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孕吉祥 卷二》 第1章 【正文开始】 「白天把狗留在承乾宫廊下,夜里牵走,省得吠起来又让她失眠。」 这个女人耳力极好,自己在湖边遥遥学了两声猫叫,她都听得到,若真把狗留在承乾宫过夜,怕是又睡不安稳了。 「听到了么,小路子。」王吉道,「往后你不必做别的事,替殿下和姑娘养好大黄。」 那小路子原是在厨房帮厨的,因着生性爱玩偷偷养了这条黄狗,上回黄狗在东宫里乱闯惊扰了太子,原以为大祸临头,谁曾想居然因祸得福,殿下居然相中了这条狗。 小路子也是个机灵的,这阵子给大黄养腿伤,一面抓紧训狗,今儿来承乾宫,果真讨得了殿下和幼宁姑娘的欢心,不仅给狗取了名,要把他的狗养在承乾宫,还叫他专心养狗。 他跪在地上,连连谢恩。 有内侍上前道:「主子,傅大人到了。」 太子蹲下身,拍了拍大黄的脑袋,「真是只聪明的好狗,回去吧,晚些时候再来哄哄幼宁,要把她哄开心,知道吗?」 傅成奚走到承乾宫,正好看到大黄从承乾宫的台阶上撒着欢跑到小路子身边,跟着小路子离开了。 「这狗哪儿来的?」 「我养的。」太子道。 「你什么时候养了这么条狗?」傅成奚诧异道。 「今日。」 傅成奚更加诧异,「这狗看着很普通啊,寻常农家才会养的,你想养,至少养一条细犬吧。」 细犬是最聪明的狗,能打猎,嗅觉又灵敏,大理寺里都养了一条帮助破案。 「细犬有什么稀奇的,你要再这么说大黄。我可是会生气的。」 傅成奚无语了。 一条普普通通的黄狗,居然还叫大黄,李深这是吃错了药了? 不过傅成奚想归想,说是不会说出口的。 「莫非这狗跟幼宁姑娘有什么关系?」 太子的眸光悠悠落在傅成奚身上,「你倒是挺机灵,跟大黄不相上下。」 「滚,撞人的事,自己查去!」 「有眉目了?」太子一听傅成奚是来谈上次徐幼宁被撞倒的事,顿时神色一凛。 东宫里各方耳目都有,自是不能站在这里说话。 傅成奚随太子进了书房,落座之后,方才道:「上回撞倒幼宁姑娘的人在大理寺牢里自杀了。」 太子眸光一沉,不太相信傅成奚的话。 「在你手上,怎么会让他自杀?」 「审不出来,软硬兼施都试过了,一个字都不肯说。我也没辙了,只好让他死。」 「这么说,你是故意漏个空子给他死的咯?」 傅成奚笑了起来:「不错,我叫审问的人故意给了他漏了个空子,然后,他就咬舌自尽了。」 「所以,你瞧出什么了?」 「他咬舌自尽的动作,跟锦衣卫训练死士的自杀方法一模一样。」 「他是锦衣卫?」太子有些难以置信。 锦衣卫的人混进了东宫? 傅成奚摇头:「他不会功夫,体格也跟锦衣卫选人的标准大相庭径。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是锦衣卫的人训练出来的死士。」 太子沉默了。 锦衣卫是父皇麾下的卫队。 但当今锦衣卫指挥使是皇后的亲侄子。 「你觉得是父皇还是母后?」太子问。 傅成奚想了想,摇了摇头:「这个不好说,还需要更多的证据,仅凭这一点什么都证明不了。」 太子沉默了。 皇后跟慧贵妃有夙仇,彼此恨之入骨,皇后的确有害幼宁的动机,但是父皇……幼宁怀的是他的第一个孙子,照常理来说,父皇不可能这样做。 但是当今圣上并不是一个可以照常理推论的人。 他如今笃信命数,只要与他推演出的命理不符合的人,不管是他的爱妾还是他的子女,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抹除。 傅成奚知道太子在琢磨,便说了自己的想法:「也许是他们其中之一,也许另有他人。」 「他人是谁?你查到了什么,还是你想到了什么?」 「皇后娘娘嫌疑最大,却有可能是别人刻意设计嫁祸给她。更何况,你也觉得不会是皇后娘娘做的,对吗?」 太子没有否认,只是淡淡道:「这不像是母后会用的手段,如果是她来做,她不会用这种碰运气的做法。」 「如果排除皇后娘娘,第二个有嫌疑的就是皇上,但幼宁姑娘怀着的是皇上的孙子,皇上没有立场这样做。更何况,锦衣卫虽然是陛下的直属卫队,但只要是人,就会有私心,未必是铁桶一块。」 第2章 「你觉得不是他们,你到底想说是谁?」 傅成奚道:「你不觉得燕渟最近的举止很奇怪吗?」 「确实。御花园的事你听说了?」 「听说了,他当着你的面说那样的话,难道你就不起疑吗?」 太子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景,皱眉道:「之前他通过皇姐搞小动作的时候,我的确是起疑的,但是他当着母后跟我的面说要认幼宁做妹妹,我倒有些不确定了。」 傅成奚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太子见他如此惊讶,反是笑着淡淡道:「人总是会有真情流露的时候。对你我而言,燕渟固然可恶可恨,但在他的亲人跟前自然是另一番情景,上回你不是告诉我,燕渟在追查他妹妹坠崖的事,你说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你是说幼宁姑娘可能是他的妹妹?」傅成奚想了想,果断地摇了摇头,「不可能,我一直盯着他的动静,在幼宁姑娘进东宫之前,他的人绝对没有接触过徐家的人,也没有接触过幼宁姑娘,他如今攀扯上幼宁姑娘,只是因为幼宁姑娘怀着你的孩子。」 傅成奚言之有理。 太子颔首,眉宇间却丝毫没有松懈,「幼宁见他,最多两回,但我瞧着幼宁对他很是维护,言辞之中极力替他遮掩。」 「他这个人,惯会在女人跟前花言巧语。」傅成奚说着愤然起来,然则余光一瞥想起徐幼宁是太子的女人,只得生生将恶言吞下,继而说道,「东宫里各方眼线众多,既然没了线索,无法追查,往后殿下只能在幼宁姑娘身边加派人手,以防闪失。」 太子自然没有异议。 傅成奚见此事说的差不多了,又道:「殿下,今日我得空跟卫承远聊了几句,他很愿意为殿下效力,改日我带他来东宫拜见,如何?」 「带他来东宫做什么?」太子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 傅成奚有些莫名,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卫承远不是早就定下来了人选么? 「殿下想换人?」 「不是要换人,只是不必将卫承远带到东宫来,有什么话带他到内阁来说就成。如今尚不知他为人如何,贸然出入东宫不太妥当,还是公事公办的好。」 傅成奚听着他一通凌然之辞,颇为无奈:「要是从前,你从早到晚都在内阁呆着,我自然把卫承远带去内阁,可你如今,有美在怀,每天一下朝就回东宫,我不把人往东宫带,还能往哪儿带。」 也不知道是从哪天起,从前早出晚归的太子,每日一下朝就回东宫。 若不是傅成奚提起,太子自己还有些意识不到。 「一直觉得你过得跟个和尚似的,没想到居然栽到徐幼宁这小姑娘手里,真是人不可貌相。」 因着傅成奚语带揶揄,他顿时恼怒道:「滚。」 这几句话说到太子的痛处,杵在这里可讨不着什么好,傅成奚不等太子再发火,一溜儿烟地跑出了承乾宫。 刚跑下台阶,正好撞见徐幼宁挽着月芽的手回来。 「傅大人。」 徐家的冤屈是傅成奚查清楚的,徐幼宁对傅成奚佩服得很。 「幼宁姑娘。」傅成奚收敛了笑意,朝着徐幼宁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如今这位徐姑娘在李深心中举足轻重,旁人或许看不明白,但傅成奚明白,他早晚得尊徐幼宁为主子。 「姑娘这一向身子可好?」傅成奚问道。 「多谢傅大人关心,早已无碍了。」 「微臣瞧着姑娘气色不错,如今天儿虽热,姑娘也得多出门走走才好。」傅成奚说着,忽然想到了什么,「七日后是我祖母七十大寿,侯府请了江南四大戏班斗戏,想是很精彩,姑娘想不想过去凑个热闹?」 「七十大寿,当真是可喜可贺。」 想啊,徐幼宁当然想去。 倒不是为了去凑热闹,只要出了东宫,便能顺便回一下莲花巷看看祖母。 傅成奚看着徐幼宁神情,会意地笑道:「那我给姑娘留一个好位置。」 「别,」徐幼宁想归想,这样的事她说了不算,「回头我看看能不能向殿下请旨。」 「请什么旨意啊,你想去,他还敢拦你不成。」傅成奚戏谑地说着,转身便离开了。 徐幼宁一头雾水。 感觉傅成奚误会什么了。 太子于她,一向是为所欲为,想热火就热火,想晾着就晾着。 她前两回回家,都是小心翼翼地去求来的。 要是没有发生马车上的事,徐幼宁还可以厚着脸皮去他跟前请旨,现在……还是算了吧。 徐幼宁怏怏走上台阶,径直进了自己的屋子,躺着去了。 第3章 ☆☆☆ 「主子,该用午膳了。」王吉上前道。 太子合上手中的书,似是随口问道:「先前成奚在外头跟她说了什么。」 王吉顿时疑惑,主子一直在书房里,怎么会知道傅大人跟幼宁姑娘说了话。 除非……主子一直站在窗前。 王吉止住遐思,迅速回道:「傅大人说七日后是侯府老太君七十大寿,侯府请了江南四大戏班斗戏,问姑娘有没有兴致去凑热闹。」 「她怎么说?」 「姑娘说这事她做不了主,得向殿下请旨。」 太子的手指不自觉地在书案上敲了起来。 如果她想去,她为什么不过来请旨呢?难道她觉得自己不会答应吗? 王吉看着主子陷入沉思,候了一会儿,小心问道:「主子,要传膳吗?」 太子抬起头,眼神捉摸不定:「她传膳了吗?」 「姑娘一向比主子这边传膳早,这会儿想必在吃着呢!」 太子站起身,径直朝徐幼宁的屋子走去,王吉不知他要做什么,赶忙跟了过去。 徐幼宁此刻正在用膳。 她的食单都是太医写给厨房的,每日呈上来的不一样,却大多口味清淡,素心为了让她开心,除了太医给的食单之外,每餐会请她点一道她喜欢的主菜。 今天中午徐幼宁加的是东坡肘子。 拿手撕了一大块肘子,刚吃了两口,太子进来了。 徐幼宁满手满脸都是油,觉得自己的模样蠢坏了。 太子径直坐到了她的身边。 素心机敏,飞快地给太子添了一副碗筷。 太子扫了一眼徐幼宁桌上的菜品,清汤寡水的,看着就没什么胃口,难怪她要啃肘子这种油腻之物。 「传膳吧。」太子道。 王吉领了旨,很快叫人把太子午膳呈了上来。 因着奉行剪裁,太子的午膳并不多,甚至菜品的数量不如徐幼宁的多,只有四冷四热,但每一道都是御厨烹制的精品。 今天中午呈上来的便有八宝鸭子、龙舟鳜鱼、珍珠鱼丸、彩玉排骨,徐幼宁一看,便两眼放光。 她拿着筷子,跃跃欲试。 太子察觉到她的模样,轻声道:「吃吧。」 佳肴当前,徐幼宁才不会客气推辞,更不想去细究太子怎么突然又跑过来了。 有菜不吃,只会饿着自己。 她先给自己舀了一粒珍珠鱼丸。 一入口,顿时觉得嘴巴都活了。 她就知道,厨房给她做菜是偷工减料的。不是说给她备的食材不好,而且给她做的菜都只放一点调料,吃着就没劲。 如此吃了两粒鱼丸,徐幼宁又把筷子伸向其他盘子。 太子看她吃得这样香,不禁觉得眼前的菜看着更好吃了。 等到吃过饭,王吉和素心发现,两人都比往常用得要多,待收拾完食案,便将屋里伺候的人都带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太子和徐幼宁了。 吃饭的时候,徐幼宁只在意菜合不合口,眼下坐在这里跟太子大眼对小眼,压根说不出什么。 倒是太子的喉结几番动了动,终究没有说出什么来。 瞥见徐幼宁的脸颊上挂了一粒饭,抬手想去替她抹掉那粒饭。 徐幼宁别过脸,避过他的手,自己拿帕子擦了嘴。 男人的脸色显而易见地难看了。 平生第一次想为一个女子擦脸,却被她避开了。 徐幼宁看见他沉了脸,却当做没有看见。 「殿下,我吃过饭就容易犯困。」 这已经算是徐幼宁下得最厉害的逐客令了,谁知太子装傻,恍若听不出这句话的言外之意,顺着她的话道:「如今这时节的确容易犯困。」 徐幼宁无法了。 这里是承乾宫,她总不能直接对他说「出去」。 徐幼宁先开口打破僵局,于是乎他觉得自己再说别的便是顺理成章。 想了一会儿,终于想出一个自觉可以说下去的话茬。 「上回你送到我书房那个桃子冰是怎么做的?」 因他装傻,徐幼宁也装傻,「上回是月芽在庄敬殿下府上学的,殿下若想知道,我传月芽过来回话。」 「不用了,」太子狠狠盯了徐幼宁一眼。 要是往常,徐幼宁怎么着都会碍于他的太子威仪委屈自己去迎合他,今日也不知她哪里来的气势,有胆子跟他作对。 徐幼宁想,其实不算作对啊,她只是愚笨,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罢了。 他不是也听不懂吗? 第4章 礼尚往来罢了。 徐幼宁就这么僵硬地坐着,不说话,也不看他。 「今日成奚过来,说七日后是侯府老太君的七十大寿,他托我问你要不要过去凑热闹。」太子道。 徐幼宁有些诧异,自己也不算什么人物,怎么傅大人跟太子说过之后,还要亲自跟自己说一遍。 难怪,傅大人说太子不会不同意,原来他们早就说过了。 太子这样说,徐幼宁反倒没那么想去了。 「以我的身份到侯府做客,恐怕不妥。」 太子冷笑:「谁敢瞧不起你还是怎么地?皇宫你都去了,皇后你也拜见过了,还有什么不妥?」 徐幼宁不说话了。 太子见她这模样,心里越发窝火,可念着她有孕在身,只得将火气忍耐下来,「你只是过去看戏,若是不想跟其他人说话,成奚会安排妥当的。」 徐幼宁还是不吭声。 侯府老太君大寿,既请了太子,宫里指不定也要去了,就算宫里没人过去,那京城的高门大户必然要上门,那就意味着她可能会遇到沈云贞。 徐幼宁跟她没仇,但两人尴尬的身份,越少碰见越好。 虽说去侯府做客,来回的路上可以抽空回莲花巷,但如今太子看她不顺眼,未必会同意她回家。 不过,只要她出了门,便有机会回家,为了见祖母,总要试试才好。 太子看着徐幼宁一直低着头不看他,正待发火,徐幼宁忽然抬头,始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多谢殿下和傅大人美意,那我就去侯府给老太君贺寿吧。。」 不知怎么地,看到她笑了,太子的心口窝的那些火突然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刚才故意装傻不让她午睡,心里也内疚起来。 「既然困了,早些歇着。」说着他便起身离开了站起身。 「殿下,」徐幼宁突然想起了什么,喊了一声。 太子回过头:「还有什么事?」 「殿下会去侯府吗?」徐幼宁问。如果太子不去,那她当天叫素心带自己回家,素心应当会答应的。 「最近政务繁忙,未必得空。」太子说完便离开了。 徐幼宁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颇不是滋味。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古人诚不欺也。 今儿太子进门起,脸色阴沉了好几回,想到这里,徐幼宁忽然发觉自己以前都想错了。 以前总觉得自己只要小心翼翼地揣摩他的心意做事,便可求得平安。如今她发觉,太子是心思真是她揣摩不出来的,怎么小心都没用,索性往后按自己的心意做事。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顿饭太子吃得憋闷,接下来的几日,太子都没有出现。 大黄果真养在了承乾宫的廊下,徐幼宁每回出门,都会给大黄喂些东西,有时候还牵着大黄到凤池边走一圈。 徐幼宁悠闲自在地过了七日,便到了傅老太君七十大寿的日子。 一大早,徐幼宁就起来梳妆打扮,精心打扮当然不是因为要去宴会上出风头,而是因为要回家见祖母。 她打扮得精神、漂亮,祖母见到才会安心。 素心见她兴致这样高,特意去传了几个专司妆扮的宫女过来,一个专门涂面,一个专门梳头,一个专门更衣。这三个宫女都是尚仪局为太子大婚精心挑选出来伺候太子妃的好手,只是因着太子婚事拖延,一直没能发挥专长。 宫里的人都是人精,徐幼宁虽然没有什么位份,但她如今独得太子殿下的恩宠,在承乾宫与太子同住,肚子里还怀着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哪里敢轻慢,自是十分尽心,恨不得将尚仪局所学全部施展出来。 待妆成,徐幼宁差点都不认识镜子里的自己了。 从前的她至多担得上一个小家碧玉,此刻的她赞一句仙姿玉色也不为过。 明明看起来还是自己,偏偏跟平常的她完全不同。 徐幼宁往左动了动,又往右动了动,既欢喜又疑惑。 刚才那个涂面的宫人在她脸上折腾许久,她还担心那个宫人描妆太浓。 可现在的她,好像压根没有涂过脂抹过粉一般。 镜子里的她,简直是冰肌玉骨,丽质天成。 「这真的是我吗?」 宫人笑道:「姑娘天生丽质,奴婢们只不过略施小计而已。」 另一人道:「这描妆法是慧贵妃娘娘想出来的,但求自然,不落痕迹。」 徐幼宁眼珠一转。 慧贵妃吗? 她可真厉害,居然还能想出这么厉害的描妆之法,难怪她能一直这么美。 心里虽说高兴,徐幼宁想想今天是要去侯府赴宴,不禁有些担心:「这样是不是太过了?」 第5章 素心道:「一点也不过,姑娘平时就是太随意了些,可恨我手笨,还天天给姑娘梳妆打扮的,往后我再不敢伺候姑娘梳妆了。」 徐幼宁觉得素心的手够巧了,但今日这么一比较,确实不算好的。 收拾停当,外头宫人来说马车已经备好了。 今日徐幼宁特意要了月芽同行。月芽一个人学了那么多天的规矩,嘴上没说委屈,肯定吃了不少苦头,正好带她回莲花巷跟从前的姐妹们叙叙旧。 走到承乾宫门口,便见王吉站在那里。 「王公公,今日殿下也要去傅大人家里贺寿吗?」徐幼宁顿时紧张起来。 王吉恭敬道:「殿下要先去内阁议事,不定去不去侯府。」 「那你觉得,他去的希望大不大?」 王吉对上徐幼宁满怀希望的眼神,只好道:「这个奴婢说不好,不过殿下跟傅大人情同手足,老太君对殿下来说也是值得尊敬的长辈,殿下但凡能去,一定会过去的。」 徐幼宁顿时泄了气。 这么说,他还是会去。罢了,罢了,只要不是跟他同坐一辆马车过去,已经算是不错了。 上一回坐马车的经历,她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王吉这会儿站在门口,莫不是太子也要出门了? 得了王吉的回话,徐幼宁生怕太子这会儿走出来,在廊下拍了拍大黄的脑袋,赶紧带着月芽和素心离开了。 王吉看着徐幼宁的背影,心里微微一叹,刚转过身,便看见太子面色不善地从书房出来。 「主子。」 「刚才她问你什么?」 「幼宁姑娘在问,主子今日会不会去侯府贺寿。」 「你怎么回的?」 「奴婢照实回的,主子要先去内阁,不一定能赶去侯府贺寿。」 「那她说什么了?」 王吉想了想,「幼宁姑娘没说什么,问过之后拍了拍大黄的脑袋就离开了。不过,幼宁姑娘听说主子不会去,看起来很是失落的样子。」 「失落?」太子不觉得徐幼宁会失落,听到这话顿时皱眉。 但王吉没有骗他的胆子。 于是他问:「如何失落法?」 「就垂下头,不说话了。」王吉仔细回想,「今儿一早,素心就传了尚仪局的宫人给姑娘打扮,奴婢瞧着可是真用心了。主子不去傅家,姑娘这一身的打扮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正所谓女为悦己者容。 照王吉所想,徐幼宁为了太子精心打扮了一早上,结果太子不去,自然失落。 「主子,您看……」 太子料王吉也没有欺瞒他的胆子。 「走吧,早些进宫,或许还赶得上傅家的戏开锣。」 ☆☆☆ 侯府离东宫不远。 徐幼宁乘着马车,没多一会儿便到了侯府。 傅家老夫人德高望重,又值七十大寿,侯府自然是大力操持。 还没到侯府,便听到外头鼓乐声喧天,徐幼宁挑起车帘,看到侯府沿街搭了棚子,发放寿果和福饼,百姓们自是喜笑颜开,争相贺寿。 没多时马车停下,素心先下了马车,不知在外头对着傅家的门房说了什么,徐幼宁等了片刻,素心方过来挑开车帘。 下了马车,徐幼宁首先看到是就是傅成奚。 再一看,周围的侯府下人都跪了一地。 「傅大人,这……」徐幼宁颇为不安。 傅成奚道:「东宫来的贵客,自然是要跪迎的,走,我带你进去。」 也是,别人跪的是东宫的马车,不是跪徐幼宁,离了这马车,凭徐幼宁这三个字,怕是连侯府的大门都进不了。 徐幼宁随着傅成奚进了侯府的大门,里头便有步撵候着了。 那天傅成奚说他会安排妥当,今日一瞧,徐幼宁更加觉得傅成奚可靠。 「傅大人,我现在就去拜见老太君吗?」徐幼宁问道。 傅成奚笑了笑:「你想去吗?这会儿那边人多着呢!」 说实话,徐幼宁不想去,但到了人家府上,哪有不去拜寿的道理。 「等会儿,我先带你去歇脚,等会儿祖母那边没人了,我再带你过去打个招呼。」 这样是最好的。 徐幼宁朝傅成奚投去感激的目光,又不安道:「傅大人,今日你家里来了这么多客,我是不是耽搁你的时间招呼其他的客人了。」 「你就是最要紧的客人,要是没把你招呼好,李深还不得杀了我啊。」 除了慧贵妃和燕渟,徐幼宁还是第一次听别人直呼太子的名字。 太子跟傅成奚,是真的好吧。 第6章 「傅大人……」徐幼宁觉得傅成奚对她有些误会。 她在太子心里不算什么,听傅成奚说的好像太子多在意她似地。 不过,话一开口,徐幼宁又不想说了。 傅大人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她何必去纠正。 步撵行到了一处水榭,这里算是侯府最清幽的地方,几乎闻不到鼓乐声。 傅成奚将她安顿好之后便自去前院忙碌了。 徐幼宁坐在水榭中,有锦衣婢女上了茶点,枯坐一会儿也是无聊,婢女又给她呈了鱼食过来。 她倚在栏杆上,一下一下的喂着鱼。 鱼儿摆着尾巴,从池子的四面八方划水而来,聚集到徐幼宁跟前。 喂鱼谈不上多么有趣,多少能打发下时间。 砰—— 不知道从哪里飞过来一块小石子,正打在徐幼宁前方的池子里,溅起不小的水花,也吓得鱼群四散奔逃。 徐幼宁抬头,便见燕渟一袭紫衣站在池子的对岸,正望着她笑。 燕渟笑,她也想笑。 徐幼宁站起身,想朝燕渟那边走去,倒是燕渟走得飞快,几下就从木栈道走到水榭这边来了。 素心蹙眉,低声对徐幼宁道:「姑娘,梁王殿下毕竟是外男……」 谁知燕渟耳力极强,听到了素心的话,冷冷说道:「什么外男?本王可是当着皇后娘娘和你家主子的面说了要认幼宁当妹妹,若是不服,自去找你的主子去。」 「素心,这是真的,那天不止皇后娘娘和殿下在,慧贵妃娘娘和宜妃娘娘都在的,我只跟梁王殿下说会儿话,不打紧的。」 徐幼宁说完,伸手从旁边给燕渟拉了一把椅子。 燕渟毫不推辞地坐下,替徐幼宁端起了鱼食。 「知道那是什么鱼吗?」 「锦鲤?样子跟东宫里养的差不多,不过东宫里养的是金色的,这是红色的。」 「嗯,是锦鲤,」燕渟点头,「东宫里的是金锦鲤,要稀罕一点。不过,我那里还有更稀罕的,你要是喜欢喂鱼,改日我给你送一对去。」 「不用那么麻烦,我平时就是随便喂喂,也不懂鱼的品种,给我好的,那便是糟蹋了。」 「给你用,怎么能叫糟蹋?」 徐幼宁被燕渟的话弄得不好意思了,但不管怎么说,被燕渟这样哄着,的确很开心。 「你跟傅大人也很熟悉吗?」徐幼宁问。 燕渟意味深长地笑道:「不熟,我就喜欢凑热闹,哪里热闹就去哪儿,你呢?」 徐幼宁不觉得燕渟是喜欢凑热闹的,见燕渟眸光含笑地望着自己,她忽然明白,是因为自己过来了,所以燕渟才过来的。 「你今天打扮得很用心。」燕渟道。 他扬起下巴,自上而下将徐幼宁打量了一遍。 若是旁人用这样的眼神审视徐幼宁,徐幼宁必然觉得不舒服,但是燕渟这样看她,她没有丝毫的不适,反而一脸自得地望着燕渟:「好看吗?」 「好看,」燕渟认真地点头,「今日要出门,所以特意打扮了?」 徐幼宁歪着脑袋笑了笑,「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我是因为今天出门从特意打扮,不过不是为了到侯府出风头,只是想着回去的路上到家里看看,所以叫人帮我打扮了一下,不过我也没想到她们能把我拾掇得这么好,我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你认识的,原本就不是真正的自己。燕渟在心底默默念叨着,眸光一动,又问:「徐家人待你还不错?」 他对徐家的人没什么好印象。 虽然太子用了下三滥的计策,但徐家的人这么痛快就把幼宁交出去,能是什么好人? 「总是家人嘛,」徐幼宁道,「我回去是去看祖母的。上回见她身子很差,想看看她如今养好了没。」 徐幼宁淡淡几句话,燕渟倒是听出了些名堂。 徐家上下,只有祖母是真心待她的。 「幼宁,跟我说说你家里的事吧。」 「啊?」 徐幼宁正想问燕渟为何想问这个,旁边突然传来傅成奚的声音。 「燕渟,你在这里做什么?」 在徐幼宁印象中,傅成奚一向是知书达理、温润如玉的,没想到面对燕渟,他变得如此杀气腾腾。 也不等徐幼宁说什么,他径直走过来,挡在了徐幼宁的前面。 「傅大人真是大惊小怪,本王在这里陪自己的妹子说几句家常罢了。」相较于傅成奚的激动,燕渟一派风轻云淡。 傅成奚冷笑:「什么妹子,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你配吗?是男人就走堂堂正正的路,别一天到晚在女人身上动歪脑子。」 第7章 「你这话什么意思?看不起女人么?傅大人,别怪我没提醒你,每一个看不起女人的人,下场都很惨淡。」 傅成奚不愿意听燕渟说话,转过身对徐幼宁道:「幼宁姑娘,我们走。」 徐幼宁不知道傅成奚为何如此生气,只是今日是来给侯府老太君拜寿,不好闹出什么动静。 她朝燕渟点了一下头,跟着傅成奚离开了水榭。 走了一阵,待看不到水榭了,傅成奚才顿住脚步:「幼宁姑娘,燕渟此人阴险狡诈,最善花言巧语,他说的话,你一个字都不能信。」 这么严重吗? 徐幼宁心下觉得傅成奚是个好人,但他这样说燕渟,徐幼宁觉得有失偏颇。 只是她与傅成奚不太熟悉,不好与他分辩。 「他没跟我说什么,只是唠了几句家常。」 「这就是他的可怕之处,在不知不觉中让你对他放松警惕,觉得他是个好人。」傅成奚振振有词,「我在大理寺呆了这么久,像他这样的伪君子,骗得了你们,骗不了我。」 你们? 除了自己,还有人被骗吗? 傅成奚越说越气愤,徐幼宁知道自己说不过他,闭口不谈燕渟的事。 「傅大人,我们现在去给老太君请安吗?」 傅成奚舒了口气,脸色缓和了一些,「祖母这会儿回屋歇息去了,我带你过去吧。」 「好。」 这正合徐幼宁的心意。 老太太的院子离水榭不远,沿着石径走了一会儿便到。 守在门口的婆子见是傅成奚,也不进去通传,径直将他们让了进去。 这院子十分幽静清雅,院墙是一圈竹篱笆,篱笆上挂着一排鸟笼,廊下还有一只八哥,一望见他们走进来,便大叫着「成奚小子来了,成奚小子来了」。 徐幼宁忍不住笑:「这只小鸟真聪明。」 「比起你们的大黄还差一点。」 大黄? 那确实是大黄更聪明。 不过,什么是「我们」的大黄,大黄是太子的狗,跟她没什么关系。 正想解释,正屋里走出来一个老太太,朝傅成奚福了一福,「老太君正喝茶呢,小主和公子里头请吧。」 徐幼宁心下坦然。 傅成奚当真安排得很妥当,老太君这边都已经知道徐幼宁要过来请安了。 进了屋子,便有一股檀香扑鼻而来,令人神清气爽。 「祖母,幼宁姑娘到了。」 老太君身穿诰命夫人的吉服,看着既庄重又沉重,她老人家保养得宜,说是七十大寿了,说是六十也不为过。 「幼宁恭贺老太君七十高寿,愿老太君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小主不必多礼,太子殿下跟成奚自幼一块儿长大,你到了侯府也如在自家一般,随意些就好。」傅老太君的声音沉稳慈祥,跟徐老太太的声音有些相似。 徐幼宁听着,不禁觉得亲近了几分。 「多谢老太君。」 徐幼宁落座之后,素心奉上了东宫事先备好的礼物。 「殿下今日要在宫中处理政务,不知几时能够出宫,殿下说,若是今日没来,改日来侯府给太君亲自贺寿。」 傅老太君笑道:「都是自家人,常来常往的,今日不来也没有什么。」 一时间,傅老太君又问了些幼宁日常起居的事,叮嘱她在孕期应当如何饮食如何降息。 坐着说了会儿话,外头便有人进来了,提醒老太君去前堂接受众人的恭贺,准备开席。 依着傅成奚原来的设想,是让徐幼宁再回水榭用膳,等到戏台开锣再过去听戏。 但燕渟今日不请自来,若把徐幼宁留在水榭,他肯定还会缠着徐幼宁。 「幼宁姑娘,今日既然来了,就去前头凑个热闹吃个宴席吧。」 「傅大人不必客气,叫我幼宁就是。」 「也好,我们往前头去吧。」 客随主便,傅成奚这样安排,徐幼宁没有异议,跟着傅成奚到了前院的宴席之处。 男宾和女宾都是分开的,傅成奚领着大肚子的徐幼宁过去,自然立刻便引起了在场众人的注意,而徐幼宁也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沈云贞看到徐幼宁,眸光明显地沉了下来。 徐幼宁跟着傅成奚身后,由着傅成奚给她安排位置。 侯府老太君过寿,沈云贞上门做客理所应当,倒是她……像个不速之客。 傅成奚把徐幼宁安置在了角落的一桌,同坐的都是傅家的姑娘们,对傅成奚这位兄长拜服得很,傅成奚简单介绍了徐幼宁的身份,个个都跟徐幼宁亲近起来。 第8章 略坐了一会儿,宴席便开始了。 徐幼宁在东宫虽是锦衣玉食,但平素膳食偏清淡,这会儿在外头吃宴席,重口重味的自是觉得好吃,当下大快朵颐起来。 待宴席散过,侯府下人便指引着宾客们往戏台那边去。 徐幼宁身子不便,刻意等大部分人都过去了,方才慢悠悠地起身,刚走了两步,便有人站在了自己跟前。 「承远哥哥?」徐幼宁初时吓了一跳,旋即回过神来。 如今卫承远高中进士,又被太子选为幕僚,自然跟傅成奚熟悉,登门为老太君贺寿。 「你……你也到侯府做客吗?」卫承远诧异地问。 「是啊。」徐幼宁只能含糊地应道。 「幼宁,怎么了?」傅成奚因不放心,正巧走过来,看到徐幼宁跟卫承远站在一起,便问,「你们认识?」 徐幼宁点头,朝傅成奚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 傅成奚会意,便道:「卫兄,幼宁身子不便,我先送她去戏台那边,过会儿再来招呼你。」 「好,好,」卫承远结结巴巴地应着,一双眼睛全落在徐幼宁身上。 徐幼宁不敢看他,跟着傅成奚飞快地往戏台那边走去。 待走出了一段,傅成奚问道;「你跟他怎么认识的?」 「徐家跟卫家是世交,我……我跟承远……我跟卫公子是定过亲的。」 傅成奚猛然一怔。 徐幼宁进东宫的事,傅成奚是插过一脚的,不过他仅仅参与了徐启平的案子,其他并未过问。 「那你跟他退亲了吗?」 徐幼宁点头,「我进东宫之后,就退亲了。」 傅成奚挑了挑眉,觉得这事变得复杂了。 可惜便是他有心帮忙,也理不清这千丝万缕的关系。 刚才卫承远怔怔盯着徐幼宁的眼神,分明对徐幼宁还有情意。 也不知道李深知不知道卫承远的事。 应当是知道的,要不然自己几回跟李深提起要带卫承远去东宫议事,李深都一口回绝。 李深既然介意卫承远的存在,为什么又要答应让卫承远做幕僚呢? 傅成奚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果然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徐幼宁和傅成奚自此无言,好在戏台不远,没多时便走到了。 侯府原是没有戏台的,因着侯府宽敞,赶着老太君大寿便新搭了一座台子。 傅成奚给徐幼宁预留的是老太君旁边的一张桌子,位置极好。 徐幼宁久闻江南四大戏班的盛名,眼看着戏将开场,暂时把方才的烦恼丢到了一边,专心致志地等着开戏。 傅成奚安顿好徐幼宁,折身往刚才遇到卫承远的地方走去。 远远地,便见卫承远站在原地,目光有些飘忽。 「卫兄,戏班马上要开唱了,你怎么还不过去?」 卫承远见是他,强打着精神苦笑道:「傅兄,我家里还有些事,这就要告辞了。」 「幼宁刚才都告诉我了。」 「她……她告诉你什么了?」 「她告诉我,你们定过亲,当然,也退了亲。」 卫承远的拳头渐渐捏紧,片刻后,突然没了力气。 「我一直在想幼宁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她每天要面对什么样的人,今日……今日见到傅兄,我安心了,也死心了。」 原来,带走幼宁的人是傅成奚。 难怪可以轻而易举地为徐伯父平反。 大理寺卿傅成奚的本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他护着幼宁,幼宁会过得很好。 刚才见幼宁跟傅成奚站在一起,当真是男才女貌,一对璧人。 「傅兄,幼宁是一个单纯的姑娘,我知道她只是你的一个妾,可你既然要了她,请一定照顾好她。」 傅成奚正欲说话,余光瞥见卫承远身后的来人。 「殿下。」 卫承远回过头,果然见一袭朝服的太子站在他的身后。 太子的目光在卫承远和傅成奚的身上走了个来回,不咸不淡道:「都杵在这里做什么?」 卫承远低着头:「微臣家中有事,正在向傅大人告辞。」 「既然有事,赶紧回吧。」 「谢殿下。」卫承远说完便匆匆离开。 太子冷冷道:「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有点误会,卫承远以为幼宁是我的妾室。」 「所以呢?他哭成这样,是心甘情愿输给你?」 傅成奚总觉得太子这句话意味深长,似乎另有含义。 他只得道:「我还来不及解释,你就过来了。不过,你若想用他,任由他误会下去,也好。」 第9章 「不必,我要娶谁,用不着遮遮掩掩。下回见到卫承远,你尽可告诉他,徐幼宁是我的女人。」 太子说完,也不搭理傅成奚,自己往戏台那边走去。 傅成奚无端受一顿吼,见王吉落后几步,悄悄把他拉到一旁:「这是怎么了?」 王吉低声道:「跟幼宁姑娘闹了几天别扭,在气头上呢!早上出门刚好一点,这又遇到卫承远,真是……」他不敢久留,丢下这句话便匆匆追上去了。 李深在吃醋? 傅成奚哈哈笑了起来,有意思,真有意思。 他忽然想起沈云贞也在侯府,今儿这戏台看来是真的会热闹。 不过,这里毕竟是傅家的地界,可不能叫他们闹起来了,傅成奚想到这里,赶忙朝戏台赶去。 这会儿已经开过锣了,凤仙班唱得第一场,演的是《蟠桃宴》。 戏台上,众仙齐向王母道贺,戏台上,太子正在向傅老太君贺寿。 太子一到,傅老太君自是邀请他同坐主桌看戏。 傅成奚正好过去,揶揄道:「要不去旁边,我看幼宁那一桌位置还多。」 太子正要应允,一旁的侯夫人道:「成奚,你胡说什么。殿下来,自然要坐主桌,前院还有些事务要我去打理,方才云贞同我说她那个位置看不得戏台全貌,我去把她叫过来。」 傅成奚跟太子要好,侯夫人自然跟慧贵妃走得近,知道沈云贞是慧贵妃相中的儿媳妇。今日难得太子和沈云贞都在,自然竭力撮合,好叫两个年轻人亲近亲近。 这个安排自是无可挑剔,傅成奚点头:「也好,把沈姑娘请过来一块儿跟祖母说说话吧。」 徐幼宁独自坐旁边的桌子,因太子到来,忍不住朝旁边瞥了一眼,正好看到沈云贞走过去,与太子同坐。 沈云贞今日的妆容娇艳婉丽,一身缕金百蝶穿花锦衣尽显明艳之姿,落落大方,端庄秀丽,将戏台下一众娇怯稚气的少女比了下去。 她似感受到徐幼宁的打量,柳叶眉轻轻一挑,朝徐幼宁投过来一抹不善的目光。 徐幼宁赶紧转过头,继续专注跟前的蜜饯。 侯府厨子的手艺当然比不过东宫御厨,但同一道菜,不同的人做便是不同的味道。 侯府的点心,徐幼宁吃着新鲜。 她这边吃着,旁边的主桌亦热热闹闹的,坐得满满当当,正当中是傅老太君和太子,两侧有傅成奚和有沈云贞。 因着戏台上吵闹,徐幼宁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那一桌人脸上都挂着笑,一直在说话。 到底在说什么,怎么一直笑一直笑的。 平常在东宫,太子可都是板着脸。 徐幼宁老是提醒自己别去看他们,可就是忍不住。 吃完一碟子蜜饯,又想偷偷瞥一眼,这一回没看到那一桌人,只瞥到了艳艳紫衣的一角。 仰起头,便见燕渟笑嘻嘻地看着她。 「别老是盯着别人看,要不然,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徐幼宁被抓了现行,顿时低下头。 燕渟顺势坐了下来,挡住了徐幼宁的目光,正好把太子挡住了。 「你怎么来了?」徐幼宁埋下头,飞快地抓了一把糖蜜糕在手里,假装自己在吃东西。 「傻子,在我跟前,你不用装。」 徐幼宁撅了撅嘴,心里却很享受燕渟的亲昵。 不管怎么样,被燕渟抓包的确好过被其他人抓包。 也不知道有没有别人看到自己去盯主桌了,要是叫太子知道,当真是丢死人。 「你怎么过来了?等下傅大人又会过来跟你吵。」徐幼宁小声道。 「本王在这里听戏,碰巧这里有座,坐下怎么了?」燕渟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再说了,先前在水榭,我是让着他,不是怕他,对我而言,他只是一个手下败将罢了。我要是跟他吵架,保管他今天就想自杀。」 徐幼宁一下就被逗笑了:「手下败将?难道你破案比傅大人还厉害吗?」 「破案,我不懂,我说的是情场。」 「情场?」 燕渟游走于庄敬庄和两位公主之中,看起来的确是位情场老手。 他说傅大人在情场是他的手下败将吗? 那到底是哪位公主呢? 徐幼宁的好奇心一下就叫他给勾起来了:「燕渟,傅大人喜欢的人是谁啊?」 燕渟拿了一块莲蓉糕,塞进徐幼宁的嘴里:「小姑娘家的,不可以太八卦。」 八卦? 这又是什么北梁的方言吗? 徐幼宁不高兴了,明明是他先挑起的:「是你说话只说一半,还怪我。」 第10章 燕渟道:「好,怪我。」 虽然服了软,到底没有告诉徐幼宁傅成奚的意中人是谁。 「幼宁,刚才你跟我说话的时候,眼睛已经往李深那边瞟了三次了。」 「你胡说,我是看你。」 燕渟托着下巴,看向徐幼宁,「那我现在给你个机会,好好看看我。」 徐幼宁不全是嘴硬。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往李深那边看了三次。 燕渟这么一说,她又想起来,似乎是朝那边看了几眼,但她并不是刻意想看,只是因为燕渟坐在那一方,望向燕渟的时候顺便看上一眼。 她正琢磨该如何狡辩时,又听着燕渟轻言细语地叹道:「没想到你已经如此在意他了。」 「我没有。」徐幼宁斩钉截铁道。 「是吗?」燕渟的眸光看起来有些悲伤。 徐幼宁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但她能感觉到,燕渟并不是在拈酸吃醋,而是真的很悲伤,为她悲伤。 徐幼宁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燕渟自己闷了一会儿,似自言自语:「其实我早应该料到的。」 「料到什么?」徐幼宁忍不住追问。 燕渟抬起头,笑容颇有些无奈:「幼宁,我只是在想,你的生活太简单了,除了李深就是李深,根本没得选,如果有一天你能走出东宫,见识了外面的天地,到那个时候你才能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不一样的选择? 徐幼宁不太明白燕渟最后一句话,但前面的她听懂了。 燕渟的意思,是因为她天天对着太子,没什么见识,才会对太子那么在意吗? 「爹爹跟我说过,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可惜,我脑子笨,只看过一点点的书。」 「你不笨,只是没有人好好教你。你看庄敬公主,是不是觉得她很聪明?」 「当然啊。」 庄敬公主又美又飒,还能帮助太子批阅奏折,当真是女中豪杰。 燕渟道:「那是因为她生来是公主,自幼有专人教导六艺,知书识礼,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如果你生来也是如此,绝不会比她差。」 「怎么会呢?我家里人也教过我读书的,是我真的笨。」 「学得慢未必就是你笨,也有可能是教的人不会教。」 徐幼宁忍不住笑了:「燕渟,你可真会安慰人。」 「我不是安慰,我是实话实话。」燕渟望着徐幼宁,正色道,「幼宁,你有没有想过去外面看看。」 「外面是哪里?」 「东宫之外,京城之外,南唐之外。」 徐幼宁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离开东宫,她确实想过。等到她生完孩子,对慧贵妃和太子没用了,她从东宫全身而退,守着祖母过后半辈子的日子。 离开京城,她去过京城郊外的祖宅,那边景色秀丽,人烟稀少,跟繁华的京城很不一样。 离开南唐……她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南唐。南唐之外会是什么样子的呢?她听说北梁有一片广褒的草原,听说波斯国的女人在大街上都会露出肚子,也听说过南洋有许许多多的奇珍异宝。 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去那些地方。 「幼宁,你想去瞧瞧吗?」 「怎么去啊?」徐幼宁不解地问。 燕渟道:「现在我们不是在谈怎么去的问题,而是在谈你想不想去的问题。」 顿了顿,燕渟又道:「我换个方法问你,如果老天爷让你选择,你是愿意留在东宫给李深做妾,一辈子在他的后院里生儿育女,还是愿意走出去,去见识天底下那些不一样的人,见识那些不一样的风景?」 徐幼宁愣住了。 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有想过。 对她现在的处境而言,如果太子喜欢她,愿意对她好,那她自然是乐意留在东宫的。 要不然,她一个破了身的姑娘,将来出去,还能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但是燕渟说,要她不要考虑能不能的问题,只考虑愿不愿意的问题。 「我不知道,」徐幼宁叹了口气,「如果离开京城,我该怎么过活呢?我没什么本事,也没什么积蓄,只怕没走多远,就饿死在路上了。」 燕渟略微颔首,没有再逼问她。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今日幼宁愿意顺着他的话去想,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假以时日,他慢慢地将一些现代女性的想法灌输给幼宁,相信她的想法也会一点一点的改变。 毕竟,谁能拒绝对自由的向往呢? 「幼宁,我叫人给你换一些点心。」傅成奚阴沉着一张脸走了过来,径直站到了徐幼宁和燕渟的中间。 第11章 不过正如燕渟所言,这里大庭广众的,傅成奚不能把他怎么样。 「傅大人,不必麻烦了,我已经吃饱了,正想回东宫!」今天的事乱七八糟的,徐幼宁早就没有看戏的心情了。 「要回去了吗?」傅成奚道,「那我去回禀殿下。」 「不用,」徐幼宁急忙出言阻止。太子跟沈云贞正相谈甚欢,去告诉他自己要回东宫算怎么回事,人家沈云贞指不定还觉得自己在拿乔,「傅大人,我跟殿下本来就不是一路来的,你去忙吧,不用我招呼我。」 傅成奚听她这样说,不好再劝,狠狠瞪了燕渟一眼,便回主桌去了。 「要回去了?」燕渟问。 「不,我要去一趟净房。」徐幼宁压低了声音。 徐幼宁坐在这里,一直跟燕渟说着话,戏没看到多少,茶水喝了不少,这会儿想去净房。 她自己都搞不清楚,为什么当着燕渟的脸,能这样没脸没皮的,什么话都敢说。 燕渟闻言,只是笑道:「快去吧,别憋着。」 徐幼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果然,燕渟是与众不同的。 她跟他说这样没羞的话,燕渟还能回一句更没羞的话。 她站起身,正想起净房,鬼使神差的又朝着太子那边望了一眼。 太子正同沈云贞说着什么,沈云贞认真听着,垂眸浅笑。 真是郎才女貌。徐幼宁有些怅然,然而太子忽然扭了头,正好对上了徐幼宁的眸光。 徐幼宁赶紧收回目光,跟做贼似的,拉着月芽的手飞也似地逃离了戏台。 跑远了,稍稍松了口气,便询问了路边的婢女,往净房去了。 然而出了净房,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承远哥哥,好巧。」徐幼宁结结巴巴道。 话虽这样说,但徐幼宁知道绝对不是凑巧。 方才询问的时候,侯府下人说得清楚,这边的净房是女宾用的。卫承远走到这边来,一定不是凑巧。 卫承远怔怔看着徐幼宁。 徐幼宁比从前做姑娘的时候圆润了许多,但也好看了许多。 尤其今日,也不知道是她的衣裳选得好,还是她的发髻梳得好,虽然小腹隆起,脸庞却比从前鲜活灵动许多,宛如一个小仙女。 「幼宁,你别怕,我看着你只带了月芽过来,才跟着你过来的。」 徐幼宁吃了一惊,卫承远居然一直在等自己吗? 可是,面对卫承远,她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说什么。 月芽见卫承远这样拦着徐幼宁的路,只好低声道:「姑娘,我在前头等你。」 不是真的等,只是去前头看看,万一有人过来了,好把徐幼宁拉走。 还是卫承远先开口:「傅大人,他待你很好吧?」 虽然卫承远与傅成奚结识的时间不长,但他知道傅成奚是一位真君子,也是一位真能人。 徐幼宁不忍心去看卫承远的眼睛。 「嗯,傅大人是个好人。」徐幼宁顺着他的话应道。 她不应该骗卫承远,但是卫承远已经被太子选为了东宫幕僚,如果他知道自己怀的是太子的孩子,肯定无法静心做事,大好的前程也会葬送。 「可是,你终究只是他的妾室,他如今疼你,将来有了妻子,你又该如何?」 徐幼宁笑道:「将来的事,将来再说,我这样的出身和门楣,能给他做妾已经是高攀了。」 「不,」卫承远痛苦道,「幼宁,你不要这样看轻自己。」 「卫公子,我很感激你的关心,」徐幼宁刻意不再如从前一般唤他,以保持距离,「我还得去前头看戏呐,要是一直不回去,会惹老太君不高兴。」 徐幼宁想快步绕过他走出这座小园子,却被卫承远一把拉住。 「幼宁。」卫承远的眼睛里全是落寞,看得令人心疼。 他们俩十年的情意,对徐幼宁来说何尝是能轻易割舍的? 只是如今两人走到这步境地,是否心疼已经不重要了。 「你真的甘心给人做妾吗?」 「承远哥哥,我家里的事,你都知道的,木已成舟,我怎么想根本不重要……」 「重要。」卫承远将徐幼宁的手握得更紧,「幼宁,只要你愿意,我可以娶你。」 「你胡说什么?」徐幼宁大吃一惊,没想到卫承远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你苦读这么多年,如今中了进士,应当琢磨琢磨如何上进。我跟你已经退婚了,往后你别在我身上花心思,正经娶个好姑娘,去过你的日子。」 「幼宁,除了你,我谁都不娶。」 「可是,」徐幼宁的心被拧得很紧,但她必须硬下心肠,「可是,我不是非你不可。」 第12章 卫承远的眸光突然就有些散了。 「你……你是说……」 徐幼宁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和,甚至挤出了一抹笑,「我是说,我很喜欢现在的日子。从前我在家里过得什么日子,你应该很清楚,你看看我现在,锦衣玉食住在朱门绣户里不说,老太君也疼我,今儿她寿宴,还叫我坐她旁边看戏。