「徐二姑娘的爹爹是国子监司业,他们家是书香门第,门清风正的。」 慧贵妃微微颔首,不无感慨道:「出身低了些,不过既是读书人家,勉强称得上清贵。」 徐幼宁明白,自己是王福元从外头买回来的一件货物,现在这件货物献给了主家,由着主家对货物品头论足。 从前在家里跟嫡出的妹妹妹徐幼姝争执的时候,徐幼姝总爱骂她是外室女,只配给人做妾,白占了祖母说的好亲事。 怕是连讨厌自己的徐幼姝都没想到,自己沦落到连妾都不如的地步。 只是一件货物。 「你盯着本宫做什么?」大美人秀眉一拧,忽然不悦起来。 徐幼宁心头一凛,这才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地回道:「民女没有见过像贵妃娘娘这么美的人。」 慧贵妃闻言,顿时转怒为喜,哈哈大笑起来。 因着这句话,慧贵妃似乎对徐幼宁有了兴趣,秀致的眼眸一抬:「本宫且问你,今日过来这里,是家里人逼着你来的,还是你自己乐意来的?」 徐幼宁没料到贵妃有此一问,默了一下,方答道:「是我自己乐意来的。」 慧贵妃盯了她一眼,似是看透了一切,冷笑了声:「来这里做什么的,你清楚吗?」 徐幼宁不太清楚,但她明白,若是说不清楚,只怕贵妃会更加生气,只好把王福元透给她的只言片语拼凑到一起回话:「我是过来伺候王公公的主子。」 慧贵妃听着她的话,扬起下巴,倨傲道:「懂怎么伺候男人吗?」 徐幼宁便是想编,也编不出来,只能红着脸摇头。 「罢了,带下去沐浴,剩下的交给李深。」 徐幼宁不知道李深是谁,也不敢搭话,垂眸站了片刻,很快有宫女上前,领着她下去了。 待闲杂人等退下,贵妃收起了脸庞上的懒散,眸光变得锐利起来:「人没错吧,可看准了?」 王福元道:「这徐二姑娘是外室所出,生母早亡,生辰八字只徐启平一个人知晓,大理寺那边使了许多法子盘问,徐启平都是说的这个,奴婢为求稳妥,派人送了二姑娘的画像和生辰八字去给清玄子大师过目。」 「他怎么说?」 「他说咱们找对了人。」 听着王福元的话,慧贵妃国色天香的脸庞上渐渐露出一抹恨意。 若不是清玄子这个妖道在皇帝跟前胡说八道,她哪里费得着这么大的功夫去找一个小门小户的姑娘过来给儿子侍寝? 慧贵妃从来不信鬼神,不相信他的占卜,偏偏皇帝相信,如今朝野和后宫谣言四起,她和儿子只能陪着这妖道胡闹下去。 好在王福元带回来这姑娘乖巧清白,若是真找回来什么青楼女子,慧贵妃便去把那妖道的玄天观给掀了。 「娘娘,殿下到了吗?」王福元恭敬问道。 「到了,比我还早一刻!」慧贵妃望见王福元似有忧虑,横他一眼,「你担心什么?」 王福元见慧贵妃瞧出端倪,欠然道:「奴婢怕太子殿下心里有疙瘩。」 他说得委婉,但慧贵妃明白他的意思。 她的儿子贵为太子,是何等尊贵,如今被流言所累,逼着跟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行周公之事,心中岂会甘愿。 「本宫压根不担心这个,」慧贵妃漫不经心地撇了下唇,端起矮几上的茶啜了一口,缓缓吐着气,「为了东宫这个位置,本宫和他战战兢兢地走了十年,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见贵妃心情轻松了许多,王福元顺着她的心意说下去:「奴婢原也担心殿下委屈,后来见着这二姑娘,心里倒踏实了,模样好,性情好,是个聪慧有福气的姑娘。」 「你倒是喜欢她。」慧贵妃横了王福元一眼。 「娘娘说笑了,娘娘难道不是跟奴婢一样喜欢她吗?」 「小门小户的,小鼻子小嘴儿,哪里都不出挑,好在也没有哪里不好。左右京城里只有她的生辰八字相合,只能将就些,」贵妃淡淡道,「只不过她跟本宫一样,都是被家里人卖出来的,且叮嘱他们照顾好她,别叫她吃苦头。」 「奴婢晓得了。」 主仆二人说了会儿话,宫女领着沐浴过后的徐幼宁回到了贵妃跟前。 徐幼宁活了十八年,还是头一回在温泉池里沐浴,热浴过后,脸蛋红扑扑的,比头先见着更加水灵。 贵妃望着她,朝她勾了勾手。 徐幼宁上前跪在贵妃跟前,贵妃朝王福元使了个眼色。 王福元从旁边端出一个锦盒,打开了送到徐幼宁旁边。 第7章 徐幼宁打眼一望,盒子里头摆着一颗褐色的丹丸,闻着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你怕疼吗?」慧贵妃问。 徐幼宁老老实实点头。 王福元笑道:「二姑娘,这是娘娘赏你的好东西,既是怕疼,便吃了吧,吃了一会儿就不疼了。」 徐幼宁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一会儿为什么会疼。 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别人都给了她许多选择,可每回选择的时候她似乎都没得选。 她觉得,不管一会儿发生多可怕的事,能不疼也是好的。徐幼宁伸手拿起那颗丹丸,咽了下去。 不苦,只是有点梗。 慧贵妃的眸光愈发深邃,盯了一会儿,终是浅浅笑了下:「去吧,本宫希望你是个有福气的。」 王福元在心中微微一叹,朝外头一挥手,立即有宫女扶着徐幼宁起来。 徐幼宁初时不懂,为何会有两个宫女搀着她,可等到出了屋子,方才觉得头重脚轻,眼神越发飘忽,全凭着宫女扶着才不至于摔倒。 模模糊糊地,她由着宫女把自己带到了另一座小院,困意越来越浓。 在她快要失去最后一分清明时,一个高大的黑影出现在了帐子外头。 徐幼宁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有一个陌生的男子。 男子面容模糊,手指似玉像一般冰冷,与她百般亲昵,却不曾与她说一句话。她曾以为来人是同她定亲的卫承远,然而很快就意识到,卫承远对她百依百顺,不会不理她。 他们彼此无言,却相拥着做了最不可言说的亲近之事。 不止一次。 贵妃没有骗了,她一点也不觉得疼,只是有些没完没了。 梦里风光潋滟,有淡淡的香气,有氤氲的烛光。 在迷蒙的梦境中,徐幼宁渐渐沉沦,迷失了自我。 ☆☆☆ 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 果然是个梦吗? 徐幼宁想要起身,发觉身上酸得要命,一点力气都没有,除此之外,身上还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所以,不是梦? 仰仗贵妃恩赐的那个丹丸,昨夜那个梦虽然谈不上是美梦,至少不是噩梦。 她记得,在梦的最后,那人抱起她,把她放进了浴桶。 在温热的浴汤包围下,她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她躺的这方榻十分宽敞,她往左滚了两圈,没碰到榻边,又朝右滚了好几圈,方才摸到榻边,睁着眼睛发起了呆。 昨夜那人到底是谁? 不管他是谁,能被王福元称作主子,一定是皇亲国戚。 堂堂皇亲国戚,为何非要找她伺候? 论姿色论才情,论家世论品德,在京城里她徐幼宁根本排不上号。 他们到底是怎么知道有自己这样一号人物的存在呢? 昨晚那个人,今晚还会来吗? 徐幼宁的耳根骤然烫了起来,越想越觉得心乱如麻。 呆了好一会儿,方缓缓坐了起来。 这是一间十分宽敞的卧房,屋子里只这一方榻,光这榻便有徐幼宁从前住那暖阁大小。正对房门的一边摆着一架仕女围屏。 「有人吗?」徐幼宁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她扶着榻站起来,除了腿很酸,背也很僵,连伸了两个懒腰才觉得好受些。 绕过围屏,看到房门紧闭。 一扭头,她发现屋子的左边是可以推开的活页门。她往走过去,拉开门,惊喜地发现外头是一个小池塘,从屋子走到池塘边铺了石板,两旁栽满了奇花异草、芬芳满园。徐幼宁勉强认出几株茶花,却不识得到底是什么品种。 她腰酸得紧,根本使不上劲,站一会儿便乏了,顺势在台阶上坐下。 正发着呆,背后有人推开门。 徐幼宁转过身,见是一个宫女打扮的女子,依稀记得这是昨夜伺候她沐浴的其中一个。 那宫女见徐幼宁坐在廊下,笑道:「姑娘坐在那里怕是有些冷硬,要不要奴婢取个垫子过来?」 说是这么说,那宫女站在那里根本没动。 徐幼宁识趣道:「不用了,这样就好。」 那宫女似乎满意徐幼宁这样的回应,又道:「奴婢桂心,奉慧贵妃娘娘之命在此伺候姑娘,往后姑娘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婢。」 「多谢桂心姐姐了。」 桂心轻笑了下:「姐姐可当不起,姑娘叫桂心就成。」 「好。」 徐幼宁看得出,桂心虽然一口一个姑娘喊着,心里根本没拿自己当主子。 第8章 她倒没什么说法。 自己如今这境地,还不比人家做奴婢的强呢!人家是正经宫女,自己呢,不是宫女,不是主子,什么都不是。 经历了昨夜那般事情,徐幼宁又渴又累,于是道:「桂心,我有些饿了,能给我送些吃食吗?」 「姑娘稍等,奴婢这就去拿,」桂心道,「桌子上有茶,姑娘渴了可以先喝着。」说着便退了下去。 屋子的一角摆着一方几案,上头搁着一副茶具。 徐幼宁走过去,喝了一杯。 茶是凉的,但她顾不上这么多,她的嗓子眼都快冒烟了,咕噜咕噜喝了三杯才觉得舒服些。 她在几案边坐了一会儿,桂心捧着托盘进来,菜式不多,一笼薄皮包子,一碟凉拌鸡丝,一碟虾籽冬笋,一碗茯苓山药粥,一碗龙须面,另有一盏不知道什么花做的花露,阵阵清香扑鼻。 样数很多,每样都是一小份。 「多谢。」徐幼宁看得目不暇接,说话的声音十分轻快。 桂心见状,只是笑笑,便退了下去。 徐幼宁知道慧心是在笑话她没见识,但她的的确确没吃过这么丰盛精致的早膳,不怪旁人觉得她没见识。 正开心地吃着,桂心推开门进来:「姑娘,奴婢伺候你洗漱吧。」 可她还没吃完。 桂心不是商量的语气说的,徐幼宁只好放下碗筷,由着她领自己去洗漱。桂心手巧,麻利地给徐幼宁梳了发髻,精心描了妆面,领着她出了屋子。 外间像是一间正屋,徐幼宁走出来,便见王福元站在那里。 今日的王福元完全是内侍打扮,头戴三山帽,身着团领袍。 见徐幼宁出来,上前笑道:「二姑娘安好?」 好? 昨天夜里她失身于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算是好吗?她努力回想过那个梦境,但想不起什么有用的回忆。 只论这顿早膳,的确是好。 徐幼宁想,王福元应当是问的是早膳,于是回了一个笑:「多谢王公公关怀,我挺好的。」 「昨夜娘娘走时,交代奴婢给姑娘带几句话。」 带话? 徐幼宁忐忑地望向王福元。对于慧贵妃,她心里多少有些畏惧的。 王福元的声音低了些,脸上亦有些歉意:「娘娘说,虽然姑娘已经伺候了主子,可伺候只是伺候,姑娘是没得名分的。往后要安分守己,不要生出什么妄想,将来办好差事,自是送你离开。」 说罢,王福元又道:「这是娘娘的原话。」 「有劳王公公了,我都记下了,您放心,我什么话都不会乱说的。」一开始,王福元便告诉她,自己是没名没分的,她没有生出什么妄想。 王福元见她如此乖巧,听得直点头:「你暂且住在这里,我平常不在这边,有什么事你只管对桂心说。」 徐幼宁点头:「王公公,我要在这里住到什么时候?」 「等到……」王福元说了两个字便止了声音,「二姑娘是个有福气的,想必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二姑娘可还有什么缺的?」 徐幼宁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道:「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请公公去我家送个信儿。」 王福元道,「昨夜你到这里的时候,徐大人就已经到家了,你不必挂念。」 徐幼宁不是挂念爹爹。 她垂眸,小声道:「劳烦公公遣人给祖母递句话,就说我一切安好。」 王福元闻言,心中颇有几分不忍,颔首道:「行,这点小事我做主就替你办了。」 徐幼宁释然一笑,朝着王福元拜了一拜。 小院的日子很简单。 桂心虽然伺候得并不尽心,但一日三餐都会按时送来,不曾短缺她什么。有一方小院,有锦衣玉食,徐幼宁自是过的。 一个月后,桂心领了一位大夫过来,给徐幼宁诊出了滑脉。 也是到此刻,徐幼宁终于明白王福元所说的等,是要等什么。 她抚着自己平坦柔软的肚子,心中懵然。 一个月前,她是待字闺中的徐家二姑娘,一个月后,她怀上了不知是谁留下的孩子。 桂心带着复杂的眼神,推着呆愣的徐幼宁上了一辆马车。等到下马车时,再次见到了王福元。 「二姑娘,奴婢早就知道你是有福气的人。」王福元语气中颇多感慨。 徐幼宁四下打量了一番,后头是一座侧门,但是光凭着这侧门的门脸,已经比之前住那座宅子的正门还要气派许多。 「王公公,往后我住在这里吗?」 王福元点头,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徐幼宁跟着他往里走。 第9章 若说之前那座院子叫徐幼宁大开眼界,那么这一座府邸则是叫徐幼宁瞠目结舌。 沿路走去,皆是金门玉户、桂殿兰宫,徐幼宁只觉得眼花缭乱,仿似误入天仙宝境。 待行至一院子,王福元方才道:「到地方了。」 徐幼宁走进院子,只觉得里头花影缭绕,比之前的小园子更加繁盛,再抬眼,正当中的屋子挂着珍珠帘幕,是阳光下发出璀璨的银白色光辉。 「王公公,我要进去拜见贵妃娘娘吗?」 王福元微微一笑:「娘娘今日没有过来,不过娘娘知道你有了好消息,十分欢喜,这院子是娘娘特意指给你住的。」 徐幼宁有些发愣。 「这里……是皇宫吗?」 「不是,」王福元看着她懵懂的模样,笑得意味深长,「这里是东宫。」 东宫? 徐幼宁的眸子是刹那间滞了一下。 那晚的人,是太子? 她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二姑娘,如今你身子金贵,就安心在这里住着。」王福元拉着徐幼宁的手,领着她往里走,「桂心是跟在贵妃娘娘身边的老人了,往后在东宫还是她照料你。」 「王公公,你在东宫当差吗?」徐幼宁问。 王福元摇头笑道:「奴婢是在贵妃娘娘那边当差的。」 见徐幼宁秀眉紧蹙,王福元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徐幼宁摇头。 「二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王公公,我能不能回原来的地方住?」当初王福元带她离开徐家的时候,说是要她做外室,但如今她怀有身孕,王福元或者应当说贵妃居然让她进了东宫。 徐幼宁虽然懵懂无知,却察觉得出他们对她腹中这个孩子的重视。 当初贵妃答应她,若是差事办得好,可以让她离开,如今她怀着孩子进了东宫,真的有离开的一日吗? 「这是贵妃娘娘的旨意。」 徐幼宁默然。 「外头天儿热,二姑娘进屋歇着罢。」 见王福元似乎要走,徐幼宁忽然又问:「王公公,上回您说要帮我的忙。」 「二姑娘放心,口信已经带到了。」 徐幼宁舒了口气:「祖母可安好?」 这话一出,王福元脸上的神色便不大自然:「这奴婢倒没问,等回头再叫人去给老太太请个安。」 说罢,王福元似乎不愿意再同徐幼宁说什么,领着徐幼宁进了屋,这才离开。 或许是因为她如今真的金贵了,除了桂心,多了一个医女孟夏伺候。 虽然从别院挪进了东宫,徐幼宁倒没觉出什么不同来。 左右她能呆的,也只有一方小院而已。 午膳照旧是桂心给她呈过来,菜色比在别院时丰盛了不少。 不知是不是因为她有了身孕,往常的三热三冷变成了六热四冷。不过,六道热菜里首乌鸡丁和茯苓虾仁是她不喜欢的。 她从小就不爱吃药膳,闻不惯那味道。 进了别院后,几乎每日都会有两三道药膳,桂心怎么端上来,又原样端下去。尽管如此,药膳还是每日都有的。 徐幼宁刚拿起筷子,忽然听到院子里头一阵喧哗,扬眉望向桂心,见素来骄矜的她脸上显出几分慌乱。 正欲询问,桂心匆匆向外走去。 片刻后,廊下传来桂心恭敬的声音。 「奴婢恭迎殿下。」 殿下? 徐幼宁的心中忽然涌起一些怪异的感觉。 她想起了那个梦,梦里她跟他做了夫妻才做的事,但她连他长什么样都不清楚。 独自住在那小院之时,她无数次好奇过他是什么样的人。此时知道他与自己一门相隔,她的好奇心霎时没了,一心期盼他不要走进来。 然而下一瞬,便有一个身影站在了门口。 徐幼宁下意识抬眼去看,却因着门外的阳光刺目,看不清来人的脸,只觉得身影太过高大,几乎把门挡住了大半。 「姑娘,殿下到了。」身后的孟夏小声提醒道。 徐幼宁回过神,放下筷子,正欲起身过去行礼,那身影转身离开了。 她不知该不该追过去拜见,院子里已经响起了一片「恭送殿下」之声。 走了也好。 徐幼宁松了口气。 她重新坐下,正准备用膳,桂心从外头进来,眼神分外晦涩。 徐幼宁不禁奇怪,太子只不过远远瞧了自己一眼,连门都没进,桂心连这个都要不高兴么? 她不想管,也管不着,只捧着碗,继续吃早膳。 第10章 桂心跪坐在一旁,替她布菜。 「姑娘,殿下留了话,要您去承乾宫用晚膳。」 承乾宫?这是什么地方? 见徐幼宁不解,身后的孟夏解释道:「承乾宫是殿下的寝宫。」 去他寝宫用晚膳? 徐幼宁不禁抖了一下,莫非他想……不,如今她是双身子,贵妃那么重视这个孩子,他应当不会那样做。 更何况,方才徐幼宁虽然只看见了一个影子,但仅凭着那个影子,已窥见太子风姿一二。 那样的人不会对自己有什么遐想。 徐幼宁释然,东宫搬进来一个不速之客,主人想见一见,理所应当。 她不再胡思乱想,踏踏实实地吃自己饭。药膳依旧是不碰的,就着酸辣藕丁吃了两碗饭。不知道是不是有身孕的缘故,徐幼宁像揣了个火炉一般,吃顿饭都热得慌。 孟夏见她出了薄汗,从外头喊了个小宫女来给她打扇。 徐幼宁这才觉得舒服一些,吃过饭,自去榻上躺着了。如此睡了两个多时辰,被桂心叫醒起来梳妆打扮。 这一次梳妆,比之前要隆重得多。 描眉、敷粉、点唇,额上还贴了一枚桃花钿,衣裳是淡青色的缂丝百水裙,外头搭一件藕荷色妆花圆领袍。 徐幼宁在镜子里看了一眼,这身打扮不能说不好看,只是不太适合她。 她生得嫩,比本来的年纪看着还要小三五岁,因着这份幼齿,不宜浓妆,略施脂粉即可。 铺那一层厚厚的脂粉,立时便把她脸上最稀罕的新鲜气儿掩盖住了。 她自是不在意。 毕竟,她是去拜见太子,不是去见心上人。或许,妆点得隆重些,太子才不会嫌她失礼。 出了小院,外头停着一座步撵。 徐幼宁没坐过,小心翼翼地跨上去,孟夏从后头追过来,扶着徐幼宁坐下。 待徐幼宁坐稳,孟夏回头看了桂心一眼,桂心只作不知,吩咐抬撵的宫人起轿。 片刻后,步撵落下。 这一回,桂心乖觉地扶着徐幼宁下了步撵。 承乾宫门口站在一名年轻的内侍,见徐幼宁到了,上前道:「姑娘这边请。」 原本徐幼宁以为自己住的地方已经是天上少有,地上少见,然而承乾宫的巍峨和富丽还是超出了徐幼宁的想象。 扫过一眼之后,徐幼宁迅速垂下目光,跟着那内侍往宫殿走去,由着他扶着自己上了台阶。 内侍推开门,徐幼宁还没跨进去,便觉得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炎炎的夏日里,送来这样沁人心脾的凉意,着实令人舒适。 「殿下怕热,承乾宫里放了许多冰,姑娘若是觉得凉了,奴婢给你取一件斗篷过来。」 「不必了,」徐幼宁急忙阻止,她身上怀揣着火炉,恰巧怕热得紧,如今才是初夏,已然动不动流汗,全靠着宫女打扇过日子。 想不到承乾宫里竟是这般凉爽。 若不是这里是太子寝宫,徐幼宁真想趴地上再不挪窝了。 「姑娘冷了热了,只管说,奴婢好作布置。」 内侍笑了笑,恭敬领着徐幼宁往里走去。 正殿里没有人,徐幼宁随着内侍走过光洁的地面,往西面的偏殿走去。 「殿下,徐家姑娘到了。」内侍站在门口恭敬道。 「嗯。」里头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 徐幼宁不知为何心惊肉跳起来。 这语气陌生,却是那一晚梦中无比熟悉的调调。 内侍侧过身,朝徐幼宁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徐幼宁稳了稳心神,朝里头走去。 屋子里摆着一张长长的食案,太子坐在一侧,听着脚步声,抬眼望向徐幼宁。 也是在这个时候,徐幼宁看清了梦里那张模糊的脸。 玉冠之下的眉目妙绮无双,赤色锦袍勾勒出挺拔身姿,如松如竹,如玉如云。 他的容貌与贵妃有七分相似,玉质的肤色,若柳的长眉,高挺的鼻梁,只是贵妃是大大的杏眼,而他则是幽深的星目。 此刻,他的眸光正落在徐幼宁身上。 徐幼宁一碰到那审视的目光,顿时收起了好奇心,埋着头走过去,默默地朝他福了一福。 她的失礼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她出身低微,并不知宫中礼节。 太子无半分动容,淡淡道:「坐。」 几案的另一侧摆着一只蒲团,徐幼宁依言坐下,与他相对而坐。徐幼宁不知这样合不合适,她如今根本无暇思索,别人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内侍等着她坐定,便传了菜。 第11章 承乾宫里的饮食比她素日吃的更胜许多,光是热菜就上了十二三样,只是令徐幼宁意外的是,摆在她面前的,还有她最不想吃的茯苓鸡丁。 平时桂心给她呈上来她不吃也就罢了,今日是在承乾宫,内侍特意摆在她跟前的,她若是一筷子都不动,怕是不妥。 徐幼宁没有打算讨好太子,但不想惹他不快。 她如今是他的人,肚子里还怀着他的孩子,若是吃罪了他,往后这日子怕是不好过。 太子没有再说话,自拿起了筷子。 徐幼宁看着他用了几样,方才跟着拿起了筷子,伸向那碟茯苓鸡丁。 尝一口,算是全他一个面子,省得怪罪。 然而鸡丁还未入口,那股茯苓的味道扑鼻而来,徐幼宁忽然觉得一阵恶心,手一抖打了个干呕。 旁边的内侍倒是眼疾手快,拿了帕子过来捂住徐幼宁的嘴。 「姑娘这是害喜了吧?」内侍道。 徐幼宁知道他在替自己打圆场,感激地朝他望了一眼,顺着他的话道:「是,我本来就闻不得中药味,尤其是茯苓,往常不至于如此,定然是因为……害喜。」 最后两个字她说得极为艰难。 即便她早已认命,此刻在害她有喜的人的跟前,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太子蹙着眉。 徐幼宁心中无奈。 难不成因为自己害喜,他也要不悦吗? 是不是该像戏文里那些做错事的奴婢一样,立马跪地谢罪?不管对不对,先跪下总是对的。 她站起身,跪在了太子跟前。 「民女无礼,请殿下恕罪。」 「起来。」太子似乎蹙眉,语气也带着一点不悦。 徐幼宁心里焦灼得很,跪在地上没有动,内侍上前将她扶起,方重新坐下。 「你不爱吃药膳?」太子问。 徐幼宁没想到刚才她说了那么一堆话里,他记住了这一句,虽然疑惑,依旧点了头。 「闻不得茯苓的味儿?」 徐幼宁又点头。 家里买了茯苓糕,她是一口都不碰的。祖母心疼她,每回都是趁她不在屋子里的时候偷偷吃。 「中午过去的时候,她的桌上摆了一盘茯苓鸡丁,」太子的语气依旧是平淡的,只是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朝旁边的内侍扫了一眼。 内侍顿时会意,泠然道:「奴婢这就去查问。」 查问什么? 徐幼宁有些懵然,但太子只说了那一句,内侍将她跟前的茯苓鸡丁端走,退了出去。 她缓缓会过意。 太子中午在门口晃了一眼便看到了她桌子上摆的茯苓鸡丁,以为她喜欢吃,所以才叫人在她面前摆了这道菜? 如此一想,徐幼宁的眸光朝食案上扫去,果然,中午的那几道菜都在。 所以内侍出去,是要查问是给她端的这道不喜欢的菜吗? 那么桂心…… 「你叫什么名字?」太子继续问话。 徐幼宁收回了思绪,这才意识到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她正襟危坐,回道:「民女徐幼宁。」 太子微微颔首:「李深。」 徐幼宁咬着下唇。 她虽是深宅女子,太子的名讳也是听说过的,只是她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跟天人一般的太子攀扯上关系,怀上他的孩子,跟他面对面的坐着,听着他向自己报名讳。 她莫名感慨,却依旧委屈。 「除了膳食,还有其他不妥?」太子问。 他的模样与慧贵妃相似,别的地方却完全不同。 慧贵妃是高高在上的,他却是平易近人的。 慧贵妃的每一句话,都叫徐幼宁觉得自己卑微如尘埃,但他不是。 他问话的时候问得很仔细,每一句都是看着徐幼宁的眼睛说的,真诚不失礼节。 他既像一位待客周到的主人,又像一位爱民如子的君上。 但是对徐幼宁而言,他既不是简单的主人,也不是简单的君上。他看似平淡的问话,都不是一时兴起的客套。她所答的每句话,他都会加以分析和判断,从只言片语中捕捉到要紧的东西。 一不小心说错话,恐怕小命就不保了。 「有什么不习惯的吗?」 不习惯,当然不习惯。 她习惯每日清早同祖母一起饮茶,习惯同家里的姐妹吵闹,习惯坐在自己的暖阁里晒太阳。 然而万千愁绪涌上心头,她只能低着头道:「民女并无什么不妥。」 太子点了一下头,将话锋转到别处。 第12章 「你爹的案子,大理寺已经破了,诬告你爹的是国子监监丞,贪墨银两的也是他。」 徐幼宁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爹爹徐启平为人古板,性子倔强,与同僚相处并不好,但他自有自己的一套行事章法,绝不会做贪墨之事。 「多谢太子殿下。」 太子淡淡道:「举手之劳。」 他的举手之劳,却决定了徐家人的命运。 他察觉到徐幼宁低垂的眸光,缓缓道:「你有话?」 徐幼宁的确有话要问,只是她不敢说。 「但说无妨,赦你无罪。」 君无戏言,他既许诺无罪,应当能说话算数。 「殿下,民女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贵妃娘娘会让我来……当差?」 「你知道青玄子吗?」 「知道,我去青玄子大师的玄天观上过香。」青玄子是南唐的国师,还是当今圣上在道家的师兄,因此他的玄天观香火极为旺盛。 「你求的什么愿?」 徐幼宁脸一红。 她在玄天观是替卫承远许的愿望,希望他今年会试能够高中。 太子见她垂眸:「不想说不说便是。」 「不是不想说,」徐幼宁怕惹怒他,慌忙解释道,「是替家人许的,还有一些我的私心,不足挂齿。」 太子颔首,不在拘泥此节,继续说,「青玄子为孤卜了一卦,献给父皇,说孤的命中注定有一困厄,需要你来化解。」 「我?陛下知道我?」 徐幼宁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知道你的存在,不过,是先知道了你的生辰八字,然后才知道你的。当然,你进东宫的事,是母妃的意思,父皇是事后从知晓的。」准确的说,慧贵妃得到徐幼宁怀有身孕的消息后,立即去乾清宫报了喜。 自己这事,居然连皇上都知道,徐幼宁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太子看着她的神色,眸光一动:「你不信?」 徐幼宁未置可否,收回飘忽的目光,朝太子浅浅一笑,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 「为何?」太子忽然起了好奇心。 他对徐幼宁没有什么恶感,当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好感。 在他眼中,徐幼宁除了门户低一些,和他素日见过的官家姑娘们应当差不离,素日赏花游园,念书也偏好诗词歌赋。更何况徐幼宁长了一张稚气未脱的脸,虽然说有十八岁,可一双眼睛异常清澈明晰,好似……婴童的眸光一样清亮。 徐幼宁没料到太子会追问,她只好道:「民女无知,只是觉得青玄子大师当是卜算错了,困厄二字,应该是说的民女,而不是殿下。」 太子何等聪慧,自是听出了她话中的意味。 他那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忽然起一丝波澜。 今日叫徐幼宁过来,本来只是想打个招呼,叮咛几句,毕竟她腹中孩儿干系重大。实没有料到这个出身不起眼、样貌不起眼的徐幼宁能说出这样的话。 母妃和王公公都说她单纯简单,如今见来,此话虽不假,但她并不愚笨,甚至比许多人都要通透的。 「在孤看来,你的困厄轻易可解,孤的困厄很难解脱。」太子道,「但对你而言,你的困厄很难自解,孤的困厄却轻而易举。」 所以呢? 他们应该互相帮助互相脱困? 不过,这样想,总觉得怪怪的,说得像是她跟太子互相需要,密不可分似的。 「怎么了?」太子察觉到了徐幼宁异样,询问道。 「民女无事。」徐幼宁轻轻抿了唇,端起花露饮了一口。 太子亦是点到即止,收敛了眼神,复又恢复自矜。 「这些都是闲话,今日找你过来,是要跟你谈一谈名分的事。」 名分? 徐幼宁诧异道:「当初王公公都说过了。」在徐家的时候王福元就说了,后来在慧贵妃那里又说了一次。 「他怎么同你说的?」 「王公公说,我只是伺候殿下的人,没有名分。」 太子眉梢一挑:「他这么跟你说,你家里人都答应了?」 他的目光凌冽,仿佛照见了徐幼宁心里不愿碰触的阴暗。 徐幼宁的嘴唇抿得更紧了,过了一会儿,方才道:「殿下肯救我爹爹,已经是天恩,民女并无怨言。」 太子淡淡道:「母妃有母妃的考量,如今你既进了东宫,便是由孤做主。」 他给自己做主? 太子看着徐幼宁诧异地眼神,眸光微微一眯:「你这个反应,莫非是不想要孤的名分?」 「民女不是……只是……这与之前说的不一样,实在太过惊讶。」 第13章 「母妃怎么说的?」太子问。 徐幼宁突然有些不敢去看太子的目光,她垂眸道:「贵妃娘娘说,叫民女安分守己,不要生出妄想。」 「你相信她,不相信孤?」太子的语气里不无讥讽。 「民女跟贵妃娘娘已经说好了,若是在殿下这边讨要名分,是民女失信。」 太子见她垂眸的模样,修长的手指在食案上轻轻点了一下,「你如今有了孤的孩子,名分自然有。不然,孤的孩子出生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 他说的是「孤的孩子」,不是「她的孩子」。 徐幼宁心中原有几分犹豫,听到此处顿时有了决断。 他和她,原本就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即便有了一个孩子的维系,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殿下是太子,民女本来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资格。但今日殿下叫我过来,想必是想听听民女的心意。」 「且说。」 「贵妃娘娘与殿下待民女一家天恩浩荡,民女自当竭尽全力办好殿下的差事。那日在别院,贵妃娘娘说,想要民女为殿下平安生下一个孩子,这可是殿下想要民女办的事?」 太子颔首:「不错。」 「民女会在东宫安心养胎,将来孩子诞下,请殿下容许我离开。」 「你想离开,莫非是为了你的卫承远?」太子的语气骤然冷了下来。 徐幼宁没想到太子会突然提起卫承远这个名字。 「此事与承远哥哥无关。」 太子闻言,脸色即刻变得寒冷,冷笑了一声:「有一件事或许没人告诉你,你离家的第二日,你的家人就已经去卫家替你退了亲。」 徐幼宁再傻,也看得出太子动了怒。 只是她不明白,先前跟太子说话的时候,不管说什么,太子始终维持着风度,现下她承诺会帮他办好差事,只求事成后离开,为何他会突然动怒? 难道他非要留自己在身边,不想自己离去? 这个念头一出,徐幼宁顿时觉得可笑。 「名分的事,孤自有主张。」太子寒着脸道,「还有别的事需要孤替你办的么?」 徐幼宁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太子生气归生气,到底还保持着一国太子的雅量和风度。 于是,她壮着胆子道:「殿下,民女想回家探望祖母,可以吗?」 她向王福元询问祖母的情况,王福元支支吾吾的样子令她不安。 「太医说,你现在不易挪动,等足了三月,孤派人送你回去见家人。」太子说着,「其实你不必担心,徐家的人孤会一直照拂着。」 徐幼宁当然相信他有庇护徐家的能力。 「还有别的事吗?」 虽然他这么问,可徐幼宁已经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不耐烦。 这样予取予求的机会往后不知道还有没有,徐幼宁一咬牙,又道:「民女从前有一个婢女叫月芽,爹爹下狱之后,太太说家里开支不过来,把月芽发卖了,月芽才十三岁,民女担心她……」 「孤会派人去找。退下吧。」 太子下了逐客令。 但他既然应下了,徐幼宁的目的就达到了。在徐家,月芽是除了老太太之外真正关心徐幼宁的人。当初陈氏要发卖月芽,徐幼宁阻止不了,如今既有了一线生机,她自然要为月芽试一试。 只要太子不把她杀了,他高兴还是不高兴徐幼宁管不着。 更何况,徐幼宁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发怒。 待徐幼宁退下,内侍方才进门。只是还没有开口,太子狠狠拍了一下食案,震得一只瓷碗从食案上掉下来。 「殿下息怒。」内侍急忙跪下。 太子砸了碗,心头的怒气稍稍平息。 他生气,并不为着徐幼宁要离开抑或是她提出诸多要求,而是因为她那一声「承远哥哥」。 他与徐幼宁缠绵的那一晚,徐幼宁迷迷糊糊的,他却是清醒的。 他清醒地看着徐幼宁在他跟前香汗淋漓,也清醒地看着她勾着自己的脖子,奶酥奶酥地喊着「承远哥哥」。 他固然清楚自己对徐幼宁并无什么情感。 然那一夜是徐幼宁的第一次,亦是他的头一遭。 即便他冷静自持,亦忍不住回味一二。但在回味之中,总会想起那几声「承远哥哥」,叫他没来由的恼火。 他深吸几口气,迅速恢复了冷静。 他要徐幼宁,只是需要她给自己生下孩子破了命格而已,其余的事不必在意。 徐幼宁自然不知道太子在自己走后砸了碗,更无法窥知太子的心意。 那天晚上,对她而言就是一个迷蒙的梦,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第14章 此时,她的心情蛮好。 太子答应让她回家看祖母,也答应寻找月芽。 如他所言,她无能为力的许多困难,在他看来易如反掌。 出了承乾宫,仍是坐步撵回去。 陪着她回去的不是桂心,而是另一个叫素心的宫女,看着温和亲切,同徐幼宁说话很是恭敬。 徐幼宁没有问桂心如何,桂心不是她的奴婢,要怎么处置奴婢是主家的事,轮不到她来操心。 虽是入了夜,徐幼宁这一来一回的仍是出了一身薄汗,孟夏说她如今不宜坐浴,只叫素心帮她擦了身子。 没有诊出喜脉的时候,徐幼宁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变化。 如今知道自己有孕,顿时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舒服起来,连素日爱吃的小点心也没了胃口。 好在孟夏和素心十分尽心,稍稍减轻了些害喜的苦楚。 自那日之后,太子没有召她去承乾宫,也没有过来找她,徐幼宁在这方小院里平平静静的住了两个月,待太医诊过,说胎相稳固之后,承乾宫那边终于传了话,送徐幼宁回莲花巷探望家人。 徐幼宁接到消息,欢喜地准备起来。 她在这小院里虽不是主子,底下人不会短缺她的吃穿用度。只是衣裳首饰都是东宫的,不能拿回去,只能叫人备些吃的。 素心知她要回去看望祖母,为她准备一个三层的雕花食盒,装上了各种老太太喜欢吃的甜软之物。 她身份尴尬,不能大白天的回家,等到夜里宵禁过后,方才乘马车前往莲花巷。 夜里的京城很不一样。 白日里的繁华与喧嚣尽数退去,宽敞的大街上黑漆漆的,看不到一个人影,只听得到马蹄和车轮哒哒的声音。 当初进东宫的时候,徐幼宁觉得是在做梦,如今要回家了,她依然觉得在做梦。 她居然进东宫伺候太子,居然还能从东宫回家。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没一会儿马车便停下了。 素心扶着徐幼宁下了马车,徐启平和陈氏已经站在了宅子门口。 家里这么大的阵仗迎接,想必东宫这边早派人过来打了招呼。 「爹。」徐幼宁上前朝徐启平福了一福。 徐启平没有说话,目光直直落在徐幼宁身上。 上一次见到女儿的时候,徐幼宁还是纤纤细腰,而此刻的她,脸庞似乎没有变化,腰却宽了不少。 徐幼宁见徐启平和陈氏都愣愣盯着自己的肚子,并不觉得意外。 只是她回来一次机会难得,实在不愿意在这种事上多费唇舌。 「爹,祖母呢?」 徐启平依旧愣愣地,陈氏回过神,「老太太在屋里等你,先进屋吧,外头风大,先进屋吧。」 说着,陈氏伸手拉着徐幼宁进了宅子,也不管徐启平如何,带着徐幼宁往老太太屋里去了。 徐家上下都知道徐幼宁回来,里里外外灯火通明。 刚走了没几步,就撞见匆匆从里院跑出来的徐幼姝。 徐幼姝是徐家的嫡女,比徐幼宁小四个月。 一见徐幼宁穿着宽大的衣裳往里走,顿时大声嚷道:「二姐姐,你这么快就有身孕啦?」 陈氏听她这么大声,忙训斥道:「还嫌不够丢人么?这么大声,叫街坊四邻听到,往后你还嫁不嫁人了?」 徐幼姝挨了训,脸上的表情依旧幸灾乐祸地,「二姐姐,要你做外室的到底是什么人呀?是不是比爹还老?」 「闭嘴。」徐启平从外头进来,正好听见徐幼姝这句话,顿时怒道,「要不是你姐姐,你这会儿还不知被人卖到哪里去了?还有脸在这里说风凉话!」 「爹!」徐幼姝哪里被徐启平这样训斥过,顿时哭着跑回屋了。 徐启平训了徐幼姝,还不解气,又望向陈氏:「看看你教的好女儿!」 陈氏忍着气,怨怒地望向徐幼宁:「老太太在等你说话,自个儿进去吧。」 「多谢太太。」徐幼宁早已习惯了这一家子,脸上并无什么波澜,朝徐启平福了一福,自己往祖母屋里去了。 只是她一进屋,顿时吓了一跳。 几个月不见,祖母衰老虚弱了许多,坐在躺椅上,看着毫无生气。 「祖母!」徐幼宁一下就带出了哭腔。 「阿宁,你真的回来了?」祖母的声音有气无力地,拼着全力想起身,却只稍稍让脸扬起来一点。 「回来了,祖母,我回来看您了。」徐幼宁跪在地上,扑在白老太太的膝盖上,眼眶不知不觉湿润了。 离开莲花巷的那一晚,她全然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回来,越发哭得厉害。 第15章 身后的素昕见状,微微蹙眉,想扶她起来,又觉得不妥,左右望了一眼,从旁边的椅子上取了块垫子,送到徐幼宁跟前,给她垫在膝盖下头。 伺候祖母的老妈妈忍不住垂泪道:「二姑娘不知道,自打你离了家,老太太便一病不起,日日念着姑娘。」 「别说了。」祖母用虚弱的声音训了那老妈妈,伸手捧着徐幼宁的脸,仔细端详了片刻,见她面色水润,眼眸明亮,看气色似乎比在家里还养得水灵,然而目光往下,看着她腰身,顿时泪从中来。 徐幼宁自然知道如今这模样多么刺眼。 爹爹和陈氏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心疼她的祖母。 平心而论,她对爹爹也好、陈氏也好,从来都没有什么期待,便无怨气可言。 但是祖母不一样。 祖母是她在这个家里最重要的人,也是她认为在这世上唯一疼爱自己的人。那天晚上祖母那样放她离开,徐幼宁心中是难过的,此刻见祖母因为自己神伤至此,顿时愧疚起来。 老太太是最疼她的人,可她不止是自己一个人的祖母,爹爹被人诬告,若是不能洗刷冤屈,自己又能得什么好呢? 于是徐幼宁抹了眼泪,朝着徐老太太笑道:「祖母,我好着呢,每日都是锦衣玉食,身边十几个人伺候。」 「什么?你身边有十几个人伺候?」徐幼姝的声音从屏风后头传出来。 因着老太太思念徐幼宁病倒,徐启平便叫徐幼姝搬到徐幼宁从前住的暖阁里来,这边房间不大,徐幼姝自是不满,哪里会用心孝顺老太太。 方才被徐启平训斥,她哭着跑回暖阁,越想越气,偷偷藏在屏风后头偷听老太太和徐幼宁说话。 一听徐幼宁说有十几个人伺候,顿时站不住了。 徐家上上下下的婢女厨娘婆子加起来才十几个人,徐幼宁一个人就有十几个人伺候,怎么可能? 徐老太太见着徐幼姝这模样,怒火攻心,却连训斥的力气都使不上来。 先前在院子里头,徐幼姝只顾看徐幼宁的腰身,这会儿在屋里光亮足,这才看清徐幼宁身上的衣饰打扮。 徐幼宁有身孕,素心没有给她涂脂抹粉,只用一支玉簪将她的头发绾起来。 那支玉簪碧绿碧绿的,没有一丝杂色,像春日刚冒出的绿芽一样。 再看徐幼宁身上的绛色纱衣,笼在衣裳外头,如烟似雾的,人都已经站在屋子里了,那纱衣还在飘动,怕是比蝉翼还轻。 素心见状,上前道:「回老太太和姑娘的话,如今我们姑娘屋里有两个大丫鬟,院子里还有十个丫鬟听差。另有太医、厨子,都是只伺候二姑娘一人的。」 徐幼姝的脸色越发难看了,她本以为徐幼宁被人带走,一定每日过得十分悲惨,说是外室,其实就是要陪主子睡觉的奴婢罢了。 可眼下这阵仗……徐幼宁分明是去当娘娘的! 「二姐,你伺候的是什么人啊?他是要你给他生儿子么?可你没有名分,将来生完孩子怎么办呀?」 徐幼宁今日时间不多,懒得与徐幼姝多费唇舌。 「三妹,你先回去,我今日回来是想陪祖母说话的。」 「你一个庶女,还是给人做外室的,威风什么?我……」徐幼姝话还没说完,便被素心连扯带拉的轰了出去。 徐幼宁没想到素心斯斯文文的,力气竟然这样大。 旁边的妈妈见状,也跟着走了出去,将房门带上,只留她们祖孙二人在屋里说话。 「阿宁,你那丫鬟说的,都是真的吗?你当真过得好?」 「是真的。」徐幼宁擦掉脸上的泪痕,满脸欢喜道,「你瞧瞧我身上的衣裳料子,你摸一下。」 她抬起手,拿袖子在祖母苍老的手上蹭了蹭。 「祖母,你说,这是不是好料子?」 祖母眸中含泪,笑着点了点头。 徐幼宁站起身,把素心备的食盒拎到老太太跟前,「祖母,你瞧,今日回来看你,我特意叫厨房备了点心,你尝尝。」 徐老太太看了一眼,食盒中的点心样样精致,每一块都不重样,香气扑鼻,显然不是寻常的糕点师傅能做出来的。 只是她此刻,哪有吃点心的心思,她握住徐幼宁的手,颤颤巍巍地问:「阿宁,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徐幼宁将食盒放下,将手搭在徐老太太的手背上,柔声道:「他们不是什么乌七八糟的人,只是孙女已经答应他们,不能说出来。」 太子和贵妃都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厉害角色,祖母知道的越少,对徐家而言越好。 她已经把自己搭上去了,总要保得这一家子平安才行,否则便是白白牺牲。 徐老太太听着徐幼宁的话,更加悲从中来。 第16章 幼宁自幼心思纯良,一直在她的庇佑下长大,如今这样单纯的孙女,竟然学会安慰她,反过来庇佑这一家子。 虽然徐幼宁不肯说对方的身份,但是能平息徐启平在大理寺的案子,又能在宵禁后送徐幼宁回家,这样的人,就算不是王府也至少是公侯,绝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 徐老太太看着一夕之间长大懂事的孙女,怎么能不难过呢? 徐幼宁一直侍奉祖母,怎么会看不穿老太太的心思,忙安慰道:「祖母别担心了,我真的过的很好,若是他们待我不好,怎么会放我回来看你呢?」 这倒是…… 徐老太太一直以为这辈子到死都见不到徐幼宁了,今日她突然回来,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珍馐佳肴,带出来的婢子都是相貌举止不俗,院里还有十几个人伺候,日子应当是不难过。只是没名没分的,往后的日子都是不见天日。 「阿宁,徐家对不起你啊。」 「祖母别这么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有徐家,也没有我的,原是该我报恩尽孝的。」见徐老太太总算不流眼泪了,徐幼宁想了想,又道,「祖母,我再悄悄告诉你一件事。」 「你说。」 徐幼宁凑近祖母的耳朵,「他们答应我,等我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会给我名分。」 「真的?」 徐幼宁美滋滋地点点头。 其实她自己还没有想清楚要这个「名分」到底是好还是坏,可是她知道名分可以叫祖母安心。 看着一脸欢喜的孙女,徐老太太长长叹了口气,脸上的愁容不自觉散去了一些。 「你站起来,我瞧瞧。」 徐幼宁乖乖站起来,徐老太太摸了摸她的肚子:「你这怀相极好,这一胎定能平安生下来。」 「是呀,御……太医也这么说,说我脉象沉稳,胎相稳固,所以他们才答应今晚让我回家来看祖母。」 「那你以后还能再回来吗?」 徐幼宁见到像孩童一般可怜巴巴的祖母,忍不住笑了:「您老别担心,有时机我会再回家看你的。祖母,你要好生吃饭,好生服药,将来我的孩子还要给你磕头要利是呢!」 「好,祖母这点私房都给我的玄孙子留着。」 看着祖母终于眉开眼笑,徐幼宁才稍稍安心。 正说着话呢,外头忽然有了敲门声。 「谁?」 「姑娘,更深露重,我们该回去了。」是素心的声音。 徐幼宁只得起身朝祖母拜了一拜。 「阿宁,这就要走了?」祖母紧紧攥着徐幼宁的衣裳。 徐幼宁点头。 今日出来的时候,东宫叮嘱过,至多呆一炷香的时间。 她不觉得难受,毕竟,太子能答应她回家一次,定然还会有第二次。 「祖母且安心休养,只要养好了身子,往后咱们有的是时间说话。」 徐老太太眸中又有了泪:「你不必着急回来,我既知道你过得好,心里便踏实了,你现在是双身子,哪有时常往外跑的道理,安心养胎,母子平安才是正理。」 「孙女知道了。那些糕点都是孙女孝敬你的,可别进了徐幼姝的肚子。」 「知道了,知道了。」祖母朝她摆了摆手。 徐幼宁露出会心的笑意,开门走了出去,这才发现外头除了素心,还有徐启平。 「阿宁,你这就要走了?」 「嗯,」徐幼宁点了点头,朝着徐启平拜了一拜,「爹爹保重身体。」 徐启平的眼神十分复杂,动了动嘴唇,终究只是道:「你也保重。」 徐幼宁往日在家中与徐启平的关系并不亲近,父女俩甚少有单独说话的时候,此刻徐幼宁也没什么可说的,只当寒暄了一句,径直往外走了。 刚出宅子,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宁宁。」 徐幼宁吃了一惊,回过头,果然见到巷子里站着那个瘦削的身影。 素心望见来了人,眉头一皱,将徐幼宁护在身后。 顷刻间便有两个黑影子从旁边飘出来,将那身影围住、一时之间,宁静的莲花巷里剑拔弩张。 徐幼宁知道是谁,怕侍卫出手伤了他,忙道:「素心,快叫他们退下,他不是坏人。」 素心闻言,方才对那飘出来的黑影使了眼色,一齐退到旁边。 徐幼宁望着巷子里的人,心中万千滋味涌上心头。 「承远哥哥。」她如从前一般喊着他,缓缓朝他走过去。 来人名叫卫承远。 徐家和卫家祖上是世交,徐幼宁和卫承远的祖父同在礼部为官,有一年发生了科场舞弊案子,两人受到牵连没了官职,卫家祖父一病不起,没等到冤情洗刷便撒手人寰,只留下了卫老太太和卫承远这对祖孙,靠着卫氏族中的接济勉强度日。 第17章 徐老太太跟卫老太太是手帕交,瞧着卫承远聪慧,将来必定出息,给卫承远和徐幼宁早早地定下了亲事。 那会儿徐家人都对这门亲事不以为然,不过徐幼宁一个外室出的庶女,老太太想做主,徐启平便由着她去了。 卫承远果然没有辜负徐老太太的期望,十一岁考为童生,此后一路顺畅,年仅十九岁已经有举人功名在身。 徐家人这才感慨老太太的智慧,还好早早地定下了卫承远,等他中了进士,别说是徐家的庶女了,便是嫡女也高攀不上。 「你……」卫承远看着衣衫宽敞的徐幼宁,哽咽得说不出话。 徐幼宁知道他在想什么,她想的跟他一样。 从他们定亲的时候开始,徐幼宁便认定自己将来要嫁的人是卫承远,这么多年,两人虽无逾矩的举动,彼此间总是有情意流动的。 卫承远悄悄送给她的物件,每一件她都收在自己的妆奁里,小心珍藏。 此刻看着伤心欲绝的卫承远,徐幼宁心中亦是难过。 可她不能难过,她得打起精神。 她竭力笑了起来:「听说祖母病了,特意回来看看她老人家。」 「自你走后,老太太的精神就不大好。」卫承远说着,终于忍不住道,「宁宁,他……他待你好吗?」 卫承远不知道他是谁,但看着徐幼宁的腰身,便知道木已成舟,覆水难收。 他放在心尖上的宁宁,已经成了别人的女人。 「挺好的。」这是徐幼宁的心里话。 太子替徐启平洗刷了冤屈,在东宫里锦衣玉食的养着她,还允许她回来探望祖母,她很知足。 「那,那便好。」卫承远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关于徐幼宁的一切,他都是从徐幼姝那里得知的。 徐幼姝说,徐幼宁为了救父,委身于一个年近半百的朝廷大员,给人家做外室。 这些日子,卫承远都是心疼、悔恨。 怜幼宁的处境,恨自己的无能。 「承远哥哥,礼部的会试是什么时候?」徐幼宁不想再谈自己的事,反过来询问卫承远的近况。 「还有十日。」 卫承远这样聪慧,徐启平自是重视,去年便去了书信叫卫承远来京城,在徐家宅子里辟了一间屋子给他念书,还给他找了一个书童伺候起居,好叫卫承远专心读书。 只是没想到,还没有开考,卫承远先等来了徐家退婚的消息。 「你苦读多年,一路过关斩将,如今终于到了会试,一定能有所成。」 「宁宁。」卫承远听着徐幼宁的鼓励,不禁悲从中来。 他在徐家借住的时候,一直都遵循礼数,不能跟徐幼宁时时相见。但同在一座宅子里,怎么都会有碰面的机会。每一回徐幼宁都会偷偷给他说一两句话,或是给他一个微笑,对他而言都是极大的满足,在他心里早把徐幼宁当做妻子一般对待。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还没有见到身着红嫁衣的徐幼宁,便看见了隆起肚子的她。 徐幼宁察觉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知道不能再跟他继续说下去,狠着心朝他点了点头:「承远哥哥,夜深了,我该回去了。」 卫承远哽咽得连「嗯」都说不出口,只僵硬地点了一下头。 徐幼宁最后朝他笑了一下,转过身朝马车走去。 素心扶着徐幼宁上了马车。 徐幼宁一直没说话,安安静静地依着马车坐在角落里。 行了一会儿,素心默默退了出去,跟驾车的人一起坐在外头,只留徐幼宁一个人坐在里头。 夜里空无一人,马车行得顺畅无比,半个时辰就到了东宫侧门。 「姑娘,我们到了。」 「嗯,稍等。」 素心听到出来,徐幼宁的声音带着一丝颤音。 她心下一叹,并没有催促,只是垂首等在外头。 正在这时候,身后响起了马蹄声。 素心回过头,竟见太子骑马在后头。他身上还穿着朝服,显然是才从宫中回来。 当今圣上醉心修道,许多繁冗的政事都交给太子处理,几乎每晚他都回来的很晚。 「回来了?」太子瞥了一眼马车,沉声问道。 「是,」素心低头回道,「姑娘许久没有见家人,有些感怀。」 太子眉心一动,没有说话。 马车里的徐幼宁听到外头的动静,忙从马车上下来,朝太子行礼。 她今日穿着纱裙,夜风一吹,袖子和裙摆随之翩跹而起。 天上没有月亮,徐幼宁的眼睛却好像装着星星。 「早些歇着罢。」太子说着,径自骑着马往东宫正门而去。他一走,身后的十几骑呼呼而去。 第18章 徐幼宁目送着他离开,跟着素心一齐回了小院。 她如今体力大不如前,晚上去莲花巷跑了这么一遭,的确是乏了。 素心伺候着她吃了点夜宵,便服侍着她安置了。 等到屋里熄了灯,素心方才走到廊下。 「素心姐姐,承乾宫那边传话,让你过去回话。」 素心点了头,自己往承乾宫赶去。 还有一刻便是子时,承乾宫却是灯火通明。 见素心过来,值守的宫人并未问话,便放她进去。 太子坐在殿内看着书,素心跪在地上:「主子。」 「她在家里受委屈了?」太子一面翻着书,一面缓缓道。 「二姑娘是家中的庶女,跟老太太最亲近,回家之后,也只跟老太太说话。徐家三姑娘瞧着是个不懂事,一直拿言语刺二姑娘。」 「所以她哭了?」 素心轻轻抿了下唇:「二姑娘不是因为三姑娘那些难听的话哭的。」 她瞧得出,徐幼宁根本没把那个妹妹放在眼里。 太子合上书,搁到一旁,望向素心。 素心神色一凛,「姑娘跟徐老太太是关着门说的话,奴婢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不过出来的时候看着还是好好的。后来出门要上马车时,突然又出来一个人,姑娘跟他说过几句话之后,情绪便不太稳。」 「谁?」 「奴婢不确定他的身份,只听得姑娘叫他承远哥哥。」 承远哥哥。 旁边侍立的内侍王吉原本神色淡淡,听到这四个字顿时神色一凛。 上回太子跟徐幼宁用膳过后,勃然大怒,后来虽然怒气平息,却交代他去彻查这个「承远哥哥」,查过之后方才知道这个承远哥哥名叫卫承远,是徐幼宁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太子听到回禀过后,虽然没有再发怒,但伺候的人都看得出他的心情不太好。 今日徐幼宁回家,居然又跟这个卫承远见面了,太子殿下……王吉小心翼翼地觑了过去,发现太子的脸色阴晴不定。 素心不知道这一段,但她毕竟看到了卫承远看徐幼宁的眼神,自然知道这是该避讳的事,于是,不等太子再问话,便主动道:「徐老太太的身子很不好,姑娘过去探望时老太太连站都站不起来,奴婢以为,姑娘是因为担忧祖母的身体才会落泪。」 「派人送些补品过去,若有必要,叫个御医去给老太太瞧瞧。」 「是。」王吉恭敬应了下来。 太子又问素心:「她近来如何?」 「如今姑娘害喜的症状有所减轻,胃口比之前好了不少,只是如今天气炎热,夜里还好,午睡的时候总是流汗,总是睡不安生。」 「没有用冰块吗?」 素心摇头。 王吉见状,站了出来:「殿下,如今宫中上下例行剪裁,去年冬天冰窖里只留了承乾宫用的冰量。」 「厨房那边不是有冰窖吗?」 「厨房存冰只为备膳食,留的不多,不够一殿的用量。」 「知道了。」 太子面色无波的挥手,素心和内侍一起退下。 殿内的烛光融融,太子端起茶。这茶是宫人才添上的,因此带着温热的气息。 一杯入肚,太子放舒了口气。 卫承远,又是这个卫承远。 他应该发怒吗? 卫承远几年前就跟她定过亲,是他把徐幼宁抢过来为他生孩子。徐家已经跟卫承远退了亲,也算是划清了界限。 她那样柔弱的一个人,必然不能轻易放下这样青梅竹马的情感。 只是,道理他虽理得清,他的自尊和骄傲还是令他的心情十分不愉快。 徐幼宁是他的第一个女人,目前为止还是他唯一的女人。 可是在他们唯一的一个夜晚,她喊的是别的男人的名字。 太子的脑中出现的两张徐幼宁的脸。 一张是她在别院中眼神迷茫、满脸香汗躺在枕头上的脸,一张是她站在马车旁眼眸挂泪、紧抿薄唇克制泪意的脸。 太子用指节叩了叩自己的额头。 是他亏欠了她,再斤斤计较着实难看。 上次她说她不想要名分,想是心里还惦记着卫承远。 等她平安生下孩子,便如她的愿吧。 「什么?殿下要我搬去承乾宫?」徐幼宁正在用早膳,听到素心说了这话,差点没噎着。 素心见状,忙替她拍背顺气。 待徐幼宁平静下来,方恭敬道:「如今天气太热,承乾宫里有冰块,姑娘住过去舒坦些。」 今年的夏天对徐幼宁来说的确很难过。 第19章 怀揣着一个火炉,连坐着不动都觉得热。 这会儿还是早上,用个朝食就冒了一身汗。 上次去承乾宫的时候,阵阵凉气让徐幼宁记忆犹新。 如今暑气更甚,这个时候呆在承乾宫,一定很舒畅,只是…… 「素心,你能跟殿下说,往这边添一些冰吗?」 「如今宫中奉行节省,咱们东宫也一样,因此去年冬天只留了承乾宫一宫的冰块用量,若是姑娘这边也添冰,等到了八月,两宫都无冰可用了,」素心说着,像是看穿了徐幼宁的心思,柔声道,「给姑娘备的房间在承乾宫的西配殿,殿下的寝殿在东角。」 听起来倒是隔得挺远的。 看着徐幼宁意动,素心趁人打铁道:「如今姑娘月份还浅,再到了三伏天,那会儿身子沉了,天也更热,肯定睡不安稳,不如早些搬过去,早些舒坦。姑娘搬过去,日子还是跟在这边一样过,殿下每日忙于朝政,都是夜深才回东宫。」 太子是新立的储君,对待政事异常勤勉。 徐幼宁想起那天夜里在侧门相遇的情景:「那天,殿下也是才从宫里回来?」 「是的。」 若他每日都如那一夜那般晚归,倒是无妨。 「姑娘宽心,承乾宫那边已经把地方挪出来了,今儿就能挪过去。」许是怕徐幼宁不肯答应,素心道,「姑娘如今是东宫里最要紧的人,若是在承乾宫住不惯,随时都能搬回来。」 徐幼宁的确还在犹豫,不过,素心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她只得先应下。 毕竟,要搬过去,肯定是太子的意思,徐幼宁若是拒绝,太子指不定会觉得自己不识趣而迁怒徐家。 用过早膳,素心给徐幼宁擦了身子,换了新做的凉衫子前往承乾宫,不出所料,下步撵的时候又是一身薄汗。 外间暑气烈烈,一进承乾宫,清凉之气扑面而来。 一进去,她便再也不想出来了。 承乾宫墙角和柱子下都摆了冰盆,冷气森森,着实太凉快了。 素心早有准备,给徐幼宁搭了一件衣裳。 「我的屋子在哪里呀?」 听到徐幼宁不再说要回去的话,素心顿时安了心。眼看着徐幼宁整日热得不舒坦,她们这些伺候的人也跟着头疼。 「姑娘跟我来。」 徐幼宁转头一看,是上回来承乾宫吃饭遇到的内侍,忙道:「有劳公公了。」 「姑娘不必客气,叫我王吉便是。」那王吉长得清秀,虽是太监,举手投足十分儒雅,生得很讨人喜欢。 徐幼宁跟着他走了几步,忽然想起这王吉应当是太子近臣,忙问:「王公公,你今日没有跟殿下一块儿进宫吗?」 王吉道:「今日殿下要习骑射,并未去宫里。」 太子今日在东宫? 徐幼宁惊愕地看向素心,素心垂眸不语。 徐幼宁想回自己的小院,可着实舍不得这边的清凉,只得继续跟着王吉往前走。 她的屋子在西面的最里边,走过去的时候,徐幼宁以为会是狭小的边角屋子,可等王吉推开门,却发现是里头十分宽敞,饮食起居都不成问题。 也罢,反正她就在这屋子里呆着,哪儿也不去。 承乾宫的屋子窗户都很大。 徐幼宁坐到窗前的贵妃榻上,自有宫人给她呈上果品、凉汤,好不惬意。 御医嘱咐过,她不宜进补过多,呈上来的每个碟子里只摆了一件。 徐幼宁吃着东西,喝着玫瑰露,因着屋子里摆着冰块,即使窗外吹来的夏风带着热气,也不觉得难过。 「这屋子可还住得惯?」 徐幼宁正半眯着眼睛养神,身后突然传来醇厚低沉的男子声音。 她吓了一跳,回过头,果然见到太子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身后。 他身上穿着窄袖的骑装,徐幼宁被素心伺候了这么久,知道贵人们从外头回来都要立即更衣的。 太子这是一回承乾宫就过来了? 徐幼宁的心跳得快了几分,望向太子时,发觉他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肚子上。 他不是紧张自己,只是紧张自己的孩子。 徐幼宁的心绪迅速平静,正想扶着靠背站起来,太子道:「不用起来。」 「多谢殿下。」他是冲着他的孩子才给的这份恩典,既然孩子在徐幼宁的肚子里,她自是受得心安理得。 「还缺什么吗?」 「什么都不缺。」 太子「嗯」了一声,又道:「御医去给你祖母把过脉了,她是忧思过度,伤及心脉,只要去除心病,用心调养,能养好的。」 第20章 他派御医给祖母诊病了? 徐幼宁吃惊地望向太子。 太子却面色无波,似乎只是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徐幼宁坐不住了,起身朝太子一拜:「民女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往后在这里的时日还长,不用言必称民女。」 「是。」 徐幼宁颇为感激。 若不是他放自己回家,祖母怕是要在愧疚和思念中一病不起了。 如今他不止应允自己回家,还为祖母延医问药,这一声救命之恩,的确当得起。 太子很难得地弯了下唇角,伸手把徐幼宁扶起来。 许是才习过骑射,他的手掌还很热。 徐幼宁冰凉的小手被他宽大温热的手握着,感觉十分奇妙。 太子似是意识到了什么,松了手。 「上回说的事,孤已经有了决定。」 上回说的事? 是名分的事吗? 他想好了? 徐幼宁心情忐忑地望向他,他却似不经意地别过脸,叫她看不清他的神色。 「若你不想要名分,生完孩子,孤可以放你离开。」 他答应放自己离开? 上次他还执意要给名分,说他的孩子不能来路不明。 「若是你想嫁人,我会帮你。」 嫁人?他怎么突然说起嫁人,还说要帮她? 徐幼宁正疑惑着,忽然瞥见了站在门口的素心,她心里突地一跳,一定是素心,把昨晚她见卫承远的事告诉了太子。 像太子这样的人,身边自然容不得心中有别人的女人。 不知为何,徐幼宁松了口气。 卫承远如今是举人,很可能马上就是进士,甚至庶吉士、探花、榜眼、状元,从前的徐幼宁配卫承远已是高攀,如今她失了身,还生了孩子,更是配他不上。 她怎么可能在一年后去找卫承远。 太子说要帮她,莫非他打算用权势逼卫承远娶了自己? 徐幼宁觉得可笑。 「你觉得孤办不到?」 「殿下是储君,自然没有什么办不到的难事。但我觉得,婚嫁之事,还是不要强人所难比较好。强扭的瓜不甜。」 太子的神色微微一凛,深深看了徐幼宁一眼,转身离开了。 素心和王吉一直站在门口,自然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待太子离开,素心忍不住道:「姑娘说话,未免太大胆了一些。」 徐幼宁疑惑地看向素心,缓了一下,方才意识到素心是在提点她刚才说的话过火了。 想想方才太子的脸色,徐幼宁知道自己把他得罪了,却又觉得冤枉。 那句「强扭的瓜不甜」她的的确确只是在说卫承远的事。 她跟太子之间,从来都不是男女婚嫁之事,硬要类比,只能算是做买卖。 生完孩子便结束的一锤子买卖。 这样想着徐幼宁心中的担忧烟消云散了。 这么一来二回的打交道,徐幼宁对太子有一个初步的认识。 他是一个公道的人,只要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的,不会把她怎么样。 因着太子今日在东宫,徐幼宁一整日都乖乖呆在殿中没有出门,毕竟,搬来承乾宫就是为了这边凉快。 她这间屋子从窗外看出去的景致非常好,望过去便如一幅画一般。 素心说,承乾宫周遭的景致都是工匠精心布置的,确保每个窗户望出去都赏心悦目。殿里众多房间,数太子殿下寝殿的景色最好。 徐幼宁是个知足的人,一点都不好奇太子寝殿的风景。 她安安心心坐在自己清爽的屋子里,连带着午膳都多用了一些。 正预备午睡,素心忽然带着一个人走到徐幼宁跟前。 「月芽!」徐幼宁一眼就认出来人,高兴地站起来挽住她。 月芽八岁的时候被徐老太太买回来,一直伺候徐幼宁。 徐家虽然有姐妹,可一个姐姐,一个妹妹,两人都看不上徐幼宁。对徐幼宁而言,真正陪着她哭陪着她笑陪着她说心事的姐妹是月芽。 几个月不见,月芽黑痩了许多,面黄枯瘦的她跟身上的精致宫装极不相称。 然而,徐幼宁看月芽觉得惊讶不敢认,月芽看着大腹便便的徐幼宁更不敢认。 「姑娘,你……」 徐幼宁欲言又止,素心机敏,垂眸退了出去,将房门带上。 「月芽,你这几个月是不是吃了许多苦头?」徐幼宁忙拉着月芽坐下。 「我被一个酒楼老板买回去了,平时除了伺候老板娘,还要去厨房帮厨,就是比从前在府里的时候累,」月芽说完,惶恐地看着周遭华丽的布置,小声问,「姑娘,这里是哪里呀?你怎么会住在这里?」 第21章 「他们没跟你说这是什么地方?」 月芽摇头:「他们只说姑娘要赎我回去,我跟着过来了,没想到……姑娘,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呀?」 「这里是东宫。」 「东宫?」月芽眼珠子差点掉下来,说话都囫囵了。她的目光从徐幼宁的脸庞转到她的肚子上,结结巴巴道:「那,那姑娘你肚子里的……」 月芽不敢说下去了。 倒是徐幼宁一脸坦然:「我怀的是太子殿下的孩子。」 月芽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沉默了片刻,待突突的心跳平和一些,方继续问道:「姑娘,你……你什么时候被太子殿下看中的?」 什么时候? 徐幼宁也不知道。 王福元来徐家要人的时候,对徐家和徐幼宁的一切了若指掌,怕是盯上一阵子了。 见徐幼宁闷闷地不说话,月芽又问:「姑娘,那你如今是娘娘了吗?」 「别胡说,往后你还跟在家里一样,叫我姑娘。」 月芽忙不迭地点头,然而大大的杏眼依旧茫然:「姑娘,咱们往后真的要住在东宫了吗?」 徐幼宁见她这模样,伸手点了她的鼻子一下:「不止呢!这里是承乾宫,是太子殿下的寝宫。往后我们得在这里住一阵子。」 至少,得住到秋天,不那么热了,再搬出去。 「那……」月芽不禁红了脸,「太子殿下夜里要到姑娘这边来歇么?姑娘这……」 「不,太子殿下不会过来,不过在一个屋檐下,总会有碰面的时候。」徐幼宁想了想,站了起来,「今日他正好在东宫,我带你过去谢恩。」在东宫住了这阵子,徐幼宁对这里的规矩耳濡目染了不少。 月芽一听到要去太子殿下跟前谢恩,顿时紧张起来。 「没事的,你只管磕头谢恩,有什么话我来说。」 「姑娘,太子殿下是不是很疼你?」月芽好奇地问。 徐幼宁一愣,旋即正色道:「才跟你说了,不要胡说八道。我如今在东宫没有名分,不是太子殿下的女人。」 不是太子殿下的女人,却怀了太子殿下的孩子。 月芽更迷惑了,不过姑娘说什么,她听什么就是了。 「姑娘别急,我知道了,当着其他的人面,我一句话都不说。」 徐幼宁伸手帮月芽理了理头发,这才领着她出去。 素心等在外头,见她们出来,恭敬问:「姑娘要出去走走吗?」 「殿下在吗?我想带月芽去给殿下谢恩。」 素心道:「这会儿殿下应当在看书,奴婢先陪姑娘过去,看看王公公是否可以通传。」 徐幼宁点了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东宫的王公公跟贵妃娘娘身边的王公公有什么关系吗?」 「姑娘聪慧,东宫的王公公是贵妃娘娘身边那位王公公的干儿子。」王吉是慧贵妃为太子挑选的近侍,打小就伺候太子的。 随意说了两句话,便已走到太子的书房门口。 王吉守在那里,见徐幼宁过来了,忙上来问好。 素心说了缘由,王吉便进书房通传,片刻将徐幼宁请了进去。 太子这会儿的打扮跟上午全然不同,身上穿的是宽松的杭绸寝衣,领口略敞了些,脖子底下还有一片曝露在外,徐幼宁只在进门的时候看了一眼便迅速低了头。 「殿下。」 「坐下说话。」 素心忙扶着徐幼宁起身,坐到旁边的椅子上,见月芽还跪着,素心又过去把她拉起来,一同站到徐幼宁的身后。 太子将手中的书搁在桌子上,看了一眼惶恐不安的月芽,缓缓道:「这就是你的丫鬟?」 「是,我代月芽谢殿下天恩。」 太子没有说话,只使了个眼色,徐幼宁不明白他的意思,素心却是懂了,拉着月芽一起退出了书房,将房门带上。 徐幼宁不安地看向他。 太子似笑非笑:「你要孤办的事,都已经办好了。」 「是,我也会尽力替殿下办事。」 她会好好养胎,帮他生一个健壮的孩子。 除此之外,她想不到别的能报答他的事了。 太子的眸光晦涩不明,叫她看不穿的他的心思。 因他一直不肯开口说话,徐幼宁只好道:「殿下还有其他要我办的事吗?」 他的神情并不阴沉,目光在书案上飘忽,似拿不定主意。 徐幼宁只能不安地绞着手指等待。 太子低声道:「你过来。」 徐幼宁的身子微微一颤。 过去? 第22章 这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个人了,离得也不算远,要说什么话,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走那么近做什么? 徐幼宁没来由的心里发毛。 她迟疑着没有动,却是太子站了起来。 徐幼宁眼见得他走近,越发不敢动,低头盯着地上,然而很快便看到了他那双绣工精致的草龙纹皂靴。 正犹豫着要不要抬头,太子蹲下了身,扬起下巴看向徐幼宁。 两人目光相对,徐幼宁俯视着他,更加不自在了。 他身上的寝衣本就是松松垮垮地穿着,徐幼宁平视的时候已是觉得不雅,此刻他蹲了下去,徐幼宁看见得便多了,这一下,不止是脸颊,连身上都烧了起来。 「幼宁,」太子的声音越发喑哑,「孤想摸一下你的肚子。」 他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 徐幼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摸一下她的肚子? 她是慧贵妃送过来伺候太子的人,太子要对她做什么都说得过去。如今她是妇人,不是黄花闺女,但是拜慧贵妃赐的那颗丹药所赐,从姑娘到妇人的那段记忆非常模糊。她记得自己被人抱着,也记得被人压着,身上重得不得了,除此之外,什么都不记得。太子对她而言,就是个陌生的男人。 平白无故的,一个陌生的男人要摸她的肚子,叫她怎么好意思应下来。 「孤只是,想同孩子打个招呼。」 徐幼宁恍然,太子此举,并非出于色心,只是出于对腹中孩子的好奇。 他是孩子的父亲,想亲近一下自己的孩子,似乎无可厚非。 道理,徐幼宁都明白,可她就是迟迟开不了口应下来。她跟卫承远定亲那么久,只在今年元夕灯会的时候拉过一次手,太子对她而言,是如此陌生,答应让他碰自己的肚子,着实有些难为情。 太子深深看着她,两人静默了片刻,他垂眸叹了口气。 徐幼宁没来由地觉得他可怜,心软道:「好。」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又不能真的反悔,只得仰起头,看向窗外。 片刻后,她感受到一只宽厚的手掌扶在她的肚子上。 太子书房的冰块比徐幼宁的房间更多,因此他的手掌是凉的,只在掌心有一点温度。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衫,徐幼宁的感觉仍是非常奇怪。 她庆幸自己是坐在椅子上,若是站着,只怕她整个人都在发颤。 「会疼吗?豆.豆.网。」太子问。 他的语气跟平常说话时不太一样,十分轻快。 「没有,殿下的手很轻。」徐幼宁竭力不叫太子听出她的颤音。 「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有身孕的之后,肚子会觉得疼吗?」 徐幼宁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肚子不会疼,只是早上总会觉得不舒服,瞧着什么东西都不想吃。」 「如今呢?」 「如今已经没事了,就刚起那阵儿难受,白日里胃口可好了,御医还叮嘱我不要贪多。」徐幼宁实打实的回答。 如此一问一答着,她紧绷的精神放松了许多。 太子……只是关心孩子罢了。 他碰她,无关乎情爱。 「的确比之前鼓起来了不少,感觉硬邦邦的,也不知道住在里头这家伙现在长了多大。」太子的语气异乎寻常地轻松。 徐幼宁悄悄瞥过去,发现他的唇角上扬。 他在笑。 她正感慨着,忽而琢磨出太子这句话里的意思。他之前碰过她,他记得她的小腹是平坦柔软的,他…… 徐幼宁立马不自在起来。 蹲在她身前的太子却毫无察觉,手指在她的肚子上轻轻戳着,戳的她有些痒。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松手站了起来。 这下他看到了徐幼宁绯红的脸颊,眉梢不禁一跳。 屋里放着那么多的冰块,不可能是热的,唯一的就是,就是在她在害羞。 「看来,那天晚上的事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徐幼宁初时没听懂他的意思,片刻后方才回过神。 他在说自己不记得那一晚的事吗? 因为不记得他们之间同榻共枕的事,所以会因为他碰触了肚子而脸红。 徐幼宁忽然意识到,他说她不记得了,言下之意,那晚上发生的事,他全都记得? 她更不自在了。 一想到每一处都叫他瞧过、碰过,她便如坐针毡。 太子看着窘迫的她,眸光幽深:「往后,若有什么不痛快只管说,素心他们做不了主的,过来找我。」 徐幼宁脑子乱糟糟,他说什么都没听清楚,只闷头应了下来。 第23章 「是。」 太子看着她娇娇怯怯的模样,想了想,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母妃一直记挂着你,瞧着你精神还不错,明日跟我一块儿进宫请安。」 进宫? 徐幼宁道:「殿下,我如今的身份进宫恐怕……」 「无妨,只是去见母妃,不做别的。」 「是。」 太子见她应得不情不愿地,多问了一句:「你害怕母妃?」 害怕? 倒不是害怕,她只是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安安静静躲在东宫里养胎最是妥当。 「她很担心你和孩子,只是过去回个话叫她安心。」 徐幼宁明白自己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格,如今太子待她客气,她不能得寸进尺,只得道:「知道了。」 「你整日闷在屋里不好,往后叫素心多带你在东宫转转。」 「知道了。」徐幼宁照单全收。 「去歇着罢。」 徐幼宁溜得飞快。 一出来,便见王吉、素心恭敬候在外头,月芽学着素心的模样双手交叠站着,可一双眼睛骨碌碌地偷偷瞄着四周。 「姑娘。」素心上前。 徐幼宁朝她点了一下头,由着素心把自己扶回房间。 不过,一进屋子,素心便乖觉地退了出去,只留徐幼宁和月芽主仆二人在里头。 「姑娘,你的脸怎么红成这样了?」月芽问道。 徐幼宁还在回想方才的情景,冷不丁被月芽这么一问,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脸颊。 果然很烫。 「你这丫头,怪笑什么呢?」 月芽吐了吐舌头,「太子殿下明明很疼姑娘,姑娘还不承认。」 「他哪里疼我了?」 「当然疼了。戏文里的皇上和妃子都不住在一块儿,妃子只有传召的时候才能见到皇上。太子殿下虽然还不是皇上,可是这东宫这么大,他让姑娘跟自己住在一起,可见是疼极了姑娘。」 「他不是疼我,他只是紧张孩子罢了。」 徐幼宁拎得清。 等她生完孩子,别说是住在承乾宫,怕是这辈子都别想再踏进东宫一步。 月芽道:「姑娘只是怀着孩子,殿下便待姑娘这么好,等姑娘平安把孩子生下来,殿下一定会待姑娘更好的。」 等孩子生下来…… 太子的确说过,等生下孩子会给她一个名分。 可他的名分,是她能要得起的吗? 徐幼宁不是不想要名分。 只是慧贵妃的警告言犹在耳。 去要了名分,那便是不安分。慧贵妃若发怒,太子难道会因为区区一个自己忤逆慧贵妃吗? 比起名分,还是保住小命儿要紧。 一大早徐幼宁就被素心叫醒了。 今日要进宫,太子虽然说得轻巧,只是进宫给慧贵妃问个好,徐幼宁可不敢掉以轻心,乖乖坐在妆镜前叫素心仔细妆扮了一番。 衣裳首饰自不必说,脸上扑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又拿螺子黛重新描了眉,瞧着比不施粉黛的时候精神了许多。 她的衣裳都是东宫的裁缝比如今的身形新制的,特意把腰身做宽松了不少。 算算日子,徐幼宁的身孕已经四个月了,小腹鼓起来,看着怀相十分明显。 妆扮好走出来的时候,太子已经站在殿中。 「殿下久等了。」 太子回过头,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御医不是说,不要涂脂抹粉吗?」 这话御医的确对徐幼宁叮嘱过,徐幼宁没想到太子对她腹中的孩子如此重视,还亲自过问这些小事。 徐幼宁安定了许多。 将来她离开,太子会好好待这个孩子的。 徐幼宁道:「头回进宫拜见贵妃娘娘,自是不敢轻慢,平素那样子有些邋遢。」 素心亦道:「太医说偶尔为之没有大碍。」 太子颔首,迈步出了承乾宫。 两人乘着步撵出了东宫,素心扶着徐幼宁上了马车,太子没有坐马车,骑马在前头行着。 东宫离皇宫很近,片刻便至。 「这里是玄武门。」太子道。 徐幼宁望着巍峨雄伟的宫门,精神顿时紧绷了起来,不敢擅动,不敢擅言。 太子走在前头,徐幼宁埋头跟在后头,穿过玄武门,太子顿住脚步,回过头:「累吗?」 其实是有点累的。 徐幼宁自打有孕,就在屋子里足不出户,甚少走动。 「不累。」 徐幼宁鼻尖挂着薄汗,口中却说着违心的话。 第24章 太子看在眼中,道:「母妃给你传了步撵,你先去长春宫。」 「殿下不去吗?」 「孤去给父皇请安。」 徐幼宁原以为今日是跟着他进宫到贵妃跟前点个卯,没想到进了宫居然要分头行动。 太子看着徐幼宁的神色,眸光闪了闪:「想与孤同行?」 「不敢,殿下说笑了。」徐幼宁立即收敛了神情,搭着素心的手上了步撵,正襟危坐地离开了玄武门。 只是她也很奇怪,为什么不想跟太子分开? 想了一会儿,她终于明白,她不是不想跟太子分开,只是因为到了皇宫这种地方,身边有个认识的人会踏实一点。 没什么好怕的。 慧贵妃她见过,慧贵妃身边的王公公待她也很亲切,只是过去问几句话,没什么大不了的。 徐幼宁端坐在步撵上,一路走去,沿途的宫人们望见有孕在身的她坐在步撵上,纷纷投去一缕好奇的目光。 宫里人当然不会如街坊四邻那般七嘴八舌大惊小怪,只是看过一眼,便走自己的路去了。 如此一路行着,等到了一处宫门旁,还没下撵,徐幼宁就看见王福元从里头出来。 「二姑娘。」王福元满脸笑意地朝徐幼宁挥手,一面呵斥着抬撵的太监,「手脚轻点,出什么岔子你们可担待不起。」 步撵稳稳落下,徐幼宁朝王福元一拜:「王公公。」 「哎呦,此一时彼一时,奴婢可受不起姑娘的大礼,贵妃娘娘在等着姑娘呢,咱进去吧。」说着,王福元亲自扶着徐幼宁朝长春宫里头走去。 长春宫的规制比承乾宫略小一些,但是院子里花木扶疏、亭台绰约,比布置简洁的承乾宫要奢华出许多。 「来了?」一见到徐幼宁,慧贵妃的一双眼睛便直直落在她的肚子上。 「民女给贵妃娘娘请安。」 慧贵妃凤眸一弯,笑道:「别民女民女的了,你都要给本宫生孙子了,往后,你就是本宫的自己人了。」 说到这里,贵妃忽然伸手摸着脸颊,哀怨道:「本宫居然这么老了吗?都要抱孙子了。」 王福元忙道:「娘娘风华正茂,可别胡说。」 慧贵妃犹自不信,指着徐幼宁道:「你说!」 「民女第一回 见到贵妃娘娘的时候,便觉得贵妃娘娘长得好美,后来见到太子殿下,怎么都不相信娘娘是太子殿下的母妃?瞧着不似母子,倒跟姐弟似的。」 徐幼宁不是曲意恭维,完全是出自真心,她从来没有见过贵妃这么美的人,儿子都那么大了,脸上愣是一丝皱纹都没有,完全是一朵人间富贵花。 「哈哈哈,」慧贵妃闻言,掩面笑了起来,「你这丫头,真是嘴甜,本宫喜欢。王福元,把孙太医请过来。」 「孙太医早就到了,正在殿外候着给娘娘请平安脉呢!」 慧贵妃示意徐幼宁坐下,很快王福元便领着一位老者上来。 「老臣给贵妃娘娘请安。」 「幼宁,孙大人是太医院的院首,在宫中伺候皇上二十多年了。」 「孙大人。」 徐幼宁挺着肚子想站起来给孙太医请安,一旁的王福元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坐好。 孙太医放下药箱,坐到了徐幼宁的旁边,开始为她把脉。 片刻后,孙太医站起身,对着贵妃拱手道:「娘娘,这位姑娘脉搏沉稳,当是胎相稳固之证。」 贵妃满意地颔首:「可还有什么需要进补的吗?」 「如今姑娘腹中胎儿已足四月,害喜之症过去,需要健脾胃以安胎气。脾胃乃后天之本,气血化生之源,唯有母体强健方可令胎儿康健。姑娘的气血还算充沛,无需大量进补,只要是饮食上稍加注意便是。」 「多谢孙大人。」徐幼宁恭敬道。 那孙太医笑了笑,又道:「还有一事需要姑娘注意。」 「孙大人请说。」 「如今姑娘的胎相已然稳固,无需过多静养,每日出去走一走转一转,多活动活动筋骨,将来生产时才使得上力气。」 徐幼宁低声应了下来。 她在东宫里半是软禁的模样,哪里能每日行走。 「王福元,回头你同李深说一声,差人每日陪着幼宁在东宫里走一圈。」 「奴婢记下了。」王福元道。 「万岁爷对这个孩子关心得紧,回头劳孙太医如实向万岁爷禀告。」 「娘娘放心,老臣自会如实禀告。」 慧贵妃颔首,王福元递上赏钱,送孙太医出了大殿。 「太医的话,都记住了?」慧贵妃凤眼一挑,转向旁边的徐幼宁。 第25章 「记下了。」徐幼宁应得无奈。 东宫的太医早跟徐幼宁说过好多回要多出去走的事,只是如今天太热,她着实不想离开承乾宫。 「犯懒不想出去?」慧贵妃看出了徐幼宁脸上的别扭。 徐幼宁忙低下头,老老实实道:「娘娘,如今天太热了,若是出去,没走几步就是一身汗。」 「那就晚上出去走,夜里多搭件衣裳。」慧贵妃叮咛道,语气难得地亲和,「你是双身子,自然容易发软,可你现在不活动,等到生的时候那可就难过了。本宫在宫里这么多年,至少见过五个人难产而亡,这可不是吓唬你的。」 那天回家,祖母也跟徐幼宁说过,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 「贵妃娘娘,民女……」 「嗯?」慧贵妃盯着她。 「贵妃娘娘,幼宁真的记下了,今晚用过晚膳,便出去散步。」 「你那院子着实一般,你要走,就往承乾宫那边走,那边的景致才好呢!」 「嗯,娘娘说的,承乾宫外头的确很美。」 王福元见状,小声道:「娘娘,前几天幼宁姑娘挪去承乾宫了。」 「挪去承乾宫了?」贵妃的眸光忽然一闪。 徐幼宁觉得贵妃的语气好似变了一些。 看起来贵妃不知道她挪去承乾宫,听这意思,贵妃似乎有点不高兴。 「是。」 不过,既然问起来了,自是没有撒谎的道理。 「挪过去也好,李深照看你方便些。」 这话听起来更怪了,徐幼宁不知怎么接话,只笑着点了下头,干巴巴地坐在一旁。 慧贵妃亦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再说话,目光飘得很远。 静默的时候,有内侍从外头进来,躬身道:「娘娘,庄敬公主到了。」 慧贵妃回过神,点了点头:「叫她进来吧。」 很快,便有一个华装丽人走到殿中,一袭红色宫装衬得人肌肤胜雪,看着颇为妩媚娇俏。 那庄敬公主眼波流转,在徐幼宁身上轻轻一扫,很快目不斜视,朝贵妃福了一福:「儿臣拜见母妃。」 「今儿可起晚了?」 庄敬公主懒洋洋道:「宜妃娘娘的花宴,定然无趣,那么早过去做什么?」 「你呀,就把她往死里得罪吧。」 「我有母妃撑腰,得罪她算什么?」 庄敬公主说得张狂,慧贵妃口中嗔怪着她,却是笑靥如花。 「说起来,最近御花园里新植了许多茶花,都是名品,庄敬,你带幼宁去御花园转转。」 「幼宁是谁?」庄敬公主问着,目光却落在徐幼宁身上。 慧贵妃道:「幼宁是你皇弟新纳的侍妾,如今肚子里怀的是你皇弟的种。」 「噢,原来就是她呀,可算见到正主了。」 慧贵妃既点了徐幼宁的名儿,她只好站起身,朝庄敬公主行礼。 太子明明跟她说,只是进宫给贵妃娘娘请安,结果一进宫他就甩下自己,这安也请过了,贵妃居然不让她离开?还叫这位素未谋面的庄敬公主带自己去御花园转转? 御花园好像又有什么宜妃什么花宴? 徐幼宁顿时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只是,在太子跟前,她尚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而慧贵妃,显然不是在同她商量。 「走吧。」庄敬公主笑着朝徐幼宁伸手,见徐幼宁惶恐地不敢动,「怕什么,你怀着李深的孩子,这宫里,除了父皇和母妃,谁都不用放在眼里,连我都不敢招惹你的。」 「民女不敢。」徐幼宁低下头。 庄敬公主望向贵妃,疑惑道:「母妃,她怎么还自称民女?」 「如今且是民女,你心中有数就成,这等事不必对宜妃那等人明说。」 「儿臣明白。」庄敬公主点了头,拉着徐幼宁便出了长春宫。 时辰还早,虽然太阳已经升上去了,暑气却不重。 「从坤宁宫过去御花园不远,别担心。」 出了长春宫,庄敬公主便松开了挽着徐幼宁的手,不再如起先那般亲昵。 庄敬公主的气质跟贵妃很像,说话的时候下巴微微扬起,眼睛自然而然地往下看,有一种睥睨众生的气势。 她离徐幼宁稍稍远些,徐幼宁反倒松了口气。 「多谢公主殿下。」 「今儿宜妃在御花园赏花,喊了许多讨厌的人进宫,人多嘴杂的,回头听到什么难听的话,别搭理她们就是。」 「记住了。」 难听的话,徐幼宁从前听陈氏和徐幼姝说过许多,旁人再说别的,料想是不怕的。 第26章 庄敬公主听着徐幼宁的话,盯了她一眼,忽而唇角一扬:「我那太子弟弟待你如何呀?」 徐幼宁低下头:「太子殿下待手下都是极好的。」 太子没有对她不好,答应徐幼宁的事,他每一桩都办了,吃穿用度更是没短缺过徐幼宁。 但若说待她好,那是万万谈不上的。 太子对她好,只是因为她怀着太子的孩子。况且,太子对她的好,似乎都是基于她目前为止办事还算得力。 虽然贵妃亲口说她是太子的女人,可徐幼宁不敢以他的女人自居。 她为太子生孩子,应当算是他的手下。 庄敬公主听她这样说,眸中的笑意变得意味不明。 「我的公主府离东宫不远,改日你过来坐坐,陪我说说话。」 徐幼宁浅浅笑道:「公主见谅,我如今在养胎,今日是奉了太子殿下之命才进宫的。」 庄敬不经意瞥了一眼她的肚子,「也是,如今你金贵着,万一到公主府出来了什么岔子,我担待不起。」 御花园离坤宁宫的确不远,饶是徐幼宁走得慢,片刻便至。 还没进园子,里头便传来了欢声笑语。 庄敬公主轻蔑地哼了一声,朝里头走去。 都走到了这里,徐幼宁只能垂眸,跟在庄敬公主的身后。 「唷,庄敬来了呀。」一个醇厚的声音响起。 「宜妃娘娘。」庄敬公主这声招呼打得漫不经心,显然,如同她在长春宫说的那样,没有把宜妃放在眼里。 「这么这么晚才过来,没有你在,这御花园可热闹不起来。」宜妃的声音倒是和和气气的。 只是宜妃话音刚落,又一道娇俏的声音响起:「庄敬姐姐怎么还带了个大肚子女人过来?莫非是姐姐的驸马才纳那个小妾?我是不是该恭喜姐姐添丁呀?」 驸马? 徐幼宁知道大肚子女人是在说自己,但是驸马……庄敬公主有驸马?驸马还有小妾? 她觉得自己迷糊了。 「哼,」庄敬公主冷笑道,「你只管在这里过嘴瘾,一会儿我母妃割你舌头的时候,可别哭。」 「吓唬谁呢?你驸马纳小妾的事,京城人人皆知,我说一说又怎么了?再说了,一口一个母妃的,不过是慧贵妃捡回来招儿子的罢了。」 「庄和,怎么跟姐姐说话的?」起先那道温和的声音又响起了,「便是驸马添了丁,那也是喜事。」 「都听好了,这位妹妹,」庄敬的语气忽而轻快起来,说着便将徐幼宁推到了前头,非但如此,还用手挑起了她的下巴,还叫别人把她的脸庞看得清楚,「是太子殿下纳的侍妾。」 太子今年纳的侍妾? 此话一出,徐幼宁立即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进御花园之前,她原想着低头跟着庄敬公主身后,不叫别人注意到自己,谁曾想庄敬公主会这样把她推出来。 饶是她不乐意,也看见了眼前两张惊愕的脸。 一张生得温柔娴雅、清秀婉约,一张生得娇媚动人、如花似玉。 那婉约丽人见徐幼宁望过来,顿时收敛了眸中的惊愕,换作了一副和善的面孔。 「庄敬,你是说,这位妹妹是太子殿下的侍妾?」 一开口,徐幼宁便知道她是宜妃了。 