过去的事,我已经不想了,承远哥哥,往后你也别想了。」 因为徐幼宁的这番话,卫承远如同遭受的当头棒喝一般,呆若木鸡地愣在原地。 趁着这空档,徐幼宁飞快地往前走去,可是还没出小院子,便有一个人挡在了门口。 太子脸色阴沉,一双眼神似利剑一般落在徐幼宁身上,仿佛这一眼看过来便能将她刺穿。 徐幼宁不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个个的,全都挤到这净房前头来了。 怎么办?还怎么办? 「卫兄,你怎么在这里?是不是迷路了?」还好,傅成奚的声音适时响起,徐幼宁朝傅成奚投去感激的一眼。 傅成奚快步走进小院,什么话也不多说,扯着卫承远的肩膀便将他迅速带离了。 小院子里只剩下太子和徐幼宁。 他不说话,徐幼宁心里盼着他能说些什么。 他就站在徐幼宁的跟前,似一堵墙一般挡住她的去路。 「殿下,我、我想回东宫了。」 太子的眸光越发沉重,「为什么不告诉他?」 徐幼宁有些不明白他的话。 「殿下说的是卫公子吗?」 太子冷笑,「不然呢?除了他,你还私会过别的男子?」 这话说得极为难听,徐幼宁知道他已经动怒,只是她自认自己并没有做出什么对不起的他的事,因此并不觉得气短。 「我没有私会任何人。」 「呵,这么说,你是偶然碰到他了?」 「是。」 「在女宾客的净房前头都能遇到他,当真是缘分不浅。」 徐幼宁从来不知道,太子说话会这样刻薄。 卫承远是特意到这里来堵她的,偏生她不能这么说,若是说了,太子必然会将这笔账记在卫承远的身上。 「我也不知道,怎么在这里遇到了。」 太子不屑地「哼」了一声,「这事且放着,你先回答我,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的我的女人。」 徐幼宁原以为他会揪着自己私会男子的事变着法羞辱她,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她下意识道:「是他误会了,以为我是傅大人的妾室。」 「我问的便是,你为何不解释?」太子的语气越发的狠厉。 「因为我不想跟他说话,所以懒得解释。」 「呵,你觉得我会相信?」 徐幼宁被他逼问得快哭了。 还没等她回应,太子继续道:「对你而言,做我的女人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吗?」 徐幼宁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许许多多的委屈在刹那间涌了上来。 「对你来说,我是你的女人,不就是难以启齿的事吗?」 她怀着他的孩子,可她不是他的什么人。 太子看着徐幼宁,眸子里像是燃着一团火。最初是一点星星之火,渐渐的,火势愈演愈烈,几乎要将徐幼宁烧成一团灰。。 他忽然捏住了徐幼宁的手腕,攥着她往外走。 他身量高出徐幼宁很多,步子自是比徐幼宁大上许多。徐幼宁被他攥着走,压根跟不上他的脚步。 「你要做什么?」徐幼宁几乎上气不接下气。 「你不是嫌自己见不得光吗?今日侯府人多,如你所愿,带你过去见一见光。」 见光? 徐幼宁被太子提拽着朝戏台那边走去,心里越发慌乱。 她不知道太子要做什么,可是戏台那边有傅老太君,有沈云贞,有京城里最神气的皇亲国戚,不管太子要带她过去怎么见光,在今天这种场合都是不合适的。 「你放开我,我不去!」徐幼宁大声喊道。 太子对她的呼喊置若罔闻,反而加快了步伐。 徐幼宁的手腕被他攥疼了,逼急了,只能去捶他的手臂,可她的力气对他而言,只是挠痒痒罢了,根本无法令他停下来。 「李深,你快放开我!」徐幼宁大喊着他的名字。 他稍稍垂眸,朝徐幼宁投去一个眼神。 徐幼宁不知他什么意思,就在她绞尽脑汁想要如何阻止他的时候,脚尖不小心踢到了石板边上,撞得她生疼。 这一撞,便没法子跟上太子的脚步,整个人朝前扑去。 第13章 因她的手腕被太子攥着,上身已经被他拉扯着,膝盖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太子见她摔了,顿时怒道:「徐幼宁,你怎么这么蠢,连路都不会走。」 徐幼宁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 她跟不上他的脚步,她也回答不了他的盘问。 太子扶她站了起来,见她的腿打颤,便撩了她的裙摆,这才见她两边膝盖都被石板路磕破了皮。 正欲询问,旁边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 「幼宁怎么了?」 太子抬起头,见燕渟站在那边,脸色愈发阴沉。 「与你无关。」 丢下这句话,他便将徐幼宁抱了起来。 侯夫人正好从旁边经过,见状赶忙询问:「殿下,这是怎么了?」 「她摔倒了,备间屋子,叫府医过来。」 「殿下请随我过来。」侯夫人自然晓得徐幼宁的肚子干系重大,如今她摔在了侯府,万一有什么差池侯府无法交代,立马指挥下人腾出一间最好的屋子来。 太子抱着徐幼宁进了屋,将她安置在榻上。 夏衫太薄了,虽然是隔着裙子磕在石板上,仍是把她两边膝盖都磕破了。 看着她红红的膝盖,太子心中五味杂陈。 「除了膝盖,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徐幼宁摇头。 除了膝盖火辣辣地疼痛着,别的地方都没有什么感觉。 太子拿出帕子,想替她擦去渐渐渗出的血珠,又怕自己动作太大,反而弄疼她,想了想,还是不敢擅动,反手去替她擦眼泪。 「徐幼宁,你怎么这么蠢?」 「摔一跤不是很好吗?」徐幼宁吸了吸鼻子。 如果她没有摔倒,他必然还在发火,此刻恐怕她已经被她拖到了戏台,不知道闹出什么样的乱子出来。 「闭嘴。」 徐幼宁乖乖闭了嘴。 「徐幼宁,你到底……」 徐幼宁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今日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再多说几句也没什么。 对上徐幼宁的目光,太子原本想说的话如鲠在喉。 沉默了一下,他转过身,想给徐幼宁倒了一杯茶。 王吉站在外头,见他提起茶壶,忙进来道:「殿下,交给奴婢来吧。」 太子没有将茶壶交给王吉,径自倒了半杯茶,端到徐幼宁跟前。 徐幼宁有些惊讶。 他这个人,平常自己喝水都是王吉倒的,这会儿王吉要倒茶,他反倒不让。 「不想喝?」见徐幼宁不接茶杯,太子皱起眉头。 他的语气还是那么冷硬,徐幼宁心里委屈死了。 她在他跟前,如尘埃,如蝼蚁,只能等着他偶尔施舍出一些好来。 也不知道是哪里突然涌起来一些勇气。 她抱着膝盖,将眼睛看向别处:「殿下的美意,我心领了。」 太子碰了软钉子,当然是不爽,但徐幼宁已经受了伤,他只能耐着性子端着茶杯坐到徐幼宁身边:「是不渴,还是不想喝?」 「都不想。」 徐幼宁把话说到这份上,太子只能将茶杯放下。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太子忽然伸手,将徐幼宁往身边的拉扯了些。 徐幼宁被迫面向着他。 他的脸是很好看的,玉质的肤色,高挺的鼻梁,目若朗星,宇颜英振。尤其是他的下巴生得好,下颌线挑不出一点毛病,即使从徐幼宁的角度仰望上去,亦干脆利落一气呵成。 「生气了?」太子问。 生气? 徐幼宁没有生气,但她确实很委屈。 「不敢。」面对他,到底还是胆怯的。 「那就是生气了。」太子道,「刚才的事是我太粗鲁了,我承认。」 这算什么,算是在跟她道歉吗? 对普通人而言,这样的话根本不算道歉,甚至像是开脱,可对太子而言,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极大的让步了。 徐幼宁依旧不吭声。 太子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憋得又窝起了了火,可又不敢再拿狠话说她,索性捏起她的下巴,衔住了她的薄唇。 这一吻是带着他的火气的,自然来势汹汹,徐幼宁推不动他,只得狠狠在他的胳膊上攥了一把。 他被掐得吃痛,闷闷哼了一声,却将她搂得更紧。 「主子,侯府的府医到了。」王吉在外头低声道。 太子这才松开了徐幼宁,头也不回道:「进来。」 第14章 然而进来的不止是府医,还有侯夫人和傅成奚。 傅成奚面带揶揄,侯夫人偷偷审视,徐幼宁对上侯夫人的目光,便知刚才的一幕定然被侯夫人和傅成奚看见了。 「殿下,你坐在那里,府医可没法给幼宁诊脉。」傅成奚的眼神意味深长。 太子狠狠瞪他一眼,站了起来,将位置让给府医。 「殿下,这屋子里人太多也不好,有我照料着,你和成奚到外头去。」 傅成奚知道太子不会答应,便道:「等着府医诊过脉再说吧。」 事出紧急,府医没这么多讲究,等到王吉搬了凳子,便直接为徐幼宁诊脉。 「殿下,小主脉象沉稳,并无大碍。」 这话一出,屋子里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太子道:「她的膝盖磕碰了,仔细瞧瞧。」 说这话的时候,他一直望着徐幼宁,可惜徐幼宁低着头,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他。 傅成奚瞧出一点端倪,扯着太子的袖子便往外走。 「既然没有大碍,咱们就去外头等着吧。」 月芽拉起徐幼宁的裙摆,露出红肿的膝盖。 府医道:「是皮外伤,虽然疼一些,却不打紧的,涂一些外伤药膏,过几日便能结痂了。」 「多谢。」 府医将外伤药膏拿出来,月芽正欲接着,侯夫人却拿了过去,柔声道:「我来吧。你去瞧瞧厨房把汤水送过来没有。」 月芽看了看徐幼宁,见她点头,这才躬身退下。 侯夫人放下药膏,先拿了干净的帕子,将徐幼宁膝盖上渗出的血珠一点一点擦掉,待将伤口擦干净了,方才为她涂上药膏。 药膏十分清凉,除了刚碰到的那一下有点疼,涂上之后就舒服多了。 「侯夫人,这些事叫婢女做便是,实在不该劳动您的。」 侯夫人笑道:「我们侯爷是武将,身上不知道有多少伤,都是我帮他上的药,婢女若是没做过这等事,不知道轻重的。」 徐幼宁想,侯夫人真好,难怪傅大人的性情也那么好。 这样一想,徐幼宁的心思突然又飘到了太子身上。 从前觉得他不像是是慧贵妃的孩子,如今看来,虽然在皇后那边学了些表面功夫,骨子里到底还是慧贵妃亲生的。 ☆☆☆ 「你今儿是怎么了?」傅成奚把太子拉扯到了院子里,两人在竹椅上坐下。 太子不答傅成奚的话,反问道:「你是怎么打发卫承远的?」 「按殿下的旨意,对卫大人实话实说了。」 「哦?他知道幼宁是我的女人了?」 傅成奚点头,「我跟他说的很清楚。」 太子长长吸了口气,「如此。你去吏部打声招呼,收回派卫承远去户部的调令,让他跟其他进士一般,进翰林院吧。」 「卫承远是个难得的人才,若不去户部,在别的地方怕是很难出头。」 「再有才华,若不能为我所用,便一无是处。」 「倒也未必。」 太子看着傅成奚自得的神情,眯了眯眼眸:「你跟他说什么了?」 「我说了,实话实说。当然我除了告诉他幼宁的事之外,还提点了他一句。」 太子扬起下巴。 傅成奚知道不能再卖关子了,于是道:「我就告诉她,去户部是他唯一的机会,如果错失了这个机会,往后他还会再失去第二个人、第三个人。」 太子轻笑了一下:「且看看他在户部能不能发挥点用处。」 「的确,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主子,幼宁姑娘已经包扎好了。」王吉上前小声道。 太子顺势回头,站在院子里朝屋里看去。 因着侯夫人坐在榻前,似乎正在给徐幼宁喂汤水,因此看不到徐幼宁的脸。 傅成奚见状,伸手拍了拍太子的胳膊。 「要是喜欢人家,就别摆太子的架子。」 太子扭头看他一眼。 傅成奚叹道:「唉,我也就是这么一说,你有你的立场,你觉得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这可不像你说话的风格。」 宫中上下人尽皆知,大理寺卿傅成奚对庄敬公主用情至深,因公主拒绝侯府求亲,傅成奚至今不肯娶妻。 「我的确不是这么想的,可是刚才过来的路上娘亲跟我说了几句话,我觉得也有道理。」 「侯夫人说了什么?」 傅成奚道:「我娘说,若想后宅安宁,妻也好,妾也好,都应该摆在合适的位置。但幼宁……妻不是妻,妾不像妾,往后只怕东宫有的闹腾。」 第15章 太子眸光一下沉了下来。 「你不会生我娘的气吧?」 「你说呢?」 侯府老太君和侯夫人都是太子敬重的长辈,这些话若是旁人说,他定然要治个僭越之罪,但她们若是说,只是出于对太子的关心和爱护罢了。 傅成奚自然也是知道,才会将侯夫人的原话对太子说。 太子的目光落在屋里。 「只是暂时罢了,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徐幼宁自然能站到她该去的位置。」 「反正这是你该操心的事,我就不管了。你这会儿要回去吗?」 「我问问她。」太子说完,信步朝屋里走去。 侯夫人正在跟徐幼宁说着孕期保养之事,见太子进来了,起身朝太子福了一福:「刚才府医说都是皮外伤,只要养个三四日便结痂,殿下无需忧心。」 太子颔首:「有劳夫人了。」 侯夫人笑了笑,看看徐幼宁,又对太子道:「殿下,这会儿是暑气最盛的时候,我看殿下和姑娘不必着急回东宫,在此歇息一会儿,待日头落下去一些再回去。」 刚才跟徐幼宁聊了一会儿,侯夫人看得出,徐幼宁今日已经很疲倦了,匆匆回去,不如留在这边好好休息一会儿。 「也好。」 「殿下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先下去吧。」 侯夫人说着,朝太子行了一礼,又对着徐幼宁一笑,方才退下。 少倾,侯府下人往屋里添了冰,将门窗都打开,落下纱帘,方才退下。 侯府是兴盛了百年的大家族,院子里浓荫参天,因此开着窗户十分凉爽。 太子坐在榻前,背对着徐幼宁。 沉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要喝水吗?」 背后没有动静。 这女人,从前对他毕恭毕敬的,如今越发大胆,顶撞他不说,连他问话也敢装作不知了。 他回过头想损她几句,这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原来徐幼宁躺了一会儿,见他不动也不说话,眼皮子渐渐打架,困意袭来,熬不住便睡着了。 她的相貌原就是恬静秀气的。 这会儿睡着了,看着更加温顺可人。 太子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又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额头、鼻尖和薄唇,发现她鼻梁上隐隐渗出了汗。 这么热吗? 他将徐幼宁的外裳褪去,只在肚子上替她搭了一截。 他已经是顶顶怕热的人了,呆在这屋子里都不觉得热。 看着徐幼宁隆起的小腹,想她当真是随时揣了个火炉在身上。 刚才因为争执生起的那些无名火,在这一瞬间尽数化作了愧疚。 他伸出食指在她的小腹上轻轻点了几下。 「娘亲为了你吃了不少苦头,将来出来,可不要做个皮猴子惹她生气。」 说完这话,太子觉得自己颇有些蠢。 孩子在徐幼宁的肚子里,不知道还是个什么样的小不点,哪里听得到他在说话。 他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劲。 今日在侯府里扯着徐幼宁,根本不似他会做的事,也不该是他做的事。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就那样做了。 他有些头疼,心烦意乱间,再一次瞥向熟睡的徐幼宁。 或许是因为睡熟了,徐幼宁朝着他这般滚了滚,脸颊蹭到他身上,像一只依恋着人的小猫咪。 真乖。 太子看着这样的她,忽然想起她被自己抓住的时候,那张牙舞爪的模样。 再是小猫,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瞧她睡得那样香,太子的困意亦渐渐袭来。 他索性解了外衣,顺势躺在了她的身边,捧起了她的脸庞。 小院清幽,凉风阵阵,正是好眠。 徐幼宁这一觉睡得很香。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左边很清凉,右边很热。 她想往左边动一动凉快凉快,根本挪不过去。 想动一动,又仿佛被什么棍子抵住,动都动不了。 仿佛有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了几回,叫她别再蹭了。 她不明白自己蹭了什么。 好几回她想睁开眼睛看个究竟,偏生困意太重,眼睛抬不动,只能将就着睡着。 等到她睡舒坦了,再睁开眼睛。 榻上只有她一个人。 是她做了什么奇怪的梦吗? 不对,右边明显有一个被人睡过的痕迹。 徐幼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衣裳,都还在。 月芽是不会爬到榻上跟她同眠的,更不会对她说那种话。她心里有一个答案,却不想承认。 第16章 能在这里睡的,只有太子。 他去哪儿了? 徐幼宁朝四周望去,屋子里和院子里都没有他的身影。 走了吗? 既然要走,还在这里躺什么?徐幼宁不高兴了。 「姑娘,你在找谁?」月芽听到屋里的动静,捧着水杯走了进来。 「我在找你呢?」 「润下嗓子吧。」月芽自然知道徐幼宁不是在找自己,见徐幼宁嘴硬,贴心的说,「头先宫里来了人,把太子殿下请走了。殿下走的时候,还嘱咐不要吵醒你,等你睡够了再回东宫。」 「噢。」原来是有公务。 徐幼宁捧着杯子闷头喝水,含混应了一声。 「殿下还说,这几日他可能不回东宫。」 徐幼宁本来对他的公务丝毫不关心,听到月芽的话,顿时好奇:「是出什么事了吗?」 月芽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殿下走的时候,看着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办,特别匆忙。」 有大事? 自从徐幼宁住进承乾宫,太子似乎没有在不回来的时候。 「姑娘,咱们现在回东宫吗?」月芽问。 「我去向老太君和侯夫人告辞。」今日得了老太君和侯夫人不少照顾,不告而别不合适。 素心正好端着冰糖燕窝从外头进来,听到徐幼宁说要去辞行,便道:「方才侯夫人来看过姑娘,说姑娘今儿受了伤,不便挪动,醒了若是想回直接回就是,等伤养好了再来侯府玩。」 侯夫人可真是和蔼可亲。 月芽扶着徐幼宁坐起来,喂她吃了半碗冰糖燕窝,这才扶着她出了屋子。 徐幼宁只是蹭破了皮,走路不成问题。动起来稍稍有点刺痛,并非不能忍受。 徐幼宁稳稳坐在步撵上,心里微微失落。 今日受了这皮外伤,怕是素心不会答应要她回莲花巷了。 她心念一转,想起上回月芽说,王吉和素心私底下说要把她当主子。今日东宫的正经主子不在,那她这个冒牌主子是不是可以狐假虎威一回呢? 得试试。 这一回去,不知道哪天才能再出门。 徐幼宁把心一横,故作泰然道:「不回东宫,我要回一趟莲花巷。」 素心果然不答应:「姑娘今日受了伤,不宜挪动,等养好了伤再回莲花巷吧。」 「不行,殿下今日下午答应我了。」徐幼宁竭力让自己看起来淡然。 那会儿只有太子跟自己在屋子里,太子答应了她什么,谁都不知道,只要她自己咬死了便成。 她想得圆满,今日太子有急事要办,素心不能去请旨求证。 素心为难了片刻,劝道:「姑娘如今有孕在身,务必以身子为重。」 「殿下都答应了,你还多说什么。你若是不想去,我跟侯夫人说去。」徐幼宁说着,便拍了拍步撵,「停下,我要去见侯夫人。」 她这一闹,素心果真服了软,「姑娘别急,奴婢只是担心你的身子。」 「府医都说了,只是皮肉伤,我现在已经不疼了。」 素心无奈,只得答应了。 徐幼宁顿时高兴起来,盘算着见到祖母要跟她说些什么。 快要出侯府的时候,看见燕渟站在门口。 「幼宁,真巧。」 徐幼宁知道一定不是巧合。 「梁王殿下不在侯府用晚膳吗?」 燕渟摇头,关切地望着他:「听说你不太舒服,如何了?」 先前徐幼宁摔倒的时候,记得看到了燕渟。 他这个下午应当都很担心自己吧。 徐幼宁感激地朝他一笑:「我没有大碍,只是皮外伤而已。」 燕渟的心情似乎不大好,略微颔首:「这就回东宫了?」 「我先回一趟家,看看祖母。」 「去莲花巷?」 徐幼宁不记得自己跟燕渟说过家住莲花巷,不过想想,燕渟是特意来接近自己的,定然跟当初太子一眼,把自家的一切都了解清楚了。 「嗯。」 「我正好跟你顺路,搭个车,成吗?妹妹?」燕渟刻意咬重了妹妹两个字。 徐幼宁瞧见素心在皱眉,可今日不知道怎么地,她好像比往常添了几分勇气,有胆子去做一些不该做的事。 于是她笑道:「好啊。」 东宫的马车就停在侯府的正门前,徐幼宁带着月芽上了马车,她坐正当中,燕渟坐在侧面。 「伤着哪儿了?」燕渟问。 他的声音很低,徐幼宁听得出,他很难过,是因为自己受伤而难过。 第17章 「我只是膝盖破了点皮,上过药之后已经没事了,要不然我怎么还能回莲花巷呢?」 徐幼宁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燕渟看着她,似是蹙眉沉思,过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道:「你不生气吗?」 这个问题,其实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徐幼宁应当是深爱李深的,就算现在还不至于深爱,那也是有好感。 李深这样野蛮的对待她,她会乐在其中,认为他是爱她才会这样霸道吗? 燕渟不确定。 不过,他在心里将这个问题想做一个测试。 如果徐幼宁真的认为这种霸占是爱,那么对于这个妹妹他必须要重新思考一下了。 一个无可救药的人,值得他花费这么多力气吗? 「生什么气?」徐幼宁不解地问。 燕渟的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徐幼宁给不了他想要的答案。 但话已出口,这个答案还是等徐幼宁亲口说出比较好。 「我是说,他这样对你,你会生气吗?」 原来他说的太子。 徐幼宁想了想,摇了摇头:「生气有什么用,又不能把他怎么样,一直气,还不是气着自己。所以,我还是不气了,他怎么样我管不着,我得把自己照顾好。」 燕渟原以为,徐幼宁会说,不生气,或者说没有那么严重,没想到徐幼宁说的是生气会气到自己,所以才不生气。 好妹妹,很好,你还有救。 看着燕渟的脸色轻松了许多,徐幼宁跟着笑了:「我就说没事呀。」 燕渟着力点了点头。 马车行了一会儿,忽然停了下来。 徐幼宁正在诧异,听到外头素心叱骂道:「好大的胆子,东宫的马车你们也敢拦?」 也不知道是谁在回话,只听得声音粗粝凶狠。 「我等正是奉了太子殿下的命令盘查这条路上所有的人,殿下说了,便是宫里的人也要盘查。」 素心有些急道:「你知道这里头坐的是什么人吗?」 「正是不知,所以要查。」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就有些吓人。 徐幼宁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燕渟挑起车帘走了出去。 「怎么回事?」 外头的人不识得燕渟,但见燕渟的气度便不敢怠慢,语气稍稍和缓:「今日城中出现逆贼,锦衣卫、大理寺和京兆府正在奉旨捉拿。」 「那你是哪个衙门的?」 「锦衣卫千户,孙涛。」 素心听着,发火怒骂道:「你们锦衣卫就是这样不把东宫放在眼里吗?」 「不敢,我已经说了,查车查人是太子殿下的意思。」那人的语气并没有丝毫的退让,「我并不是怀疑你们,不过,逆贼有没有隐匿在马车里,这可不好说。」 徐幼宁在马车里已经将来龙去脉听得滢七七八八了,虽然不知道锦衣卫到底要捉拿什么人,不过那人既然那么坚持,若是不让他搜,肯定也不会让他们经过,徐幼宁还想早些赶去莲花巷探望祖母呢! 出了马车,这才看见这孙涛满脸络腮胡子,模样甚是吓人。 想来素心真是大胆,居然敢跟这么吓人的锦衣卫对峙。 「你查吧。」徐幼宁道。 那锦衣卫见徐幼宁大着肚子,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变。 「当心。」燕渟伸手,扶着她下了马车。 素心狠狠瞪了那孙涛一眼:「还不快查!」 那孙涛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带着另一个人就进了马车。 他们当真搜得彻底,搜完了车里,又把车底搜了一遍。 素心怒道:「可搜出什么来了?」 那孙涛也不搭理她,径直朝徐幼宁拱手:「车里并无可疑物件,小主可放心乘车。」 徐幼宁点了点头,正欲上车,只听那孙涛又道:「这边可不是去东宫的路啊,怎么马车还往这边行呢?」 「小主要去哪里,轮得到你来过问吗?」素心今日已经彻底被这锦衣卫惹毛了。 孙涛笑嘻嘻道:「今日出了逆贼,城中四处都在盘查,小主再往这边走,还会遇到几道关卡,我只是好心提醒罢了。」 这倒是一个问题。 燕渟道:「幼宁,我瞧着今日他们这阵仗摆得极大,不如你还是回东宫吧。」 不必燕渟说,徐幼宁也明白这个道理。 更何况,这锦衣卫真的十分了得,一下就想到往前不是去东宫的路。 若她硬要向前,再被盘查几回,此事定然会传到太子的耳朵里。 到那时,自己假传旨意的事便瞒不住了。 徐幼宁叹了口气,吩咐素心掉头,返回东宫。 第18章 这回,燕渟没有跟着上马车,而是站在马车底下同徐幼宁告了别。 他站在路口,目送着徐幼宁的马车离开,待马车消失在转角,方才转过身。 今日京城里的骚乱,他自然是知道的。 趁着有人在给李深添堵,他正好可以借着这烟幕弹搞点事。 搞点大事。 那锦衣卫的确没有骗徐幼宁。 回东宫的路上,马车又遭遇了两次盘查,跟先前一样,外头的官差坚持要徐幼宁下车。 这次的事态看起来真是严重。 不止徐幼宁,连素心亦意识到了,如此折腾一路,回到东宫,早已筋疲力竭。 简单用了些晚膳,早早地便躺下了。 说来奇怪,徐幼宁明明累得很,躺在榻上却一点困意都没有,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是因为大街上那一队队神色紧张的官差,还是……因为分别时燕渟脸上那个奇怪的笑。 徐幼宁翻了个身,觉得自己越发清醒了。 「姑娘,喝点安神汤吧。」素心见她在榻上翻来覆去许久也没有睡着,捧了安神汤上前问道。 徐幼宁摇头。 「要不,奴婢叫月芽过来陪姑娘说会儿话?」 徐幼宁还是摇头。 素心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模样,一脸担忧:「姑娘,奴婢还是请太医过来瞧瞧吧,今儿在侯府,许是伤着哪里了。」 「没事,只是皮肉伤,我只是有点心神不宁。」徐幼宁见她担心,忙安慰起她来。 「虽说只是心神不宁,太医瞧瞧也是好的。」素心不由分说地放下了安神汤,自去外头叫孟夏了。 没多一会儿御医便至,把了脉,的确没把出什么不妥,只叮嘱说多休息。 这些话,平日里每个给她把脉的大夫来都会说一遍,徐幼宁自己都记熟了。 徐幼宁见素心和孟夏都如此着急,不好再拖着不睡,命她们灭灯。 然而,刚躺下没多久,外头便有了动静。 徐幼宁听着像是有人低声对素心说着什么,素心回了句姑娘已经睡下了。 会这么晚到承乾宫的人,只能是太子。 可太子要进来,素心哪里能拦,哪里敢拦。 外头依旧低声私语着,徐幼宁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坐起身,大喊了一声「素心」。 素心推开门,没有进来。 徐幼宁打眼一望,居然是王吉站在外头。 「姑娘。」王吉进来,将房门拉拢。 这是什么意思? 徐幼宁不解地看向王吉:「王公公,殿下有什么旨意吗?」 「主子出事了。」王吉的话说得简短,却重如千钧。 出事? 徐幼宁吓了一跳,「出了什么事?殿下下午不是还在京城里带着锦衣卫捉拿逆贼么?怎么出事了?」 王吉垂眸,一脸的焦灼:「主子今日坐镇五城兵马司,在全京城搜寻逆贼,半个时辰前,主子骑马从兵马司赶往宫中,在大街上突然遇到了刺客。」 「那他……」徐幼宁看着王吉,想着若是他死了,王吉必然不会站在这里,心里稍稍安定,问道,「他伤得重吗?」 「倒是没有性命之忧,只是……」 没有性命之忧,万幸。 徐幼宁稍稍安定,又问:「殿下如今在何处?」 「主子已经回了东宫,奴婢过来,正是有事请姑娘帮忙。」 「帮什么忙?」 王吉垂眸:「主子身份贵重,不容有失,若是叫外头的人知道殿下被逆贼重伤,必会谣言四起。」 「所以……」徐幼宁不解。 「傅大人已经往外发了消息,说是主子的爱妾在返回东宫的路上遇到了逆贼,被逆贼重伤。」 徐幼宁有一点懵。 不是没听懂王吉的话,而是不明白王吉要她做什么。 若是要往外放消息说是徐幼宁受了伤,傅大人既然已经放了消息,那还有什么需要她做的事吗? 「王公公,你和傅大人到底要我做什么?要我装病吗?」 王吉点头。 徐幼宁明白了,旋即道:「那我这几日都不出门了,就在这屋里呆着。」 「是需要姑娘这样做,此外,奴婢们一会儿会把主子抬到到姑娘这屋来。」 「抬到这里?」这下徐幼宁诧异了。 王吉叹道:「姑娘有所不知,主子去年才立为储君,当时东宫里里外外是皇后娘娘打点的,虽然慧贵妃娘娘跟主子都想办法在各处安插他们自己的人,毕竟没法在皇后娘娘那边占上头。这东宫各处,不知道埋着多少眼线暗桩,上次撞到姑娘的人,便是其中之一。傅大人虽然已经放了消息出去,但若是不在东宫里做足全套,还是白费功夫。」 第19章 顿了顿,王吉忧心忡忡道:「对方若知道殿下重伤,或许会铤而走险继续下杀手。」 徐幼宁不是完全能厘清其中的利害。 但太子是聪明人,傅成奚是聪明人,王吉也是聪明人,他们三个聪明人都已经想好了,那么她这个笨人只消照做便是。 「既然傅大人和王公公商议妥当了,我没有意见。不过我这屋子就这么大点,怕是殿下住不惯的。」 「主子现在……也没心思挑剔这些……」王吉垂首道。 「王公公,王公公,傅大人到了。」 王吉神色一凛,急忙走了出去。 徐幼宁不知道外头是什么阵仗,飞快地坐起身,披着衣裳站到一旁。 房门很快就推开了,先是王吉进来,再是一个黑衣侍卫背着一个人进来,最后傅成奚和东宫太医。 一行人进门之后,王吉「砰」地一声将门带上。 徐幼宁还没搞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便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之味。 头先王吉说太子受了伤,她心里模模糊糊地着急担忧,却不知道所谓的受伤到底是什么情况。 如今闻着这血腥味,她对他所遭遇的危险,突然有了切实的体会,心随之狠狠揪了起来。 她紧张地朝榻上望去,因为傅成奚和太医挡着,她看不清楚太子的脸。 她只看到榻边垂着一只手,殷红的血,正顺着袖子往地上滴。 太医和傅成奚小心翼翼地想将他的外裳退下来,只是他的手臂伤得很重,根本无法脱下,傅成奚在屋里找了剪子,小心翼翼地去剪他的衣袖。 「怎么会这样?」徐幼宁喃喃道,「他的武功不是很高吗?再说了,东宫的侍卫不是都很厉害吗?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 王吉退到一旁,小声道:「今日的事太过古怪。一开始出来了十几个刺客,主子一人便生擒了两个。万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里居然还埋伏着一个人。」 一个人? 也不知道为何,徐幼宁下意识地想到了燕渟,脱口问道:「是谁?」 王吉摇头,愤愤道:「那人十分阴险狡诈,躲在暗处偷偷放暗器,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暗器,主子分明已经察觉到了,拿剑挡住了,没成想那暗器竟然连主子的剑都打断了。」 傅成奚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还好他用剑挡了一下,如若不然,那玩意直接便能要了他的命。」 徐幼宁望向榻边,终于看到的太子的脸。 他双眸紧闭,往常美玉般的脸庞青筋暴起,整张脸微微颤抖着,显然在极力抑制着痛苦。 他的衣袖已经被太医用剪子剪掉了,手臂一片血肉模糊,徐幼宁匆匆看上一眼,便已经瞧见了翻出来的肉和骨。 「姑娘,别看。」王吉怕吓着她,赶忙将她拉到一旁。 或许是托了自己的迟钝之福,徐幼宁并没有觉得多害怕,只是奇怪道:「他的手怎么还有一个黑洞洞的地方。」 受伤了,那应该是流血,怎么会黑乎乎的呢……看着就像被火烧过一般。 「这正是那暗器的诡异厉害之处。」傅成奚的神色格外凝重。 他素来沉稳和气,现下都露出这样的神情,徐幼宁的心情亦随之一沉。 太医走上前道:「傅大人,那暗器深深打进了殿下的手臂里,必须马上取出来才行。」 「嗯,有什么问题吗?」 「微臣是想为殿下先用麻沸散,只是调制麻沸散需要时间,眼下殿下的手伤太重,怕是等不得。」 「既然如此,就别用麻沸散了,现在就取出来。」坐在榻上的太子终于睁开了眼睛,忍着疼痛咬牙说道。 太医征询地望向傅成奚,傅成奚朝他点了下头,一旁的王吉亦不禁捏了拳头。 徐幼宁尝试着想了一下太子的处境。 有一个可怕的暗器打进了他的手臂里,在他的手臂上弄出了一个像烧过一样的洞,现在太医要把那暗器从他手里取出来……从前,祖母给徐幼宁讲过关公刮骨疗伤的典故,眼下太子要面对的,似乎比关公面临的还要凶险万分。 王吉悄悄拿袖子擦了眼泪,飞快地出去提了炉子和滚水进来。 太医拿烧滚的水擦过匕首,用将匕首在炉火上烧过,将刀锋对准了太子的伤口。 徐幼宁不敢去看,又觉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她想了想,取出自己的锦帕,捧到太子跟前,「殿下,你咬着这帕子吧。」 徐幼姝以前从石头上摔下来过,陈氏给她上药的时候,会叫徐幼姝咬块帕子,省得疼极了咬到自己的舌头。 太子深深盯了徐幼宁一眼,哑着嗓子道:「过来。」 第20章 徐幼宁脱掉鞋子,爬到榻上,屈膝坐到他的另一侧。 「殿下。」她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安慰他。 只是她嘴笨,想不到什么安慰之词。 「离我近些。」太子又道。 徐幼宁已经是贴着他左边的胳膊坐着,着实不知该如何再近。 想了想,她伸手抱着他的胳膊,那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涔涔冷汗。 他素日最爱洁净,现在汗流浃背、血肉模糊,一定难受死了。 太子似乎满意了,露出一分无力的笑,对太医道:「动手。」 屋子里静谧连针落到地上都能听见。 没有人敢说话,甚至没有人敢大声的出气,生怕因为自己的鲁莽分了太医的心神。 徐幼宁倚着太子的肩膀,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心跳。 她伸手抚在自己的胸口。 好像,太子的心跳比自己的要快,而且似乎越来越快。 他……是在害怕吗? 他也是会有害怕的时候吗? 屋子里有太医,有王吉,有傅成奚,还有自己。这些都是他的臣子、他的奴婢,所以他不能在他们跟前露怯吗? 不止如此,他受伤的消息,连他的父皇、母妃都不能告诉。 告诉慧贵妃,只会令她担心,告诉皇帝,那牵扯到更多的事情,绝不能透露一丝一毫的风声。 他只能躲在这间屋子里,咬紧牙关让御医为他取出暗器,再疼也绝不能哼一声。 徐幼宁的心忽然有一点疼。 她低下头,努力把手塞进他紧握的拳头里。 太子察觉到徐幼宁的动作,稍稍将拳头松开了些。 他不能喊疼,也不能露怯。 所以,徐幼宁绝不能开口安慰他。 若是安慰了,他这些隐忍全都白费了。 她把他的手掌掰开,用手指在他掌心里写了两个字:别怕。 「徐……」幼宁两个字还没出口,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皮肉撕裂的声音,太医动手了。 这一下来得太猛烈,太子一时猝不及防,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不过,在他痛呼出来之事,徐幼宁适时地尖叫了起来,那声音又尖又利,一下就将太子的声音压了过去。 她这尖叫事出突然,连傅成奚和王吉都吓了一跳。 「找到了。」太医手中的匕首一拨,话音一落,众人便听到清脆的金属落地之声。 暗器弄出来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快,帮忙止血。」太医急道。 太子的手臂血流如注,王吉赶紧拿了事先备好的干燥帕子过去,一半递给太医,另一半他跪在地上把周遭的血污擦干。 太医迅速替太子包扎好,又看着绷带迅速被鲜血染红。 如此更换了好几次,这才包扎好。 王吉和太医照顾太子的时候,傅成奚弯下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那枚暗器,盯了片刻,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失了那么多血,太子的面色已经苍白不堪,连薄唇都看不出分毫血色。 好在太医早有准备,叫底下人做好了补血汤水。 眼见得太子要昏迷过去,王吉和太医扒着他的嘴巴给他灌了一碗浓浓的山枣花生红糖水进去。 待将太子安置好,他们俩已是满头大汗。 「姑娘,刚才你那一声真是把奴婢吓坏了。」王吉拍着心口道。 徐幼宁舒了口气:「我也是害怕嘛。」 她说的轻巧,王吉心里却明白,她并不是因为害怕才尖叫。 那会儿若不是徐幼宁适时尖叫,恐怕承乾宫外的人都能听到太子的痛呼声。 若真如此,所有的安排便全白费了。 王吉左右看了看,没见到傅成奚,便道:「奴婢去瞧瞧厨房的汤药熬好没有。」 「你去吧,殿下这边我看着。」 王吉颔首:「素心在外头,姑娘有事就喊她,不必瞒她。」 「知道了,你有事尽管去忙,我在这边看着殿下。」 王吉退了出去,太医也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太子和徐幼宁。 徐幼宁看着面无血色的太子,心情颇为复杂。 下午在侯府,他还凶巴巴地骂她拽她,不过过了几个时辰,他就奄奄一息地躺在这里,不能说话,不能动,连眼睛都睁得极为艰难。 流了那么多血,也不知得养多久才能养好。 认识他几个月了,徐幼宁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苍白如此孱弱的太子。 方才她答应王吉要照顾他,眼下却不知道该从何着手。 第21章 太子身上的衣裳被太医和王吉剪去半截袖子,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想着给他换身衣裳,又想起太医说他的手伤得很重,千万不要挪动。 可这样满是血污的衣裳穿着不成样子,徐幼宁起身拿了剪子,想将他身上的衣裳一截一截剪下来,偏生他长得高大,徐幼宁剪起来十分费劲,无奈之下,只好唤了素心进来帮忙。 先替他脱掉了衣裳,再打了温水替他将身上没受伤的地方尽数擦洗了一遍。 大部分活儿都是素心做的,但徐幼宁仍是忙出了一身薄汗。今日出了这么多事,她哪里还有心情讲究这些。 素心正准备退下,外头有内侍敲门,说给徐幼宁熬的药好了。 徐幼宁躺下将被子蒙上,待素心接了汤药关上门,才起身给太子灌药。 这会儿太子已经昏睡过去了,因此牙关紧闭,无法喂药。好在这时候王吉回来了,三个人合力撬开了太子的嘴,才将药灌进去。 「王公公,方才你去哪里了?」徐幼宁问。 王吉垂首道:「殿下出事,抓捕逆贼的事需要继续做,今晚只能暂且交托给傅大人,奴婢方才出去安排了一番,是以耽搁了,请姑娘恕罪。」 的确,太子这个模样,便是醒过来,不可能继续抓捕逆贼。 「太医有没有说,他的伤得养多久?」徐幼宁问。 「伤筋动骨一百天,说不好什么时候,」更何况,太子这还不是普通的伤筋动骨,打伤他的那玩意也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唯一庆幸的是,暗器上没有毒。 不过,这些话王吉并没有对徐幼宁说。 「姑娘别担心,太医说,就是这前几日难熬些,但等养足了血气,殿下便能醒过来,这手伤慢慢养就是了,不打紧。」 「那就好」,徐幼宁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太子总算是没有性命之忧的。 王吉和素心都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点了一支烛。 太子身上一点衣裳都不剩,搭了一床薄薄的缎子在腰间。 往常他是极怕热的,这样睡着不成问题,但是此刻徐幼宁摸着他的肩膀冰冷的,屋子里还有冰块,这样搭着可不成。 有心叫下人进来帮忙,念及素心和王吉今夜已经很累了,该让他们歇口气。 若是自己去拿呢,徐幼宁自己的腰也快直不起来了,压根不想起身去柜子那边。 徐幼宁犹豫片刻,将自己平日盖的被子搭在太子和自己身上。 他已经不省人事了,同被而眠也没什么打紧的。 徐幼宁躺下之后,没多一会儿,便睡着了。 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轻飘飘的,飘出了承乾宫,飘到了大街上。 她看到太子策马离开了五城兵马司,也看到一队黑衣刺客偷袭了他。好在他武功高强,侍卫亦是训练有素,这些刺客根本不足为虑。他带领着侍卫在大街上与刺客厮杀,刺客一个一个倒在他的剑下,然而,巷子里还躲着一个黑影,一个没有任何人留意到的黑影。 那黑影趁着太子不备,朝他打出了一个诡异的暗器。太子的手臂被暗器打中,摔下马来。 徐幼宁见那黑影逃走,赶忙朝那黑影飘去。 眼看就要追到的时候,那黑影回过头,朝她露出一个奇怪的笑。 是燕渟! 徐幼宁陡然吓了一跳。 怎么是他? 真的是他要杀太子吗? 「做噩梦了?」耳边传来一个喑哑的声音。 徐幼宁睁开眼睛,转过头,对上了太子苍白虚弱的脸。 「殿下,你醒了?」徐幼宁联想起刚才的梦,有些不敢相信太子醒得这样快,「我还在梦里吗?」 「到底做了什么噩梦,把你吓成这样?」 「没,没什么。」徐幼宁自然不能告诉他,自己梦见刺杀他的人是燕渟,「殿下,既然你醒了,我去宣太医过来。」 「不用,我没什么事,就这样躺着就会。」太子仰头,看着帐子顶上绣得金凤朝阳,蹙眉道,「这凤凰,绣得真俗气。」 凤凰? 徐幼宁翻过身,仰卧在榻上,朝他说的地方看过去,帐子顶上那只凤凰绣得活灵活现的,绣工明明很精湛,不知道他为何要说不好。 想到太子还要在这屋子住下去,徐幼宁耐着性子道:「殿下喜欢看什么?明日我叫他们换一副帐子。」 「你喜欢看什么?」太子反问。 徐幼宁用过许多花样的帐子,不是花儿、草儿,就是鸟儿、蝶儿,虽说绣工有高下,总是绣出来的花样大同小异,她并没有特别留意过。 这个问题,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 第22章 「帐子顶不是都差不多么。我倒觉得,要是没有这帐子顶,其实也挺好的,不,不仅帐子顶,还有屋顶。」 「屋顶也不要?」 「对啊,要是没有这帐子顶,没有这屋顶,现在,咱们俩应该能看见外头天上的星星。」 太子眸光一眯,眸光越发幽深,语气却轻松起来:「看外头的星星,是个不错的主意。」 徐幼宁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说,哪能真的不要屋顶了,幕天席地的,肯定不舒服。」 正说着话,徐幼宁忽然觉得被窝里有什么东西在动,还没来得及查看,右手便被太子握住了。 「殿下,」徐幼宁顿时不自在起来,「太医说,你不能乱动,你得静养,否则,会拉扯到你的伤口。」 太子没有回答,松开了她的小手,却用手指在她的掌心里划了一个字。 徐幼宁反应慢,在脑子里顺着他的动作想了想,方才察觉他写的是个「谢」。 「殿下,其实今晚都是太医和王吉在照顾你,我只是顺手帮了些小忙而已。」 「我谢的,是你写给我的那两个字。」太子轻声道。 是那两个「别怕」? 徐幼宁忽然心中一动,她转头望向太子。 太子的目光依旧深深盯着帐子顶,徐幼宁只看得见他的侧脸。 他的额头饱满,鼻梁很高,从他的额间往下巴走去,正好可以勾勒出一座峻峭的山脉来。 「幼宁,你是怎么知道我害怕的?」 他的声音很沉、很低,也哑着,叫徐幼宁听了心里凉幽幽的。 「那个时候我听见你的心,跳得很快。」 太子侧头,望向她:「那现在呢?」 徐幼宁朝他爬过去一点,用脸贴着他的胳膊。 「这样能听到?近一点,再试试。」太子像是笑了,抬手似乎像把徐幼宁往前推。 「你别动。」徐幼宁往太子的胳膊按回原处。 他真的太虚弱了,徐幼宁没怎么费劲,便将他的手摁了回去。 徐幼宁绷着脸道:「太医说了,你不能乱动。」 「知道了。」 头一回见太子在她跟前这样老实,徐幼宁忍不住笑了。他这么听话,还是得奖励一下。 徐幼宁依言朝前爬了一点,把脑袋贴着他的胸口趴在他身上。 他的心跳,明显比先前要缓了许多。 「我受了伤,你就这么开心吗?」太子问道。 徐幼宁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笑了,赶紧收敛了笑意。 「想笑就笑。」太子冷哼一声,闭上了眼睛。 「我没有。」 徐幼宁看他这模样,又忍不住抿唇窃笑。 平心而论,身受重伤的他的确比平时的他要招人喜欢得多。 不会撂狠话吓她,也不会动了动就拉扯她,被她笑话也只能躺在这里一动不动的,任她摆布,比大黄还乖。 「就那么高兴?」 太子睁开眼睛,正巧对上徐幼宁的笑靥。 徐幼宁被抓个正着,赶紧转开话题:「你流了太多血,太医让人备了补血汤水,既然醒了,你再喝一碗吧。」 「别动。」太子道。 「干嘛?」徐幼宁奇怪道,「我看你也应该很渴吧,嘴唇有点干。」 「你过来一点。」 太子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徐幼宁的确听得不太清楚。 她攥着他的肩膀往上爬了一点,下巴几乎要抵着他的下巴了。 徐幼宁不自在地别过头:「你要吃点什么……」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太子抬起左手,将徐幼宁的脑袋往下摁。 徐幼宁毫无防备地,便吻上了他。 他是真的渴了,薄唇有点干,并不像前两回那么润,但吻着吻着,便也渐入佳境,连房间外头有了脚步声都没有察觉。 「李深!」房门被突然推开,慧贵妃的焦急的声音从天而降,正好撞见榻上两个人的情景。 