庄敬并不回答宜妃的问话,而是看向那位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庄和,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我……我那是不知者不罪。」那庄和公主梗着脖子分辨道。 宜妃柔声道:「确实是不知者不罪,东宫出了这么大的喜事,慧贵妃姐姐也不知会一声,也不知道万岁爷知不知道这个喜讯。」 「父皇那边,宜妃娘娘就不必担心了,幼宁妹妹一进东宫,父皇便知道了,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怀着父皇的孙子。」 御花园里人多,方才庄敬与庄和拌嘴之时,许多人便围了过来,此时庄敬扫了一眼四周的人,提高了音量道:「之前,伺候太子殿下的两位司寝女官接连出了意外,有那搬弄是非之人在朝中散播谣言,都是些污蔑太子的大逆不道之言。我这幼宁妹妹进了东宫半年,不但顺顺当当的伺候太子殿下,还很快有了身孕,也不知那搬弄是非之人听到这消息作何感想?」 庄敬说到最后一句,目光稳稳落在宜妃身上。 庄和气恼道:「你去找居心叵测散布谣言的人说去,盯着我母妃做什么?」 「我做什么,你们不是心知肚明吗?」 宜妃笑道:「竟有这样的传言么?这事儿我还真是今儿从你这里才知道的。这位妹妹怎么称呼?」 徐幼宁正打算回答,庄敬公主却拉着徐幼宁的手道:「走,咱们去那边转转。」 第27章 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拉着徐幼宁便往旁边的鱼池走去了。 四围纷纷给她们俩让出一条路来,并恭敬行礼。 徐幼宁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 享受这样的待遇,哪怕她是狐假虎威的那一个,心里也着实感慨。 鱼池上有一座浮空的亭子,上头挂着一块牌匾,写着浮碧亭三个字,倒是贴切。 亭中有一方大理石桌子,已经坐了三个花枝招展的姑娘在里头,望见庄敬公主到来,皆起身朝她盈盈行礼。 「公主殿下。」 庄敬公主没有说话,只是微扬了下巴,算是打过了招呼。 她自己坐了正当中的位置,又扯着徐幼宁坐在她右边。徐幼宁不知道这三位姑娘什么身份。不过想来在这御花园之中,不会有谁比她的身份更低,她总不能见谁拜谁,庄敬要她坐,她便踏踏实实地坐。 待宫人们收拾好石桌,重新给桌上铺了锦缎,方才给庄敬和徐幼宁摆好茶杯、茶点。 宫里的茶点比起东宫的又有些不同,许是为着应今日赏花宴之景,所有的搞点都做成花朵模样,娇艳精致。 徐幼宁头一回看见,顿时觉得新奇。 庄敬抬起眼,朝旁边一个穿蓝色衫裙的姑娘道:「云贞,坐呀,站着说话多累。」 那姑娘的眉眼霎时有了神采,坐到了庄敬的左侧,正好跟徐幼宁相对。庄敬没发话,另外两个姑娘只能站在了旁边。 跟其余那些盯着徐幼宁肚子看的人不一样,这云贞姑娘一双眼睛都瞧着庄敬,连一丝余光都不给徐幼宁。 「庄敬姐姐,你怎么这么晚才过来?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原是不想来的,可想着有你在这边,还是得来一趟。」 那云贞姑娘掩面一笑:「你不来,我无趣死了。」说着,她的眼睛朝亭子外头瞥了一眼,「你知道的,我跟她们没什么话可说。」 「那当然了,你是我们家的人。」 庄敬这话一出,那姑娘的脸颊顿时红了。 「庄敬姐姐说笑了。对了,这位是……」那姑娘的目光终于落到了徐幼宁身上。 徐幼宁顿时一凛。 不过,进御花园之前,庄敬就叮嘱过,她不必说话,只需要跟着就好,所以她只是对那蓝衫姑娘浅浅笑了下,没有回话。 「她是太子新纳的侍妾。」 庄敬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令那云贞姑娘瞬间变了脸色,瞪大了眼睛望着徐幼宁。 似是早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庄敬道:「之前朝中那些风言风语你是知道的,如今东宫的侍妾有了身孕,是喜事。」 「是喜事。」那云贞姑娘倒是反应极快,附和着庄敬公主。 可她那一双眼睛,仍是死死盯着徐幼宁。 徐幼宁的目光自然而然地从她身上避开。 对方的敌意她感受得到。 方才从庄敬公主的只言片语中,徐幼宁听出这位云贞姑娘很重要,而这姑娘对自己这么在意,只能说明,她很在意太子。 然而,好巧不巧的,徐幼宁看到了太子。 他站在浮碧亭外,正望着徐幼宁。 徐幼宁忙低下头。 庄敬公主察觉到徐幼宁的异状,头一偏,也看到了太子,顿时笑道:「杵在那边做什么?」 「皇姐。」太子信步走进浮碧亭。 因他进来,那位蓝衫姑娘起身退到一旁,同另外两位姑娘一齐朝他一拜:「太子殿下。」 不过与那两位恭敬垂眸的姑娘不同,蓝衫姑娘的眼睛一直望着太子。 「免礼。」太子语声淡淡,上前走了一步,看向徐幼宁。 徐幼宁站起身,福了一福:「殿下。」 「皇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太子问的是庄敬,眼睛却落在徐幼宁这边。 他是在问庄敬,为什么把徐幼宁带到这里来。 「母妃说别让幼宁一直憋的屋子里,如今御花园的花开得正好,叫我带她过来瞧瞧。」庄敬说完,深深盯了太子一眼,「难得你有时间来御花园,请云贞妹妹带你去瞧瞧花匠们新培育出来的茶花。」 太子的目光从徐幼宁身上挪开,转头望向那蓝衫姑娘:「也好。」 「殿下,请。」那位云贞姑娘自是轻快地应下,随着太子一块儿走出了浮碧亭。 他们两人一走,徐幼宁松了口气,欢喜地拿起了桌上的茶点。 忙活了一早上,她饿死了,旁边守着的人一走,这才得了空吃东西。 「不高兴了?」庄敬公主问道。 徐幼宁愣了下,旋即意会过来,庄敬是在问她是不是吃太子的醋,赶忙放下茶杯,否认道:「没有。」 第28章 「可我从你的脸上,看得出你不高兴。」 徐幼宁的确不高兴。 但她不是吃醋。 太子明明说好,今日进宫只是去给贵妃请安,可一进宫就扔下她走了,这还不算,给贵妃请了安还被带到御花园来叫别人观赏自己的肚子。 刚刚见他出现,徐幼宁以为终于可以回东宫,谁知他是过来陪姑娘赏花的。 徐幼宁当真如坐针毡。 她怀念自己那一间承乾宫的小屋子,坐在冰块旁,吃些点心,跟月芽说说话解闷儿。 「公主殿下,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 「那就好。」庄敬道,「你不要觉得是我看不起你。相反,我很喜欢你,所以才提醒你一句。太子是储君,他不属于任何人,不属于你,不属于母妃,甚至不属于他自己。他要娶谁,轮不到他自己做主。」 徐幼宁听着庄敬的话,心中并无半分不适。 她从来没有任何的期待,自然不会有任何的落寞。 借着庄敬的话,徐幼宁坦然道:「公主殿下多虑了,我明白的。就好像,太子殿下并不喜欢我,却还得跟我生孩子。」 庄敬「噗嗤」笑出了声:「你果真是个有趣的人。」 徐幼宁低下头,都到了这步田地,可不得自己给自己一个说法么。 「那你知道太子为何非你不可吗?」 「殿下说过,是因为我的生辰八字。」 庄敬颔首:「既然他没有瞒你,我可以给你细细分说。」 对于这件事,徐幼宁的确有些好奇,只是平常不敢问素心、孟夏等人,况且,就算问了,她们也未必会跟自己透露只言片语。 「李深是去年腊月被立为储君的。」庄敬道。 立储乃国之大事,便是后宅里的徐幼宁也知道这事。 「母妃和弟弟为了这一日小心翼翼十几年,原想着立储过后便大功告成,从此安心,谁知道后头接连出了怪事。」 「什么怪事?」 「李深已经十九岁了,父皇想着立春时为他册立太子妃,母妃算着时间,便安排敬事房的宫女去东宫伺候。谁知派去的第一位宫女在接到旨意后吃了一口糯米糕梗住,当场就没了命。指派的第二个宫女还没去东宫便感染了风寒,一病不起。这时候宫里便起了流言,说是太子命硬,克妻克子。母妃自是震怒,在父皇跟前诉说委屈,直道是有人陷害李深,父皇在母妃的劝说之下,为太子和内阁首辅梁阁老的孙女梁宛卿定了亲,谁知只过了十日梁宛卿竟然感染了风寒。」 「风寒不是什么大病呀。」徐幼宁道。 她每到季节更替之时就时常感染风寒,吃几服药就能好。 「风寒的确不是大病,起初谁都没有在意,可梁宛卿吃了半个月的药,竟然毫无起色,等到宫中御医前去,人已经没救了。」 这内阁首辅的孙女,就这么死了? 克身边的女人么? 徐幼宁不禁为自己的小命担忧起来。 「也不知是谁把太子之前两位司寝女官的事告诉了梁阁老,梁阁老在金銮殿中痛陈委屈,叫父皇在朝堂上下不了台。虽然有人站出来驳斥了梁阁老,说他饱读圣贤之书却偏信怪力乱神,只是闹得这样大,到底传出了闲话。」 「是说太子殿下的闲话吗?」 「不错,都说他命格太硬,命里无妻无子。」 徐幼宁不懂什么朝堂纷争,但她也明白,生儿子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如果太子当真命中无子,皇帝又怎么会传位给他呢? 「所以,就找到了我?」 庄敬笑着颔首:「这可是母妃花了好大的功夫,请了高人指点才找到你的。」 「这位高人靠得住吗?」 上回太子说,找上她是因为青玄子大师,因着这事,徐幼宁从前对青玄子的深信不疑已然动摇了。 「哈哈,」庄敬捂嘴笑了起来,「你这丫头倒是有趣。你放心,靠得住,你瞧,如今你不但顺顺当当的侍了寝,还怀了太子的孩子,我领着你在御花园里走一圈,谣言自然不攻而破。」 原来是这样。 徐幼宁就觉得奇怪,平白无故的,贵妃为什么会叫庄敬公主带自己到御花园来。 「那刚才那位姑娘是太子殿下未来的太子妃吗?」 「她是杜太师唯一的孙女,母妃相中了她,只是因为谣言迟迟没有赐婚,等着你平安生下孩子,母妃去父皇跟前请旨。」 徐幼宁不觉得失落,她来东宫,本就只为着生孩子。 说心里话,她琢磨过太子的提议,生下孩子,等着他给自己一个名分,往后在东宫安然度日。 这不失为一个办法,毕竟自己已经委身于他,还生了孩子。 第29章 得了他的名分,至少这辈子衣食不愁了。 可是这位杜云贞姑娘,只是短短打了个照面,徐幼宁能感觉得到对方是个不好相与的骄矜人物。 如今杜云贞还不是太子妃,甚至不是准太子妃,见徐幼宁便如此,徐幼宁若真留在了东宫,她岂能容得下? 不怨徐幼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嫡母陈氏不算恶人,但徐幼宁在她手底下长大已是过得不易,她不希望余生还是这般寄人篱下的日子。 太子看着是个愿意讲理的人,若他愿意放自己离开,应当不会叫自己空手离开的。 「他们回来了。」庄敬淡淡道。 徐幼宁抬起头,便见太子和杜云贞一前一后地向凉亭这边走来。太子在前,杜云贞落后半步,端的是夫唱妇随,琴瑟和鸣。 因着太子目光朝亭中瞥来,徐幼宁迅速低下头。 「皇姐,今日时辰不早了,我先回了。」 庄敬公主颔首:「你一向忙碌,我不耽搁你的时间,改日得了空,我去东宫瞧你。」 「幼宁,走吧。」 幼宁…… 徐幼宁抬起头,正好对上太子沉沉的目光。 太子第一次这么唤她的名字,居然是在这样的场合。 徐幼宁站起身,朝庄敬公主福了一福,便走向太子。 杜云贞朝他一拜:「恭送殿下。」 太子无话,自往凉亭外走去。 徐幼宁跟着他,出凉亭的时候忍不住看了杜云贞一眼,发觉对方正紧紧盯着自己的肚子。徐幼宁本能地伸手去护一下肚子。 杜云贞望见她这动作,顿时蹙眉。 「怎么了?」太子见徐幼宁没有跟上来,转过身,正好望见这一幕。 「殿下,我没有做什么。」杜云贞立时红着脸分辩道。 徐幼宁心道不妙,知道自己似乎引起了误会,当下她没有多说话,挺直腰板朝太子走过去,低声道:「许是坐久了,走起来有点慢。」 「出了御花园有步撵。」太子淡淡道,便往前去了。 待太子和徐幼宁出了御花园,杜云贞回过头,眸中含泪的望向庄敬公主:「公主,方才殿下是不是以为我……」 见她哭了,庄敬顿时有些头疼。 刚才那一幕她看得清楚,杜云贞一直盯着徐幼宁的肚子,徐幼宁伸手去捂肚子应当是下意识的动作。 若是她有意在太子跟前给杜云贞上眼药,一则这么做实在太蠢,二则她真是故意,当不会若无其事的朝太子走去。 「可是太子殿下……」杜云贞仍是一脸委屈。 庄敬原不是多有耐心的人,见她这般,顿时冷了面色:「莫非在你心里,李深是个任人玩弄的蠢货不成?」 「庄敬姐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那姑娘心思不单纯。」 「单纯也罢,不单纯也罢,你应该明白,幼宁对太子来说很重要。」庄敬说着,站起了身,最后提点了一句,「别做蠢事。」 最后这四个字既是庄敬的提点,也是一种警告。 今日,贵妃要她带着徐幼宁来御花园走一遭,虽然能平息太子那些不利的谣言,同时也令徐幼宁成为众矢之的。 那些谣言句句直指太子的根基,庄敬才不相信是什么巧合。 对方既然已经布置了这么大的局,显然不会轻易放过,一定会对徐幼宁下手。 庄敬自然不认为杜云贞是散播谣言之人,但杜云贞方才的眼神已经说明了她对徐幼宁的在意。慧贵妃希望太子能娶杜云贞增加助力,那么杜云贞最好不要趟进这滩浑水里。 杜云贞见自己惹了庄敬不悦,眸光一闪,忽然道:「庄敬姐姐,方才我同太子殿下在御花园散步的时候,遇到了梁王殿下。」 「哦。」庄敬应得很淡。 但杜云贞分明看到庄敬的神情在刹那间有一丝动容。 北梁与南唐在十五年前倾举国之力大战,都想灭了对方一统天下,最终却是两败俱伤。两国缔结了合约,互以中宫嫡子为质,只是南唐的大皇子在到达北梁两年后便感染了风寒早殇,北梁自知理亏,便不再要南唐皇子为质。而这位梁王,正是北梁留在南唐的质子。 「我看见梁王殿下跟庄和殿下有说有笑的。」 庄敬听着杜云贞的话,漫不经心的站起来,径直往凉亭外走去。 然而,就在庄敬转过身之后,整个人宛若冰霜一般,变得泠然起来。 乘着步撵从御花园回到玄武门,东宫的马车已经候在那里。 徐幼宁上了马车,刚坐下,便见太子挑帘进了马车。 她有心想问他为何不骑马了,可想一想,这本来就是他的马车,自己哪有问的底气。她起身退到一旁,将当中铺满了软垫的位置让给他。 第30章 太子瞥了她一眼,坐到了旁边。 「坐。」 他发了话,徐幼宁自是乖乖遵从。 马车缓缓行驶了起来。 「母妃问了你什么?」 「贵妃娘娘请了御医给我诊脉,还说要送补品过到东宫来。」 「母妃让皇姐带你去御花园的?」 「嗯。」 「在御花园见着什么人了?」 「御花园里的人应当都见到我了,不过,只有宜妃娘娘还有庄和殿下过来说了话。」 「同你说的,还是同皇姐说的?」 「问了我话,只是庄敬殿下替我回了话。」 太子所乘的马车是四驾,跑起来十分平稳,他今日说话的声音很轻,一句接一句的,听得徐幼宁昏昏欲睡,她只能拼命眨眼睛以驱赶睡意。 「后来就遇到了杜云贞?」 太子问完,久久没有得到回应,侧过头,却见徐幼宁双眸紧闭,脖子扭到一边,整个人姿势极其别扭地睡着了。 「呵。」 他不禁眉梢一挑。 活了近二十年,还是头一回有人在回话的时候睡着。 不过,他早从素心那里得知,徐幼宁十分贪睡,白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躺在榻上。 今日他答应徐幼宁只进宫给母妃请安,没想到今日父皇兴致极好,留他在乾清宫说了许久的话,等到他去长春宫,才知徐幼宁被皇姐带到了御花园。 想必她很累了。 虽然他此刻心中不算痛快,念及此,他环顾四周,伸手从旁边拿了一个软垫。 徐幼宁这样睡着,等到下了马车,脖子怕是打不直了。 太子托着徐幼宁的脑袋,想往她侧边添上软垫。 然而徐幼宁顺着他的力道,自然而然地身子一歪,往太子的肩膀上靠去。 太子生得比她高大许多,她的头倚在他的肩膀上,不高不低刚刚好。 这边微微蹙眉,那边徐幼宁紧紧皱着的眉头却舒展开了,躺在宽厚有力的怀抱中,显然比方才那样拧着脖子睡的舒服多了。 她是娇小轻盈的,倚在太子身上,并不令他不适。 于是他丢下了软垫,由着徐幼宁这样倚在他肩上睡着。 皇宫和东宫相隔不远,一炷香的时间,马车便停了下来。 素心挑开车帘,见徐幼宁倚在太子肩上睡着,迅速垂下眼眸,站在外头没有进来。 「步撵到了吗?」太子问。 「已经到了。」素心回道。 太子别过头,见徐幼宁睡得正香,沉吟片刻,吩咐道:「拿些冰块过来。」 从皇宫出来的时候,马车上放了几块冰,这会儿到东宫,已经化了一半。 素心会意,立即退了下去。 没一会儿再有人上前,不是素心,却是王吉捧了一个银狮驼鸳鸯宝瓶水火炉上前。只不过,提炉里没有燃着香料,而是装着冰块,正往外幽幽吐着凉气。 王吉将提炉挂在马车壁上,小心地觑了太子一眼,「主子,在车里歇会儿吗?」 太子「嗯」了一声。 王吉道:「奴婢叫人把马车拉进后院。」 通常情况下,主子在正门下了车,车夫才将马车驾回后院的马厩。 既然主子不下车,只能先把马车拉回后院。 太子想了想,道:「把我昨日没看完那册书拿过来。」 王吉低头退下,马车缓缓动了起来,马夫牵着马将马车拉到了东宫后院。 一停稳,王吉立即将太子要的书呈了上来,又侍奉上茶水和果品。 太子啜了口茶,拿起书,泰然看了起来。 正值炎夏,即便马车里放了冰块,仍是觉得暑热。到底是宫人们聪慧,赶在太子来之前便将后院四处泼了凉水,等到马车过来,便取下马,将马车拉到一株古榕树下。 这株古榕约莫一百多年的树龄了,树冠像一把巨大的绿伞,浓荫将马车罩住,立时凉快了许多。 王吉拉起厚厚的车帘,挂上冰丝纱帐,隔着帐子,看得见外头攒动的树影。 太子看的是《公羊传疏》,昨日刚看到一半。他喜读史书,看原著还不够,前人所著的解诂、义疏都会看看。 看着看着,他想起红袖添香这个典故,看着身边熟睡的徐幼宁,他摇了摇头。他这香,倒是添的别致。 徐幼宁这一觉睡得很安稳。 她梦见自己游走于青山绿水之间,走累了,便在一株大树底下歇息。 这里十分凉快,最神奇的是,树皮一点也不冷硬,虽然坚实,却很有温度,也很温柔。 第31章 她美美地睡着,直到——肚子「咕」地叫了一声。 「饿了?」边上有个声音在问。 徐幼宁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然而应过之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她身边怎么会有男子声音?素心呢?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深邃不知深浅的凤目,漆黑的墨瞳清晰地映照出徐幼宁困倦惫懒的面庞。 「殿下!」徐幼宁吓了一跳,如同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一般清醒过来。 然而她刚刚清醒,忽然觉得整个人失了平衡,身子猛然朝前头倾下去。 身边的太子反应极快,长手一捞便将她搂住。 徐幼宁连着受了两次惊吓,一颗心好似搁浅的鱼儿一般,怦怦乱跳不止。 一时间她不敢动,只能静静窝在太子的臂弯中。 她方才一直倚着太子的肩膀睡,左边的脸颊被他的肩膀咯得通红,另一边脸仍然是白净的,看起来颇为滑稽。 太子见她坐稳了,便松了手。 徐幼宁稍稍平静。 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还在马车里。 「殿下,我们还没到东宫?」徐幼宁有些奇怪。 她明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不至于还没有走到东宫吧。 「到了。」太子道。 徐幼宁迷迷糊糊地点了头,站起身想要下马车。迈了一步,想起素心教她的礼节。 太子在,应当让太子走在前面。 于是她顿住脚步,恭敬地站在一旁等候太子下马车。 「怎么不走了?」太子问。 「请殿下先挪步。」徐幼宁答得有板有眼。 太子的下巴扬了一下,起身挑起车帘,却并未走下马车,而是回过头看向徐幼宁。 徐幼宁目光一滞,旋即回过神来。 太子挑起车帘,是在等她下马车吗? 她正犹豫自己是不是该承他的情下马车时,太子已经跳下了马车。 徐幼宁不知自己是否又惹了他不快,稍稍在马车里站了一下,方才挑开车帘。 「姑娘。」素心伸手扶着她下了马车。 站定过后,徐幼宁的目光一飘,望见了太子离开的背影。 「姑娘稍站一会儿,步撵马上就到。」 「殿下不坐步撵吗?」徐幼宁问。 素心回道:「殿下日常在宫里不用步撵的。」 太子人高马大,走起来比步撵快多了,的确用不着。 徐幼宁的肚子又不争气的响了一声。 「姑娘饿了?」素心问。 在素心面前,徐幼宁没什么可遮掩的,点头承认了。 她一个上午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睡了一觉,只觉得又渴又饿。素心从马车上捧了一碟果子下来,徐幼宁吃了两块,步撵便到了。 一路坐回承乾宫,又是一身的汗。刚走进清凉的大殿,王吉笑着迎了上来:「姑娘回来了?」 徐幼宁顿时心头一紧:「王公公,殿下又有吩咐了吗?」 王吉见她紧张的模样,忙道:「主子给姑娘传了膳。」 「要一起用膳?」徐幼宁更紧张了。 「奴婢等在这里是想问姑娘,想在哪儿用膳?」 原来是要她选,徐幼宁不假思索地回了话:「我就在屋里用。」 「是,姑娘稍等,我叫人把膳食送过去。」 因着不是要见太子,徐幼宁步伐轻快地回到自己的屋子,倒在榻上才觉得整个人舒展开来。 「姑娘回来了?」月芽见她回来,忙给她端了雪梨汤过来,「外头这么热,姑娘润润嗓子。」 徐幼宁累归累,的确很渴了,又挣扎着起来,还是素心手快,给她拿了一个厚厚的枕头垫在腰下。 喝过雪梨汤,总算是舒了口气。 王吉领着宫人们鱼贯而入,呈上膳食。 「王公公,这是什么?」 王吉笑道:「这是陛下赏赐给姑娘的食材,特意命御厨到东宫来为姑娘烹饪,姑娘今儿可大饱口福了。」 陛下赏赐的? 徐幼宁忙从榻上下来:「我是不是要去给殿下谢恩。」 「主子说姑娘今日劳累了,只管用了御膳,早些歇息。」 如此甚好。 徐幼宁欢欢喜喜地坐到食案边。 王吉说这些菜式都是宫中的御厨特意为她做的,徐幼宁不知道皇帝赐了她什么食材,不过瞧着这些菜都十分别致,顿时胃口大好。 等到徐幼宁开始用膳了,王吉默默退了出去,回到了太子的书房。 太子亦在用膳。 王吉侍立在一旁,等着太子放下碗筷,方才道:「主子,徐姑娘那边已经安置妥当了。」 第32章 「她喜欢吗?」 「奴婢瞧着幼宁姑娘很高兴。」 太子颔首。 徐幼宁回到承乾宫时跟王吉说的话,他全都听到了。 原本想着她今日辛苦了,想召她一起用膳,谁知她一点也不想跟自己用膳。 在御花园的时候,他以为她故意在自己跟前给杜云贞上眼药。 只不过她若有心勾引,在马车上便可行勾引之事,无谓睡成这样。 想到这里,太子的手臂突然有些酥。 她那软绵绵的身子,贴在自己身上时,当真令他心乱不已。 她的柔软,他深有体会。 一想到这里,他的手掌心似乎有感受到了那种绵绵实实的触感,手心痒痒的,很想再捏一回。 太子努力想摆脱这种感觉,却始终徒劳。 「主子。」王吉在外头叩了门。 「何事?」 「傅大人到了。」 太子神色一凛,正色道:「叫他进来。」 少倾,王吉领着一个身着三品官服的年轻男子到了太子书房。 「殿下。」 太子抬起头,朝他颔首:「坐。」 大理寺卿傅成奚,南唐最年轻的三品官员,十九岁中进士,自请到大理寺任六品官,仅仅四年时间便破了二十几件陈年悬案。去岁,原大理寺卿告老还乡,皇帝破格擢升傅成奚为大理寺卿。 傅成奚出身侯府,与太子自幼相识,两人关系十分要好。 虽然秉持君臣之礼,私底下相处十分轻松自在。 「徐启平的案子处理好了吗?」 「这案子有什么可处理的,」傅成奚满不在乎道,「徐启平是遭人陷害,送过来当天我就查清楚了。」 「我是说查清之后的事。」 傅成奚有些不解:「人已经放了,早就回国子监做他的司业去了。」 「陷害他的人呢?」 「这就不是我管的事了,你知道的,我一向只管查案。」 太子不语,只沉沉看向傅成奚。 傅成奚被他看得发毛,只觉一阵头疼:「那你还想怎么样?」 太子依旧不语。 傅成奚被逼得无法,只能道:「好,我替你去吏部走一趟。」 太子方才舒心地点了头。 「我会以大理寺卿的名义,写一封公函,把相关人员在这案子中扮演的角色点名,吏部看了公函,应当会有所裁决。」 太子道:「国子监乃我朝培育人才之地,出了这档子栽赃陷害之事,国子监祭酒难辞其咎,一并记一笔。」 「知道了。」傅成奚看着太子,本来无可奈何的神情,突然转了笑脸,「当初贵妃娘娘提出这事的时候,你可不是这种态度。现在对徐家的事这么上心,看样子你对徐家的姑娘很满意了?」 太子冷笑了一声:「她为我办事,我自然不能亏待她,否则,以后我手底下的人还怎么为我拼命?」 说得倒是振振有词。 傅成奚挑了挑眉,想了想,又道:「徐姑娘身子如何?胎相可稳?」 「皇宫和东宫的太医都说一切安好。」太子说完,侧身看向傅成奚,戏谑道,「你还懂妇科?」 「上月碰着一个案子,死者是有孕之人,赶巧看了点妇科典籍。」 傅成奚查案,时常亲自验尸,他不信鬼神,自然说话没有忌讳。 太子当然也不忌讳:「那你帮她瞧瞧?」 傅成奚虽不是太医,但在医理一道甚至比许多太医还要高明。 「好啊,说不定我还能帮你瞧个男女。」 太子轻笑起来。 是男是女,他并不是很在意,眼下最要紧的,就是徐幼宁母子平安。只有母子平安,才能彻底平息纷纷的流言。 「王吉。」 「奴婢在。」王吉应声上前。 「瞧瞧姑娘在做什么,若没有睡,请她过来说话。」 「是。」 王吉退下去,片刻后将徐幼宁领了过来。 徐幼宁今日在马车上那一觉睡得很好,吃过饭还想睡,却怎么都睡不着,刚起身叫月芽摆了点心到窗前,就被王吉抓了正着。 「殿下。」徐幼宁走进来,朝着太子福了一福。 她是比较显怀的那种,还不足五个月,肚子就已经显现出来了,腰一弯,整个人便像失去平衡了一般。 太子蹙了一下眉,道:「以后在承乾宫里不必行礼。」 「多谢殿下。」徐幼宁如今每日都要与他相见,回回都行礼,确实是不方便。 太子见徐幼宁笑了,漫不经心地挑了下眉,指着傅成奚道:「这是大理寺的傅大人,你父亲的案子就是他审的。」 第33章 徐幼宁之前听家里人说过,父亲的案子是人证物证齐全,证据确凿。傅大人能把这样的案子查清楚,当真是厉害。 这样想着,徐幼宁看向傅成奚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敬佩。 「多谢傅大人救命之恩。」 「徐姑娘不必客气,查清案件本来就是大理寺的职责。」 徐幼宁听着傅成奚谦逊的言语,愈发的敬佩。 太子看在眼里,面色无波道:「要把脉吗?」 「不用,我不会把脉。」傅成奚笑道。 他都是跟尸体打交道,尸体哪有脉相? 太子轻笑了一声:「那你随便看看。」 他们俩的话弄得徐幼宁满头雾水,但她知道这种场合没有她插话的份儿,只能手足无措的站着。 倒是太子拿余光瞥她一眼:「坐。」 徐幼宁依言坐下,看看傅成奚,又看看太子,不知该说什么,索性低了头。 「徐姑娘不必紧张,不必叫我什么大人,只当做朋友一般。」 徐幼宁只是笑,不说话。 跟大理寺卿当朋友,她高攀不上。 傅成奚自是看出徐幼宁的局促,将眸光从她身上挪开,扭头对太子道:「后日就是殿试了,也不知我家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弟能不能被圣上点选。」 「有你这哥哥点拨一二,自是不成问题。」 「那可难说,」傅成奚道,「家学渊源,顶多是打一个好的基础,中举人、中进士不在话下。要想殿试中脱颖而出,那就需要一定的天赋和很多的运气。」 「你是在自夸么?」太子冷冷道。 傅成奚只是笑,见徐幼宁似乎不懂,又道:「当年我参加殿试时,有幸被皇上点为了探花。」 探花? 徐幼宁对傅成奚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傅成奚同时收到了徐幼宁的敬佩和太子的冷笑,忙见好就收,又道:「前日我去宫中奏对,正好遇到了礼部尚书,他说陛下有意在今科进士中挑选几人入东宫为幕僚。」 「父皇已经有人选了?」 「皇上没说什么,是礼部尚书看了一些会试的文章,大抵了有了数。」 「哦?他提到了谁?」 「有个叫卫承远的,值得一观。」 卫承远…… 这个名字从傅成奚的口中一出,徐幼宁顿时身子一震,又喜又惊。 喜的是,卫承远多年苦读,终于考中了进士。 惊的是,居然在东宫听到了卫承远的名字。 按傅成奚说的意思,是皇上看中了承远哥哥,想让承远哥哥到东宫给太子做幕僚。可是,太子那天曾经主动在徐幼宁跟前提起卫承远和自己的婚约,那他还会要承远哥哥到东宫做事吗? 想到此处,徐幼宁下意识地看向太子。 好巧不巧的,太子正看着她,眼神还带着几分探究。 徐幼宁赶忙收回目光,端起身边的茶杯,埋头喝了起来,再不敢乱动。 如此,太子和傅成奚说起了今年殿试之事,言谈中几次提及卫承远,似乎都对他十分欣赏。 卫承远的才华,徐幼宁是知道的。 他从小念书就过目不忘,书院里的先生都对他赞不绝口,不但精通经史子集,在术算上也颇有心得。爹爹说过,承远哥哥若然能进入户部,一定能大有作为。 太子的身份自不必说,傅成奚也是朝廷大员,他们都这样夸赞卫承远,徐幼宁着实为卫承远高兴。 当然,他们俩都还不认识卫承远,谈过几句之后,又转到其他的举子身上去了。他们不找徐幼宁说话,徐幼宁乐得清闲,坐在旁边吃起了糕点。 她平日偏爱甜口的糕点,自己屋里多是甜口的,太子却偏爱咸口。 虽说不是她喜欢吃的,偶尔一尝,却倍感新鲜。 徐幼宁吃完了摆在自己跟前的那一盘,还没觉得够,想朝着另一盘下手。可是那一盘摆得离傅成奚太近,实在不好意思伸手去拿。 就在徐幼宁眼巴巴地望着那盘糕点的时候。 有一只手忽然将那碟糕点推到了徐幼宁跟前。 她抬起头,正好对上了太子没有波澜的目光。 太子一直坐在书案后面跟傅成奚说着话,什么时候察觉自己盯上这盘糕点的? 徐幼宁的脸没来由的烧了起来。 不是害羞,而是害臊。 在太子眼里,自己只怕是个眼皮子浅的,见到盘糕点就眼巴巴的望着。 「多谢殿下。」徐幼宁虽是道谢,语气确实懊恼的。 「若是累了,回屋歇着吧。」 这话一出,徐幼宁又活了过来,起身朝着太子一福,欢欢喜喜地往书房外走去。 第34章 太子瞧她的模样,面上没露出什么,只道:「把这盘糕点给她送过去。」 「是。」王吉端着糕点朝徐幼宁追过去。 书房里只剩下太子和傅成奚二人。 太子侧身,坐在徐幼宁方才坐的椅子上,转头望向傅成奚,发现对方正意味深长地望着自己笑。 「殿下如此,倒是令我放心。」 「我让你操什么心了?」 傅成奚笑了笑,又摇了摇头,似乎斟酌了一会儿,方才道:「当初事出突然,你突然要我帮你找人,其实我很怀疑,这么靠青玄子那个神棍测八字找回来的姑娘,你真能愿意碰吗?」 太子没有说话,但傅成奚当初的担忧,确实是他的担忧。 还好,母妃带回来的人是徐幼宁。 简单得像一张白纸的徐幼宁。 「方才瞧出什么了么?」太子撇下傅成奚的问话,问起了徐幼宁的身子。 傅成奚素知他的性情,自然不再追问。 「气色不错,有宫里的太医照料着,应当不会出差错。」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傅成奚的眸光闪了闪。 「说。」太子不耐烦了。 傅成奚道:「想起了上月帮京兆府办的一桩案子。」 「什么案子?」 「刚才我说,因为一桩案子看了不少妇科典籍,就是这桩案子。」 「死者怀有身孕?」 「事主是孕妇,真凶也是孕妇。」 太子蹙眉:「自杀?」 「可以这么说,但也没这么简单。」 「说来听听。」 「两个月前,鸿胪寺少卿蒙行康到顺天府报案,自称家中娇妻冯氏被人杀死,顺天府的衙差去查探过后,认为是吞金自杀。那蒙少卿哪里肯依,说自己与冯氏自幼青梅竹马,去年年初完婚,半年后冯氏便有了身孕,家中又无妾室,过得那叫一个郎情妾意和和美美,冯氏绝无自杀的可能。」 「若真如此,这怀疑在理。」 「不仅蒙少卿心中存疑,冯氏的娘家见女儿惨死,亦不认可自杀的结论,认为是蒙行康亏待自己女儿,布局成自杀,两家这么一闹腾,京兆府哪里顶得住,便把这烫手山芋扔到大理寺来了。」 「这种案子,你也肯接?」太子道。 傅成奚摊手:「闲着也是闲着,那冯家与我家有些亲戚关系,求到老爷子这边了,直说女儿死得蹊跷,我只能过去瞧瞧。」 「是自杀吗?」 「当然是自杀。去之前我也没怀疑过这一点。」 「为何?」 「顺天府的衙差和仵作虽然脑子不行,到底办了那么多年的案子,经验丰富,不会连自杀和他杀都分不清楚。且不说没有证据,冯氏吞金而死,她院子里那么多下人,若有人逼她这么大一个人吞金,岂会没有动静?」 「那你还查什么?」 「查了蒙家和冯家两家人的口供,蒙家这边就不用说了,冯家那边虽然怀疑冯氏的死,但也说,冯氏与蒙少卿的确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每回回娘家,从来没说过蒙少卿和婆家半句的不是。」 太子道:「所以他们更肯定冯氏不会自杀。」 「不错,这正是此案蹊跷的地方,既没有他杀的理由,也没有自杀的理由。」 「可仵作已经验过了尸体,确定是自杀,此事在你们看来毫无疑点,你还怎么查?」 傅成奚笑道:「查案的乐趣,除了查明真相,让人信服同样重要。」 说着,他正色道:「我询问了冯氏房中所有的丫鬟,让她们把冯氏死前三日所有的事情大大小小事无巨细全部告诉我。」 「有什么异状?」 「丫鬟都说那两日冯氏不太高兴,动不动就发脾气,摔东西不说,还动不动就责骂丫鬟。」 「这么说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傅成奚摇头:「不,蒙少卿说,冯氏自打了有了身孕,脾气便不大好,大家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那等于什么都没查出?」 「这就是冯氏自尽的缘由。」 太子始终淡然的脸上终于显出了一抹疑惑:「这是什么缘故?冯氏自有孕以来便脾气不好,总不能说是因为身孕她才自尽的吧?」 「哈哈,」傅成奚拍起手来,「不愧是太子殿下。」 太子蹙眉,「真是因为这个?」 「初时我也十分疑惑,后来我查阅了许多典籍,终于在一本古书上找到了答案。」傅成奚娓娓道,「女子受孕以后,体内阴阳失衡,极易引发絮乱。」 「怎么个絮乱法?」 第35章 「这个不好说,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表现出来也不一样。比如脾气暴躁的女子,在孕期会更加易怒,一点就着。有的人性情内向,平素什么事窝在心里也就罢了,过几日也就慢慢纾解了。然而有身孕之时,这股郁结之气会越结越深,性子稍微孱弱些的便会被这股郁结之气打垮。」 太子道:「是否夸大其词了?生儿育女的女子多了,似冯氏这般自尽的极为罕见。」 「冯氏之殇的确是个案。我查问了,这冯氏乃是家中独女,家里有四个哥哥,父母对这唯一的女儿自是娇养。不过这冯氏并非嚣张跋扈的性子,只是家里人这么呵护着,着实有些柔弱,听不得一句重话。」 「蒙少卿对她说重话了?」 「他们俩是青梅竹马,蒙少卿自然知道她的性情,婚后对这位娇妻亦是呵护备至。」 「问题出在哪儿?」 「冯氏房中的下人问不出什么,我便把蒙家所有的下人都问了一遍,终于在蒙少卿的长随口中听到了一个消息。」 太子没有追问,只看着傅成奚,等着他说下去。 「上月波斯国有使者来朝,鸿胪寺中仅有蒙少卿会波斯语,因此他十分忙碌,每日陪同使者到深夜才回府。他怕扰了妻子安宁,自搬去书房居住。冯氏虽然脾气不好,对夫君却极是关心,虽然蒙少卿回来的晚,她每晚都会去蒙少卿的书房坐一坐。」 「然后?」 「那天晚上,蒙少卿同样迟迟未归,不过那天因为他的裤子沾了波斯使者打翻的茶水,他素有洁癖,便遣了长随回家取干净的裤子来替换。冯氏正好在书房里,在桌上拿了张纸,写了两句诗要长随带给蒙少卿。」说到这里,傅成奚叹了口气,「谁知那长随粗心,一路跑回去,竟把那写着诗句的纸条弄丢了。因怕主家责怪,没有告诉蒙少卿。当晚蒙少卿深夜回府,自在书房歇息,第二日是大朝会,蒙少卿匆匆进宫,忙碌一日后,他照例去波斯会馆接待使臣用过晚膳,他接到了冯氏的死讯。」 太子沉默片刻,问道:「冯氏写了什么?」 「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这是温庭筠的诗,后两句是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若是没有意外,蒙少卿和冯氏真是一对风雅至极的璧人。 「蒙家与冯家是通家之好,两人打小就会偷偷传诗。冯氏这一个多月见不着蒙少卿,相思之意郁结。那天晚上她让长随给蒙少卿带了诗,自己在屋里不睡觉,等着蒙少卿回来,可惜蒙少卿回府便在书房睡下,没有过去看她,叫她苦等了一夜。丫鬟们只知冯氏有孕在身,夜里睡不安生,没把此事放在心上。第二日一早,蒙少卿匆匆前往朝中参加大朝会。冯氏来到书房,又扑了个空。回到院里她就情绪低落,丫鬟这段时间都被责骂得多了,也不敢多嘴,冯氏这一日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照常吃饭、照常睡觉。等到了傍晚,丫鬟们见她还没起,进去查看,这才发现她没了气息。」 「如此。可惜了。」 傅成奚叹了口气,淡淡道:「冯氏是个多愁善感的女子,平素伤春悲秋并不为过,只是因着有孕在身,体内阴阳失衡,一个小小的意外便钻了牛角尖。夫君也好,亲人也罢,但凡有人多问她一句,悲剧或许不会发生。」 太子看着傅成奚,良久,方才一笑:「你倒是用心良苦。行了,你的劝谏我听进去了。」 「是吗?」 「你觉得我对她不好?」太子没好气的问。 今日徐幼宁在他身边睡着,他不忍吵醒,坐在马车里看书。 已是做了他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回到书房的时候,太子对此举有些后悔,不知自己为何对徐幼宁忍让至此。但听傅成奚如此说道,顿时坦然了许多。 「好不好,我说不好,可你对人家实在太凶了吧。」 「我哪里凶了?」 「你还不凶?瞧瞧人家幼宁姑娘,刚才在这里坐着,连出气都不敢大声的出,这么胆战心惊的,能养好胎么?」 原来,傅成奚是见到了徐幼宁在太子跟前谨小慎微的样子,从特意把此事提出来说。 太子道:「往后只要她不拆了我的东宫,我都不会怪罪。」 「孺子可教。」傅成奚哈哈大笑起来,笑过之后,正色道,「我可不是危言耸听,为了这件案子,太医院我去了不下二十回,看的妇科典籍也不下白本。这种事虽不常见,却并不罕见。这姑娘是我帮着你从徐家弄进东宫的,人家出身不高,但也规矩人家的姑娘。上回我见着贵妃娘娘,言谈之中把人家当下人一般,人家是你的贵人,不是下人。」 「啰嗦。」太子狠狠瞥了傅成奚一眼。 傅成奚打着哈哈,同太子另说了几桩朝堂之事,闲坐了一个时辰之后,傅成奚起身告辞。 第36章 太子独自坐在书房里,看了一卷书,又发了会儿呆。 王吉默默上前替他换茶水。 「什么时辰了?」太子问。 「申时三刻。」 「内阁的人来了吗?」 王吉道:「今日的奏折都拿过来了。」 皇帝醉心修道,内阁首辅虽然每日都会进宫奏对,但奏折却是全送到东宫来的。 虽说是皇帝偷懒,但此事既交给了东宫,太子自然要认真应对,不仅京官和封疆大吏们上奏的军国大事看得仔细,连边陲之地的县令问好请安的奏章都认真批阅。 伏首于文牍卷本之中,不知不觉便过了两个多时辰。 王吉按时捧上食案,太子道:「她吃了吗?」 这个她自然是指的徐幼宁。 王吉道:「姑娘今儿没有午睡,跟月芽在花园里玩了许久,回了承乾宫没多久便睡了。」 太子没有说话,用过膳,重新拿起御笔批朱,这一回便是一直到子时才停下来。 批阅奏折时不觉得累,放下笔的时候才觉得手有些麻。 太子站起身,握拳舒展一下手指。 在书房坐了六七个时辰,早已闷了。 想着出去走走,可鬼使神差的,径直便走到了徐幼宁的门前。 「殿下,姑娘已经歇下了。」素心低声回道。 太子没有说话,素心打开了房门。 因是炎夏,门口的大座屏换成了天蚕冰丝的围屏。隔着丝帐,可以朦胧望见榻上的人影。 绕过围屏,便看到了熟睡的徐幼宁。 徐幼宁平常看着就只有豆蔻年纪,此刻躺在榻上安睡,神情恬静,宛如婴童一般。 这屋里放着冰块,为防太凉,又开了窗户换些热风进来。 她身上没有搭被子,薄薄的寝衣也撩起来了一大截,露出了细腻的雪肤。 因她侧躺着,领口那便敞露着,太子将里头的东西一览无余。 他盯了一下,将目光移向她的脸庞:「枕头怎么垫得那样高?」 「姑娘如今肚子大了,平躺着睡不着,只能把头垫高一点。」 太子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径直往后院的花园去了。 徐幼宁昨晚睡得不太好。 「奴婢帮姑娘冷敷一下吧。」素心见她眼睛下头黑黑的,便拧了湿帕子过来帮她冷敷。 凉凉的帕子捂着眼睛,果然舒服了许多。 「多谢。」 「奴婢是伺候姑娘的人,姑娘不必道谢。」 素心一直伺候得周到妥帖,但徐幼宁从来没把她当下人,她是宫女,太子才是她的主子,徐幼宁不是。 「姑娘昨夜没有睡好,是不是枕头不舒服?」素心问。 「不是,」徐幼宁摇头,「你昨晚有没有听到猫叫?」 素心摇了摇头。 「姑娘听着猫叫了一宿?」 「也不是,」徐幼宁揉了揉疲惫的眼睛,「叫了一会儿,可是那猫儿叫的怪渗人的,我做了一晚上的噩梦。」 「姑娘别急,孟夏会解梦,奴婢叫她过来。」 「不用了。」徐幼宁脸一红,急忙说,「只记得是噩梦,梦到什么记不清楚了。」 不是徐幼宁记不清楚,实在是那个梦难以启齿。 那猫儿只在外头叫了一阵儿,偏生声音太渗人,即便后来没了声音,仍是在徐幼宁脑子里不停回响。以至于那只猫一直追到了她梦里,她讨厌那只猫,偏生那猫一直缠着她,追着她到房里不说,还到了她的榻上,与她…… 光是想想,徐幼宁都觉得羞耻。 在深闺中,她不是没有做过怀春的梦。 可是这一次,居然会梦到一只猫!? 徐幼宁不敢相信,也不敢承认那是自己做的梦。 一定是她记错了! 素心见徐幼宁紧绷着脸,面色通红,不知她在想什么,只得捧着水退下。 出了屋子,素心遇见王吉。 「姑娘不舒服吗?」王吉问。 「姑娘说昨晚听着猫叫,被惊着了,一夜没睡好。」 王吉的眸光闪了闪,没有接话。 素心顿了下,又道:「不知是不是东宫里来了野猫,王公公,烦请你让人去园子里看看。」 「知道了。」王吉勉强应下,转身离开。 素心取了早膳,回到屋里,同徐幼宁说了撵野猫的事。 接下来的几天果真没再听到猫叫。 没有猫叫,也没有太子,徐幼宁踏实地过了几天日子,直到收到了一封帖子。 第37章 「素心,这是什么?」 「这是公主府给姑娘递的帖子。」 公主府? 徐幼宁想起那日在御花园中,庄敬说过要再找她玩的话,问道:「是庄敬殿下的府上吗?」 「是。」 这帖子做得极为雅致,拿烫金压了石榴在上头,又写着两行苏舜钦的诗句。 别院深深夏席清,石榴开遍透帘明。 徐幼宁打开帖子,里头只写了一句话,邀请徐幼宁今日去庄敬的府上饮茶。 「太子殿下知道这帖子吗?」徐幼宁问。 「知道的。」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 素心道:「殿下说,姑娘想去就去。」 这倒是,太子若是不想自己出去,这帖子定然递不到她手里。 徐幼宁拿着帖子,心下嘀咕开了。庄敬公主给徐幼宁的感觉奇奇怪怪的,她看起来对徐幼宁很亲近,但是客气中带着疏离,似乎她并不多喜欢徐幼宁,但又要刻意跟自己亲近。 她约自己喝茶,绝对不是因为喜欢自己,想找自己聊天。 但如果说那天在御花园是慧贵妃之命,那今日她邀请自己去公主府,又是谁的意思呢? 徐幼宁怎么想都想不透。 她在宫里就认识这么几号人,想来想去,不是落在太子身上,就是落在慧贵妃身上。 素心见她犯难,便道:「姑娘若是不舒服,奴婢去回了就是。如今姑娘是双身子,庄敬殿下不会计较的。」 「公主府在什么地方?」 「公主府离东宫不远,不过如今公主殿下都住在城南的别院。」 城南? 徐幼宁眼睛一亮:「那我去庄敬殿下别院的路上,能回家看一下祖母吗?」 素心想了想,「这个奴婢做不了主,姑娘稍等,奴婢去问问王公公。」 徐幼宁点头。 月芽见素心出去,激动地上前:「姑娘,要是回莲花巷的话,你能不能带我回去呀?」 徐幼宁知道她与白府厨娘的感情极好,像是母女一般,道:「若是殿下允我回家,今日就带你一起回去,可你不能淘气,一切得听我的。」 月芽似鸡啄米地点头:「我一句话都不说。」 在屋子里焦灼地稍等了片刻,素心回来了。 「王公公说,马车可以在莲花巷停一会儿,只是不能久留。」 徐幼宁和月芽俱是大喜,忙起身拾掇起来。 一番梳妆打扮过后,徐幼宁便带着素心和月芽出门了。 徐幼宁其实还在为庄敬公主邀请自己上门而担忧,但一想到可以回家见祖母,心情顿时轻松许多。 她怀着太子的孩子,说句难听的,庄敬公主眼下不敢请她吃鸿门宴。 「呀。」一上马车徐幼宁就惊讶地喊了一声。 素心问:「姑娘可是觉得什么地方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徐幼宁道,「今日出来的匆忙,忘记给祖母备点心了。」 「姑娘放心,王公公替姑娘备了礼盒,姑娘回家送给老太太,老太太指定喜欢。」 「多谢。」徐幼宁顿时大喜,安安心心地乘着马车往莲花巷去了。 东宫距离莲花巷有些距离,徐幼宁着急回家,自然觉得这一路走得漫长,等到了莲花巷,迫不及待的就下了马车。 这会儿大白天的,巷子里来来往往都有人。 有人认出了徐幼宁,惊讶道:「这不是徐家二姑娘吗?好一阵子不见,怎么都出嫁了?」 徐幼宁只是浅笑,并不答话。 素心寒着一张脸,领着四个侍卫将徐幼宁护着。那些街坊见到徐幼宁这排场,自然不敢再靠近了。 片刻后陈氏便从宅子里迎了出来。 上回徐幼宁回家的时候是夜里,又没同陈氏说上多少话,陈氏未来得及看清她的身形。 今日青天白日的,徐幼宁站在门口,隆起的小腹自是特别显眼。 陈氏眉头一皱,心中不悦,只是碍于素心等人在旁,只道:「怎么这时辰回来了?」 徐幼宁知道,徐家的人都不希望别人看到自己大肚子的模样。 可她回来,又不是来看徐家这些人,于是坦然道:「惦记祖母身子,所以回来探望。」 陈氏看着路过打量的街坊,赶紧把徐幼宁拉进了宅子里。 一面走,一面埋怨道:「家里已经对外说你远嫁了,你这么挺着肚子站在这里,叫人看见了,别人会怎么想?」 素心微微蹙眉,只是徐幼宁没有说话,终究没言语。 徐幼宁脸上始终微微笑着,她一心只想着见祖母,压根没听陈氏说什么。 第38章 她提着裙摆,脚步轻快朝祖母屋子进去。 今日她回家,东宫并未如上次那般提前派人知会,因此徐幼宁进去的时候,老太太正在午睡。 婆子见是徐幼宁来了,忙说去把老太太叫醒。 「不用惊扰祖母了。」徐幼宁顿时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的走到榻边,撩起了帐幔。 上回见到祖母的时候,祖母是躺着的,这回见到祖母,祖母仍然是躺着的。 但是上回见到的祖母奄奄一息毫无生气,这回见到的祖母却是睡得安详恬静。 徐幼宁在心底大大松了口气,又忍不住一阵后怕,还好上回她回来了,若是一直赌气不回来见祖母,怕是永远也见不到了。 「姑娘难得回来,若是不叫醒老太太,等老太太醒了指定怪我。」婆子劝道。 「不怕的,我又不是出不了门,等祖母醒了,告诉她我还好再回家来瞧她的。我今日还有别的事,也不能耽搁太久。」徐幼宁回过头,朝素心点头。 素心会意,上前将备好的礼盒递给婆子。 「这里头除了糕点,还有一支百年老山参,拿来炖鸡最好,老太太身子虚弱,每次掐一段根须放进去就成。」 「诶,知道了。」 徐幼宁伸手握了握祖母的手,这才转身往外走,刚走到院子里,就看到了徐幼姝。 「二姐又回来了?」徐幼姝说着话,一双眼睛将徐幼宁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上回在夜里,已经瞧见徐幼宁华服着身、打扮考究,此刻是大白天,更加瞧得分明。 更何况,今日徐幼宁要去公主府做客,素心替她打扮得更加精心,光是头上那一支金累丝八宝花钗就格外引人注目。 东宫里没有女主人,徐幼宁虽然不是主子,到底是太子的女人,库房里的好东西,只要是不逾矩的,素心都给她用上了。 「三妹。」徐幼姝只要不找茬,徐幼宁也可以待她客客气气的。 徐幼姝的目光从金累丝八宝花钗上艰难的挪开:「二姐,你给人做外室的,怎么大白天的还能挺着肚子跑出来?」 「我还有有事,先走了。」徐幼宁径直往前走。 徐幼姝自然对她的态度不满:「我说错了吗?你给人做外室生孩子,若是传出去,将来我都不好议亲了。」 徐幼宁还没有说话,陈氏从旁边屋子走出来:「幼宁,不是不要你回来,下回你回来,能不能跟上次一样,等宵禁了再回。」 徐幼姝因着陈氏在旁,顿时气焰嚣张了起来。 她徐幼宁吃穿用度再好,也是一个见不得光的外室。 于是徐幼姝笑眯眯地凑近徐幼宁道:「二姐,你别总惦记着回来,祖母身子挺好的,承远哥哥也挺好的。你知道吗?爹爹说,咱们家不去承远哥哥家退亲了。」 徐幼姝这句话成功引起了徐幼宁的注意。 不去卫承远家退亲? 徐幼宁疑惑地望向陈氏:「太太,当初我离家的时候,您不是说这事您会去办么?」 陈氏的眸光有些不自然,轻嗽了一声:「徐家跟卫家是世交,既然定了亲,自然不能轻易退掉,姝儿与你年纪相仿,与承远亦是般配。这事还议着呢,八字都没一撇。」 家里打算让徐幼姝嫁给承远哥哥? 八字还没一撇的意思是……家里已经定下了,卫家还没答应? 陈氏和徐幼姝这样想,徐幼宁不觉得奇怪。 当初卫承远中了举人之后,陈氏和徐幼姝便对这桩亲事十分眼热了,明里暗里流露过许多次对卫承远的欣赏。有一回徐幼姝跟徐幼宁吵架,还说漏嘴,叫徐幼宁别得意,陈氏已经跟爹爹说让徐幼姝嫁过去了。只是亲事早已定下,徐启平自然不会去更改。 但现在不一样了。 徐幼宁已经不可能再嫁给卫承远,徐家的人自然不想损失这样的亲事。 毕竟,过了卫承远这个村儿,徐家很难再找到这样年轻有为的进士女婿。 若只是徐幼姝说说,徐幼宁觉得这事做不得真,但陈氏言之凿凿,必是已经过了爹爹那一关。 不过,徐幼宁仍是不死心地问道:「爹爹同意了吗?」 徐幼姝看着她的表情,顿时得意起来:「那当然,爹爹最欣赏承远哥哥了,当然要招承远哥哥做女婿了。」 听着徐幼姝一口一个「承远哥哥」,徐幼宁有些不舒服。 卫承远离她如今的生活已经很遥远了,但听到这样的事,她又怎么会不难过。 素心听着陈氏和徐幼姝母女二人的言语,再一看两人脸上得意的神情,心下早已积了不少火气,伸手将徐幼姝推开,冷冷道:「两位请让一让,我们姑娘要去公主府做客,实在没时间因为些搭不着边儿的事耽搁,见谅。」 第39章 公主府? 陈氏和徐幼姝顿时一震,惊讶地看向徐幼宁。 徐幼宁到底是给谁做了外室,居然能去公主府做客? 在陈氏母女惊愕的目光中,素心扶着神色黯然的徐幼宁出了徐家宅子。 月芽跟从前的故人们说过话后,早早回到了马车旁,见徐幼宁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大好,忙迎上去:「姑娘,出什么事了?是老太太不好吗?」 「我没事,祖母挺好的。」徐幼宁低着头,飞快地上了马车。 素心示意月芽上马车,自己坐在外头赶车的侍卫旁边。 月芽放下车帘,见徐幼宁低头坐在那里,担忧的问:「姑娘,如今咱们有东宫的太医,便是老太太身子差,也不怕的。」 「我不是在担忧祖母的身子……」徐幼宁欲言又止。 她已经不可能嫁给卫承远了,卫承远是娶其他姑娘,还是娶徐幼姝,又有什么分别呢? 她竭力在心里劝慰着自己,可脸上的失落终究掩饰不住。 「姑娘,是不是三姑娘说什么难听的话了?」月芽一直伺候徐幼宁,深知徐幼姝的脾气。 徐幼宁沉默不言,月芽立即明白了。 「二姑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三姑娘那张嘴,咱们以前不都是听过就算了么?如今你都不跟她住一处了,难得回来一次,何苦在意她说什么?」 面对月芽,徐幼宁总算不那么戒备。 她舒了口气,幽幽道:「三妹说,家里不打算去跟卫家退亲。」 「不退亲?可是姑娘你……」月芽初时没明白,愣过之后旋即懂了,「啊,那是要让卫公子娶三姑娘吗?」如今徐家待字闺中的姑娘,只剩下一个徐幼姝。 徐幼宁点了一下头。 月芽怅然起来。 卫承远是个极好的人,聪明不说,生得白净俊俏,更何况,他品性极佳,待徐幼宁亦是一心一意。 两人虽不是什么海誓山盟,但称得上是情投意合。 月芽是徐幼宁的贴身婢女,对两人的感情一清二楚。每回月芽偷偷替徐幼宁送东西,卫承远那欢喜激动的模样,月芽全都看在眼里。 而徐幼宁自己,早就认定自己将来会嫁给卫承远,不敢说视卫承远如夫君,至少是自己认定的那个人了。 「卫公子那样出色,现在又中了进士,老爷和太太肯定不舍得去退婚。」 徐幼宁抿唇。 月芽说得直白,可理就是这么个理。 错过了卫承远,徐家很难再去招一个进士女婿。 从这一点上来说,不止徐幼姝想嫁给卫承远,也不止陈氏想促成这桩婚事,怕是连徐启平和老太太也舍不得放掉卫承远这么个进士女婿。 「我知道的,我跟承远哥哥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见徐幼宁低着头,月芽在心里狠狠叹了几口气,方转回笑脸。 「卫公子固然是好,可是姑娘,你现在有的可是太子殿下,卫公子再好,跟太子殿下一比,完全不值得一提。」 太子…… 徐幼宁苦笑:「往后可别再胡说,太子殿下不是我的,我只是为太子殿下生一个孩子罢了。」 「姑娘,你不是太子殿下的妻子,可那毕竟是太子殿下,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给太子殿下生孩子的。就算不谈你的东宫的名分,往后你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不是王爷就是公主,你是王爷的娘亲,那是何等的尊贵!」 「你小声一点。」徐幼宁忙拉住她,「这些话若是叫别人听了去,咱俩都小命儿难保。」 慧贵妃对她的警告历历在目。 眼下太子的确释放了一些良善,也说可以留她在东宫。只是以她的身份,留也不好,不留也好,都是任人摆布罢了,哪里敢去自诩为太子的女人。 「知道了。」月芽低下头,「我都不敢跟素心她们说话的。」 徐幼宁点头:「如今他们待我好,只是因为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将来孩子生下来,我就没用了。」 听徐幼宁说得那样伤感,月芽脱口道:「太子殿下不会那么绝情的。」 徐幼宁忍俊不禁:「你又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怎么那样肯定?」 「就是感觉。」月芽道,「都说相由心生,我看着太子殿下的面相,就知道他是个好人。」 相由心生? 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可细细一想,压根说不通。 凭太子的相貌,他应该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可他是不是好人尚且存疑,哪里谈得上是最好的好人呢? 从莲花巷往庄敬公主的别院去,路途不远,徐幼宁和月芽说着话,没多时马车便停下来了。 这里并非公主府,因此门脸修得不大,门口几株茂盛的大树,将宅门掩映在绿茵中,给整座宅子平添了几分幽静和神秘。 第40章 马车停在照壁前面,徐幼宁下了马车,立马就有人打开了门。 「从正门进吗?」徐幼宁出入东宫,都是自侧门进出。 素心道:「东宫的马车当然是停在正门。」 太子是储君,徐幼宁虽然只是侍妾,对别人而言仍然是主子。 徐幼宁不是很明白,但素心说的,定然是不会错的。 进了别院,立马有人抬了步撵上前。 这座别院并不大,胜在清雅幽静,沿途树荫浓密,不时有几声清脆的鸟鸣,行走于院中,感受不到丁点的暑气。 没多时,徐幼宁便到了一座花园门口,有宫女守在园子门口,望见步撵到了,上前福了一福。 「幼宁姑娘。」 「公主殿下呢?」 宫女恭敬道:「殿下在园子里等候多时了,姑娘请随我来。」 徐幼宁跟着那宫女进了园子,身后却传来素心的声音:「什么意思?」 回过头,才发现另有内侍将素心和月芽拦在花园外面。 徐幼宁身边那宫女转过身,对素心笑道:「殿下素来喜欢清静,今日请幼宁姑娘饮茶,旁人不便打扰。」 素心道:「奴婢奉太子殿下之命护卫姑娘安全,姑娘出东宫,奴婢需得寸步不离。」 「公主殿下自然晓得幼宁姑娘身子贵重,不过,千岁爷既然肯叫幼宁姑娘来公主殿下的别院做客,又怎么会担心幼宁姑娘在公主殿下这边会不安全呢?」 这……的确有道理。 素心望向徐幼宁。 徐幼宁朝她点了头。 她对庄敬公主谈不上亲近,但她相信,都到了庄敬公主的府上,若真是鸿门宴,素心在不在身边都没有什么分别。 更何况,庄敬公主搞这么大的阵仗,徐幼宁还真想知道今日她到底想跟自己说什么。 宫女见徐幼宁点了头,领着徐幼宁朝花园深处走去。 这座花园十分的别致,风格跟御花园和东宫的花园迥异,院子里的花木被修剪的整整齐齐,更用将一排茂盛的灌木修剪成了道道矮墙。 这些绿色的灌木矮墙形成了道道密不透风的屏障,又如一座迷宫一般,将花园深处跟院子外头的素心、月芽等人隔开。 徐幼宁跟着那宫女在矮墙中穿梭片刻,方看见园子正中央有一座白色石头筑成的亭子,有一男一女坐在里头。 女的自然是庄敬,男的背对着徐幼宁,看不出是谁。 不过,比起亭子里的人,徐幼宁对这座凉亭的兴趣更浓。 这座白色凉亭是徐幼宁从没见过的样式,门是拱形的,八根柱子支撑起了一个圆形的拱顶,拱顶如一柄巨大的白伞,底下的柱子上头刻着精美的浮雕。亭子四周没有铺石板路,只是养着青青的草。 徐幼宁如今出入皇宫和东宫,自诩见过世面的人,此时见到这座白色凉亭,仍是大开眼界。 双脚踩在草地上,感觉十分奇妙。 庄敬公主听到声音,从凉亭中转过头,看着徐幼宁微笑:「来了?」 引着徐幼宁进园子的宫女悄然退下,只留下徐幼宁站在草地上。 徐幼宁目不斜视,走到凉亭前,朝着庄敬公主福了一福:「幼宁给公主殿下请安。」 庄敬公主昂首道:「你在太子殿下跟前都不必行礼,在我面前就更用不着了,进来坐吧。」 徐幼宁正欲走进凉亭,一直背对着徐幼宁的那个男子转过了身。 这一望,她便呆住了。 这人生得太好看了吧! 男子见徐幼宁呆呆望向自己,唇角一弯笑了起来。 他身上穿着一袭佛头青的织锦长袍,上头没有任何花纹,只在袖口和领口处用金线描着边儿。他的五官比起寻常男子要斯文俊秀许多。墨发用一只白玉冠笼在头顶,那玉冠玉质天成,仍是不及他脸庞温润之一二。 因背对着徐幼宁而坐,他转过头,拿一只手撑着下巴,含笑看着徐幼宁。 徐幼宁说不出那些精巧的辞藻,只是觉得这人俊美无俦,宛若下凡的神祗一般。 对上徐幼宁的目光,那人并未躲闪,反是朝她微微一笑,轻声道:「你就是幼宁?」 他的声音很好听,不似太子那般低缓深沉,反而带着一种少年般的凌冽和清脆。 在这样炎热的夏季,听到这样清澈的声音,徐幼宁觉得很舒服。 甚至连对方直接叫自己幼宁,亦不觉有任何的唐突。 自从进入东宫,身边许多人见到徐幼宁都是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哪怕只是太子和贵妃身边的侍从,对待徐幼宁的态度都是居高临下的。 但是眼前这个人,看起来身份高贵,却以一种平和的态度对待徐幼宁,没有傲慢无礼的语气,也没有高高在上的俯视,他稀松平常地望着徐幼宁笑,稀松平常地与他搭话,仿佛他们就是凑巧遇见的友人一般。 第41章 「嗯。」徐幼宁抿着唇,不知对方该如何称呼,只好点了点头。 庄敬公主瞧着他们俩打招呼的模样,笑道:「幼宁,这位是梁王殿下。」 梁王殿下? 徐幼宁吃了一惊。 北梁和南唐互换嫡子为质的事,她自然听说过,当年南唐的皇子到北梁不久后便遇害,北梁送到南唐的质子倒是好好在南唐长大,只等着年满二十岁的时候回到北梁。 真没想到庄敬公主居然让她见北梁的质子殿下? 这一回,她再望向对面那个人,除了敬仰,又多了几分好奇。 「这里是南唐,我并不是什么王,你可以叫我燕渟。」 最初的好感渐渐消退过后,徐幼宁冷静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位梁王殿下,他为什么那么亲近地喊她的名字?还让自己直呼他的名字? 今日庄敬公主是特意让自己来见他的吗? 徐幼宁不讨厌这位梁王,只是觉得太奇怪了,为什么庄敬公主会特意叫自己来她的别院,让她见他。 太子知道这事吗? 徐幼宁疑惑地望向庄敬,庄敬却压根没有看她。 「这里太热,我身上衣裳穿多了,着实闷得慌。你们坐这儿喝着茶,我回去换身衣裳。」庄敬说着,朝着燕渟笑了下,也不看徐幼宁一眼,起身往外走去。 庄敬公主要走?徐幼宁顿时慌了。 「公主,我陪你一起去吧。」 徐幼宁想拦住她,又明白自己根本拦不住她。 果然,庄敬只是笑笑:「你身子重,哪有叫你陪着我跑来跑去的道理,安心坐下,我一会儿就回来。」 庄敬很快绕过了迷宫一般的灌木矮墙,消失了身影。 园子里,只剩下徐幼宁和燕渟。 刚开始的寒暄过后,燕渟似乎并不着急言语,悠闲地品着茶,不时朝徐幼宁抛出一个微笑。 徐幼宁心中的不安渐渐滋生,不敢去看对面燕渟的眼光,心中后悔没有把素心带进来。她有一种预感,要是素心跟着过来了,或许燕渟不会露面。燕渟特意在庄敬公主的别院见自己,定然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见了自己。他要防着的人,一定是太子。 那他见自己,是因为太子吗?他会不会要自己做什么事?徐幼宁不禁担惊受怕起来,她不想卷进太复杂的事。她只想安安生生的替太子生一个孩子,然后继续安安生生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手足无措中,对方开了口。 「幼宁,喜欢这座园子吗?」 这座园子? 徐幼宁眨了眨眼睛,因着他这句问话松了口气。谈园子好,谈着谈着,庄敬公主应该就回来了。 她抬起头,认真地环顾了这座花园。 碧绿的草地,整齐的灌木矮墙,纯白的亭子,这座园子布置得干净利落,跟此刻耀目的阳光相得益彰。 徐幼宁从来没见过这样风格的花园。 不过,漂亮是漂亮,新奇是新奇,徐幼宁总觉得有些单调。 「这座园子很漂亮。」徐幼宁道。 对方轻笑了一下,抬手替徐幼宁倒杯果露。 「没说实话。」 徐幼宁被他这么一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我……」 见她支支吾吾地不敢说话,燕渟道:「幼宁,我只是个质子,在这里,我的身份比你尴尬许多,在我面前你用不着这么紧张,只当寻常聊天就是。」 他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徐幼宁不自觉地放松了一点,认真地点评起这座园子来:「我觉得只有草的话没什么可逛的,花园么,总得养些花儿不是。」 燕渟点了点头,对徐幼宁的话很是赞同:「这座园子还没有布置完,等着花房把我要的花培育好了,会分散种在这园子里。到那时就不会这么乏味了。」 徐幼宁听他这么说,忍不住问:「这座园子是你建的吗?」 他眉眼一弯,笑道:「算是吧,公主殿下想要一座不一样的花园,我整日无所事事,帮着出了些主意。」 徐幼宁点了头,心下却有些嘀咕。 也不知燕渟跟庄敬公主是什么关系,居然帮她建造花园。 「幼宁,你有几个月身孕了?」燕渟突然问。 「四个月了。」 他点着头:「这个月份,应该不害喜了吧?」 「如今好多了,之前是什么都吃不下,这阵子大部分东西都吃得下了。」 「你有什么忌口吗?」燕渟问。 徐幼宁不知道燕渟问这个做什么,想了想,含糊道:「我闻不到草药味道,所以不吃药膳。」 「药补不如食补,你身子康健,只要合理膳食,便不会有问题,」燕渟的手指敲了敲桌子,似是思索什么,隔了好一会儿,方才道,「四个月身孕还属于孕早期,你要多喝牛乳,多吃鸡蛋,蔬菜瓜果自不必说,记得多吃一些动物肝脏。」 第42章 徐幼宁瞪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燕渟。 燕渟这谆谆嘱咐,倒像是太医。 太医跟徐幼宁说过要多吃鸡蛋和鸽子蛋,每日蔬菜瓜果的品种齐全,不过倒没说什么动物肝脏。 「多谢梁王殿下关心。我这一向饮食都有医女照料着,倒是不必操心。」徐幼宁说着,好奇地望向燕渟,「平常太医过来的时候,也会帮我瞧瞧膳食,牛乳、鸡蛋太医都说过,倒是肝脏没有提过。」 燕渟道:「那是补铁的。」 「补什么?」徐幼宁听说过补血补气,从来没听说过什么补铁。 「这是我们北梁的一个说法,意思就是补血。」燕渟微微笑道,「北梁女子有孕之后,都会多吃这些补身子,若是不喜欢猪肝的味道,尝尝鸡肝、鹅肝。」 「那就好,如今的人都会叫孕妇多静养,你若是胎相稳固,不要一味静养。每日用过膳,多走动走动。」 徐幼宁最是惫懒,太医说过她好几回,她亦没听进去。 此时燕渟这样说,顿时红了脸:「多谢梁王殿下,我记住了。」 燕渟正色道,「我说了,在这里我不是什么殿下。」 徐幼宁见他说得郑重,想是自己的话语刺伤了他,忙噤了声,改口道:「燕公子?」 「我怎么叫你,你就怎么叫我。」 他说话和和气气的,到底还是带着那种毋庸置疑的肯定。 徐幼宁叹了口气,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燕渟?」 燕渟终于满意地笑了:「你方才想问什么,直接问吧。」 「我只是好奇,为何你这么关心我?我只是一介寻常的民女。」 「那你有没有想过,若你只是一介寻常的民女,李深为何会要你给他生孩子?」燕渟反问。 徐幼宁愣了一下,被燕渟的话绕了进去。 对啊,若当真寻常,她此刻应该在莲花巷,而不是在公主的别院做客。那她到底是寻常,还是不寻常呢?徐幼宁也疑惑了。 燕渟见她苦恼的样子,忍俊不禁:「想出什么了吗?」 徐幼宁摇头:「我脑子笨,想不清楚的事太多了。」 燕渟原本一直笑着,听到这话微微蹙眉:「你并不笨,往后不许这么说。」 啊? 徐幼宁有些惊讶。 她固然知道自己不是白痴,但从小到大,旁人都说她有些迟钝。陈氏和徐幼姝时常笑话她不说,爹爹和祖母心里也是觉得自己不机灵的。 她跟徐幼姝一起学唐诗,徐幼姝读三遍就能背了,她要读三天从能背下来。 见徐幼宁垂眸不语,燕渟奇道:「难不成,你真觉得自己笨?」 徐幼宁不觉得承认自己愚笨是什么问题,坦然点头。 燕渟正色道:「没有人会觉得自己笨,你这么想,自然是你身边的人不停地说你笨。是这样的吗?」 想了想,似乎还真是这样。 爹爹和陈氏自不必说,祖母也是一直说她傻人有傻福的。 「你在想什么?」燕渟见她不说话,坐得离她更近了些。 他的相貌看起来是有些轻佻的,举止也令人意外的亲近,但他说话的时候总是很认真地看着徐幼宁的眼睛,所以并不令人生厌。 「我想什么都可以说出来吗?」 「当然。」燕渟回答得很肯定。 「今日不是公主殿下想请我,是你想见我吗?」徐幼宁犹豫了一下,终是将心底最深地疑惑说了出来。 「是,」燕渟十分坦然,开诚布公道,「以我的身份直接不好见你,只好请公主殿下帮这个忙,绕个弯子。」事实上,以他的身份,根本无法直接见到幼宁。 「可是你为什么想见我?」徐幼宁追问。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燕渟的脸上忽然显出了几分无奈。 沉默片刻后,他方才道:「幼宁,我对你没有恶意,至于我为何想见你,以后我会把这件事的原委告诉你。」 以后? 徐幼宁的疑惑没有减轻分毫。 「幼宁,其实我现在也可以告诉你,甚至我迫不及待想告诉你。可是你现在跟李深在一起,我若是告诉你了,万一你在李深跟前说漏嘴,会给我和你都惹来麻烦。眼下对你来说,什么都不知道是最安全的。」 李深…… 听到别人这样称呼太子的名字,徐幼宁感觉还是怪怪的。 不过细论起来,燕渟虽然是质子,与太子的确是平起平坐的,甚至还比太子的身份更加高贵。燕渟乃是北梁皇后嫡出的皇子,叫一声李深并不为过。 见徐幼宁依然皱着眉,燕渟道:「今日我见你的事,也不能对别人透露半分。尤其是李深,知道吗?」 第43章 「嗯。」徐幼宁点头应下,心中疑惑仍是不减,除去燕渟之外,庄敬公主又是出于什么缘由呢?如果这件事不能叫太子知道,为什么庄敬还会安排自己跟燕渟见面呢?庄敬不是太子的姐姐吗?应该跟太子更亲近而不是跟燕渟更亲近。 徐幼宁越想越觉得头疼。 「幼宁,你不用担心,与你见面,我会十分小心。」 听他的语气,似乎往后还会跟自己见面。 徐幼宁忍不住问:「你以后还要见我?」 「当然。」燕渟答得十分肯定。 徐幼宁顿时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 燕渟见她这般反应,忽然就笑了:「你不想再见我?」 不是不想,当然也不是想。 徐幼宁脑子乱糟糟的,今日发生的事太突然,压根没弄清楚怎么回事,自然也就没有什么想法。 燕渟伸手拍了拍徐幼宁的脑袋:「放心,我见你的次数不会太多。」 徐幼宁呆了一下。 小时候,徐家兄弟们功课答得好,徐启平便会拍拍他们的脑袋。有一回徐幼姝一口气背了《长恨歌》,徐启平也拍了拍她的脑袋。 但徐启平从来没有拍过她的脑袋。 「又发呆了?」燕渟笑道。 「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 「幼宁,我已经说过了,在我跟前,你想说什么就直说,无需过多解释。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徐幼宁虽然听着怪怪的,可是燕渟这样神仙般的人对她说这样的话,心里到底是高兴的。这样的话,听着就让人很踏实很安心。 燕渟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沉沉叹了口气。 「你如今已经有了身孕,虽然是李深的孩子,你还是得好好养好身子。」 「我知道的。」 「若是遇到什么难处,你可以告诉我,告诉公主也成。」燕渟说着,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方才你进花园的时候,你好像不太高兴?」 那会儿徐幼宁一直因为卫承远和徐幼姝的事情烦心,确实心情不大好。 但是,燕渟居然看出来了?他怎么……这样细心? 「谁惹你了?」 「没有谁惹我,只是我如今这样的处境,着实不会太高兴。」 燕渟似沉沉叹了口气:「你不喜欢呆在东宫,对吗?」 徐幼宁摇了摇头。 对于很多问题,她一向是懵懵懂懂的,没弄清楚,也不想去弄清楚。 旁人未曾给过她选择的权利,她想得太多,反而平添烦恼。 燕渟笑了一下,徐徐道:「倒不必特意做什么,只要多饮牛乳就是。」 东宫里不曾短缺过牛乳,素心平日给她拿牛乳煨过燕窝,她嫌弃牛乳太腥,吃过两回便不再要了。 「牛乳闻着太腥了,我喝不惯。」 燕渟只是微笑:「这边的牛乳都只是煮一下便喝,荤腥味的确很重。」 「北梁还有别的吃法吗?」 「当然了,牛乳可以做成奶糕、奶豆,还可以做酸奶,只是东宫的厨子不会做。」 「什么酸奶?」牛乳喝起来感觉挺好的,只是那味道有点腥,徐幼宁受不住。 酸奶,听起来好像很好吃。 「东宫的厨房有人会制酸奶,你回去之后,就说在公主这边尝到了,觉得好吃,叫他们给你做。」 如今这个朝代,游牧民族已经会制作酸奶,只是中原地区的人连牛乳都甚少食用,更别说酸奶了。 「好。」平常徐幼宁想吃什么,厨房都会给做的,「今儿我回去就试试。」 「你喜欢吃什么水果?」燕渟冷不丁地又问道。 「我喜欢吃桃,特别是水蜜桃。」 「这时节正是吃桃的时候。」 徐幼宁点头。 她喜欢吃桃,她的屋子里不缺桃。 「叫人把桃子果肉切成丁,跟酸奶拌在一起,爱吃甜就多放些蜂蜜,拌匀了再吃。只是不可贪多,每日午后吃一碗消暑便好。」 这做法听起来就很香甜清爽。 徐幼宁对燕渟越发的好奇:「这是北梁的吃法吗?」 燕渟只是笑,却不言语。 「今晚回去我叫底下人做了试试。」徐幼宁道。 「等你试了,若是觉得好,往后我再写几个方子,叫公主带给你。」 燕渟对徐幼而言,就像是一个大大的谜团,他身上的一切都叫徐幼宁觉得好奇。 她能感受到燕渟对自己的关心。 这种关心并不是男女之间的关心,更像是友人,或者说是亲人。 第44章 只是她觉得奇怪,为什么她会对一个第一次见到的人产生这种熟悉的信任感和依赖感。 「看起来你们相谈甚欢。」庄敬公主的声音响起。 徐幼宁回过头,见庄敬公主已经换了一身妆花水雾绿草锦裙,外头罩着一件月白色缕金彩晕薄衫,看起来别样温柔。 她没有看向徐幼宁,而是笑意盈盈地望向燕渟。 燕渟朝她瞥了一眼,又迅速转向徐幼宁。 庄敬坐回先前的位置,对徐幼宁道:「素心在催促,要你回东宫了。」 离开东宫的时候,王吉叮嘱过,叫徐幼宁在外头不要呆太久,不能超过两个时辰。 这别院离东宫有些距离,中途还去了莲花巷,如今跟燕渟说了会儿话,算算时辰,是差不多该回了。 「公主殿下,」徐幼宁站起身,想再如先前那般叫燕渟的名字,有庄敬在前,哪里还好意思,只抿着唇朝燕渟点了一下头,「告辞了。」 「路上当心,照顾好自己。」 燕渟的叮咛跟祖母如出一辙。 徐幼宁忍不住朝他笑了,转过身朝花园外走去。 庄敬公主望着燕渟,燕渟目送着徐幼宁,等到徐幼宁离开,仍是不愿意收回目光。 「看样子,她已经信任你了。」庄敬轻声道。 燕渟这才缓缓转过头,漫不经心的端起桌上的果露,饮了一口。 「血浓于水,她是我的妹妹,自然与我亲近。」 「你就那么肯定?」 自然是肯定。 燕渟的眉宇变得沉凝。 知道是知道,可惜,他还是来晚了一步。 徐幼宁已经怀上了李深的孩子。 如果……如果他能早查出来几个月,早早地带走幼宁,那么一切就会不一样。 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两个月前,他在网络上看了一部叫《xxxx》的小说。书中主角燕渟是北梁国的皇子,因为是皇后嫡子,所以按照两国缔结的合约送到了南唐为质。 在南唐的十几年时间里,燕渟韬光养晦、卧薪尝胆,几番躲过北梁逆贼的暗杀,最终率领部下逃离了南唐,夺回了他的皇位。 身为北梁皇帝,燕渟励精图治,北梁的国力越来越强大,最终拥有了一统天下的实力。 他与李深鏖战十年,终于占了上风。 然而在一片顺势当中,却出现了一个意外。 当年与燕渟一同来南唐为质的除了他,还有嫡亲妹妹,只是在前往南唐的途中便遭遇了北梁叛贼的追杀,奶娘带着妹妹跌落山崖。众人都以为小公主丧命,谁知小公主意外被徐启平救下,养做了女儿,取名徐幼宁。在幼宁长大之后,阴差阳错的成为南唐太子李深的侍妾,还为李深生下了唯一的儿子。 燕渟兵临南唐城下之时,便是真相揭开之时。 徐幼宁恳求燕渟收兵,燕渟不肯,徐幼宁自城楼跃下,成为燕渟终生抱憾之事。 书里的徐幼宁着墨不多,却是一个十分受读者喜爱的角色。 如今既然他穿进了这本书里,他自然要改变徐幼宁的命运。 天下他要,妹妹他也要。 一穿进燕渟身体里,他立即去莲花巷寻找徐幼宁,谁知他去晚了一步,徐幼宁已经被李深接进了东宫。 东宫守卫森严,即便是他,也不可能随便进去抢人。 跟何况,徐幼宁立即便有了身孕,若然强抢,反而会动胎气伤着她。 万幸的是,按照书里的描写,徐幼宁是在生下孩子之后跟李深慢慢产生感情的。 那么只要他耐心等待,一旦徐幼宁生下孩子,立即出手带她离开,斩断他们萌芽中的情丝。 幼宁,倒是跟他看书时想象的一样。 天真、纯粹,眼神里没有一点杂质。 他喜欢这样纯纯的姑娘,看书的时候还因为幼宁的悲惨结局给了作者差评,这么好的姑娘,居然落得那样痛心的结局。 如今他有机会重写这个故事定要将这个不完美改写成完美。 「你在想什么?」庄敬见燕渟发着呆,忍不住问道。 燕渟收回思绪,轻声道:「无事。」 说完,他的余光落到庄敬身上:「今日之事,多谢。」 庄敬弯了下唇角,似乎是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终究是幽幽道:「你的事,我自然尽力去办。」 燕渟看着她,伸出修长的食指在庄敬的脸上滑了一下,没有说话。 「你真的……」庄敬说了三个字,却说得异常艰难。 「你想问庄和的事?」燕渟自是对她的心事了然。 第45章 庄敬点了点头。 在别人面前,她从来都是高傲的、骄矜的、飞扬跋扈的。 但是在燕渟面前,她一直都把自己放得很低。 见燕渟没有继续说下去,庄敬的手指握在一起,轻声问:「你真的打算娶她?」 「嗯。」 炎热的夏天,因为燕渟这一个轻轻的鼻音,庄敬瞬间坠入了冰窟。 燕渟吃了一块糕点,擦过手,方才重新望向庄敬。 「宜妃母族掌管的那个铁矿,对我很重要。」 庄敬猛然抬起头,眸光中有几分惊喜。 这似乎是燕渟第一次对她解释。 「其实,你用不着对我解释什么。」庄敬到。 燕渟看着她,淡淡一笑。 「你何须跟庄和比,我最重要的妹妹,也只肯交给你。」 因着燕渟提到了徐幼宁,庄敬方才的紧张稍稍缓和,恢复了平常的自如:「她怀着李深的孩子,如今在母妃和李深眼里,比眼珠子还宝贵,你不必担忧她的安危。」 「李深遭算计,自身难保,何谈保护幼宁?」燕渟目光一沉,「他要用幼宁破别人给他设的局,幼宁就是他立给别人的靶子。」 书中的李深虽然待幼宁和孩子都很好,但燕渟注定是要一统天下的,李深是他一统天下之路上的劲敌。即便是在原来的书里,原主都是跟李深打了十年才分出胜负。 这一次,他不但要赢过李深,还要守住自己的妹妹。 趁着幼宁还没有爱上李深,他要扭转幼宁的想法,好叫她从李深的牢笼里逃开。 当然还有一个捷径,那就是趁着李深羽翼未丰,早点除去他。 庄敬道:「这次有人出其不意的攻击他,亦并未对他造成什么损害。东宫守卫森严,连你都无法闯入,更何况是其他人?」 「只是暂时而已。」燕渟的眸中划过一抹轻蔑,等他做出自己想要的武器,在这个冷兵器时代,想杀谁都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明日我会离京。」 「你要去哪儿?」庄敬急问。 质子不能离开南唐。 燕渟道:「我约了京城几位王孙公子,一块儿去云州游玩。」 「你去看铁矿?」庄敬问。 燕渟笑笑,却不答话。 当然不只是看看而已,他难得能离开一次京城,必须好好把握住这次机会。 庄敬知道他不会多说,亦不再追问。 「你放心,幼宁那边我会留心。」 燕渟朝她点了头,起身往园子外走去了。 ☆☆☆ 回到承乾宫的时候,太子正好从内阁回来。 徐幼宁退到一旁,让他先进去。 太子没往前走,停下来看着她:「你祖母的身子如何了?」 「今日回去的时候,祖母正在午睡,没有打扰,瞧着气色比上次见面好了许多。」 「皇姐带你玩了什么新鲜的?」 「就坐在花园里说了会儿话,公主殿下请我品尝了酸奶,殿下,我在东宫可以……」 「想吃什么叫厨子们做就是,他们若是不会,自会想办法。」 太子说完,径直进了东宫。 得了太子的准话,回头跟素心那边,就好说多了。 待入了承乾宫,两人各自回屋。 徐幼宁只是乘着马车出了趟门,跟燕渟在亭子里坐着说话,这么一个下午过去,腰竟酸的不得了。 垫着枕头仰在榻上,一动也不想动,满脑子都在想燕渟的事。 燕渟的出现真的太奇怪了。 「姑娘,口渴吗?要不要喝一点玫瑰露?」月芽见她躺在榻上发呆,以为她累坏了,忙上前替她揉脚。 徐幼宁没有说话,月芽按着她的脚,过了一会儿,又问:「方才素心说,今儿厨房里有牛肉,姑娘要不要尝尝?」 徐幼宁还是没有说话。 月芽终于忍不住了:「姑娘,你在想什么?是不是公主殿下说了什么?」 「不是,」徐幼宁下意识地回道,旋即想起燕渟的叮嘱,好在她在月芽跟前,用不着掩饰太多,于是省去了原委,直言道,「我只是在想这些日子的变化。我本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突然认识这么多大人物,实在是奇怪。」 「姑娘是在想,公主殿下为什么请你去喝茶吗?」 「嗯。」 「姑娘是太子殿下唯一的女人,旁人自然想巴结了。」 徐幼宁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太子殿下唯一的女人……好像说得没错,可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燕渟接近自己,是因为太子吗? 第46章 有可能。 虽然徐幼宁直觉燕渟对自己没有恶意,可是这是唯一的解释。 只是她不明白,庄敬公主是太子的姐姐,如果燕渟想算计太子,庄敬公主为什么要帮燕渟呢? 徐幼宁越想越觉得脑袋疼。 大人物们的世界,果然复杂。 为了避免麻烦,以后庄敬公主再宴请她,她不去就是了。 就在东宫里老老实实的养胎,等着孩子平安生下来。 「姑娘,晚膳想用什么?」素心推门进来询问。 「今日胃口还不错,你看着上就成。」徐幼宁道。 素心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徐幼宁的腰歇得差不多了,扶着月芽的手坐起来。 月芽打了水,替她洗脸,又伺候着她换了身衣裳。月芽是个很机灵的丫鬟,来到东宫这几日,一直老老实实看素心做事,如今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没多时,内侍便抬着食案进来,因她今日说胃口不错,厨房送来的菜肴便十分丰盛,光是冷盘就上了六个。只是因着是徐幼宁自个儿吃,因此份例不多。 平常她胃口不好,太医劝她出门多活动活动,她不肯听,至多在承乾宫外头走一圈。 今儿出东宫走了一圈,胃口果然好了许多。 徐幼宁将呈上来的吃食用了大半,素心命人撤掉杯盘,又捧上了甜汤。 「姑娘,这是厨房今日熬的红豆百合汤,拿茉莉花蜜调的味,您吃着试试。」 徐幼宁看着那盏甜汤,忽然就想起了燕渟说的那个吃酸奶的方子。 「姑娘想吃别的?」素心问。 「你能不能去厨房问问,有没有御厨会做酸奶的?」 「姑娘想吃酸奶?」素心并不惊讶,很显然,酸奶对王公贵族而言,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前儿姑娘说闻不得牛乳的荤腥味儿,底下人未必备着酸奶,姑娘稍等,奴婢遣人去厨房问问。」 「没事,我等得。若是有现成的,我还要水蜜桃和蜂蜜。」 素心恭敬应声退下。 因徐幼宁出了门,孟夏仔细给她替她揉了揉肩脚,以放松筋骨。 待到孟夏退出去,屋子里又只剩下徐幼宁和月芽两个人。 徐幼宁见月芽睁大了眼睛,便问:「看我做什么?」 月芽急忙摇头,只是望着徐幼宁笑。 先前从莲花巷出来的时候,徐幼宁因为卫承远的话那么失落,在庄敬公主的园子里喝过茶,再出来时,徐幼宁的脸上已经看不到多少失落之情了。 如今这种境况,姑娘能放下卫公子,自然是最好的。 月芽为她高兴,自然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在她跟前提卫承远了。 主仆二人说了会儿闲话,素心便捧着徐幼宁要的东西进来。 「可巧今儿备菜用得着酸奶,厨房里有现成的。」 一盏雪白的酸奶,一个削了皮的水蜜桃,一罐蜂蜜。 「给我个碗。」徐幼宁道。 素心很快取了一个景德镇白瓷碗过来。 月芽好奇的问:「姑娘,要做什么好吃的?」 徐幼宁笑道:「你拿把小刀来帮我的忙。」 「好嘞。」徐幼宁开心,月芽就开心。 她很快找了个小小的匕首过来,按照徐幼宁的吩咐,将削了皮的水蜜桃切成小丁。 「姑娘,还要做什么?」月芽好奇地问。 「等着瞧吧。」 徐幼宁依着燕渟的话,正预备着把切好的桃子丁放进去,发觉这碗太小,盛着那么多酸奶,根本放不下一整个桃子果肉切成的肉丁了。 素心机灵,又捧了一只宣窑的青花碗进来。 徐幼宁把桃丁和酸奶分了一半到另一只碗里,这才添上一勺蜂蜜。 拿着勺子舀起来,一半的桃丁,一半的酸奶,再加上甜甜的蜜,送进嘴里,顿时觉得香甜清凉。 徐幼宁端着碗,几下就吃了一碗。 正想着去拿另一碗,素心拦住她:「姑娘不可贪冰。」 徐幼宁叹了口气,眼巴巴地看着另一只碗。 月芽见她那模样,只觉得好笑,然而眼珠一转就有了主意。 「既然姑娘多做了一碗,不如请素心姐姐端去给太子殿下吧。」 「不用了吧?」徐幼宁没想到月芽会这么说。 月芽道:「可这多做了一碗,放在这里姑娘也不能吃,给太子殿下正合适。」 徐幼宁还想说什么,素心忽然道:「殿下确实挺喜欢吃凉食的。」 素心都这么说了,徐幼宁叹了口气,只得作罢。 第47章 反正不是进她的肚子,谁吃了也无所谓。 想了想,终究松了口:「素心,你端去给王公公瞧瞧,若是王公公觉得不妥,便不要送去了。」 今日递进内阁的奏折特别多。 东南发了洪水,相邻的两省都遭了灾,州府纷纷向朝廷上书求救。 上书的内容大同小异,太子仍是每一封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并对各州府受灾的差异进行了标注,将受灾严重程度与内阁给出的赈济方案进行比对,将其中几个有差异的州府勾了圈,预备明日拿去内阁商议。 正在拟写救灾安排时,王吉进来端着青瓷碗进来了,默默放在太子手边。 太子正渴着,见那青瓷碗里飘着凉气,他拿着勺子舀了一点,浅尝辄止。 很清甜、很解暑。 「赏。」 王吉道:「爷,这不是厨房呈上来的。」 太子抬眼。 「是幼宁姑娘想出来的法子,做了两碗,她吃了一碗,另一碗叫素心端过来给爷的。」 太子放下碗,没有说话。 王吉道:「爷,还赏吗?」态度一如往昔的恭敬,只是语气里带着一丝儿揶揄。 太子何许人也,自是听出了王吉这一丝儿话外之音。 冷冷抬眼,王吉被这目光看得直打哆嗦,赶忙退出去了。 待书房中只剩下太子一人,他重新端起青瓷碗,他不喜欢白瓷,却喜欢青瓷,碧色的碗盛着雪白的酸奶,霎时解暑喜人。 徐幼宁送这酸奶过来,显然花了不少心思。 他盯了一眼,拿起勺子继续品尝她的小心思。 酸奶、蜜桃,都是他吃过的东西,也都不怎么喜欢,没想到两个普普通通的食材混在一起如此可口。 眼前浮现出徐幼宁的脸庞。 太子忽然觉得心有点乱。 他搁下碗,正想继续批阅奏折,王吉又进来了。 「何事?」 王吉道:「慧贵妃娘娘来了,在兰憩阁。」 「怎么这会儿来?」太子自言自语了一句,命王吉稍稍整饬了容装,便往兰憩阁去了。 兰憩阁在承乾宫的旁边,靠着东宫的凤栖池。 太子走过去时,王福元站在廊下,见太子来了,忙躬身一揖。 他径直走进兰憩阁,便见慧贵妃怀里抱着只三花狸猫,正坐在美人榻上。 「母妃。」太子道。 慧贵妃没有抬头,依旧逗着狸猫,轻笑道:「有句俗语叫娶了媳妇忘了娘,如今承乾宫里住着人,我要见你,倒得在这种地方了。」 「母妃说笑了。」 慧贵妃抬起头,见太子模样:「听说这阵子政事繁忙?」 太子点头。 慧贵妃叹了口气,叮嘱道:「豆.豆.网。再忙也要注意身子,瞧着你这阵子又瘦了些。」 「儿臣知道了,若是母妃不过来,原是打算这会儿歇下的。」 「你这么说,还是怪我打扰你休息咯?」 「儿臣不敢。」太子说完,直截了当地问,「母妃深夜前来,可是有要事相商?」 慧贵妃一面低头给三花狸猫挠着脖子上的毛,一面轻言细语道:「我听说明日内阁就要拟定东宫幕僚的名单了,你琢磨了这么久,相中了哪些人?」 「傅成奚、梁融、卫承远。」 慧贵妃颔首赞许道:「成奚自然不用说,梁融是梁文清老先生的嫡孙,梁家是士林颇有威望,把梁融留在东宫是为上策,不过,这个卫承远是什么哪一家的子弟?我觉得有点耳熟,像是在哪里听过,又想不起来是谁。」 说着,她疑惑地望向王福元。 王福元本来听到卫承远这个名字之后,神色便有些不自然,再被贵妃一点名,只好硬着头皮出来。 「贵妃娘娘听过卫承远这个名字,是因为幼宁姑娘从前的未婚夫就叫这个名儿,想是有凑巧,正好重名。」 