徐幼宁最怕的就是慧贵妃,一瞥见是她,赶忙推开太子的手爬了起来。 太子对慧贵妃的到来亦有些意外,躺在榻上扭头看向慧贵妃:「母妃,你怎么来了?」 慧贵妃的脸色极为难看,意有所指道:「我不来行吗?我若是不来,今晚你就叫人在这里给榨干了!」 太子听着这话便一阵头疼,「幼宁,我想喝补血汤水。」 「哦,我去给你端一碗。」徐幼宁赶忙下了塌,匆匆出了门。 她不太明白慧贵妃说的话。 榨干? 谁那么残忍,要把太子榨干呀? 第23章 可是慧贵妃分明在瞪着她,那么是说她要把太子榨干? 她没有想谋害他啊。 徐幼宁一脸茫然,好在她走出来,房门便关上了,屋里的人和事跟她也没关系了。 「母妃,你刚才在说什么?」太子有些不悦。 当着自己和幼宁的面,居然说那般粗鄙的话。 徐幼宁脸皮薄,被这样说还不知道多难受。 「我在说什么,你心知肚明。」慧贵妃本来已经很生气了,听到太子这责问的语气,顿时爆发了,连珠炮似的训斥道,「你以为你是太子了不起吗?你是太子也只有这一条命,都什么时候了,还抱着女人胡闹!」 慧贵妃一面训斥着,一面看着苍白虚弱的儿子流起泪了。 太子见素日强势的娘亲哭得如此伤心,一时倒无法继续责问方才的事,只能安慰道:「母妃,暗器没有毒,也取出来了,我只有静养就会没事。母妃,你怎么知道我受了伤?」 他明明命人放出消息,说是徐幼宁受伤。 「我自有我的办法,你别担心,这事别人不会知道的。」 慧贵妃拉开些被子,瞧着他别处的确没有伤口,稍稍放心。 未伤及五脏六腑,还算侥幸。 虽说右手伤得重,往后影响用剑,但太子不是武将,只要心智不受影响便无大碍。 「嗯,只伤了手,只是因为取暗器流了不少血,看着脸色差。」 「你何止是脸色差?」慧贵妃泪意稍止,又恼起来,「平日我就让你出门多带侍卫,不要以身犯险,你若多听我一句,何至于此!」 「记下了,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我尽量不出手。」 今日他的确有些疏忽,没料到会有两拨人同时刺杀,才会遭了别人的道。 「追查的事,你就别想了,交给成奚去做,只管好好养伤,知道吗?」慧贵妃叮嘱道。 慧贵妃只是揭开了上半截的被子,便见太子未着衣衫,顿时又想起方才的情景。 若是她没有来,就他这副样子跟徐幼宁缠在一块儿,今晚怕是还要闹腾。 想到这里,慧贵妃愤愤盖上被子。 「上回我让王福元提醒你,她怀着身孕,你不要去碰她。你倒好,自己都瘫倒在这里了,还由着她爬上来。」 「母妃,我只是跟她说会儿话。」 慧贵妃冷笑:「得了吧,我十六岁就进宫了,这些事我比你们清楚。上回在马车里,别告诉我你也是在说话。」 太子不吭声了。 上回在马车的事,他心里其实也后怕过。 虽然他没有做那种事,但是他心里不是没起这个念头。 所以在听了王福元的传话之后,他连着几日没有见徐幼宁。 他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心中欲念,伤了她,伤了孩子。 「你都这么大了,屋里的事,我是不想说这么多的,可是你现在受伤了,懂吗?你要养起来,别再胡闹了。」 慧贵妃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渴吗?」 托徐幼宁的福,这会儿倒是不渴。 太子浮出一抹笑意。 慧贵妃见他一脸轻松的样子,心里稍稍松了口气,朝着外头喊道:「王吉。」 「奴婢在。」 「熬的汤水呢,端过来。」 门开了,补血汤水是徐幼宁端进来的,慧贵妃接了汤盅,没好气地说:「下去。」 说完,她看也不看徐幼宁一眼,便转过身。 徐幼宁讪讪出了屋子。 慧贵妃端着汤盅,亲自给太子喂汤水。 「仔细想想,上一次喂你喝汤,还是你八岁的时候。」慧贵妃絮叨道,「我记得,那次,也是你不听话,非要去围场打猎,结果从马上摔下来,还好没摔断脖子。」 太子没有言语,默默地饮汤。 等到一碗汤饮完,慧贵妃也说得差不多的时候,太子方才道:「母妃今日说的,我都记下了,不过我也有一件事想请母妃应允。」 「说吧,只要我能为你做的,哪件事没应你?」 「母妃,往后你不要对幼宁那么凶,她又不是下人。」 他不是询问的语气。 慧贵妃一听,勃然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她不是下人,难不成还是我的上人?」 「我的意思是,幼宁是母妃的晚辈。」 「晚辈?」慧贵妃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一般,「她如何是我的晚辈了?」 太子不疾不徐道:「如何不是?」 「李深,我是听说你今日受了这么重的伤,从连夜过来看你。你既然还有力气跟我斗嘴,看来你是真的没有大碍。」 第24章 慧贵妃的脸色一下就拉了下来,手边的汤盅也顺势砸到了地上。 「母妃,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容不下她?」 「我容不下她?她是我给你找回来的,我要是容不下她,她能有今天的造化吗?」 「我很感激母妃把她带过来。」太子道。 「我防备着她,还不是为了你,你看看她做的都是什么事?你伤成这样,她还想着来勾引你。」 慧贵妃一股邪火冒了起来,然而看着太子的苍白的脸色,又生生忍了下去。 「你先养病,等你病好了,我跟你好好掰扯她的事。」 说罢,慧贵妃骤然起身,气冲冲地往外走去。 砰地一声,把门推开,把坐在外头喝安神汤的徐幼宁吓一跳。 慧贵妃一出来,便恶狠狠地盯着徐幼宁。 徐幼宁一哆嗦,正在想是不是该行礼,里头传来太子的声音:「幼宁,过来。」 她小心地觑了慧贵妃一眼,放下茶杯,飞快地回了屋。 外头的王福元小心地觑着慧贵妃的颜色,低声道:「娘娘,咱们回宫吧。」 徐幼宁听着外面的脚步声离去,这才重新上了榻。 因着刚才的事,这回徐幼宁没有躺的离太子太近。 真是个惹祸精,害她又被慧贵妃瞪了,离他远远的才好。 「徐幼宁。」 「我睡着了。」徐幼宁赌气回道。 太子被她的回答惹笑了:「过来点。」 「我怀有身孕,不方便动,你要什么东西叫王吉吧,他就在外头。」 太子的声音依旧很低很轻,语气却颇为无奈:「被母妃吓到了?快过来。」 他如今动弹不得,只能身出一只手去拉徐幼宁。 徐幼宁索性翻个身,背对着他,叫他扑了个空。 「徐幼宁,你现在得罪了母妃,若是再得罪我,往后你还有什么好果子吃吗?」太子冷冷道。 徐幼宁听着他这句恐吓就有些恼。 这人看来是伤得还不够重,睡了一觉便又恢复了往常的狠戾。 可徐幼宁不得不承认,他这句话把她说服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徐幼宁翻回过来,对着他也没什么好声气。 见徐幼宁转过身来,太子脸上笑容复现,口中重复着两个字;「过来。」 徐幼宁恨不得骂他了,过去过去过去,过去了又能怎么样? 可想归想,看着他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终究还是心软了。 「那你还不把手拿开。」徐幼宁蹙眉。 太子满不在乎道:「就这样。」 徐幼宁想说他才受了伤,就不应该折腾,可想着自己刚才因为他被慧贵妃瞪,想着自己还被他放狠话威胁,顿时坦然了。 爬到他身边径直枕在他的胳膊上。 如此一来,两个人便离得格外近。 太子费力地扭过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 徐幼宁见他还不想睡,终究是忍不住劝道:「今日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失了那么多血,早点歇着。」 说完之后,他没了动静。 徐幼宁以为他当真睡着了,仰头去看,发现他正睁着眼睛望着帐子顶。 「你在想刺客的事吗?」徐幼宁小心翼翼地问。 一天之内遭遇了两拨刺客,还被人重伤,肯定睡不着觉。 他先前承认自己害怕,徐幼宁还是很理解的。 就好比她吧,虽然慧贵妃从来没有说过要杀她,她都害怕得不得了。 「你别担心,傅大人查案那么厉害,肯定能查出刺客的真面目。」 太子唇角弯了一下,轻轻地说:「我在想你。」 徐幼宁闻言一怔,旋即有一种甜蜜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这个人真是…… 「你别作弄我了。」徐幼宁恼道。 即便知道他可能是在作弄自己,徐幼宁还是情不自禁地觉得愉悦。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 甚至比他们俩那次在马车上的肌肤之亲还要奇妙。 那一次,徐幼宁心里多的是忐忑和紧张,可是他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让徐幼宁毫无负担的开心了。 「幼宁,你知道我看到那暗器飞向我的时候,我心里在想什么吗?」 徐幼宁眨了眨眼睛,彻底迷惑了。 先前王吉说,那偷袭之人出手非常之快,暗器更是快得吓人,几乎是眨眼之间太子就从马上栽下来了。 怎么暗器飞向他的时候,他还能想事情? 「我活了快二十年,自认经历过许多险象生还的时候,但是从来没有今天这样的感觉。」 第25章 暗器飞向他的那一刻,他生平第一回 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虽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他很清楚,那个东西是能要他命的东西。 「当时我觉得我死定了。」 徐幼宁不禁揪起心来。 「也是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你,想起了我们的孩子。」 我们的孩子? 徐幼宁有点诧异。 以前他每次说起孩子,都是说「我的孩子」。 其实不怪他。 徐幼宁自己也觉得,这是他的孩子,跟她……似乎没有多大关联。 今晚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徐幼宁忍不住朝他望去。 但他的一双眼睛直盯着帐子顶出神。 徐幼宁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能感觉到,孩子在她肚子里一天一天的长大,但是对这个孩子,她并没有太多的想法。 从一开始,这个孩子就是应慧贵妃的要求生的,也是为了救自己的家人而生的。 她怀着这个孩子的时候,想着是为他而生,将来孩子生下来了,或许她都看不到这个孩子一眼就让人给抱走了。 现在他说「我们的孩子」,这个孩子,徐幼宁可以有份吗? 因她一直不吭声,太子转过头,用仅剩的一只胳膊抱着她,「母妃到底跟你说过什么?你把原话告诉我。」 徐幼宁枕在他的胳膊上,他一扭头说话,唇边的气息便飘到徐幼宁的额头上,暖暖的,痒痒的。 她以前是很怕他靠近的。 但是现在,离他这么近,她感觉很舒适,也很幸福。 「贵妃娘娘每回说的都差不多,只是叮嘱我要本分些,不要痴心妄想。」 「本分?我倒觉得你压根没尽自己的本分。」 徐幼宁瞪向他,她都这么谨小慎微了,还不本分? 想起上回在马车里的事,徐幼宁涨红了脸:「我哪里不本分了,每回……每回都是你非要……」 「非要什么?」太子眸光灼灼地盯着她。 「非要……」徐幼宁的气势弱了很多,「非要那样。」 「你是说,马车上那样?」太子的声音又低了许多,却莫名带着一种吸引力,搅得徐幼宁心惶惶。 「你知道就行。」 「那你喜欢吗?」 徐幼宁觉得脸越来越烫。 她觉得她不能再回答这个问题,要说喜欢他指定得闹,要说不喜欢,他定然也不会善罢甘休。 她只能沉默,不让他继续这个话题。 太子看徐幼宁扭过头不看她,轻轻哼了一声,当真放过了她,重新说起先前的事:「说说看,你的本分是什么?」 徐幼宁想起当初见到慧贵妃的情景,老实回道:「我的本分,就是办好贵妃娘娘和殿下交办的差事。」 「什么差事?」 「平安生下这个孩子。」 「对,也不全对。」 徐幼宁恨恨看向他,他却笑了,拿鼻尖在徐幼宁的额头上轻轻点了几下,用近乎无声的声音说:「做的我女人,伺候我才是本分。」 伺候他? 徐幼宁的脸愈发地烫,她艰难地别过头,努力不让自己看他。 太子自然将她的反应收在眼里。 这个女人,明明都已经怀了他的孩子,在他跟前还像个未经事的小姑娘一般别扭,却更勾得他心痒。 「幼宁,母妃的事,我会处理,嗯?」太子用仅存的一只手将她搂紧了些,「她能威胁你的,无非就是你的性命,你的家人,我心里都有数。」 徐幼宁眨了眨眼睛。 他还真的都知道呀。 「我是当朝太子,不管是在东宫还是在朝堂,母妃都不可能越过我做什么事,」太子见她听进去了,继续道;「所以,你没什么好担心的,知道吗?」 他以为自己担心的,只是慧贵妃吗? 徐幼宁又低下头。 「在想什么?」太子问。 「殿下。」 「嗯?」 「将来不管你有多少孩子,你都会对他好,对吗?」她的声音近乎恳求。 太子愣了愣,她说的「他」,是他们的孩子。 徐幼宁已经知道他会娶沈云贞做太子妃,将来他登基为帝,还会有许多的贵妃、昭仪、美人,她们都会给他生育子女,到那时候,他会跟当今圣上一样儿女成群。 如今他如此珍视孩子,珍视怀着孩子的自己,那是因为他还没有孩子。 等到将来,有了别的孩子,这个庶出的孩子在他眼里就不算什么了。 第26章 太子终于又侧过头,看着徐幼宁眼巴巴看着自己的模样,蹙眉道:「你胡说什么?」 「殿下,你能答应我吗?」 徐幼宁不能为孩子做什么,她用尽全力,也只能在他跟前恳求一次。 「我当然会对他好,不管我有多少孩子,都会对他好。」 徐幼宁终于放了心。 在她心里,太子是有信誉的,答应过她的事,他的确都办到了,没有骗她。 「徐幼宁。」太子又喊了一声。 「嗯?」 「不管是你,还是孩子,我都会待你们好,知道吗?」从前,他的身边都是聪明人,很多话他不需要讲得太明白,只是稍稍点一下,旁边的人就会懂。 但他现在知道了,徐幼宁不是这样的。 他得把话说明、说透,她才会相信。 「等过几日,我会进宫跟母后好好说明此事,往后王福元不会再来给你训话。」 徐幼宁心里高兴。 虽然王福元对着她总是和和气气的,可徐幼宁可怕见到他了。 他一来,传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过几日你就要进宫吗?」徐幼宁忽然听出有些不对劲,「你这伤势,怎么进宫了,太医说了,伤筋动骨一百天。」 「当然要进宫。朝野上下只知道你受伤,不知道我受伤。」 「那……」 徐幼宁沉默了。 原来一开始说要徐幼宁装病的同时,他还得装没有病。 毕竟,她只是她的侍妾,再受了伤,他在东宫守她几日已经是极限,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侍妾受伤就不去上朝。 好在他伤的是手,若是好好养几天,应当下地走路无虞。 可是,他的手伤得那样重,万一别人不小心碰到了怎么办? 太子看着徐幼宁皱起的小脸,心里没来由的舒坦。 「幼宁,以后我一直住这个屋好吗?」 「不好。」 「也罢,这间屋子太小了。」太子似蹙眉沉思了一会儿,「还是你搬去我那边。」 「不好。」徐幼宁低声回道,语气却很坚决。 太子听出了她的坚持,询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这个回答当然是口是心非。 太子的寝宫,是那么好搬的吗? 如今搬进去,将来还不是要搬出来。 别说他的寝殿了,便是如今这间屋子,等她生完孩子,也是住不得的。 最好的结局,莫过于她给他生下一个女儿,她得了一个正经的侍妾的名分,守着女儿住在东宫某一处偏僻的小院里度日。 也不知怎么地,徐幼宁忽然想起了那天燕渟说的话。 他问她,想不想过不一样的生活,想不想看不一样的风景,想不想认识不一样的人。 徐幼宁忽然有些落寞。 这样一想,东宫的一方小院着实有些惨淡。 可惜燕渟只是随口同她说说,那样的生活离她实在太远了。 淡淡的惆怅从心底浮起,徐幼宁仰起头,发现太子已经闭上眼睛睡着了。 他的确是太虚弱了。 不管怎么样,今晚对徐幼宁来说,还是快乐的一个晚上,即便短暂。 接下来的几日,太子都躺在这屋养伤,徐幼宁要装病,饭后遛弯也去不成了。傅成奚每日从内阁带些重要的奏折过来,徐幼宁就帮着他读奏折。如此也没有别的可做,王吉怕两个人无聊,每天都把大黄牵到屋里陪两人玩一会儿。 大黄是一条聪明的狗,如今在东宫吃得好睡得好,一身金毛越发透着贵气。 如此过了五日,傅成奚匆匆赶来,才打断了两个人悠闲的日子。 太子养了几日,身上力气恢复了些,如今可以倚着榻边坐起来。 「这么匆忙,出什么事了?」 傅成奚道:「不知道是谁放了消息出来,说殿下身受重伤,生命垂危。」 太子冷笑:「还能是谁,除了刺客,谁能那么肯定受伤的人一定是我呢?」 「殿下,那我们该怎么做?」 「明日是母后的生辰,她一向节俭,不会大事操办,我进宫去给她请个安。」太子说着,眸光便得锐利,「放出流言,未尝不是给了我们一个追查的方向。」 傅成奚颔首:「我正有此意。」 说着,他打量了一向太子的手:「殿下,你的手当真无碍么?」 「如今还动不得。」 傅成奚不由得担心:「如此,殿下还是不要冒险为上。」 「无妨,棋已经行到这一步,不往前便会前功尽弃,我会见机行事,在宫里露个脸就回来。」太子说着,朝旁边的徐幼宁看了一眼。 第27章 徐幼宁正担忧地望着他。 傅成奚见状,识趣地退了出去。 「你才养了五天,就要出去?」徐幼宁自然为他担心。 太子当然知道自己的情况,只是他接连五日没有进宫,没有上朝,就算别人不知道他受了伤,为了一个侍妾几日不理政,已经足够引起旁人非议了。 「嗯。」太子伸手摸了摸徐幼宁的脑袋,「无妨,我只是进宫到父皇母后身边请个安。」 「可你这模样,脸色一点血色都没有,旁人一看就知道你受了伤,你去反倒漏了痕迹。」 太子没想到徐幼宁会想到这一点,伸手刮了刮她的脸颊:「你不是有胭脂么?到时候你为我涂一些。」 他都这么说了,徐幼宁知道劝是劝不住的,只好不再说话。 太子看着她,忽然想起了点什么。 「那天从侯府回来,你想去哪儿?」 那天? 徐幼宁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个,是素心告诉他了吗? 不过,反正这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那天我想回家看看祖母。」徐幼宁道,「我怕素心不答应,便说是你准了的。」 太子勾唇,「准了。」 徐幼宁疑惑地看向他:「准了,是什么意思?」 「准了,就是准你回家,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 太子说罢,徐幼宁猛然抬起头:「你是说……」 「等你这次伤好了,想回去就回去吧。」 徐幼宁如今还在承乾宫「养伤」,当然不能出去招摇过市。 「那,我这伤得养多久啊?」 太子看着她欣喜的模样,颇为自得,「外头只知道你受了伤,却不知你受的轻伤还是重伤,你有孕在身,便是受了轻伤,也得养上一个月再出门。」 「一个月啊。」 徐幼宁觉得一个月的时间有点长了,不过太子能松口,已经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嫌长?」太子问。 徐幼宁不说话,只是笑。 太子伸手,将徐幼宁拢到怀里:「我说的不是准你一个月后回家一次,我是说,一个月之后,你想什么时候回家就什么时候回家,想回几次都可以。」 「殿下当真?」 这一次,徐幼宁可不仅仅是惊喜了,简直是大喜过望。 「当真,不过,你出门必得带上云心和锦心。」 云心和锦心是上回徐幼宁出事之后太子安排过来到她身边的伺候的,听素心说,云心和锦心都是武婢,功夫不比承乾宫外头的侍卫差。 想着这回太子遇刺,徐幼宁自然不敢大意,一口应下。反正她回家见祖母,没什么可隐瞒遮掩的。 「多谢殿下。」 这回的感谢可是发自真心的。 「光用嘴巴说说,可不算谢。」 「那……」徐幼宁也没有什么可以拿来道谢的东西啊,她的东西,他哪里看得上。 徐幼宁正在思索间,便感觉有温热的气息凑近。 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伸手抱住了他的肩膀。太子用仅剩的一只手搂着她,缠着她。 耳鬓厮磨片刻,他终究放开了她。 他有伤,她有孕,怎么都不能逞心如意,靠得越近,便越难受。 徐幼宁在他怀里睡了一晚,自然晓得他早上起来是什么状况。 「殿下,今晚,我们还是各盖各的被子吧。」徐幼宁小声道。 太子不想答应,可又不得不答应。 搂着她,全身跟火烧一样,偏偏自己的手不能动,偏偏她怀着身孕不能碰。对他而言,简直是世上最严酷的刑罚。 等,他只能等。 等着自己的伤养好,等着徐幼宁生下孩子。 ☆☆☆ 太子进宫的那一天,徐幼宁在东宫提心吊胆的,好在他两个时辰后他就回来了。 回是回了,一张脸却苍白得吓人,比那日取暗器的时候还要怕人。 好在他在宫里晃悠了一圈,那么多人就看到他安然无虞,总算是平息了谣言。 之后的日子倒是风平浪静。 皇帝醉心修道,极少开朝会,太子大部分时间都呆在东宫,内阁把奏折送过来批阅,隔上几日太子会亲自去一趟内阁,跟阁老们碰面。 如此过了一个月,徐幼宁终于可以「养好了伤」,得以出门。 对徐幼宁而言,最重要的事当然还是回家去探望祖母。 相较于前两次回莲花巷,徐幼宁这一次摆得阵仗极大。 除了她乘坐的马车,外头还有三十名骑马的侍从护卫。 第28章 毕竟,太子才被行刺,对方很有可能对徐幼宁下手。 徐幼宁自宵禁后出发,到莲花巷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了。 徐启平和陈氏出门迎接,一见到这阵仗,顿时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 宵禁后还能这么浩浩荡荡的出门,对方的权势远比他们想象得要大。 徐幼宁自然不会同他们说太子的身份,同徐启平夫妇简单的寒暄过后,便直奔祖母的屋子。 老人家都是睡得早,知她要来,徐老太太便先睡了一觉,这会儿徐幼宁过来,便是精神奕奕的。 桌子上摆了点心水果,也有徐幼宁喜欢喝的酸梅汤。 「祖母。」一见到祖母慈祥的面庞,徐幼宁的鼻子顿时酸了起来,顾不得说别的话,扑倒祖母怀里哭了一场。 徐老太太抱着孙女,亦是忍不住垂泪。 「阿宁,难得回家一趟,就别哭,啊?」 徐幼宁擦了眼泪,坐直了身子。 徐老太太看着她的肚子,伸手摸了摸,「瞧你的怀相,像是个小子。」 「我倒盼着是个闺女。」徐幼宁撅了嘴。 在东宫呆了这么些日子,徐幼宁懂了不少人情世故。 她不是太子的正妻,若是在太子妃之前生下儿子,必然会为太子妃忌惮,生个女儿,便威胁不了太子妃的地位,方能保得平安。 就好比庄敬公主,她虽不是慧贵妃亲生,但她身为公主,不能跟太子争夺皇位,因此慧贵妃也能容得下她。 徐老太太不知道徐幼宁为什么这么说,拍着她的手道:「儿子也好,闺女也罢,只要母子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嗯,」徐幼宁点头,「祖母放心,我知道的,我瞧我气色多好。」 「是比从前养得水润了。」徐老太太斟酌了一下,方才小心问,「将来如何,那家人跟你说过吗?」 当初徐幼宁被带走的时候,对方说得明白,不会给名分。 虽然老太太也舍不得让徐幼宁给人做妾,但事已至此,徐幼宁都要给人生儿育女了,做个过明路的妾总好过做外室。 徐幼宁想了想,脸庞微微变红。 「算是吧。」 徐老太太大喜过望,「他们应诺了?」 徐幼宁点头。 「太好了,幼宁,你总算是熬出头了。」 太子在承乾宫养伤的这一个月,徐幼宁的确都过得很踏实。 不知不觉之间,徐幼宁似乎已经习惯了他在自己身边,也习惯了枕着他的胳膊。 只不过,他将来是要娶太子妃的,她搬出承乾宫是早晚的事。 等到搬出承乾宫的那一天,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心境。 这个念头只是在她的脑中一晃而过。 她向来不是深谋远虑的人,更何况,她没有在东宫深谋远虑的能力。 「祖母,这酸梅汤是你亲自熬的吧?」 徐老太太笑眯了眼;「就你的嘴巴会吃。」 「那当然,祖母熬酸梅汤哪里是别人熬得出来的味道。」 徐老太太又问起徐幼宁的身子,徐幼宁有素心和孟夏的精心照料,自然没有什么不妥。 等到这些说的差不多了,徐老太太方肃了神情,「正好今日你回来了,你爹爹有点事想同你商量。」 有事商量? 徐幼宁有些诧异:「什么事?」 「你且听听,不想答应便不答应。」 徐老太太说完,朝旁边的婆子使了个眼色,那婆子退出去,很快便带了徐启平、陈氏和徐幼姝进来。 见到他们三个,徐幼宁立马涌起了不好的语感。 只是今日是祖母开了口,她只得暂且忍耐。 「阿宁,你在那边还好吗?」徐启平问道。 「他们待我挺好的,劳爹爹费心了。」徐幼宁语声淡淡。 陈氏着急地问:「要你的人到底什么什么?怎么……怎么外头来了那么多人?」 三十几个侍卫,便是国子监的祭酒大人出行也带不了这么多人,何况,徐幼宁连妾都不是。 「不是我有意瞒着,只是我不能说,说出来,反而会给家里惹麻烦。」徐幼宁不想跟陈氏多说,望向徐老太太道,「祖母,到底是什么事?」 自打徐启平三人进来,徐老太太的脸色明显差了些。 「启平,既然是你们的主意,你们就自己跟幼宁说。」 徐幼宁望向徐启平,徐启平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 陈氏一脸着急,伸手拉了一下徐启平的袖子,可徐启平就是不出声。 憋了一会儿,徐启平道:「幼宁,其实也没什么事,本来说同你商议,想想还是作罢,你早些回去吧。」 第29章 「什么作罢,这事不是我们早就商量好的吗?」无奈之下,陈氏只好自己开口道,「幼宁,你是知道的,卫家跟咱们徐家是通家之好,两家人从你爷爷那一辈起就熟识了,虽然你跟承远这孩子没有缘分,但两家的情谊还在。」 徐幼宁明白陈氏要说什么,只是听着她这些托辞,心里不禁难受起来。 「太太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你跟姝儿年纪差不多,如今你有了人家,她也到了议亲的年纪,我跟你爹爹就想着,是不是让姝儿嫁到卫家。承远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孩子,知根知底的,姝儿嫁过去,我们也放心。」 徐幼宁在心里为卫承远鸣不平。 当初老太太要给徐幼宁定亲事的时候,陈氏是立马就赞同,觉得徐幼宁嫁去卫家那样的没落家族十分合适。 如今卫承远中了进士,又说知根知底的放心。 「既然是幼姝的婚事,爹爹和太太做主便成,哪有我说话的份。」 这话一出,陈氏的脸面再也挂不住了,没法再说下去。 「够了,幼宁如今是双身子,别再跟她说这些事。」徐启平拿定了主意,对徐幼宁道,「走吧,爹送你出门。」 一旁的徐幼姝见状,上前拦住徐幼宁的路:「等等。」 「姝儿。」徐启平出言训斥道。 徐幼姝不肯让步,气呼呼道:「你先别走,爹娘的话还没说完呢。」 说罢,她望向陈氏:「娘,你这回不说,下回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您快说呀。」 徐幼宁望向陈氏。 「幼宁,」陈氏终于开了口,「姝儿和承远的婚事,咱们家跟卫家长辈都已经说定了。不过承远这孩子是个重诺的人,他说如果要退婚,得等你当面跟他说。幼宁,今儿你既然回来了,我让人把承远叫过来,你把退婚的事跟他说一声。」 徐幼宁惊愕地看向陈氏,又看向徐启平。 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是承远哥哥不肯娶徐幼姝吧?」 卫承远的心意,那日在侯府便说得很明白了。他心志坚定,有的时候的确很固执。 徐幼姝听到这话,顿时急了,「不是不肯娶,承远哥哥只是想当面跟你说一声,好叫你死心。」 徐幼宁的目光从徐幼姝和陈氏的脸上扫过,内心亦是无比的坚定。 「爹,此事女儿恕难从命。」 徐启平为难道:「幼宁,爹只是问问你的意思,你不愿意,此事作罢就是。」 「不成!」徐幼姝一听到这话,顿时急了,怒目看向徐幼宁,「徐幼宁,你为人子女,居然不尊父母之命,我知道,你如今有了靠山,吃香喝辣的,所以你就以为你可以不把自己的爹娘放在眼里了吗?在你眼里,还有孝道二字吗?」 「荒唐,要讲孝道,要幼宁听你们的话,那这个家里有谁跟我讲过孝道,有谁听过我这个老太婆的话!」祖母在这个时候重重拍了一下桌子。 徐幼姝没提防着老太太这一声怒斥,吓了一跳,满脸涨红不敢说话。 这话算是诛心了,徐启平当即低了头:「母亲教训得是。」他回过头,用不容置喙地语气对陈氏道:「把姝儿带下去,居然在祖母和爹娘跟前大吵大闹,像什么话!叫她好好回去反省反省。」 陈氏亦没料到徐老太太会勃然大怒,显然有些措手不及,只是事已至此,只得拉着徐幼姝离开。 「祖母,您的身子才刚刚养好,可不要动怒。」徐幼宁劝道。 徐老太太重重叹了口气:「他们天天来逼我,我这个老太婆不中用,到最后还是叫他们来逼你。阿宁,最苦的还是你!」 徐幼宁心里倒是明白的。 老太太虽是长辈,但这个家的当家人是徐启平,管家的是陈氏,这阵子老太太身子不好,哪里熬得过陈氏和徐幼姝的软磨硬泡。 至于徐启平,徐幼宁心里明白,爹爹跟陈氏不一样,他不是在卫承远中了状元之后才另眼相看,他一直很欣赏卫承远,从心底里想将卫承远招为女婿。 当初老太太说要把徐幼宁许配给卫承远,徐启平是一口应下、极力促成的。 想到这里,徐幼宁对徐启平道:「爹,我跟承远哥哥已经退亲了,我并不在意承远哥哥娶谁,他娶徐幼姝也好,娶别家女也罢,都与我无关。但是若要我去劝说承远哥哥娶徐幼姝,别说我不会答应,便是我去了承远哥哥也不会答应的。恕女儿直言,若然爹爹逼迫太过,承远哥哥还会对徐家产生芥蒂之心。」 这番话是徐幼宁的肺腑之言。 卫承远看着是个文弱书生,实际上是一个性格坚毅的人。 只要是他认定的事,绝不会轻易更改。 如若徐启平逼迫太过,卫承远非但不会答应,反倒会疏远徐家。 第30章 「我明白了。幼宁,你无需再担忧此事。」徐启平叹道。 徐幼宁不知道爹爹听进去了多少,她只能言尽于此,她转过身,朝徐老太太一拜:「祖母,夜深了,您早些歇息吧。」 「好,好,你路上小心。」看着徐幼宁要走,徐老太太又有了眼泪。 徐幼宁拉着老太太的手安慰道:「祖母,别担心,往后我每月都回来看您一回。」 「当真?」 「当然是真的。」 看着祖母气色恢复如初,徐幼宁这回是真放了心,上了马车,她挑起车帘,朝莲花巷看了一眼。 不知道为何,从前在东宫的时候,她天天盼着能回莲花巷。 此时看着莲花巷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竟然毫无触动,甚至觉得松了一口气。 虽然太子应允她随时想回就回,可徐幼宁觉得,往后她不会回来得多勤快。 回到东宫的时候,太子正在批阅奏折。 他右手尚未恢复力气,书写起来并不顺畅,因怕朝臣从字迹中看出端倪,这阵子所有奏折都是有王吉代笔书写。 见徐幼宁回来,他放下手中的奏折。 「殿下。」徐幼宁上前道。 太子看着她神情落寞的模样,微微蹙眉:「怎么回家了还是不高兴?」 徐幼宁摇头,「没有不高兴。」顿了顿,又道,「殿下,我有些累了,先回屋去了。」 不等太子发话,她自己便去屏风后天换衣裳了。 太子一言不发,看着屏风后头更衣的身影晃动,忽然站起身,往屏风那边走去。 素心一看到他过来,忙低下头将徐幼宁褪下的衣裳抱在怀里走了出去。 徐幼宁原本伸手由着素心伺候,没提防素心抱着她的衣裳便跑了。 她顿时猜到了什么,一回头便见到了太子。 「殿下,你……」徐幼宁羞恼死了。 素心刚她的衫子去了,身上就挂了一件水绿色的肚兜。 太子也不多说话,上前便将她抱在怀里。 不过,他到底伤了一只右手,左手虽然虽然可以困住徐幼宁不让她跑,右手却不能去他想去的地儿。 饶是如此,徐幼宁仍是觉得窘迫。 他长得高,即便身上挂个肚兜,落在他眼里跟没挂差不多。 「在家里受了气?」 徐幼宁「嗯」了一声。 太子冷笑,在她身后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你在家受气,回来就把气撒我身上?」 「我哪有撒气。」说是这么说,徐幼宁心中却想笑。 好像,似乎,回来的时候是没给他好脸色瞧。 她抬起头,瞪大了眼睛,忐忑不安地看着他。 「又想什么了?」 「你觉得我太放肆了?」徐幼宁小心翼翼地问。 太子道:「倒也无妨。」 徐幼宁低下头,额头抵在他的肩膀。 「说吧,谁给你气受了?」 徐幼宁心里本来就是委屈的,不光是是徐幼姝和陈氏的贪得无厌,还有爹爹的纵容和祖母的妥协。 太子一问,她便忍不住道:「就是我那个嫡母和妹妹,她们……」 刚起了个头,徐幼宁便意识到这份委屈不能向太子抱怨,立马噤了声。 太子眯着眼睛,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其实没什么,真的没什么。」徐幼宁小声解释道。 「我记得,你那个妹妹脾气很不好。」 徐幼宁点头:「她是嫡女,又是幼妹,从小娇生惯养的,脾气大些我也习惯了。」 太子意味深长地看着徐幼宁。 「我听说,你们家想把她许配给卫承远?」 徐幼宁吃了一惊。 她可没跟他说过这种事。 很显然,这是素心禀告给他的。 徐幼宁知道否认也没有用,只能低下头不吭气。 「怎么着,婚事定了?」太子似笑非笑,「可喜可贺。」 徐幼宁摇头。 「那是婚事取消了?」太子的眼眸越发捉摸不透,「也不对,若是婚事取消,你应当高兴才是。」 「我为何高兴?她的婚事如何与我无关。」太子的语气怪怪的,徐幼宁听着不对劲,忙分辩道。 说是这么说,她觉得自己底气不足。 她真的一点都不关心这件事吗?未必。 卫承远离她如今的生活很远了,可他毕竟是曾经存在在她心里的一个人。哪怕眼下变成了一根刺,也不是轻易就能拔掉的。 徐幼宁眼神中的落寞当然瞒不过太子,他冷冷道:「是吗?那我明日便下一道旨意,给卫承远和你的妹妹赐婚,成全他们的美事。」 第31章 「不要。」徐幼宁下意识地喊道,旋即看到太子的脸色越发阴沉。 「徐幼宁,你不是说与你无关么?」 「是与我无关,」徐幼宁低下头,压根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小声道:「可是,也与殿下无关。」 「徐幼宁。」太子骤然换了语气。 这个女人,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敢公然顶撞他,真是纵容不得。 徐幼宁觉得这事没法说清楚了,眼见他动了怒,便咬着唇,悄悄看他一眼,娇娇柔柔的说:「殿下,我累了,站着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果真,一句软语说出,他也没了气势。 他伸手,在她额发上轻轻撩过。 「出汗了?」 酷暑难耐,便是夜里出门也少不得冒些薄汗。 太子压低了声音,凑到徐幼宁的耳边:「我出了身汗,若你帮我冲个凉,今儿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什么? 帮他冲凉。 徐幼宁只觉得一股子热劲儿冲上头顶,烧得她耳根子疼。 「我有孕在身,怕是伺候不好。」 「怕什么,你如今放肆惯了,伺候得不好,我也不会罚你。」 「不要。」徐幼宁瞅准机会,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 太子不妨,整个人往屏风旁边倒去。 好在这座屏风底座是紫檀木的,才不至于将屏风压倒。 饶是太子没有摔倒,撞在紫檀木的架子上吃痛不已。 「跑什么,当心摔倒。」 徐幼宁急匆匆跑到衣柜前,自己抓了一件寝衣穿上,方才看向太子那边。 见他没有摔倒,心下松了口气。 「殿下若要冲凉,喊王吉进来便是。我今日困极了,这会儿就睡。」说着,徐幼宁自个儿上了榻,把被子裹紧。 太子从屏风后头出来,肩膀撞得生疼,见她裹得如蚕蛹一般,倒是觉得好笑。 「徐幼宁,出来。」 徐幼宁背对着他,更加裹紧了被子。 太子坐到榻上,伸手扯了扯她的被子,果真纹丝不动。 「你以为这样就能躲过吗?」太子故意沉着声音。 徐幼宁压根不敢开腔,两人同塌而眠一个月了,她大底知道了他的脾气。 一则他有伤,二则她有孕,大多数时候他并不会做什么。两人睡在一张榻上,各睡各的被窝井水不犯河水。 偶尔他意动,只要徐幼宁装死不搭理他,也就过了,若是理了,便是拒绝他也不会善罢甘休。 但今日,装死这一招似乎行不通。 太子伸手将徐幼宁翻转过来,掰着她的脸看着自己。 「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徐幼宁无奈了,「殿下有什么话,我洗耳恭听。」 「刚才你说,卫承远婚丧嫁娶一概与你无关,这是实话还是虚话?」 「自然是实话。」 「好,既然你说是实话,此事我便放过。不过,如果以后叫我知道你所言不实,」太子用手指挑起徐幼宁的下巴,恶狠狠道,「那我可以保证,卫承远会死得很惨。」 「姑娘,姑娘。」 这日,徐幼宁正在午睡,忽然有人剧烈地摇她的胳膊。 睁开朦胧的睡眼,她看到摇醒自己的人居然是素心。 平常午睡,素心绝不会打扰,今日突然把她摇醒,徐幼宁心头一凛,立马紧张起来:「素心,出什么事了吗?」 「姑娘,殿下传旨过来,要姑娘立即动身去御香山。」素心神色凝重,匆匆说罢,又补了一句,「现在就走。」 御香山是离京城最近的一座行宫,距离京城约莫两日的路程,是南唐的皇家避暑行宫。 不过因着这几年皇帝醉心修道,圣驾连着几年都没去御香山。 前几天徐幼宁觉得热的时候,太子还说,若这八月再热下去便带徐幼宁去御香山住一个月。 当时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真要去。 不过想想不对劲,再是要去,怎么不稍稍提前说一声,连午睡都不让她睡要她立即走? 「现在就走?」徐幼宁瞧着素心满脸焦急,不像她平时进退有度的模样,忍不住问,「到底怎么回事?」 素心没有否认,只扶着徐幼宁坐起来:「事态紧急,姑娘先上马车,在马车上奴婢跟姑娘细说。」 说得这样紧急,徐幼宁仅存的睡意也没了。 简单的理过容装之后,徐幼宁往承乾宫外走去。走到殿前,才看见云心和锦心为她收拾了些衣裳物品,装了三四个箱笼。 「素心,我们要去御香山待多久?」 第32章 「奴婢也不知,往常宫里贵人过去,怎么着都会住一两月。」 「那我想带上月芽,可以吗?」 素心点头:「姑娘先往马车去,奴婢立即派人去寻月芽。」 徐幼宁乘着步撵到了东宫正门,只见大门前停着四辆明黄色的马车,王吉正指挥着内侍们往后头三辆马车上搬东西。这阵仗,当真像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王吉。」徐幼宁出声喊道。 王吉循声快步走过来,恭敬朝徐幼宁行礼:「姑娘,快请上马车。」 「殿下呢?」徐幼宁问。 「姑娘先行,殿下有要紧的事要办。」 王吉居然没跟着太子。 徐幼宁觉得今日的事情越来越奇怪了,「那这回殿下不去御香山吗?」 「姑娘放心,殿下要去的,只是比姑娘晚过去。」 正说着话,月芽匆匆从东宫里赶了出来。 徐幼宁虽然满脑子疑惑,可看着周遭的人各个神情凝重,不好再多问,不安地挽着月芽的手上了马车。 她登上的是第一辆马车,平常都是太子乘坐的。一进去,便有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味道扑面而来。 月芽尚不知出了什么事,扶着她走进去,惊喜道:「姑娘,这马车的坐塌很宽,摸着也很软,你过来躺着吧。」 徐幼宁一点困意也没有了,勉强摇了摇头,便坐了下去。 刚坐下,素心便上了马车,在马车里摆上点心瓜果。 「姑娘瞧瞧,还想吃什么?」 徐幼宁哪有吃糕点的心情:「今日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我们这么急匆匆地去御香山?」 素心道:「殿下传了旨意,只说要姑娘立即动身,方才奴婢向王公公打听了一下,听闻是京城里有百姓染了疫症,圣驾今日已经离京前往御香山。」 京城里有百姓染了疫症? 徐幼宁吓了一跳。 「什么疫症?染了多少人?」 「这个奴婢就不太清楚了,殿下此刻还在宫中坐镇指挥,定然能控制住的。」 徐幼宁不知道这个疫症有多厉害,只是前几日帮太子读奏折的时候,有几个遭了水灾的州府上书说洪水过后又来了疫症,死了好多百姓。 太子说,疫症来势汹汹,几天时间,一座城的人就没了。 京城……京城里怎么会有疫症? 那京城全城百姓会遭殃吗? 徐幼宁心下告诉自己不会的,可她明白,若不是全城都有得疫症的风险,圣驾不会这么匆忙前往御香山。 她忽然想起了在莲花巷的家人:「素心,你能不能派人往我家递个消息,就说出了疫症,让他们马上收拾东西去郊外的祖宅。」 祖母的安危自不必说,便是陈氏和徐幼姝,她也不忍心看着他们去死。 素心的神情有些不太自然,不过徐幼宁心中焦急,一时没有留意素心的神色。 「姑娘先躺下吧,奴婢……这就出去安排。」 素心出了马车,再没有进来,没多时外头一声令起,马车便前行了。 这马车套了四匹马,跑起来平稳得很,可徐幼宁的心境却格外忐忑。 就这么一路出了京城。刚出城门不久,马车便停了下来。 没多时,有人挑帘而入,却是太子。 他一袭戎装,英气逼人。 「殿下。」一看到他,徐幼宁便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瞬间安定下来。 太子见她扑过来,将她护在怀里。 「平常吃饭都恨不得躺着吃,今儿怎么了?」 听他调侃自己,徐幼宁非但不恼,反倒是觉得很安心。 「殿下,京城里真的出现疫症了吗?」 太子的脸色顿时凝重下来,口中轻声道:「嗯。此事有我,你无需挂心。」 「殿下,我知道你现在要顾着全城的百姓,不过。」徐幼宁说着,心里越发担心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殿下,能不能让我的家人也离开京城?」 「你上次回去,他们要你去劝说卫承远娶你的妹妹,你还担忧他们?」 徐幼宁急忙道:「他们都是我家人,我怎么可能因为这点事就不顾他们的生死。」 太子眸光闪了一下。 原来卫承远在她的心里只是「这点事」,倒是令他满意。 不过徐家的人……疫症出现的地方,正是莲花巷。 全京城的人都能离开,莲花巷的人都不能走。 两个时辰前,皇帝对他下了命令,要他在圣驾离开京城后,即刻放火烧了莲花巷。 「幼宁,我现在没办法带他们离开京城,不过,我答应你,我会尽我所能看顾好他们。」 第33章 莲花巷不能一烧了之。 即便不为了徐幼宁的家人,也为了莲花巷和京城的百姓。 不过,徐幼宁有孕在身,此事还不能告诉她。 听着他的保证,徐幼宁心头的巨石总算是落了地。 他是太子,他答应的事,一定能办到。 徐幼宁低下头,悄悄揉了揉眼睛,将眼角的泪擦去,重新抬头道:「殿下,你不去御香山吗?」 「要去,等处理完京城的事,我就过去。」 他要留下来? 徐幼宁不禁为他担心。 皇帝都走了,他留下来不是只身犯险吗? 「殿下,不能叫朝臣们留……」 「不能,」太子打断她的话,因知她是为自己担心,心中十分受用。 他在她的脸颊上啄了一口,终究不得味,还是堵上了她的唇。 「唔」,徐幼宁被他揽在怀中,不得动弹,可她心甘情愿沉溺在他的怀里。 「等到了御香山,你跟母妃住在一块儿。」 「啊?」徐幼宁吓了一跳。 「幼宁,母妃不会伤害你的,等我过去了,我再把你接到我的行宫。」太子叮嘱道。 「那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过来?」一想到要跟慧贵妃独处,徐幼宁的心尖就直打颤。 太子明知她是因为害怕慧贵妃才这样,可看着她对自己恋恋不舍的模样,当真是喜欢得不得了。 捧着她的脸,又忍不住左边亲亲,右边亲亲。 「我尽量在三五日后赶过来。」 「那到底是三日还是五日?」徐幼宁追问。 差着两天呢! 太子苦笑了一下。 说个三五日,其实都是为了安慰她。 京城乃是南唐的国都,京城里除了百姓,还有众多的文臣武将,如今城中爆发疫症,哪是三五日能处置得了的? 「你要是真不想跟母妃住一块儿,白天你可以去皇姐那边玩。」 庄敬公主,的确慧贵妃要好相处得多。 徐幼宁点头:「我知道了。」 太子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算是同肚子里的孩子道了别,起身下了马车。 徐幼宁没有追出去,便听得外头起身恭送殿下。 刚才太子在马车里的时候,徐幼宁觉得自己踏踏实实的没有哪儿不对劲,这会儿他一走,顿时哪儿哪儿都不踏实了。 马车重新上了路。 傅成奚站在城楼上,看着渐渐行远的马车,「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你不应该让幼宁离开。」 「不当讲的话,你还是讲了。」太子的目光直直望着马车那边,冷冷道,「太医给徐家的人看过了吗?」 「到目前为止,除了徐家老太太,其他的人身上都没有感染疫症的样子。」 徐幼宁最爱的就是祖母,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祖母感染了疫症,不知道会怎么伤心难过。 「殿下。」傅成奚见他这模样,忍不住喊了一声。 「怎么了?」 「你有没有想过,疫症为什么会出现在莲花巷?」 莲花巷里住的大多是京城各部堂的小官,这些平素接触的就是各衙门的上官,并不会接触什么三教九流。 更何况,莲花巷位于京城当道的地方,即便有疫症,也不会平白无故地从中心地段爆发。 「徐家老太太自从幼宁进东宫就一直卧病在床,怎么徐家其他人都没事,只有徐老太太一个人感染了疫症?」 傅成奚的话句句在理。 太子的眸光越发深邃:「你是说,这疫症是冲幼宁来的。」 「我说的不仅仅的冲幼宁而去,」傅成奚的声音越发沉重,「方才我已经与太医攀谈过了,这次疫症的病症跟上月在抚州城出现的症状一模一样,很可能是同一种病。抚州于京城相隔数百里,当中的城池未曾有疫症出现,却出现在京城,显然是有人故意把疫症带到京城。而且莲花巷,做这件事的人一定知道幼宁会回家探望祖母,也知道幼宁如今跟殿下同塌而眠。」 顿了顿,傅成奚正色道:「殿下,这疫症是冲你来的。」 因徐幼宁有孕在身,马车比预计中的情况走得慢,足足行了两日半才到御香山。 车驾刚到了行宫侧门前,外头忽然传来一声爆喝:「一个个都老实点,不许动。」 「姓孙的,你一再拦东宫的马车究竟是何用意?」素心的怒斥,叫徐幼宁想起了一点旧事,上回在京城的大街上,就是一个姓孙的锦衣卫拦住了东宫的马车。 现在又被拦下,难道御香山行宫出了什么事吗? 徐幼宁再也坐不住了,扶着月芽地手走出去。 第34章 一挑开车帘,顿时吓了一跳。 