太子淡淡道:「不是重名,就是同一个卫承远。」 慧贵妃柳眉一动:「留他在东宫做什么?不嫌膈应吗?」 太子道:「卫承远是成奚跟我看了许久才挑中的人选。」 「今科那么多举子,这个卫承远莫非有什么惊天之才,要中状元吗?」 「他学问不错,不过,以他的文章是点不中状元的。」 「那你还留他?」慧贵妃将怀里的狸猫往地上一扔,狸猫惊叫了不已,王福元赶忙将狸猫抱起来,站到边上顺毛。 慧贵妃窝着火气道:「今儿个我来,本来想同你说东宫选幕僚一事,看看把你拟定的人选里去掉哪个,如今看来,不用商议了,那个卫承远不能要。」 「母妃要举荐何人?」太子问。 慧贵妃道:「沈云贞有个哥哥,叫沈云成的,也是今次下场科考的举子,才学么听说比较一般,可如今你跟沈云贞不能议亲,他是沈云贞的哥哥,把他留在东宫,也算是咱们向沈阁老表态了。」 第48章 太子想了想,「那就去掉梁融,留下沈云成。」 慧贵妃原本还算心平气和,听到太子这话,顿时杏眼圆睁:「你非把那卫承远留下做什么?你抢了他女人,他指不定怎么暗害你呢。」 「母妃,你多虑了。」 慧贵妃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模样,越发来气:「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臭小子,你留下他做什么?梁家是士林可是一呼百应的。」 太子认真道:「梁老先生是清誉满天下的大儒,梁融的文章也写的不错,所以我决定留他。不过,若是要在梁融和卫承远中取舍,我自是取卫承远弃梁融。」 「那卫承远一个穷小子,哪里值得你这么高看?」 「若只论文章,梁融家学渊源自是胜过卫承远一筹,但若论术算,今科举子中无人能胜过卫承远。」 「术算?」慧贵妃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母妃不要小瞧术算。您可知道,父皇二十多年不理政事,朝中局势却始终掌握在父皇的手心里。」 「还不是因为锦衣卫和东厂替他盯得紧。」 太子笑着摇了摇头。 「那你说,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你父皇懂术算?」慧贵妃说着,冷笑了一声,「他只知道丹药,哪里懂得什么术算?」 「父皇当然精通术算。」太子道,「父皇一年总共上朝三五次,却对朝中的情况了如指掌,锦衣卫和东厂是其中的原因之一。」 「还有呢?」 「户部尚书秦时正。」 贵妃眸光一动:「秦时正是老臣了,不过这么多年来,一直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进不得内阁。」 「这正是父皇的刻意安排。」 「什么意思?」 「户部掌着天下税赋、钱粮,户部尚书就是父皇的账房先生,内阁是父皇的掌柜。若是账房先生进了内阁,就等于把这家店交到了交到了一个人手上,这个人既是掌柜,又是账房,若是他从中做了什么手脚,父皇便无从得知。」 「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这跟卫承远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想让卫承远做你的账房?」 「如今说不好,只是他有这个潜质,成与不成,还有待时日观察。」 慧贵妃瞧着他泰然自若的模样:「你真不在意他跟那丫头青梅竹马的关系?」 「母妃,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太子的言辞颇为无奈。 慧贵妃盯着太子看了一会儿,忽而释然笑道:「这样也好。你把那丫头养在承乾宫,我还真担心你对她上了心。」 「母妃,我早说过,叫她挪进承乾宫,只是因为她这一胎事关重大,不得不谨慎为之。」 「你心里有数就成。」 慧贵妃说着,从美人榻上站起来,伸手将太子头上的玉簪拨得正一些。 「幼宁那个孩子,如今看着是老实的。不过俗话说,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在宫里呆了这么多年,见过许许多多这样老实的孩子,在后宫这个染缸里一点一点被浸染变色。她如今是你的第一个女人,又要为你生育第一个孩子。生个女儿也就罢了,若是生个儿子,不知道会生出多少心思!别说什么不可能,人都是贪心的,总想要更多。」 太子眸光微微一动,在后宫被一点点浸染变色,母妃是意有所指吗? 沉吟片刻,颔首道:「儿臣明白。」 慧贵妃看着眼前风华正茂的儿子,脸庞上极为难得的流露出柔软:「母妃一向是放心你的。」 太子没有说话,慧贵妃点到即止,抱起狸猫便往外走去。 「主子,今日看了那么久的奏折,早些歇着罢。」兰憩阁外,王吉见太子迟迟没有出来,忍不住进门提醒。 太子坐在方才慧贵妃坐过的美人榻上,身板挺得很直,目光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王吉伺候他多年,知道他心烦意乱着,不敢再言,默默退出来,领着外头的侍从自回了承乾宫。 兰憩阁中的太子,听得外头没了动静,站起身往外走去。 夜已经深了。 今夜是满月,无星也无云。橘黄的月光给世间万物都渡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似乎令一切尖锐的棱角都变得柔和。 太子有点烦。 母妃一向是果断狠绝的。 在母妃心里,只要能留下孩子,徐幼宁便是可有可无的。 在没有见到徐幼宁之前,母妃已经想好将来要去母留子。外界传言说他断子绝孙,只要孩子能平安生下来,母在不在并不重要。 母妃没有明说过,但太子素知她的作风。 若不是这十分的狠辣和果断,母妃坐不稳贵妃的位置,也无法将自己推到东宫。 他从来没想过去改变慧贵妃,但并不意味着他事事都要依从慧贵妃。 第49章 自从徐幼宁进东宫,便已决意护住她的小命。 只是徐幼宁该放到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他不想把她看得太轻,也不便将她放得太重……已经够麻烦了,如今还来了个卫承远。 天下竟有这般巧合之事。 傅成奚为他精心挑选的术算人才,居然是徐幼宁的未婚夫。 太子自认为此事并不会影响他的判断,毕竟,卫承远根本不知道抢走徐幼宁的人是自己,何来记恨复仇之说? 只是,太子的脑海中总有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躲在某处幽幽的回响。 「承远哥哥……」 那一晚,徐幼宁抱着他的脖子展露百般柔情的时候,想的、念的,都是卫承远吗?将来徐幼宁在东宫遇见卫承远,会再用那样的声音叫他承远哥哥吗? 太子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这个。 他要徐幼宁,并非出自男女之情,又何须在意徐幼宁心里想着谁。 他漫无目的地在东宫里走着,想在月色中消融心事,可心绪却愈发紊乱。 静静的夜空下,突然响起了一声猫叫。 徐幼宁今晚睡得不错。 今儿走动得多,吃得也多,一躺下就特别困。 她梦见春日里,祖母带着她去玄天观烧香,她们带了好多糕点,有绵软的芝麻卷,有甜糯的枣泥糕,有酥脆的冷香酥,还有清香的芙蓉饼。 徐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姑娘们出门亦是不易,每回徐老太太带着去玄天观都特别开心。徐幼宁跟徐幼姝都挤在徐老太太身边,一路说笑拌嘴一路吃着糕点。 到了玄天观,祖母带着她们上香许愿,徐幼宁替卫承远许愿。 祖母要听清玄子天师布道,徐幼宁和徐幼姝都觉得无趣。徐幼姝身上带着钱,偷偷溜出玄天观去外头逛脂粉铺子,徐幼宁自个儿在玄天观里游荡。 这边山青云霁,风光正好。 她站在玄天观那株百年的桃花树下,正想去拂弄枝头带着露珠的花朵,冷不丁地传来一声猫叫。 徐幼宁吓了一跳,抬头便见一只又黑又大的山猫站在树上。 她不记得玄天观有这样的山猫。 那山猫并不近前,只是站在树上喵喵叫着,声音怪里怪气,跟寻常的猫儿都不太一样,怪渗人的。 徐幼宁心中害怕,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古朴的道观没有了,繁盛的桃花不见了,渗人的猫叫却依旧断断续续地传来。 她恍然,东宫里那只野猫还没有赶走! 徐幼宁坐了起来。 「月芽。」徐幼宁唤了一声。自打月芽进了承乾宫,大多数时候都是月芽在屋里值夜。 连着唤了两声,无人答应。 徐幼宁坐起身,望见月芽坐在脚踏上睡着了。想是今日出去跑了那么久,着实乏了。 她不忍心把月芽叫醒。 月芽身板跟她差不多,估摸着捉不住野猫,不如出去叫小太监们去赶。 徐幼宁痛恨那扰人清梦的野猫,拿起一件衣裳披在肩膀上,推门出去,却发现外头没有人。 真奇怪,往常素心和孟夏至少有一个人在这边的。 外头的猫儿又叫了一声。 徐幼宁心底的火气腾地一下就起来了。 这该死的野猫,已经扰了她两回清梦了,今日必得收拾它,叫它知道疼才行。 徐幼宁独个儿从承乾宫的后门出去,一路既没遇见侍卫也没遇到宫人。 若是往常,自会觉得奇怪,只是今日她一颗心都被那该死的猫儿拱出火来,没有留意旁的事。 走了没多远,便见石板路旁边的树干上搭着一根竹竿,想是宫人用来打蝉的竹竿,她赶忙把竹竿抓在手里。 有这么长的竹竿在手,只要看见那猫儿,徐幼宁可以隔得远远地打它。 她非要把那臭猫打疼才行。 那猫儿并不是一直在叫,隔一会儿才会发出个声音,徐幼宁出了承乾宫后花园,站在小路上,静静等着那猫儿再叫。 可是这一次却等了很久。 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比之前都清晰许多的猫叫。 在栖凤池边! 徐幼宁立即来了精神,抬着竹竿蹑手蹑脚地往栖凤池边走去。 没多时,她看见栖凤池边有一个黑漆漆的影子。适时的一声猫叫,确定了那影子就是怪叫的野猫。 这猫这么大吗? 叫声这么奇怪,不会是成精了吧? 不然,还是叫人过来处理得了。 徐幼宁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本能地转身。只是她手里提着长长的竹竿却没那么便利。 第50章 人一转身,竹竿轻而易举地就打在旁边的柳树垂下来的丝绦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徐幼宁直觉不妥,好似有什么危险在逼近,手中的竹竿「啪」地一声落到地上。 周遭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 猫妖冲过来杀她了吗? 该死!不是说她命格奇特,是好命吗?堂堂太子的贵人,怎么遇着妖物了? 徐幼宁硬着头皮转过头,打算跟猫妖拼了,然而一回头,便愣住了。 身后没有什么穷凶极恶的猫妖,站在她眼前的,是太子。 他怎么在这里? 猫妖呢? 饶是徐幼宁迟钝愚笨,亦感受得到太子幽深的眸光中迸发出的森然冷意,仿佛是一只饥肠辘辘的饿狼,下一瞬便能将徐幼宁撕扯得粉碎。 徐幼宁很确信方才猫叫声是方才那影子发出来的,而这影子—— 要么是那猫妖幻化成了太子的模样,要么站在那里猫叫的人—— 就是太子。 若是按徐幼宁的常理猜想,定然觉得是猫妖变成了太子的模样来迷惑自己,但徐幼宁忽然想起了她上回说起东宫有野猫的时候,素心说王吉会安排人处理。后来她问了王吉野猫的事,王吉目光闪烁含糊其辞。 王吉知道的。 承乾宫里的近侍都知道太子猫叫的事,只是他们不说。 今夜她一路寻来,没有碰到一个人,是因为他们都故意躲起来了。 她撞破了太子不可为人知的秘密,那么…… 徐幼宁抬眼望向太子,目光相接的一刹那,她顿时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电光火石之间,徐幼宁把心一横。 「汪汪!汪汪汪!」 周遭的一切仿佛凝固了。 徐幼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出狗叫。 大约出自一种求生的本能。 对方若是猫妖,那么她狗叫几声,说明自己是犬妖,猫可打不过狗。对方若不是猫妖,而是太子,只能说明他——病得不轻。 然而太子显然不认为自己病得不轻,他寒着一张脸,恶狠狠道:「徐幼宁,你在这里发什么疯?」 「我……」徐幼宁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疯,明明是她半夜被他的猫叫吵醒,他反过来问她发什么疯。 果然,还是狗叫比说话省事。 「我睡不着。」徐幼宁只好道。 这是半句实话,她被他吵得睡不着。 「睡不着就跑到这里来鬼叫?」 她鬼叫? 从前祖母给徐幼宁讲「指鹿为马」,徐幼宁怎么不知道为什么要故意把鹿说成的马,如今算是明白了。 是鹿还是马,原本就是看指的那个人心情的。 就比如现在,徐幼宁只能认下「半夜鬼叫」这个罪名。 但她还是不甘心:「我本来睡着了,听到有野猫在叫,所以出来看看。」 太子的眸光越发冷厉:「你拿着那根竹竿想干嘛?」 「外头漆黑的,拿着……壮胆。」 「准备打野猫?」 太子的语气叫徐幼宁感觉愈发的不妙,一股凉气从她后背蔓延开来,叫她手脚直哆嗦。 「不敢。」 「不敢?」 「我怕猫。」 「你怕猫?」 徐幼宁说一句,他便反问一句,徐幼宁眼看着自己无话可说,罢了,横竖是死,还不如来一个痛快的。 「我拿竹竿是想把猫吓跑。」 太子的眼眸眯了眯:「那你觉得,你把猫吓跑了吗?」 徐幼宁摇了摇头,太子冷笑了一声,徐幼宁赶紧点了点头,太子再冷笑了一声。 徐幼宁只觉得自己头要炸了。 摇头不对,点头还是不对,那他到底想怎么样? 徐幼宁倒真后悔了,刚才他蹲在凤池边上的时候,她就该假装没认出的,拿竹竿子狠狠抽他一下。 「你很讨厌猫吗?」 徐幼宁实在不知道他想听什么回答,只能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太子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 原来,是和否他不满意之外,不知道也是他不满意的回答。 徐幼宁彻底没辙了,可为着自家的小命,不得不继续绞尽脑汁的回答。 「我没有养过猫。」 太子似笑非笑:「这么说,你养过狗了?」 「没有。」 「怎么会?孤听着你学得挺好,叫得挺像。」 徐幼宁死死咬着唇,但终究还是泄了气,如霜打的茄子一般,有气无力道:「从前我家住在南城的时候,家里地方小,我的屋子紧挨着隔壁的后院,那一家人在后院养了狗,我天天晚上被那狗叫吵得睡不着,就……就学了几声。」 第51章 半夜被那狗吵醒,谁也不睡着,索性跟着那狗叫唤几声。 想起这个,徐幼宁还有些自得:「后来我发现,若是我叫得狠一些,那只狗便会被吓着,在那之后我夜里从能睡个安生觉。」 「这么说,你叫唤得比狗还凶?」 是这个意思,可徐幼宁总觉得被他这样说出来怪怪的。 她只能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 徐幼宁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承乾宫的。 她隐约记得,太子的肩膀轻轻耸动了几下。 是在抑制内心的怒火吗? 一定是的。 自己撞破了他半夜猫叫的丑事,他恨不得把自己就地灭口。只是如今她怀着他的孩子,他才强忍着怒意没有杀她。 等到瓜熟蒂落的时候,就是她人头落地的时候。 现在他不会杀她,他会不会派人把自己毒哑呢? 徐幼宁以前看过戏文,里头的坏蛋被人撞破阴谋,要么杀人灭口,要么割人舌头。 太子若是割了自己的舌头,或是毒哑了自己,自己照样可以替他生孩子。 徐幼宁越想越觉得害怕,饶是回到榻上裹紧了被子,仍是觉得周身发冷。 如此在屋子里心惊胆战地龟缩了几日,终于等到了太子赐下的汤药。 徐幼宁怔怔望着素心手捧的汤盅,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姑娘,主子听说你这几日身子不大好,特意命厨房熬了这参汤送过来,你用一点补补元气吧。」 参汤她经常都在喝,特意送过来的参汤……该不会是特意加了什么东西吧? 徐幼宁还没有喝下哑药,就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了。 素心知道她这几天都是恹恹的,见她不肯喝汤,想了想,用勺子舀了一勺,送到徐幼宁唇边。 「素心姐姐,我不喝成吗?」徐幼宁哀求道。 素心着实不知道她怎么了。 除了刚进东宫那阵子害喜的时候,徐幼宁一向吃东西很香,这几天也不知道怎么地,什么都不想吃,只有月芽呈过来的东西吃几口,看到自己送膳食过来……那戒备的眼神,就跟自己要谋害她似的。 「不吃就算了。」 素心忙回过头,朝着门口躬身一拜:「主子。」 「把汤放下。」太子语声淡淡。 素心放下汤盅,低头退了出去,月芽见状,跟在素心的身后也飞快地跑了。王吉站在外头,伸手将房门拉上。 太子的脸上看不出神情,他长得高,几步便至徐幼宁的榻前。 徐幼宁双手捏着被角,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埋进被子里。 「你是打算把自己和孩子饿死吗?」太子淡淡道。 「没……没有。」徐幼宁小声道。 她没想自杀,她也没那胆子自杀。 昨儿个月芽偷偷给她的馒头,她在被窝里吃了两个,差点没把自己噎死。 「把参汤喝了。」 太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 徐幼宁战战兢兢地想去端汤,却怎么都使不上劲儿。 见徐幼宁不肯动,太子剑眉一挑,伸手将她身上的被子拉开。 徐幼宁这两日没有出门,身上一直穿着寝衣,在被窝里打了那么久的滚,衣裳早就乱了,领口大敞着,露出一大片白净细腻的肌肤。 她原就生得白嫩,如今在东宫里好生养着,越发的诱人。 徐幼宁没想到太子会伸手掀自己的被子,只觉得胸口一凉,再碰到太子的目光,下意识地便捂住了胸口。 太子迅速别过脸,背对着徐幼宁坐在榻上。 徐幼宁这才稍稍安定些,迅速把寝衣整理好,端起了参汤。 「为什么不敢喝?」太子沉沉道。 徐幼宁心里憋着委屈,她为什么不敢喝,她还不是撞破了他的秘密怕被他毒哑吗? 「说话。」 「殿下,那天晚上……」 「什么那天?」太子冷冰冰地打断她。 徐幼宁有些疑惑,「我是说那天……」 太子揣度着她应当理好容装了,回过头,深深盯着她:「哪天晚上?想好了再说。」 徐幼宁眨了眨眼睛。 太子到底什么意思?他让自己想好了再说,说什么?自己刚才不正是要说吗?可自己刚说两个字他就打断,还叫自己想好了再说,意思是不让她说? 不让她说「那天」,想到这里,徐幼宁忽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殿下,你是说那……」 才刚说了一个「那」字,徐幼宁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使劲朝太子摇头。 第52章 她不知道什么「那天」,她什么都不知道。 「想好了?」太子问。 徐幼宁赶忙点头。 「想好了,就说吧。」 「殿下,我没什么要说的。」徐幼宁小声道。 太子满意地扬了扬下巴,余光瞥到那汤盅上:「把汤喝了。」 「是。」徐幼宁端起汤盅,拿着勺子喝起汤来。 冷不丁地,太子又扔出一句话:「你这几日不吃不喝,是担心我在饮食里下毒?」 徐幼宁差点被呛着,她赶紧摇头,辩解说:「不是的,殿下,我没有不吃不喝,是……是我这几日害喜呢,胃口不好,不想吃东西。」 回答过后,徐幼宁忽然察觉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往常,太子在她面前,都是自称「孤」的,怎么今日改口说了「我」。 应当是他没有留神,随口这么一说吧。 「现在不害喜了?」 「不害了。」徐幼宁索性连汤匙都不用了,捧着汤盅一气儿将里头的参汤喝干了。 不是她故意装样子给太子看。 她这几天都是吃月芽偷偷带进来的冷馒头,现在喝着参汤自然觉得鲜美可口。 看她乖乖喝了汤,太子起身走了出去。 太子亲自过来给了台阶之后,徐幼宁的日子终于恢复了从前的舒适宁静。 她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那天晚上的猫叫,当然,还有狗叫。 她素来心宽,没过几日便将这事彻底甩在脑后。 这天她午睡刚起,便见素心捧着一个大托盘进来。 「这是什么东西?」 素心道:「这是公主府送来的东西,说是庄敬殿下给姑娘的心意。」 庄敬公主送的? 徐幼宁眸光一动,想起的人自然不是庄敬,而是燕渟。 没来由地便觉得东西都是燕渟送的。 于是她对素心道:「知道了,把东西搁在这里,你先下去吧。」 素心微微有些诧异,到底没说话,放下托盘,躬身退下。 月芽察觉到徐幼宁神情有些不同,忙将房门带上。 「你倒机灵。」徐幼宁夸她。 月芽吐吐舌头,无奈的说:「姑娘,不是我机灵,是你把什么都写在脸上。」 徐幼宁下意识地后怕,「你都瞧出来了,那素心是不是也?」 「没事的,她再是太子殿下的耳目,也不可能事事都向太子殿下禀告吧。」月芽小声宽慰道。 徐幼宁又愁眉苦脸起来。 太子耳聪目明心细如尘,他用的人自然噎死耳聪目明心细如尘。 只是她想不出什么补救的法子,只好故意忽视这件事,去翻弄公主府送来的东西。 硕大的托盘上,放着一个首饰盒和一身衣裳。 徐幼宁先打开首饰盒,里头有一副红宝石耳环,红宝石的成色极好,没有一丝杂质,更为巧妙的是,外头的金累丝形状巧妙,使这耳坠看起来像一颗红樱桃。 「这耳环真别致,比那些雕花雕草的好看多了。」月芽一望见那耳环,顿时夸赞起来,「姑娘,我帮你戴上吧。」 徐幼宁也很喜欢,忙点了点头。 月芽帮着徐幼宁戴上樱桃耳坠,又捧了妆镜过来。 徐幼宁本来就生的白嫩,水润的脸庞看起来就像一粒馋人的水蜜桃,如今戴上这副樱桃耳坠,当真相得益彰。 她越看越喜欢,连剩下的衣裳也懒得看了。 月芽道:「公主殿下当真是喜欢姑娘,送这么别出心裁的礼物过来,可见不是客套,而是真用心。」 庄敬公主才不会花这样的心思给自己准备礼物呢。 虽然庄敬对她很客气,但徐幼宁感觉得到,在庄敬眼中的自己跟慧贵妃眼中的自己没有什么分别。 燕渟,一定是燕渟送给她的。 徐幼宁不讨厌燕渟,只是因着这副樱桃耳坠,越发对燕渟好奇起来。 想着想着,她动手把耳坠摘了下来。 月芽奇怪道:「姑娘不戴着吗?」 「不戴了,帮我收好。」燕渟说,不能叫太子知道自己跟他有关系,这樱桃耳坠如此特别,若是自己在承乾宫里成天戴着,肯定会惹人注意,还是收起来吧,等什么时候得空能回去看望祖母了,再戴给祖母瞧瞧。 月芽对徐幼宁自是言听计从,她把樱桃耳坠放进锦盒里,又将托盘上的衣裳拿起来给徐幼宁看。 这套衣裙质地轻盈,上头的石榴绣花工艺看起来也十分精美,但徐幼宁觉得,这件衣裳跟燕渟没有什么关系,应当是庄敬公主怕别人太在意那副耳环才送了这衣裳过来。 第53章 徐幼宁灵机一动:「月芽,帮我换上这衣裳吧。」 ☆☆☆ 「主子。」素心走进太子的书房,恭敬福了一福。 太子头也没抬的问:「皇姐送过来的东西给她了?」 「呈给姑娘了。」 「她喜欢吗?」 「应当很喜欢,姑娘叫我放下东西,就把门关上了。」 闻言,太子的目光从手中的奏折挪开。 「很喜欢?」 素心被他的目光一照,迅速低下头,「姑娘看起来,很在意公主府送来的东西。」 太子眸光一动,「叫她过来。」 「是。」 素心退下,很快将换上新衣的徐幼宁带过来。 「殿下。」 他说在承乾宫不用跪拜,徐幼宁走进来,只恭敬地向他问安。 太子静静注视着她。 公主府送过来的是一件水蓝色银丝绣石榴的薄烟纱裙,除了裙摆和袖口绣着花样,其余地方轻纱飘动,好似一泓清水。 石榴多子,庄敬公主送石榴纹的裙子,显然是有祝福徐幼宁安产之意。 徐幼宁住进东宫以后,新衣裳的确做了不少,可她进来的时候怀着身孕,是来养胎的,不是来伺候男人的,因此给她的衣裳虽然料子好,样式花纹却十分简洁,力求宽松舒适。 太子还是第一次见她穿这样精致的裙子。 徐幼宁的模样在群芳争艳的皇宫里至多算是中人之姿,但她一双眼睛纯净,自有一股惹人怜爱的娇憨之质,穿上这样的纱裙倒是相称。 太子抿着薄唇,只扫了她一眼,迅速将目光放到手中的奏折上。 徐幼宁走进来等着他示下,却见他专心看着奏折,一副把自己已经忘了模样。 这阵子她学了不少规矩,知道这种时候就得安安静静地候着,一直等到太子说了话叫她退下去为止。 只是她如今时常觉得腰酸腿酸,站了这么片刻就有些不舒服,于是她轻轻提醒了太子:「殿下唤我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太子少有被人催促,他不耐地拧了下眉,将手中的奏折扔到桌上。 「这几日饮食如何?」 「一切如常。」 「你那屋子夕晒,热吗?」 徐幼宁摇头。 太子无言。 两人就这么静静望着。 良久,太子道:「今日天上有云,你可出去多走走。」 徐幼宁总觉得他今日怪怪的,可又说不上哪里怪。 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太子跟以前见到的那个太子有些不一样了。 是语气不一样了吗?不,他说话还是淡淡的,低低的。 是表情不一样了吗?不,他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就跟冰雕似的。 是眼神不一样了吗?不,也没有…… 徐幼宁探究地看向他,他似乎察觉徐幼宁的窥探,板着脸又拿起奏折。 「回去吧。」 徐幼宁眨了眨眼睛。 似乎又有一个差别。 从前太子都是说「退下」,今日是说「回去」。 「是。」徐幼宁正欲退下,外头突然传来了两声狗叫。 「汪汪汪!汪汪汪!」 那狗似被人打了一般,叫得颇为惨厉。 太子还未发话,王吉匆匆进来,「主子,厨房那边有人偷偷养了只狗,今日侍卫本来想带走,谁知那狗竟跑到承乾宫来了,惊扰了主子的清净,实在罪该万死。」 「叫了几声而已,没什么可惊扰的。别叫他们打狗,怪可怜的。」 王吉愣了一下,赶紧道:「奴婢这就去传话。」说罢匆匆下去。 徐幼宁脸上有些烧得慌。 什么是狗叫几声而已,没什么可惊扰的。 饶是她心思浅,也觉得太子话里有话,意有所指。 「殿下,我先退下了。」 徐幼宁心里委屈。 她学狗叫两声怎么了,他还学猫叫呢!她学狗叫还不是因为他,他居然拿这事讽刺自己。 果然,是太子就了不起。 那晚拿狗叫的事羞辱她那么久,今儿还拿这事取笑她。 「出去瞧瞧那只狗。」太子放下奏折,起身说了这一句。 徐幼宁无法,只得跟在他后头出了书房。 那狗早已为侍卫们制住,呜咽着躺在地上,有三四人围着。 王吉见太子站在廊下,忙上了台阶走过去,道:「底下人手头没轻重,奴婢出来的时候,后腿已经被打断了一条。」 第54章 徐幼宁闻言,顿时担忧地「呀」了一声。 太子回过头,徐幼宁忙闭了嘴。 「带下去,好生养着,等养好了,牵到承乾宫给幼宁瞧瞧。」 给她瞧瞧? 没叫人把狗打死,自然是好,可他叫人把狗给自己瞧,难不成在他心里,自己已然跟狗是一体的吗? 想归想,她没有跟他斗嘴的胆子,只能闷声不吭。 王吉道:「奴婢记下了。」 说完王吉匆匆下了台阶,指挥着太监们把打瘸的狗抬下去。 临近傍晚,夕阳的余晖落到太子身上,在他的周遭渡上了一层金黄色的光。 徐幼宁站在他身后,只觉得晃眼睛。 「把狗养在承乾宫,如何?」太子依旧背对着徐幼宁,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一样。 徐幼宁不明白了。 承乾宫是他的地盘,他要养狗,问自己做什么? 徐幼宁真的很不想从他口中听到「狗」这个字。 她这辈子最恨的就是狗。 「殿下,我腰酸了,想回屋躺一躺。」 太子不说话,徐幼宁不想再跟他呆下去,自己便往宫里走去。 「等等。」太子道。 徐幼宁只好回过头:「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太子看着她,喉结微微一动。 「没事,回去歇着罢。」 看起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可徐幼宁并不好奇他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立马就回了屋。 月芽见她进来,忙扶着她到美人榻上坐下,高兴地问:「姑娘今日怎么跟殿下说了这么久的话?」 徐幼宁嘟着嘴。 月芽压低了声音:「殿下训姑娘了吗?」 「也不是训,他就是……」 「就是什么?」月芽好奇地追问着,见徐幼宁不肯说,忽然瞥见房门还开着,赶忙去把门拉上,「姑娘,你说吧,外头的人听不见。」 「他说……」 月芽瞪大了眼睛。 徐幼宁叹了口气,「他没说什么,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姑娘还会想太多吗?」月芽捂嘴笑起来,「我家姑娘就是想得太少,你快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你出出主意。」 见徐幼宁一脸苦恼的模样,月芽又道:「姑娘是害羞吗?是不是殿下跟姑娘说了什么情话?」 徐幼宁啐她一口:「你这小丫头懂什么情话?他……他骂我是狗。」 月芽被徐幼宁震住了。 倒不是惊讶徐幼宁被太子骂作狗,而是不相信徐幼宁。 太子那样神仙一般的人物会这样粗鄙的骂人么?月芽不信。 「姑娘,你听错了罢?」 「没听错,刚才他当着我的面说,往后要在承乾宫养狗。」 「就这样?」月芽道,「姑娘,你也太多心了,你从前可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人。」 徐幼宁自不能告诉月芽那一晚狗叫之事,只能叹了口气,不再提此事。 「罢了,传膳吧。」 用过晚膳,徐幼宁本想就此躺下,谁知孟夏进来,说要出去活动活动,以便消食。 徐幼宁只说没力气,在榻上赖皮了许久,偏生孟夏不肯松口,苦劝她现下多活动些,将来生产时可少吃些苦头。 无奈之下,徐幼宁只好带着月芽出去走走。 许是孟夏提前知会了外头的人,承乾宫四周的小路上都挂上了精巧的羊角宫灯,放眼往凤池望去,便是一片闪耀着星光的林子。 「姑娘,你瞧,这每盏灯上都画的不一样。」月芽走在前头,惊喜道。 徐幼宁听她这么说,认真端详起宫灯上的图案来。 乍一看去,挂的都是仕女灯,可仔细瞧着,每盏灯上的仕女都是不一样的。有的回眸顾盼,有的盈盈浅笑,有的含羞带怯,有的愁眉深锁,每一个都是美若天仙,每一个都美得不一样。 「姑娘,你瞧这个提花篮的多好看!」月芽惊喜道,「是画的何仙姑吗?」 徐幼宁循声望去,还没来得及细看这何仙姑,月芽又把她往旁边扯:「姑娘,姑娘,你看这个穿胡服的好特别。」 「别拉了。你还记得今年上元灯节吗?就你东跑西跑的,害我四处找你,都没好好瞧花灯。」 月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却又嬉笑道:「灯市那么长,要是走得像姑娘这样慢,肯定逛不完,当然得走快一点。」再说了,要不是她跟姑娘走散了,姑娘也不能跟卫公子一块儿逛那么久的灯市。不过月芽再不敢在徐幼宁跟前提卫公子了。 「就你有理。」 第55章 两人一路看着,一路说笑着,倒真像回到了元夕灯会时无忧无虑的时候。 今年元夕灯会,京城空前热闹,灯市摆了两条街。陈氏觉得人太多,不肯让家里姑娘出门,她和徐幼姝在陈氏跟前恳求了许久,陈氏才最终松了口。祖母偷偷给了她一串钱,叫她在灯市买些喜欢的玩意,刚一出门,荷包就被徐幼姝抢走了。灯会上她只能一路干看着,连一盏兔子灯都买不起。 当时因为买不起灯不高兴,现在想想,即使被徐幼姝欺负,也比此刻无忧无虑得多呀。 徐幼宁正望着树上的羊角宫灯发呆,不知不觉顿住了脚步。月芽顾着看灯,自个儿朝凤池那边走着,离了徐幼宁有十几不远。 正在这时候,斜喇里突然窜出来一个黑影,「砰」地一声将徐幼宁撞倒在地。 月芽陡然见徐幼宁的尖叫,回头见她倒地,忙冲过去扶徐幼宁。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那撞到徐幼宁的是个小太监,见自己撞倒了徐幼宁,跪在地上砰砰砰磕起头来。 「我没……」徐幼宁正想说没事,忽然觉得腹中一阵绞痛,忍不住嘶叫起来。 月芽瞧着她的表情不对劲,立马大声喊起来:「来人,快来人。」 这里离承乾宫不远,很快就有人冲了过来,将徐幼宁抬进了承乾宫。 徐幼宁看着周遭慌乱的人,只觉得肚子越来越绞痛,想说话说不出,甚至是痛呼也呼不出。 她看着月芽、素心、孟夏慌乱的表情,意识到自己的情况可能不妙,可是她对此无能为力 她只觉得肚子好痛,真的好痛。 她拼着一点力气抬眼,果然看到了太子。 他眸光深邃,不知道在想什么。 徐幼宁在心里微微一叹。 如果这一次孩子没了,太子会断子绝孙的流言是不是就坐实了?自己这一回,非但没有帮他解除困境,反而还把他害得更惨。 太子看着,是因为自己很重要。 一旦孩子没了,自己就是一无是处了。 此刻会是她最后一次见太子吗? 孩子没了,太子和慧贵妃恐怕也不会留她的命,恐怕徐家上下也会被迁怒。 想到自己绝望的处境,徐幼宁在神志迷失的最后一刻,留下了一滴眼泪。 ☆☆☆ 「如何?」 太子只说两个字,但任是谁都能听出他语气中的肃杀之意。 屋子里的人悉数跪了下来,额头叩地,不敢吱声,等待着即将来临的雷霆之怒。 太医站了出来,硬着头皮道:「臣已经给幼宁姑娘服了保胎药。」 说到这里,却不敢再说下去。 这种时候,太医能做的事情并不多。 喝了保胎药,能不能保住孩子,只能看老天爷能否发善心。 太子走到徐幼宁身边,伸出一根手指将她脸上的泪痕抹去,声音冷得刺骨。 「什么时候会有结果?」 太医悄悄用袖子擦了汗,「明儿一早。」 左右就看今晚的了。 若是保不住,也就是一两个时辰,没成型的孩子便会化成一滩血出来。 太子只是静静站着,并不说话,跪在地上的人却愈发害怕。 「主子,傅大人来了。」王吉在门口小声道。 「孟夏留下,其余人都滚出去。」 「是。」 太医和其他人尽数退去,月芽却依旧伏在地上,没有起来。 「为何不出去?」 「太子殿下,请容许奴婢留下守着姑娘。」月芽说着,砰砰叩头恳求起来。 眼见得地面的金砖上沾了血迹,太子终于道:「照顾好你的姑娘。」 「奴婢遵命。」月芽应着,却是带着哭腔。 都怪她,都怪她贪玩! 若不是她只顾着看灯,离姑娘太远了,那小太监撞过来时,或许她可以挡一挡。又或许,她可以拉姑娘一把。 现在太子殿下居然还叫她照顾姑娘,如果姑娘有什么三长两短,她给姑娘赔命。 太子出了徐幼宁的屋子,见傅成奚站在外头。 「怎么不去书房等我?」 傅成奚没有说话。 太子径直朝前走,进了书房,坐到书案前,不置一词。 傅成奚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默默站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太子抬起头:「有事?」 傅成奚不可能是接到消息赶过来的,这么晚前来,肯定是有事发生。 「不是什么大事。」傅成奚道。 他深夜前来,的确不是小事,只是跟眼前的事比,什么都算不得大事。 第56章 因此,他不确定自己应不应该让太子分心。 「说吧。」他揉了揉眉心:「我想听点别的。」 「好。」傅成奚道,「燕渟离京的事,你知道吗?」 太子点头:「知道,说是约了静平侯府的两位公子一块儿去南边游玩。」 说到此处,他话音一顿,眸光在刹那间锐利起来:「他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不,他的确是去游山玩水。盯着他的人,报回来的消息也是这么说的。」 「你发现了什么?」太子问。 傅成奚道:「我今日看了一下他游玩的路线,发现他去的几个城市都离一个地方不远。」 「什么地方?」 「岭山。」 太子神色一凛,手指轻轻敲了敲书案。 「他最近跟庄和走得很近,云州的岭山铁矿是宜妃的弟弟在管,难道他……」想到这里,太子摇了摇头,「即便他娶了庄和,宜妃给他做十来把刀可以,但绝不可能为他大量打造兵器。」 「的确有些奇怪。岭山的铁矿虽然丰富,正因如此,一直是朝廷重点管理的铁矿,他搞些小动作还可,大的动静绝不可能有。」傅成奚说着,语气忽然冷硬了起来,「燕渟为人阴险狡诈,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接近庄和,必是有所图谋。」 太子深深盯了傅成奚一眼,傅成奚微微垂眸,不再言语。 静了片刻,太子方道:「燕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你的人可以继续盯着,但你要把握分寸,他绝对不能在南唐出事。」 「我知道。」 「还有,若事涉皇姐,你不要插手,我来处理。」 傅成奚闭了闭眼睛。 「知道了。」 「还有事吗?」 傅成奚无奈道:「的确还有事,但也是跟燕渟有关的事,你要听吗?」 太子见他这般,眸光动了动:「说。」 「我安插到燕渟身边的人最近传回来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当年燕渟来南唐的时候,随行的还有襁褓中的妹妹。」 「我记得这事,当时那位小公主的马车在混乱中掉落悬崖,尸骨无存。」 「燕渟似乎认为,他的妹妹还活在世上。」 「哦?」太子若有所思,沉默片刻,望向傅成奚,「燕渟的事我会派其他人盯着,另外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傅成奚抬头。 「今晚撞倒幼宁的人,是每天晚上都往承乾宫给她送宵夜的内侍。」 「所以,今日之事是巧合?」 太子的眸光变得越发凝重:「你觉得呢?」 傅成奚见状,似是自语道:「我可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巧合。」 「古话说无巧不成书,你为何这么笃定?」 「除了无巧不成书,还有一句古话,叫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内侍每日晚上都往承乾宫送夜宵,除了值守的宫人,他每天遇到的人都不一样。甚至今日之前,他遇到过了幼宁姑娘很多回,但只有今日,幼宁姑娘身边只有一个瘦弱的丫鬟。」 太子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头:「把他交给你,能有结果吗?」 傅成奚摇了摇头:「我只有三成把握。」 「为何?」 傅成奚苦笑:「能安插到东宫,还潜伏这么久,如此沉得住气的暗桩,大理寺的刑具奈何不了他。」 「所以我才交给你。」 「我姑且试试,先说好,我只有三成把握。」 「那就是能做到。」 话音刚落,外头王吉轻轻叩门。 太子的神色猛然一凛,眸光在瞬间锐利了起来。 「进来。」 王吉一进门就对上了太子的目光,自是知道太子的担忧,躬身道:「主子,庄敬殿下到了。」 太子微微松了一口气。 太医说,徐幼宁只要能熬到明天早上,腹中的孩子就算是保住了,若然王吉此刻进来是禀告徐幼宁的事,那么只会带来坏消息。 「她如何了?」太子问。 王吉自然晓得他不是在问庄敬,而是在问徐幼宁,低声道:「姑娘服过安胎药后睡着了,月芽和孟夏在屋里守着。」其实不是服药,是扒着徐幼宁的嘴巴硬灌进去了一些安胎药。 但王吉不敢把这些细枝末节说给太子听,只捡着要紧说:「没有见红。」 照太医的说法,没有见红就是好消息。 太子的眉宇间的凝重松懈了几分,方才道:「请皇姐进来。」 「是。」 王吉应声退下,傅成奚转向太子:「那我回去了……」 第57章 太子颔首。 傅成奚飞快地离开,太子独自坐在书房里,想把手头那一本没有批阅完的奏折看完,却怎么也无法集中精力。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徐幼宁的模样。 徐幼宁无助的、绝望的、痛苦的眼神。他没有见过那样的徐幼宁,但他这辈子也不想再看见那样的徐幼宁。 他不明白,徐幼宁为什么会有那样绝望的眼神。 是因为担忧腹中的孩子吗? 这个孩子是他想要的,不是徐幼宁想要的,所以孩子没了,其实于她而言并没有太多不舍。她感到绝望,是因为自己。 她知道她只是来生孩子的,如果孩子没了…… 太子的太阳穴突突地跳起来。 从徐幼宁眼角滑落的那滴眼泪,宛若一滴毒药,滴落到他的心上,将他的心一点一点腐蚀得千疮百孔。 他再也坐不住了,猛然站起身,径直往徐幼宁的屋子走去。 月芽和孟夏正在帮徐幼宁更换寝衣,见太子突然进来,两人都有些意外。 「出去。」 不等月芽和孟夏请安,太子便已冷冷出声。 孟夏放下手头的寝衣,朝太子福了一福便躬身退下。 月芽慢一点,伸手将徐幼宁伸手的被子朝上拉了一截,方悄悄退下。 等到房门关上,太子方走到徐幼宁的榻前。 徐幼宁双眸紧闭,圆润的小脸紧紧皱在一起,不知是因为身子的疼痛,亦或是因为诡噩的梦境,又或者两者皆有。 「徐幼宁。」太子喊了一声。 徐幼宁身子动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还是凑巧动了一下。 方才孟夏和月芽正在伺候她换衣裳,身上的夏衫刚刚褪下,寝衣还没有穿上。月芽随手替她拉了锦被,遮住了大半截身子,只留出了肩膀。 她生得娇小,锁骨并不明显。 这阵儿在东宫汤水儿滋养得好,比初初见到时圆润了许多,身上的肌肤似乎都带着珍珠般的光泽。 只是徐幼宁脸上焦灼的表情,一望便知深陷痛苦之中,令人无法产生情和欲。 他拉起锦被的一角,把手伸进徐幼宁的被窝里,轻轻抚在她的小腹上。 月份尚浅,徐幼宁的肚子只是微微有些隆起。 但太子知道,这里长着他留给她的一颗种子,假以时日,这颗种子会慢慢地在徐幼宁的肚子里生根发芽,然后瓜熟蒂落,便是一个属于他们俩的孩子。 现在,这颗种下不久的种子遭遇意外,在她的肚子里摇摇欲坠。 太医说,会不会落胎,明早可见分晓。 那么此刻,这颗种子定然在她的腹中翻天覆地地折腾着她。 从前习武的时候,太子的手指被刀割伤,疼了好几日。 区区手指尚且如此,徐幼宁的痛楚,他根本无法想象。 「疼吗?」太子问。 徐幼宁当然没法回答。 第一回 见面的时候,太子问过这个问题,徐幼宁吃了贵妃赐的药,神志不清,当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这一回,她又是这样人事不省地躺在自己身边。 是不是只有她毫无知觉的时候,自己才肯离她近些? 不该是这样的。 徐幼宁,你快点睁开眼睛,再像那夜一般学几声小狗汪汪叫。 「太医怎么说的?」清脆娇俏的声音传来,将太子从混沌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抬起头,见一袭锦裳的庄敬公主站在门口,含笑看着他:「弟弟,我是不是进来得不是时候?」 推开门的一刹那,庄敬便看到太子坐在徐幼宁榻前的模样,那个表情,是他从来没有流露出的。 太子摇了摇头。 「出来吧,我陪你说会儿话。」 庄敬脸上永远挂着那种骄矜而自得的微笑,似乎没有什么事能令她感到烦恼。 此时此刻,见到她的笑,太子并未觉得半分不适,反而因为她的到来心口稍稍一松。 「皇姐。」 庄敬公主没有走进来,只是倚着门框站着,太子替徐幼宁拉好被子,这才走了出来,领着庄敬公主往自己的书房走去。 「小姑娘这次吃苦头了罢?」