马车外头围着十几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各个持刀拿剑的,更诡异的是,所有人脸上都用白布蒙面。 为首的那一个,果真是当初在大街上拦住徐幼宁马车的孙涛。 「姑娘,」素心见她出来,急忙扶住了她。 「出什么事了吗?」徐幼宁朝孙涛询问道。 孙涛见状,脸上的狠戾稍稍收敛,朝徐幼宁拱了拱手。 「锦衣卫千户孙涛,奉皇上之命,带幼宁小主去一个文山别院居住。」 徐幼宁听得更茫然了。 是皇上不希望她跟慧贵妃一起住,所以指了这个文山别院给她住吗? 可是,为什么要叫锦衣卫的人带她走呢? 「文山别院在哪里?」徐幼宁下意识的问。 那孙涛皮笑肉不笑道:「文山别院距离此处有半天的脚程,小主若是配合,咱们即刻出发,天黑前就能到。」 徐幼宁茫然点头:「既然是皇上的旨意,自然要遵从的。」 「这就对了嘛!」孙涛得意洋洋地朝素心瞪了一眼,「还是幼宁小主明事理、识大体,这里是御香山,圣驾就在行宫,若非皇上有旨,给我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拦东宫的马车。」 徐幼宁顺着孙涛的目光朝旁边望去,只见侧门旁边已经停了一辆青色马车。 她忽然意识到,孙涛他们是一早备了马车就等在了这里的。 可是为什么? 「你们干什么拦住我?」素心怒道。 徐幼宁回过头,见素心、云心等人都被锦衣卫拦住。 「孙千户,这是为何?」 孙涛朝徐幼宁拱了拱手,「小主见谅,皇上的旨意是让小主一个人前往文山别院,其他人另有处置。」 「处置?」徐幼宁更不懂了,他们都是伺候徐幼宁的人,如今听到孙涛这样说,她不得不站出来,「他们犯了什么错要被处置?」 孙涛笑道:「姑娘这是还不知道呢?」 「知道什么?」 孙涛横了素心等人一眼,「原本是没错的,如今看来倒是有欺瞒主子这一罪状。」 「他们欺瞒我什么了?」 孙涛高声道:「五日前,京城出现了疫症。」 「我知道这事,可是这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京城里最早出现疫症的地方就是莲花巷,这个地方,小主应当很熟悉吧?」 莲花巷?京城里最早出现疫症的地方是莲花巷? 「而且,小主的祖母徐王氏正是感染疫症的人之一。锦衣卫得知小主与祖母感情很好,时常回莲花巷探望祖母,九日前也曾回过莲花巷。」 徐幼宁没有听清楚孙涛后面说了什么,她满脑子都只有一句话:祖母感染了疫症! 祖母一直卧床在家,怎么会感染疫症? 太子为什么不告诉她? 是怕自己担心吗? 「小主应当明白了吧,据太医分析,小主很可能也染上了疫症,只是还没有发病,而这些伺候小主的奴婢们也很可能感染了疫症。为了圣驾安危,锦衣卫不得不有所安排。」 她极有可能带着疫症,所以锦衣卫绝不会让她踏入行宫半步。 不过,徐幼宁忽然想到,如果她可能感染了疫症,那太子呢?太子会不会因为她染上疫症? 云心道:「既然我们都有可能感染疫症,为何不让我们随小主前往文山别院,正好我们可以伺候小主。」 「你什么玩意,能跟小主相比吗?文山别院有的是人伺候小主,老实点,自有你们的去处」孙涛恶狠狠道,「带下去!」 云心和锦心站着没动。 孙涛眯起眼睛,眸光中满是狠戾,他抬起手,正要发话,侧门里突然走出来一个人。 「孙千户,你在这里呢!」 是王福元! 徐幼宁求助似的看向王福元,王福元却压根不看她,只笑呵呵地走到孙千户,「孙千户,贵妃娘娘说诸位兄弟们当差辛苦了,特意赏了绿豆汤给各位兄弟们消暑。」 「属下替兄弟们多谢贵妃娘娘。」 「千户大人,能不能借一步说话。」王福元客气道。 孙涛却不领情,「王公公,我等还有皇命在身,等办完差事,一定去找王公公喝酒。弟兄们,走咯!」 因着王福元到来,云心和锦心等人没有再反抗,由着锦衣卫将他们带走。 毕竟,王福元到来,证明慧贵妃已经知晓此事,并在设法转圜。 即便云心和锦心武功高强,跟锦衣卫硬拼也是以卵击石。如果真是皇命在,只能寄希望于太子和慧贵妃。 第35章 徐幼宁默默上了孙涛准备的那辆马车。 跟东宫的马车比起来,这辆马车实在是太简陋了,座椅上连一个软垫都没有。 徐幼宁扶着窗户坐下,只觉得咯得疼。 然而这才是一个开始,外头的锦衣卫一甩马鞭,马车便飞快地行驶起来。 这种速度行驶,里头的人根本无法落座。 徐幼宁被颠了两下,立马扶着窗户站了起来,若是这样坐一路,只怕还没下马车,她和孩子都没了。 一直以来,因着她怀着这个孩子,所有人都对她青眼有加,走到哪里都是一路的优待。 但是现在……这个孩子似乎保不了她了。 徐幼宁忽然意识到,现在该轮到她来保护这个孩子了。 ☆☆☆ 「让开。」重华宫前,慧贵妃看着拦路的宜妃,柳眉倒竖,杏眼圆睁。 宜妃依旧是一脸温和的模样,丝毫不为慧贵妃的暴怒而动容。 「慧姐姐,陛下正在静修,不见任何人,姐姐还是请回吧。」 重华宫是御香山行宫的正殿,也是皇帝在行宫中的居所。 慧贵妃闻言,冷笑一声:「既然陛下要静修,怎么还留你这看门狗在这里乱吠?」 「慧姐姐莫要生气,您是个聪明人,若不是陛下有旨,妹妹怎么敢拦姐姐的路呢?」宜妃看着盛怒的慧贵妃,目光中亦有许多无奈,「若是妹妹有的选,也不想站在这里拦姐姐的路。」 慧贵妃的眸光变得锐利起来,狠狠盯了宜妃一眼过后,冷哼一声:「贱人,今儿这一出不是你搞的鬼?」 「慧姐姐,妹妹身居宫中,家人都不是京官,京城里的事,妹妹怎么会知道呢?」 「算你识相。」慧贵妃望了一眼重华宫紧闭的宫门,低声问,「皇后是不是在里头?」 宜妃面不改色,亦是将声音放到最低:「皇后娘娘一刻钟前已经离开了。」 慧贵妃的手不禁捏成拳头,看向宜妃的眸光渐渐变了。 「好,今日你的人情本宫记住了。」慧贵妃说着,眸光忽然一动,脸上显出一抹冷笑,继续压低了声音说道,「不过,他们既然把宜妃妹妹推出来挡路,本宫若是什么都不做,反倒对宜妃妹妹不利。」 「慧……」 宜妃话还没说完,忽然见慧贵妃抬手,狠狠地便甩了一个巴掌过来,口中叱骂道;「好你个贱人,居然敢拿着鸡毛当令箭,阻拦本宫的路!」 这一巴掌来势汹汹,宜妃毫无防备地被她掌掴,只觉得半张脸都快被打得失去知觉了。 「母妃!」庄和公主正好在不远处,见到这一幕,急忙跑上前来将宜妃护住,见到宜妃的惨状顿时哭了起来,「贵妃娘娘为何打我母妃?」 「阻拦本宫的路,该打!」慧贵妃气势汹汹,好似随时还能冲过来给宜妃补一巴掌似的。 「父皇,父皇。」庄和公主朝着重华宫大喊起来,「慧贵妃要打死我母妃了,父皇,救命啊。」 饶是庄和这般大喊大叫,重华宫的宫门依旧紧紧关闭着。 慧贵妃知道今日皇帝是不会开门的,只得强行咽下心口的恶气,恶狠狠地对宜妃道:「若不是因着陛下静修,本宫定然要把你这贱人拖到陛下跟前,叫陛下治你的不敬之罪不可!哼!」 说罢,慧贵妃这才转身离开。 庄和恨恨看着慧贵妃离开的背影,却听得宜妃有气无力道:「你在父皇前大声喧哗做什么?」 「母妃,你是不是很疼?」 宜妃听着女儿的关心,脸上浮出一抹惨淡的笑意。 她膝下只得庄和一个闺女,待皇帝百年之后,必然会有人继承大统。 如今皇后虽然大权在握,可皇后毕竟跟自己一样没有儿子。 她总得为自己、为庄和留一条后路。 吱嘎—— 重华宫的宫门终于打开了。 庄和回过头,见是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福顺走了出来。 那福顺手里头拿着一个白瓷瓶,走到宜妃身边,恭敬道:「宜妃娘娘,陛下知道您受了委屈,特叫奴婢给娘娘拿了药膏。」 「臣妾谢陛下隆恩。」 「陛下说了,天儿太热,娘娘快些回宫凉快凉快,可别中暑了。」 福顺说罢,径自回了重华宫,重华宫的宫门再次关上。 宜妃拿着药膏,苦笑了一下:「看到了吧,这就是你不能去招惹慧贵妃的原因。」 庄和咬唇,不再说话。 宜妃拍了拍她的手背:「无妨,今日这一巴掌,说明她接纳我的提议,往后无论如何,我们母女都会有立足之地。」 「母妃,你是说,你是故意受慧贵妃一巴掌的?」 第36章 正值午后,四下没有人影。 宜妃低声道:「其实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向她低头,只是一直不得时机,今日她遇到急事,正好顺势而为。」 「可是母妃,现在的情形完全在皇后娘娘的掌控之下,我刚才派人去侧门打探了,锦衣卫已经直接把太子哥哥的侍妾带走了,连一个宫女都没带走。她一个孕妇,落在锦衣卫那些粗鄙之人的手里,怕是凶多吉少了。」 宜妃蹙眉:「若真如你所说,陛下看来是不想留活口了。」 「母妃,你说,万一太子哥哥被她染上了疫症……」 「嘘——」宜妃叹了口气,「如今这情势,我也看不清了。不过,不管他们谁赢,咱们都有退路。」 「只是苦了母妃了。」庄和看着宜妃被掌掴后的脸,心里难受极了。 宜妃反而笑了,「对了,你怎么突然跑去侧门打探了,我还以为你跟燕渟出去玩了呢!」 「别提了,到了御香山我就没见到他,也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 约莫两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停下了。 「幼宁小主,文山别院到了。」外头的锦衣卫粗声粗气道。 徐幼宁跟着马车站了一路,早已腰酸腿麻,想走出去,却压根没力气。 赶车的锦衣卫迟迟不见她下马车,挑起车帘查看,见徐幼宁满头大汗地站在车厢里,跟外头刚下马的孙涛交换了下眼色。 孙涛上前,将身上的水壶解下来放在马车门口。 「小主一路辛劳,喝口水,歇歇气,属下等得。」 徐幼宁这一路颠簸得头晕眼花,在马车里站定了片刻,感觉气力恢复了些,方慢慢走过去,捡起孙涛扔下的水壶。 这水壶看着脏兮兮的,应当是孙涛平常在用的。 眼下这种情形,哪里还能讲究太多。 她打开水壶,将水倒在自己的掌心,一点一点的鞠水喝。 喝了好几口,她将水壶放下,道了声「多谢」。 「小主,这边请。」 徐幼宁自己下了马车,站在地上,觉得两腿更酸了。 文山别院的门脸修得很气派,只是看上去有些老旧,像是许久没人住过。放眼望去黑黝黝的,说不出的渗人。 锦衣卫为什么带自己来这里呢? 够偏僻,方便毁尸灭迹吗? 「小主?」孙涛见徐幼宁站着不动,上前招呼了一声。 徐幼宁回过神,朝孙涛点了点头:「千户大人,请带路吧。」 孙涛很满意徐幼宁的顺从,眉宇间愈发显得得意,大步一迈,领着徐幼宁往别院里头走去。 这别院果真是疏于打理的,虽然地面都有打扫,但两旁花木都是野生野长的,全无章法。 就在徐幼宁走得一丝力气都没有的时候,孙涛终于停下脚步。 「小主,往后就在这座小院里歇着。」 「孙千户,那我什么时候能离开呢?」尽管知道离开的希望渺茫,徐幼宁还是开口询问。 孙涛闻言,笑言道:「小主不必担心,请小主在此居住,只是因为小主可能会感染疫症,只要一个月后小主没有病发,属下自会护送小主前往行宫。」 一个月后? 孙涛把话说完,指着旁边一个老嬷嬷道:「在别院有韩嬷嬷照顾小主的饮食起居,定然安稳无虞。」 说罢,孙涛立在一旁,似乎在等着徐幼宁乖乖走进去。 徐幼宁朝那韩嬷嬷看了一眼,那韩嬷嬷脸上亦是蒙着一块白布,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死气沉沉。 她在心底默默的宽慰自己。 有正经的院子住,还有人管吃管喝,她没到绝境。 心里想得好,一进院子,她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院子大是大,可里头的破败完全超出徐幼宁的想象。 这座院子起码有好几年没有人打扫过了,院子里除了积年的落叶,甚至还看得到不少死掉的蛾子。 别说是跟东宫相比,就算是从前的庶女徐幼宁也没住过这么脏的地方。 「小主别看那边,给小主预备的屋子是打扫过的。」韩嬷嬷指着西厢最边上的一间屋子对徐幼宁道。 徐幼宁将院子里的房间扫了一眼,的确只有那一间像是能住人的样子。 她往屋子走去。 屋子里有一方榻,有一张桌,连个柜子都没有。 「韩嬷嬷,我这回过来没带什么衣物,您这边有衣服吗?」 这一下午,徐幼宁不知道出了多少身汗,闻着自己都臭了。 那韩嬷嬷看了徐幼宁一眼,「小主身上这样的衣裳,别院这里没有,小主若是不嫌弃,奴婢自己的衣裳可以给小主找一身。」 第37章 「多谢嬷嬷。」 徐幼宁坐到榻上,静静倚着榻边呆了一会儿。 韩嬷嬷回来的很快,不仅给徐幼宁带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还给她带了晚膳。 一碗粥,一碟咸菜。 徐幼宁接过衣裳,再次向韩嬷嬷道谢。 「小主用过晚膳,把碗放在院子门口就是,奴婢会来收的。正屋后头有一口井,小主若是要用水,只管去打。」 「嬷嬷不住这院子吗?」 韩嬷嬷道:「这院子是给小主居住的,奴婢自然不在这里。」 她一个人住在这院子里? 韩嬷嬷似看穿了徐幼宁的心思,冷漠的眼睛里居然浮出了一丝笑意:「小主用不着害怕,别院各处都有锦衣卫把守着,别说是坏人,就算是恶鬼都进不来。」 那韩嬷嬷说完,不再停留,径直就离开了小院。 砰地一声过后,院子里当真只剩下了徐幼宁一个人。 她望着紧闭的院门发了会儿呆,转过身,看着自己桌上摆着的粥和咸菜。 她忽然就苦笑起来。 上午的时候,她还撑着东宫的马车,马车里彩绣辉煌,环佩叮当,光是糕点就摆了七八种。 而现在,只不过过了几个时辰,她的面前就只剩下一碗白粥和一碟咸菜。 人生的境遇变化还真是快。 好在,她不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巨变。 没事的,徐幼宁,你可以活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伸手端起了粥碗。 「傻子,你还真打算吃那两碟子玩意儿啊?」戏谑而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徐幼宁猛然回过头,门框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倚着个人。 那人一袭青色衣裳,秀美比竹,语声清朗,唇边眉间全是笑意。 一看见他,徐幼宁忽然鼻子一酸,哭了出来。 「燕渟,你……你怎么来了?」 燕渟原本笑着,见她哭了,忙上前从她手里把粥碗接过来放下,将她一把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别哭,有我在,别人欺负不了你。」 徐幼宁吸了吸鼻子,望向燕渟,诧异地问道:「这里都是锦衣卫,你进来,会不会有危险。」 「我既然能站在这里,自然也能走出去。放心,我不会傻到来送死的。」燕渟看看她满脸的泪痕,拿出帕子替她擦眼泪,「是不是饿了?」 「有点。」 她已经一下午都没吃过东西的,唯一入口的还是在文山别院门口孙涛给的那点水,早已饥肠辘辘。 徐幼宁看燕渟模样,好奇道:「难不成你还给我带了吃的东西?」 燕渟含笑看着徐幼宁,蓦地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塞到她的手里。 这油纸包装得十分细致,许是怕热气透出来,在外头细了彩绳打了花结。 徐幼宁拉开彩绳,还没看到里头装的是什么,便有一股肉香味扑鼻而来。 她赶紧扒拉开油纸包,这才见到里头装着葱油饼和烧鸡。 「出来的匆忙,只叫厨子备了这两样,都是现做的,快吃。」 葱油饼又酥又脆,烧鸡外焦里嫩。 徐幼宁吃得狼吞虎咽的,几下就将一个油纸包里的东西全吃光了。 「好吃吗?」燕渟看着徐幼宁吃花了脸,一面笑一面伸手帮她擦脸。 徐幼宁点头:「好吃。」 「看来你真是饿坏了。」 「不是的,我平常在东宫,他们都不给我吃葱油饼和烧鸡这么好吃的东西,我早就想吃了。」她在东宫不能说吃得不好,可每天吃的都是清淡的东西,油腻之物虽然能吃到,每次都只能吃一点点。 今日这葱油饼和烧鸡,她是真喜欢,不全是因为饿。 吃饱了,徐幼宁的脑子又开始动起来了。 「燕渟,你是怎么知道我被关在这里的?」 「你出事,我当然知道。」燕渟说着,眸光沉了下来,看着徐幼宁一脸的愧疚,「不过,幼宁,我现在不能带你走。」 这次的事有点突然,叫他措手不及,还来不及准备。 「噢,我也……我也没那么想过。」 燕渟开始出现的时候,徐幼宁确实抱着幻想,指望着燕渟能救她离开。 不过想想,这实在是为难人。 燕渟只是一个质子,而她是被锦衣卫关押在这里的人,燕渟救他,必然会引起锦衣卫的注意,甚至会得罪皇帝。 连慧贵妃都救不了她,何况是燕渟呢?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太子知不知道自己和孩子的情况。 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来救自己的吧。 第38章 毕竟,他那么重视这个孩子。 「你再坚持几日,这几日他们姑且不会害你的性命。」燕渟将油纸包卷在一起,重新收好,「吃的东西我会另外给你送来,别担心。」 「你是说,他们真是打算杀我吗?」 听到徐幼宁这样问,燕渟斟酌了一下,直视着她的眼睛:「你想听实话,还是要几句安慰?」 「当然是实话。」徐幼宁毫不犹豫。 她都死到临头了,做个明白鬼总比糊涂鬼要强。 糊涂了一辈子,希望下辈子能聪明点。 「他们不会杀你,但他们会想办法让你自己死。」 「让我自己死?」徐幼宁有些不明白,「我都已经被带到这里了,他们直接动手不是更简单吗?」 燕渟的眸光闪了闪,笑容有些值得玩味。 「皇帝毕竟要顾虑李深。皇帝不在乎多一个孙子少一个孙子,但是李深在乎。若你被人杀死,李深必然会为自己的孩子报仇,若你因疫症而死,李深也怨不得别人。」关于李深的好话他一句都不想说,但幼宁想听实话,他就得讲实话。 「可我未必会得疫症,难道他们一直等下去吗?」 「傻子,」燕渟伸手揉了揉徐幼宁的脑袋,「徐老太太足不出户,都染上了疫症,何况,你如今落到他们手里,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你染病。」 「你是说,我祖母是……我祖母是……」徐幼宁突然结巴起来。 燕渟没有说话,徐老太太的生死,原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 「幼宁,你现在只能管好你自己。」 「可我……我怎么管好……」 燕渟道:「你听我的话就成。」 徐幼宁茫然地点了点头,看着近在咫尺的燕渟,忽然伸手把他推开。 「幼宁,你这是做什么?」 「我才问你,你在做什么?他们处心积虑让祖母和莲花巷的人染上疫症,我定然也染上了,你离我远些,别靠近我。」徐幼宁尖声道。 原本,她还期望着太子能来救自己,可她若是真的染病了,她宁可太子不要来。 燕渟想把徐幼宁拉回身边,手伸到一半,还是缩了回来。 「别怕,你现在毫无症状,应该没有染上,更何况,就算是你染上了,我也会设法救你。」 徐幼宁摇了摇头。 太子跟她说过,瘟疫无药可救,一旦染上,只能等死。 祖母还活着吗? 此刻想到祖母的安危,徐幼宁并不悲伤。 反正,就算祖母已经走了,她也很快就要去找她了。 燕渟知她正在伤心,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 「幼宁,我瞧你房里什么都没有,我去给你拿些用品过来。」 「你要走?」 燕渟是如今徐幼宁能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刚才她虽然叫燕渟离自己远些,真听到他要走,心里还是难受。 「我快去快回,你先躺下歇会儿。」 燕渟走到榻边,将榻上看起来不怎么干净的被褥枕头尽数扔到地上,解了自己的玄色大衣铺在床单上。 「乖,过来躺着,养足了精神我才能带你离开。」 徐幼宁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坐着一个挺拔的身影。 「你回来了?」 燕渟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徐幼宁觉得自己只是浅浅的眯了一会儿呢。 她想坐起来跟燕渟说话,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头疼欲裂,身上的骨头也像碎成一块一块似的。今天下午这马车,当真是把她三魂七魄都颠簸散了。 她使劲儿拍了拍脑袋,才稍稍觉得清醒一点。 「燕渟,我渴了。」她有气无力道。 她的声音本来是很娇很柔的,此刻软软说出来,更添了一种说不出的媚劲儿。 那背影闻言,顿时震了一下。 「你都是用这种调调跟燕渟说话的?」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徐幼宁突然就精神了,抬眼一看,这才看清坐在榻边的人不是燕渟,而是太子! 是在做梦吗? 太子应该在京城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做梦,一定是做梦。 徐幼宁愣愣看着他,伸手去捏他的下巴。 他的下巴上挂着一点胡茬,刺得她掌心痒痒的。 离开京城的那天早上,她的胸口还被这胡茬扎疼了呢。 「徐幼宁。」太子蹙眉。 徐幼宁手上是使了点劲,掐得他脸有些疼。 「李深,真的是你?」徐幼宁听着他的低吼,却「哇」地一声哭起来,扑倒他的怀里。 第39章 他来了。 他真的来了。 虽然比她想的要晚一些,可他还是赶在她死之前来了。 太子本来满心责问,见她如此依恋姿态,怒火立马烟消云散了。 抱着她,温柔道:「嗯,我来了。」 徐幼宁扒着他的肩膀,正想仰起头去蹭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伸手去推他。 可她身上半点力气也无,哪里推得动她。 「怎么了?」 徐幼宁捂着口鼻道:「燕渟说,我祖母是被人故意染上疫症的,我回家去看过她,我很可能也已经染上疫症了,你快走,离我远一点。」 太子丝毫没有松开她的意思,反而将她搂得更紧了。 「你从莲花巷回来那么久,每日跟我同榻而眠。若要染上,我早就染上了,不差这一会儿。」 「不,不是的,燕渟是说,就算我没有染病,我在这里住着,他们也会想办法让我染上疫症的。」徐幼宁急了,他怎么一点都不害怕染上疫症呢? 「我来了,你自然就不会染上。」 太子的话语很简单,徐幼宁却莫名觉得安心。 也不知道为何,先前燕渟来的时候,徐幼宁固然觉得开心,但此刻呆在太子的身边,她才真正觉得踏实。 「你渴了?」太子问。 徐幼宁「嗯」了一声。 太子身上带着水壶,是他用惯了的那一只。 徐幼宁抱着水壶,想都不想,就咕噜咕噜地喝起来。 太子见她这样贪婪,轻轻替她拍背顺气,生怕她一不留神就呛到了。 等到徐幼宁喝够了,太子方才问:「燕渟来过?」 「嗯」,徐幼宁点头。 太子看着垫在榻上的男子衣裳,又想起徐幼宁刚起时软绵绵娇滴滴的声音,心头的不悦全都写在了脸上。 「你跟他,什么时候这么亲近的?」 徐幼宁看他直视着榻上铺的玄色衣裳,忙捧着他的脸对着自己,不叫他再盯着那衣裳。 「榻上太脏了,我又累得很,所以借了他的衣裳,要不然,我不敢睡在这里。」 「你还没回答我,你们是什么这么亲近的?」太子的声音依旧带着愠怒。 「我也不想用他的衣裳,可是你又不来。」 徐幼宁撅着嘴,语气里尽是委屈。 她想依赖他,偏偏最先出现的人,不是他。 她这样说,太子的确没有了责问的理由,反倒是歉疚更多,不忍心再发火了。 想了想刚才徐幼宁的话,太子问:「燕渟还要回来?」 「嗯,他说这屋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没法住,就出去了。」 太子冷笑:「他倒是热心。」 徐幼宁知道太子和燕渟互相厌恶,索性也不给燕渟说好话,省得激怒太子。 「殿下,你是偷偷溜进来的吗?」 「我是堂堂太子,为何要偷偷溜进来?」 「那他们放你进来的?」徐幼宁搞不明白了。 锦衣卫把她关在这里,不是想看着她一个人染上疫症死在这里吗? 「我要进来,谁敢拦我?」 「那你可以带我走吗?」徐幼宁问。 「想走?」 那还用问,谁想呆在这种阴森森的鬼地方。 徐幼宁毫不犹豫地点头。 「暂时走不了。」 太子的回答居然跟燕渟一模一样。 徐幼宁的心一下就被他提到了嗓子眼,百般无奈之下,只好使出杀手锏:「难道……你要把我和孩子留在这里?我是吃得了这苦,可是孩子……怎么办?」 她特意强调了「孩子」。 她是无足轻重的,可孩子要紧啊,要是孩子保不住了,太子是天煞孤星的流言不就坐实了吗? 看着她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模样,太子的神情崩不住了,低头在她脸颊上啄了一口:「我也留下。」 一口亲香下去,忍不住又是一口,一口。 「什么?你要留下?」徐幼宁目瞪口呆。 她只觉得他的吻细细密密地落在自己脸颊上,搞得她半边脸上全是黏糊的。 太子正色道:「你和孩子都在,我当然要留下。」 「可是……」徐幼宁想起,三日前离开京城的时候,太子还口口声声说不能陪她离开,要镇守京城。 怎么她刚被送进文山别院,他就来了。 「可是什么?」太子问。 「京城的事,怎么办?」 「临走前我也有所布置,京城各部各司其职,不妨事的。」 第40章 「那皇上知道你在这里吗?」 太子点了一下头。 「那你别留在这里,快走吧。」徐幼宁又操心了,「我是被皇上派锦衣卫关在这里的,你留在这里,皇上肯定会生气的。」 「无妨,」太子替徐幼宁捋了捋头发,淡然道,「他已经发过火了。」 那天在城墙上,傅成奚说出担忧之后,太子就想到了徐幼宁可能进不了行宫。 当时京城人心惶惶,他不能马上离开,便先派人往行宫给慧贵妃递消息,希望慧贵妃能提前安排。谁知皇后还是更快一步在皇帝那边进言,等他在京城布置安排妥当再赶往行宫的时候,徐幼宁已经被锦衣卫带走了。 一个半时辰前,太子在重华宫门外顶撞皇帝,惹得龙颜大怒,同样被锦衣卫带到了文山别院。 当然,太子不会把这一茬说给徐幼宁听。 「哟,这么快就被关进来了?」燕渟的声音出其不意的响起。 太子脸色一沉,冷冷扫向门口。 徐幼宁倒是不惊讶燕渟的出现,只是被燕渟的话震住了。 关起来? 太子是被关起来的? 「到底怎么回事?殿下,你怎么会被关起来了?」徐幼宁着急扯着他的袖子。 燕渟旁若无人的走进屋子,在榻边坐下,笑眯眯地对徐幼宁道:「幼宁,他跟你一样是被关进来的,救不了你。」 「你怎么进来的?」太子冷冷道。 燕渟倒是满面春风:「走进来的,不然呢?」他的目光落在徐幼宁身上,看到她半边脸都花了,显然是被人亲花的,眉宇中划过一抹不快,只是很快消失了。 「燕渟,你闯到这里来,你就不怕我叫锦衣卫的人抓你?」 「我奉劝你不要这么做,李深,今儿我是为幼宁而来的。」燕渟眯了眯眼睛,「幼宁的处境,你应该很明白,锦衣卫的人不敢动你,对幼宁,他们可没什么顾忌。」 一阵沉默。 正是因为幼宁有危险,他才不顾一切来文山书院,有他在,锦衣卫会忌惮。 「你这么好心?」太子冷冷道。 「他是好人,」徐幼宁刚说完,忽然想起上回在街头对太子放暗器的人,极有可能是燕渟,又改口道,「他不会害我的。」 太子听着徐幼宁的辩解,又想起先前那一声娇滴滴的「燕渟」,目光一斜,「谁让你坐在这里的?」 「哼,」燕渟伸手,敲了敲铺在榻上的衣裳,漫不经心的说,「我的衣裳放在这里,我自然能坐这里。倒是你,坐在我的衣裳上头,真是不见外。」 燕渟这嘴巴果然狠毒,简简单单两三句,便把太子说得黑了脸。 徐幼宁见他们俩一见面就吵,再说下去怕是两人要打起来,她心中焦急,赶忙抱着太子的胳膊,挡在他跟燕渟的视线之间:「殿下,你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被关进来,是皇上的旨意吗?」 太子没有回答徐幼宁的话,站起身单手将徐幼宁抱了起来,将燕渟铺在榻上的衣裳往地上一甩。 「李深!」徐幼宁见他这模样,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太子脸色阴沉,徐幼宁却也恼他不搭理自己的话,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坐这儿。」 太子解了自己的赤色袍子,铺在榻上。 「我不坐,你先回答我的话。」 太子依旧不言语。 回答什么,当着燕渟的面,他什么话都不想说。 徐幼宁彻底无言了。 「幼宁,我又给你带了些吃的。」燕渟伺机站起来,拉着徐幼宁到桌子边坐下。 许是刚才见了徐幼宁狼吞虎咽吃烧鸡的样子,这回燕渟摸出来三个油纸包,一包是金丝烧麦,一包是水晶包子,一包是龙眼花盏,另外还有一个干干净净的水壶。 「真香。」徐幼宁正气恼着,看着好吃的东西赶紧接过来。 燕渟道:「看来我没猜错,你刚才真是没吃饱。」 徐幼宁吃掉了一个水晶包子,肚子饱一些,心里的郁闷顿时散了一些,一回头,就看着太子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吃食上。 他饿了? 徐幼宁心下有了猜测,可他刚刚惹了自己,才不要拿东西去讨好他。 燕渟不知道是不是看见了,只一劲儿地催着徐幼宁快吃。 正在这时候,太子起身走过来,将徐幼宁手里的油纸包夺了过去,冷冷道:「御医说了,她不能吃太多,孩子养太大,将来不易生产。」 燕渟颇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朝太子伸手:「有道理,幼宁的确不适宜吃得太多,劳烦把东西还给我,好扔出去喂狗。」 第41章 这…… 徐幼宁一见这情景就觉得头疼。 太子面无表情,将油纸包狠狠扔回燕渟手里。 不等燕渟做什么,徐幼宁忙道:「别喂狗,我在这里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留在这里,我明儿早上再吃。」 燕渟没好气道:「谁能让你明儿早上吃这个,放心吧,有我在,饿不着你。」 「你以为你是他什么人?燕渟,徐幼宁是我的女人。」 「你的女人?说这话之前,先看看你的女人如今落到了什么田地。」燕渟的目光毫不躲闪地看着太子,淡淡笑道,「你用不着在这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上回在御花园,我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视幼宁为亲妹,我问心无愧。」 徐幼宁见他们两人说不上两句就斗嘴,忙拉着太子的手,将他领到一旁。 「殿下,你真是被关进来的?」 「嗯。」 「为什么呀?」徐幼宁更不解了。 太子正在斟酌该如何跟徐幼宁说此事,燕渟适时的煽风点火:「他救不了你,只能过来自己盯着,怕别人对你下手。当然了,他这么做不是什么好心,毕竟,别人之所以对你下手,还不是因为他。」 「莫非你到这里安的是好心?」 「我是不是安的好心与你无关,我来这里,是为了护住幼宁的命。」 太子眸光定定落在燕渟身上:「你到底知道什么?」 「知道的不多,不过比你知道的,稍稍多一点点。」燕渟道,「咱俩至少在今晚不是敌人。」 「你……」 太子正欲说话,燕渟又打断了他道:「天快黑了,若是不早些布置,一会儿人家又杀你一个措手不及。上回你带着那么多侍卫,这回人家可是关门打狗。」 徐幼宁听着他们俩的对话,只觉得像在听谜语一般。 她想问太子,可知道太子是不爱跟她说这些的,只好看向燕渟:「燕渟,真的会有刺客来吗?」 燕渟伸手把她拉过来,还没说话,太子便把徐幼宁又扯了回来。 徐幼宁被他们俩拉扯得左右晃了一下,立马觉得有些晕乎。 「你们俩都松手,别碰我!」 燕渟先松了手,「幼宁,是我不好。」 徐幼宁在心底叹口气,找事的人分明不是燕渟,居然还是燕渟先来赔礼。 她是真的恼了,自己扶着桌子边站了下,方才觉得舒适。 「没事,只是今天过来的时候,马车有些颠,下来就一直晕晕乎乎的。」 太子本想关心一句,看她跟燕渟一问一答的,心里又窝起火来,愤愤坐回榻边。 「你坐下歇着,别站起来。」燕渟懒得再理会太子的心情,径直扶着徐幼宁坐下。 徐幼宁确实感觉不太舒服,顺从地坐下,再问:「真的会有刺客来吗?」 燕渟瞥了太子一眼,又望向徐幼宁。 「嗯,别怕,有李深在,刺客的目标就不是你。」刺客要杀徐幼宁,无非是杀了她坐实太子天煞孤星的命格,好把他拖下储君之位。 但现在太子独自来到文山别院,直接杀了太子万无一失。 徐幼宁心想说不可能,可一转念,上回他在京城大街上都被两拨人刺杀,想杀的人,可不是一般少。想到上回的事,徐幼宁偷偷朝燕渟看过去。 燕渟不会要在这里杀太子吧? 「走吧。」燕渟昂首朝着她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坐在榻边的太子突然出了声:「徐幼宁只能呆在我身边,哪儿都不去。我既然来了,她自然不会有事。」 徐幼宁见他话中带着火气,燕渟若是顶回去,两人又要拌嘴,忙补了一句:「燕渟,我知道你进出这里很顺利,可我大着肚子,哪里能躲得过锦衣卫的监视?你先前不也说我得在这里呆几天吗?」 「安心,我不是要带你去别的地方,只是要你换一间屋子,省得在这里帮李深当活靶子。」燕渟说着,朝李深抛去一个眼神,「你要是真的心疼孩子心疼幼宁,就不该拿她冒险。」 太子沉思了片刻,看向徐幼宁。 「也好,今晚,你去旁边的屋子住。」 他们两个人都商议定了,徐幼宁自然没有意见。 三个人当下就往旁边的屋子去。 旁边这一间是西厢的正房,最宽敞。推开门,发现这间屋子居然比旁边那一间打扫得更干净。 「幼宁,桌上包袱里有换的衣裳,也有些洗漱的东西,你瞧瞧吧。」 看来,他早就想好要让徐幼宁住在这间屋子。 徐幼宁惊奇地看着燕渟。 他真是无所不能啊。 第42章 还好,他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太子进了屋子,将四处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了,方才对徐幼宁道:「还算干净,换身衣裳睡下吧。」 说着,他拆了桌上的包袱,从里头捡出一套胭脂色的衫裙拿到徐幼宁跟前:「这套?」 徐幼宁自然点头。 到了这步田地,能换身干净衣裳睡觉就不错了,哪里还能挑剔? 更何况,这衫子和裙子虽然不甚精美,料子确是极好的。 太子斜睨了燕渟一眼:「出去。」 徐幼宁听着他这口吻就不高兴了。人家燕渟帮了这么多忙,他这语气算什么?有本事他给徐幼宁弄一身衣裳过来啊。 「燕渟,谢谢你。」徐幼宁转过头道。 燕渟的目光与太子对视片刻,自是针锋相对,毫无退让,只在看向徐幼宁的时候,变得柔软和缓。 「累了就先躺会儿,待会儿我再跟你说别的事。」 徐幼宁点头应下。 待燕渟关上门,徐幼宁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太子捏住了下巴。 「你做什么?」徐幼宁蹙眉,不满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我怎么觉得你言语之间都在向着他呀。」 「人家帮了那么多忙,你不感激就算了,干嘛用那种语气说话,殿下,我知道你一向高高在上,可燕渟不是你的属下,更不是你的下人。」 太子冷笑:「你心里清楚就好。徐幼宁,他既不是我的属下,也不是我的下人,有人要杀我,他这么好心过来帮忙?」 「他……他是为了帮我。」徐幼宁小声道。 人家燕渟也没说是来保护他的呀,真是自作多情。 太子恨恨道:「那他是你什么人,冒这么大的风险来这边帮你?连命都不要?」 这个问题徐幼宁也很好奇。 她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你觉得我笨也好,傻也罢,但我就是觉得燕渟不会害我。」 比起这个,她还是更关心刺客的事:「今晚,是不是真的有人要来刺杀你?你的手伤还没痊愈,能打得过吗?」 太子的面色稍稍和缓。 「应当会来吧。我身在文山别院,对他们而言,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没事,我不会坐以待毙。」 徐幼宁怎么可能安心。 平常他的身边跟着侍卫、暗卫,各个武功高强,如今在文山别院,虽然有锦衣卫把守,可锦衣卫的人并不是太子的人,他们只听命于皇帝。 也是在今日,徐幼宁方才明白,皇帝和太子的立场是不一样的。 对太子而言,自己怀着的这个孩子是至关重要的。 但是对皇帝而言,一个威胁到他龙体安康的孙子是可以除去的,甚至于太子,都不是不可或缺的。 皇帝有很多的儿子,将来也会有很多的孙子。 多一个,少一个,并不打紧。 天家的亲情的确不是普通人家能想象的。 太子捧着她的脸,浅浅啄了几口,顺手把她的腰带扯了下来。 「你做什么?」徐幼宁惊呼道。 「伺候幼宁小主更衣。」 徐幼宁脸一红,嘟囔道:「我自己来。」 太子哪里会给她自己来的机会,三下两下便将她身上的衣服扒拉下来。 「我看,要么你就这样,别穿衣裳了。」 说这话倒不全是为了占徐幼宁便宜。 他们俩平时住在承乾宫,里里外外都放着冰块,如今到了这鬼地方,汗都浸湿了几身。 只是因着一直在思索性命攸关的大事,来不及考虑热不热。 刚刚徐幼宁换下来的那身脏衣裳,里头摸着都是润的。 「我才不要。」徐幼宁哪里肯理他。 燕渟还在这小院里不说,晚上不是说还要来刺客吗? 若是徐幼宁真被刺客杀了,那她还是想穿着衣裳死,可不要这般光溜溜的死去。 她话还没说完,太子便啃了上去。 两日没见她,看着似乎更诱人了。 徐幼宁咬唇,努力不叫自己发出羞人的声音。燕渟还在外头,要是叫他听见,徐幼宁真是不想活了。 她使劲打着太子的背,压着嗓子道:「你刚还说我身上脏呢,这会儿你倒不嫌弃了!」 太子的嘴不得闲,只能由着徐幼宁骂,等到他吃够了,方才松开她。 「脏就脏了,将就些也就罢了。」 这人,做这么无耻的事,还不忘嫌弃她脏。 徐幼宁知道,想让他帮自己穿衣裳是不能够了,趁他不备,赶紧将凉衫抢到手里。 太子道:「叫你别穿了,穿上之后一会儿还要脱下来,多麻烦。」 「你别闹了,今天不是还得防着刺客,你别大意。」 第43章 看着徐幼宁羞红了脸的样子,太子忍不住在她身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 「说,你是不是想要了。」 「你胡说什么,我是说刺客的事你到底想到对策了没有,要不要把锦衣卫的人喊过来?」 太子答非所问:「你每回都叫我走开,手却死死抓着我不放。」 「当我对牛弹琴了,别说了,成吗?」徐幼宁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换了衣裳,要是有人到院子里来怎么办?」 太子揉了揉她的头发:「你就乖乖躺在这屋里,有什么事我来办就成。」 话音刚落,院子里头就响起了敲门声。 「何人?」太子沉了声音,高声问道。 「奴婢韩娟,给殿下送了些衣裳物品过来。」 听着声音,像是那个韩嬷嬷。 「老实呆着。」太子低声对徐幼宁说完,便开门走了出去。 燕渟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已经不见踪迹,太子站在起初徐幼宁呆的那间屋子的门前,不疾不徐道:「进来。」 韩嬷嬷自己推开门,捧着一个托盘而入,那托盘上显然摆的都是床单被褥一类的东西。 「殿下,文山别院往日没有贵人涉足,因为只备了干净常服供殿下和小主更换。」 太子冷冷道:「刚才为何不送过来?」 那韩嬷嬷被太子质问,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奴婢只是按锦衣卫大人的吩咐做事。」 「锦衣卫何人的吩咐?」 「孙涛孙千户。」 太子的眸光在韩嬷嬷身上扫了一遍,倨傲道:「放下吧,手脚轻些,别扰了幼宁的清梦。」 韩嬷嬷见太子不愿让她进屋,将托盘放到廊下,又道:「厨房那边备了膳食,不知殿下是否现在传膳。」 「传。」说完,太子道,「在院子里摆饭,那么小的屋子,如何用膳?」 「是。」韩嬷嬷恭敬退下,没多时送来了茶具、水盆等物,还搬了个炉子在院子里烧了一壶热水。 另有两个年迈的内侍将院子里的石桌石椅擦了一遍,又铺上了桌布。 没多时韩嬷嬷便呈上的膳食。 太子原本以为是他们折腾不出什么好东西,粗粗扫了一眼,却发现呈上来的都是宫中的正经御膳,酒盏菜碗皆是纯金制成,筷子勺子则是纯银的,菜式亦是凤天鹅、暴腌鸡、荔枝猪肉这些宫中常见的菜肴。 韩嬷嬷见太子看过来,难得地主动回了话:「别院中的厨师都是犯了错的御厨,手艺与宫中御厨没差的,殿下想吃什么尽管吩咐。」 「今晚便如此吧,明儿早膳多备些爽口的小菜。」徐幼宁的身孕五个多月了,如今不大害喜,胃口还不错,早膳若是备少了,她指定不高兴。 「奴婢会吩咐下去。」韩嬷嬷躬身应下,退了出去。 待院门关上,徐幼宁便开了门,一见院子里摆着饭菜,赶忙跑过来,越看越觉得生气:「这些人,真是看人下菜碟,给我就只有白粥咸菜,给你就整这么多大菜。」 太子递了一双筷子到徐幼宁手中,得意地笑道:「所以你以后得跟紧了我,否则就只能吃白粥咸菜。」 徐幼宁接过筷子,重重「哼」了一声。 刚夹起一块鸡,忽然想起了什么:「燕渟呢?」 太子还没说话,边上那间屋子的门就开了,燕渟从里头走出来,「我还没走。」 「你是不是也没吃饭,快过来坐下吧。」徐幼宁压根懒得问太子的意见,径直就招呼燕渟过来。 燕渟倒是没说什么,只坐在了徐幼宁的身边。 桌上只摆了两副碗筷,徐幼宁拿了一双,太子的那一双他自然不会给燕渟。 徐幼宁把自己手上那一双筷子递到燕渟手上:「刚才我吃了你给的烧鸡和包子,这会儿肚子还撑着,你吃吧。」 燕渟道:「你没吃的那些我刚才在屋里都吃了,也不饿的。」 徐幼宁见他这样,知道他心里也是不肯跟太子同桌用膳的,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了想,她拿起碗,夹了两块鸡,又夹了一些叶子菜,然后将碗递到燕渟跟前。 「吃点菜蔬,免得上火。」 她把碗筷都递到跟前了,燕渟没有再推辞,很领情地接过了碗筷。 「燕渟,你……」徐幼宁正想说话,太子忽然夹起一块酥炸肉塞到她嘴里。 徐幼宁嘴巴里塞了肉,自然不能再说话。 太子慢条斯理道:「食不言,寝不语。」 她明白,太子就是不喜欢她跟燕渟说话,可她又不是想跟燕渟闲聊,只是想问问今晚的刺客到底怎么回事。 石桌旁的三个人都默默吃饭。 第44章 徐幼宁虽然没有碗筷,太子不时地会喂她些东西。 不知怎么地,徐幼宁想起了平常在东宫,小路子喂大黄的情景。 「殿下,东宫里的人都走了,那大黄怎么办?」徐幼宁忽然道。 太子见她吃也不专心吃,拿筷子敲了她的脑袋,「又不是走得一个人都不剩,都什么时候,还在管狗。」 徐幼宁正想说话,燕渟放下碗筷,干咳了一声。 「你吃饱了?」徐幼宁问。 「嗯。」燕渟点头,「幼宁,若你也吃好了,便回屋呆着吧,今晚不管发生什么动静,都别出门,也别开门。」 太阳快落山了,天上只看得见紫红色的云。 一想到刺客,她的心不禁突突突地跳起来。 「真的会来啊?」 这话一问出,太子和燕渟的脸色都凝重了起来。 徐幼宁望向太子:「是谁啊?总不会是皇上吧?」 太子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想什么呢?父皇要杀人,哪里用得着做这些事,只是些龌龊鼠辈罢了,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你千万别轻敌,上次你还……」徐幼宁说到这里,下意识地看了燕渟一眼。 上回太子差点丢了性命,徐幼宁心里最大的嫌犯就是燕渟。 虽然她很相信燕渟,但是那么多人想杀太子,燕渟跟太子同桌吃饭,燕渟才是最好下手的。 燕渟收到徐幼宁的目光,面色没有丝毫的波澜,点头道:「既然上回那些人没有得手,这一次肯定会被上一回做更多的准备,的确不能松懈。」 「嗯,」徐幼宁急忙点头,「那我要不要做点什么?」 「你只要躲好就行。」 竟是太子和燕渟异口同声。 两人说完,对视一眼,都冷冷转开了。 徐幼宁看看左边的人,又看看右边的人,心里觉得好笑,面上却乖乖的说:「知道了。」 ☆☆☆ 京城,莲花巷。 入夜了,往日热闹的莲花巷如陷入了死寂一般,巷子里里外外都有蒙着白巾的官兵把守,任何人不得进出。 「承远哥哥,吃饭了。」徐幼姝提着食盒,敲了敲卫承远的门。 「放下在门口吧。」卫承远道。 徐幼姝撇了撇嘴,将食盒放到地上,转身走了。 不过,她走了几步,便顿住脚步,回头看着紧闭的房门。 片刻后,房门终于打开,露出了卫承远清瘦的身影。 徐幼姝快步跑过去,眸光里似含着泪:「承远哥哥,你为何躲着我?」 卫承远没想到徐幼姝会一直躲在外头守着他,顿时蹙眉:「我并未躲你。幼姝,你别哭了。」 「承远哥哥,如今祖母染了疫症,外头官兵把我们困在这里,我……」徐幼姝说着说着,哭得更厉害了。 卫承远叹了口气:「老太太如何了?」幼宁最亲祖徐老太太,也不知道幼宁是否得知了老太太的情况,这会儿她定然很担心吧。 「祖母的院子我们都进不去,不过我爹说,官府派了太医给祖母医治,或许能救回来。这些饭菜都是衙差们放在门口的,我爹娘都用过了,你快趁热吃吧。」 「多谢。」卫承远闻言,神色顿时黯然下来。 朝廷对待疫症的策略,卫承远大概知道一些。不管在什么发生疫症,都是烧了、埋了了事,极少会派太医医治。尤其在京城这样人员密集之地,更需快、狠才能控制住事态。 疫症传播太快,寻常药物根本没有作用。若不快刀斩乱麻,很可能会赔上整座京城。 官府的人没有直接处理掉徐老太太,而是派人悉心照料,如此反常,一定是因为幼宁在太子殿下跟前求了情。 卫承远又想起上次在侯府遇到太子和幼宁的情景。 徐幼姝看着卫承远脸上痛苦的表情,关切道:「承远哥哥,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马上去叫太医过来给你瞧瞧。」 「不必了,我只是心情不大好罢了。」卫承远苦笑了一下,「幼姝,往后你不必给我送饭过来,我自己去门口取。」 徐幼姝看着卫承远就要关上门,忽然涌起一股狠劲儿,上前撑着门,不叫卫承远关上。 卫承远一愣,意外道:「幼姝,你这是做什么?」 徐幼姝道:「承远哥哥,你为何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 「我只是不想麻烦你。」 「要是我不嫌麻烦呢?」徐幼姝不死心地追问。 「幼姝,你不必……」 「不必不必不必,要是送饭的人是徐幼宁,你还会这么说吗?」 卫承远痛苦地闭上眼睛。 第45章 徐幼宁这个名字就像是一个深深的刺,这根刺在他心里呆了太久,生根发芽,没牵扯一次,都令他心碎。 「幼宁是我的未婚妻子,当然不一样。」 「她跟你早就退亲了,她如今有了男人,还怀着人家的孩子,她再也不可能嫁给你。」 「够了!幼姝。」卫承远突然吼了一句。 徐幼姝吓了一跳,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卫承远。 然而今夜把话都说到这里了,徐幼姝不肯这般放弃。 她鼓足勇气,继续说道:「承远哥哥,我知道你喜欢徐幼宁,可是她已经跟了别人了。我是徐家的嫡女,我样样都比她强,你娶我好不好?」 卫承远听着徐幼姝的话,深深盯着她,不怒反笑:「这真是我听过最好笑的事情,徐幼姝,我告诉你,不是你是嫡女就比幼宁强,在这个世上、在我的心里,幼宁才是最好的,别说是你,就算是金枝玉叶也不及她分毫。」 「你……」徐幼姝下意识地想反驳,却根本无从开口。 卫承远轻蔑地看她一眼:「从前碍于情面,很多话我没有讲明,今日我不妨告诉你,如果这辈子娶不到幼宁,我宁可终身不娶。」 说罢,卫承远将食盒扔在地上,重重关上了房门。 夜幕终于落下了。 文山别院本就隐在山间,天一黑,虽然有些星光,周遭的大山却如一座座庞大的黑影一般围着别院,看得人心慌。 徐幼宁推开窗户,从窗户缝里朝外头偷看了一眼,旋即对上了太子凶狠的目光。 「刚才都白说了?」 徐幼宁理亏,赶紧把窗户关上,乖乖回榻上躺着,可滚来滚去的,一点睡意都没有。 刚才用膳的时候,燕渟和太子简单商议了一下对策,当然,对策中大部分都是他们俩做的事,要徐幼宁做的,只是乖乖在一旁躲好。 吃完饭,徐幼宁就被太子领回了这间屋子,房门重新落锁,看起来像是没人住的样子。 燕渟和太子都去了旁边那间屋子,等着刺客到来。 刺客真的会来吗? 也不知道他们俩呆在隔壁那屋会不会又吵架拌嘴。 徐幼宁东想西想的,总觉得这里是锦衣卫的地盘,刺客哪有那么容易过来。可太子和燕渟都如临大敌的样子,徐幼宁不得不紧张。 躺在榻上,眼睛直直盯着帐子顶。 她不知道自己呆愣了多久,终于觉得困顿的时候,外头传来了几声山雀的叫声。 山雀的叫声跟圈养在笼中的小鸟不一样,很清脆很悠长,像是能划破天际一般,听着十分空灵。 雀鸣过后,外头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徐幼宁叹了口气,安慰自己道,还是睡吧,刺客应当是不会来了。 或许是因为松懈了,困意卷土重来,徐幼宁的眼皮子眼看就要合上了,外头突然传来了许多匆忙的脚步声。 刺客来了? 徐幼宁吓了一跳,立马精神了。 她腾地一下从榻上坐起来,又不敢下榻。 太子和燕渟都嘱咐过,叫她躺好,不要弄出动静,免得叫刺客察觉这间屋子里还有人。万一刺客察觉这间屋子还有人,冲进来,她可招架不住。 院子里有人在高喊着太子殿下。 声音听着还挺恭敬的,徐幼宁觉得奇怪,刺客说话这么恭敬有礼的吗? 外头似乎也没有什么打斗的声音,她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下了榻。 她蹑手蹑脚走到窗户边,刚想把耳朵凑近了听听,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徐幼宁定睛一看,站在门口的人是太子! 「殿、殿下。」徐幼宁结结巴巴道。 太子冷笑:「又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不是,我、我刚走过来。」 「出来吧,已经结束了。」太子没好气道,手却伸过来将徐幼宁扶住。 结束了? 「你没受伤吧?」徐幼宁关切地问。 太子听到这话,脸上方才露了笑容,伸手捏了捏徐幼宁的脸颊:「没有,我都没动手。」 徐幼宁松了口气,又问:「燕渟呢?」 这话一出,太子刚刚才浮出的笑容立马化成了寒冰。 徐幼宁却是探究地看着他,见他不说话,顿时紧张起来:「燕渟呢?他没出事吧?」 若是太子没动手,动手的人一定是燕渟了。 「他没事,已经跑了。」太子扔下这句话,拉着徐幼宁往外走。 徐幼宁满腹狐疑,但她知道,太子是不会骗她的。 他说燕渟没事,那就一定没事了。 第46章 想想也是,燕渟那么聪明,在文山别院都来去自如的,肯定不会有事。 她跟着太子走到廊下,借着外头的星光,看到院子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穿着黑色夜行衣的尸体,另有不少锦衣卫提着刀站在院子各处。 刺客真来了?还来了这么多? 徐幼宁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尸体,因着这些人是在院子里死的,院里的石板上到处沾了血迹,扑面而来的腥气令徐幼宁有些不适。 「闻闻这个。」太子将身上的香包解下来,塞到徐幼宁手中。 徐幼宁听话地把香包放到鼻子上。 他这香包是宫里配的,格外的清爽提神,闻了一下,刚刚因为血腥之气引起的不适顿时消失了。 旁边有机灵的锦衣卫,立马给太子和徐幼宁搬了椅子过来。 太子先扶着徐幼宁坐下,这才落座。 很快有人点燃了院子里的灯笼,将尸体尽数搬到墙角并排放着,又在上头罩了一层黑布。另有人仔细清点了地上掉的东西,清点完毕后提了水将院子冲刷了一边。 这些人像是做惯了这些事似地,不过转瞬之间,院子里便干干净净的了,看得徐幼宁目瞪口呆。 若不是墙角还摆着一排尸体,徐幼宁怕是都不敢相信院里真有刺客来过,刚才看到的都是幻觉。 「锦衣卫指挥使钱清救驾来迟,请太子殿下恕罪。」有一个魁梧的大汉上前一步,跪在了太子跟前。 「钱指挥使不必客气,什么时候来不是你能做主的,」太子轻轻弯了下唇角,「不过,锦衣卫中有人对父皇不忠,想必钱指挥使去父皇跟前复命时需要交代一二的。」 那钱清闻言,自是有些尴尬,额上似乎冒出了冷汗:「殿下放心,锦衣卫出了这样的人,属下必然将其千刀万剐,以儆效尤。」 「人呢?」太子淡淡道。 「带上来。」钱清目露凶光,朝身后的锦衣卫挥手。 很快,锦衣卫便将两个同样身着飞鱼服的人提了进来。 徐幼宁定睛一看,左边那个不认识,右边那个却是打了好几次交道的孙涛。 「当着太子殿下的面,你们还有什么话可说。」钱清喝道。 孙涛已然没有平时见面的那种飞扬跋扈的神情,面如死灰,听着钱清的话,茫然地看着他,又看向太子。 另一个人倒是坦然自若:「无话可说。」 钱清冷笑,上前先踹了他一脚:「副指挥使大人好风度,等下了卫所的诏狱,希望你还能保持这样的风度。」 这一脚下去,那人立马满脸是血,而孙涛更是立马吓得朝太子磕头:「求殿下给个痛快,求殿下给个痛快。」 他声音极粗,这会儿拼尽全力在喊,震得徐幼宁耳朵都疼了。 太子眯了眯眼睛,慢条斯理地说:「锦衣卫直属父皇麾下,你们的内事孤无权过问,钱指挥使。」 「臣在。」 「孤等着你清理门户,给个回话。」 「是,待臣查清一切,向皇上复命过后,立即向太子殿下回禀。」 太子微微颔首:「夜深了,弟兄们办差辛苦,早些办完歇着吧。」 「多谢殿下体谅。」钱清回过头,又朝身后的锦衣卫挥手,「带下去,严加看管。」 「是。」锦衣卫很快将那副指挥使和孙涛拖了下去。 孙涛朝太子拱手道:「殿下,正院已经收拾停当,请殿下和小主移步到别院正殿歇息。」 「嗯。」太子淡淡应了声,转身望向徐幼宁的时候,目光顿时温柔了许多,「这院子太脏了,咱们换个地方住。」 徐幼宁当然赞同,挽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锦衣卫们继续有序地在院子里忙碌着的时候,太子和徐幼宁走出了院子。 或许是因为解决了刺客的事,徐幼宁走在别院幽静的道路上,反而感受到跟东宫里难寻的平静。 「下午的时候还觉得很热,这会儿倒有些冷了。」 太子道:「山里就是这样,早晚都很凉。」 一面说着,一面将徐幼宁拉到怀里:「还冷吗?我把衣裳给你。」 徐幼宁整个人笼在他怀中,哪里还会觉得冷。 不过,被他这样拥着走,徐幼宁多少有些不自在,于是笑道:「你把衣裳给我。」 太子痛快地解了衣裳,披到徐幼宁身上。 徐幼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依旧挽着他的手。 他们一开始住的那座小院,是文山别院里最偏僻的一处,这会儿要走去正院,还有些距离。 徐幼宁本来想问问方才在院子里的那一出是怎么回事,只是身后有四个锦衣卫一直跟着,叫她不好问出来。 第47章 「殿下,我们现在是没事了吗?」徐幼宁想了想,含糊问道。 「嗯,没事了。」太子道。 其实也不是没事。 徐幼宁毕竟在莲花巷接触了徐家老太太,指不定她真的染上了疫症。 今夜虽然解决了刺客,但太子和徐幼宁,还得在文山别院住满十日。 太医说了,徐幼宁是九日前去莲花巷的,若是十日后还没有发病,那就是没有染上疫症。 徐幼宁看着太子担忧的目光,很难得地立马猜出了他的心思。 「殿下,要不我还是去住先前那里吧,只要有人送饭打水,我也不怕的。」 太子笑道:「那里刚刚才死了那么多人,你不怕?」 怕,当然怕。 徐幼宁将太子的胳膊挽得更紧了些,脸也倚在他的肩膀上。 太子自然满意,顺势重新将她搂在怀里。 「殿下,小主,这里就是正院了。」锦衣卫推开了院门。 说是正院,其实是正殿,规制跟行宫那边的皇帝住的重华宫差不多,只是要老旧一些。 徐幼宁进了院子,四下一张望,发现这边院子打理得仅仅有条的,花木亦是精心摆放的,看着错落有致。 「我还以为文山别院只有韩嬷嬷一个人,根本没人搭理这么大的别院呢!」 太子忍俊不禁:「傻子,先前人家是欺负你,特意挑最破最脏的地方给你住。」 徐幼宁鼓起了腮帮子。 其实不用太子说,她也能想到。 先前给她端的是白粥咸菜,给太子端的就是宫廷御膳。 他们不是出不了御膳,是刻意想虐待她呢! 太子拉着气鼓鼓地徐幼宁进了正殿。 这边伺候的人不是那个韩嬷嬷,而是另外两个婢女,虽然不像皇宫和东宫的婢女那样挑不出一丝错处,好歹比韩嬷嬷强上许多。 婢女伺候着徐幼宁冲浴,又伺候着她喝了一碗安神静气汤,这才扶她去就寝。 太子先她一步到榻边,见徐幼宁过来,伸手拉她坐在榻边。 「还不困?」 徐幼宁点头。 太子朝那俩婢女看了一眼:「下去吧。」 婢女躬身退下,将房门轻轻扣上。 太子将徐幼宁软绵绵的身子掰正:「想知道什么,问吧。」 徐幼宁仰起脸,「殿下,我们躺下说,好不好?」 太子皱眉:「你累了?」说着便把徐幼宁拖到枕头上睡好。 既然累了,改日再说,也无不可。 徐幼宁乖乖躺着,却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太子:「是有点累。」 「那就睡。」 「不要,今儿来的时候马车颠得很,我一路站过来的,腿有些酸,别的倒没什么。你瞧,我现在精神得很,压根不困。」 「你从马车上站过来的?」太子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 虽然他知道对方一开始就是冲着要弄死徐幼宁才搞的这一手,但亲耳听到徐幼宁说她受到了虐待,这样的滋味难以接受。 他的眼底闪过一抹狠戾。 依他从前的性格,报复都是釜底抽薪,只针对幕后黑手,其他人可以给个痛快,但是这一次,凡是参与的人,他都不会轻轻放过。 「殿下,刺杀你的人到底是谁啊?」 听到徐幼宁的声音,太子收回思绪,朝她温柔地一笑:「你心里有没有人选?」 这话一出,徐幼宁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就是燕渟。 不,就算上次偷袭太子的人里面有燕渟,今天下手的人一定不是燕渟。 她强行把燕渟的影子赶走,认真想了想,这才道:「是皇后娘娘吗?」 「怎么猜到是她的?」 徐幼宁嘟着嘴,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没猜错。 「锦衣卫是皇上的卫队,平常锦衣卫也是出入宫廷,如果除了皇上之外,还有人在锦衣卫里动手脚,就是皇后娘娘最有可能了。今天在行宫外头,我见那孙涛很不把王福元公公放在眼里的,宫里其他人,怕是不敢这样对王公公的。」 当然,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上回在御花园,徐幼宁亲身感受了皇后跟慧贵妃之间剑拔弩张的情景。 慧贵妃是脾气差点、躁点,但她不是傻子。 肯定是跟皇后有仇才会那样的。 既然皇后跟慧贵妃有仇,太子作为慧贵妃的亲生儿子,当然也在皇后的仇人之列。 事关慧贵妃,徐幼宁觉得不讲这一段为妙。 「挺机灵的。」听着她这一通长篇大论,太子难得的夸赞了她。 第48章 徐幼宁却高兴不起来。 他这意思,平常看她就是个笨蛋吧。 她哼了一声,不肯再说话了。 太子拥着她翻身背对着自己,从后头伸手抱住她,手轻轻抚着肚子。 「没这么简单,不过差不多是这样。」 「真是皇后呀?」自己瞎琢磨是一回事,听着太子说又是一回事。 那可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呀,皇后娘娘想落她的胎,要她的小命,那她还能保得住吗? 迟迟等不到太子的回话,徐幼宁忍不住追问道:「殿下不是皇后娘娘养大的吗?上回在御花园,我瞧着殿下和皇后娘娘还挺和睦的。」 「我确实是母后养大的,不过,母后养的并非只有我。」 「啊?」徐幼宁诧异了。 太子轻笑了一声:「皇兄在北梁出事之后,母后伤心欲绝,父皇为了宽慰她,便把宫中同皇兄年纪相仿的皇子都送到坤宁宫,由母后亲自抚养教导。」 「除了你,还有谁呢?」 「还有我的二皇兄李源,四皇弟李沐,以及,」太子的声音明显沉了些,「燕渟。」 居然还有燕渟? 燕渟也是在坤宁宫长大的。 那—— 「殿下从小跟燕渟一块儿长大的吗?」徐幼宁明知他不喜欢燕渟,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燕渟小时候的脾气跟现在不一样,那时候他性情孤僻得很,以北梁嫡子自居,根本不愿意同我们说话。所以,即便我们都在一处念书、习武,彼此并不熟悉。」 原来如此。 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让性情孤高的燕渟变成了如今轻挑随和的性子。 想到这里,徐幼宁的眸光顿时黯然下来。 还能是什么事呢,身为一个质子,在南唐以北梁自居,原本的那些骄傲怕是一点一点被残酷现实压垮。 「殿下,那你是想说,你不是皇后娘娘最喜欢的儿子?她不想让你当太子?」 太子苦笑了一下。 在三个寄养坤宁宫的皇子中,皇后其实是最喜欢他的。 皇后是聪明人,聪明人当然喜欢聪明人。 但是偏偏,太子还有一个宠妃娘亲,这是皇后绝对不允许的。 一旦太子登基,皇后这个母后皇太后必然会被慧贵妃这个圣母皇太后压一头。 她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后,哪里能容忍得下一个妃子爬到她头上。 所以,皇后心中的太子人选,并不是他。 其他皇子猜到了皇后的想法,自然蠢蠢欲动。 「那皇上知道这些事吗?」徐幼宁问。 「父皇有锦衣卫,有东厂,宫里宫外什么事都瞒不过他的耳目。」 徐幼宁松了口气:「那就好。」 太子反问:「你以为父皇会管这些事吗?」 「他不管吗?」 「管,但不会管太多。像上次我在街头被人刺杀,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什么?难道皇上跟皇后娘娘一样,都不想要你做太子吗?」 「不,」太子说罢,安静了一会儿,就在徐幼宁要追问的时候,他继续说道,「父皇心里是支持我的,不过父皇觉得,若是我连这些小角色都解决不了,这个储君之位换人来坐也未尝不可。」 徐幼宁呆住了。 「皇上……皇上也太……」她没有把话说完,而是忍不住去摸着自己的肚子。 天家的父子亲情未免太过冷酷。 将来她的孩子,真能在这样冷酷的地方生存下去吗? 「怎么了?是不是肚子疼了?」 太子留意到她的动静,靠过去从背后重新搂紧她,抓着她的手一起抱着她的肚子。 「不疼。」徐幼宁赶忙收敛了心神。 「我传太医瞧瞧,你下午颠了那么久。」 「真的不用,太医说了,过完前四个月,胎相就稳固了,你说,上回我被人撞一下都那么难受,我这下了马车都过了几个时辰了,什么都没有,不会有事的。」 「一点感觉都没有?」太子听着她这话,反倒担心起来。 徐幼宁不知就里:「怎么啦?」 太子坐起身,掀开了徐幼宁身上的水仙绣花薄被。 徐幼宁吓了一跳,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他晚上还有心思瞎折腾吗? 「殿下,我们今晚就只……只歇息好不好?」 太子闻言,凝重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不然呢,你晚上还想做点什么?」 「反正除了歇息什么都不能做,」徐幼宁哼了一声,「你自己还说我颠了一下午呢!」 第49章 「别动,我瞧瞧。」 太子正了神色,跪坐在她跟前,低下头把耳朵贴着徐幼宁的肚子。 原来他是想听听孩子的动静。 徐幼宁松了口气,紧张地问:「听到什么了?」 太子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徐幼宁只能乖乖闭嘴,拿手肘撑着自己坐起来了一点点,看着他趴在自己肚子上认真倾听的样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他这模样,徐幼宁的心忽然觉得很平静。 就这样太子安安静静地听了好一会儿,坐起来的时候,脸上都是心满意足的笑。 「听到什么啦?」徐幼宁见他这副表情,顿时好奇起来,连连追问道。 太子只是笑,重新回到枕头边躺下。 「我好像听见咱们儿子的心跳了。」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万一是闺女呢?」徐幼宁心中自是欢喜的,却忍不住顶他一句。 「你想要闺女?」太子问。 生个闺女是徐幼宁想了好久的才决定的。 闺女生下来,不会碍太子妃和嫡子的眼。 想到太子妃,徐幼宁的眼前忽然浮现出沈云贞的脸庞来,心念电转之间,下意识地便从太子的怀里挪出来了些。 太子只当她如素日一般在闹别扭,并没有立即将她拉回身边。 这日奔波太多,他确实也有些累了。 「早些睡吧。」太子说完,便熄了灯。 徐幼宁没有回话,跟头先一样,她一点睡意都没有。 黑暗中,太子抓住了她的手。 她挣了两下,没能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挣脱出来。 她心生不满,想顶撞他几句,可又因着郁闷不想同他说话。 「幼宁,第一个是闺女或者是小子都不要紧。」 第一个? 徐幼宁觉得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的意思,是说他们还会有第二个、甚至第三个孩子吗? 徐幼宁不敢想,拿被子蒙着头不吭声。 「要不要给腹中的孩子取个小名?」太子此刻的声音别样温柔。 取小名? 平常都是孩子孩子的说,确实不方便。不过…… 「你自己取就是了。」徐幼宁硬着心肠道。 太子见她终于又发出了声音,笑着说:「怎么说着说着便恼了,你取,就让你取。」 徐幼宁听着他话语中透出来的笑意,「将来生下孩子,我是要走的,小名当时是殿下取更合适。」 她只是帮他生孩子的人,将来他有了孩子,破除了流言,便能顺顺利利的赢取沈云贞。 「你说什么?」黑暗中,徐幼宁不知道太子是什么表情,但她明显感觉搭在自己肚子上那只手震了一下。 好在,看不见他,心里的顾忌也少了许多。 徐幼宁索性道:「殿下忘了么?当初我在东宫的时候,殿下允诺过,若我顺当生下孩子,殿下会保我一条命,让我平安离开东宫。」 「你还想走?」太子的声音极低,低到徐幼宁听不出他到底是什么语气。 但她心中有一种强烈的语感,她不应该再继续说这件事了,再说下去,会惹怒他。 她向来是个逆来顺受的人,别人说一她不会说二。生完孩子就离开,这件事也是慧贵妃提的要求。 如今太子似乎松口想她留下,要她生下第一个,再生第二个,第三个,能在东宫有名分有孩子,她应该高兴才是。 可是今日她不知怎么地突然生出了一偏逆鳞。 这一瞬间,她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沈云贞,想起了祖母,想起了燕渟提到了山山水水。 她下定了决心,重重地回了一个字。 「是。」 屋子里彻底陷入了沉默。 徐幼宁是半夜开始不舒服的。 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她去宫中赴宴,那是场花宴,可奇怪的是,御花园里所有的花都是黑色的,看着渗人。皇后非要问她,这些黑色的花好不好看,她讲不出违心的话,皇后便勃然大怒,撕下宽厚仁爱的面具,上前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掐得她喘不过气。 睁开眼睛,这才发觉自己是做噩梦了。 只是奇怪得很,明明已经从梦中惊醒,她依旧觉得自己喘不过气。 嗓子眼干得冒烟,脑袋也晕晕乎乎的。 她转过头。 太子躺在她的身边,他睡得很安稳,两只手都缩在被子里,并没有伸过来掐她的脖子。 事实上,她的脖子光溜溜的,没有什么东西影响她呼吸。 可她就是觉得喘不过气,像是有人捂住了她的口鼻,掐住了她的脖子。 第50章 怎么回事? 难道自己还在噩梦中吗? 「殿下。」徐幼宁试着喊了一声。 因为喘不过气,她这声音发出来跟蚊子似的,连她自己都听不太清楚。 她到底怎么了?受凉了吗? 徐幼宁正疑惑着,忽然想到了自己被关进文山别院的原因。 九日前,她回过莲花巷,陪伴过祖母。 莫非……她真的染上了疫症? 徐幼宁吓了一跳,心中大呼不可能,但越想越觉得肯定。惊慌之间,她没忘记去拉被子,将太子的脸蒙住。 如果她真的染了病,她不能再这样跟他躺在一起。 不行,同处一室也不行。 她挣扎着想下榻,身边的人却一把拉开了蒙在脸上的被子。 「要起夜吗?」太子懒洋洋地问。 徐幼宁本来浑身骨头都疼,见他醒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狠劲,一下就缩到墙角。 「你别过来。」 太子被她的尖叫声弄得清醒了些,坐了起来,皱眉道:「徐幼宁,大半夜的,你就别闹了。」 昨晚徐幼宁说了那个「嗯」之后,太子不出所料地大发脾气,徐幼宁被他说哭了,他才偃旗息鼓,各自睡觉。 「我没闹。」徐幼宁拿着被子角捂着口鼻,用着最后一点力气哑着嗓子道,「殿下,你快出去,我好、好像染上疫症了。」 话音一落,徐幼宁整个人便顺着墙角软软地滑了下去。 她用余光瞥见太子朝她扑过来。 别过来。她想说。 可惜,她发不出一点声音,很快,眼前也是一片漆黑了。 ☆☆☆ 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一片绣着百蝶穿花的帐子顶。 徐幼宁眨了眨眼睛,刚一动,便觉得头疼欲裂。 好难受啊。 她想起她昏迷前的情景,警觉地想挣扎起来去看身边的情况。 可惜她一点力气都使不上。 呼吸还是很困难,那种被人掐着脖子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 她忽然觉得,宁可昏过去,也不想面对这种随时随地都要窒息的感觉。 「你醒了?」 果然是太子在她身边。 徐幼宁心里有些感动,却又无比的难受。 他这样一直在自己身边,早晚会被染上疫症的。她才跟祖母待了一个时辰,就已经染上了,可见这疫症的厉害! 「徐幼宁。」 他俯下身,拿帕子轻轻为她擦着脸。 「唔……」徐幼宁想说话,却只能发出一丁点含糊的声音。 太子看着她,神色凝重,静默了片刻,他起身从桌上端了一碗温热的水,一点一点喂着她喝了半碗。 徐幼宁渴极了,很是贪婪,一时喝急了呛了一口。 太子扔下碗,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替她拍背。 「殿下。」 咳过之后,似乎喉咙被打通了一样,倒是能说话了。 「没力气就别说话。」太子淡淡道,「还想喝水吗?」 徐幼宁摇头,紧张地仰头望着他,「殿下,你、你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别人卡着你的脖子?」 知道她在关心自己,他心里忽然涌起了暖意。 这个女人啊,之前还叫嚣着要离开他。 这会儿病了,倒还记得关心他有没有感染疫症。 「我没有什么不适,你是喘不过气吗?觉得有人在卡着你的脖子?」 太子皱眉。 这说法,的确跟江县的那个疫症传闻有些相似。 「幼宁,你别怕,就算染上了疫症,我也会招人治好你,懂吗?」 「你、你还不、不离我远些。」徐幼宁又急又气。 太子见她拼命想推开自己,反倒抱紧了她。 「别推了,我跟你呆了这么久,都是命中注定,跑也跑不掉。」他轻声安慰道,「再说了,如今我们俩都被锦衣卫关在这间屋子里,你把我推开,我也出不去。」 「那皇上真要把你跟我关在一起?」 太子点头。 这是他在重华宫门口求来的。 别说如今徐幼宁已经发病,就算是没有发病,皇帝也还在怒火中烧,不会让他出去的。 「你先歇会儿,我去叫太医。」 「还有太医管我吗?」徐幼宁小声道。 「当然,一日三餐,更衣起居,都有人管的。王吉就在外头候着呢。」 「王吉也到文山别院来了吗?」 太子颔首:「不止他,素心和云心她们也都过来了。」 第51章 那就好。 那天孙涛叫人把素心他们带走,说要处置,徐幼宁还真怕他们丢了性命。 「你这两天昏迷着,也喝不进药,都是御医过来给你针灸。」太子的声音很温柔,「幼宁,别怕,太医说了,这疫症并不是无药可救。」太医当然没有这么说,但他看得出,徐幼宁很害怕,他只能先稳住她。 「好。」徐幼宁自然应了下来,手也不自觉地抚在肚子上,又为孩子担忧起来。 她受得了这苦,孩子呢?孩子能承受得住疫症的折腾吗? 「殿下。」徐幼宁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嗯?」 「你说要给孩子取一个小名,我们现在给它取,好不好?」 她染上了疫症,很可能活不了了,孩子受她连累,连娘胎都没出就要跟她一块儿下黄泉了。 还是得取一个名字。 没有名字,她在黄泉路上跟孩子走散了怎么办? 太子眸光一黯,却是温柔说了声好。 「你取一个你喜欢的?」 徐幼宁本来很害怕取名这种事,原想着要太子来取,一转念,孩子是要跟她一块儿上黄泉路的,万一他取一个文绉绉她记不住怎么办? 想了想,徐幼宁道:「要不,就叫小黄吧。」 「什么?」太子有些瞠目结舌。 东宫养的狗叫大黄,他的儿子叫小黄? 这是借着取小名骂他是狗吗?明明学狗叫学得好的是徐幼宁! 太子正欲反驳,又听着徐幼宁哑着嗓子道:「我祖母说,给小孩取小名一定要取得贱一点,这样地府的鬼差来了,就会被这贱名吓到,放弃勾魂索命,让孩子躲过关煞。」 看着徐幼宁渐渐模糊的眼睛,太子吻了吻她的额头,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我去叫太医过来。」 徐幼宁用鼻子哼出了一个「嗯」。 太子轻轻放她躺下,自己下了榻,走到窗户边敲了敲窗户,外头似乎是王吉应了一声。 「主子,奴婢在。」 「幼宁醒了,叫太医过来。」 「是。」王吉应声没多久,外头殿门就传来太医的声音。 太子道:「进来吧。」 那太医走进内殿,脸上蒙着白巾,手上也带着手套。 徐幼宁伸出手,太医摘下一边的手套,从竹编医药箱里拿出一根半尺长的小棍子,搭在徐幼宁的脉搏上,眯着眼睛仔细听着。 太医苍老的眼睛里透着凝重,过了一会儿,方才收起小木棍,朝太子和徐幼宁行了一礼。 「如何?」太子问。 「殿下,可否容臣到殿外禀告,以免打扰小主休息。」 太子看了看榻上奄奄一息的徐幼宁,朝太医颔首,一块儿往殿外走去。 等到关上殿门,太子方问:「到底如何?」 太医擦了擦额上的细汗,低声道:「臣依据小主的脉象和症状来看,小主的确像是染上了江县那边的瘟疫。」 两个月前,江县遭洪水肆虐,淹没了农田、屋舍无数。 待洪水过去,居然又来了瘟疫,江县几乎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但偏偏,远在数百里之外的京城,出现了跟江县一样的瘟疫。 万幸,那徐老太太是个足不出户的,虽然她被有心之人染上疫症,但京城里染上疫症的只是少数几个跟徐老太太有接触的人,没有肆虐开来。 但没想到,徐幼宁到底还是中了招。 「这种瘟疫有治吗?」 太医的脸色有些为难,瘟疫来势汹汹,哪里是这么容易就配出药方的。 江县人都死绝了,也没有哪个神医找出了治疗之法。 「臣可以开个药方试试,只是……」 「说。」 「只是小主有孕在身,若是用药少了,起不到任何作用,若是用药猛了……」太医将目光埋了下来,声音也放得更低,「怕是腹中胎儿定会有损伤。」 宫中的太医都是人精。 报喜的时候将十分说成二十分,报忧的时候将十分说成一分。 现在太医说,腹中胎儿定会有所损伤,那意思就是只要给徐幼宁用了药,那孩子就保不住了。 「殿下,您看?」 「该怎么用药就怎么用药。」丢下这句话,太子便转身朝殿内走去。 回到榻边,徐幼宁安安静静地躺着,也不知是昏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 太子坐下,将她身上的薄被拉开,俯下身把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 笃——笃——笃—— 他依旧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第52章 「对不住了,小黄,是爹爹无能。」 他当然想保住小黄,可若是徐幼宁不能不用药。 纵然他贵为太子,亦有无力回天的时候。 「主子,主子。」王吉在外头使劲敲着窗户。 太子坐起身,脸上的神色已经如常一般泰然。 他走到窗边,隔着窗户问:「何事如此惊慌?」 「梁王殿下传信说要来探望幼宁小主。」 「不见。」 「他说,他有办法救小主。」 「主子,要见梁王吗?」迟迟得不到太子的回应,王吉不得已追问了一句。 也不等太子说话,王吉便劝道:「主子,姑且试试吧,梁王许有办法呢。」 「今日你的话很多。」太子道,似有责问之意。 王吉在窗户外头跪下,恳切道:「主子,京城里感染疫症的十五个人,已经死了九个了。」 他没有把话挑明,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对这个来历不明的疫症,太医根本没有多好的办法。 服了药,也只是拖延下去,无法药到病除。 王吉向来是不多言的,主子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哪怕主子要他做错事,他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但王吉明白主子对徐幼宁和孩子的重视,若是因为赌气错过了救治的机会,将来主子一定会懊悔终生。 太子在里头轻笑了一声。 「你想多给幼宁一份生机,我就不想吗?叫他来吧。」 他再讨厌燕渟,也绝不会拿 「是奴婢以小人之心度主子之腹了。」说罢,王吉大喜,起身匆匆离开了。 太子回头,看着昏睡的徐幼宁,走回到桌边用了几件烧麦,喝了一盏冷茶。 约莫坐了半个时辰,方才听到王吉在外头道:「主子,梁王殿下到了。」 「进来。」 殿门推开,一身锦衣卫服饰的燕渟走了进来。 太子抬起头望他一眼:「我宫廷各处,你倒是进出自如。」 燕渟回得淡然:「寄人篱下,自是要多几分伪装,才不会轻易被人看穿。」 一面说着,目光一面飘向榻上的徐幼宁:「她这样多久了?」 太子亦知此时不是斗气的时候,坦诚回道:「昏睡了两天了,中间断断续续醒过两三回,今儿早上醒得时候脑子还挺清醒,说了不少话。」 醒过来之后,还给他们的孩子取了小名,不过这些事与她的病情无关,再说了,太子哪里会把他跟徐幼宁的秘密告诉燕渟呢! 燕渟点了点头,走到榻边,注视着徐幼宁。 「太医怎么说的。」 太子沉沉一叹:「说是跟江县瘟疫的症状差不多,应当是八九不离十了。」 「如此。」 见燕渟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并不慌张,太子不禁道:「我且问你,这次的事是不是你弄出来的?」 「不是。」燕渟闻言,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抬起眼,冷冷看向太子,「如果把瘟疫带到京城的人是我,我不会让什么徐老太太染上,我会直接把瘟疫留在京城最大的客栈、酒楼。」 太子神色一凛,旋即松了口气。 他知道燕渟说的是真的。 燕渟是个疯子,如果他真的把江县的疫症带到京城,他把疫病在京城里大肆传播,那不仅仅是李深完蛋,整个南唐都会受到重创。 不过燕渟……真是个危险的人。 太子眸色一黯,忍不住望向燕渟。 燕渟轻笑,扬起下巴朝太子露出一个示威的表情,太子没有言语,燕渟方回过头看着徐幼宁。 「你打算怎么救她?」太子问。 燕渟说:「她有没有说过,她是哪里不舒服?」 古代不能查血拍片,他必须问得细一些。 「她整个人虚弱无力,连坐都坐不起来,清醒的时候告诉说喘不过气,像有人卡着她的脖子一样,没法呼气,」见燕渟沉默不语,太子质疑道,「你到底清不清楚江县的疫症是什么情况?我以前可没听你说你还学过医?」 燕渟来南唐的时候才几岁,跟太子一块儿读书练功,哪里学的医术? 「我正好认识一位神医,教我些对付瘟疫的法子。其实我也不知这药方能不能奏效,幼宁病情紧急,姑且一试。」 太子沉默一会儿。 宫里的御医们根本拿不出救治的药方,只能用药拖延,但徐幼宁是双身子,不知道能拖延几日。 「你敢试吗?」燕渟直直看着他问。 「你要用什么药?」太子反问。 燕渟苦笑:「我要的东西非比寻常,如果你决定要试,接下来的一切都得听我的。」 第53章 「好。」太子答得很干脆。 燕渟斟酌了一下,补了一句:「你不必觉得有负担,今日我来,是为了救幼宁,等幼宁好了,出了这道门,我们还是敌人。」 「少废话,只说你要什么东西吧。」 「我要一盆玉米糊糊,用新鲜的玉米磨成粉,粉少水多,打得清一点。」 「就这样?」 「吃点玉米糊糊就能好?」 「你别着急,不是只要这一样东西。我要的东西多,你可能根本准备不了。」 燕渟神色凝重。 徐幼宁呼吸不过来,很显然她的肺部受到了感染。 在现代,肺部感染可以依靠抗生素得到有效治疗,但是古代,肺部感染意味着只能等死。 他不是专业医生,没法判断徐幼宁的病是哪一种肺炎。 但抗生素应该是对大部分肺部感染都有效的。 他只能一试。 「那你一次性说清楚,你要什么。」太子道。 燕渟转过身,看向太子:「我还要三个柚子。」 太子蹙眉:「这时节,我上哪儿去给你找柚子?」 「柚子必须要有,你自己想办法,除了柚子,我还需要一个干净的房间,房间的窗户全部封死,门也要改成能关死的,那开水把屋子里所有地方全部冲刷十遍。另外,还要准备足够的冰块。」 提取青霉素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即便是在现代实验室中也难大量提取。 好在贵为皇族,手头能够调动的资源够多,应该能勉强做一间温度、湿度达标的无菌实验室。 「还要什么药材吗?」 「不用了,你先把这些备齐,其他的都简单。」 最重要的就是实验室环境,其他的器皿、衣服,他可以自己想办法用开水消毒。 上次去铁矿做燧石枪的时候,他顺便叫人打造了一套镊子,没想到这就派上用场了。 原书的徐幼宁并没有这一次劫难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穿书的缘故,让故事情节发现了些许的变动。 无论如何,他都要尽全力把徐幼宁救回来。 「你这味药,要配多久?」太子问。 「十日,最快十日。」 要先让柚子皮发霉,发出青霉之后,要把霉放入玉米溶液做成的培养基中,要等上一周,才能中过滤、分离出含有青霉素的水。 「对了,这件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你的手下,那间屋子,除了我,别人不能进。」 「知道了。」太子并非拖泥带水的性子,既然答应了燕渟放手去做,自然不会再纠结别的事,出去安排去了。 燕渟坐在在徐幼宁的榻前,静静守着她。 徐幼宁中途醒过来两回,只可惜这两回都不太清醒,睁开眼睛茫然地看了他几眼便歪着脑袋睡过去了。 燕渟一直在这里坐到子时,才等到太子回来。 「东西找齐了吗?」燕渟问。 「在配殿,你去瞧瞧,看看还缺什么?」 燕渟随太子到配殿,太子引着他了一条地道,原来,配殿之下有一间密室。燕渟大喜,这样的密室的确是恒温、无风,温度恒定的,再经过开水消毒,基本达到了初级生物实验室的条件。 「哪儿找的柚子?」 「宫中冰窖留了几个去年冬天的柚子。」面对燕渟,太子始终神色淡淡,「请吧。」 「不及,我也得换身衣裳。」 燕渟简单冲了个澡,这才带着太子安排过来的帮手换上烫洗晾干过的衣服、帽子,将各自捂得严严实实的进了那房间。 门一关上,太子方仰头叹了口气。 燕渟的要求实在太古怪,只要了柚子、玉米糊,这些东西真能做出来药吗? 好在这间密室里就那么点东西,又有自己的亲信在里头监视,燕渟不可能做什么手脚。 忙碌了大半日,太子感觉有些疲乏,回到屋子里,发现徐幼宁居然睁着眼睛。 「你去哪儿了?」徐幼宁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 那声音柔柔的,弱弱的,还打着颤儿,一下就把他的心揉碎了。 他快步上前抱起她,将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的脸上。 感受到他的存在与亲密,徐幼宁渐渐平静了下来。 「害怕了?」太子问。 「嗯。」醒来的时候看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她以为,她感染了疫症,太子被慧贵妃强行带走了。 太子看在眼中,只觉得心中感慨。 自从知道自己感染疫症,徐幼宁无时不刻都在赶他走。 可她心里其实是怕的。 第54章 「傻子,我不会走的,要走,我们也是一起走。」 徐幼宁倚在他的怀里,焦灼的心因着他这句话彻底踏实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醒来的时候没有看见他,徐幼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这么依赖他。 刚才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的时候,身上难受,脑袋难受,心里更是难受。 「殿下。」 「嗯?」 「太医有没有给你看过?」虽然她很高兴太子能一直在身边陪着,可她同样担忧自己让太子染上疫症。 「看过了,一切如常。」 「那你要不要像他们一样,把脸蒙起来?」徐幼宁道。 自从得知自己染了疫症,徐幼宁早就想说叫他把口鼻遮挡起来了,只是每次醒过来都很短暂,根本来不及同他说。 「不行。」太子断然说道。 其实御医也跟他提过,要他把口鼻遮挡起来,手套也戴上。 但他不想这么做。 他天天都跟徐幼宁在一起亲昵,这会儿再做这些,只是亡羊补牢罢了。 当然,他没有做,却叮嘱里里外外的宫人们全都全副武装了起来。 「殿下……」徐幼宁哀求道,「我希望你陪着我,可是我不想你因为陪着我而染上疫症。」 对上徐幼宁的眼神,他忍不住捧起了她的脸。 他何尝不知道护住口鼻是最安全妥当的,可是—— 「我也很无奈,我总是想亲你,想碰你,就算蒙上面巾,我也会把面巾扯下来。」 说着,他又啄了她两口。 事已至此,徐幼宁知道说他是说不听的,只能安安心心地躺在他怀里。 「殿下。」她伸手在他脸庞上划着,轻轻喊了一声。 「嗯?」 「我……我有点害怕。」 其实,他也很害怕。 他才刚刚拥有了她,拥有了小黄,可他似乎将要失去他们。 他的手还抱着徐幼宁,却又感觉徐幼宁像是一团云,随时都会飘走。 不。 如果她是云,那他就是她的天,会将她留在这一方天地中。 太子的眼睛闭了闭,复睁开,刚才那种绝望的情绪消散了一些,语气亦恢复了往常的镇定。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徐幼宁嘟起嘴,委屈道:「哪里都不舒服。」 太子笑了起来,用手指当做梳子梳理她乱糟糟的头发:「知道了,再熬几日,燕渟正在给你配药。」 「燕渟?」徐幼宁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太子,眨了眨眼睛。 太子与燕渟向来是针锋相对,怎么这会儿提到燕渟,他的语气不像往常火药味那么重呢? 「嗯,是他,我先去给你拿些吃的东西,你一边吃,我一边说。」 说着,太子起身,先给徐幼宁喂了一杯水。 徐幼宁喝了一口就皱眉:「这是什么呀!感觉有些奇怪,不像白开水。」 太子奇怪地看了徐幼宁一眼。 她尝不出味道吗? 他心一沉,故作没有察觉,笑道:「这是燕渟嘱咐的,你醒了就喝这个水。」 这是一杯温开水,里头加了两大勺的盐和两大勺的糖,说是喝了能给幼宁恢复些体力。 先前徐幼宁昏迷的时候,太子让王吉给徐幼宁灌了一杯这样的水,这会儿徐幼宁清醒过来,说了这么多话,看样子这古怪的糖盐水确实有用。 因着这糖盐水,太子不禁对燕渟的柚子和玉米稍稍添了些信心。 徐幼宁初时喝着口感古怪,不知道为什么,喝进肚子里却觉得很舒服,尝试了几口过后,一口气就把这糖盐水喝光了。 太子见她精神尚可,接过杯子时脸上的表情已经轻松了不少,出门叫王吉传膳。 徐幼宁这回病得重,呈上来的都是她平日里最不爱吃的粥、汤一类,可她昏迷了两日,嘴巴早就没有味道了,吃这些清淡的粥菜,已经觉得极好了。 「燕渟今天来找我,说有救你的办法,他要了一间密室,还要了一些,」太子没有把玉米和柚子说出来,若是说了,怕是安不了徐幼宁的心,「要了一些别的药材,说等十日就能把药配出来。」 「密室?」徐幼宁听着太子这话,顿时来了兴趣,「燕渟他要给我炼仙丹吗?」 太子看着她苍白的脸庞,点了点头:「嗯,是炼仙丹,别怕,等他炼好了丹,你的病就会好了。」 或许是因为有了活下去的希望,徐幼宁的胃口特别好,喝了满满一碗粥,还吃了半只鸡腿,不过,她这精神头没有维持多久,用过膳便又躺下了。 太子跟她没说上几句话,便见她闭上了眼睛。 第55章 因着有了燕渟的药,解下来的十日太医都给徐幼宁开一些进补调养的药方。虽然徐幼宁肉眼可见的虚弱下去,但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 十日后。 「主子,梁王殿下从密室出来了。」王吉在门外激动地说。 太子心中一震,这会儿徐幼宁正好醒着,听到这话,顿时欣喜地望向太子。 「等着,我去端进来。」太子说着,起身往外走去。 只见燕渟端着一个白瓷碗从配殿出来,只是不知为何,跟在他身后做帮手的侍卫脸色有些古怪。 待燕渟走近,太子朝他手上的碗看去,是一碗颜色有些古怪的水。 燕渟没有跟太子多言,神情专注地捧着碗朝殿里走去。 「出什么状况了?」太子顿住脚步问道。 那侍卫低声道:「属下……属下觉得此药不妥。」 「怎么说?」 「梁王殿下从发霉的柚子皮上刮了好多霉,扔到玉米糊糊里,就这么弄了七天,把玉米糊糊滤了好多遍,滤出这么一碗水来。」、 太子神色未变:「除此之外,他加了别的东西了吗?」 「没有,这个属下可以肯定。」 「知道了。」太子说罢,径直往屋里去了。 徐幼宁坐在榻前,正笑着听燕渟说话。 只是过了十日,她从前圆润的小脸已经瘦了一圈,甚至能看出一点瓜子脸的味道。 那碗水还放在榻边的小桌子上。 听到太子的脚步声,燕渟回过头,朝太子淡淡一笑:「想好了?」 「十天前就已经想好了。」 徐幼宁如今已经虚弱得不行了,太子明显能感觉到,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了。她喘不过气,连话都讲不出来。 她的身子只能拖这十天,最多十天。 只要燕渟不是给她喂鹤顶红,只要喝下去的不是毒药,他端再古怪的东西过来太子都会给徐幼宁喂下去。 「怎么了?」徐幼宁不解地看着他们。 太子将小桌子上的碗端起来,捧到徐幼宁唇边,柔声道:「这是燕渟给你配的药,也许味道很古怪,你得喝下去,喝下去才能好。」 徐幼宁点头。 她的嘴巴已经吃不出什么味道了,只是一直没有对太子说,她也不打算说。 她染了疫症,本来就是将死之人,再说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没什么意思。 太子把那只碗捧到徐幼宁唇边,徐幼宁瞧着那碗里的水有点怪,喝一口,确实尝不出什么味道。 她正渴着,一口气就将碗里的水喝光了。 「我是不是马上就病好了?」徐幼宁笑着问。 「是。」太子和燕渟异口同声道。 说罢,两人都觉得很没意思,徐幼宁却笑得更甜了。 她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这样的笑容更加令人心疼。 「幼宁,这药你至少还得喝两次,喝下去之后,可能会有些嗜睡,你好好躺着,等明天你就能好受些了。」燕渟道。 「谢谢你。」徐幼宁自认没有为燕渟做过什么,可燕渟实实在在的一次又一次的在帮她,她心里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燕渟却是笑:「等病好了再谢,放心,我不会叫你白白欠我人情的。」 徐幼宁没想到他这么轻易就看穿了自己的心思,正想说些别的,忽然想到了莲花巷里的徐老太太。如果燕渟这药有用,是不是可以让祖母也喝一碗呢? 她转过头,望向太子。 「怎么了?感觉不舒服?」 徐幼宁摇头:「殿下,我的祖母……现在怎么样了?」 徐家的情况,侍卫每日都会向他禀告,不过他从来不对徐幼宁说。 太子眼眸一眯:「我在文山别院这边消息不甚灵通,京城的情况只知道个大概,我现在派人去打听一下莲花巷的消息。」 燕渟的眸光闪了一下,没有说话,将脸转向了别处。 「那你能不能把我祖母接过来,让她也喝一碗这药?」徐幼宁浑身无力,喘不过气,说话已经很费劲了,说完这么长的一句话,她连着喘了好几口气。 太子皱眉,坐在她身旁,轻轻替她拍着背。 「放心吧,我立即派人把你的家人接过来,等这次疫症的事过去了,我们再回京城。」 「好。」徐幼宁听他答应了,终于松了口气,她说了这么多话,完全没力气了,顺从地躺了下去。 太子替她盖好被子,这才跟燕渟一起退了出来。 走到廊下,燕渟看了一眼紧闭的门户,轻声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她?」 第56章 徐家老太太年老体弱,根本受不住疫症的折磨,在徐幼宁到达文山别院的第二日,人就没了。 太子瞒下了此事。 毕竟,徐幼宁已经染病,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悲伤。 「等等吧,如果你的药有用,那就等她病好告诉她。」 如果燕渟的药没用,徐幼宁也……那…… 太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燕渟静静注视着他。 