庄敬叹道。 太子没有接话,一言不发地落了座。 庄敬公主自然不以为忤,见太子桌上的两副茶杯,笑道:「我竟不是第一个客人么?」 「成奚刚走,」太子并没有隐瞒,「进来的时候,你没有遇到他吗?」 庄敬摇了一下头,坐到傅成奚刚刚坐的位置。 太子淡淡笑了。 第58章 算着时间,傅成奚从承乾宫往外走出去,应当会在前堂遇到庄敬的,没有遇上,自然是刻意避开了。 王吉躬身上前,撤去傅成奚的茶具,重新给庄敬斟茶。 「我不喝茶,有雪梨汤么?」 「有的,公主稍候。」王吉退下,很快呈上了雪梨汤。 太子看着那汤盅,忽然想起,徐幼宁怕热,孟夏一直不让她吃冰食凉,每日徐幼宁只能靠着雪梨汤消暑。 今夜的雪梨汤,只能他代她饮了。 庄敬自不知太子心中所想,捧起汤盅,喝了两口,润过嗓子之后,方看向太子。 「你还没告诉我,太医怎么说的。」 「等。」 「真是一群废物。」庄敬似乎不意外这个答案,轻轻叹了口气,「母妃收到急报,本想亲自过来的,王福元好说歹说劝住了,她便递了话叫我过来守着。」 承乾宫里不少人都是慧贵妃安排过来伺候的,从前服侍徐幼宁的桂心就是其中之一。 东宫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长春宫立马就能知道。 太子入主东宫未及一年,除了慧贵妃的人,还有皇帝的人、皇后的人,以及许许多多 慧贵妃虽然没有来,但此刻在长春宫中,一定如坐针毡。 姐弟二人默默坐了一会儿,庄敬道:「若是孩子没了,你打算如何处置那姑娘?」 处置? 「她为何需要被处置?」太子反问。 庄敬听着他的回答,对上他深邃的眸光,欣然道:「我是喜欢幼宁的,听你这么说,你已经有数了,那我就放心了。」 「我知道母妃是怎么想的,母妃有母妃做事的方法,我有我做事的原则。」 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太子问:「皇姐,燕渟离京的事,你知道吗?」 庄敬望着太子,似乎并不意外太子会这样问,不紧不慢地饮了一口雪梨汤之后,方盈盈道:「你想说什么尽管直说。」 太子似乎斟酌了一下:「他最近跟庄和走得很近。」 「所以?」 「皇姐,你应该很清楚,燕渟对我而言,永远是敌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早日回到北梁,登上东宫之位。」 「那你想让我怎么做?」 「别再见他了。」 「李深,我可以答应你所有的事,只除了这一件。」庄敬的声音很轻,语气却异常坚定。 两人目光相接,庄敬的眼神没有丝毫胆怯和退缩。 「皇姐,你犯不着因为一个燕渟……」 「怎么欲言又止?今日母妃不在,就我们姐弟二人,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大不了明个儿一早,全忘了。」 听着庄敬的话,太子轻笑了一下,拿手指一下一下敲着书案。 「成奚的心思,你应该明白吧?」 庄敬摇头。 「是不明白?还是不想明白?」 「是不在意,所以没想过。」庄敬答得坦然。 「为何?像成奚这样聪明有能力的人,我以为你很喜欢。」 庄敬望着太子不解的模样,顿时掩面笑了起来。 「皇姐为何发笑?我说的不对吗?这京城里每日去成奚家里的媒婆可不少。」 「既然这么多媒婆登门,他为何至今没有婚配?」庄敬扬起下巴,反问道。 「因为他心里只有皇姐。」 庄敬止住了笑意,正色道:「我也一样。」 「可是,你既然答应了母妃为你安排的婚事,为何不选择成奚?如果你选了成奚,母妃一定会同意?」 「因为我知道,他是你的至交好友,所以我没有选他。」 宫中人尽皆知,庄敬公主成婚两年,从来没有回过公主府,庄敬的驸马在公主府纳了三房小妾,如今已经生了两个儿子了。 太子淡笑:「好吧,该说的我都说了。」 庄敬笑起来:「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跟自己的弟弟谈这样的事。」 「我只是不想看着成奚自苦,也不想看着你……」 庄敬轻笑着打断他的话:「我可一点也不苦。」 「当真?」太子自是不信,「燕渟,他能给你什么?他自身难保,什么都给不了你,有朝一日他平安回到北梁,他也绝不可能带你走。」 「他不带我,我可以自己去。」庄敬说完,见太子盯着自己,轻松笑道,「我胡说的。」 太子一时分不清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你得明白,离开了南唐,你就对他一点用处都没有了。他更不可能给你什么。」 「李深,有些事情是可以算计可以谋划的,可有些事情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第59章 「比如?」 「我现在跟你说不清楚,等你有一天遇到了一个人,你自然就会明白。现在我跟你说什么,你都会只当我冲昏了头脑。」 「皇姐的意思是,将来我会遇到一个人,令我丧失理智,晕头转向。」 「你能露出这样的表情,说明此刻你还没有遇到。」庄敬说着,叹了口气,「当然,你在这个位置,遇不上这样的人更好。」 庄敬说完,见太子似有所意动,心念一转,问道:「莫非你已经遇上了?」 方才姐姐说话的时候,太子心里的确冒出了徐幼宁的脸。 即便他不愿意承认,但他心里清楚,他有点在意徐幼宁。 不仅仅是在意她怀着的孩子。 但要说丧失理智,晕头转向? 绝无可能。 太子笃定地朝庄敬摇了摇头。 「你刚才想的人是幼宁?」庄敬问。 太子抿了一下唇,没有说话。 庄敬轻笑起来,不留情面的说道:「你身边就这么一个女人,承不承认有什么分别?」 见太子不自在地别过目光,庄敬忍着笑:「你这人真是霸道,就许你在我这儿问东问西,我说一句你就不高兴了?」 太子依旧板着脸。 庄敬道:「幼宁是个老实孩子,乖巧又善良,自从她进了承乾宫,我发觉你比从前有趣了不少。」 「我以前很无趣么?」 庄敬笑而不语,留一个眼神叫太子自己体会。 片刻,又道:「她身份特殊,母妃未必会容留她。你若对她有想法,该早做打算。」 「皇姐指的是什么打算?」 庄敬收回目光,捧着雪梨汤饮了两口,淡淡道:「幼宁怎么进东宫的,你我都清楚,如今对外说是侍妾,其实她连个侍妾的名分都没有。你既然在意幼宁,就尽快许以位份,表明心迹。不然,将来她一定会离开你。」 离开? 「她既然进了承乾宫,不管有没有生下孩子,位份早晚会有。在太子妃进东宫之前,我不想节外生枝。」 庄敬的薄唇动了动,到底没有说话。 罢了,该提点的她都已经提了,怎么做决定是李深的事。 若终有一日燕渟带着幼宁离开南唐,李深不能怨她。 「皇姐今晚打算留到什么时候?」太子似乎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 「赶我走?」庄敬问。 太子轻笑,并不回答。 「母妃心里着急,我走不了,必得在这里等着,等有了结果之后,进宫回禀。」 「只怕要等到明儿一早才会有结果。」 太医说了,平安过了这一夜才算是真的平安。 庄敬长长舒了口气:「长夜漫漫,这可有得等了。」 「别担心,这里给你做的事可不少。」太子说着,从书案的一旁将今日尚未批阅完的几沓奏折尽数推到当中,「皇姐,有劳了。」 「怎么这么多?你每日都要看这么多吗?」庄敬惊讶道。 「这只是一半。」另外一半,他下午已经批阅完了。 「搞砸了你可别怪我。」 「不怪你,再说,你也不可能搞砸。」 他们俩从小一块儿念书,庄敬肚子里有多少墨水,太子很清楚。 枯等一夜,只会愈发焦灼,倒不如找些事做。 庄敬笑笑,不再推辞,轻轻将袖子挽起。 「这支笔好用。」太子递过他用惯的毛笔。 那是一支白玉管碧玉斗翠毫提笔。 「这是父皇给你的吧?」 「嗯,我开蒙那一年,父皇送的。」 庄敬接过,拿起最上头的一本奏折,翻看起来,听着太子缓缓道:「今夏洪水肆虐,多地或多或少都遭了灾,各州府各县都上书向朝廷求救,这些奏折里头灾情不等,若是死伤的折子,皇姐递过来给我,其余的加以安抚便可。」 事有轻重缓急,朝廷的资源有限,也只能紧着最严重的州府来。 「明白了。」 庄敬认真翻看起来。 太子并没有着急批阅奏折,起身出了书房,往徐幼宁的屋子走去,站在屏风前望了一眼。 徐幼宁双眸紧闭,脸上的神色依旧焦灼,额头上冒出不少薄汗。 月芽跪在榻前,不停替她擦汗。 孟夏上前,低声道:「殿下宽心,此刻虽不说万分妥当,但姑娘脉相已经比初时平稳了许多。」 太子望着徐幼宁,正在这时候,榻上的徐幼宁忽然挣扎起来,似乎在噩梦中遭遇了什么危险。 第60章 「姑娘。」月芽急切的唤道。 太子示意她安静,坐到了徐幼宁的榻边。 一摸她的额头,又是一层薄汗。 他伸出手,月芽愣了一下,旋即会过意,将干爽的锦帕递到他手上。 太子替徐幼宁擦了额头,又擦了脸,这才发觉徐幼宁的脖子亦是黏黏糊糊的。 月芽又去取了许多干燥的帕子过来。 太子就这般替徐幼宁去了寝衣,擦了脖子,又擦身子。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仿佛徐幼宁正熟睡着,一不小心就会将她弄醒。 待全身擦过,太子便觉得手腕发酸。 真是可笑,往常练武拉半日的弓都不会手酸,只是帮她擦了擦身子便这么酸痛。 他本来只是想过来瞧瞧便回书房,如此忙碌了一番居然有困意了。 太子倚着榻边,微微阖目。 眯了片刻,自觉精神许多,睁开眼,正好对上徐幼宁黑漆漆的大眼睛。 他猛然一窒:「你醒了?」 徐幼宁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感觉如何?」 「难受。」 光听着她的嗓音便知道她有多难受。 往常她说话声音是极清极脆的,好似一口咬下一块脆桃一般。 但是此刻,她的嗓子就被卡了什么东西一样,声音既干又涩,说的话也是含糊不清的。 「哪里不舒服?」 徐幼宁的眼睛不停地眨着,一下接一下的,好似马上又要闭上一般。 「肚子,好疼。」 肚子疼吗? 太子眸光一凛,勉强道:「要不你睡一会儿?」 徐幼宁无力的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她是不想睡还是睡不着。 见她的额头又冒出细汗,太子直接用自己的袖子替她擦了擦。 他身上的常服是用最轻柔的蚕丝织成的绸缎,比锦帕要好用得多。 「殿下。」徐幼宁有气无力地发出了声音。 「嗯?」 「我……我有个问题。」 「你说。」 「如果,如果孩子没了,你……你会杀了我吗?」 太子的心里没来由的堵得慌。 她不肯闭着眼睛休息,是因为怕自己杀了她么? 「不会。」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徐幼宁闻言,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笑容。 「殿下,我一定是在做梦吧。」 一定是梦,所以才能心想事成。 太子见她这般可怜,忍不住凑近了,捧着她的脸蛋:「以前不会动你的小命,以后,不会让别人动你的小命,懂吗?」 徐幼宁如吃了定心丸一般,只是又觉得太子话里透着古怪。 以前跟以后有什么分别吗?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并问了。」 徐幼宁摇了摇头。 「没了?」 有其实还是有,徐幼宁晕晕乎乎的,看着近在咫尺柔情万千的太子,越发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既然是在梦里,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殿下。」 「嗯?」 「那天晚上的猫叫,是你发出来的吗?」徐幼宁断断续续地问了出来。 太子的眸光在刹那间变得锐利。 这是他见不得光的秘密,除了王吉以外,其他人若是知道这个秘密,他都会杀人灭口。从前也有人撞破过他学猫叫的时候,那些或怪异、或震惊、或可怖的目光叫他难堪。 偏偏她…… 那天晚上,被徐幼宁撞破的一刹那,他的确是起过杀心的。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徐幼宁居然对着他汪汪大叫。 徐幼宁,徐幼宁,让他意外,让他惊喜。 这是他以为永远不会为人道的秘密,但对徐幼宁,他可以说。 更何况,此刻的徐幼宁,眼睛一开一合的,烧得迷迷糊糊,显然是神志不清的样子。 「我小的时候,养过一只狸猫,有时候我读书累了,听着它的叫声,便会学着它猫叫几声,算是休息。后来那只猫……虽然我没有再养猫,可是我烦心的时候,又或者累的时候,模仿它的声音叫几下,便觉得轻松许多。可惜我是太子,不能叫别人知道我有这癖好,不过,幼宁,你不是别人。」 说到这里,太子低下头,怀里的徐幼宁已经闭上了眼睛。 睡着了么? 也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又或者说她醒来之后还记得多少。 太子微微一笑,低头在徐幼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将她轻轻放在枕头上。 第61章 出了屋子,月芽和孟夏都守在外头。 「她还在不停出汗,今晚多替她换几次衣裳。」 「奴婢遵命。」 太子信步走回书房,庄敬正在批阅奏折,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笑道:「瞧你心情不错,已经无事了吗?」 「还是得等明早从有定论。」 庄敬颔首,继续伏案。 太子亦坐在她旁边,一同批阅。 庄敬头一回批阅奏折,看得格外认真,一面看,一面询问,每一本都会写上许多批注,遇到疑惑不解之事,还会与太子讨论一二。如此一来,便多耗费了时间。 不过今夜,原本就是无眠之夜,这样慢慢批着,等到东方露出启明星时,方才将所有的奏折批阅完成。 庄敬公主伸了个懒腰。 「许久没有这般彻夜不眠了。」 太子合上最后一本奏折,长长舒了口气。 已经天亮了,底下人还没有消息递过来。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庄敬自然明白,「去瞧瞧吧。」 「嗯。」太子站起身,想了想,又唤了一声:「王吉。」 王吉应声进来。 「打水,我和皇姐都洗漱一番。」 「是。」 庄敬却道:「先去传太医过来。」 王吉自是称是,很快叫来了起居宫人,伺候着太子和庄敬洗漱。 两人更衣过后,太医亦过来回话。 「如何?」太子问。 他的面色一如从前一般无风无浪,但庄敬离得近,听出了一点颤音。 到底还是紧张的,只是不知他是为孩子紧张,还是为幼宁紧张,亦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庄敬直觉,在李深心中,幼宁已经不只是一个生孩子的侍妾那么简单。 她已经答应了燕渟,要帮他寻回妹妹,可身为姐姐的私心,还是希望幼宁能留在李深的身边。 「回禀殿下,幼宁姑娘脉相平稳,母子平安,只需静养数日便可行走无虞。」 饶是心里已经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太子和庄敬俱是大松了一口气。 「过去瞧瞧。」太子道。 「你去吧。」庄敬却道,见太子望过来,笑了笑,「母妃那边还在等消息呢!我得过长春宫去回个话。」 「你告诉母妃,我已经命成奚彻查此事,必定要将东宫的暗桩一个不留的拔出。」 庄敬眸光一敛,点了点头,离开了承乾宫。 徐幼宁做了一个煎熬的梦。 她梦见深陷沼泽之中,正一点一点的往下坠。 她讨厌这种下坠的感觉,拼命向上挣扎。 眼前都形形色色的人影在穿梭。 她听见月芽、孟夏、素心的声音,还有祖母的声音,想叫她们拉自己一把,救救自己,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再后来,她看到了太子。 他深深地注视着自己,看着自己一点一点陷落下去。 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乍看是十分的冷漠,细看又带着三分的同情。 只是被太子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徐幼宁感觉自己更可悲了。 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她是攀爬于尘埃间的蝼蚁。 他可能会因为挣扎在水坑中的蝼蚁心生感慨,却不会为了一只蝼蚁弯腰。 没有人会来救她。 徐幼宁想活下去,她只能靠自己,她咬了咬牙,伸出手果断抓住了太子的衣角。 是他把自己扔进泥沼的,徐幼宁想爬出泥沼,必须死命地抓着他。 她不停地恳求太子救命,太子终于动容,伸手搂住了她,抱着她一点一点地脱离了泥沼。 梦里什么都有,真好。 ☆☆☆ 「动了,姑娘的眼睛动了!」耳边是月芽惊喜的声音。 徐幼宁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动了,她想睁开眼睛却怎么都睁不开。 「月芽。」她尝试着喊了一声,终于成功发出了声音。 「姑娘,我在呢,我在呢。」月芽的声音带着欣喜,又带着哭腔。 徐幼宁的喉咙似在冒火一般,呜咽了好几下,才哑着嗓子发出蚊子般的声音:「我想喝水。」 很快便有一只手托起了她的肩膀。 这只手宽厚有力,倚在上头特别安心。 应当不是月芽的手,是哪个太监的帮忙吧。 徐幼宁心安理得地睡在那只手上,片刻后嘴唇就碰到了杯沿。 那杯子倾斜,里头的温水咕噜咕噜地进了徐幼宁的口中。 第62章 徐幼宁的确很渴,可这水给得特太急,她根本喝不过来,立马呛了一口。 她被呛得说不出话,喂水的人似乎察觉到了,替了她拍背顺气。 月芽在旁边小声道:「还是我来喂吧。」 那人依旧搂着她,等到徐幼宁平静下来,茶杯又送了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月芽喂的,这回倒是不疾不徐,刚刚好。 徐幼宁连喝了三杯温热的水,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身上渐渐有了力气。 她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再使劲儿睁开。 眼前是一张挑不出任何毛病的侧脸,尤其是正对着徐幼宁的那个下巴,冷峭坚毅,干净利落,没有一丁点多余的起伏。 太子……是太子在抱着她!? 徐幼宁的身子不可抑止地狠狠颤了一下。 「哪里不舒服吗?」 「没,没有,」徐幼宁只觉得身上没什么劲儿,倒没有哪里有特别的不舒服,「殿下,放我躺下吧。」 太子没有将她放下,而是转过头道:「叫太医过来。」 「是。」孟夏应声退下,很快将东宫的太医领了进来。 太子托着徐幼宁的手腕,就这般让太医为徐幼宁把脉。 「恭喜殿下,恭喜小主,小主的脉相已经完全归于平和,母子平安。微臣会给小主开一个方子,按着方子静养几日便无大碍。」 母子平安? 徐幼宁这才想起,自己在承乾宫旁边的小花园里被那个小太监狠狠地撞倒。 她下意识地去碰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不由自主地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越来越在意肚子里的这个小东西。 这种在意并不是因为孩子能改变她的命运,而是出于一种本能。 太子自是将她的动作收入眼底。 那天在御花园,她跟沈云贞相遇的时候,也做出了这个动作。 当时他曾想过是不是徐幼宁对沈云贞有敌意,故意在自己跟前给沈云贞下眼药。 如今看来,这只是她习惯性的动作而已。 想到这里,太子忽然有些不舒服。 他居然那样想过徐幼宁。 「还想喝水吗?」太子的声音不自觉地更加柔和。 徐幼宁确实还渴着,但她很不习惯以这样的方式躺在太子的怀里。 他的臂膀很坚实、很温暖,他的衣裳都散发着一股好闻的香气。 清甜、提神,一点也不腻。 闻着这样的清香,徐幼宁原本混沌一片的神智渐渐清明起来。 如此躺在他的怀里,竟然觉得十分舒适,甚至想以这样的姿势永远地躺下去。 可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喊着:清醒!徐幼宁你别做梦了。 太子没得到徐幼宁的回答,见她呆呆愣愣地躺着,伸手碰了一下她的嘴唇,有点发干。 「看看厨房里有没有合适的补汤?」 「有的,厨房特意煨好了安胎养生汤,奴婢这就呈上来。」素心快步退下,很快端来了汤盅。 她捧起托盘,跪在榻前。 太子一手抱着徐幼宁,一手拿起汤匙,舀了一勺汤。 汤是外头的宫人一直温着的,不烫也不凉,汤匙也是宫人们专门为徐幼宁备的,一勺汤不多也不少,正好可以让她一口饮下。 因此太子这次喂汤,并不像先前喂水那般难堪,十分顺畅地便喂了徐幼宁一盅汤。 徐幼宁什么话都没说,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她在心里默默揣测着太子的心意。 是因为自己险些被人撞得落胎,他意识到了自己的重要性,所以才在这里守着自己醒过来,又亲自给自己喂水喂汤? 应当是这样。 他是对孩子好,不是对自己好。 甚至他都不是单纯的待孩子好,他只是要这个孩子平安生下来,以平息朝中的风言风语。 这样想着,徐幼宁心里的那点子悸动,又一点一点烟消云散了。 太子就这样看着徐幼宁的身子一点一点平复下来,不再颤抖,也看着她泛红的脸颊一点一点变得苍白。 「还想吃点别的吗?」 徐幼宁还没回答,肚子便发出了一声咕噜。 素心上前道:「姑娘刚刚醒过来,还是多食些软烂之物,奴婢这里有温好的山药鸡丝粥,姑娘用一些吧。」 徐幼宁最不喜欢吃粥,可她也明白,眼下这个境况,由不得她挑来捡去。 太子看着她微微皱起的眉头,抬起头道:「光是食粥太过单调,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别的,尝几口也好。」 第63章 月芽赶忙道:「姑娘昏睡了一天一夜,定然是饿急了,奴婢还担心姑娘没胃口,既然姑娘想吃,奴婢这就去给姑娘捡些喜欢的送过来。」 说着,月芽便跑了出去。 平时徐幼宁挑嘴的时候,素心和孟夏都不会盲目依从,今日是太子发话,她们自然不敢不从。 不过,嘴上不敢说什么,还是将事前备好的山药鸡丝粥端了过来。 徐幼宁看着那白生生的粥便没有胃口,瞥了一眼便迅速看向别处。 太子见状,便由着那粥摆在一旁。 「躺着歇会,月芽很快就会回来。」太子说着,将徐幼宁安放到枕头上。 离开了那个温暖坚实的臂膀,徐幼宁的心情有些复杂。 明明刚才那么不安,这会儿居然生出一些不舍。 太子拉了锦被,替徐幼宁搭上。 「肚子,还疼吗?」 徐幼宁摇头:「不疼了,就是有点胀。」 今日太子说话的声音似乎跟平常不太一样。 虽然还是平平淡淡的,但徐幼宁总觉得听到他这样的声音,好似两个人亲近了一些。 「既然腹胀,为什么会饿?」太子问。 徐幼宁想了想,「不是同一个位置,胀的地方要下面一点点,饿的地方要上面一点点。」 话音刚落,太子把手伸进了徐幼宁的被子里。 「这里,很胀?」 他摸的是徐幼宁微微隆起的小腹。 「嗯。」 太子整个人都侧卧到了徐幼宁身边,一只手握成拳支着脖子。 这样一来,两个人的距离比方才更近了。 徐幼宁根本不敢抬眼去看他的眼睛,眸光一动,落到他修长的脖颈。 因着是侧躺,他宽大的常服往下头一坠,露出了半边的锁骨。 徐幼宁更加觉得口干舌燥起来。 太子看着她,唇角带着些许的弧度:「怎么脸红了?」 徐幼宁觉得他问这话怪怪的。 她自是不能回答,是因为他离得太近而脸红。 她悄悄往里头挪动了一点,用蚊子般的声音解释道:「许是因我病了,身上热得很所以看着脸红吧。」 太子依旧用那种眼神看着她,看着她一点一点地朝里头挪,看着她脸上的神情从不安、忐忑渐渐变成自得和窃喜。 他就那么静静看着她,等到徐幼宁自以为到了安全的距离停下来,他胳膊一抬将徐幼宁又拉了回来。 徐幼宁刚刚是一寸一寸挪动的,而他是大手一捞,这一下,两人反而比刚才更近。 「殿下。」 「嗯?」 「这样……好像有点热。」徐幼宁是真的热,面红耳赤,脸颊简直就要烫死人了。 太子不疾不徐道:「那我叫他们再取些冰过来。」 不要冰,只要你离我远一点就好。 这话徐幼宁当然不敢说。 她只是不知道太子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突然对她这么亲近。 徐幼宁倒宁可他像从前那样冷冰冰的,这样她且自在些。 今日躺在自己身边,叫她话不敢说,出气不敢大声出,甚至连翻身都不行。 他要是再这么守在这里,徐幼宁会憋出更多毛病! 就在徐幼宁如卧针毡的时候,有人叩了门。 「殿下,吃食已经备好了。」是月芽的声音。 「进来。」 太子从榻上坐起来,徐幼宁在心底终于松了口气。 月芽推开门,叫伺候膳食的宫人进来。 「都有些什么?」太子问。 月芽朝着太子福了一福:「殿下,奴婢挑的都是姑娘爱吃的,有五香仔鸽,蝴蝶虾卷、茄汁鱼片、芙蓉鸡粒,另外还有几道开胃小菜,都是刚才请陈太医一块儿去厨房看的。」 她是个机灵的,进东宫后虽然没有学过宫廷礼节,平素跟着素心和孟夏耳濡目染的,说话做事渐渐有了宫中女官的腔调。 呈上来的这些菜虽说都是徐幼宁喜欢吃的,但看看便知,厨房特意将菜肴做得清淡,看色泽便与往日做的不同。因着方才徐幼宁说不想喝粥,因此端过来是一碗煮的极软烂的米饭。 太子颔首,扫了一眼,约莫是满意的,但他并没有将榻边的位置让出来。 月芽想起方才太子喂徐幼宁喝水的情景,心真心为徐幼宁感到欢喜,吩咐侍膳的太监把食案举起来送到榻边。 太子转过身,将徐幼宁从被窝里扯出来,又将她如方才一般搂在怀中。 徐幼宁的脸庞越发的烫,哪里还肯如此,推辞道:「殿下,我已经有力气了,能自己坐起来。」 第64章 「如此。」太子的眸光似乎暗了一点,终究放开了她。 徐幼宁松了口气,忙叫跪在榻边的小太监把食案放到榻上来。 她还是喜欢自己吃饭,平时里都不要素心帮着自己布菜,更别说现在要太子喂了。 徐幼宁认定太子是处于对自己腹中孩子的父亲之爱,才对自己这边关爱有加,她只盼着他这劲头能早点过去,以免自己煎熬。 月芽上前,在徐幼宁的榻边铺了一块锦缎,盖住了她的薄被和床单,这才将食案摆上。 刚才月芽报了那么多菜名,听着好似许多,实际上每道菜给了一小碟,譬如蝴蝶虾卷,碟子里头只摆了一只虾。不过比起刚刚素心备的那碗粥,这些菜已经强上许多,徐幼宁很知足。 她昏睡了一天一夜,中途只有素心给她灌了一点水,早已腹中空空,这会儿看着这么多佳肴美食,自是吃得畅快。 太子看着她风卷残云般地将食案上的东西扫荡一空,那碗米饭却没有动。 「不想吃饭?」太子问。 徐幼宁刚才只顾着吃,倒无视了在旁边盯着看的太子。 她喉咙一痒,感觉自己要打嗝了,她拼命抑制住自己这种冲动,硬生生地把那个嗝憋了回去。 然而这个动作,自然使她的表情有些许的扭曲。 「积食了?」太子又问。 徐幼宁生生把那个嗝咽下去,摇头道:「没有,一切如常。」 月芽知道她不爱吃米饭,既然菜吃的差不离了,便上前将食案撤了下来,又捧着新泡的茉莉茶过来给徐幼宁漱口。 徐幼宁在家里的时候就喜欢喝茉莉茶。她在家里喝的茉莉一朵比一朵小,得三五朵才能有手里这茉莉茶的一朵大小,在东宫,这般品相的茉莉茶不是泡来喝的,而是用来漱口的。 她捧着漱口的杯子,余光瞥到身旁静静守候自己的太子身上,只觉得如梦似幻。 等她漱过口,月芽领着宫人们退下。 徐幼宁想出声阻止,可一抬头对上太子的目光,就不敢说话了。 「你怕我?」太子问。 徐幼宁觉得他今日实在太多话了,一点都不像他。 她垂眸,一时不知该怎么言语。 「昨日之事,是我对不住你。」 昨日之事? 他是说自己被人撞倒,险些小产的事吗? 「怪我自己太贪看花灯,怪不上殿下的。」 太子脸上那种淡淡的笑意褪去,沉声道:「你在东宫出了事,自然怪我。」 甚至可以说,从他们把徐幼宁自莲花巷带走的那一刻起,徐幼宁发生一切不好的事,都得怪他。 他既然要了她,就该护着她,护着他们的孩子。 徐幼宁嘴唇动了动,想说点客气的的场面话,可又觉得不太好。 今夜太子对她说的,似乎不是场面话。 面对今夜的他,她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只是一转念,徐幼宁发觉,自己那些掏心窝子的话,太子未必想听,索性还是不说。 「月芽……虽然对你忠心,但她心思不够细,做你的贴身婢女怕是不妥。」 「殿下要罚月芽吗?」徐幼宁惶恐道。 昨夜的事,月芽的确有错。 徐幼宁大着肚子,月芽身为婢女,只顾自己看灯,自是有护主不力之罪。 但是徐幼宁跟月芽的情谊不是寻常主仆之情,两人在徐家的时候就相互扶持,情同姐妹。在这举目陌生的承乾宫里,只有月芽能让她稍稍安心。 「我不会罚的,但她并不适合做你的贴身婢女。」 徐幼宁忧心忡忡,太子的意思,是要把月芽送走吗?送回徐家,陈氏肯定又会把月芽卖出去的。 「殿下要把月芽送去哪儿?」 「还留在东宫,不过……」 「不过什么?」徐幼宁听到太子还是愿意把月芽留在东宫,顿时松了口气,只是太子这意思,似乎要惩罚月芽么? 太子自是看出她的紧张,缓缓道:「我安排司礼嬷嬷好好教她一些宫里的规矩,这样的错误,我能容忍一回,绝不会再容忍下一回。」 有人教月芽,其实算是好事。 想想昨夜的事,徐幼宁是后怕的。 当时如果月芽在自己身边,挡一下也好,拉一下也罢,定然会好得多。 「殿下,月芽学规矩,我还能每日跟她说话吗?」 「当然,她还是你的婢女,只是在学好规矩之前,不再做你的近身侍婢,你是她的主子,想找她说话,随时都成。」 徐幼宁点头。 倘若她腹中的孩子真有什么闪失,自己的安危且不说,月芽定然会丢了性命。 第65章 从前在徐家做事毛糙些无妨,既进了东宫,便可不能像从前那边莽撞。 这回她在太子跟前替月芽求了情,下回呢? 又或者,月芽落到慧贵妃手里…… 月芽去学规矩,对徐幼宁好,对月芽自己也好。 「你身边只有一个素心,人实在太少。」太子道,「我命王吉重新找了两个婢女,都是会武功,以后你去哪儿都带上她们。」 「已经挑好了?」 太子「嗯」了一声。 刚才一直说着话,两人不知不觉又离得近了些,此时太子看过来,与徐幼宁目光相接,这回徐幼宁竟不似平常那般闪躲,虽然垂着头,眼眸却是直直望着他的。 他弯了弯唇角。 不笑的时候,太子已是天人之姿,此刻笑起来,犹如雨后天霁、云破日出,狠狠地灼伤了徐幼宁。 徐幼宁失神片刻方才回过神。 「怎么了?」太子自是看出了她的失态,却故作不知。 徐幼宁难得地聪明了一回,低声道:「乏得很,想早些睡了。」 「嗯,躺下吧。」太子站起身,走了出去,「婢女的事,明日我们再说。」 徐幼宁如释重负。 但太子最后扔下的那一句话令她感到忐忑。 明日他还要过来? 「怎么了?」太子本已起身,转过来看到徐幼宁难看的脸色,遂沉下脸来。 「没事,就是刚刚突然遇到晕。」徐幼宁可不敢把心里话透出来,好在她现在是伤员,蒙混过关很容易。 太子没有说话,径直走了出去。 徐幼宁方才松了口气。 「姑娘。」太子一走,月芽就走了进来,砰地一声跪在了徐幼宁的榻前。 徐幼宁吓了一跳。 「月芽,你这又是唱的哪出?让我歇口气成不成?」 月芽哭得伤心。 「姑娘,都怪我,都怪我贪玩,差点害了你和腹中的孩子。」 徐幼宁心里叹了口气,由着月芽认错流泪,等她抽抽搭搭说得差不多了,方才道:「你的事,方才太子殿下已经有了处置。」 月芽怔了一下,死死咬着唇:「殿下要怎么处置我,我都认。」 「昨儿是意外,倒不会怎么罚你。只是往后再这样做事,迟早会闹出乱子。所以,他说会给我重新安排两个婢女过来。」 月芽没有异议:「素心姐姐孟夏姐姐都是能人,姑娘身子干系重大,的确……的确是需要她们这样的能人伺候姑娘。」 「不过,你还可以留在东宫,殿下说,等你学好了规矩,还能到承乾宫来当差。」 「真的吗?」月芽大喜过望。 她本以为,太子即便不打自己的板子,也会把自己撵出东宫的。没想到还能留下她在东宫学规矩。 「姑娘,是你帮我求了情吗?」 徐幼宁的腮帮子鼓了一下,又泄了气。 她没有求情,太子已然想好了一切。 「姑娘,怎么了?」月芽关切的问,「其实就算把我撵出去,我也没有怨言的,姑娘千万别因为我惹怒殿下。」 「别担心,我没有求情,是太子殿下可怜我罢了。」 月芽眨了眨眼睛,想了想,方才明白过来徐幼宁的话。 自家姑娘没有向太子殿下求情,太子殿下就已经宽宥了自己。 「姑娘,真的吗?」 「你干嘛那副表情?」徐幼宁被月芽笑得渗得慌。 「姑娘,我觉得这次过后,太子殿下好像对姑娘不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徐幼宁下意识地反驳,说完便明白自己反驳得十分无力。 月芽笑得更厉害了,一面替徐幼宁掖被角,一面压低了声音揶揄道:「别说我了,连素心姐姐和王公公都瞧出来了。」 「瞧出什么?」徐幼宁一听这话,顿时紧张兮兮的,连声追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察言观色了?人家想什么,你怎么猜得到?」 「我不是自己猜的,」月芽说得振振有词,「刚才太子殿下把我们撵出去的时候,我听到王公公和素心姐姐说的悄悄话了。」 「悄悄话还能叫你听着?」 月芽被徐幼宁训得噤了声,嘟囔道:「姑娘」徐幼宁见她不往下说了,只好问:「到底听到什么了?」 「我听到素心问‘殿下这是’?」。 月芽模仿着素心的语气,说得极低极慢,听得徐幼宁按捺不住地追问:「这是什么?」 「她就说这四个字。」 徐幼宁无奈了:「这能说明什么?」 「是王公公接着她的话继续往下说。」 第66章 王吉? 王吉说了什么?徐幼宁眼睛都不敢眨。 「王公公说‘正经主子,该怎么伺候就怎么伺候’。」月芽模仿完王吉的语气,兴奋地抓着徐幼宁的手,「王公公是殿下的心腹,他这么说,一定是殿下的意思,要不然他怎么敢说你是正经主子?」 徐幼宁本能地想辩驳,却不知从何辩驳。 其实不用月芽说,徐幼宁也门儿清,太子今日待她的态度,的确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他对自己不差,向来客客气气的,也很讲道理,但绝不会在礼数之外多靠近自己一点。 但是现在,他居然把自己抱在怀里喂水? 徐幼宁想想,都怀疑刚才是不是做梦。 不,刚才的李深,比自己梦里的李深还要好。 「姑娘,真好,往后等你的孩子生下来,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月芽这话出自真心。 「你现在别急着高兴,等到将来办完了差事,咱们俩能顺顺当当地走出东宫,那才是咱们该高兴的时候。」 徐幼宁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好,还是不高兴好。 李深待她好,当然比待她不好要好。 但李深待她是不是太好了一点? 徐幼宁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慧贵妃那张美艳绝伦的脸。 慧贵妃如果知道太子给自己喂水的事,一定会凤颜大怒吧! 徐幼宁只希望太子能够看她可怜,保她一条小命,可不敢奢求别的。 或许,太子根本不是待她好,只是因为她腹中孩子差点没了,念起这个孩子的珍贵来。 他来喂水,喂的是他的孩子,与徐幼宁无关。 这个念头一起,徐幼宁深以为然,释然了许多。 太子在意的,只是孩子罢了。 徐幼宁淡淡叹了口气,裹上被子沉沉睡去了。 这一觉出奇的安宁,没有任何怪梦,只是静静睡着,等到徐幼宁睡够了,睁开眼睛,看见了素心守在自己榻前。 她忽然想起昨日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太子,那种感觉,真是有点奇妙。 徐幼宁放空片刻,由着素心把自己扶起来。 「刚刚姑娘睡着的时候,殿下进来瞧过。」素心一面拿帕子替徐幼宁擦脸,一面恭敬说道。 徐幼宁「噢」了一声。 她想起昨晚月芽跟自己说的话,王吉叮嘱素心,要素心以后拿自己当正经主子看。 素心特意跟她说太子来过的事,也是因为这个吗? 「醒了?」 太子的声音毫无防备地响起。 徐幼宁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太子蹙眉,径直走了过来,素心乖觉端着水退了出去,将房门带上。 「你很怕我?」太子问。 明知故问。 徐幼宁的小命,不,徐幼宁全家的小命都捏在他手里,能不怕他么? 太子没听到她的回答,却得到了无比清晰的答案。 她连回话都不敢回,当然怕得要命。 他是太子,有很多人恨他,有更多的人怕他。 他忽然觉得,他并不喜欢被徐幼宁害怕。 看着徐幼宁坐在榻上,小脸紧绷地防备着他,他莫名有些烦躁。 徐幼宁心里更烦躁。 她美美地睡了一夜,大清早醒来,就跟太子在这里面面相觑,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肚子还疼吗?」还是太子先打破了僵局。 徐幼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不疼了,就是有点胀。」 「那我传太医。」 「殿下,不用了。」徐幼宁阻止他。 太子有些诧异,「为何?」 徐幼宁颇为无奈地浅浅一笑:「有身孕之后,肚子就一直是那样呀。」 「哪样?」太子追问。 「有身孕之后,肚子就一直是那样有点胀,还有点热乎乎的。」 徐幼宁的表述很简单,但太子能够明白。 有时候他吃东西积食,肚子便会很胀,那种滋味令他一整日都不太好过。 女子有身孕之后,竟然一直肚子会胀吗? 「你觉得难受吗?」 徐幼宁笑着摇了摇头:「只是有点胀而已,不难受啊。刚有身孕那会儿才难受呢,什么东西都不想吃,每天早上起来肚子里就泛酸水。」 说着说着,徐幼宁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说太多了,在太子跟前说什么泛酸水,简直是出言不逊。她赶紧捂着嘴,小心翼翼地看向太子。 太子眸光深沉。 第67章 徐幼宁说的这些,王吉跟他回禀过,说徐幼宁害喜,吃不下东西。太子知道,女子有身孕都会害喜,当时听到,并没有特别注意,只是吩咐他王吉叫手下人仔细些。 现在听到徐幼宁这样轻描淡写的说,胸口突然堵得慌。 因为腹中那个孩子,她每一天都吃不下东西,每天早上睁开眼睛都想呕吐。 有一次太子夜里喝了冰牛乳,肚子翻天覆地了好一阵,虽说不至呕吐,着实折腾了他一番。 这样对他来说记忆犹新的经历,对徐幼宁来说习以为常。 徐幼宁……她远比自己想象得要坚韧得多。 「现在还害喜吗?」 徐幼宁摇头,不好意思道:「现在我吃好多。」 轻轻浅浅的笑意,简简单单的话语,却压得李深喘不过气。 怀着他的孩子,每一天她竟然都是这样过的。 「幼宁。」他认认真真喊了她的名字。 「啊?」徐幼宁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她刚刚才从被窝里起来,连着两日没有沐浴,头发乱糟糟的,一扬脸,便有头发挡住了她半边脸。 太子忽然伸手,将徐幼宁侧脸边的乱发捋到她的耳后。 徐幼宁愣住了。 饶是她迟钝,脸自然而然地迅速红到耳根。 她肤若凝脂,太子自然轻易看到了她的羞涩。她害羞了,而他,同样没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举动。 她的头发乱了,为何他要伸手去捋呢? 「你还想嫁给卫承远吗?」他突然问。 卫承远? 这个名字对徐幼宁来说,其实有一点遥远。 她望向太子,对方深深盯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回答。 徐幼宁道:「殿下,这问题原就不是我想不想的事。」 「你只需要回答你的想法,想,还是不想?」从前他的想法很简单,徐幼宁帮了他的大忙,如果她还想嫁给卫承远,他可以尽全力帮她完成心愿。现在……他并不怎么想帮徐幼宁完成这个心愿,但他的确很想知道徐幼宁的答案。 卫承远,她到底想不想嫁! 徐幼宁轻轻晃了晃下巴。 发生了这么多事,她还怎么去想嫁给卫承远这件事。 她已经退亲了,等到卫承远中了进士,会娶一个样样都好的姑娘。 徐幼宁心里装着事,压根没注意到身边太子的表情有了一点变化。 「殿下怎么突然想起说承……说卫承远的事?」徐幼宁问。 他违心道:「我有意收他入东宫为僚,若是你还想嫁他,我可以帮你。」 「不要。」徐幼宁答得果断,见太子探究地看过来,心虚地补道,「殿下若是觉得他办事忠心牢靠,便为他说一门好亲事吧。卫家在京城没有结识什么亲朋故友,若有殿下帮忙,一定妥当。」 「嗯,往后看看吧。只要他用心当差,良田美宅也好,如花佳人也罢,都会有的。」 也不知道承远哥哥将来会娶什么样的姑娘,不过,徐幼宁相信,嫁给承远哥哥的姑娘一定过得很幸福。 太子看着徐幼宁出神的样子,眉心动了动,终究是没有说什么。 「爷,宫里来人了。」王吉在外头叩门。 「谁?」太子问。 「是福元公公。」 「叫他进来。」太子说罢,王吉推开了门,将笑呵呵的王福元让了进来。 一进门,王福元的眼神便是一顿。 他没想到太子居然坐在徐幼宁的榻边,徐幼宁发丝紊乱,身上的寝衣也不齐整,显然是刚刚才起的样子。 慧贵妃一直密切留意着东宫这边的动静,回话的人都说太子与徐幼宁虽然同住承乾宫,但两人素日都不会碰面。 王福元在宫中摸爬滚打多年,从短短的一瞬间就察觉出坐在榻上的两个人情绪有些复杂。 尤其是太子。 王福元从小看着太子长大,很轻易地就看出太子眉眼间的柔软。 他不是没见过这样的太子,但已经是很久远的回忆了。 「殿下,」王福元收起思绪,恭敬笑道,「娘娘记挂着幼宁姑娘的身子,特意叫奴婢问安,送些补品过来。」 「幼宁这边已经妥当了,你回去告诉母妃,叫她不必忧心。」 「殿下放心,奴婢定会转告娘娘。」 王福元说着,叫身后的内侍将慧贵妃赏赐的东西一一捧上来,都是人参灵芝一类的补品,品相极好,一看就得极为难得的珍品。 「多谢贵妃娘娘。」徐幼宁不便起身行礼,只恭敬回道。 太子倒是轻描淡写:「这些东西我这边不缺,公公回去告诉母妃,想传话就直接传话,犯不着折腾这些。」 第68章 王福元听着这话,反是笑意更深:「娘娘记挂着幼宁姑娘,只是不能过来探望,送些东西,聊表心意。」 「只是送东西?」太子揶揄道。 王福元道:「娘娘确有旨意。」 太子轻笑了一声,回过头叮嘱徐幼宁歇着,起身领着王福元出去了。 ☆☆☆ 「徐幼宁的身子如何了?」 长春宫中,慧贵妃拿起银签子,挑起一块冰镇过的蜜瓜,皱了皱眉。 蜜瓜的果肉金黄,正是刚熟的时候。 可慧贵妃不喜欢吃成熟的蜜瓜,她喜欢吃带一点生的青瓜,涩涩的,脆脆的,大热天吃着正好解暑。 底下这帮子如今愈发惫懒了,好在她有容人之量,不会因为这些小事大发雷霆。 王福元道:「已经无碍了,只是这阵子都得静养着。」 「惹事的人处置了吗?」害她担惊受怕一夜,该把那惹祸精千刀万剐。 「殿下叫傅大人彻查此事。」 「查什么?不是意外?」 「太子殿下和傅大人有所怀疑。」 「本宫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偌大的东宫不知道埋了多少皇后的暗桩,可恨皇上现在还信任那贱人,咱们也不好有什么大动作。」 太子住进东宫不足一年,东宫各处人手大部分都是皇后安排的。 慧贵妃说得直叹气,手中的蜜瓜更觉食之无味,抬手就把一叠切好的蜜瓜挥到地上。 外殿值守的宫人听到声音,悄声进来将一地狼藉拾掇干净,又悄声退出去。 「成奚是个好孩子,又聪明又能干,家世也好,可惜了,庄敬这个没眼力见的。」