太子的眼睛有一点泛红,面容亦很疲惫,是多日没有休息好的缘故。这十日里他一直日夜照顾徐幼宁,同时还要处理京城里瘟疫控制的事务。 「这个消息最好不要你去告诉她。」燕渟道。 太子眸光一敛,直直看向燕渟。 燕渟继续道:「我告诉她。」 「哼,」太子冷笑了一下,「燕渟,我不知道你对幼宁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不过,那天当着幼宁的面,我们就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一码归一码,虽然你这次也许救了幼宁,可是这不代表你跟幼宁就攀扯上了什么关系的,我的家事就不牢你费心了。」 「家事?」燕渟轻蔑地挑了下眉。 太子冷冷回了一记眼刀。 燕渟笑道:「怎么着,幼宁的名字是进了你们李家的族谱还是进了皇宫的玉牒?」 这话算是戳中的太子的心窝子,他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燕渟故作没有看见一般,继续道:「所以,幼宁的家事并不是你的家事。」 「那你又是谁呢?你不会真以为幼宁是你的妹妹吧?」 「谁知道呢?」燕渟打了个哈欠,完全不把太子放在眼里,懒洋洋地对着那个给他做帮手的侍卫勾了勾手,「走吧,还得把下一顿要吃的药滤出来。」 那侍卫看看太子,见他没有说话,低头跟着燕渟进了配殿,往密室去了。 王吉刚才垂首站在旁边,将两人的话都听了进去,见太子一直站在原地不动,上前道:「主子,如今还是得以幼宁小主的……」 太子瞥他一眼,王吉低了头:「奴婢多嘴了,主子心里跟明镜似的。」 「徐家的人接过来了吗?」 「接过来了,今日就能到文山别院。」 太子颔首:「幼宁最在意的就是她的祖母,我没保住她的祖母,只能尽力弥补。」 「是,主子放心,奴婢都已经安排妥当了。徐家其实也算是福大命大了,除了老太太,其他人都没染上疫症。」 这一次,徐家感染疫症的人除了徐老太太,就只有老太太身边近身伺候的婆子。 「那你知道为什么吗?」太子的脸上浮出一抹笑。 「奴婢无知。」 「说明在幼宁回徐家探望老太太的十日前后,徐家其他人根本没靠近过老太太。」太子的语气很冷淡,眸色亦是凉薄。 王吉愣了一下。 徐家的人那么多天没有接近过老太太,要么说明,他们是有意为之,故意让老太太染上了疫症。 要么就是他们是不肖子孙,平常根本不会去屋里探望养病的老太太。 不管是哪一条,都没法细想。 「主子,那还把他们接过来好生安置吗?」 「先安置着吧,京城那边……」太子斟酌了一下,「叫人在大相国寺的后山寻一处福地,让老太太落葬为安。」 燕渟配出来那古怪的药果真有奇效,徐幼宁在连续昏睡了三日之后,病情突然好转了。 能说话,能大口喘气,也能自己坐起身。 五日后,御医来看,直说脉象正常,胎相也稳,只是稍显虚弱,多加调养便无恙了。 「太医,我的孩子,真的无恙吗?」 「小主放下,别的微臣不敢说,这一点可以保证,微臣绝不敢没有根据的胡言乱语。」 徐幼宁欣慰地望向太子,两人目光交汇,都轻轻点了一下头。 等太医走后,徐幼宁倚在太子的肩膀上,有一点想哭,到底克制住了。 病了这十几日,每一日她都想到了死,也每一日都想活下去,每一日都在经历死去又活来。 「这回你是吃大亏了。」太子道。 听到她说着心疼自己的话,徐幼宁突然觉得自己没这么惨了,笑道:「殿下,那会儿我都以为我留不住小黄了。」 「怎么会呢?你都取好了小黄这个小名,寓意吉祥,自然能保它周全。」太子宽慰道,「你放心,我也问过燕渟。他说他的药的确可能会伤的到孩子,不过这个影响就是有和没有。」 徐幼宁听糊涂了,「有和没有,是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是,如果他配的药对孩子有影响,你第一次服下的时候就已经落胎了,你到现在都没有,所以这药对你和小黄都没有影响。」 第57章 「你如今倒是肯信他了?」徐幼宁揶揄道。 太子略一挑眉,一派淡然的模样:「你是服了他配的药好的,这药我一无所知,自然得信他。」 说着,他顿了一下,看向徐幼宁:「再说了,不是你一直再说,你信他么?」 「我没说他是好人,我只是觉得他不会害我。」 「你知道他做的什么坏事?」 徐幼宁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赶忙道:「我不知道啊,是你一直说他是恶人,我不敢怀疑你。」 太子很满意这个答案,正想去 吻她,又听她问:「殿下,我能不能亲自向燕渟道谢呀?」 「不能。」 太子回得断然。 「为何?」徐幼宁顿时着急了,「他救了我的性命,我总该亲自道谢。」 「下回吧,昨儿他已经离开文山别院了。」 「走了?」徐幼宁怏怏道,有些不肯相信地看着他。 太子微笑,并不言语。 倒不是燕渟想走那么快,是太子立即就把他轰走了。 燕渟不是什么善类,所以他犯不着跟燕渟讲什么道义。 易地而处,有朝一日他落在燕渟手里,燕渟同样会对他下手无情。 徐幼宁没留意太子神情,只是发起愁来:「那祖母来了怎么办?他走了就没人配药了呀。」 她想见燕渟,一则是想为自己的事道谢,一则是想为祖母求药。 相处了好几次,她对燕渟的性格多少有些了解。 他喜欢的、他在意的,就是视如珍宝百般呵护,他不喜欢的、不在意的,在他眼里就如尘埃一般,生死不计。 徐幼宁不知道自己哪里得了燕渟的青眼,让他几次相帮,但她明白,如果不亲自向燕渟求助,燕渟不会去救她的祖母。 太子正在斟酌该如何回答的时候,徐幼宁着急追问:「殿下,你的侍卫一直在给燕渟做帮手,他学会配药了吗?」 「没有。」 燕渟临走时,特意叮嘱太子不要叫他学他瞎配药,不明白其中原理的人,是配不出来的,若是勉强配了,也绝对不能给徐幼宁吃。 「那怎么办呀?」徐幼宁着急起来。 燕渟走了,没人会配这个药,那她祖母不是没救了吗? 「等你的家人到了,若有需要,我再派人去找燕渟,如何?」 徐幼宁大病初愈,太子着实无法将老太太过世的消息说出口。 他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害老太太的凶手和主使者,他都不会放过。 「如今你病好了,我让月芽过来陪你说话,好吗?」见徐幼宁精神还不错,想着有人陪着她分散注意力也好。 果然,提到月芽,徐幼宁的神情轻松了许多。 「月芽也在?」 「你忘了吗?他们跟王吉一块儿过来的,只是因你病着,院子里就只留了王吉。」 徐幼宁嗔怪道:「那你不是害人家王吉吗?万一给人家染上病,我可赔不起?」 「那你先赔给我,我再赔他?」 徐幼宁对上太子眼里的深意,哼了一声。 她才刚刚好转,他就有心情使坏了。 不过,他有心情使坏,也证明她是真的好了,不是哄她骗她。 「你再躺一会儿,我出去一下。」 徐幼宁点头。 虽然他们住在文山别院,但太子每日的事情并不少。 她在榻上坐了一会儿,王吉就给她端了些甜软的糕点进来,每样只要一丁点,只是给徐幼宁解馋的。 「姑娘。」 徐幼宁刚吃了一口,就听到一个熟悉久违的声音。 一抬头,果真看到月芽站在门口。 「月芽,快过来。」 月芽快步走到徐幼宁身边,帮着她食案摆得齐整些。 「姑娘,听说你身子大好了,我真的……」月芽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姑娘,你能好起来,真是菩萨显灵了。」 这些日子月芽见不着徐幼宁,只知道徐幼宁因为回家探望的老太太,也染上了同样的疫症。 月芽跟素心求过要来院子这边伺候徐幼宁,只是连素心都不能过来,更何况是月芽呢? 她每天做不了别的,就是向各方神仙菩萨祈求徐幼宁早日痊愈。 「别哭了,我这不是好着呢!」徐幼宁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太医说了,不止我好着,小黄也好着呢!」 「小黄?」月芽瞪大了眼睛,看看徐幼宁,又看看徐幼宁的肚子。 徐幼宁也觉得好笑,笑过之后,捂着嘴不好意思道:「是我给孩子取的小命。」 第58章 如果承乾宫里没有养大黄的话,小黄并不算什么不得了的小名。 但是…… 月芽的表情有点古怪。 「姑娘,这是你自己在心里偷偷取的吗?」月芽决定了,如果只是姑娘的想法,她一定要劝住姑娘。 徐幼宁道:「不是啊,是殿下问我,我想出来的。」 「啊?」月芽这次是真的目瞪口呆了。 殿下居然知道? 那他对小黄这个名字…… 「殿下喜欢小黄这个小名吗?」 「应该喜欢吧,」徐幼宁眯着眼睛想了想,太子当时没说不喜欢,那她就当他是喜欢了。 「这样啊。」月芽彻底没言语了。 当初姑娘给大黄取名叫大黄的时候,殿下还特别不满意呢,现在姑娘给小王子取名小黄…… 月芽看着徐幼宁,发自内心道:「姑娘,奴婢觉得太子殿下真真是疼姑娘的。」 徐幼宁没想到月芽突然来这么一句,苍白的脸顿时泛红。 她清了清嗓子,「怎么突然说这个?」 「那姑娘给狗取名叫大黄,给小王子取名小黄,殿下都不生气。」 徐幼宁原本根本没想到这一层,当时取名的时候,她头晕脑胀的,只想着祖母跟自己说过的那些民间典故。 乡下的小孩子都喜欢取狗剩、铁蛋这些小名,好养活,抗风霜。那会儿她跟孩子可能会没命了,就想着取一个低贱些的名字不叫鬼差把它的命索了去。 「那会儿我病着,所以他就随我了。」 「那也是心疼姑娘!」月芽道,「那会儿听说王公公要到这边来伺候,我和素心姐姐都想过来,王公公说,他也不是来伺候姑娘的,姑娘屋里,只有殿下一个人。」 徐幼宁咬唇不语。 这疫症十分凶猛,徐幼宁每日都生不如死,如果不是因为他一直在自己身边,徐幼宁或许都撑不到燕渟把药配出来。 她舒了口气,低头去摸自己的肚子。 「姑娘,姑娘。」外头王吉敲了门。 「王公公,有什么事吗?」月芽忙站起身问, 王吉回道:「徐家三姑娘前来探望小主。」 徐家三姑娘? 徐幼宁大吃一惊:「徐幼姝来了?」 月芽看着她诧异的模样,便道:「姑娘不知道吗?前儿奴婢就听说,殿下派了人去京城里接家里人过来。」 月芽这么一说,徐幼宁倒是想起来了,当初太子说的是要接徐家的人来文山别院。 那会儿她病着,太子这么说,她也没仔细想。 她根本不想太子把陈氏和徐幼姝接过来,她只要祖母过来就好了。 「姑娘,那你见三姑娘吗?」月芽问。 徐幼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朝着外头的王吉问:「王公公,我祖母到了吗?」 王吉在外头似乎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即回答,徐幼宁等了片刻,才听到他说:「老太太不便挪动,这回只接了老爷、太太和三姑娘来。」 徐幼宁听着就生气。 祖母病得那样重,为了自己活命,竟把祖母一个人丢在京城里。 「小主,要传她进来吗?」王吉问。 月芽见徐幼宁脸上有愠怒之意,小声道:「姑娘,咱们不见三姑娘吧,见了也是添堵,捞不着什么好。」 徐幼宁没有吭声,迟疑片刻,方下定了决心。 「且叫她进来吧,我正好有事要问她。」 文山别院中,一个红衣小太监正领着徐启平、陈氏和徐幼姝三人往徐幼宁所在的正院赶去。 正院传过来的旨意本来说的是,徐幼宁大病初愈,适合静养,要三姑娘过去陪着说会儿话就好。 红衣小太监给徐幼姝叮嘱了许多注意事项,尤其嘱咐不能把老太太过世的消息投给徐幼宁,徐启平素知徐幼姝的脾气,看着徐幼姝的表情便知要她自己过去肯定会捅娄子,坚持要跟着徐幼姝一起去探望徐幼宁。 徐启平要去,陈氏自然坐不住。 「徐大人,奴婢可得跟您说清楚,主子给的话是让三姑娘过去,你们一块儿过去,能不能见着幼宁小主,奴婢不敢保证。」 「微臣明白的,给公公添麻烦了。」 那太监笑着点了点头,继续领着他们一家人往前走。 徐幼姝神情复杂地看向陈氏,陈氏狠狠瞪她一眼,表情亦是无奈。 他们是三日前被东宫的人从莲花巷接出来。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们才知道,徐幼宁怀着的,是太子的孩子。 内心的震惊和诧异,可想而知。 第59章 那可是太子! 尚未大婚的太子! 初时他们都有些难以置信,可是他们坐着马车,一路顺当地出了莲花巷,又一路顺当地出了京城,来到文山别院,那些锦衣卫、太监、宫女,一个个对他们客气得不得了。 徐启平、陈氏和徐幼姝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风光过。 徐幼姝平常在家里虽然是得宠的嫡女,可一走出跟人家那些千金小姐在一块儿,人家根本不把她当回事。 现在她在文山别院,住的屋子比她从前在家里呆的三间屋子还大,衣裳首饰也是尽皆上品,屋里还有两个宫女伺候。 这种待遇,简直是她这辈子最辉煌的时刻。 可一想到,这些待遇都是沾徐幼宁的光得到了,她心里尽是不甘心。 一个卫承远对徐幼宁死心塌地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是太子殿下! 她徐幼宁何德何能,能够享受这样的生活。 陈氏身为徐幼姝的亲娘,哪里不知道徐幼姝的心思。 虽然在陈氏心里,徐幼姝比徐幼宁出众得多,心里亦是不服,但她到底比徐幼姝有些眼色。 一看见徐幼姝那个表情,便狠狠扯了下她的袖子,压低声音道:「别惹事。」 徐幼姝撅着嘴,想顶嘴,立刻又收到了徐启平警告的目光,只得低下头。 等到了正院,那太监上前对守在门口的宫女说明了他们三人的身份。 「主子原是传话让三姑娘过来说话,既然老爷和太太都过来了,」宫女道,「三位稍等,奴婢去回禀小主。」 说着便进了院子。 「爹,娘,徐幼宁端的架子也太大了吧。连您跟娘见她都得在外头等着,她以为她是谁啊,」徐幼姝说着,望着眼前的正院瞠目结舌,「她住这里吗?」 原本以为他们一家人住的那座寻绿院已经宽敞气派得难以想象了,现在见到这正院,顿时惊呆了。 不止徐幼姝,连着徐启平和陈氏都是望着高高的琉璃瓦屋顶发呆。 陪同的太监见状,温和道:「文山别院从前是皇家行宫,后来有了御香山行宫,皇上就不来这边,渐渐地就荒废了。平常锦衣卫会在这边办些事。这回幼宁小主生了病,这边荒凉无人倒是清净,将就着住些。」 徐家三人都不敢吭声。 这么大的宫殿,这么好的地方,居然说是荒废的地方,徐幼宁住在这里也只是将就着。 徐家三口人各怀着心思站在门口,没多时里头便有人走了出来。 一看,居然是月芽。 月芽上前道:「老爷,姑娘请您进去说话。」 「好。」徐启平点头,朝前迈了一步。 月芽没多说什么,甚至都没看陈氏和徐幼姝一眼,领着徐启平就往里头去了。 徐幼姝顿时生气了,对着陈氏道:「娘,你瞧瞧,别说徐幼宁了,连月芽这死丫头都不把咱们放在眼里。」 陈氏自然也是不高兴的。 她怎么说也是徐幼宁的嫡母,走了这么远过来探路,徐幼宁居然连门都不让她进。 偏偏她奈何不了徐幼宁。 徐幼宁一个外室所出的庶女,居然这么好命,一步登天进了东宫! 当初接走她的人说是不给名分,但看着徐幼宁如今这气派,只要能给太子殿下生下个一子半女的,指定能捞着一个妾室的位份。 那可是太子的妾室,将来太子登基,徐幼宁便能做妃子。 如今只是被徐幼宁拒之门外,将来见到徐幼宁,那可是要行跪拜之礼。 要跪徐幼宁? 想到这个,陈氏就觉得心口疼。 不过,陈氏到底明白,这里不是发作脾气的地方,听着徐幼姝这话,陈氏不耐烦道:「那你进去骂她一顿出气吧。」 徐幼姝没想到陈氏会这么说,这院子里里外外站着那么多侍卫和宫人,她哪里敢进去骂徐幼宁。 见陈氏也不理她,只能咬牙生闷气去。 ☆☆☆ 「爹,坐下吧。」 徐幼宁见月芽把徐启平领了进来,便自己从榻上坐起来。 徐启平见徐幼宁跟上次见面相比,都快瘦脱相了,想起家里过世的老太太,一时悲从中来,不禁落了泪。 徐幼宁见他这样,本来想好要问的话,一时没有说出口。 倒是月芽见状,上前替徐启平倒了一杯茶,劝道:「老爷,姑娘已经大好了,不必如此感伤的。姑娘这两日哭得可不少,您再一哭,一会儿又勾着姑娘哭起来。」 「是,是。」徐启平忙用袖子擦去眼泪,「我只是看着你,想着母亲……你们俩这回真是吃尽了苦头。」 第60章 月芽知道徐幼宁心情不大好,不会接话,便道:「虽是吃了苦头,到底都保住了性命,老太太和姑娘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往后都是好日子了。」 徐启平的脸色有些惨白,到底还是挤出了一抹笑:「是,往后都是好日子了。爹只是没想到,当初带走你的人,是东宫的人。」 「是啊,我也没想过。」徐幼宁淡淡笑了一下,「我真是运气好。」 是真的运气好。 如果当初要她的人不是太子,而是别的人……徐幼宁不敢想象,她现在会在什么地方,过的是什么日子。 「幼宁,是爹对不住你。」徐启平愧疚道。 徐幼宁望着徐启平,徐启平满脸愧色,不似作伪。 她眸光动了动,「爹,我本来以为今天会见到徐幼姝,有几个问题想问她,听到你也来了,我倒是更放心了。毕竟,这个家里,除了祖母,我最信得过的人就是您了。」 「你要问什么?」 「虽是殿下的安排,可我还是想问,祖母染病在家,您为什么安安心心地带着太太和徐幼姝就往这边来了?」 徐启平低下头,双手握了握拳,静默了一会儿,方才抬头勉强道:「母亲染了病后,官府一直不让我们见她,说有大夫、有婢女在伺候,我们过去,反而是添乱。如今莲花巷里染上疫症的人,官府都管起来了,让没染病的离开,我们原想着回祖宅,既是殿下派人来接了,也不敢不从命,便过来了。」 这些话早想着徐幼宁会问,已经编排好了说辞。 除了老太太已经过世这一件,其余都是实情。 「幼宁,我们也是上了马车,才知道当初带你走的人是东宫的人,下了马车,才知道这里是文山别院。」 「多谢爹爹,是女儿冒昧了。」 「幼宁,你还有什么想问的,都问吧。」 徐幼宁垂眸,「女儿想知道,祖母足不出户,到底是怎么染上江县的疫症的?」 徐启平悄悄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叹了口气,「这个问题,我也想过,还跟来咱们家的太医议论过,据太医说,很可能是母亲身边的安婆子在外头不小心染上了,带回来给了母亲。」 安婆子是徐老太太的陪嫁丫头,老太太心疼她,二十几岁的时候给安婆子配了一户人家,安婆子生完孩子后,仍然在老太太身边伺候补贴家用,只是隔几日都会回一趟家。 出了徐家,在外头碰着什么人,带了不干净的东西回来,又传给了老太太。 这么说,似乎是说得通的。 「安婆婆家里人可曾染上疫症?」徐幼宁问。 徐启平仔细想了想,「没有。幼宁,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整个京城染上疫症的人都不多,总共十来个。 「我想知道,为什么我只回家给祖母请了个安,我就染上了疫症,家里人天天跟祖母在一块儿,却都没有染上?」 徐启平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徐幼宁的意思,脸上的神色忽然有了变化,红一阵,白一阵。 「今年科举刚过,国子监空了许多位置,这阵子我都在忙着收学生的事,一时……这阵子早出晚归的,没能给母亲请安。我……我真是不肖子孙!我愧对母亲,愧对徐家列祖列宗!」 想着母亲临终前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徐启平情绪忽然激动了起来,抬手就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母亲,你把我这个不孝儿子带走吧!」 「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徐幼宁原本一直木然地听着徐启平的话,听到这一句,猛然抬眼望向他,「什么带走你?祖母能带你去哪里?」 徐启平听到她的声音,顿时愣住。 徐幼宁脸上的神色已经变了,因着着急,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月芽赶忙上前替她拍背。 徐幼宁摆着手,只怔怔看着徐启平:「爹,你说话呀!」 「是……」徐启平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幼宁。」太子的声音适时出现。 徐启平是没有见过太子的,他官职低,又是在国子监这样的清水衙门做事,类似大朝会这样的场合都是站在最后一排,根本看不见皇帝和太子的脸。 不过太子一出现,单看太子身上的服色,哪有猜不出太子身份的道理。 更何况,太子身上自然流露出的气魄根本掩饰不住。 他久居上位,那种不怒自威的神情镌刻在了眉梢眼角,令人无法忽视。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徐大人不必多礼,幼宁大病初愈,精神不太好,你先回去,改日再来说话。」 徐启平面有愧色。 他到这边来,原是担心徐幼姝在徐幼宁跟前说错话捅娄子,没想到说到最后,竟然是他捅了娄子。 第61章 徐启平原以为自己可以镇定自若地在徐幼宁跟前撒谎。 没想到徐幼宁连番发问,句句戳在他的伤口上。 他尚未从丧母的悲痛中走出来,一时便失了言状。 徐启平垂首:「微臣告退。」 「等等,」徐幼宁出声阻止,因怕拦不住徐启平,甚至还自己下了榻。 太子见她晃晃悠悠的样子,眼疾手快地上前将她扶住,低声道:「让你爹先走,你想知道的事,我告诉你。」 「不,你就会骗我,我要爹告诉我。」徐幼宁含泪道,哪里肯听他的话。 太子比她聪明太多,他在她跟前撒谎,她根本识破不了。 他就是成心骗她的,要不然为什么之前不说,偏偏今日爹说出来了,他才肯说。 「徐幼宁,别闹了。」 「我没有闹。」 徐启平听着他们俩的对话,深恨自己闯了祸,忽然急中生智道:「幼宁,既然你想知道,爹也不瞒你了。」 他吸了口气,不等太子阻止便飞快道:「离开莲花巷的时候,爹特意向太医打听了下母亲的病情,太医说,老太太年迈,如今虽还活着,怕是很难度过这一关,所以……所以爹才那么难受。」 太子初时听到徐启平的话时,神情为之一变,徐启平尔后的话倒叫他坦然了。 老太太的事迟早会告诉徐幼宁,如今先只说一个病危,叫徐幼宁心中有个准备也好。 只是……太子瞥向徐幼宁,果然,只这么短短几句话,徐幼宁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徐大人,你先回吧。」 「是。微臣告退。」徐启平愧疚地看了徐幼宁一眼。徐幼宁大病初愈,还有孕在身,自己说漏了嘴,捅了娄子,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他这番补救的话,不知道幼宁能听进去多少。 徐启平告退之后,月芽也退了出去。 太子坐在榻边,轻轻的搂着徐幼宁的肩膀,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圆徐启平的话。 「我爹说的是实情吗?」徐幼宁问。 「嗯。是真的。」 徐幼宁着急起来,紧紧攥着太子的衣裳:「那你为什么不把祖母接过来?她服了燕渟的药,会跟我一样好起来的。」 「幼宁,你跟老太太不一样。你还年轻,身子康健,但老太太……」 「你什么意思?」徐幼宁猛然抬起头,「你是说祖母只能等死了?」 「我派了宫里的御医在尽力医治,燕渟那边我也派人去找他了。」太子道,「幼宁,为了你,我会竭尽所能。」 徐幼宁吸了吸鼻子。 「我……我不是怪你,我只是……」 「我当然明白。」太子看她伤心难过的模样,心中亦是不好受,「幼宁,你跟我说话,用不着解释。」 「殿下,」徐幼宁含着泪望向太子,「你能不能让燕渟来见我?我亲自求他。如果你派人去找他,他未必肯救祖母的。」 太子望着她期盼的眼神,终究不忍拒绝,点头道:「知道了,我会让人告诉他,是你要见他。」 听到太子的保证,徐幼宁终于放了心。 她也不是真的放心。 只是多了这么几分的希望。 太子陪着她说了会儿话,没多一会儿,徐幼宁就困了,待徐幼宁睡下过后,太子走出门。 王吉上前:「主子。」 「去把燕渟找来。」 王吉略微有些吃惊,这徐老太太已经过世了,燕渟的药再灵,也不可能让徐老太太起死回生。 「怎么?」太子见王吉不说话,瞥了他一眼。如今他这个主子说话越发不管用了。 王吉忙道:「奴婢这就去办。」 说着,便匆匆出去传话了。 太子舒了口气。 徐幼宁哭,几乎把他的心都哭碎了。 先前徐启平说漏嘴的时候,他都已经决定把徐老太太过世的消息告诉徐幼宁了,可看着她的眼泪,到底说不出口。 他轻轻扶额,去旁边的屋子用了午膳,吃过午膳,小憩了一会儿,正想去瞧瞧徐幼宁,王吉便来传话,说燕渟到了。 太子冷笑,文山别院这么偏僻,他倒是来得挺快。 「带他过来吧。」 王吉很快带了燕渟过来,燕渟走到门口,见这里是太子的书房,顿时有些不悦,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不是说幼宁要见我么?」 太子见他不肯进来,站起身走到门口。 燕渟见他如此,冷笑了一下:「怎么着,有事求我?」 见他这副傲慢的样子,太子眉梢一挑,到底没发作出来,「上回你说,你可以去跟幼宁谈谈徐老太太的事。」 第62章 「不错,上回我是这么说过。」听到太子这句话,燕渟心里就有了底,脸上的表情更加坦然,「不过,你拒绝了。现在我未必肯帮你这个忙。」 「叫你来,不是我的主意。今儿确实是想幼宁要见你,她想请你再配一次药。」 「给徐老太太?」燕渟轻蔑地看了太子一眼,「你打算瞒她到什么时候?李深,说一个谎言需要编造一百个谎言来圆谎,你自己想掉坑里,可别想着把我拉进去。你以为,那药是说配就配的?」 听着燕渟这冷冰冰的话,太子倒是笑了:「你放心,我今儿找你来,不是为了把你拉进坑里,是希望你把幼宁从坑里拉出来。」 「你没胆子告诉他?」 太子平静地对上燕渟的目光:「我没这胆子。」 他如此坦然的回答,令燕渟颇有些意外。 这是李深第一次在他跟前低头。 不过,燕渟并未有一丝动容,转过身,漫不经心地问:「幼宁在屋里?」 「嗯,应当还睡着。」太子说完,朝王吉道,「去瞧瞧姑娘起了没?」 「是。」王吉匆匆离开,很快从主殿过来,朝太子道,「姑娘起了,正在用燕窝。」 不等太子发话,燕渟便道:「得了,我自己去瞧瞧。」 徐幼宁那屋子他是去过的,自是轻车熟路。 月芽正伺候着徐幼宁喝燕窝,见燕渟进来,徐幼宁忙把月芽的手推开,惊喜道:「燕渟,你来了!」 燕渟见到徐幼宁,脸上亦是浮出欣慰的笑意。 「看你的样子,比起上次着实好多了。」 「还是多亏你配的药。」徐幼宁说罢,望着燕渟道,「燕渟,我知道,你为了救了,累了好久才配出药来,可是我祖母也病,求求你再配一次药,如果你肯救我祖母……往后……往后你要我做什么都使得的。」 「傻丫头,」燕渟看着徐幼宁,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等你把燕窝吃完,我再跟你说这件事。」 「你有什么难处吗?」徐幼宁着急的问。 燕渟却不言语,只是指了指月芽手中的燕窝。 徐幼宁无奈,因着着急,自己接过燕窝一饮而尽。 厨房给她熬的燕窝是很稠的,里头还填了牛乳、枸杞等补品。 她这一气儿喝下去,差一点噎着,还好月芽眼疾手快,替她拍背顺气。 徐幼宁拿着帕子擦嘴,「这下可以说了吗?」 燕渟朝她伸手:「你在屋里闷太久了,走,我带你去外头转转。」 不等徐幼宁说话,月芽便道:「梁王殿下,姑娘病才刚好,可不能出门受凉。」 燕渟有些无奈。 徐幼宁得病是因为肺部受到了细菌感染,可不是因为吹凉风。 不过,他对月芽说,月芽也不能明白,于是他道:「这会儿艳阳高照的,受不了凉,你取一件薄披风过来,再拿一把伞。」 这么热的天,应该担心的不是受凉,而是中暑。 「快去拿!」徐幼宁吩咐道。 月芽知道,为了老太太的事,姑娘什么都顾不上,只好依着吩咐去拿了披风和伞过来。 燕渟接了这两样东西,这才对徐幼宁道:「走吧。」 徐幼宁点头,站起身。 她在屋里憋屈了太久,咋一站起来,腿有些发软。 「没力气?」燕渟关切道。 「我没那么虚弱,」徐幼宁嘴硬地辩解一句,说罢,到底有些心虚,补了一句,「别走太远就是了。」 燕渟无奈,道:「让月芽扶着吧。」 「不要,」徐幼宁固执地往前走。 她不是逞强,只是她了解燕渟的脾气,有月芽在场,他心里是不高兴的。 以前几次他让庄敬公主带自己去见他,每回庄敬公主都是回避了的。 她想要他救祖母,便要顺着他的意思来。 燕渟陪着徐幼宁慢慢地走出正殿。 文山别院其实修得十分清幽,这阵子因为太子住在这里,正殿周围遣了人重新打理,跟徐幼宁最初到的时候,景致已经大不相同。 「幼宁,我们去前头的凉亭坐坐吧。」 「好。」 进了凉亭,两人相对而坐,附近值守的宫人给他们斟了茶水,又默默退下。 徐幼宁看着凉亭四周的风景,忽而感慨道:「我记得,我头一回跟你见面,也是在一座凉亭里。」 「嗯,我记得那天,你都不怎么说话,全是我在说。」燕渟亦回忆起了第一次见到徐幼宁的情景。 徐幼宁笑了笑,心中微微一叹。 那会儿她处处防备着燕渟,认为他有所图谋。相处了这么久,燕渟没在她身上图谋到什么,反而一再相帮,还救了她的性命。 第63章 「燕渟,我能不能求你再帮我一个忙?」徐幼宁恳求道。 她心里着急,实在不想跟燕渟闲聊下去了。 「你想让我救徐老太太?」 徐幼宁用力点头,眼泪忍不住又涌了出来,「你帮帮我,好不好?祖母是我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了,如果她走了,就只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虽然她还有爹、还有兄弟姊妹,可真正待她如家人的,只有老太太。 燕渟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幼宁,从前你的确是孤零零一个人,可是,从我找到你开始,你就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徐幼宁脸上挂着泪,疑惑地看向燕渟。 「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燕渟伸手,将幼宁的身子掰正,目光直直地看着她。 徐幼宁更加不安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老太太已经走了。」 走了? 「你胡说!」徐幼宁的眸光骤然一滞,尖叫了起来,「我祖母没死,只是情况不大好,你不愿意救她就罢了,为什么要咒她?」 「我没有咒她,」燕渟并没有因为徐幼宁的责问而动容,仍是温和道,「幼宁,其实徐老太太并不是你的亲生祖母,虽然她养育你这么多年,但她跟你并无亲缘关系,你的亲生祖母在北梁还活得好好的。」 徐幼宁原本因为燕渟方才的话震惊、悲痛,听着他最后这几句话,心里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这燕渟撞邪了吧,满嘴胡言乱语的。 她刚刚被燕渟激起滔天巨浪的心情迅速平静下来。 「燕渟,太子跟我说了,你之前为了给我配药,一直在密室里忙活着,不是累出病了吧?」 燕渟被她的关切逗笑了,忍俊不禁道:「幼宁,你还记得我那个坠落山崖的妹妹吗?」 他没有接徐幼宁的话,而是答非所问。 徐幼宁自然知道他妹妹的故事,点头道:「知道啊。我还知道,你就是因为我跟你的妹妹年纪相仿,才对我好的。」 因此她心底对这个妹妹是很感念的。 毕竟,她靠着妹妹的关系在燕渟这边白占了很多好处。 「你觉得我是这种人吗?」燕渟笑问。 徐幼宁疑惑地望向燕渟,愈发不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觉得我是这么好心的人吗?」燕渟见她依旧疑惑,将自己的话说得更直白了一些,「你觉得我是这种无利不起早的好心人吗?」 就徐幼宁所见,燕渟确实对她很好,但若说燕渟是个好人……就徐幼宁所见,的确不是。 所以他帮自己那么多忙,还是所有图谋? 徐幼宁的眸光顿时黯然了下来:「你的意思是,救我的祖母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所以,不会救我的祖母,对吗?」 「对,也不对。」燕渟毫不犹豫道,「救徐老太太确实对我没有任何好处,我也不会救。但是,如果她还活着,你来求我,我会尝试着救,可惜,她已经死了,即便是你来求我,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你别说了,不救就不救,别再咒我的祖母,我……」徐幼宁竭力想保持平静,然而眼泪根本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想说的话呜咽着没法说出口。 凭什么!燕渟凭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咒祖母去死? 就算他是自己的恩人,也不能这样咒祖母。 徐幼宁泣不成声道:「……我、我不求你帮忙就是了。」 燕渟见她如此伤心,递了帕子给她,她自是不接。 虽然她明白,燕渟没有非救祖母不可的理由,心里到底是恼的。 「幼宁,我的话还没说完。」燕渟继续道,「徐老太太固然跟你感情深厚,但她并不是你的亲人。而我才是——」 燕渟拉长了声音,目光沉沉落在徐幼宁身上:「你真正的亲人。」 「你说什么?」徐幼宁听着燕渟的话,一脸的震惊,缓了缓,又笑着摇头,「燕渟,我知道你思念你的妹妹,但是我有家人的。」 燕渟真是的,只是不想帮忙,居然变出这么多的故事。 「徐家的人只是你以为的家人。」燕渟道。 「你不用再说了,你不想救人,我不会强人所难。你走吧,我会再想办法的。」徐幼宁说着站了起身,朝凉亭外走去。 燕渟快步追了出去,将徐幼宁一把拉住:「幼宁,我可以对天发誓,你需要我以什么起誓都可以,你的的确确是我的亲妹妹。所有人都知道当年你坐的马车虽然掉落山崖,可我知道,你当时并不在马车上。」 「我当然不在马车上,因为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妹妹。」 徐幼宁没好气地分辩道。 第64章 她想甩开他的手,却被他紧紧攥住,想走也没法走,只能听着他继续说。 燕渟见她已经很不耐烦,一口气将当年的事情说了出来。 「马车坠落之前,你的婢女香雪抱着你从马车上跳了下去,香雪虽然武功高强,但从马车上跳下来的时候仍然受了重伤。她在重伤之下仍然抱着你逃走,在她快要支撑不下去的时候,她遇到了徐启平。她自知命不久矣,把自己身上的财物全部交给徐启平,求徐启平救你性命。徐启平一则见你同自己的女儿一般大,动了恻隐之心,二则他确实需要钱财进京赶考,因此他收下了钱财,将你抱回家中养育长大。」 「你怎么……怎么编出这么多故事。」 「我没有编,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燕渟目光灼灼,徐幼宁听他说得振振有词,心下有些打鼓,到底觉得他的话漏洞百出。 「那会儿你那么小,也没有看见,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燕渟自然不能说自己早就看过了全书的内容,清楚的知道每一处细节,只含糊道:「这十多年来,我和舅舅一直在四处找寻你的下落,香雪是舅舅的手下,当年逃走时一路给舅舅留了一些暗号。今日我告诉你的这些事都是我和舅舅根据当年的证据一点一点查证出来的,如今我还不方便把证据摆在你跟前,但若你不信,你可以去问徐启平。」 「我才不问,」徐幼宁别过头,不看他,「你为了不救我祖母,当真是谎话连篇,先说我祖母过世,又说我是你的亲妹妹。我有爹有娘有祖母,你别瞎说了。虽然你救了我,可我以后都不想再见到你了。你放开我!」 徐幼宁这一声怒喝,可谓是用足了力气,杏眼圆睁,小脸涨得通红。 燕渟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徐幼宁。 片刻的怔松过后,燕渟还是看着她笑了:「幼宁,我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太突然了,但我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你别告诉任何人,如果你怀疑我的话,自己悄悄去问徐启平。」 说完,他松开了手。 徐幼宁不肯再跟他说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燕渟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 ☆☆☆ 徐幼宁独自回了正院。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燕渟今天跟她说了好多话,她骂燕渟在撒谎,可她心底下又隐隐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燕渟说的都是真的。 「你回来了?」徐幼宁跟着燕渟离开后,太子一直心神不宁,此刻见她回来,忙走上前去。 徐幼宁的状态,有一点怪。 知道祖母的死讯,难道不是应该很悲伤吗? 但她的样子,看着怪怪的。 眼界有泪,脸庞却是红的。 他忽然有些后悔,让徐幼宁单独跟燕渟说话。 徐幼宁没有应他的话,眼睛也不知道在看何处,看得出有心事。 「幼宁?」 「嗯?」 徐幼宁缓缓抬起头,朝太子看了一眼。 太子心中苦笑,向来泰然自若的他竟有些乱了分寸。 见他没有再说话,徐幼宁转过头,仍是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 「燕渟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这回徐幼宁没有马上回答,怔了一会儿,方才看向太子:「燕渟说我祖母过世了,是真的吗?」 她的语气比太子想象中平静。 能这么问,燕渟必然已经说了,太子道:「幼宁,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徐幼宁问。 比起刚刚走回来时的情绪波动,她现在的样子已经平静了许多。 太子点头:「嗯,我知道好几日了。」 顿了顿,他补道:「你大病初愈,我怕你知道这个消息会悲伤过度。」 「我不怪你。」徐幼宁淡淡道,反而对着太子露出了一个微笑,「祖母她……现在在哪里呢?」 「老太太是感染瘟疫所亡,尸身不能久留在京城之内,我已经命人将她的灵柩落在大相国寺,又请了寺里的大师为她念《往生经》超度,此刻应当已经在大相国寺的后山落葬了。」 大相国寺后山的福地,是许多京城的达官贵人都想留下的宝地。 太子给徐老太太留下这样一块福地,自是天大的恩德。 徐幼宁心里是感激的。 但她到底心里有些疙瘩,因此笑容有些勉强。 「殿下,我听说染了瘟疫的人是不能留下全尸的,都得烧掉,是吗?」 的确如此。 不过除了火烧,还有其余的一些法子,只是麻烦一些。 老太太棺椁挪动的时候,里里外外都洒了许多生石灰。这些说出来必然又会令徐幼宁不安,不如不说。于是太子说起了徐家其他的人:「莲花巷里出了十几个染上瘟疫的人,京兆府已经把巷子清空了,我想着你家里人无处可去,便派人把他们接来了文山别院。」 第65章 这样倒也说得通了。 徐启平虽然不是大孝子,但平素一向是敬着祖母的,若非祖母过世,他应当不会留下祖母一个人在京城。 「殿下想得周到,我替家里人谢过殿下了。」 太子沉默了。 徐幼宁亦是沉默。 两人就这么静静站在廊下,眼睛不看对方,都看着远处的山和云。 「幼宁。」 「殿下。」 两个人同时开了口,徐幼宁道:「还是我先说吧。」 「嗯,你说。」 「道理我都明白的,人死不能复生,你们瞒着我,我也明白你们为什么这么做。」徐幼宁的语气很平静。 太子有些担心,勾住了她的手指,「若是伤心,可以哭。」 徐幼宁摇头:「其实那天在御香山门口听到孙涛说祖母感染疫症的时候,我已经想到了,只是一直心存幻想罢了。」 祖母年迈,今年身子原本就不大好,才刚刚养好了些就染上疫症。 生病的那几日,徐幼宁每日都是死去活来的在煎熬,她都受不住,祖母如何受得住? 太子见她这副表情,更加觉得为难,反觉得她若是哭了,还好办一些,他可以为她擦眼泪,可以把她抱在怀里,轻言细语的哄着。 可现在徐幼宁不哭也不闹,明明站在他的眼前,却将他推到千里之外。 「幼宁,老太太不是无缘无故得疫症的,我向你保证,一定会揪出幕后黑手,替老太太报仇。」 「嗯。」他办得到,她相信他。 徐幼宁应了这一声,转过身,「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了。」 她的心好乱。 祖母的死,燕渟的话,她的身世。 她要去问徐启平吗? 不要。 至少,现在不要。 现在,她只想找一个地方,躲起来,不叫别人看见。 「我扶你进去。」太子欲挽起她的手,徐幼宁却抬手挡了一下,木然道,「殿下,我自己走进去就是,我……」 「直说。」 「这两日,你能不能,不住在这屋?」徐幼宁问。 「你生我气了?」 徐幼宁摇头:「不是这样的,殿下,我没有生你的气。我只是……只是不想说话。」 她勉强向他笑了笑:「可以吗?」 太子不想答应她,可对上她恳求的眼神,到底心软改了主意:「知道了,夜里我歇在书房,不过,你得跟我一块儿用膳。」 这是他退让的最大地步。 「好。」徐幼宁一口应了下来。 太子收回手,目送着她进了正殿,方才往书房去。 王吉见他神色凝重,忙跟了进去。 「刚才燕渟跟她说了什么?」太子语气不善地问。他直觉,徐幼宁变得这样奇怪,跟燕渟有关系。 燕渟一定不止说了老太太过世的消息。 王吉低声道:「梁王和小主是在绘春亭说的话,那亭子周围太空旷了,我们的人不好离近,不知他们说了什么。」 燕渟一向狡猾,的确不能怪手底下的人。 「他们怎么回的话?」 「说梁王跟小主说了会儿话之后,小主的情绪突然很激动,直往亭子外走去,梁王还追出来拉住了小主,不知道说什么。梁王走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不太好。」 这倒是怪了。 如果燕渟只是跟幼宁说徐老太太过世的事,幼宁为什么会对着燕渟发作呢? 傅成奚查过了,徐老太太的死跟燕渟完全扯不上关系。 此外,幼宁在绘春亭跟燕渟说话的时候情绪激动,为什么走回来见到自己的时候又那么平静? 太子一向自诩聪明,如今碰到了徐幼宁,竟是怎么都想不明白。 他还想着,燕渟跟徐幼宁说明徐老太太的死讯之后,幼宁会冲他发脾气呢! 谁知她回来,竟是丝毫不在意他的样子。 平静得吓人。 罢了,或许她伤心过度,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反常的举动,便如她所言,让她静一静吧。 ☆☆☆ 太子本来以为,叫徐幼宁自己呆个三五日,她便能从悲伤中走出来。 可谁曾想徐幼宁一连十几日都是这副模样。 她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照常用膳,照常睡觉,每日出去遛弯,可她又跟平常完全不一样。 她不爱说话了。 不管是太子还是月芽同她说话,她都只是淡淡应一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太子有几回屏退了其他人,想跟她倾谈一番,她却毫不配合,只说自己累了不想说话。 第66章 就在太子快要被她逼疯的时候,御香山行宫那边传来了消息,说是皇上有命,让太子携徐幼宁返回御香山休养。 徐幼宁的疫症已经好了半个多月了,前后换了好几个御医来看,都说已经无碍不会复发。 皇帝让他们在这边关了一个多月,到底是等着安全了,这才下旨让他们返回御香山。 车驾从文山别院出发,行了五个时辰,终于抵达了御香山行宫。 慧贵妃领着庄敬公主在行宫门前迎接。 太子带着徐幼宁还未走近,慧贵妃便已经哭了起来。 「母妃,请恕儿臣不孝。」 「你知道就好。」慧贵妃一面哭,一面显出些恼意来,眸光亦落到徐幼宁的身上。 当初知道太子因为徐幼宁的缘故执意要去文山别院的时候,慧贵妃就已经发过一次脾气了,虽然她也紧张徐幼宁肚子里的孩子,可是她更紧张太子。谁知才过了一日,就传来了太子和徐幼宁在别院被刺杀以及徐幼宁确定感染疫症之事。 那时的慧贵妃,感觉天都要塌了,心里更是将徐幼宁这个祸害骂了十万八千遍。 徐幼宁染了疫症,太子跟她日夜相对的呆在文山别院,定然也会染上疫症。 那几日,她几乎已经绝望了。 她一生的谋划、一生的荣光全都毁在了徐幼宁的身上。 万万没想到,徐幼宁居然熬过来了。 这丫头,当真命大。 慧贵妃看向徐幼宁的目光顿时有些复杂。 染上疫症,痊愈了不说,居然孩子也保住了,指不定还真不能去动她。 徐幼宁不知慧贵妃心中所想,更何况,她现在没心思去琢磨慧贵妃的心思。 她只是跟在太子的身后,默默地向慧贵妃行礼。 庄敬见慧贵妃只是抹泪,也不说话,笑着对太子道:「文山别院那边已经好几年没人去了,这回你过去,怕是吃了不少苦头。这边的宫殿已经给你们整理妥当了,这阵子父皇一直在辟谷为你祈福,等他出了关,你再去拜见。」 「多谢皇姐,那边一直有人打理的,还算清幽。」 「母妃,」庄敬转过身,拿了帕子替慧贵妃擦眼泪,「弟弟毫发无损的回来,您这颗心总算是踏实了,咱们也别再这大门口说话,先回华阳宫吧。」 「嗯,你父皇让你住在华阳宫,说那边地势高,离日月近,有灵气,最宜休养。」 太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慧贵妃挽着太子的胳膊,领着儿子往行宫里走去。 庄敬见状,笑着望向徐幼宁,挽着她进去,一面寒暄着,只是徐幼宁不怎么说话,都是庄敬在说。 里头的步撵都是预备好了的,四人上了步撵,径直往华阳宫去了。 正如慧贵妃所言,华阳宫在整个御香山行宫中是最清幽的一处宫殿,因为没有像重阳宫等宫殿一样修建在山谷里,而是修建在了半山腰,上去需要要爬一段石阶。 皇帝安排他们住在这地方算是用心良苦。 徐幼宁是得过疫症的人,太子则是有可能染上疫症的,叫他们住得远一些,自然行宫里其他的人更安全妥当。 慧贵妃一说,太子就想到了这一层。 不过他并不介意。 华阳宫地势高,周围花草繁茂,空气清新,的确有益于徐幼宁静养身体。 更何况,现在徐幼宁遭受身体和心理的重创,不想见人也不想说话。 若是住在山谷里,少不得要见这娘娘那夫人的, 住在山上,正好落得个耳根清净。 内侍们抬着四人到了华阳宫后,太子先命人将徐幼宁送回内室休息,这才在殿外的亭子里陪着慧贵妃和庄敬公主坐下。 这凉亭特意修在边上,坐在凉亭中,正好将山谷里的宫殿群一览无余,别有一番气魄。 慧贵妃瞧着太子的气色不错,心情亦是大好。 「先前陛下说让你住在这边的时候,本宫还替你委屈,这会儿本宫倒觉得,这华阳宫的风景比别的宫殿强多了。」 「母妃不必委屈,在御香山不过是避暑住一阵罢了,哪里都一样的。」 慧贵妃点了点头。 