每回想起庄敬的婚事,慧贵妃就生气。 庄敬虽然不是她生的,可跟她在一块儿的时间比跟李深在一起还多。 她自问拿庄敬当亲女儿看待,可巧把庄敬给宠坏了,在婚事上犯起驴劲儿,错过了傅成奚这么好的姻缘。 王福元知道慧贵妃为庄敬公主的事上火,不敢搭话,陪着笑站在旁边,一下一下地打着扇。 「这丫头还跟燕渟搅和着么?」 王福元道:「梁王最近不在京城。」 慧贵妃冷笑了一声,凤眼一挑,瞥见王福元神色,「还有什么事瞒着本宫?」 「奴婢也不知当讲不……」 「废话。」慧贵妃不耐烦地打断,「到底出了什么事,神神秘秘的。」 「没有出什么事,奴婢只是觉得……」 「王福元,你是嫌本宫对你太好了么?」 「奴婢谢娘娘体恤,唉,」王福元说着,叹了口气,「奴婢是怕看走眼,所以不敢瞎说。」 慧贵妃横了他一眼。 王福元继续道:「奴婢觉着,殿下待幼宁姑娘挺上心的。」 「如何个上心法?」慧贵妃不以为然道,「这回她险些落胎,眼看着我们差点功亏一篑,他能不上心么?李深这个人,做什么事都上心,要不然,也不会那丫头一进东宫,就给挪到承乾宫去。」 顿了顿,慧贵妃又道:「当初,本宫也觉得他多此一举,这回出了这档子事,本宫真是觉得已经老了,比不过这个儿子。他入主东宫不过一年时间,这东宫的犄角旮旯里藏着多少腌臜玩意儿,也只有承乾宫是彻底干净的。」 「娘娘所言甚是。」王福元顺从道。 慧贵妃眯起凤眸,「你想说的不是这个?」 王福元摇了摇头。 「狗奴婢,倒是说清楚啊。」 「奴婢进去的时候,殿下正坐在幼宁姑娘的榻前跟她说话。」 「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 王福元摇了摇头:「奴婢就是觉得殿下在幼宁姑娘跟前……」 他停下来,斟酌了一下用词:「很随意。」 慧贵妃没有说话,似是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慧贵妃轻飘飘地吐出一句话:「小丫头片子,还挺有手段。」 王福元知道,慧贵妃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不再多言。 慧贵妃眸光晦暗不明,脸上挂着冷笑。 随意。 轻轻巧巧的两个字,落在慧贵妃耳中却是重如千钧, 李深是一个人人夸赞的好太子,侍皇帝至孝,对百官礼贤,即便待内侍宫婢,也是温和良善,前朝后宫,无不交口称赞,争相传颂。 立他为储君之时,万国来朝,百官齐贺。 这样一个挑不出错的完美太子,是慧贵妃的儿子。 慧贵妃养育他长大,自然晓得他最初的脾气是什么样的。 随意这个词跟李深已经许久扯不上关系了,即便是在慧贵妃的跟前,他也绝无随意的时候。 第69章 至多是在傅成奚跟前,他会放下三五分的掩饰。 那也是因为傅成奚跟他打小一块儿长大的交情,以及十几年的相互扶持。 但是王福元说,太子在徐幼宁跟前十分随意。 他认识徐幼宁才多久,这便随意上了? 儿子长大了,自然是跟媳妇最亲,这是好事,也是常事,偏偏徐幼宁不是他的媳妇。 慧贵妃一阵头疼。 好歹一国太子,怎么就喜欢这些个毛茸茸娇滴滴的玩意儿? 「王福元。」 「奴婢在。」王福元走上前,往慧贵妃的果盘里加了些冰碴子。 慧贵妃道:「小丫头片子不老实,改明儿,本宫得把她喊过来,亲自训话。」 「但幼宁姑娘现在身子不好,才差点落胎,恐怕受不得……」 王福元本想说受不得惊吓,还好话没出口便收住了。 「受不得什么?」 「奴婢是说她受不得累,」王福元娓娓劝道,「一则娘娘不便出宫,再说,要训话,在承乾宫怕是不妥,最好还是在宫里。奴婢也可能是眼拙看岔,且先使人瞧瞧,若真真的了,隔个十天半月的再把幼宁姑娘传进来说话。」 慧贵妃是个急脾气,自是等不得。 但王福元说的句句在理,再大的事,也大不过徐幼宁的肚子。 「罢了,」慧贵妃一挑眉,「等她养个十天半月的,总差不离了吧。」 「娘娘明鉴。」 「本宫努力了这么久,才把沈家拉拢过来,可不能因为这么个小丫头片子给破坏了。」 王福元听着这话,又觉得贵妃把自个儿的话想得太重,补了一句:「幼宁姑娘天真烂漫,未必是有什么机心。」 「万岁爷还夸宜妃那小贱人秉性纯良呢,她纯吗?她良么?装装样子罢了。」慧贵妃冷哼一声,说着说着就来了火气,「李深这小子还是随爹,就吃这一套。」 「那,娘娘要不要提点殿下几句?」 「儿大不由娘,本宫要是去说他,指定听不进去。」寥寥数语间,贵妃已然有了决断,「本宫得好生敲打敲打那小丫头。」 ☆☆☆ 徐幼宁在承乾宫乖乖躺了半个月,太医终于发话,允许她下地行走。 这半个月,太子每日都要过来看她,只是没有再像之前那般拥她在怀、喂她饮水。徐幼宁更加确定,那日他的所作所为,只是因为担忧腹中的孩子罢了。 只是徐幼宁没想到,自己刚下地,宫里就来了旨意,说慧贵妃今日新得了一对孔雀,喜欢得不得了,叫徐幼宁过去凑个热闹。 徐幼宁不想去宫里凑热闹。 御花园漂亮是漂亮,她还是更喜欢一个人在东宫闲逛。 她推说自己身子还有点虚,宫里没多时就派了御医过来,也不知那御医是不是得了慧贵妃的授意,说她孕足四月,脉相沉稳有力,一味静养不利于生产。 太子原本想依着徐幼宁的意思办,但王福元一直在旁帮腔,言说慧贵妃一直记挂幼宁,非要她进宫不可,最终太子松了口,让徐幼宁进宫去热闹热闹。 徐幼宁能依仗的就是太子的同情心,太子一发话,顿时便无法推脱了。 她畏惧慧贵妃,也不想进宫再遇到沈云贞。 沈云贞不讨厌,是徐幼宁自己心虚,她在嫡母手下讨了那么久的生活,深知正房对妾室的忌讳。 她以后不会是太子的妾,可沈云贞不知道。 这么挺着肚子在宫里招摇过市的,徐幼宁都觉得自己有些讨厌。 可她心里明白,慧贵妃就是要她挺着肚子在宫里招摇过市,以便平息对太子不利的纷纷流言。 一大早,素心叫醒徐幼宁,仔细梳妆打扮着。 如今她的肚子又隆起来了一些,之前做的衣裳腰身显得有些紧了。 「姑娘今日先将就些,明日就叫他们送新衣裳过来。」 徐幼宁觉得肚子那里有一点紧了,只是今日要进宫,到底不能如平常那般随意,只能将就些。 因着衣服紧,早膳没吃多少。 待出了屋子,便见太子坐在正殿中。 「殿下。」徐幼宁上前问安。 太子的眸光落在她的腰身上,顿时看出异样:「衣服不合身?」 徐幼宁怕太子怪罪素心,便道:「最近太过贪吃,新衣服送过来还没穿几日就不合身了。」 她的确比之前圆润了不少。 太子轻轻弯了唇角,「走吧。」 「殿下也要去御花园看孔雀么?」徐幼宁下意识地问。 太子看她一眼。 徐幼宁被他看得心惊肉跳的,这才意识到自己问这话僭越了。 第70章 太子去不去御花园,轮得到她过问吗? 看着徐幼宁垂眸不自在的模样,太子的心情好了不少。 「我要去给父皇请安,再去母妃那边。」 徐幼宁的眸光动了动,却不敢再说话了。 她可不喜欢被太子那样瞪着,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太子走出去,可太子却迟迟没有动。 于是忍不住仰起脸去看他,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她慌忙收回目光,却是太子问:「怎么不走?」 「我……我在等殿下。」 「你走前头。」 啊? 徐幼宁有些奇怪,但太子发了话,她只能照做。 走路原本是一件十分稀松平常的事,此刻徐幼宁却觉得怎么走都不对劲,好不容易走了几步,徐幼宁终于忍不住回过头:「殿下是殿下,理当走在前头的。」 太子的剑眉微微一挑,几步越过了徐幼宁,走在前头。 徐幼宁这才松了口气。 身后一直被他盯着,当真是如坐针毡。 现在他走在前头,自己在后头,倒是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他。 太子生得很高,八尺足而有余。 徐幼宁身形娇小,站在他的身旁只越过他的肩膀。 他走得不疾不徐,每一个步子似乎都迈得一样。 这人,只是走路的姿态竟然都这么优雅好看。 徐幼宁盯了一下,迅速收回目光低下头。 因太子走在前头,阳光照过来,正好把他的影子投射到徐幼宁的脚下。 徐幼宁每走一步,就好似在踩在他的头上一般。 她忽然玩心大起,每走一步,便狠狠往下跺脚。 如此走着,她觉得异常解气。 都怪他,要不是他,她还在莲花巷里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小日子,那会像现在这般谨小慎微,每天为保住小命提心吊胆。 她正踩得起劲,脚下的影子忽然不动了。 徐幼宁吃了一惊,一抬头,果然见太子停下来转了身。 「你一个人在笑什么?」太子问。 「没有……没有笑什么,今儿天气好,想着要去御花园看孔雀了,心里高兴。」徐幼宁红着脸扯谎。 故意踩太子的影子,这罪名要是落下来,该是死罪了吧? 太子没再说话,素心上前,扶着徐幼宁上了马车。 「方才她在做什么?」太子问王吉。 王吉忍着笑,低头道:「姑娘追着主子的影子走路,追着追着把自个儿追高兴了。」 追着他的影子? 回过头的时候,正看得她狠狠在跺脚。 她不是在追他的影子,而是在踩他的影子,不,应当是借着踩影子,心里在踩他。 太子理当震怒,可奇了怪了,他的心情突然变好了。 御花园里欢声笑语不断。 两只孔雀拖着长长的尾羽在院子里悠闲地踱步。 一只头顶羽冠碧蓝莹亮,尾巴上的翎毛也是鲜艳美丽的,另一只就稀奇了,通身雪白,羽冠和尾羽上一点杂色都没有,纯白如雪。 看到这只白孔雀,徐幼宁立时明白为什么慧贵妃要为两只孔雀办宴会了。 孔雀虽然稀罕,京城里不少达官贵眷的府中亦有饲养,眼前这只白孔雀,想必是世间难得一见的珍品了。 饶是徐幼宁起先对这赏雀宴的兴致乏善可陈,望见这白孔雀,顿时来了兴致。 白孔雀拖着长而雪白的尾羽,像个白衣仙女似的,在园子里闲庭踱步,所到之处人人给它让行。 徐幼宁正看得起劲,身边忽然有人用轻轻拍了她的肩膀。 回过头,竟然发现是燕渟。 燕渟今日穿着一袭玄色锦衣,更显他肤白胜雪。 「梁王殿下。」徐幼宁朝他行礼。 燕渟含着笑,低声道:「傻瓜,你怎么知道我是梁王?」 他这么一提醒,徐幼宁方才意识到自己露了陷,下意识地捂住嘴巴,所幸身边没有人。连素心都离她有五六步远,周遭的人应当只看得见她行礼,听不到她说了什么。 「可是,你也应当不认识我呀。」徐幼宁小声反驳道。 燕渟轻笑:「京中皆知我的风流,看到有不认识的美人上前套近乎,早就习以为常,不觉得奇怪了。」 被燕渟夸作美人,徐幼宁顿时不好意思了。 「幼宁,我听说你前阵子差点出事?」燕渟问。 徐幼宁点了点头:「我不小心被人撞倒了,差点落胎。」 她说得轻描淡写的,听得燕渟直皱眉。 第71章 「现在好些了吗?」 「我早就没事了,在东宫里躺了好多天了。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让我出来的。」徐幼宁说完,小声道,「你在御花园还是不要跟我说话的好。」 「为何?」 「上次出事过后,太子殿下叫了好多人跟着我,也在御花园呢,你要是跟我说太久话,他肯定会知道。」 燕渟的目光在徐幼宁身上扫了一下,见她身上的衣裳很巧妙地把她隆起的腰身凸显了出来,立时便知道慧贵妃传她进宫的用意。 慧贵妃只差在徐幼宁身上挂一块匾,上头写着她怀了李深的孩子。 燕渟冷笑道:「只会做这些没用的功夫,连自己的女人和孩子都差点保不住。」 徐幼宁听着燕渟这样说太子,不知如何接话。 只听燕渟又道:「幼宁,别担心,伤害你的,我一个一个都不会放过。」 啊? 燕渟不想放过谁? 太子吗? 徐幼宁的心突突突地跳起来,恨不得自己没听过燕渟这句话。 燕渟看着徐幼宁紧张的模样,知道自己的话把她吓住了,吸了口气,和缓情绪。 眸光落到徐幼宁腰腹紧绷的裙子上,皱眉问道:「东宫已经穷成这样,连身衣裳都做不出来?」 徐幼宁见燕渟因为自己不合身的衣裳生气,心里虽然觉得莫名,但这样被人关心着,总是欢喜,忙又解释道:「平常做的衣裳都宽松着,只是不好传进宫来。」 「你在东宫里,很随意?」 徐幼宁点了点头。 只要不跟太子见面,她平时的确很随意,想吃什么玩什么,素心和孟夏都依着她,心里烦了还有月芽陪着她说话。 燕渟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晴不定。 徐幼宁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自己哪句话没说对。 「他们现在用得着你,自然是待你好的。」 徐幼宁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梁王殿下。」正在尴尬的时候,旁边有人过来了,是徐幼宁上次在御花园见过的,庄和公主。 「公主。」燕渟转过身,朝庄和公主笑了笑。 庄和公主初是望着燕渟一笑,继而看到了燕渟身边的徐幼宁,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遍:「你就是太子哥哥新纳的侍妾?」 徐幼宁朝她福了一福,没回答她的话。 「罢了,你金贵着呢,我可受不起你的礼,回头叫慧母妃瞧见了,指不定把我骂成什么样呢?」 「你做了什么,我母妃要骂你?」 一听这冷冰冰的声音,徐幼宁顿时觉得热闹了。 上次她只在御花园里呆了片刻,便感受到了庄敬跟庄和的不对劲,今儿燕渟也在,当真是热闹。 徐幼宁不敢看庄敬,也不敢看庄和,眼睛望向燕渟。 燕渟倒是一派风轻云淡,见徐幼宁望过来,朝着徐幼宁飞快地眨了下眼睛。 他人生得好看,即便是做这样轻佻的举动,也不会令人觉得难受,反而——非常受用。 徐幼宁的心怦怦跳了起来。 她忽然意识到,这里的三个人都不是她能惹得起的,她埋下头,打算悄咪咪地避开。 庄敬却一把拉住了她,指着庄和道:「幼宁,这人不安好心的,往后可得离她远一点。」 往常别人说什么,徐幼宁只要乖乖称是就好了, 现在徐幼宁可不敢「喔」,要是喔了,就是得罪庄和,要是不喔,就是得罪庄敬,这样一比,似乎她还是应该喔一下。 她正小心翼翼的打小算盘的时候,燕渟对庄和道:「不好玩,这孔雀看久了也没什么意思,我还是喜欢喂鱼。」 庄和扬起下巴,朝庄敬露出一个得逞似的笑容,转过身便走了。 燕渟倒是冲着徐幼宁和庄敬点了下头,方才跟着庄和离开。 徐幼宁望向庄敬,见庄敬脸色不虞,不知道该说什么。 庄敬和燕渟之间有纠葛,上回在庄敬的别院,她就察觉了。但是今日,很显然,燕渟和庄和之间…… 而且似乎燕渟的态度更偏向庄和一些。 这可就复杂了。 「贵妃娘娘驾到。」 太监的高声传唱一下将御花园里的喧嚣平息了下来。 庄敬吸了两口气,脸上复显惯常的骄矜模样,伸手挽着徐幼宁迎上前去。 慧贵妃今日盛装打扮,明艳瑰丽,一入御花园便叫众人失神了片刻。 墨缎般的乌发高高的挽起,双凤衔珠金翅步摇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动。她的脸庞本就无可挑剔,经过恰到好处的脂粉修饰,将她的妩媚尽数化作了大气。 第72章 身上的衣裳倒不算隆重,只是寻常的宫妃夏衣,但慧贵妃手上拿的是一柄翠羽扇,这就不寻常了。 「贵妃娘娘吉祥。」因是宴会,众人虽然恭敬,问安到底随意些。 慧贵妃满面春色,显然今日的心情不错,抬手轻摇着翠羽扇,眼梢一抬便是无边风光。 「免礼,今儿是观雀,不必拘礼。」 她这么说,众人自是称「好」,可谁也不敢随意,依旧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 慧贵妃自然满意周遭人的态度,轻迈莲步朝着御花园正当中的凉亭走去。 这凉亭是新近刚搭起来的,因着夏日炎炎,特意用翠竹搭建,一则彰显后宫不事奢华的决心,二则是为了当今圣上修身求道的雅兴。 皇帝新近在乾清宫外头布置了一块菜地,每日都要亲去菜地里浇水,后宫娘娘们哪里肯去种菜,只在御花园搭了这竹亭,聊作共襄盛举。 慧贵妃进了凉亭,园子里的人刚松了一口气,只听得守园子的太监高声唱到:「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 徐幼宁心神一凛。 她如今跟太子同处在一个屋檐下,也算见过世面,可那毕竟是皇后娘娘啊! 她随着周遭的人一同跪下,待一声温和的「免礼」过后,迅速抬起头,朝着声音的方向伸长了脖子。 好巧不巧地,皇后也在看她。 「这丫头是谁?怎么面生得很」皇后的声音十分温和,跟慧贵妃完全不一样。 徐幼宁突然被皇后点名,顿时慌张起来,结结巴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在庄敬就在她的身边,适时道:「母后,这是太子弟弟身边的侍妾,今日跟着进宫凑个热闹。」 皇后一面听一面微笑着看向徐幼宁:「看这肚子,东宫怕是不久后就有喜讯了。你要好身将息,皇上和本宫都等着抱孙子呢!」 她的五官自然无法同慧贵妃相提并论,但她的相貌大气温婉,头先徐幼宁还觉得慧贵妃有气度,现下见了皇后娘娘,方觉得皇后才是真正的母仪天下之相。 徐幼宁正在斟酌着该如何得体的回应,凉亭中的慧贵妃翩然而至,挡在了徐幼宁和皇后之间。 「皇后娘娘可真是姗姗来迟。」 皇后见慧贵妃这阵仗,面上的神色分毫未变,「本宫瞧着慧妹妹也是刚到,怎么反倒说起本宫来了。」 「姐姐这阵子一直身子不适,妹妹不也是怕姐姐今儿又出不了门,姐姐不来,没人陪着妹妹说话也算无趣啊」 皇后笑意浅浅:「之前本宫身子抱恙,全赖着妹妹打理六宫事务,如今本宫总算是大好了,往后妹妹也能抽身多办些热热闹闹的宴会。」 慧贵妃闻言,轻轻摇着手中的翠羽扇,脸上的笑意显然没有起初那般明艳了。 徐幼宁听着她们说的都是稀松平常的寒暄,始终觉得这些寒暄不似听着那般简单。 「皇后娘娘,原来你在这里。」 徐幼宁呼了口气,这皇后跟慧贵妃还在打机锋呢,宜妃又来了,这水真是越来越深了。 正胡思乱想着,身旁的庄敬扯了扯她的袖子,转身离开人群。 徐幼宁见状,低下头跟着庄敬离开。 走了几步,庄敬顿住脚步,对紧随其后的素心道:「别跟着。」 素心垂眸:「太子殿下有令,奴婢必须在幼宁姑娘身边寸步不离。」 「你再说一遍。」庄敬寒着脸,「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侍卫把你扔出去。」 虽然她是对着素心说的,可徐幼宁都觉得那语气着实叫人害怕。 这里毕竟是皇宫,素心看向徐幼宁。 徐幼宁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把目光移向别处。 庄敬拉着徐幼宁的手朝前走,一面问道:「你有力气上假山么?」 御花园里的堆秀山不高,只是修得路有些狭窄。 徐幼宁思索了片刻便肯定道:「可以上去。」 皇后跟慧贵妃那边正热闹着,她宁可累些,也不想在园子里凑热闹。 庄敬伸手,徐幼宁会意,任由庄敬牵着自己,一步一步上了堆秀山。 堆秀山上有一座凉亭,里头有两个小宫女侍立着,庄敬领着徐幼宁坐下,叫小宫女上了茶,便将她们撵下山去。 徐幼宁平常动得不多,无非是围着承乾宫走一圈, 这一上山,顿时累得气喘吁吁。 「你还好吧?」庄敬问。 徐幼宁勉强点头,在亭子里坐了好一会儿,方才顺过气来,正想着俯瞰一下御花园的风光,便瞅着了远处倚着栏杆喂鱼的燕渟和庄和。 这下她知道庄敬为什么要坐到这里来了。 第73章 徐幼宁想走。 可上山容易下山难,堆秀山虽然是一座假山,却如真山一般将上山的小路修得弯弯绕绕的。 上来的时候徐幼宁或许可以独自上来,要是下去,非得要人搭一把手不可。 若是她从这堆秀山上滚下去,即便没有摔死,慧贵妃也会把她打死。 徐幼宁小心地瞥向庄敬,果然,庄敬目不转睛地望着远处喂鱼的两个人。 燕渟手上端着鱼食,不知道在说什么,庄和站在旁边,从燕渟手上拿鱼食往池子里扔,一面笑得花枝乱颤。 徐幼宁总觉得在这里偷窥别人不大好,小声道:「公主,我有点累,要不然叫我宫女过来扶我下去吧?」 庄敬缓缓收回目光,看着徐幼宁笑了一下:「在这里坐会儿,不打紧的。」 徐幼宁无言以对,只能老老实实地坐着。 好在凉亭里摆着不少小食,她一面剥松子,一面打发时间。 躲在这里有躲在这里的好处,至少不用跟那些个娘娘攀扯在一起。 「你这一向身子可好?」庄敬问。 徐幼宁点头:「多谢公主关心,我能吃能睡,过得挺好的。」 除了被撞的那一晚过得有些凶险,其他时候其实都没什么的。 「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 徐幼宁摇头。 「前阵子他离京了,这才刚回来,很惦记你,想找你说说话,这御花园人多眼杂的,也就这里清静些。」 庄敬公主口中的他,自然不会是太子。 徐幼宁倒好奇起庄敬公主和燕渟的关系来。 庄敬公主对燕渟如此痴情,为什么还要招驸马呢? 燕渟到底使了什么法子,让庄敬公主如此尽心尽力地帮他的忙。 也不知慧贵妃和太子知不知道庄敬公主对燕渟的痴情。 徐幼宁闷头吃着松子,庄敬公主盯了一会儿远处的人,终究觉得无趣,转过头望向徐幼宁:「你就没什么好奇的事?」 徐幼宁摇头。 「你这丫头,」庄敬轻笑,「你是不是觉得我行为不端?明明已经有了驸马,还同其他人牵扯?」 徐幼宁心头一凛,更加不敢说话了。 然而庄敬一直盯着她,并不继续往下说,显然是在等着她说话。 徐幼宁不敢去置喙庄敬的事,想了想,道:「我在别人眼里也是个不端的,哪里能去说其他人呢。」 在东宫呆的日子久了,她渐渐明白了许多宫里的事。 比如在东宫,即便是侍妾,也是需要过明路登记入册。 每回进宫,慧贵妃都说她是太子的侍妾,可她根本不是正经八百的侍妾,只是个来路不明的女人罢了。 宫里其他人想是碍于慧贵妃的威严,不敢细问。 今日皇后问了,徐幼宁当时窘迫得想钻到地底下去。 庄敬瞧着她的模样,微微一叹:「我的驸马不是我自己挑的,所以我不喜欢。」 徐幼宁没想到庄敬如此直接地说出来,顿时一愣。 「幼宁,你呢?」 「我?」徐幼宁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庄敬道:「我听说,你在宫外是定过亲的。」 徐幼宁点了点头,补道:「已经退了。」 「家里头给你定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我家的世交。」 「那你跟他算是青梅竹马咯?」 徐幼宁点头。 庄敬看着她,又是一叹:「那你恨李深吗?」 徐幼宁听到这里,茫然道:「慧贵妃娘娘和太子殿下对我家有恩,我怎么会恩将仇报去恨他们呢?」 庄敬淡淡笑了下。 徐启平是遭人诬陷入狱的,本来案子都要结了,慧贵妃故意指使傅成奚把人从京兆府提走,还以此威逼徐幼宁,叫她感恩戴德。 有朝一日徐幼宁知道这些事,不知对李深会作何感想。 「在聊什么?」 徐幼宁抬眼,果然见到燕渟笑意盈盈地走上了堆秀山。 燕渟几步进了凉亭,在徐幼宁的身边坐下,也不同庄敬说话,径直关切道:「爬到这山顶来是不是很累?」 「上来还好,不过,就是不知道一会儿怎么下去了。」 「在底下不好说话,只有这儿方能清净片刻。」 燕渟一面说着,目光朝庄敬一瞥。 庄敬似有不甘,终究是站了起来,不置一词地走出了凉亭。 徐幼宁目睹着一切,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才在说什么?」燕渟问。 第74章 「公主在问我从前家里的一些事。」 「你不想聊这个?」 徐幼宁点头。 她是个不喜欢往后看的人,不管她愿不愿意,她已经远离了莲花巷,远离了卫承远,她想好好活下去,就必须朝前看。 燕渟见她手边放了一些松子壳,便将桌上的一碟松子拿到自己跟前,抓了一把剥起来。 漫不经心道:「你不想聊的事情,不聊就是。」 他倒说得轻巧。 徐幼宁抿了下唇,依旧没有说话。 「这松子壳还挺硬的。」燕渟蹙眉。 徐幼宁见他笨拙的样子,料想他平时没有剥过,便拿起一颗给他示意:「剥松子是有诀窍的,你瞧这里,这个棱角的地方,用力一捏,就能捏开了。」 燕渟常年习武,手劲儿大,经徐幼宁一点拨便掌握到了剥松子的诀窍,立时上手了。 不过,他并不着急吃,把剥好的松子仁一颗一颗放到跟前的小碟子里。 徐幼宁也拿起一颗剥起来:「宫里的松子都是顶好的,我从前在家里吃的松子比这小一半,那个才难剥呢!」 燕渟道:「你在家里怎么也是做姑娘的,怎么还要自己剥松子?」 徐幼宁无奈道:「我爹俸禄不多,家里统共十来个佣人,我身边只得月芽一人,要事事都等着月芽做,可不把她累死了。」她做姑娘的,虽不用洗衣煮饭,但自己的屋子多是自己收拾,肚兜、袜子这些小件也是自己缝的。 燕渟的眸光在徐幼宁身上定住,收回目光后,将手边剥好的一碟松子仁推到徐幼宁跟前。 徐幼宁眨了眨眼睛,看看松子仁,又看看燕渟:「你不吃吗?」 「本来就是给你剥的。」 「给我剥的?」徐幼宁吓了一跳。 燕渟看着徐幼宁受宠若惊的模样,笃定地点了点头。 徐幼宁确实受宠若惊,她拈起几颗松子仁,「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给我剥松子仁。」 「这也是我第一次给别人剥松子仁。」燕渟很认真地回道。 一听这话,徐幼宁原本往唇边凑的手停了下来。 「怎么不吃?」 「我……我当不起。」 「哈哈,」燕渟大笑起来,起身靠近了徐幼宁一点,就着她的手将松子仁送进她的口中。 「幼宁,除了你,没人当得起,除了你,我也不会给别人剥松子仁。」 「为什么?」徐幼宁脱口问道。 燕渟很认真地看着她:「幼宁,我对你没有恶意。」 「可是你我素不相识,你待我这么好,总是有目的的吧?」徐幼宁小声道。 燕渟看着她紧紧皱起的眉头,心中愈发觉得她可爱, 「目的,当然是有的,只是现在我还不能告诉你。」 徐幼宁的脸色怪怪的。 燕渟望着她的怪相,好奇问:「你想到了什么?」 徐幼宁不吱声。 燕渟道:「你是不是觉得我接近你,是为了你让害李深?」 徐幼宁想了想,摇了摇头。 庄敬公主再怎么样都是太子的亲姐姐,如果燕渟要害李深,庄敬公主即便阻止不了,也不可能当帮手。 「那你想到了什么?」燕渟追问道。 他平素是一个不太喜欢问问题的人,但是面对徐幼宁,他有无穷尽的兴致,驱使着他追问下去。 徐幼宁低着头,不肯说话。 燕渟道:「说吧,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居心不良,垂涎于你?」 徐幼宁飞快地摇头。 燕渟流连于庄敬和庄和两位公主之间,徐幼宁再怎么敢想,也不会觉得燕渟是对自己有倾慕之情。 更何况,燕渟第一次找上自己的时候,压根没见过自己。 徐幼宁记得,他们头一回是庄敬的别院里见面时,燕渟盯着她端详了许久。 那样的神态,并不是男女之情。 「所以,你觉得是什么?」燕渟问。 在徐幼宁看来,燕渟从来都不是一个讨厌的人。 他的长相毋庸置疑是讨人喜欢的,清隽儒雅,偶尔的挑眉带着几缕风流,叫人心惊肉跳。 更何况,徐幼宁很喜欢他跟自己说话的方式。 很温柔,很亲切,甚至觉得很可靠。 徐幼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是面对燕渟,她的确是一丝敌意都起不来。 只不过,在徐幼宁心里,说没有想法是不可能的。 现在燕渟自己都承认了是有目的的接近自己,叫徐幼宁如何能够安心? 第75章 「幼宁。」燕渟再一次催促道。 徐幼宁看着他诚挚的眼神,突然决定豁出去了。 「你,你是不是……」 她说得支支吾吾的,越发叫燕渟心痒难耐,只是不好催促,怕她又不肯说了。 徐幼宁咬着唇,脸庞愈发地红。 「你是不是也想……」 就在燕渟觉得自己快要被徐幼宁逼疯的时候,终于听到她说完了后半句。 「你是不是也想让我给你生孩子?」 燕渟的目光凝滞了。 徐幼宁看着他的反应,很无奈地叹了口气。 果然,燕渟是这样想的。 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庶女,相貌不出众,才情不出众,出身不出众。 燕渟是质子,亦是北梁的中宫嫡子,将来平安回到北梁,便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抛开身份不言,燕渟的相貌、气度与李深不相上下,各有千秋。 更何况,有庄敬庄和两位公主的垂青,他干嘛对平平无奇的自己另眼相看? 徐幼宁身上唯一有些特别的就是生辰八字。 李深找上门来,是因为她的生辰八字,燕渟找上门来,唯一的解释也是这个。 「梁王殿下,民女告辞。」 徐幼宁正欲起身,却被燕渟一把拉住。 「梁王殿下——」 这里可是御花园,徐幼宁相信,只要自己拼尽全力喊出声,堆秀山下面的人一定能听到。 「幼宁,我真是……」燕渟说着,情不自禁地哈哈笑起来,笑得格外爽朗。 他惯常是风流儒雅的姿态,此刻这样笑出声,着实叫徐幼宁有些不安。 她瞪着他,飞快地把手从他手掌里收回来。 燕渟没有再拉她,歪着头,看着徐幼宁,又是笑,又是无奈:「真没想到你是这样想的。」 「难道不是吗?」徐幼宁有些泄气,她着实想不到,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东西可以吸引到燕渟。 燕渟放下手中的松子,望着徐幼宁。 徐幼宁不是什么大美人。 但她生得讨人喜欢。粉面桃腮,鲜活灵动,尤其一双眼睛里时时刻刻都盛着笑意,被她看上一眼,便如沐浴在暖融融的春日朝阳之中。 铁石心肠的燕渟对上这样的眼睛,亦是不自觉地动容。 「幼宁,你现在还在李深的身边,所以我不能把一切都告诉你。你只要知道,我绝对不会害你,就可以了。如果你遇到什么麻烦,也尽可以来找我。」 麻烦,她遇到的麻烦可多了。 人家说不定只是客气客气,徐幼宁当然不会真把自己的麻烦说出来,她只是笑了笑,对着燕渟点了头:「好。」 燕渟看着她的神色,哪里会猜不出她的心思。 「幼宁,我知道,我来得太晚了,我应该早点出现,在李深把你带走之前就保护好你,可如今你进了东宫,木已成舟,所以我们只能静待时机。」 徐幼宁初时以为燕渟是在逗她玩,此刻燕渟说出这一番话,她这才认真地看向燕渟。 燕渟的眼神很复杂,但徐幼宁看得出,他此刻说的话都是真心。 这倒叫徐幼宁有些不知所措。 她跟燕渟,难道真有什么干系不成? 「万一太子知道我跟你见面怎么办?」徐幼宁问。 「他跟你说过什么?」 徐幼宁道:「他叮嘱素心要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刚刚公主把素心撵了,素心肯定会把这事告诉他,他这个人很细心的,我实在不敢在他跟前说谎。」 「不要在他面前说谎。」燕渟道。 「啊?」徐幼宁听糊涂了。 「在李深这样的人面前,你是绝对不能说谎的。」 「那我就实话实话。」 燕渟点头:「实话实说,但是不是全说。」 「不全说?」 「没错,在聪明人面前,最好的说谎办法就是不要说谎,但十句真话只能告诉他九句。」 「你的意思,是说,我可以告诉他,你见了我,但是不让他知道你跟我说了什么。」 「不对,你可以告诉他,我们说了什么,但你不能让他知道,你是愿意跟我见面的。」 愿意? 谁说愿意了? 徐幼宁下意识地想反驳,燕渟下巴一扬,朝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 她顿时泄气了。 的确,她很愿意跟燕渟见面。 虽然她对燕渟知之甚少,但她喜欢燕渟跟自己说话的感觉,很轻松,很自在,也很安全。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信心,总觉得燕渟不会害她。 第76章 「如果他回去问你……」 燕渟正欲说下去,余光突然瞥到了假山小径上的来人。 「怎么了?」燕渟挺直身板,朝那人看去。 庄敬从外头走进凉亭,拉起徐幼宁的手:「太子到御花园了。」 太子过来,必然会寻找徐幼宁。 燕渟点了点头,看向徐幼宁:「记住我刚才的话。」说罢,起身从另一边的小径下了假山。 「走吧。」庄敬道。 「稍等。」徐幼宁捧起面前的碟子,将里头堆成小山一样的松子仁一气儿吃了。 燕渟为她剥了那么久的松子,若是不吃,有点糟蹋他的心意。 更何况,一次吃这么多剥好的松子仁,实在是太满足了。 庄敬看着徐幼宁心满意足的吃了一小碟松子仁,问:「他给你剥的?」 因知道庄敬对燕渟的心意,徐幼宁有些不好意思。 「我也不知道梁王殿下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徐幼宁望着庄敬,希望她能顺着自己的话多说一些跟燕渟有关的事。 但庄敬似乎并不在意燕渟为自己剥松子仁的事。 庄敬公主真的那么爱燕渟吗?连燕渟对别的女人好都不在乎? 「他待你好,自是有缘由,反正他也不图你什么。今儿的事可别告诉李深。」 庄敬话音一落,李深的声音便淡淡响起。 「什么事不能告诉我?」 庄敬没想到太子竟然走到堆秀山上来,忍不住回头看了徐幼宁一眼。 徐幼宁低着头,看上去有些慌乱。 于是,庄敬道:「我跟幼宁说些闺房话罢了,哪能什么都告诉你。你也真是的。叫人过来传话便得了,怎么自个儿上来了。」 太子信步走进凉亭里,目光瞥到桌上的两副茶具上,漫不经心地望向徐幼宁:「皇姐都打算把我的人撵出御花园了,我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不自个儿上来怎么行呢?」 阴阳怪气的,庄敬冷笑了一下。 「这小丫头还挺会告状的。」 太子道:「皇姐还没说,为何把幼宁带到这里来?她如今不适宜爬山。」 庄敬一派泰然自若,示意徐幼宁跟着坐下来。 「底下人太多,我怕别人冲撞了幼宁。御医不是说,要幼宁多活动活动么?这堆秀山算什么山,她自己就走上来了。」 太子神色不明:「怕人冲撞,所以不叫人跟着?」 庄敬听出他是过来兴师问罪了。 「我一向独来独往,不喜欢被人跟着,所以只带了幼宁上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居然来问我,成了,以后你的事我不沾手了。」 庄敬说着说着,脸上便有了愠色,也不等太子发话,起身便离开了凉亭。 徐幼宁有心想喊她留下,嗓子里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堆秀山上,只剩下太子和徐幼宁二人。 「皇姐今儿吃了这么多松子?」 徐幼宁早知他心细如发,此时见他留意到了燕渟留在石桌上的一堆松子壳儿,一颗心顿时突突突地跳起来。 「方才公主一边说话一边剥着,我都没注意到她剥了这么多。」 太子望着那堆松子壳,眸光一动,望向徐幼宁:「你怎么没吃。」 「我,我不喜欢吃松子。」 「方才自己走上来的?」太子终于放弃对松子壳儿的关注,问起了别的事。 徐幼宁在心底长长松了口气。 「是自己走上来的,就有两处石梯有些陡,公主殿下给我搭了把手。」 「那你自己能走下去么?」太子问。 徐幼宁面露难色。 上山容易下山难,方才走上来已是不易,下去只会更难。 好在徐幼宁的身子并不算重,远没到走不了路的份上,至多走得慢些,太子既然逼问她,因此,她很肯定地说:「能。」 太子不置可否,只是眉梢轻轻上挑了些,什么话都没说,起身走在前头。 徐幼宁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扶着假山的石壁慢慢往下走。 堆秀山虽是假山,却是以真正的太湖石筑成,因此岩壁跟真正的山一样陡峭。 徐幼宁的手摸着山岩,只觉得硌得慌。 小心翼翼地走了三步,前头的太子转过身,看她一眼,「要我扶你吗?」 有人扶自然是最好的。 上山的时候随时有庄敬搭把手。 现在…… 徐幼宁想了想,依旧摇了头。 太子没再说话,没有转身继续往下走,而是站在那里看着徐幼宁。 第77章 「殿下。」 「继续走。」太子淡淡道。 徐幼宁无奈,只好扶着岩壁继续往下走。 本来她已经走得小心翼翼,此刻在太子的注视下,几乎是走得步步惊心,比刚才走得更慢了。 「徐幼宁。」 徐幼宁正在往下迈步,太子冷不丁地喊一声,她下意识地抬眼去看他,没留意自己迈出去的脚,等到她意识到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朝前扑过去。 万幸太子离她只三步远,他反应极快,往前跨了一步便将徐幼宁稳稳接住。 只是……接的位置有些奇怪。 徐幼宁的胸口正好撞到了太子的脸,严丝合缝的,没有留出一丝罅隙。 他呼出的热气喷涌到她的胸口,一种奇异的触感从热气中散开,迅速传遍了她的周身。 徐幼宁有些发懵,下意识地喊了声:「殿下。」 胸前的那张脸总算是动了动。 徐幼宁正觉得松了口气,忽然觉得身体一轻,两只脚便离了地。 太子居然就着这姿态将她往边上一揽,抱起来朝山下走去。 徐幼宁又懵了。 她想过请太子搭把手把她扶下去,但她没想过让太子把自己抱下去,更何况还是这样的姿势。 眼下的情形比刚才还有难熬许多。 方才两人是严丝合缝的碰上的,而现在,他这样抱着徐幼宁往下走,没走一步,徐幼宁的胸口便会朝他的侧脸挤一下……徐幼宁想死的心都有了。 可她偏偏不敢动。 不但不敢动,还伸手紧紧抱着他的肩膀。 堆秀山的小径狭窄,万一自己乱叫乱动的,磕着碰着还是自己吃亏。 那一次被人撞到,小腹绞痛的滋味令她生不如死,她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 更何况,徐幼宁连他的孩子都怀上了,叫他抱一抱还闹腾一番,少不得要叫他给自己定一个大惊小怪之罪。 好在堆秀山只是一座假山,对太子而言下山只是几十步台阶而已。 很快就下去了。 徐幼宁咬着唇,一步一步地数着,越数却越觉得慢。 记忆里太子走路很快的,怎么今日下个山走了这么久。 胸口的感觉越来越奇怪,不止胸口,好像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舌尖些许发麻,身上微微发热。 是天太热了吧。 徐幼宁这样想到。 眼看着快要走下堆秀山,太子忽然顿住脚步。 徐幼宁以为他要放自己下来,扭了扭,依旧被他箍得纹丝不动。 还没喊出殿下,背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说哪儿都没见着你,原来跑到这儿来了。」 慧贵妃! 徐幼宁下意识转过头,竟然看见慧贵妃站在假山下头,身旁除了王吉,还跟着沈云贞。 刹那间,徐幼宁便感受到几道炽热的目光聚集到了自己身上。 徐幼宁飞快地把脖子缩回来,把脸埋在太子的发髻上,小声道:「殿下,快放我下来。」 太子没有说话,抱着徐幼宁继续往下走,直到下完所有的台阶,方把她放下。 徐幼宁双脚落地,悬着的心稍稍踏实了点。 正预备硬着头皮上前给慧贵妃问安时,太子伸手,在她的胸襟上拉了一把。 徐幼宁本能地捂了下胸口,下一瞬方才意识到,刚刚下山的时候在他的侧脸上磨来蹭去的,领口那里早就蹭开了。 如今是盛夏,饶是今日进宫穿得隆重,到底也是夏衣,只得一层而已,这一磨蹭,自是风光万里。 徐幼宁的脸瞬间红透,手忙脚乱地将领口理好。 太子这才朝前走去。 「母妃。」 慧贵妃似笑非笑地看了太子一眼,又看向缩在太子身后的徐幼宁。 沈云贞眸光晦暗不明,死死地落在徐幼宁身上。 只听得慧贵妃道:「方才皇上来了一趟,喝完茶也没见着你的人影,你倒是躲得远。」 太子颔首:「儿臣来御花园之前已经给父皇请过安了。」 慧贵妃自是察觉了身边沈云贞的低落,再一想方才太子和徐幼宁下山的情形,顿时上了火气:「你呀,就知道自己疯玩,进宫一趟,也不陪着本宫说会儿话,还是云贞可心,知道陪陪我这里老太婆。」 「母妃说的老太婆在何处?」太子笑问,「我怎么没看见。」 慧贵妃听他这么说,心里的火便散了不少,这个儿子倒是没白养,知道嘴甜。 「方才皇后提到你呢,不管怎么着,她也是你的母后,过去给她请个安吧。」慧贵妃笑吟吟道。 第78章 太子颔首:「父皇那边已经知道幼宁的事了,我带幼宁一块儿过去。」 「你没来的时候,幼宁已经同皇后打过照面了,不必多此一举。」慧贵妃道,余光不经意地朝徐幼宁扫了一眼,「叫幼宁陪我在园子里逛一会儿。」 徐幼宁冷不丁地打了个哆嗦。 她宁愿去给皇后请安,也不想在这里跟慧贵妃和沈云贞呆在一起。 可在慧贵妃跟前,她哪有说话的余地。 徐幼宁心一横,飞快地用手指捅了太子一下。 心里怦怦狂跳,根本不知道太子能不能会过意。 又或者说,太子会过意了,会不会把她领走。 「等会我过去,母后必然问起幼宁,倒不如一块儿带过去,将来幼宁还会在宫里行走,这样也省事。」 慧贵妃似笑非笑,终是点了点头。 太子转身朝御花园正当中走去。 徐幼宁低着头,也不敢去看慧贵妃的脸色,只看着地面,朝慧贵妃福了一福,便追着太子的背影离开了。 眼前根本顾不上有没有得罪慧贵妃了。 更何况,刚才太子抱着她从堆秀山上下来,已经是把慧贵妃和沈云贞得罪得死死的了。 一个觉得她勾引自家的儿子,一个觉得她勾引自家的汉子,总之,徐幼宁在人家眼里就是个狐媚子。 留在这里,难得等着被她们俩扒皮么? 刚绕过假山,太子便顿住脚步。 徐幼宁还在慧贵妃的余威之中,满脑子胡思乱想,便被太子提着肩膀抓进了堆秀山底下的小道。 她这才发现,原来堆秀山的底下还有一条像山洞一样的小径。 太子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殿下不是要带我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吗?」徐幼宁怯生生道。 太子没有言语,只深深盯着她,吓得徐幼宁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啊——」徐幼宁的脑袋不小心磕到了顶上突出的一块岩壁上。 「疼吗?」太子的剑眉一拧,眉宇间浮起一抹担忧。 徐幼宁捂着脑袋,咬着嘴唇不吭声,眼泪花儿都包起来了。 都撞到岩壁上了,能不疼吗? 太子见她那模样,拿她无可奈何,伸手替她揉了揉磕碰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手掌宽大还是他的力度恰当,他的手掌揉过两下之后,磕过的地方果然没那么疼了。 徐幼宁见他还肯给自己揉脑袋,于是底气足了些,斗胆问道:「殿下,我们不是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吗?为什么到这里来?」 「不急。」 不着急? 徐幼宁想了想,又道:「这里黑漆漆的,我们出去吧。」 看着她就要往外溜,太子抓着她的手腕把她拽了回来。 因怕她又磕着石头,便伸手撑住了岩壁。 这样一来,徐幼宁整个人便被他困住了。 背后是冰冷坚硬的岩壁,两边是他修长有力的手臂,抬眼便是他清隽无匹的脸庞,徐幼宁的心没来由地突了一下,说话也结结巴巴的了:「殿,殿下……」 「嗯?」 「我、我们在这里做、做什么呀?」 「我有话问你。」 徐幼宁低下头,不知道他要问什么。 他不会又问松子的事吧? 徐幼宁一直知道他敏锐得要命,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堆秀山顶上发现了燕渟的痕迹。 「刚才……」 太子缓缓开了口。 他平常说话虽然不快,但一向是言简意赅、干脆利落的,此刻他说得如此缓慢,叫徐幼宁心中越发不安。 「你戳我的腰做什么?」 原来是问这个。 徐幼宁大松了口气。 要是问松子,徐幼宁少不得要编一段谎话遮掩,这事嘛,徐幼宁自是实打实地说:「我担心殿下把我留在那里。」 太子似笑非笑,语气有些戏谑,又刻意板着脸问:「你是不想跟母妃待在一起,还是不想跟云贞呆在一起。」 都不想。 徐幼宁在心底回答。 「我是怕慧贵妃娘娘会问话。」 慧贵妃再三警告她要安分守己,她被太子一路从堆秀山上抱下来,衣衫还不完整,光天化日的,别说慧贵妃了,连徐幼宁自己都觉得难堪。 她是自个儿就没脸见慧贵妃和沈云贞。 「你很怕母妃?」 