庄敬面有忧色,问:「我瞧着幼宁的脸色不大好,想是在别院那边吃了不少苦头罢?」 太子没有否认。 提到这事,慧贵妃积压了多日的怒气顿时涌了上来,「这回咱们是遭了皇后那个贱人的算计,本宫一定要报仇!」 当初皇后费尽心机把徐幼宁送去文山别院,就是冲着徐幼宁的肚子去的。 「这个贱人,自己没了儿子,整天想算计本宫的儿子和孙子!」 第67章 庄敬见她动怒,又安慰道:「母妃别急,他们这回在京城里散布瘟疫,犯了父皇的大忌,父皇绝不会轻易饶过。」 慧贵妃的眼眸中闪过一抹狠戾,「还好本宫的儿子和孙儿福大命大,要不然,我今天就去杀了她!」 庄敬和太子素知她口不择言,并没有去接话。 「弟弟。」 「嗯?」 「京城那边查得怎么样了?」庄敬问。 「成奚那边查出了一些东西,但是都攀扯不上母后。」 慧贵妃又来气了,「这个贱人在宫里呆了几十年,不是浪得虚名,一向是做事干净,叫人抓不住把柄。」 「母妃不必忧心,虽然这一次我们不能把母后牵扯进来,不过光凭锦衣卫的事就能让母后大伤元气。」 慧贵妃听着太子的话,方才露出欣慰的笑意。 她伸手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你心里有数就好。本宫最担心的就是你的安危,如今你没事了,本宫就什么都不怕了。皇后那个贱人,早晚是本宫的手下败将。」 皇后的儿子早死了,只要她的儿子还是太子,光凭这一点,皇后就输定了。 「李深,」慧贵妃又道,「答应我,往后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 太子眸光一闪。 他自然明白慧贵妃说的是什么蠢事。 他弯了下唇角,悠悠道:「母妃,我答应你,往后我不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你——」 慧贵妃不禁又有了火气。 他这意思,分明是死不悔改! 「区区一个徐幼宁,哪里值得你以身犯险?虽然本宫也心疼孙子,可若是你不在了,有孙子又有什么用?」慧贵妃苦口婆心地劝着,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本宫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容易么?你执意要走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如果没有你,我还怎么活下去?」 太子见慧贵妃如此伤心,心里自是难过的,他忙安慰道:「母妃,你放心,儿臣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更不会去找死。那天儿臣去文山别院,就是笃定他们夜里会动手。你瞧,这回不就把母后埋在锦衣卫里的人揪得七七八八了么?锦衣卫是父皇最信任的人,母后在锦衣卫动手脚,往后在父皇跟前,母后可不好说话了。」 「那倒是。」慧贵妃自然乐见皇后吃瘪,「不过,你往文山别院去的时候,真是这么想的?」 慧贵妃横着看向太子,满眼都是怀疑。 太子朝着她咧嘴笑了下,露出好看的牙齿。 「当然了,母妃。」 他向来是平淡无波的,甚少有大悲大怒大喜。唯有从前惹慧贵妃生气的时候,会露出这样的笑来讨好她。 慧贵妃见他这样笑着,心里的气顿时扫了大半。 虽然想笑,却仍是板着脸道:「你最好说的是实话。要不然,本宫饶不了你。」 庄敬笑道:「如今弟弟大了,一切尽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往后母妃少操些心,叫他自己忙活就成了。」 「本宫巴不得少操心。」 三人一起笑了起来,慧贵妃和庄敬同太子说了这些日子行宫里的事情,便离开了。 目送着慧贵妃和庄敬离开后,太子这才转身进了殿内。 「幼宁呢?」 殿里静悄悄的,没看见一个人影。 素心恭敬道:「方才姑娘回来,用了一碗粥就躺下了。」 果真睡了。 太子眼眸一垂,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往后别叫姑娘了。」 在文山别院的时候,因着里里外外都是锦衣卫,底下人都是称呼幼宁为小主。 听那么久,再听「姑娘」就觉得别扭了。 「奴婢知道了。」 见太子似乎要往殿里走,素心犹豫片刻,终是道:「殿下,小主躺下之前,说想多睡一会儿。」 「让你在这儿拦着我?」 「嗯。」 「知道了。」太子说着,径直往里走去。 素心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退到一旁。这是主子的宫殿,她如何拦得住主子呢? 太子进了内室,见榻上的帐子已经落了下来。 他走到帐子前,径自解了衣裳,撩起帐子钻了进去。 还没碰到徐幼宁,里头躺着的那个人便动了动,背对着他去。 「殿下要歇在这里吗?」 果真没睡。 「嗯。」 太子唇角一扬,就势躺下,闭上眼睛假寐。 身边的人许久没动静,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冒出来一句:「殿下,不是说好,你在别的屋歇息吗?」 第68章 「嗯,」他心中冷笑,才刚躺下,她憋不住要赶人了吗? 这么多日来,她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早就令他窝了火。 「殿下……」她似乎想催促他离开。 太子皱眉,伸手就把她翻了过来,拉到怀里。 正想讽她两句,发现她眼睛红红的。 顿时便觉得心疼了。 她忙着把自己赶走,自己就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吗? 太子在心底微微一叹,只静静的搂着她。 「幼宁……」 徐幼宁捂着他的嘴,小声道:「我不想说话。」 「好,不说话。」 徐幼宁缩在他的怀里,就像一只受伤的小猫一样。 那日她从绘春亭回去的时候,模样就叫他担忧。他情愿她大哭大闹,也不想看到她这副模样。 太子原想着,让她静几日,或许自己能走出来,可现在看来,她根本没办法自己走出来。 她的伤心、她的难过,全都憋在心里,令她每一日都过不好。 「还生我的气吗?」太子问。 徐幼宁摇头,「我说了,跟你没关系。」 「那好,既然跟我没关系,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现在想的是什么?」 徐幼宁仍然摇头,只是这一回没有说话。 太子心下一沉,多少有些不痛快,到底还是耐心地问:「那你觉得现在做点什么,能让你觉得开心一些?」 徐幼宁当真是一句话都不想说,可怪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么久没被他抱着怀里,此刻倚着这么个坚实温暖的人,一直缠绕在她心头多日的阴霾仿佛消散了不少。 看着近在咫尺的他,心里居然生出了一丝依赖感。 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两只手也紧紧抱着他的肩膀。 见到徐幼宁这副模样,太子想气又觉得好笑。 瞧着明明是想自己了,为什么那么多天都不让自己进屋呢?就因为担心自己瞧见她抹眼泪吗?下一次,她再叫自己离开的时候,他得坚决一些。 由此,他愈加心软,将她搂得更紧,也由着她不说话。 她不想说,他就不问了。 徐幼宁在他怀里趴了一会儿,等到自己心里舒坦了,方才抬起脸,犹豫了一会儿,喃喃道:「其实我不只是因为祖母的事……」 「还有别的事?」 一提起别的事,徐幼宁的眼泪又出来了。 太子一下就紧张起来:「到底什么事?」 「我,我就是,」徐幼宁难过极了,抬起手摸着太子的下巴。 她该怎么说呢?说她是个来历不明的人?从前她只是没有娘,现在可能连爹也没有呢? 不行,燕渟是北梁人,如果她真的是北梁人,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更何况,现在这些事情根本毫无头绪,也毫无证据。 「我……我就是觉得很孤单。」 孤单? 太子抓住了她的小手,很柔,很轻。从前她的手有点肉,抓起来软乎乎,这回疫病过后,手也跟着瘦出了骨相,只握着一把骨头,着实可怜的紧。 他叹道:「我知道,祖母是你最亲近的人,她走了,你很难过,可你现在有我,还有小黄,你不是孤零零一个人。」 「我说的不是这种孤单。」徐幼宁小声道。 太子疑惑道:「那你说的,是哪一种?」 徐幼宁苦笑了一下。 「我的妹妹,徐幼姝,你知道吗?」 太子知道有这么个人,素心跟他提过,徐幼宁每回回家的时候,这个徐幼姝都会跟徐幼宁拌嘴吵架。 「她来惹你了?上次不是没见她吗?」 「你听我说嘛!」徐幼宁道。 「好。」 「徐幼姝是我爹最小的女儿,也是太太生的嫡女,上头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从我记事的时候起,她就是家里最得宠的人。」 「所以,她仗着嫡母撑腰,喜欢欺负你这个庶姐?」 「我不是说她欺负我的事。」徐幼宁眨了下眼睛,回想起从前的一些事,「其实小的时候,我和徐幼姝常常在一块儿玩的,有一回我跟徐幼姝到亲戚家里做客,我们俩拿瓦片在水池子舀水出来玩,我不小心滑进水池子里,徐幼姝来拉我,自己也没拉住跟着滑了进来。那池子不深,只是底下全是青苔,滑得不得了,我们俩自己走不出来,在池子里呆了好久才有人过来。太太看见徐幼姝那样,抱着徐幼姝就大哭起来,他们好多人全都围着徐幼姝,给她换衣裳,给她擦脸,我就那么浑身湿透地站在旁边。」 那是徐幼宁第一次感觉到孤单。 第69章 太子听着她的话,想起了当初徐幼宁在他跟前学狗叫的事。 「从那之后,你的嫡母就不让徐幼姝跟你一块儿玩了?」 「嗯。」徐幼宁点头。 不止不让她跟徐幼姝一块儿玩,出门走亲戚也不会带她了。 太子道:「那是她的亲娘,自然更偏疼她一些。」 「我知道。我只是很羡慕徐幼姝。被爹爹骂了,太太会把徐幼姝拉到背后护着,太太平时是很顺从爹爹的,但是为了徐幼姝,太太总会跟祖母和爹爹顶嘴。还有……还有大哥,大哥的书院后山有一片橘子林,一到秋天就会结很多橘子,大哥从书院下学回来,每天都会给徐幼姝带一个橘子。」 「幼宁,这些对你不好的人我会……」 「他们没有对我不好。」陈氏和徐幼姝另说,徐启平也好,大哥哥也好,他们待徐幼宁没有不好。 「那你是说?」 「在他们眼里,我不是亲人。」 太子的眸光动了动,一时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徐幼宁想起从前的事,只觉得满心都是惆怅。 从前她只是觉得自己是庶女,他们待自己不一样。现在想想,如果燕渟说的是真的,她跟徐家的人没有亲缘关系。难怪,她在徐家,从来都感觉自己孤零零的。 「那时候,还有老太太陪着你,是吗?」 「不一样。」 「祖母对我很好,可是我如果做错事,祖母也好罚我训我。」 「难怪。」太子道。 「难怪什么?」听着他了然于胸的语气,徐幼宁倒是好奇了。 太子捏了捏她的脸颊,「难怪你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 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可不得处处小心、时时谨慎吗? 这样的感觉,太子从前在坤宁宫的时候也感受颇深。 徐幼宁撅起嘴,不说话了。 太子看着她可怜巴巴地模样,忽而凑近了道:「如今倒是越发的放肆。」 「我哪有放肆?」 太子冷笑,「都敢把我轰出去睡觉了,还不放肆?」 徐幼宁想反驳,可仔细一想,好像真是这样。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他了。 敢瞪他,敢挠他,敢顶撞他。 徐幼宁仰起脸望着太子。 「殿下,我……」 「知道自己错了?」 徐幼宁想笑,却不敢笑。 「看在你从前过得那么可怜的份上,孤允许你在东宫放肆。」 「你和小黄又不一样。」徐幼宁低声道。 然而脸上仍然浮出了一抹抑制不住的笑意。 虽然这不是她想说的,羡慕的那样东西,可她生平第一次,有了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 他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脸,他的心跳有节奏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他是是实实在在的,不是想象的。 如果,他是属于她的,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该多好。 徐幼宁就这样依靠着他,不知不觉睡着了。 午睡起来的时候,太子已经起了身。 徐幼宁瞧着他一脸凝重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问:「殿下,出什么事了吗?」 太子听到她的声音,转过脸道:「刚才重华宫来人传了话,说父皇下午会来华阳宫坐一会儿。」 皇帝要来华阳宫? 徐幼宁不禁捂住嘴,吓了一跳。 虽然她如今什么娘娘、公主的都见过了,还没有见过皇帝呢! 往常从太子的只言片语中,徐幼宁便能感受到,皇帝的冷酷和无情。 「殿下,皇上为什么要过来啊?」 太子看着手足无措的徐幼宁,无奈道:「应该是来瞧你的。」 「瞧我?」徐幼宁更惊讶了,「我有什么好瞧的?」 「你忘了,父皇如今醉心修行。你的八字和面向都是玄清子瞧好的,这回你感染了疫症都能痊愈,父皇定然觉得你是个福星,想来瞧个稀奇。」 当然,太子并没有对徐幼宁说全部的原因。 皇帝御驾亲临华阳宫,而不是召太子去重阳宫,这就很说明皇帝是想向众人昭示,他对太子的重视。 徐幼宁一下就紧张了。 「那……那我该穿什么衣裳,」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在东宫的时候隔几日就有掌针给她做新衣服,可在文山别院已经好久没有做像样的衣裳了,徐幼宁担忧地捂着脸,「我现在一定难看死了。」 她这阵子心情不好,每天吃得不香,睡得也不好,虽然她还没有照镜子,可她知道,现在的模样一定憔悴得不得了。 第70章 太子端详着她不足巴掌大的脸,「就这样挺好,让父皇好好看看他造的孽。」 「不行。」徐幼宁爬起来,远远地照了一下镜子,只看了一眼,便急忙去唤素心了。 太子看着她坐在妆台前忙活,坐在旁边优哉游哉地喝起了茶。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王吉匆匆进来。 「主子,圣驾快到了。」 太子颔首,转身望向徐幼宁:「听到了吧,马上就到了。」 素心帮徐幼宁打扮完,徐幼宁还是觉得气色太差,可是皇帝既然要到了,也没时间弥补了,只好站起身,跟着太子一齐出去。 两人站在华阳宫前头,没多时圣驾便至。 远远的,徐幼宁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色道袍的人在内侍的簇拥下走过来。 徐幼宁跪在地上,跟着太子一齐朝皇帝行礼。 「平身。」皇帝的声音听着比太子还低沉一点,也更加浑厚。 语气倒是柔和些,听着不像是冷酷的人。 华阳宫风景最好的地方便是边上的凉亭,皇帝好不容易上来了,自然要坐到那边去,俯瞰着整个御香山行宫。 太子坐在皇帝的旁边,徐幼宁则是低头站在他的身后。 「你就是幼宁吧,怎么一直低着头?」 听到皇帝这么说,徐幼宁只好壮着胆子抬起头,重新向皇帝行礼。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坐下说话。」 徐幼宁心中一喜。 因着是拜见皇帝,徐幼宁心里紧张得不得了,方才站在旁边的时候一直腿打颤。 「多谢陛下。」徐幼宁依言坐下。 皇帝的面容果然跟他的声音一样,并不凌厉,他身上穿着一件白色道袍,乍看一下十分朴素,仔细一瞧,方能敲出那上头用银线绣了经文。 「这衣裳上头绣的是葛洪仙人的《抱朴子》仙经。」皇帝看到徐幼宁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笑眯眯道,「这件道袍是去年万寿节的时候,宜妃送给朕的寿礼。」 「宜妃娘娘当真是用心了。」徐幼宁真是由衷的佩服宜妃,有这份心思,这份手艺。 难怪,有强势的皇后,有霸道的慧贵妃,宜妃还能在后宫中有一席之地。 「宜妃手巧,朕的道袍都是她做的。」 太子道:「父皇怎么突然就来了,上午母妃还说,父皇这几日正在静修,让儿臣过几日再去请安。」 皇帝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太子的肩膀:「这回因为朕的疏忽,叫你和幼宁受了委屈,朕这心里不好受啊!一想到你差点折在文山别院,朕哪里静得下心悟道啊!」 徐幼宁看着皇帝这痛心疾首的模样,忽然明白为什么皇后丧子这么多年还能稳居中宫之位,压得慧贵妃和宜妃出不了头。 皇帝和皇后分明就是绝配,两个人都是和蔼可亲的模样,背后的心思却是连太子都害怕。 「说到底还是儿臣的不是,父皇把京城的城防交给儿臣,儿臣没有守好京城,以至于让人钻了空子,险些酿成大祸,动摇我朝根基。」 太子一席话说完,皇帝慈祥的面容上顿时布满了阴霾。 「狗东西,朕饶不了他!」 太子默了一会儿,又道:「父皇,儿臣有一个请求。」 「说吧,只要朕能答应你的,朕都会答应。」 「这次事涉二哥,儿臣身为弟弟,恐怕不便出面处置,还是请父皇……」 太子正说着话,皇帝抬手,示意他停下。 待太子噤了声,皇帝方缓缓道:「此事还非得你出面不可。你是储君,他是下臣,这回朕要你从重处置,好叫哪些狗东西知道什么叫君臣有别。」 太子的眼神有些冷。 若是父皇当真想从重处置,根本不会这么说便直接处置了。 把这事推到太子手里,看来对二哥,父皇还是心软了。 徐幼宁没有想这么多,只是有些意外,疫症的事居然是二皇子搞出来的。 之前太子只说事情跟皇后有关,看来皇后原本是打算把二皇子扶上位吗? 要亲自处置自己的哥哥……徐幼宁正在为太子担忧的时候,他已经应声道:「儿臣明白了。」 「朕相信你能把这事处理妥当。」皇帝满意地笑了起来,看着太子紧绷的神情,又语重心长道:「朕这是为你好,打你走入东宫,你就不是你了,而是称孤。」 徐幼宁知道皇帝都是自称「孤家寡人」,并无多想什么,听到这句话,方才意识到个中含义。 「儿臣谨遵父皇教诲。」 皇帝拍了拍太子的肩膀,转向徐幼宁:「幼宁,这回你可是吃了不少苦头啊。」 第71章 「不敢。」徐幼宁忙道,「文山别院那边什么都有,底下人做事也格外用心。」 那夜的刺客解决之后,文山别院的日子的确好过,刚到别院那天发生的事,自不可能在皇帝跟前诉苦。 皇帝颔首:「玄清子跟朕提过你,说你命格奇佳,面相亦是多子多福之相,你放心,有朕在,不会叫人亏待你的。」 太子始终神色淡淡,一直到皇帝说出这句话之后,方才松快了些,转头微笑着看向徐幼宁。 徐幼宁明白皇帝不会随口说这句话,但皇帝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徐幼宁心里还不甚清楚。 「深儿,朕听说幼宁的家人也接过来了?」 「是,暂且把他们留在了文山别院。」 「那边太偏僻了,别把他们一家子留在那里,接过来,行宫里还有那么多地方,找处院子给他们住便是。」 徐幼宁听着,顿时震惊了,皇上要把徐家人都接进行宫来住? 正在诧异中,只听得皇帝又道:「徐启平是洪恩四年的进士吧。朕记得他文章写得不错,当时国子监有空缺,朕便让吏部把他放那边了。」 听到皇帝这么说,徐幼宁对他不由得升起一阵佩服。 徐启平性格古板,不善官场那一套,国子监的环境相对其他衙门来说要单纯得多,面对都是苦读的监生和做学问的老师。 若不是因为在国子监,徐启平恐怕早就在官场的倾轧中牺牲了。 「如今他是什么官职?」皇帝和颜悦色地转向徐幼宁。 「爹爹是国子监司业。」 皇帝哈哈笑了起来:「是个老实人啊,当初给他的官职就是司业,这干了十几年,还是司业。」 徐幼宁心道:不,差一点连司业都没了,要被发配流放呢! 太子淡淡道:「老实人有老实人的长处。」 「不错,这有的官员像油,有的官员像水,有些衙门需要多一些油,有些衙门需要多一些水。国子监就是需要能沉下心来好好教书做学问的人,」皇帝赞同地颔首,话锋一转道,「不过,在一个地方干了十多年,也该挪挪窝了。」 皇帝眯起眼睛,想了想:「等回了京,擢徐启平为国子监祭酒吧。」 要给爹爹升官? 徐幼宁眨了眨眼睛。 爹爹现如今是六品司业,若升为祭酒,那就是四品了。 太子看着徐幼宁的模样,忍俊不禁道:「还不快谢父皇恩典。」 徐幼宁忙站起身,朝皇帝跪下:「幼宁代爹爹谢皇上恩典。」 皇帝笑眯眯的伸手扶徐幼宁起来,一派和蔼可亲的模样:「别着急谢恩,朕还有恩典呢。」 还有别的恩典? 待徐幼宁起了身落座之后,皇帝又问:「幼宁如今定的是什么位份啊?」 太子的眸光迅速跟徐幼宁碰了一下,旋即道:「还没定。」 「胡闹!」皇帝佯装发怒,「又是你母妃的主意吧?」 太子没有作声。 皇帝望向徐幼宁,叹道:「好孩子,让你受委屈了。今日朕在这里,必然不会让你这么委屈下去。」 徐幼宁小心翼翼地看向太子,太子只是笑。 「这样吧,先定为良娣,等孩子生下来再行别的封赏。」 良娣? 徐幼宁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跟不上 。 皇上是要封她为太子良娣? 似乎是见她没有反应过来,皇帝身后那位胖乎乎的公公笑着朝徐幼宁道贺:「恭喜良娣,贺喜良娣。」 原来真是要封她为太子良娣。 徐幼宁的心情有些复杂,不过当下还是站起身,跪下朝皇帝谢恩。 太子瞧出了徐幼宁脸上的神色,微微蹙眉。 「幼宁谢陛下恩典。」 「你呀,只要好好养胎,平安顺产,就是给朕最好的回报。」皇帝的口吻很亲切,一派慈父模样。 「是,幼宁遵旨。」 不用皇帝说,徐幼宁当然想把小黄平平安安的生下来。 小家伙已经在她肚子里养了快六个月了,这个时候小黄要是出什么岔子,她的命也保不住。 只是这皇帝的赏赐…… 国子监祭酒也好,太子良娣也好,都是皇帝赐下的恩典,她根本没有回绝的理由。 她忽地想起了燕渟。 燕渟总说叫她离开东宫,离开京城出去瞧瞧。 如今她被封为了太子良娣,还能离开吗? 也不知燕渟听到这个消息,会作何感想。 那日徐幼宁与燕渟不欢而散,着急忙慌地将燕渟赶走。这十几日来,徐幼宁不止一次的想要去见燕渟,她有太多的疑惑,需要燕渟回答了。可她如今住在这偏僻的华阳宫,燕渟还能来找她吗?又或者说,他还愿意来找她吗? 第72章 皇帝同太子一直在说着朝中的政事,徐幼宁在旁边心不在焉的。 一会儿他们说起兵部的安排,一会儿说起疫症的控制,一会儿又说起了户部捅的什么篓子。 正发着呆,她忽然听到「卫承远」这个名字。 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正好对上太子审视的目光。 她赶紧垂眸。 心底却意外极了,居然是皇帝在提卫承远。 「当初在殿试的时候,朕还真没看出卫承远有这个才能。深儿,你倒是颇有识人之明啊。」 太子的脸色并不多么好看,不过他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皇帝自是不在意他这副冰山脸的模样。 「当初是成奚举荐的,儿臣相信成奚,所以才让卫承远去户部试试。」 「他到户部才一个月的时候,这就发现了南面几个州县赈灾账本的问题,连户部尚书都没看出来的,那天他在朕跟前,连说了三遍后生可畏。」 「当初派他去户部,儿臣心中亦有担忧,怕他难担此重则,耽误了朝堂大事,如今见他有所成,儿臣终不负父皇嘱托。」 皇帝笑了笑:「往后你有什么看中的人才,尽管安排就行,吏部那边,朕往后就不管了,全权由你来打理。朝政交托给你,朕也可以安心悟道了。」 「儿臣当竭尽所能,为父皇分忧。」 皇帝欣慰地颔首,看着徐幼宁道:「幼宁瞧着有些倦了,朕该说的都说完了,这就回去了。」 说着,他便站起了身。 太子道:「父皇不叫步撵吗?」 皇帝摆手道:「难得到这山上来,走一走,正好呼吸吐纳,吸取天地灵气。你跟幼宁,也别一直在屋里呆着,早晚出一趟门,在山上走走。」 「儿臣明白了。」 徐幼宁站起身,跟着太子一道恭送皇帝离开。 太子回过头,望见徐幼宁的神情,「怎么着,得了赏赐还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徐幼宁收拢心思,回过神望向太子,笑容确实不大自然。 「无功不受禄,殿下,皇上为什么突然给赐我位份,还给我爹爹升官?」 「怎么无功了?」太子伸手碰了碰她的肚子,「你有小黄,对父皇而言,这就是天大的功劳。」 「可是我早就有小黄了。」 她有孕在身已经许久了,皇帝从未给过一星半点儿的赏赐,这回又是赐她位份,又是赐爹爹官位,怎么叫她安心领赏? 太子拉着徐幼宁的手,重新回凉亭坐下,叫人给徐幼宁上了一杯玫瑰花露。 「这回我、你还有小黄都吃了大亏,父皇心中有愧,所以想弥补一下。」太子道,「别担心,不是坏事。」 「当初贵妃娘娘说……」 她刚起了一个头,太子便知道她想说什么,立马打断了她的话:「我早说了,母妃的话不算数,你进了东宫,一切便是我做主。」 徐幼宁闷不做声。 太子凑近她耳朵,恶狠狠道:「你就给我老实呆在东宫,明白吗?」 见徐幼宁仍是不做声,太子缓了神色,继续道:「今日你看到了,是父皇亲自发话,我都没有讨价还价的语气。良娣这个位份虽然不高,父皇既然放话以后还会有恩典,将来等小黄生下来,再晋位份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低? 徐幼宁并不觉得良娣的位份低。 在东宫,良娣仅次于太子妃和侧妃,并不是低等嫔妃。 见太子误会了她的意思,便道:「殿下,我不是嫌弃位份低。」 「我知道。」太子的眼眸落在徐幼宁的身上,那意味有些晦暗不明。 当初徐幼宁进东宫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只给了她一个保命的承诺,她还不是照样过日子。 他想亲自给徐幼宁位份的,没想到被父皇抢了先。 徐幼宁忧心忡忡道:「殿下,我担心爹爹胜任不了祭酒之职。要不,请皇上收回成命?」 「你爹堂堂进士出身,如何会胜任不了祭酒之职?国子监差事简单得很,没什么好操心的。」 徐幼宁看他满不在乎的模样,忍不住道:「简单?那是对你而言。」 国子监的差事要是对徐启平简单的话,他怎么会在司业这个职位上做了十几年都无法擢升,还差点被人诬陷入狱。 难不成往后做了祭酒,还要太子时时刻刻的关照吗? 「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厉害么?」太子含笑看着徐幼宁,眉梢张扬着一抹得意。 徐幼宁心思重得很,不肯再说话了。 太子见状,索性把她提起来搂在怀里。 「你爹爹只是不精于逢迎,并不是没有才能,父皇有多精明你看到了,若他觉得你爹爹不能胜任,大可以赐他良田美宅,不用拿祭酒这个位置出来。」 第73章 这倒是。 皇帝瞧着,比太子还要厉害呢! 他觉得爹爹能胜任,应当是真的能胜任吧。 太子见她听进去了,又道:「往后你可不得了了,有父皇撑腰,连我母妃都不敢惹你了。」 「皇上只是给了点赏赐,宫里的娘娘们不知道在皇上那边拿过多少赏赐了,哪里会把我放在眼里?」 「你等着瞧吧。」 徐幼宁当下不以为然,很快她就明白了太子所说的话。 半个时辰后,皇后送来了一份厚礼,一匣子东珠,一株百年山参,另外还有一套精美的玛瑙头面。徐幼宁正在清点贺礼的时候,其余各宫的贺礼亦纷沓而至。 只一会子功夫,内室的地板上就摆了十多个匣子。 她也不嫌累,挨个打开来瞧。 徐幼宁自是不愁吃穿,用的东西当然也好。只是因着她有孕在身,日常穿戴以舒适为主,因此太并没有打造什么头面首饰。 这会儿瞧着各宫送来的贺礼,徐幼宁倒是新鲜。 看着看着,她忽然想起燕渟曾经送过她一副樱桃耳环,一会儿看看东珠,一会儿试试簪子。 正忙活着,素心匆匆进来:「小主,庄和公主来了。」 庄和公主? 徐幼宁愣了一下,旋即道:「请公主殿下进来。」 这屋里堆了这么多东西,徐幼宁原是不想请庄和进来的,只是华阳宫地势较高,日头一偏,外头便凉了,可不好叫庄和公主在外头吹冷风。 庄和公主进来的很快,一见满地璀璨闪亮的匣子,顿时道:「各宫娘娘们动作倒是挺快。」 徐幼宁有些不好意思道:「没见过什么世面,叫殿下看笑话了。」 「什么殿下不殿下的,叫我庄和就是了,往后我也叫你幼宁姐姐吧,」太子是庄和的兄长,但徐幼宁不是太子的正妻,叫嫂子有僭越之嫌,叫姐姐正好,既亲切,又不逾矩。 庄和看着那匣子东珠,啧啧道,「全都好东西,眼馋死了,母后这回真是大方,上回在坤宁宫,我求她给了两颗做支簪子,她都不肯,只给了一颗。」 庄和的脾气还是随了宜妃,待人接物亲切得很。 不过,徐幼宁记得,只要事涉燕渟,庄和都会跟庄敬针锋相对吵起来。 「我用不了这么多珍珠,殿下要不拿几颗回去?」徐幼宁也挺喜欢这一匣子珍珠的,不过庄和把话说到这份上,她只能客气一下。 「那可不行,」庄和笑道,「我是替母妃来送礼的,要是还拿东西走,母妃可要骂我了。」 说着,庄和便叫人把贺礼拿过来。 其他娘娘送来的大同小异,都是补品和饰品。这也难怪,皇帝来华阳宫来得突然,各宫娘娘到行宫来都是带些日常用品,一时之间难以找到什么别致的东西。 宜妃却不一样,除了一支雪山灵芝和一支步摇,还送了一床小小的绣被。 庄和不无自豪的说:「姐姐,这床锦被是我母妃亲自给我的小侄儿绣的,你摸摸看,又柔又软的可舒服了。」 「啊?」徐幼宁吃了一惊。 这锦被上绣得是观音送子图,寓意最是吉祥。 「这礼物实在太贵重了,」 庄和见徐幼宁喜欢,继续道:「之前听说姐姐的好消息时,母妃便动手做了,只是她如今眼睛不大好,做起来就慢,可巧这回到行宫来,一下清闲了许多便做出来了。」 早就准备好了? 这倒也是,被子虽然不大,但上头精致的刺绣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做出来了。 宜妃送的这礼物,还真不是赶鸭子上架拿出来的。 「那……我就替小黄谢谢宜妃娘娘了。」 「小黄?」 徐幼宁不小心说漏了嘴,只好道:「嗯,是我给孩子取的小名。」 「太子哥哥喜欢这个小名吗?」庄和忍不住道。 以庄和对太子的了解,绝对不会给孩子取这样的小名。 徐幼宁忍着笑摇了摇头。 「太子哥哥是真的疼姐姐和小黄。」庄和不禁对徐幼宁微微侧目。 初见徐幼宁的时候,庄和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刻。 只是听母妃说,前朝后宫都流传着对太子不利的流言,所以慧贵妃特意给太子找来了命格奇佳的徐幼宁。 所以,当她听说徐幼宁的时候,心里还颇为好奇,想知道被青玄子夸赞的命格是什么好命格。 然而见到之后,顿时有些失望。 徐幼宁看着就是个寻常的小姑娘,除了相貌清秀些,眼神清澈些,再没别的。 可就这么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姑娘,上回在御花园,燕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还说想认徐幼宁做妹妹。 第74章 庄和也是从那个开始留意徐幼宁的。 「怎么把东西全堆地上,都没地方落脚了。」太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似乎不太愉快的样子。 「殿下。」徐幼宁怕他责怪下人,赶紧喊了他一声。 贺礼铺了一地,的确不太好落脚。 不等他说话,徐幼宁便道:「月芽,东西我都点过了,都收起来吧。」 「是。」 月芽赶忙跟素心一块将地上的贺礼挪开。 「太子哥哥。」庄和站起身,朝太子福了一福。 「怎么过来了?」跟庄敬公主不一样,太子每回见到庄和,语气都挺亲切的。 正因如此,他才是前朝后宫有口皆碑的完美太子。 庄和起身,把最靠近徐幼宁的座位让给太子,一面道:「母妃给小侄儿做了一床被子,担心下人们手脚粗笨弄坏了,非叫我亲自送来。」 太子自然看到了桌上铺的那一床观音送子被,绣工精湛,寓意吉祥,看得出是费了功夫的。 「宜妃娘娘费心了。」 庄和道:「幼宁姐姐怀的可是父皇的第一个孙儿,自然是要紧的。」 太子拿手挠了挠徐幼宁的头发,「下午见到的父皇的时候,还看着父皇身上那件道袍眼馋了,这会儿到立刻就得了宜妃娘娘的好东西,便宜你了。」 「这也是缘法。」庄和笑道。 太子看着巧笑倩兮的庄和,忽然道:「你的亲事,如果改了主意,我可以帮你。」 庄和愣了一下,旋即捂嘴笑起来,断然拒绝了太子的提议。 「不要!这婚事是我好不容易求来的,我才不改主意呢!太子哥哥,你若真的想帮我,叫庄敬姐姐别捣乱就是了。」 她语气轻松,眼角带笑,太子的眸光却越发深邃。 「若你远嫁北梁,将来发生什么事,没人能帮得了你。」 「我有夫君,怎么没人帮?只要嫁对了人,根本不用担心这些事,」庄和说着,走到徐幼宁身后,抱着她的肩膀道,「瞧幼宁姐姐,独个儿在太子哥哥身边,日子不一样过得舒心,哪里用得着家里人操心?」 太子跟庄和的话没头没脑的,但提着婚事、北梁,徐幼宁哪有猜不出的道理。 只是她没想到,燕渟跟庄和的婚事居然定了。 想着燕渟可能是自己的哥哥,庄和就是自己未来的嫂子。 徐幼宁对庄和没有什么恶感,但燕渟跟庄敬之间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令她决定劝庄和几句。 「不是的,孤身在外的滋味当真不好受。你在南唐贵为公主,皇上和宜妃娘娘千娇万宠的,去了北梁」 「瞧瞧你们俩齐心协力对付我的样子,」庄和却对徐幼宁的话不以为然,反是朝太子眨了眨眼睛,「太子哥哥,听出来了吗?幼宁姐姐是在诉苦哦!」 徐幼宁顿时一愣,下意识地看向太子,太子也看了过来。 庄和哈哈笑道:「姐姐别怕,我给你撑腰,跟我说说,你在太子哥哥这儿受了什么委屈?我给你撑腰。」 「公主说笑了。」 徐幼宁刚说完,庄和便打断她:「说了别叫公主,多生分呀,叫我庄和就是。」 太子原是想好生劝庄和一回,但庄和看起来异常坚定,徐幼宁跟庄和随意寒暄了些别的,这才送她离开。 回过头,见太子一脸凝重,徐幼宁忍不住道:「殿下,公主的亲事定了吗?」 「还没有,不过,父皇已经答应了。」太子的眸光渐渐冷下来,「年底的时候,燕渟会与庄和完婚,过完年他们一同返回北梁。」 「啊?」徐幼宁大吃一惊。 过完年燕渟就要回北梁? 算算日子,差不多那时候,徐幼宁就要生了。 太子见她惊讶的模样,问道:「你是不是觉得庄敬跟燕渟才是一对?」 「不啊,」徐幼宁摇头,「庄敬殿下成了婚的,怎么会跟燕渟是一对呢。」 提到庄敬,太子的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 等到燕渟跟庄和的婚事正式昭告天下,皇姐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状况。 「殿下,」徐幼宁难得见太子提起燕渟的事,小心地喊了一声。 太子抬眼。 「我瞧着庄敬殿下跟驸马关系不睦,当初她就是想嫁给燕渟吗?」 「嗯,」太子应了一声,微微一叹,「皇姐一直是想嫁给他的,只是母妃不应允,那会儿我也不太明白情爱之事,只是觉得燕渟并非良配,所以没有帮他。」 三年前的他,并不识得情爱滋味,做事只靠利弊的权衡,是以他坚定地站在母妃这边,阻止庄敬的肆意妄为。 第75章 「那会儿?」徐幼宁忍不住问,「那现在的你,会帮她得偿所愿吗?」 「未必。」太子道。 他不一定会帮庄敬,但应该不会阻止她。 毕竟,他尝过了动心的滋味,就不可能理直气壮地叫庄敬不动心。 太子担忧着庄敬,徐幼宁则琢磨着燕渟,两人便没怎么说话了。 ☆☆☆ 从前徐幼宁是太子身边一个小小的侍妾,即便怀了孩子,也是随时可能被踢开的。 如今不同了,她是名正言顺的太子良娣,名字记入了皇家玉牒,即便没有孩子,等到太子登基,凭着东宫良娣的位份晋为妃位是顺理成章的事。 何况她肚子里怀着一个孩子。 这一胎若是个儿子,徐幼宁一步登上贵妃之位也不是没可能的。 因此,徐幼宁这几日除了贺礼收到手软,还接到了各宫娘娘们邀她去喝茶小坐的帖子。 她不想得罪谁,于是一概婉拒,直到五日后皇后那边递了消息,要她去凤阳宫说话。 旁人她可以不理,皇后不敢不理。 于是,在华阳宫呆了五日之后,徐幼宁坐着步撵下山了。 皇后的凤阳宫位置并不当道,位于御香山行宫的边上。 住在这边,并不是底下人有意怠慢,而是这凤阳宫临着山谷的小溪,景致特别好。 徐幼宁还没到凤阳宫,便听着潺潺的溪水声。 说来奇怪,平常最怕吵闹,可哗哗流水的声音落入耳中,并不觉得吵闹,反而能感受到一种异样的宁静。 「徐良娣到了。」步撵刚一落下,便有宫人进去通传,很快有人将徐幼宁迎了进去。 昨日来传话的人,说是皇后娘娘要在凤阳宫设宴,徐幼宁一路走进来,宫里宫外冷冷清清的,并没有其他客人。 她疑惑着跟着宫女进了正殿,便见皇后端坐在凤座上。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徐幼宁朝着她恭敬行礼。 「免礼,坐下吧。」 皇后的语气还是如从前一般温和,只是气色大不如前,看着有些憔悴。 想是这几日都睡不着觉。 寒暄过后,徐幼宁道:「娘娘,今日不是有宴会吗?是我来得太早了吗?」 「不是你来得太早。」皇后意味深长道,「是本宫特意叫人跟你早说了半个时辰,好同你说几句体己话。」 徐幼宁有些胆战心惊。 之前在文山别院,她算是几度经历了生死。 太子说,皇后是所有这些事的幕后主使,她如此心狠手辣,偏生还能泰然自若地跟徐幼宁坐在这里说什么体己话。 「娘娘请讲。」 皇后一使眼色,殿内的宫人将殿门拉上,退了出去。 待殿内只剩下皇后与徐幼宁二人,皇后从凤座上起身,走到徐幼宁身边坐下,还没开口,先垂了泪。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徐幼宁见她这副模样,心中顿时一沉。 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劝阻。 等着皇后哭得差不多了,方才问:「娘娘,到底出了什么事了。」 皇后拿出帕子,拭去脸上的泪痕。 「幼宁,本宫知道,这回你在文山别院吃了许多苦头,」皇后拉着徐幼宁的手,动容道,「皇上已经查清楚了,这一切都是老二那个不争气的畜生做的。」 徐幼宁不知该怎么说什么话,只能闷着听她说下去。 「好在你和深儿福大命大,没叫他得逞。」皇后说着,又垂眸拭泪,「这些,深儿应当都跟你说过吧。」 徐幼宁低下头:「幼宁知道一些,只是这些事都没有我说话的份,所知并不多。」 她是实话实话,这些皇帝和太子自有主张,根本轮不到她做主。 她连二皇子都没见过,只是从前在御花园似乎跟二皇妃打过照面。 「你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这又大病初愈,该好好静养,本宫原不该找你说,可有些话,思来想去,还是只有同你说才妥当。」 「幼宁人微言轻,恐怕帮不上忙。」 皇后看着徐幼宁,淡淡笑了笑:「你不必谦虚,本宫看得出,深儿很喜欢你。」 太子喜欢她? 听到皇后说的这话,徐幼宁的呼吸莫名一滞。 「娘娘,太子殿下对我好,只是因为殿下很重视我腹中的孩子。」 皇后望向徐幼宁的肚子,脸上的笑意有些苦涩:「深儿当然重视这个孩子,但他喜欢你,也是真的。」 徐幼宁本来猜测,皇后可能会叫她去太子跟前说些什么,可没想到皇后先跟她谈这个。 第76章 她不自觉地红了脸,有些难为情。 「你应该知道,深儿他们几兄弟都是本宫养大的。」 徐幼宁点头。 「他小时候跟本宫在一起的时间,比慧贵妃还要长。他每日下学,要到坤宁宫跟本宫说他学了什么、做了什么,」皇后眯了眯眼睛,似乎回忆起了从前的事,「深儿小时候是很活泼开朗的,几个兄弟里头,数他最喜欢笑。」 这……徐幼宁倒是不知道。 小时候的太子,很喜欢笑吗? 徐幼宁的脑海中浮现出李深那张冰山似的脸庞……爱笑的他?难以想象。 「本宫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慧贵妃这个亲娘还没有本宫这个养娘了解自己的儿子。」 徐幼宁不知道慧贵妃是否了解太子。 单从言谈举止的风格来说,太子的确跟皇后更像。 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见徐幼宁若有所思,皇后道:「如今看着深儿同慧贵妃母慈子孝的,都没人记得起他七岁多那会儿,根本不亲近慧贵妃,只跟本宫亲近。」 还有这种事? 徐幼宁有些不信,慧贵妃虽然脾气差,对太子的爱护之情谁都看得出,太子不可能不亲她。徐幼宁自己是在嫡母手底下长大的,她知道亲生的跟不是亲生的区别多大。 皇后没留意徐幼宁的神色,继续道:「慧贵妃这个人啊,生性刻薄善妒,她瞧着本宫同深儿亲近,深为记恨。那个时候皇上送了本宫一只波斯狸猫,胖乎乎的,一身的白毛那叫一个漂亮,本宫见深儿每日下学回来都要跟猫儿亲近,便把那猫送给他。他养了三个多月,有一天他抱着猫儿回去找慧贵妃,回来的时候猫就没了。」 皇后一提起猫,徐幼宁顿时一震。 那回在东宫外头,太子半夜学了几声猫叫,皇后说的是会跟这只猫有关么? 「那猫儿怎么会没了?」徐幼宁忍不住问。 皇后冷笑了一下,「慧贵妃说是猫儿从窗户上跳出去摔死了,幼宁,你听听,猫都能摔死,这种谎话也只有她这样没脑子的人才能编的出来。」 猫,的确不容易摔死。 「那太子殿下是怎么说的?」 「他年纪虽小,却懂得维护亲娘,自然跟慧贵妃说法一样。」看着徐幼宁紧张的模样,皇后叹了口气,「本宫不知道慧贵妃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自那一日起,本宫便没怎么见过深儿笑了。」 徐幼宁不禁为那只可怜的猫儿哀叹起来。 照皇后的说法,那只猫儿应当是在慧贵妃的手中死于非命了。 联系到太子学猫叫的事,皇后的话应当八九不离十。 「慧贵妃美艳绝伦,一直盛宠,进宫没多久就有了身孕。那会儿她身子不好,连着怀了两个都没过三月便掉了。把庄敬抱到自个儿宫里养着招儿子,后面才有了深儿。这个儿子来之不易,所以她视儿子如命。她的儿子本宫也不稀罕。只是当年本宫的济儿出事,皇上为了安慰本宫,把几个皇儿都带到坤宁宫来要本宫教导。」 说到此处,皇后转向徐幼宁:「你是不是觉得本宫霸道?抢人家的儿子?」 徐幼宁抿唇笑了笑,不知该说什么。 「本宫是中宫嫡母,母仪天下,教导陛下的儿子是本宫的职责,」皇后满脸都是不屑,「慧贵妃一身小家子气,若不是本宫替她养着儿子,深儿恐怕早被她养废了。」 说着说着,皇后重重一叹,「当年是皇上非要把几个皇儿送过来。说句不好听的,本宫心里只有自己的儿子,看别的孩子根本看不入眼。幼宁,本宫乃是堂堂皇后,要是真想抢儿子,这儿子她保得住吗?」 「殿下没怎么跟我说过小时候的事,不过我瞧得出,殿下心里是很佩服娘娘的。」 虽然徐幼宁和皇后只见过两回,但凭着太子对皇后的忌惮,不难推测出皇后是个厉害的角色。 更何况,当年的慧贵妃还不是贵妃,只是一个普通嫔妃,应当是斗不过皇后的。 只不过徐幼宁有些奇怪,皇后今日找她来,真是为了闲聊说些体己话? 皇后继续说,「本宫自问对几位皇子都没有偏私,但在几个孩子里最有长进就是深儿。慧贵妃也不想想,深儿若非是本宫亲自教导的,朝臣们又怎么会那么轻易地就赞同立他为太子?」 立储向来是立长立嫡,这两天太子一条都没沾边,嫡长子李济夭折,按齿序当推二皇子。 皇后言下之意,是因着李深在皇后身边的时间最长,往嫡这边靠拢了。 「娘娘,幼宁无知,只是觉得太子殿下之所以能被立为储君,不是因为运气好,是因着陛下和朝臣们都认可他的才能和气度。」 徐幼宁不懂政事,但去年册立太子的时候,徐启平在家里提过几句,说三皇子李深仁厚节俭,知人善任,勇毅而不冒进,谨慎而不守成,从陛下到百官都认为他立为太子是众望所归。 第77章 这些日子她住在东宫,眼见得他每日早出晚归。 他这个人什么都会,可平常在东宫,除了批阅奏折就是批阅奏折。 那回他遇刺,手不能书写,徐幼宁和王吉代笔,大到各地的灾情、兵事,小到一个知县的请安问好,他都会予以回复。 徐幼宁并不认为,李深是沾了皇后的光才当上这个太子的。 皇后听着徐幼宁的话,眸光微微一闪。 徐幼宁的反应令她有些意外。 说了那么多,徐幼宁的思绪应当是一直被她牵着走的,说到此处居然还能不动声色地反驳自己。 徐幼宁察觉到皇后的脸色变了,垂眸不言语,默默地怪自己沉不住气。 进来之前明明想好了,不管皇后说什么自己都只当没听见,出门便忘记。 谁曾想还是忍不住多嘴了。 「娘娘……」 「无妨,」皇后毕竟是皇后,片刻后便镇定如常,摆手笑道,「今日本宫就是想同你说些体己话,哪能光本宫一个人说,你肯跟本宫说这些,说明你没拿本宫当外人,本宫很欣慰。」 「刚刚是我多嘴,打断了娘娘的话。」 皇后叹道:「本宫不是来邀功,只是想同你说些委屈。如今深儿长大了,有亲娘在身边,本宫这个嫡母自然是靠边站。」 徐幼宁看着皇后很是落寞的神情,心里不禁怀疑起来。 太子说,疫症的事是皇后一手策划的,应当不会有假。 可皇后跟自己说话的时候这些眼神、这些神情,又是那么真实。 如果这些都是装出来的,那皇后未免太可怕了。 见皇后似乎陷入了沉思,没有再说话,徐幼宁道:「娘娘是殿下的嫡母,在殿下的心里,自然是孝顺娘娘的。」 「本宫一把年纪,也没什么好活的,孝顺不孝顺,本宫将来都是他的母后皇太后。」 徐幼宁心道,可不是么? 您的亲儿子已经没了,二皇子登基也好,太子登基也好,您都能当太后,何必折腾这些呢? 徐幼宁以为,自己是恨皇后的,可对着一脸哀伤的皇后,她似乎提不起气。 「娘娘所言甚是,您是中宫皇后,谁都威胁不了娘娘。」 皇后看着徐幼宁,轻轻笑了下,意味深长道:「本宫跟皇上做了快三十年的夫妻,这三十年,想扳倒本宫的人何其多,但本宫照样巍然不动。」 她是在说这次的事吗? 太子说,这次是京城传播疫症的事犯了皇上的大忌,皇上一定会严办。 现在看起来,皇上并不打算办皇后。 徐幼宁的眸中忽然浮起了一抹无力。 为自己,为祖母,也为那些染上疫症无辜病死的人。 「这是京城疫症之事,皇上已经查清楚了,是老二干的。」 说了这么久的话,皇后可算说到重点了。 徐幼宁扬起脸,看向她。 皇后道:「他差点害死你和你腹中的孩儿,深儿自是恨他入骨……」 「娘娘,二殿下要害的人不止是我和我的孩子,我们到文山别院那一天,锦衣卫里头的叛徒还刺杀太子殿下。」 皇后闻言,眼眸中的柔软尽数散去。 徐幼宁知道自己惹怒了她,但奇怪的是,她并不没有想她以为的那样害怕,反而直直对着皇后的目光,没有一丝退缩。 「但本宫身为皇后,自有皇后的职责。」皇后拉着徐幼宁的手,语重心长道,「皇上把处置老二的事交给了深儿,本宫知道,老二想要深儿的位置,罪不可恕,可他毕竟是深儿的兄长,应当给老二留一条生路。」 