徐幼宁点头,她最怕的人就是慧贵妃了。 「那你……怕我吗?」太子又问。 徐幼宁不知道怎么回答。 第79章 太子对她,倒不像慧贵妃那样纯粹的压制和威胁。 大部分时候,太子待她挺不错的。 但她在太子跟前绝对不敢放肆。 她跟太子之间的关系,是紧张还是温和,从来都是取决于太子,而不是取决于她。 徐幼宁想了想,终是点了头。 「既然怕我,为什么还要戳我?难道你觉得,我会帮你?」 徐幼宁泄了气:「我只是试试罢了,殿下若要把我扔在那里,我也只能呆在那里。」 这便是她如今的处境。 太子看着徐幼宁缩在那里垂头丧气的可怜模样,眉梢狠狠一挑,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徐幼宁毫无防备地便被他堵住了嘴。 在太子跟前,想要挣扎反抗,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吻得十分霸道,几乎是要把徐幼宁吞下去一般,徐幼宁几乎要窒息了,他却觉得还不够,捏着她下巴的那只手松开之后,反而捧住了她的脑袋,另一只手将徐幼宁整个人托了起来。 身后是冰冷的岩壁,徐幼宁根本无从退却,只能任由着他一点一点霸占自己。 「咦,这边有人。」 就在徐幼宁一点一点沉沦下去的时候,旁边传来了一道声音。 太子终于松开了徐幼宁的唇。 徐幼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脑袋一歪,趴在太子的肩膀望过去,说话的人是庄和,在庄和之后还有一个燕渟。 燕渟的脸色阴沉,目光似乎要杀人。 好在他的目光所在并不是徐幼宁。 他看的是太子! 怎么办?太羞人了。 徐幼宁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眼前的情形,悄悄把脑袋埋进太子的怀里。 太子拥着徐幼宁转过身,见是庄和和燕渟,眸光亦是一沉。 「太子哥哥。」庄和因着撞见了太子和徐幼宁在此处亲热,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掩饰不住。 太子的目光和燕渟对接的刹那,燕渟便恢复如常了。 燕渟轻挑地笑道:「太子殿下当真会找地方,这里乌漆墨黑的,的确很适合办些私事。」 太子不动声色,反将了燕渟一军:「孤的侍妾身子不适,带她过来查看罢了。倒是梁王殿下,带着庄和在这乌漆墨黑的地方做什么?」 这么一说,徐幼宁倒是激灵了一下,对啊,燕渟把庄和带到这里来,莫非想跟太子和自己一样…… 这样想着,徐幼宁忍不住去看了燕渟一眼。 燕渟接收到徐幼宁的目光,顿时觉得无奈。 这个傻妹妹,还真是人家说什么她就听什么,难怪在原书的故事里被李深这只狐狸迷得团团转,最后还为了李深跳城墙。 燕渟心中不知不觉升起了一种责任感。 这一世,他绝对不能让徐幼宁走上老路。 可他如今跟徐幼宁见面的机会太少,李深却是跟她朝夕相对,局面对他来说太不利了。 「太子哥哥,你别胡说,我跟梁王殿下刚才一路赏花走到堆秀山后头去了,想从这里抄近路回到前院去罢了。」庄和听到太子这样说,顿时着急了,羞恼地辩解道。 太子见把话茬带过了,自然不会揪着此事一直说,「出去吧,我正好过去凉亭那边给母后请安。」 「是。」 太子发了话,庄和自然乖乖遵从,从燕渟身边走了过来。 徐幼宁正不知所措,太子将她放了下来。 「脑袋还疼吗?」太子问。 徐幼宁摇头。 经历了刚刚的一切,徐幼宁的脑袋一点也不疼了,只是对于发生的一切有些晕乎。 「走吧。」 庄和怏怏地走在前头,太子在其后,伸手牵着徐幼宁。 徐幼宁被他拉着,却没忘记背后还有一个燕渟。 她忍不住回过头看了燕渟一眼,燕渟原本阴沉的脸色,因着她回头看过来,转成了一个笑脸。 燕渟不高兴了,她知道。 而且她也知道燕渟是因为看到太子亲自己才不高兴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徐幼宁忽然觉得心里怪难受的。 小时候做了错事,被祖母发现,就是这种感觉。 为什么在燕渟跟前,会有这样的感觉呢? 燕渟说,以后会保护好自己,徐幼宁当着他的面没有说话,但她心里清楚,燕渟的话,她听进去了。 四人沉默着出了堆秀山的山洞,一齐朝御花园正当中的凉亭走去。 快进凉亭时,太子松开了牵着徐幼宁的手,走到了庄和前头,朝着端坐在凉亭中的皇后恭敬行礼。 第80章 「儿臣给母后请安。」 凉亭中,除了正当中的皇后之外,还有宜妃和几位徐幼宁没有见过的夫人在侧。 皇后见太子前来,顿时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看着太子微微颔首,温和道:「免礼,今日是来凑慧贵妃妹妹的热闹,且都自在些,不必多礼,梁王也坐吧。」 庄和坐到宜妃身边,太子和梁王依次落了座,徐幼宁垂手站到太子的身后。 太子见她没有位置,正想发话,皇后先开了口:「瞧瞧你们的眼力见儿,还不再拿把椅子过来,这丫头怀着皇上的第一个孙子,金贵着呢!」 皇后一发话,边上的内侍赶忙搬了一个红漆彩绘梅花形坐墩进来,铺了冰丝织成的软垫,既柔软又清凉。 「才从乾清宫过来呢?」 「是,今年殿试父皇让儿臣主持,如今殿试已了,尚有许多事请父皇定夺。」 皇后道:「你啊,就是太过谨慎。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你父皇已经登基了,还不是什么都自己做主。你既为储君,你父皇自然信任你,许多事情尽可自行决断。前日他还同本宫说起,如今他一心悟道,早想把朝政全部交托给你。」 「些许小事,儿臣自是愿为父皇分忧,但选拔人才事关重大,儿臣不敢擅专。」 皇后闻言,笑了笑:「谨慎是好的,可若是过于谨慎,便是畏首畏尾。」 「儿臣谨遵母后教诲。」太子道。 皇后看着太子听进去了,满意地点了点头。 宜妃在一旁笑道:「太子殿下事圣上仁孝,所以做事才会谨慎些。」 「那是当然,若不是因为太子如此出众,又怎会被父皇和本宫看重呢。本宫不过是在鸡蛋里挑骨头罢了。」 听着皇后这样说,太子道:「母后一心为儿臣着想,儿臣明白母后的苦心。」 徐幼宁在一旁听得咋舌。 慧贵妃跟皇后说话的模样,那可是剑拔弩张、针锋相对,怎么到了太子这边,居然一派母慈子孝、亲切祥和。 正好奇着,皇后突然转向了徐幼宁。 「过来,让本宫瞧瞧。」她温和地朝着徐幼宁招了招手。 徐幼宁迟疑地看向太子。 慧贵妃和庄敬可是压根不让自己跟皇后她们说话的。 更何况,徐幼宁自己也不想同她们说话。都是大人物,要是说错话闯了祸怎么办? 太子见徐幼宁看过来,朝她微微颔首。 这是要她自己回话? 徐幼宁忐忑的走上前,朝着皇后行礼。 还没弯腰,便有人将她扶住。 徐幼宁一看,是皇后身边的嬷嬷,正不知该说什么,另有人将徐幼宁的椅子搬到了前头。 皇后笑道:「在御花园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你如今是双身子,不要随意弯腰,别说是见着本宫,便是见着皇上了,也要稳住。」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徐幼宁小声道。 「叫什么名字呀?」皇后问。 「幼宁。」这次倒是太子替她作答。 徐幼宁想,是怕她说了姓氏,叫人听去了,知道自己的来历么? 「听着就是个乖巧可人的好名儿,」皇后和颜悦色地继续问,「几岁了?是哪里人?」 这一回,徐幼宁见太子没有分毫动容,自个儿实打实地说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妾身自幼在京城长大,今年十八。」 看样子,太子的确是不希望别人知道她的全名。 至于其他,都是无关紧要的话,她怎么回都无所谓。 「听你的口音的确是老京师了。」皇后说着点了点头,转向太子道,「眼瞅着也是要做爹的人了。看着你们这一个个新鲜朝气的模样,本宫是真的觉得自己老了。」 「皇后娘娘容姿不改,青春依旧。」宜妃道,「倒是臣妾,近来越来越不喜欢照镜子,每一回都能找出一处新的细纹,真真是气人。」 庄和闻言,娇声道:「母后和母妃正值盛年,跟我站一块儿,就跟姐妹一样,不该有此感慨。」 「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宜妃虽是责怪,脸上的笑意却浓了。 皇后亦是笑,只是没去接话,而是将目光转到燕渟身上:「眨眼,梁王来此也快二十年了,明年这个时候,你便能回到故国。」 燕渟一直漫不经心地坐在旁边饮茶,似乎并不关心凉亭中众人的对话,一副游离于外的样子,此时因皇后问起,轻飘飘道:「我虽生于北梁,却是长于南唐,南唐于我,比北梁更似故土。」 徐幼宁侧头看着燕渟。 跟别人说话的燕渟,和跟徐幼宁说话的燕渟,判若两人。 他语声淡淡,神色亦是淡淡,似乎藐视着周遭的一切。 第81章 皇后始终温和地笑着,同燕渟寒暄起来,太子、宜妃和庄和不时插上几句,一时之间,凉亭里倒是言笑晏晏的。 看起来,皇后跟宜妃相处挺融洽的,慧贵妃却跟她们俩都剑拔弩张的,那应当还是慧贵妃自己有问题…… 想到这里,徐幼宁赶紧把心里的小九九收起来。 慧贵妃的闲话,她不敢说,连想都不敢想。 听着他们的谈话,徐幼宁对燕渟的事又知道了许多。 原来,燕渟一直住在宫里,难怪跟庄敬庄和两位公主都那样熟悉。 原来,太子小时候不是养在长春宫的,而是一直养在皇后身边,直到十岁。难怪他说话做事的方式跟慧贵妃一点都不一样。 这样挺好。 一个慧贵妃已经足够让徐幼宁心惊胆战,要是太子也是个小慧贵妃,徐幼宁觉得那她在东宫日子就难过了。 她正津津有味地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捕捉消息,冷不丁地,太子转了过来。 「出来这么久,是不是觉得累了?」 累? 徐幼宁一点都不累,不用回别人的话,只是坐在这里听他们说话可太有意思了。 「我不……」徐幼宁刚一开口,太子的目光就沉了下来。 她顿时知道,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累,」可惜她已经收不住了,瞬间将最后一个字说出口。 话一说完,明显感觉到太子的眸光更锐利了,一个眼刀子便吓得徐幼宁脚打颤。 燕渟似乎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温和道:「今日的天儿不错,不闷。本王听御医说,有身孕的人不要成日闷在屋里头,在外头多走动,多看看,反倒更有益处。」 皇后赞许道:「这倒说到点子上了,宜妃,你还记得许昭仪吗?」 「记得,当年,许昭仪是跟我一年进宫的。那会儿,最得宠的就是她了。」 「是啊,你们那一年选秀,宫里留了三个人,虽说是当着你的面,可本宫不得不说,那个时候她的人才是最出众的。」 宜妃的脸上并无丝毫愠色,笑道:「可不是么,皇上翻许昭仪的牌子最多,进宫半年她便有了身孕,真真风头一时无两。」 庄和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么个人?」 「你当然不知了,这许昭仪怀孕之后,整日躺在屋里不动,胃口又好,等到生的时候把孩子养得太大,根本生不下来,母子一块儿走了。」宜妃说着叹了口气,「许昭仪若是能平安生产下来,到如今至少也是妃位了。」 燕渟笑着望向徐幼宁:「两位娘娘的过来人之谈,听到了吗?」 「听到了。」 皇后瞧着他们俩一问一答,笑言:「你跟幼宁,看着倒是投缘。」 燕渟点了点头,「确实啊,方才我听到幼宁说自己年方十八,想起了一些往事。」 「什么往事?」庄和好奇地追问。 宜妃看了她一眼,庄和撇了撇嘴,装作没看见,眼睛只望着燕渟。 徐幼宁也很好奇,燕渟要说的是什么往事。 「皇后娘娘应当还记得吧?十七年前的事。」 皇后的脸上显出哀伤,「记得,怎么会不记得呢?都已经过去十七年了么?」 「当年本王来南唐的时候,一并将本王尚在襁褓中的妹妹带来了南唐。」 庄和忍不住道:「既然还在襁褓中,为何还要带来南唐呢?」 那么小的孩子,怎么经得住路途颠簸。 燕渟道:「本王的母后是南唐人士,身子一向不太好,生完妹妹没多久便撒手人寰了,舅舅护送我来南唐,不忍将妹妹独自留在北梁,想着南唐气候温暖,或许更不易生病,便将妹妹带上了。」 「谁知,半路上梁王一行遇到劫杀,小公主的马车不幸坠落山崖,尸骨无存。」皇后脸上的神情益发哀伤。 「若是妹妹没有出事,长到如今当与幼宁差不多大了。」燕渟说着,将目光落到徐幼宁身上,无限柔软。 徐幼宁被燕渟这样看着,心里莫名感动。 是因为这个,燕渟才跟自己亲近的吗? 不对,天底下十八岁的姑娘何其多,没道理他对所有十八岁的姑娘都这样好。 「本宫的李济也是与你同年的。」 这话一出,凉亭中所有人俱是微微变色,只有徐幼宁还疑惑着。 「皇后娘娘,」正在安静的时候,慧贵妃轻摇着雀翎扇走进凉亭,脸上笑意甚浓,「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何苦还拿出来说?人死不能复生,总要朝前看的。」 说来也奇怪。 慧贵妃没来之时,亭子里的人不说有几分真心,至少大家都是和和气气。 第82章 她一进来,亭子里的气氛立马就冷了下来。 徐幼宁不禁想,这到底是慧贵妃难以相处,还是其他人真的忌恨慧贵妃呢? 她忍不住在心里盘算着慧贵妃的小九九,却压根不敢抬头,生怕慧贵妃看过来。 宜妃见状,拿帕子捂着嘴轻嗽了两声,温柔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别说宫里这么多位皇子,就是天下的人都是皇后娘娘的子民。」 徐幼宁想,宜妃娘娘可真会说话。 果然,宜妃的话音一落,亭子里所有人的表情都松快了一点。当然,慧贵妃除外。 慧贵妃薄唇一抿,朝宜妃狠狠甩了一个眼刀子。 宜妃低头捧着茶水,只作不见。 慧贵妃正欲继续发难,燕渟忽然道:「幼宁,既然你我有缘,不如你给我当妹妹吧。」 这话一出,不啻于天上打了个响雷。 连皇后都微微蹙眉。 徐幼宁只是一个东宫侍妾,燕渟乃是北梁嫡皇子,回国后便会立为储君。 燕渟在南唐,虽然是质子,明面上的礼遇不曾短过。 若他认徐幼宁做了妹妹,难不成以后要以公主之礼对待徐幼宁? 「不行。」慧贵妃脱口道。 太子朝慧贵妃投去一个眼神,慧贵妃这才勉强将要说的话忍了回去。 只听得太子不疾不徐道:「梁王殿下的美意,幼宁恐怕高攀不上。」 「既然是高攀本王的美意,攀不攀得上,自然由本王说了算。」燕渟的语气无比肯定。 徐幼宁诧异极了,燕渟要认她做妹妹? 他这个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呢? 太子道:「这的确是梁王和幼宁说了算的事,幼宁,你乐意吗?」 幼宁尚在震惊中,听到太子的问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更何况,她自己也想拒绝。 「梁王殿下,恕幼宁不敢高攀。」 燕渟看看幼宁,又望向李深,隔了一会儿,哈哈笑了起来:「看你们一个个吓得,本王又不是要把幼宁纳入我们燕家家谱,只是本王思妹心切,又在这里举目无亲,想在口头上讨一点便宜罢了,这样也不行吗?」 皇后笑道:「你也是个可怜孩子,孤身到南唐这么多年,不容易呀,既然跟幼宁投缘,私底下叫声妹妹也无妨。」 因见皇后这么说,宜妃亦是附和道:「姐姐所言甚是。」 徐幼宁原本安安静静地坐在太子身后,经这一事,顿时成为了凉亭里的焦点。 皇后和宜妃不时朝她投来眼光,慧贵妃毫不遮掩的眸光不善,庄和更是好奇地打量着她。 至于身边的太子,倒是没有多看她一眼。 可这叫徐幼宁更加害怕。 她实在不知道燕渟为什么要整这一出。 只是现下皇后和宜妃帮着打了哈哈过去,她只能继续装聋作哑不吭声。 宜妃主动拉起话茬又说了一阵话,太子起身道:「母后,下午儿臣还要去内阁议事,先行告退。」 皇后自是没有不允的道理:「朝政要紧,你的身子也要紧,赶紧回去歇口气。」 「多谢母后。」 太子起了身,朝徐幼宁瞥了一眼,徐幼宁会意,赶紧起身,朝众人福了一福,两人一起离开了凉亭。 出了御花园,照例是有步撵候着。 一路无言地出了玄武门,徐幼宁上了马车,刚坐稳,便听见外头太子道:「天太热,不骑马。」 徐幼宁不禁心头一紧,下一刻便见太子掀开车帘跳上马车。 太子一进来,就看着徐幼宁梗着脖子惊恐地望着自己。 他心里没来由的烦躁、窝火。 刚才燕渟要认她做妹妹的时候,没见她脸上有什么表情,还一直睁大了眼睛看着燕渟,不时给他一个笑容,这会儿他上个马车,她倒害怕成这样? 「坐着别动。」太子道。 徐幼宁只能乖乖坐着别动。 来者不善,她尽量做个木头人。 太子坐到她的身边:「你跟燕渟说过话?」 徐幼宁张了张嘴,还没出声,太子便道:「说实话。」 在他心里,自己是个不说实话的人吗? 徐幼宁觉得自己脖子凉悠悠的,只好道:「先前我跟公主殿下在堆秀山喝茶的时候,梁王殿下来过。」 万幸,在堆秀山上的时候,燕渟教了她如何对付太子,那会儿她心里就预想过如果太子问起,该如何回答。 「跟你说什么了?」太子问。 徐幼宁开好了头,往下说着就顺了,「梁王殿下一直在跟公主说话,后来公主离开了,才又跟我说了话。就问我年纪,又问我害喜重不重,平时爱吃什么?」 第83章 「你都回答了?」 「也没细说,只同梁王殿下说了些大概的,就说了我爱吃桃儿、杏儿。」说完,徐幼宁小心翼翼道,「殿下,可有什么不妥吗?」 太子皱眉:「以后离他远一些。」 「知道了。」徐幼宁想了想,觑着太子的神色道,「殿下,要不往后我不进宫了,省得惹祸。」 这话是出自真心。 虽然她不讨厌燕渟,也不讨厌燕渟要她做妹妹,可她直觉燕渟是一个危险人物。 徐幼宁跟他们这些王爷、公主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是安安稳稳地把孩子生下来,保住自己的小命。 太子见她如此,自然不疑有它。 反是轻笑了一声,「用不着怕他。」 徐幼宁眨了眨眼睛。 这算是蒙混过关了? 太子的目光不知道看向何处,过了一会儿,方转回徐幼宁这边:「今儿在母后那边回话,可吓着了?」 徐幼宁摇头。 「你不害怕母后?」太子问。 徐幼宁仍然摇头。 虽然皇后娘娘很有威仪气度,但她说话的时候不会给人压迫感,也不会一直追问什么事,所以徐幼宁在皇后跟前还算轻松。 太子道:「见过母后的人都赞她平易近人。」 那见过慧贵妃的人呢? 徐幼宁下意识的想,想归想,这种话她可不敢问出口。 太子见她闪烁的眼神,顿时她在打小九九。 「想什么呢?」 徐幼宁牢记燕渟「九分真,一分隐」的教诲,便道:「上回我跟着庄敬殿下到御花园玩,她都不肯跟宜妃娘娘说话,今日在凉亭里,我瞧着殿下,倒是跟宜妃娘娘和睦得很。」 太子轻轻一笑:「你是不是还想说,母妃跟她们都不对付,但我跟她们瞧着都不错。」 燕渟说得对,他是最聪明的人,在他面前绝对不能说假话。 「是觉得有些奇怪。」 「我跟母后亲近,是因为我小时候,是养在坤宁宫的。」 「啊?」这下徐幼宁当真吃惊了。 慧贵妃生得那样天姿国色,定然是一进宫就备受宠爱,为什么她会把那么宝贝的儿子送去乾清宫养呢? 太子看着她疑惑的模样,继续道:「母后本来是有一个儿子的,是父皇的嫡长子,也是我的大哥李济。那个时候依照南唐和北梁的约定,要互换嫡子为质,双方自然都舍不得自己的嫡子,可正是因为嫡子宝贵,才能互相平息疑心和猜忌。燕渟和我的大哥同时从两国都城出发,两人在路上各自遭遇了截杀,燕渟活了下来,我的大哥死在了北梁。」 这段旧事徐幼宁在城中茶馆的说书先生那里听过。 说书先生还说,因着南唐质子丧生在北梁,北梁将一座边境重镇赔给了南唐,同时,北梁的嫡皇子仍然依照原来的约定留在南唐。 从前徐幼宁听这段故事时,跟说书先生讲的其他故事没什么分别。 故事里的那些人、那些事都离她太遥远了。 可是现在,她居然身在这段故事之中。 燕渟和太子都是故事中的主角,而她,似乎也跟那位坠崖的小公主攀扯上了关系。 徐幼宁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太子自是没有错过。 徐幼宁心道,还好燕渟事先指点了自己,要不然,自己这条小命儿只怕是交代在了这里。 「我就是觉得这些事,太复杂了,想得有点头晕。」 太子见她这般模样,忽然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徐幼宁有些懵,对上他眼神的那一刹那,瞬间感觉自己不是在马车上,而是回到了堆秀山下头的山洞里。 来不及细想,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温热的气息便普遍而来。 难受……倒是不难受。 此时的他,比在御花园里温柔许多。 他慢慢的靠近,轻柔的动作,因此此刻的他,没有攻击性和侵略性,反而……十分温柔。 徐幼宁像是落入了温泉之中,一点一点沉溺。 太子见她此时如此乖巧,想着先前她在御花园里的抵触,并非是不喜欢,只是在那样的地方亲近害羞罢了。 他的手顺势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徐幼宁穿的都是最轻最薄的夏衫。即便这样,他仍是觉得有些碍手,扯着袖子便往下拉。 外头的罩衫顿时掉落。 徐幼宁肩膀一凉,顿时不自在起来。 吻就吻了,拉她的衣裳做什么? 他该不会想在马车里…… 徐幼宁直觉他不会这样做,但一想想,最近太子的诸多行为都非常反常。 第84章 给她喂汤喂水不说,还在御花园的大庭广众之下把她从堆秀山上抱下来。 他的举动,不是徐幼宁可以推测的,更不是徐幼宁可以反抗的。 她只能沉浸在他的气息中,由着自己的衣裳落下。 好在,他并非全无理智,到底给她留了一件在身上。 「殿下。」徐幼宁怯怯地喊他,想恳求他不要在马车上做什么。 他的确顿了一下,将徐幼宁的脸庞松开。 徐幼宁得到片刻喘息,正欲再说点什么,一抬眼便愣住了。 太子的眼睛跟平常有些不同。 他的眼神本来是很明澈的,此刻,像是有一层薄纱笼住了他的眼睛,令他的眼神变得迷蒙。 徐幼宁被这样的眼睛盯着,身上忍不住一颤。 不是害怕,而是一直很奇异的紧张。 她感觉到他会做点什么,那件事…… 徐幼宁颤得更厉害了。 「殿下。」 「嗯?」 他的手指在徐幼宁的肩膀上划过,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低沉极了。 「我、我、」 「别怕。」他又凑得更近了,手也挪到了其他地方。 徐幼宁没有经过这样的事。 至少没有在神志清醒的时候经过这样的事。 她怕得很,也慌得很。 「殿下,我……我有孕在身。」她鼓足勇气提醒他。她大着肚子,怎么伺候他? 他的手顿了一下,目光似是不满,轻微地皱了下眉。 应该能劝住他。 然而下一刻,便听到他说:「无妨,我不会碰到肚子下头。」 说罢,他便低下头,捧起了他在走下堆秀山时想了很久的一对珍宝。 徐幼宁微微颤抖着,死死攥着他的头发。 她不忍看到眼前的场景,只能无力地闭上眼睛。 马车平稳地朝前走着,马蹄和车辙经过地面,发出有规律的声响,极好的掩盖住了马车里头的动静。 夏日炎炎,世间万物都被烈阳折磨得焦灼,连尚乘局里最彪悍的西域马都跑不起来。 从皇宫到东宫,原本只需一炷香的时间,今日这马车却走了足足两炷香的时间。 待马车停稳,素心忙上前候着,预备将徐幼宁扶下来。 车帘一挑,去见太子从里头出来,看神情似乎心情很好。 只是奇怪得很,太子殿下不知为何没有穿外裳。 是马车里太热了吗? 素心不禁在想是不是出发的时候马车里的冰块没有放够。 待太子步入东宫,她飞快地上了马车,一看里头的情景,顿时愣住了。 徐幼宁坐在马车里头,身上裹着太子的衣袍,眸光迷离地坐在里面。 再一看,地上横七竖八地摆着衣裳,都是徐幼宁的。 素心即刻便知马车上发生了什么。 今年原定的太子要大婚,她们这些个在承乾宫的宫人也跟着学习如何在夜里伺候,此时见这阵仗,倒也不慌,进了马车,将一地的衣裳捡起来,整理好。 衣衫多是完整的,只有肚兜的系带掉了半根,应当是硬扯掉的。 「姑娘稍等,奴婢叫人取一身干净的过来。」 徐幼宁本来快难为情死了。 此时见素心神色如常,心里也稍稍平静。 太子的衣裳上绣着龙,她不可能裹着他的衣裳在东宫里招摇过市。 素心点头,正欲退下,外头传来太监的声音。 「姑娘,王公公说你衣裳沾了茶水,叫奴婢给你送身衣裳过来。」 是太子吩咐的吗? 徐幼宁咬着唇,还算他有良心。 只一想到他,刚才在马车里的场景又浮现在她脑中。 光一想想,便觉得脑门发热。 在今日之前,她对太子,一直是有些畏惧的。 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距离她十万八千里的人。 可就是那样一个人,今天在马车里对她做出那样不忍直视的事情,怎么办,往后在承乾宫里他还会那样吗? 素心出了马车,将衣裳拿了进来,服侍着徐幼宁穿上。 太子的衣裳一去,这才看见徐幼宁赛雪的肌肤上多了不少红印子。 徐幼宁把头埋得很低,根本不敢看素心。 「姑娘这趟出门流了不少汗,等回了屋子,奴婢打水帮姑娘擦一擦。」 素心的语气平和,令徐幼宁的羞耻心,渐渐褪去,待换好衣裳,重新走出马车,脸上神情终于恢复如初。 第85章 「今儿在御花园,怎么突然就沉不住气了?」 别院中,庄敬公主看着心不在焉的燕渟,忍不住催问道。 一听说燕渟在皇后跟前要认徐幼宁当妹妹的事,庄敬就急匆匆地把燕渟喊过来了。 她满脸焦急,偏生燕渟一脸云淡风轻的无谓样子,更是令她上火。 「没什么,就是闲聊罢了。」 「闲聊?你当着李深的面,要认他的侍妾做妹妹,你说这是闲聊?」庄敬气恼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他第一个要怀疑的人就是我。」 燕渟见庄敬急火攻心的模样,拿起旁边的仕女宫扇替她打扇,「我的公主殿下,稍安勿躁,我这么做,就是想要一劳永逸,不再给你惹麻烦。」 丝丝凉风送来,庄敬的情绪果然平静了不少,只是尚有些疑惑:「你到底什么意思?」 燕渟不疾不徐的说:「今儿既当着大家的面说了这事,往后我要见幼宁,便师出有名,不需要你再从旁协助,李深也不会怪罪你。」 的确,经过在凉亭里那一出戏,李深不会再怀疑她偷偷干什么事,而是将矛头直接指向燕渟。 「只是这样?」 当然并不只是这样。 他从前看过书,知道徐幼宁是李深的女人,也知道徐幼宁为李深生了儿子。 可是看书是一回事,现实又是一回事。 亲眼目睹幼宁被李深按在黝黑的岩壁上亲又是一回事。 在堆秀山撞见他们的时候,燕渟恨不得上前将李深打一顿,然后带着幼宁马上离开。 「可是这样,你不会很被动吗?」庄敬问。 被动,当然被动。 这样一来,李深会直接将他和徐幼宁联系起来,并且会去查其中的关系。 好在燕渟有把握,让他查不到任何东西。 他冷笑:「我一个质子,难道什么时候占过上风?」 庄敬公主无言以对。 过了一会儿,方才道:「明年你就能回北梁,回去了就好。」 他拿起酒壶,给自己和庄敬各倒了一杯酒,「来,陪我喝一杯,预祝我有命回去。」 说是这么说,燕渟的脸上对此毫无担忧。 从他穿越到《质子天下》书中以来,一切都按照书里的情节在推进,书中倾心于男主的女人们也都倾心于他。 当然,目前这个阶段,对他来说最有用的还是庄敬跟庄和两位公主。 听到燕渟说回北梁,庄敬的眸光顿时黯然了些。 举起酒盅跟燕渟手中的酒盅碰了碰。 见状,燕渟伸手轻轻捏了捏庄敬的脸庞:「怎么,你不想去了?」 「我当然想去,我只是担心,你改了主意。」 燕渟笑容极轻:「我没有改主意,反倒是你,下决心了吗?」 「这地方,我没什么可留恋的。」庄敬说得颇为决绝。 ☆☆☆ 砰—— 长春宫里,慧贵妃正准备喝杏花露,忽然一股无名火袭来,抬手就将手中的夜光杯砸在地上。 「娘娘息怒。」王福元赶忙劝道。 砸了名贵的东西,慧贵妃的气稍微顺了点,脸色也缓和了些。 「徐幼宁这小丫头真是不简单,居然敢当着本宫和云贞的面跟本宫使眼色,真当本宫是瞎子呢!」 慧贵妃虽然没有看到徐幼宁戳太子的动作,她只看到徐幼宁在太子身后动了一下之后,太子立即就说要带她一块儿过去给皇后请安。 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慧贵妃要是这点动静都察觉不到,那真是白混了。 「王福元,这一回,你可算是阴沟里翻船了。」 王福元陪着笑:「奴婢不明白娘娘的意思。」 「当初你口口声声说这徐幼宁是个老实孩子,结果呢?这心机手段,若是本宫跟她一般年纪候,恐怕都斗不过她。」 「奴婢觉得,娘娘多虑了。」 「哼,今儿在堆秀山那里,你难道没瞧见,云贞都被她气哭了,她还可怜巴巴地跟着李深呢!指不定回去就跟李深说,本宫从前如何吓唬她。」 王福元确实觉得徐幼宁是个老实孩子,直到此刻都这么认为。 只是慧贵妃这样说,他哪里能反驳。 「奴婢这看人的目光,哪里能跟娘娘比?」 慧贵妃继续道:「这小丫头跟泥鳅似的,滑不留手的,好不容易把她弄进宫来,居然没找到说话的空档,就叫她给溜了。真真是气人!」 「娘娘若要训话,改日等太子殿下朝会的时候传她进来就是了。」 「也只能这般,如今她已然讨得了李深的欢心,若李深在,必要护着她。」说到这里,慧贵妃又想砸东西了。 第86章 正琢磨着把旁边那个青花瓷瓶砸了,外头有人道:「娘娘,东宫递消息过来了。」 慧贵妃凤眸一挑,王福元道:「快说。」 外殿的人隔着珠帘回道:「今儿殿下回来的时候是跟徐幼宁同乘,到东宫门口的时候殿下的袍子留在了马车上,后来有人给徐幼宁送了身新衣裳,在马车里更了衣她才下马车。」 王福元觑着慧贵妃的神色,赶紧道:「知道了。」 说罢,他小心地看向慧贵妃,等着她的雷霆之怒。 谁知慧贵妃的神色并无大变,叫王福元心里不禁敲起了鼓。 「方才说你看走眼了,你还不信,这回,心服口服了吧?」 「是,奴婢该打。」王福元道,「那娘娘要不今日就去东宫。」 「不去了。」慧贵妃漫不经心的拿起了桌上的蜜瓜。 今日送来的这蜜瓜倒是带了一点青,吃在嘴里涩涩的。 「那娘娘,先由着她?」 「由着呀,从前本宫还不知道生了孩子该如何安置她,如今她敢动歪心思,本宫也没什么好犹豫的,等她生完孩子再行处置吧。」 王福元想起徐幼宁那张单纯的脸,心中微微不忍,又道:「其实奴婢觉着,未必真有什么勾引之举,只是……」 「难道你想说,是李深非要胡闹?」慧贵妃一脸冷笑,「李深什么人,徐幼宁什么人,李深瞧她得上?」 「太子殿下自是天人之姿,只是娘娘不妨想想,殿下快二十岁的人了,至今只碰过幼宁一个人,这样的年纪身边又只得幼宁一个,怕是很难忍住。」 慧贵妃原本已经有了怒气,听着王福元这话,又是无奈。 「这真真最是气人的地方。」眼下徐幼宁肚子里的孩子才四个多月,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流言会再起, 慧贵妃动不得她。 如今流言未破,贸然安排人到太子身边伺候,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流言仍然会再起。 在宫里浮沉了大半辈子,如今竟是被个小丫头片子将了一军。 「娘娘,且宽心些,太子殿下如今宠她只是人之常情,青神仙不是说了么,只要这个孩子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便万事大吉。」 「什么青神仙,一个神棍罢了。」 王福元道:「娘娘,这些事咱们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玄天观在京城这么多信徒,必然还是有他的独到之处。」 「独到之处,就是把皇上忽悠得团团转呗。」慧贵妃说着,又有了别的主意,「你立刻去一趟东宫。」 「给幼宁姑娘递话?」 「这丫头心思大,敲打了那么多回也听不进去,今儿你过去找李深。」 「娘娘要奴婢去传什么话?」 「还能传什么?本宫在东宫有眼线的事,不怕他知道。就告诉他,徐幼宁现在大着肚子,别动手动脚的,一旦落了胎,他跟本宫都会落入万丈深渊,那么大个人了,不会连这点轻重都分不清吧。」无论徐幼宁如何不懂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保住她和她的孩子。 王福元见慧贵妃有了明断,连连称是,躬身退了出去。 ☆☆☆ 徐幼宁自是不知长春宫里这些官司。 她忐忑地回了承乾宫,生怕太子就等在她的屋里。 还好,太子回去就进了书房,徐幼宁松了口气,由着素心伺候自己擦洗,安安稳稳地睡了个午觉。 醒来便是天黑,徐幼宁想着要入夜了,又怕太子晚上会过来。 如此忐忑地到了子时,终于挨不过睡意,沉沉睡去。 徐幼宁小心翼翼地在屋子里等了几日,都没有等来太子,她忽然意识到,太子应该不会来了。 虽然她不明白太子为什么突然变了,心里到底泛着酸。 那天在马车里,他大概只是一时冲动吧。 他贵为太子,即便不至于佳丽三千,左拥右抱是不成问题的,只是因为那该死的流言,害得他只能跟自己生孩子。 想到这里,徐幼宁毫不犹豫地就把心底的那点小火苗掐灭了。 既然他不会再做什么,往后她仍可以继续过从前的日子。 素心劝道:「姑娘,在屋里闷了好几日了,今儿早上刚下过去,外头清爽得很,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 徐幼宁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人,不管太子怎么样,日子总是要过的。 她有吃有喝有人伺候,要多自在有多自在,何必为根本就不可能的事情伤心呢? 她从榻上坐起身,坐到妆镜前,叫素心仔细帮她梳一个头。 素心给她梳了一个精致的单螺髻,插了一支和田玉的玉兰花簪,更衬托着徐幼宁的清丽气质。 第87章 「素心,今儿能把月芽叫过来陪我说会儿话么?」 「姑娘先用早膳,奴婢马上去把月芽叫过来。」 马车上的事,素心一清二楚,王福元到东宫的事,素心也从王吉那里知道了一二。 身为下人,她不能将这些事告诉徐幼宁,只能尽力让她吃的、住的舒心一些。 今日的早膳,素心准备得全是徐幼宁爱吃的肉馅早点,母子鲜虾饺、百花酿鱼肚、鸡肉拉皮卷、鸭肉海棠果、芙蓉鸡粒酥、酥炸鲈鱼条,琳琅满目,香气扑鼻。 一顿饭用过,徐幼宁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 用过膳,月芽上前替徐幼宁擦嘴,跟着宫里的嬷嬷们学了十几日的规矩,如今她做起事有板有眼的。 主仆二人许久未见,挽着手出了屋子,刚走到承乾宫的廊下,便听到身后的宫人齐声道:「殿下。」 太子在? 若是上朝,应该早就出门了才是。 徐幼宁转过身,望见一席红色圆领常服的太子正从书房里走出来。 「殿下。」徐幼宁领着月芽退到旁边,朝太子行礼。 太子「嗯」了一声,脸上半分表情也无。 王吉在旁边看得直叹气。 那天王福元过来传的话,他一字不漏都听见了。太子这几日一直寒着脸,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说。 刚才在书房听到幼宁姑娘的声音,立马就出来了。 可是出来是出来了,却还是不能跟幼宁姑娘多说一句话。 徐幼宁不明白太子是什么意思。 他连话都不肯说,眼睛却一直看着她。 她本来想等太子走出去了,自己再走,可太子杵在这里不动,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转过身继续走自己的路了。 「汪汪,汪汪汪。」 正在这时候,几声狗叫打破了眼前的僵局。 徐幼宁回过头,见台阶下有小太监牵着一条黄狗站在承乾宫下头。 那狗狗毛色水润,看起来精神抖擞的,正昂首朝着徐幼宁摇着尾巴。 看着那一身黄毛,徐幼宁一下想起来了,是那只被侍卫们打断腿的黄狗。 只听得阶下的小太监道;「奴婢奉旨给黄狗养伤,如今黄狗的腿伤已好,特牵过来给主子瞧瞧。」 「养得不错。跑两步。」太子颔首道。 徐幼宁本来想早些离开,可看着那黄狗机灵,忍不住站在那里看几眼。 「去,给殿下作个揖。」 小太监一声令下,那黄狗便一溜儿小跑地上了台阶,待跑到太子跟前,蹲坐在地上用两只前脚朝太子作揖。 徐幼宁正好奇地看着,那黄狗扭了扭,转过来朝徐幼宁也作了一个揖。徐幼宁忍不住被逗笑了。 「的确挺机灵,赏。」太子道。 徐幼宁没见过这么聪明的狗,若不是太子在这里,她真想蹲下来好好逗一逗这狗,看看它还能不能听懂别的话。 王吉见状,上前凑趣道:「姑娘,要不你给这只狗取个名吧?」 取名? 徐幼宁瞥了一眼太子,迅速收回目光,「不是我的狗,我怎么取名。」 王吉眸光一转便有了主意,朝着阶下的小太监道:「还不请姑娘给你这狗赐个名字?」 「请姑娘为狗赐名。」那小太监会意,急忙跪下请徐幼宁给狗赐名。 王吉这样说,太子也不发话,狗主人都这样说了,徐幼宁当然不好推辞了。 刚刚觉得取名不是一件难事,这会儿真要取了,又不好说出口了。 她腹中空空,没有多少墨水,取不出什么文雅的好名儿。 憋了一会儿,徐幼宁蹦出两个字。 「大黄?」 因旁边无人回答,月芽极其捧场的说:「好,大黄好。」 王吉看了看太子的脸色,想了想,「是个贴切的好名儿,不过稍稍直白了些,殿下,不如顺着这个意思,叫赤金如何?」 「就叫大黄。」太子淡淡道。 那大黄狗倒真像通灵性一般,太子话音一落,便又蹲坐下来朝太子拱手作揖。 王吉笑问:「主子,要把大黄养在承乾宫吗?」 太子不说话,于是王吉望向徐幼宁:「姑娘要把大黄留下养吗?」 「这恐怕不是我能做主的事。」徐幼宁说完,朝太子福了一福,便往台阶下去了。 方才这么几个来回,徐幼宁就觉得古怪。 王吉平时都以太子马首是瞻,今日怎么什么事都来问她。 她感觉有点奇怪,哪怕心里喜欢大黄,也不想站在这里了。 太子皱眉,看着徐幼宁走下台阶,头也不回地朝凤池那边走去。 第88章 他忽然蹲下身,拍了拍大黄的脑袋,在大黄的耳边小声道:「大黄,你要是想留在承乾宫,就过去替孤拦住她。」 话音一落,大黄一溜儿小跑朝徐幼宁追过去,蹦跶着拦着徐幼宁的路,跳起来拱她的膝盖,把她往回撵。 徐幼宁和月芽都吓了一跳,不知所措的大喊来人,却没有任何人上前帮忙。 好在这大黄并不咬人,只是呜呜叫着,一下一下地拱着徐幼宁。 徐幼宁回过头朝承乾宫的廊下看去,太子面无表情,王吉却是一脸憋笑的模样,她顿时明白,是太子搞了鬼。 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法子,居然叫大黄拦住自己的去路。 徐幼宁懒得跟他计较,牵着月芽的手想从旁边绕过去,谁知那大黄机灵得很,反应也极快,根本不给徐幼宁绕开的机会。 「殿下?」徐幼宁气急了,回过头狠狠喊了他一声。 她真不明白这人什么毛病,那天在马车上对她毛手毛脚肆意妄为,之后却一连几天不肯见她。 今日她好不容易想出来走走,他居然放狗捉弄他? 他到底存的什么心? 难道这样戏弄自己,他便能得趣? 在他眼里,自己跟大黄怕是没什么分别。 看着徐幼宁红了眼睛,太子意识到玩笑过了。「大黄,回来。」 大黄在徐幼宁跟前蹦跶了两下,又一溜溜地跑回太子身边了。 徐幼宁觉得自己眼睛有点润,因不想在这里丢人,拉着月芽的手赶紧往凤池便走去。 她走得急,背影落在太子眼中,便如落荒而逃一般。 王吉眼瞅着主子眉宇拧在一起,心里直叹气。 明明是特意把狗牵过来想逗幼宁姑娘开心,这下倒好,适得其反,把幼宁姑娘都气跑了。 徐幼宁倒不是真的要逃走,只是她的眼泪花已经包起来了,不走快一点便会被人瞧见。 她牵着月芽的手往凤池走去,一路碰见了不少在园子里打扫的宫人。 也不知道为什么,徐幼宁总觉得大家看她的眼神都挺复杂的,有一些似乎是艳羡,有一些却好像是鄙夷。从前她在东宫里散步的时候,可没有遇到过这种目光。 徐幼宁拉着月芽,越走越快,走到了凤池边的木栈道上。 到了这四下无人的地方,徐幼宁的眼泪终于顺顺当当地落了出来。 月芽吓了一跳,拿出帕子帮徐幼宁擦眼泪。 她是知道徐幼宁脾气的。 从前在家里的时候,在陈氏那边受了委屈,她自己哭一会儿便过去了。 因此,月芽只是默默地陪着她,替她擦眼泪,并不着急劝解,待徐幼宁眼泪流得差不多了,方才柔声道:「姑娘今儿是怎么了?是因为大黄刚才拦路所以不高兴了?」 「不是大黄。」 月芽当然明白,大黄不会无缘无故地来拦徐幼宁的路。 大黄是一条训练有素的狗,连作揖都会,肯定是有人教它过来拦路才会过来的。 那这个人,是太子殿下吗? 于是,月芽道:「姑娘,你跟太子殿下到底怎么了?怎么那天都那样好,今天就怪怪的了。」 「那天?」徐幼宁诧异道,月芽这阵子都在学规矩,没怎么来承乾宫,「哪一天?你听说什么了?」 月芽对徐幼宁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实话实说道:「奴婢听人说,前几日姑娘跟殿下回东宫的时候,下马车前特意命人送干净衣裳过去,在马车里换了衣裳才下来。」 徐幼宁脸一红:「真的?东宫里的人都知道了?」 「应当是都知道了吧。」月芽见徐幼宁紧张起来,知是她害羞,忙安慰道,「姑娘是伺候太子殿下的人,名正言顺的,那些人说这样的闲话都是嫉妒罢了。」 难怪,难怪一路遇见的人看她的目光都奇奇怪怪的。 在东宫上上下下的人眼里,自己一定是个大着肚子还勾引男人的狐媚子。 连月芽都听说了这闲话,长春宫里的慧贵妃料想也知道了。 这可真是被他害死了。 月芽瞧她这反应,好奇地问:「姑娘,难道刚才你哭,是因为别的事吗?」 徐幼宁怏怏地点头。 「奴婢瞧你方才都不跟太子殿下说话,是出什么事了吗?」 徐幼宁咬唇,莫名委屈:「不是我不跟他说话,是他……」 月芽瞪大了眼睛,等着徐幼宁继续说。 「……是他不搭理我。」 「怎么会呢?」 「真的,就那天……」徐幼宁心一横,把心底所有的事都说了出来,「就那天之后,他压根不理我,他突然在马车里那样,我以为我们的关系跟之前不一样了,但他连着几天不搭理我。」 第89章 「姑娘说的那天,是从宫里回来那天之后吗?」 「是啊。」那天的情景,叫徐幼宁此刻也不忍心回想。但接下来几日的失落,更加叫她不知所措。 月芽比徐幼宁还小几岁,自是无法为徐幼宁开解,哪里能想出太子这样反复的原因,只能陪着徐幼宁倚在栈道上唉声叹气。 不过,想了一会儿,月芽道:「之前的事情奴婢不知道,但奴婢觉得,太子殿下是在意姑娘的。」 「胡说,你别瞎安慰我。」 「不是胡说,是奴婢的直觉,」月芽承认自己的话毫无根据,依旧说得理直气壮,「就是刚刚,我感觉出来的,太子殿下就是很在意姑娘,他好像不喜欢大黄这个名字,可姑娘选了大黄,殿下便说就叫大黄。」 徐幼宁撅起嘴:「大黄不好吗?」 「好啊,」月芽是诚心觉得大黄这个名儿取得好,狗么,不就是这些名字吗?图吉利就是旺财、来福,图好记就是大黄、小黑。 至于王吉说的赤金,好听是好听,就是听着不像狗名儿,倒像人名。 「王公公是殿下的心腹,王公公说叫赤金好,应当是殿下喜欢赤金这个名字吧。」 这么一说,徐幼宁点了头。 赤金是黄的别称,他应当是想选赤金的。 这样想着,徐幼宁突然想通了。 自己跟月芽是一样的想法,而自己跟他,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 若今日是沈云贞沈姑娘在,她应当是喜欢赤金这个名字的。 如此,甚好。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福孕吉祥》卷一 作者:梨宝 02、《福孕吉祥》卷二 作者:梨宝 03、《福孕吉祥》卷三 作者:梨宝 04、《福孕吉祥》卷四 作者:梨宝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