原来这才是皇后今日找她的真正用意。 想让自己在太子跟前为二皇子说话,保住一条命。 「娘娘,朝堂的事我哪里说得上话。」 「你稍安勿躁,听本宫说完。若是没道理,只当本宫今日没找过你便是。」 这话确实有理,徐幼宁没再作声。 「老二在京城散播疫症,险些毁了京城,对陛下而言,实在罪无可赦。好在这一次深儿处置得当,死伤人数并不多,所以,陛下是不打算将这一桩事昭告天下的。深儿若要了老二的性命,落在旁人眼里,那就是冷血无情、残害手足。」 徐幼宁忽然想起那日在华阳宫,皇帝对太子说的那番话。 皇帝为二皇子做的事震怒,想要二皇子的命,可他既不想家丑外扬,也不想脏自己的手,把这烫手山芋扔到太子的手里,当真打了一手好算盘,把太子算计得透透的。 帝后不愧是老夫老妻,就算皇后不知道那日皇帝所言,却把皇帝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 第78章 「深儿素有仁厚之名,若是杀了亲哥哥,对他的名声大为不利。」 徐幼宁道:「我明白娘娘的意思了,等回了华阳宫,我会把娘娘的话禀告殿下,至于殿下怎么做,不是我能左右的。」 「你说的话,他会听,本宫看得出,他是真的疼你、爱你。」皇后道。 徐幼宁本以为她会说什么威胁的话,这么冒出来一句,徐幼宁的气势不自觉又弱了下来。 皇后笑问:「你觉得不是?」 「不敢。」 「他若是不在意你,根本没必要自己跑去文山别院,以身犯险。」 「殿下,殿下是在意孩子的安危。」 「嘴硬!你还记得第一回 见到本宫的情景吗?」 「记得,是在御花园。」 皇后颔首:「那时候的你,连看本宫一眼都不敢,本宫多跟你说一句话,你的手都在打颤。」 「娘娘倒是记得清楚。」 皇后笑了笑,「你可不是个普通的小姑娘,本宫当然得仔细瞧。」 「娘娘说笑了。」 「当初胆子那么小,如今坐在这凤阳宫里陪本宫说话,也敢反驳本宫,若不是有深儿给你撑腰,你有这样的底气么?」 徐幼宁下意识地想反驳,可皇后这话跟太子那日所说的话居然相似。 她如今胆子大了,真是太子给她的底气。 「你怀上孩子,慧贵妃不肯给你名分。不过是欺负你年幼无知,不知道后宫的真相罢了。」 后宫的真相? 皇后含笑:「宫外的人娶妻纳妾,都要看娘家看出身。宫里不一样,宫里的女人唯一能倚仗就是皇上的宠爱。」 说着,她伸手替徐幼宁捋了捋头发。 「你的位份,你爹爹的官位,都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将来深儿登基,他给你爹爹封个伯爵侯爵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只要你能一直拥有深儿的宠爱,无需在任何人低头。」 「娘娘说这些事,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只希望能顺顺当当的把孩子生下来,过些安稳日子。」 皇后的唇角轻轻上扬:「安稳的日子,谁不想过呢?」 「娘娘这话是出自真心吗?」徐幼宁不禁怀疑她又在作戏。 「本宫没有骗你,但本宫也明白,你不相信。」皇后顿了顿,又道,「有句话叫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本宫如今,就是处在这么一个位置上」 皇后的话,令徐幼宁默然。 每回进宫瞧着皇后、慧贵妃和宜妃几个,她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看她们打机锋,看她们斗来斗去。等到太子登基以后,或者都不用等到太子登基,只要太子妃进了东宫,她就再也做不成看戏的那个人了。 她比太子妃先进门,她比太子妃先有孩子。 光凭这两条,太子妃就有足够的理由对付她。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太子妃不进,就只能退。 「多谢娘娘提点。娘娘今日的话我会禀告太子殿下,殿下是否会对二殿下从轻发落,便不是我能干预的了。」 徐幼宁自然是恨二皇子这个杀人凶手,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但皇后的话有一定道理,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如果疫症的事没有昭告天下太子却从重发落二皇子,一定会惹来天下人的非议。 她不能替太子做决定,只能将皇后的话告诉他,他是顶顶聪明的人,一定能做出最明智的决定。 皇后见徐幼宁油盐不进,始终不肯松口,一时拿她没有办法,只得勉强道:「本宫的提议,绝对是对李深利大于弊,他是储君,距离龙椅只有一步之遥,可古往今来,有多少储君走不完这最后的一步。他不能出错。」 徐幼宁微微颔首,却不再言语。 这时候,外头宫人进来通传,说德妃、宜妃两位娘娘到了,想进来给皇后请安。 徐幼宁适时起身:「娘娘,那我告辞了……」 「着急走什么,难得天气好,你好不容易下了山,今日在外头玩一会儿。庄敬、庄和她们一会儿也来,本宫瞧着你同她们俩还挺要好的,姊妹们一块儿热闹热闹多好。」 「两位公主直待我一直很亲切,前儿殿下带我来行宫之后,两位公主还到华阳宫来探望我,既然她们要来,是该留下来打个招呼。」 徐幼宁本来是打定主意要回去的,听到皇后这话忽然改了主意。 如果她们俩都来了,那么燕渟很可能也是要来的。 她想见见燕渟。 「去吧,你记着把本宫的话带到。」 「幼宁遵旨。」 徐幼宁朝皇后福了一福,这才走了出去。 第79章 殿门一开,就看见宜妃和一个华衣美妇并肩站在廊下,应当就是方才宫人所说的德妃了。 徐幼宁朝她们俩恭敬道:「幼宁给两位娘娘请安。」 宜妃亲切地拉着她的手,一脸的欣喜:「那日听庄和说你气色不大,今日瞧着,倒是养好了许多,见你好了,本宫这心总算是落了地。」 「多谢娘娘关心。」 见宜妃跟徐幼宁寒暄上了,德妃不甘落后,亦道:「这位就是太子殿下的徐良娣?」 宜妃适时道:「幼宁,这位是德妃娘娘。」 「幼宁拜见德妃娘娘。」 「不必多礼,你如今是双身子,行动要小心些。」德妃叮咛起来。 宜妃接着道:「正是说呢,庄和每回都说这凤阳宫外头的溪水好玩,非要下去踩水,你可别贪玩跟着她一块儿闹,溪边那些石头滑得很,一不留神就摔了。」 「多谢两位娘娘关心,我记下了。」 宜妃这人当真妥帖得很,旁人关心是关心,她关心起人来,句句都是落在实处,叫人觉得温暖。 正说着话,殿里头来了宫人。 「皇后娘娘请二位进去说话。」 徐幼宁这才往外走去。 在凤阳宫里头说话的功夫,外头已经来了不少人。 只是刚才皇后一直关着殿门跟徐幼宁说话,宫人们便引着他们先在外头饮茶玩耍了。 在行宫,不像是宫里那么讲规矩,宴会也要随意得多。 徐幼宁环顾四周,没有看见燕渟的身影,甚至没有看到庄敬跟庄和两位公主。 她先寻了位置坐下,眼巴巴地望着前头的小溪出神。 「徐幼宁。」 正发着呆,冷不丁地从背后传来一个熟悉而骄横的声音。 徐幼宁不用回头,就能猜出声音的主人,然而她依然震惊。 「你怎么在这里?」 喊她的人自然是徐幼姝。 见徐幼宁一脸惊讶,徐幼姝满脸的自得:「爹爹如今是陛下钦点的国子监祭酒,也是朝廷四品大员了,我是爹爹的嫡出女儿,来行宫赴宴不是理所应当吗?」 徐幼宁明白了,皇后为了让她在太子面前保二皇子一命,想着把她的妹妹邀请来凤阳宫赴宴。 真是……弄巧成拙。 徐幼宁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徐幼姝了。 徐幼姝说完话,看到徐幼宁皱眉,顿时不悦:「你这是什么态度?我知道,你现在是太子良娣,了不得了,不过再了不得,也只是一个妾。」 「说得好。」也不知哪里传过来一个声音。 徐幼宁转过头,便见杜云贞挽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从小溪边走上来。 那少女跟杜云贞颇有几分相似,一对上徐幼宁的目光,顿时露出鄙夷。 「徐良娣。」杜云贞淡淡喊了一声。 另外那个少女没有喊她,跟着杜云贞一块儿敷衍地行了礼。 「杜姑娘。」 徐幼宁这会儿庆幸自个儿的良娣身份了,仗着这身份,她不必见谁都行礼,别人得对她客客气气的。 眼前这三个人都是她不想见的,着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想说。 杜云贞见她垂眸不看自己,微微皱眉,她身边那个少女见状顿时怒道:「别以为自己是良娣就有什么了不起?什么玩意,居然不把我姐姐放在眼里?」 徐幼姝是不认识这两人的,一见到这情景,顿时明白了,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都是跟徐幼宁有仇的。 她心下大喜,添油加醋道:「徐幼宁就是这脾气,庶女出身,满身小家子气,没什么眼力见。」 杜云贞的妹妹见状,冷笑一声:「阖宫上下都知道我姐姐是未来的太子妃,你现在在我姐姐跟前摆谱,将来有你好看的时候。」 对方把话说得这样难听,徐幼宁再不能当做没听见,正要说话,旁边飘来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阖宫都知道的事,本王怎么没听说过?」 徐幼宁一扭头,果然看见了燕渟。 燕渟今日着一身紫色绸袍,墨色头发用一支猫眼鎏金簪笼起,垂在袍子上的金镶玉螭虎珠宝绦环,用一个金摺丝蟒头嵌珠宝绦钩挂在腰带上。 他身上的装饰无一件不华贵,无一件非珍品,通常来说,这些东西若堆砌在一个人身上,必然让人觉得累赘。 燕渟却是恰到好处。 他面容俊逸自不必说,身上那种可冷可热可远可近的气质令人将那些装饰的华丽尽数压下,不叫它们喧宾夺主。 徐幼宁一见到他,又想起了那日在文山别院的不欢而散。 觉得羞愧难当,无颜面对燕渟。 第80章 燕渟若无其事地朝她一笑,仿佛那天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懒洋洋道:「庄和,你太子哥哥的亲事定了吗?」 庄和一脸惊讶道:「没听说呀,我只知道太子哥哥宫里只有幼宁姐姐一个人,哪儿来的什么太子妃?」 要在平常,庄和是不愿意得罪杜云贞了,可她就要嫁给燕渟了,等到太子娶妻的时候,她早就到北梁了,得罪了杜云贞也没什么打紧的。 这话一出,杜云贞的脸面再也挂不住了,涨红了脸,拉着她的妹妹转身就走了。 徐幼姝见势不妙,悄悄地跟着跑了。 「梁王殿下。」徐幼宁眼巴巴地喊了他一声。 燕渟没应她的话,侧过头,对庄和道:「你不是说想去踏水么?这会儿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庄和的目光落到徐幼宁的身上,点了点头,自己往溪边走去。 燕渟这才在徐幼宁身边坐下:「好些了吗?」 「天天一堆补品,早没什么大碍了,」徐幼宁低头道,「谢谢你,救了我的命。」 燕渟不动声色地摆弄着眼前的茶杯,将声音压低:「我是你的哥哥,就该保护你。」 徐幼宁眼睛一亮,转向燕渟。 正要说话的时候,燕渟抬手,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今日来凤阳宫赴宴的人不少,旁边不时有人走动,说话的确需要小心。 「你信我了?」燕渟问。 徐幼宁点头,想了想,忍不住道:「我从来没有不信你。」 燕渟闻言,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容。 「那天我说了那些话,你是不是很生气?」 「生气做什么?」燕渟道,「我只是,有些后怕,没有做足准备便把这事告诉你。更何况,徐老太太才出事,你心里定然不好受,我跟你说这事,只会把你搅得更乱。」 「那你为什么还要那天说呢?」 太子不敢告诉自己,祖母病逝的消息,是因为担心自己受刺激。 燕渟这边,却好像生怕自己受的刺激太少一样,先告诉她祖母的死讯,再告诉她自己的身世。 燕渟无奈道:「我那会儿想得比较简单,你失去了一个亲人,但又得到了一个亲人,两相权衡,应当就没有那么伤心了。」 这…… 徐幼宁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燕渟似乎猜出了她的想法,轻笑道:「我现在明白了,人的情感不是简单的加和减。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你是问过徐启平了吗?」 徐幼宁摇头:「我不想问他,也不想从他口中知道答案。」 「为什么?」 「就是不想。」 燕渟颔首:「那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徐幼宁抬眼,看着燕渟的眼睛,学着他的模样把声音压低:「我只是觉得,你对我那么好,就算真的有亲哥哥,对我也不过如此。不管你是真的还是假的,只要你愿意当我哥哥,我就愿意一直当你的妹妹。」 「好,」燕渟听得直点头。 说着,他在桌子底下朝徐幼宁伸了手,徐幼宁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拿手指勾住了他的手指。 「那我们一言为定,谁都不许反悔。」 「嗯,不反悔。」 说完,两人看着对方,燕渟动了两下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徐幼宁看懂了,那个嘴型,是在说妹妹。她学着他的样子,无声的动了两下嘴。 燕渟自然看懂了,她喊的是哥哥。 无声的对话,令两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徐幼宁回过头,见是庄敬来了,抿嘴笑着,飞快地把桌子底下的手收回来。 「保密。」燕渟得意洋洋道。 庄敬早知徐幼宁是燕渟的妹妹,自然不会吃味,轻笑着坐在了燕渟的身边。 徐幼宁察觉到庄敬看向燕渟的目光,顿时有一种不好的语感。 她端起茶杯,悄悄往溪边看去,果然,原本正在跟姑娘们一块儿踏水的庄和抬头蹙眉望着这边。 不过,庄和在对上了徐幼宁的目光之后,脸上的神色稍稍柔和了一点,朝徐幼宁挥手。 人家这么热情,徐幼宁不好坐着不动,抬起手朝庄和轻轻挥动了几下。 因着她挥手,燕渟自然而然地朝溪边望去。 「去溪边吗?」燕渟询问道。 徐幼宁当然想下去玩,可是她记着宜妃的叮嘱。 溪边石头多,许多石头上还有青苔,底下那些姑娘都走得磕磕绊绊的,她这个大肚婆还是别去凑热闹了。 第81章 「无妨,我跟在你后头。」 燕渟的语气总是带着令人放心的稳妥,徐幼宁顿时心动了。 「公主,你去吗?」徐幼宁问。 「你们去吧,等下我还得进去给母后请安。」 徐幼宁总觉得庄敬跟从前不大一样,神情像是有些哀伤。 是因为燕渟和庄和的婚事要定下了吗? 庄敬早已成婚,迟早要面对这样的事,徐幼宁觉得早些面对也是好的。 「留心台阶。」燕渟见徐幼宁若有所思的样子,轻嗽了一声。 徐幼宁不好意思地回过头,扶着燕渟的手继续往下走。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徐幼宁有些不好意思,到底还是讲的实话:「我在想你的婚事。」 燕渟果然笑了,「你不喜欢庄和?」 「没有,」庄和看着性子挺好的,也对燕渟一往情深的模样,肯跟随燕渟远嫁北梁。 徐幼宁哪有说人家的理由。 只不过想到庄敬,心里稍稍有那么些唏嘘罢了。 见燕渟好奇地看着自己,徐幼宁想了想,忍不住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不知道你会不会不高兴?」 燕渟愣了下,旋即笑起来:「问,你不问我才不高兴。」 「两位公主……你到底喜欢谁啊?」 燕渟蹙眉,像是真的在思索一般,却给了个四平八稳的答案:「都喜欢。」 「都喜欢?」徐幼宁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庄敬跟庄和的确各有千秋,只是没想到燕渟是这样,男人真的都这么花心吗? 燕渟眨了眨眼睛:「难道你不喜欢她们俩吗?」 「我喜欢啊,」徐幼宁没好气道,「可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种喜欢。」 这人,还说让自己随便问问题,结果就这样敷衍自己。 庄和朝他们走来,徐幼宁只好终止了对话。 「幼宁姐姐,溪边石头滑得很,你可得小心点。」 「嗯,我不去踏水的,」庄和果然跟宜妃一样细心,徐幼宁不敢去淌水的,先前在上头坐的时候她发现溪边还修了一排石椅,心里想着在溪边坐一会儿就好,小心翼翼地往那边去。 有一下差点摔倒,还好燕渟在身后扶了她一把。 坐在溪边,跟坐在上头看果然是两种感受。 虽然徐幼宁没有下水,可坐在这边离溪水更近,溪水流得急,她甚至能感受到水雾扑溅到自己脸上。 庄和见庄敬没有下来,陪着说了一会儿话便又过去玩了。 「公主殿下对你真好。」徐幼宁不由得感慨道。 燕渟道:「你是我的妹妹,她当然不吃醋了。」 「你告诉公主殿下了吗?」 燕渟摇头:「庄敬知道,庄和是不知道的。庄和是个聪明的姑娘,待妹妹跟待妻子的区别,当然能分清楚了。」 徐幼宁闻言,忽然觉得燕渟应当是更喜欢庄敬公主吧。 要不然怎么什么事都不瞒着她呢? 偏生他要娶的又是庄和公主。 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望着哗哗的流水发呆,静静坐了一会儿,燕渟伸手敲了敲她的肩膀。 「怎么了?」 燕渟看着她,眸光有些幽深,淡淡道:「李深来了。」 徐幼宁转头朝上头看去,便见慧贵妃跟太子在众人的簇拥下站在当中,不知在说什么。 自从李深被立为储君之后,慧贵妃在宫中便形同副后,地位尊崇,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 除了他们母子之外,杜云贞也站在一旁,不知是不是慧贵妃夸赞了她,杜云贞低头垂眸浅笑,一副娇羞的模样。 徐幼宁总算明白燕渟为什么用那种眼光看着自己了。 「你真想给他做这个良娣?」 徐幼宁无言以对。 静默了一会儿,方才道:「不是我要的,是皇上那天到华阳宫来的时候突然说的。」 「你真觉得是皇帝的意思?」燕渟在笑,可一看就知道他话里有话。 「是皇上亲口说的呀。」 「那太子在旁边吗?」燕渟问。 徐幼宁点头:「在的,太子殿下当时也在旁边,皇上说话之前,他根本没说这些事。」 「你错了,皇帝到华阳宫是为了安抚他、补偿他,皇帝那天在华阳宫所说的一切,都是为了挽回他们的父子情分。换句话说,封赏你、封赏徐家,都是太子想要的,皇帝才会给。」 燕渟说的话有一点绕,徐幼宁在脑海中琢磨了许久。 他只好把话说得明白些:「封你为太子良娣,就是李深自己的意思。在李深心里,良娣是最适合你的位份。」 第82章 徐幼宁「哦」了一声。 燕渟扬了扬下巴,目光示意那边的杜云贞:「你这个良娣在旁人眼里或许风光,可在我眼中一文不值。杜云贞如今还不是太子妃,就已经在你跟前摆谱了,等她嫁入东宫,你真的可以甘心做一个任她摆布的妾室吗?」 「我……」徐幼宁无奈地笑了下,觉得燕渟把她想象得太骄矜了,「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不能忍的,无非是一些难听的话,我又不是没听过,我都能受着,当没听见就是了。」 「那你甘心过这样装聋作哑的日子?」燕渟问。 「一直都是这样过日子的,甘心或者不甘心又怎么样,总得先想法子活下去才成。」 燕渟听着她这样的话,不难想象徐幼宁从前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他的眉头绷得很紧,正色道:「从前你是无依无靠的徐幼宁,但现在不一样了,你是我的妹妹,只要你不想过这样的日子,我可以带你离开。」 「离开?」 燕渟望着她,点了点头,眸光转向溪边的庄和:「你觉得庄和的日子快活吗?」 庄和的母妃是得宠的宜妃,在帝后跟前她都是说得上话的公主,她可以高高的挽起裤脚在溪边踏水,也可以嫁给自己想嫁的人,或许她亦有烦恼,但她的日子在徐幼宁看来已经的遥不可及的好日子了。 「嗯。」 「幼宁,你本来也该过那样的日子。你跟我一块儿回北梁,等我登基,你就是北梁最尊贵的长公主,你想出去游玩就可以出去游玩,你想听什么戏就点什么曲目,你想嫁人,我就给你招驸马,一个或者两个、三个都可以。你不想嫁人,永远做北梁的公主,也可以。」 在决定认下燕渟这个哥哥之前,徐幼宁并没有想过什么公主身份。 现在听到燕渟说这么多,她内心受到极大的触动。 做公主? 她真的是公主? 「燕渟,我是不是占了你天大的便宜了?」 「什么便宜,你已经吃了十几年的亏了,」燕渟叹道,「我们的母亲本是北梁的皇后,你出身的时候,一个人独居一座宫殿,身边光是奶妈就有四个。」 徐幼宁听着燕渟的叙述,总觉得他是在说别人的事。 她小时候身边有四个奶妈吗?不是她吧。 「幼宁,你别考虑行不行,你只需要告诉我,想还是不想,其余的事我来安排。」 燕渟在徐幼宁的心里一向是无所不能的,他这么说,徐幼宁并不怀疑。 「我怎么能轻易走掉呢?」徐幼宁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她的小黄正在一天天的长大,她怎么走? 「如果你只是担心孩子,你可以把他带走。」 「带走?」徐幼宁想了想,果断摇头,「贵妃和殿下对这个孩子重视得要命,如果我把孩子带走,恐怕你都没法离开南唐。」 「所以,你是愿意的?你愿意带着孩子跟我离开?」 徐幼宁的心很乱。 燕渟似乎看出了她的迟疑,「你不愿意离开你的李深?」 「他……又不是我的。」 小黄可以说她的孩子,但是李深怎么都不是他的夫君。 「你能这样想很好。你那便宜姐姐说你的时候,知道我为何没有帮腔吗?」 「为何?」的确,方才燕渟是等到杜云贞的妹妹出言不逊的时候才出来说话。 「她的话虽然难听,却有道理,太子妃是正妻,良娣虽然好听,却依然只是一个妾。李深平素的处事方法,你应该有所了解。一旦太子妃进门,他会给太子妃足够的颜面和地位,如今你独享的这些宠爱将不复存在。」 徐幼宁抬头,望向远处的太子和杜云贞。 他们俩之间隔着慧贵妃,但杜云贞的目光总是落在太子身上。 尽管徐幼宁不喜欢杜云贞,可她看得出,杜云贞的一颗心都在太子身上。 太子如今待她很好很好,但她自问容貌、才情、家世不及杜云贞,将来杜云贞进门,现在有的这些宠爱必然会到杜云贞那边。 又或者,太子会留一点点给她。 燕渟说得没错,太子最会体恤下人,应当不会做得太过绝情。 「所以,你愿意离开吗?」 愿意离开吗…… 这五个字像咒语一般钻进了徐幼宁的脑子里。 从前进东宫的时候,她是想离开的。 那会儿慧贵妃说不给她名分,她到太子身边,只是生一个孩子,生完孩子,她就没用处了。 她不离开又能如何? 能拿到一笔银子,好好奉养祖母,已经是最好的安排了。 后来,太子待她好了,会跟她同榻而眠,会在夜里抱着她说情话,她心动了,盼着在东宫能有一个位置,不需要太高,让她安度余生就好。 第83章 至于太子,她不敢奢望太多,他肯为自己驻足,已经是别人求不来的福分了。 再后来,就是现在。祖母过世了,她在宫外没有了牵挂,在宫里她也拥有了一个不低的位份,这个位份能保证她和小黄都能在东宫乃至皇后安稳度日。 可是燕渟的出现,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居然说要带她走…… 徐幼宁不知道北梁是什么样的,更不知北梁的公主是什么样的,但她知道南唐的公主们是怎么样的。 公主们多才多艺,貌若天仙,庄和公主可以选择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庄敬公主即便嫁给了不喜欢的夫君,也可以自己独居,想跟谁往来就跟谁往来,没有人约束她,更没有人指摘她。 这天下的女子之中,唯有公主才能活得这样随性与洒脱吧。 徐幼宁可以过这样的日子吗? 她觉得不能。 她现在是太子良娣,还怀着太子的第一个孩子,都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去北梁做公主? 是不是太异想天开了? 「我不知道。」说完,许是怕燕渟会不高兴,徐幼宁又补了一句,「让我想想吧。」 燕渟闻言,顿时眼前一亮。 徐幼宁见他这般反应,觉得有些奇怪。 「怎么我说我不知道,你还挺开心的?你到底是希望我走,还是希望我留下呀?」 「哈哈,」燕渟大笑起来,却不解释。 他是看完全书的人,知道徐幼宁对李深爱得极深,甚至愿意为了李深去死。 但现在,徐幼宁居然说她要想想,这证明她对自己的提议并不抗拒。 如果不是因为已经有了孩子,甚至她可能会马上答应。 这叫燕渟如何不高兴? 看来他之前的那些话对幼宁不是没有触动,他描述的生活对幼宁而言仿佛天方夜谭,太遥远了,所以当时并未有什么回应。 现在看来,天方夜谭虽然遥远,确实人人都向往的。 「我当然是希望你跟着我离开。」燕渟轻快地道,「不过你如今月份大了,实在不适宜舟车劳顿,还是安安心心地养胎,等孩子生下来,坐好了月子,我们再离开。」 燕渟的话总是言之凿凿,令人信服。 「我总觉得你把一切都计划好了,什么时候走、怎么把我带走、走什么路线,通通都计划好了!」徐幼宁惴惴不安道。 然而她不得不承认,听着燕渟的话,她竟有几分悸动。 燕渟何等敏锐,自是察觉到她的眼底的波澜,趁热打铁道:「我当然想好了,等我们回到北梁,你先住在我的王府。不过,你的公主府我会催着人给你建好。到时候,你想住王府就住在王府,想住在公主府就住在公主府。」 「你真想了这些?」徐幼宁吃惊道。 「当然,当初你出生的时候,母后还跟舅舅家定了娃娃亲,给你定的是你的表哥霍安,这小子去年已经成了亲,等你回去之后,若是看得上他,我就要这小子解除婚约,立马上门要迎娶你。」 「啊?那怎么行?我不嫁人。」 见徐幼宁说得斩钉截铁,燕渟道:「看看再说嘛,万一模样入你的眼了呢!」 「不行,我怎么能拆散人家的家?」 她报了死讯这么多年,人家成亲是自然而然的事,自己突然回去,还要人家解除婚约,那人家的妻儿多无辜啊。 燕渟满不在乎的说:「我可管不了那么多。你要是看不上他,就随他去,看得上了,他必须滚过来当这个驸马。」 徐幼宁没想到自己真被燕渟牵着鼻子走,去想嫁不嫁什么「表哥」的事,回过神了,她忍不住道:「你对别人,都这么霸道吗?」 「不啊,」燕渟看着她,笑嘻嘻道,「只有在你的事情上,我才这么霸道。你喜欢的,必须抢过来才行。」 徐幼宁明白他的话里五分真、五分哄,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有哥哥的感觉,真好。 ☆☆☆ 高台上,慧贵妃跟众人应承完毕,带着太子跟庄敬坐到了先前徐幼宁和燕渟坐的那张桌子前。 这桌子是院子里离溪边最近的一处地方,抬眼便能看到坐在溪边石椅上的燕渟和徐幼宁。 慧贵妃不禁侧目:「这两人是怎么搅和到一起的?」 庄敬头也不抬地继续喝茶。 「今儿是怎么了?」慧贵妃见庄敬没有反应,意味深长的冷笑起来,「往常庄和离他近一点,你就跟斗鸡一样往上冲,徐幼宁跟他凑在一处又说又笑的,你倒是跟没事人一样。」 庄敬看了太子一眼,淡淡道:「他不是说过吗?觉得徐幼宁跟他死去的妹妹很像。」 第84章 慧贵妃亦朝太子看去。 她方才说这话原就是说给太子听的,只是不好直接说,便拿庄敬来说事。 太子的眸光落在远处的两人身上,他并没有看燕渟,他看的是徐幼宁。 溪水潺潺,折射出道道阳光,给溪边的一切撒上了一层碎金。 在这一片金黄之中,徐幼宁笑得格外灿烂。 也不知燕渟到底跟徐幼宁说了什么,她居然仰脸大笑,还露出了牙齿。 在他跟前,徐幼宁一向是怯生生的,即使有什么高兴的事,她通常是低头偷笑。 平常看着她窃喜窃笑,觉得颇有可爱之处,现在看她这般肆意的笑脸,他忽然升起了一股深深的嫉妒。 慧贵妃叹了口气,不无感慨道:「这丫头出身太低,又是个没娘的庶女,如今是太子良娣了,行事做派仍是跟从前一样,等到云贞进了门,得好好给她立规矩不……」 她话还没说完,太子蓦然站了起来,匆匆往溪边走去。 庄敬见状,生怕出事,埋怨地看向慧贵妃:「母妃,你在弟弟跟前说这些做什么?原本没什么事,都叫你说出事了。」 慧贵妃浑不在意,只往溪边看去。 太子腿长,一步走三个台阶,几下就到了溪边。 徐幼宁正跟燕渟说这话,抬眼见到太子神色不悦地走过来,顿时感到不妙。 她有些疑惑,经历了文山别院那一段,以为他跟燕渟的关系会有所改善,原来他还是那么讨厌燕渟吗? 「殿下。」徐幼宁扶着肚子站了起来,抢在太子之前开了口。 太子阴沉着脸,一双眼睛死死落在徐幼宁身上。 徐幼宁不知道他这是发的哪一出脾气,只是觉得不安。 「过来。」或许是因为徐幼宁主动站了起来,太子并没有当场发作。 徐幼宁回过头,朝燕渟露出个无奈的表情,垂眸走向太子。 还没走近,太子便朝她伸手。 手尚未抓住徐幼宁的时候,燕渟悠悠站了起来,提醒道:「幼宁,溪边石头滑,走慢些,摔倒可不得了。」 徐幼宁正欲道谢,太子已经道:「徐幼宁还轮不到你来关心!」 话音一落,他反手攥住徐幼宁的手腕,将她往自己身边一拉。 徐幼宁以为他又像那回在傅成奚府上一般发脾气,整个人一失平衡,下意识地便捂着肚子尖声叫了起来。 然而下一瞬,她才发觉自己落到了太子怀里,再然后,身上一轻,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殿下,」徐幼宁惊魂未定,抓着李深的领口,「你……你不用抱我,我自己可以……可以走。」 太子似笑非笑道:「抱你怎么了?我哪天没抱你了?」 徐幼宁明白他这话是故意说给燕渟听的,当下红着脸捶打了他的手臂,不想跟他分辩什么,只道:「殿下,这里这么多人,慧贵妃娘娘也在,杜小姐也在……」 「你叫这么大声,不就是为了引入注意吗?」太子哼了一声,「老实点,别乱动,真掉下去了别怨我。」 徐幼宁只好停止挣扎。 溪边全是石头,若是真从太子怀里滚出去了,后果不堪设想。 太子见她老实了,抱着她便往上头院子去了。 庄敬和慧贵妃一直瞧着底下的动静,尤其是慧贵妃,指望着李深能下去把徐幼宁当众修理一顿,谁知李深气冲冲到了溪边,话没说两句,便把徐幼宁抱了起来。 这…… 今日这宴会除了后宫嫔妃和公主,还有许多来行宫附近的贵族女眷。 太子这一抱,用不了多久的功夫,朝堂上下都会知道这徐良娣如何得宠。 慧贵妃恶狠狠地拍了下桌子:「不就是怀了个孩子么?怎么路都走不得了。」 庄敬见她恼羞成怒,偷鸡不成蚀把米,忍不住掩面道:「可不是么?头先还是自个儿走下去的,这会儿李深到了,连路都走不了了。」 慧贵妃正要附和,忽然看见庄敬嘲弄的笑,横她一眼:「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就可劲儿帮着外人洗涮本宫吧。」 「儿臣不敢。」庄敬笑嘻嘻道。 太子把徐幼宁抱上来之后,并没有带到慧贵妃跟前来,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徐幼宁的手往后院去了。 慧贵妃本来想等着他们俩过来好好训斥徐幼宁一番,这下一肚子的气全憋在心里。 见慧贵妃真动了气,庄敬收敛了笑意,不再继续挤兑她。 「母妃,从前儿臣就劝过你,李深已经大了,他宫里的事您就别插手了。如今他身边就一个幼宁,往后他三宫六院了,您管得过来么?」 「这是他宫里么?他往常夜夜守着徐幼宁本宫说过他吗?」 第85章 话还没说完,庄敬一边叹气一边摇头:「盯这么紧,还说没管呢!」 慧贵妃下巴一扬,凶巴巴地辩解道:「这丫头是本宫领回来的,本宫当然得看紧一点。」 「这话从前说不假,可如今宫里人都知道幼宁的来历了,连父皇也知道,还给幼宁的爹爹加官进爵,如今母妃只把幼宁当作一个寻常嫔妃看待就是了。」 「寻常嫔妃?」慧贵妃说着说着又来气了,怒道,「哪个寻常嫔妃像她这样搬进正殿居住的?」 「母妃,幼宁的位份父皇已经插手了,如今她又得李深喜欢,您再去说什么,反而会惹得李深不高兴?」 「我是他的母妃,说他几句,他还敢不孝么?」 庄敬无奈道:「母妃,你这样说,那我不说了就是。」 「说,说,说,」慧贵妃没好气道,「一个两个的,长大了翅膀就硬了,本宫说两句就不耐烦了。」 庄敬拿起慧贵妃的雀翎扇,替慧贵妃打了几下扇。 「您啊,就消消火。儿臣知道,您从前吃了不少出身的苦,所以不想儿臣和李深再走您的老路。」 「你还知道呢?」慧贵妃听着庄敬终于说起这茬,立马倒起了苦水,「深儿一直是皇子中最出众的,却因为本宫的出身,一直被那帮子朝臣诟病,还得他直到去年才被立为储君。」 这件事被慧贵妃深引为恨。 庄敬道:「英雄不问出处,你宫里多少嫔妃的出身比您高,架不住父皇不喜欢啊!说白了,这天下是父皇的天下,这天下的规矩自然也是父皇定的规矩才算数。您觉得幼宁出身低,父皇也觉得她出身低,可父皇没说别的呀,立马就给幼宁的爹爹升官,从六品司业变成了四品祭酒。」 说着,庄敬瞥了一眼周遭的人,见无人靠近这边,继续道:「今日宴会,多少人赶着巴结幼宁。连皇后都特意把幼宁召过来关着门说了半个时辰的话。说到底,大家都不傻,往后幼宁一家子前途无量。」 慧贵妃见庄敬把话说到这份上,索性也把话说开了。 「本宫在后宫都皇后她们斗了一辈子,到李深这儿了,本宫希望他能有一个出身高贵的皇后,给他生下嫡子,顺顺当当的,不叫后宫里的女人瞎折腾,他也能省心。」 「母妃,儿臣当然明白您的苦心,只是这些事儿,哪有您想的这么简单?母后的出身不高、母族不显么?母后没有生下嫡长子么?」 听着庄敬的话,慧贵妃陷入了沉思。 「再说了,后宫里闹腾得这样厉害,父皇为这些事烦心过吗?您就别提李深瞎操心了。」庄敬放下雀翎扇,低声劝道,「您又何苦去操杜云贞的心,若她连一个太子良娣都对付不了,早晚也得被人从皇后之位上拉下去。」 太子走得不快,徐幼宁能跟上他的脚步。 只是她不明白太子要带她去哪儿,便问:「殿下,我们要去哪里?」 「走不动了?」太子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语气冷冰冰的。 两人站在凤阳宫的后院,虽然赴宴的人都在前院,但后院的宫人侍从并不少。 徐幼宁见状,只得压低了声音问道:「殿下带我来后院做什么?我们不回华阳宫吗?」 「你还想回华阳宫?」 徐幼宁听不出他的语气是什么。 他的意思,是不要她回华阳宫了吗? 这里不是吵嘴斗气的地方,徐幼宁问:「我在溪边跟燕渟说话,你生气了吗?」 「闭嘴!」太子狠狠说道,看着徐幼宁一脸小心谨慎的模样就窝火,在他跟前,她从前都是这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可在燕渟跟前她居然可以露出那样肆意而毫无防备的神情。 他再次将徐幼宁一把抱起,匆匆往前去了。 凤阳宫的后院还有一个后门,太子抱着徐幼宁从后门出去,径直进了旁边的一座阁楼。 这阁楼原是为着贵人散步时做歇脚饮茶之用的,并无人在里头居住。 太子一脚踹开门,抱着徐幼宁进去,脚一勾,「砰」地一声将房门扣上。 徐幼宁的双脚终于落地。 「你觉得我生气吗?」太子掰着她的肩膀问,语气森然。 这还用问? 徐幼宁点头。 「那你觉得我应该生气吗?」 徐幼宁听得出,他问这话的时候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她真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燕渟待她好的事,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只是眼下他正发火,这些实话徐幼宁不敢说,只能顺着他的脾气道:「该。」 日子久了,她能摸到一点太子的脾气。 他发火的时候,不能跟他硬来,若是顶他一句,他本来三成的火立马蹿到七成去。 第86章 果然,徐幼宁认怂之后,太子的脸色立马和缓了许多。 「刚才见我来了,怎么不上来?」 「溪边的路不好走,我好不容易才下到溪边,又上去,多麻烦。」徐幼宁小声道,「再说了,殿下身边那么多人,也不差我一个。」 听着徐幼宁这话,太子的脸色又柔软了一些:「徐幼宁,你这是吃上醋了?」 吃醋? 他是说自己在吃杜云贞的醋? 这人以为自己吃醋,居然突然就开心了? 徐幼宁觉得难以理解,摇了摇头。 太子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 徐幼宁更不解了。 不妒不争,难道不是一个小妾应尽的本分吗?怎么这还能惹他不悦。 话既然说到这份上了,徐幼宁忍不住问:「殿下,你跟杜小姐的婚事定在什么时候?」 太子的眸光微微一沉。 今日给慧贵妃请安的时候,慧贵妃便说了,大婚的事宜早不宜迟,算着徐幼宁生产的时机,大约就定在新年里。 只是因着他身上的那桩流言,暂时不宣布婚讯,如今先操办着,等到时机一到直接完婚就是。 父皇那边也首肯了这个说法。 他都快二十岁了,应当尽早完婚,不然弟弟们的婚事也会被拖后。 「还不知道。」太子对着徐幼宁的眼神,违心道,「这事你不必操心。」 操心? 徐幼宁当然没有操心,更何况,也轮不到她来操心。 只是,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多此一问。 「殿下,我们回华阳宫吧。」徐幼宁对今日的宴会已然失去了兴致。 「不急,你去给母妃请个安。」 徐幼宁不想见慧贵妃,但太子发了话,想溜也不成了。 她看看太子,他把自己拉扯到这边的阁楼来,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想来就是为着过来发脾气。 还好她给糊弄过去了,不然不知他要折腾什么花样。 两人出了阁楼,一块儿往凤阳宫前的院子去了。 这会儿宜妃她们也从殿内出来了,庄和跟燕渟跟她们坐在一处,说说笑笑气氛融洽的样子。杜云贞跟慧贵妃在一处,亦是一派祥和。 放眼望去,院子里热热闹闹地坐了许多人,只庄敬不知道去哪里了。 太子领着徐幼宁甫一出现,园子里所有人的目光立时汇聚到了他们身上。 毕竟,先前徐幼宁在溪边大叫,众人都听到了。 太子抱着她从溪边离开,众人也都看到了。 从前众人只知东宫有个侍妾怀上了太子的孩子,今日众人才知这侍妾不仅母凭子贵荣升良娣还十分得太子的喜爱。 之前给徐幼宁送过贺礼的人心里吃了一颗定心丸,巴结徐幼宁算是走对了。 当然,还有一些眼光来者不善。 徐幼宁区区一个小官庶女,姿色才貌皆不出众,居然被太子一路抱着走! 众目睽睽之下,徐幼宁分不清哪些目光是善意的,哪些是恶意的,她只觉得被这样盯着,颇有些难为情,太子倒是一脸泰然自若,反倒握着徐幼宁的手走到慧贵妃跟前。 「坐下说话。」不等慧贵妃说话,太子就先让徐幼宁落座。 慧贵妃经过庄敬方才的劝说,心里的气顺了不少,这会儿倒没有说什么,只是一旁的杜云贞脸色不大自在。 「贵妃娘娘。」徐幼宁小心地问安道。 慧贵妃点了点头,循例寒暄道:「最近身子如何?饮食可好?」 「托贵妃娘娘洪福,近来一切顺当,太医说胎儿一切正常。」 「那就好,」看着太子公然对徐幼宁的回护,慧贵妃终究没忍住,敲打道,「如今你是太子良娣了,不要再跟从前一样不懂规矩,言行举止该自己多注意身份。」 不等徐幼宁说话,太子便淡淡道:「她知道了。」 因着他这句话,慧贵妃本来已经平息的火气又起来了,只是碍着旁边人多,没有立即发作。 太子似是没察觉慧贵妃的变化,慢条斯理地跟慧贵妃说起别的事来。 约莫坐了一炷香的时间,太子领着徐幼宁起身告辞。 一出凤阳宫,徐幼宁便惴惴不安地对太子说:「殿下,贵妃娘娘是不是对我不悦?」 「无妨,她不是对你不悦,是对我不满。」 看着他这么轻描淡写的模样,徐幼宁只得噤了声。 贵妃对他溺爱得很,他做什么贵妃都不会觉得是他的不是,反而会迁怒到旁人身上。 只是这话,说出来太子也不会认,索性不说。 第87章 回了华阳宫,徐幼宁出来大半日,身上有些乏了。刚更衣躺下,太子便黏了上来。 「殿下,你不去用膳么?」徐幼宁问。 太子不说话,从背后紧紧贴着她,一双手不老实地在动。 徐幼宁感觉到他的呼吸越来越粗重,拿肩膀撞他一下:「殿下,这才是中午呢!」 太子含混不清地用鼻子「嗯」了一声,拨开她的寝衣,露出雪白的肩膀,低头便是一口。 呼吸之间,手稳稳地放在了徐幼宁的胸口。 徐幼宁仰着脸,薄唇紧抿,没叫自己呼出声。 太子摆弄了许久,终于撒了手,望见徐幼宁的表情,饶有兴致地问:「到底是舒服还是不舒服?」 这…… 两人越益亲密,这些事是他做惯了,徐幼宁也受惯了。 只是没想到他今日居然这样问。 徐幼宁的脸庞一下就红了,压根说不出话。 太子见她这样,知她害羞了,想了想,换了一种问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也不知为何,方才他的手还在动的时候,徐幼宁尚且还能自持住,这会儿他细细盘问,徐幼宁竟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周身发烫,又微微发痒,只想去他怀里使劲蹭蹭。 太子已经退了一步,没想到徐幼宁还是不吭声,他顿时板了脸,冷冷道:「说话。」 又重重补了一句:「照实说。」 徐幼宁知道他不肯轻易放过,低下头,用蚊子般的声音道:「大多数时候还是喜欢的,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有时候你手劲儿太重,捏疼我。」 太子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得意的微笑:「疼的时候就吱声,每回瞧你都咬紧牙关,跟我在对你用刑似地。」 徐幼宁小心地觑他一眼,他这是在嫌弃自己没给他反应? 她的脸越发烫了。 有一回徐幼宁一时没忍住,呼出了声音,那调调简直羞死人了,自此以后,每回两人亲近,她都刻意不发出声音。 见太子似乎又要把手伸过来,徐幼宁一下坐起身。 「怎么了?」 「饿了,我要用膳。」 头先陪着慧贵妃坐的时候,徐幼宁怕说话,一股脑儿地吃了好多糕点,把自个儿吃撑了,原想着回来不吃午膳了,谁知太子爬上来闹。 「那就传膳。」 用过膳,两人又重新躺到榻上。 许是因为吃饱了,人就困了,这回上榻,太子没在凑过来动手动脚。 徐幼宁本想睡觉,终究是忐忑难眠。 「殿下。」 「不是困了吗?」 「殿下为什么要故意在贵妃娘娘跟前对我好?」 太子声音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平常待你不好吗?」 徐幼宁小声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太子当然知道徐幼宁说的不是他平常待她不好。 他叹了口气,「傻子,我只是希望母妃和旁人习惯,我待你好这件事。」 习惯? 徐幼宁心中一动:「殿下说的旁人,是杜小姐吗?」 太子原本是平躺着说话的,听到徐幼宁这话,侧过头看着她,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旁人,就是除了你我之外的所有人。」 徐幼宁勉强笑了笑。 太子看着她的神情,轻笑道:「在意杜云贞,是吗?」 「嗯。」 徐幼宁的反应令太子有些诧异。 往常说到吃醋,徐幼宁总是不肯承认,太子最喜以此来作弄她。 此时她痛快应下,反倒令他短暂的失神。 片刻后,他正色道:「你无需在意她。」 「可她将来是你的发妻,不是吗?」徐幼宁努力想让自己平静,眼眸中难掩苦涩。 太子蹙眉不语。 徐幼宁见他居然被自己问得失语,却丝毫没有拌嘴的快乐,反倒是悲大于喜。 「我是殿下的妾,殿下在发妻跟前待我太好,总是不对的。」 「所以呢,你不希望我娶她?」 话说到这份上,徐幼宁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将藏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那么,殿下可以不娶她吗?」 殿里静得仿佛连一根针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徐幼宁仰着脸,眸光清亮,照得太子心神恍惚。 她的眼中,盛的是期盼和希翼。 向来无所畏惧的太子,面对这样的徐幼宁居然心生胆怯。他的眸光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 第88章 在他踟蹰着如何回答的时候,徐幼宁垂眸,低声道:「我知道了。」 她知道什么了? 太子忽然有些喘不过气。 徐幼宁抱着肚子慢慢起了身。 太子忽然觉得像有人从他心头剜了一块肉一般,飞快地从榻上坐起来,紧紧攥住她的手:「你还没午睡,去哪儿?」 「说了这么多话,早就不困了,我去亭子外坐了一会儿。」徐幼宁看起来面色无波,说话的语气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将太子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站在榻边自己换衣裳推门出去了。 待她离开,太子重新躺下,闭上眼睛拼命想让自己睡过去却辗转难眠,片刻过后,他重新坐了起来。 他走到窗边,悄悄推开一条窗户缝。 徐幼宁当真坐在外头的凉亭里,素心在旁边伺候着。她手里捧着茶杯,像极了在悠闲地品茶赏风景。 但太子心里能感觉到,徐幼宁是有不同的,至于哪里不同,徐幼宁不想叫他发现,他也发现不了。 「主子,有什么吩咐吗?」王吉在廊下,看到太子透着窗户缝往外看,上前问道。 太子目不转睛地望着徐幼宁的身影,盯了一会儿,方才道:「去请皇姐过来。」 王吉问:「若庄敬殿下问起,该说是何事请她过来吗?」 「告诉她,不是我请,是她自己要过来探望幼宁。」 「是,奴婢即刻去办。」 王吉退下,太子依旧站在窗前,从拿到缝里看着徐幼宁。 徐幼宁的头一直是望着山下的,偶尔转身过来拿一块糕点。她有心思饮茶、用点,心情应当是不错的? 太子这样想,眸光却愈发的黯淡。 他心里很明白,不是,徐幼宁不是没事。 他就这么一直站在窗前,直到庄敬到来。 「殿下,可把您盼来了。」王吉站在华阳宫外,将庄敬从步撵上迎了下来。 「李深呢?」庄敬打了个哈欠。 正睡着呢,就被东宫的人吵醒了,非要她立即来华阳宫一趟。 王吉低声道:「主子还在寝殿里装睡。」 庄敬见王吉神色凝重,不禁失笑:「今儿是唱的哪一出?」 「奴婢也不知,」王吉苦笑,他们这些底下人看的清楚,主子跟良娣早上起床的时候还好好的,出去玩了一趟就别扭上了,「奴婢还想请公主指点,是不是今日在凤阳宫出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庄敬蹙眉想了想,没想出宴会上有什么大事能惹得李深闹这么大动静,「罢了,我去问问看。」 说着,庄敬便跨进院门,径直往凉亭走去。 「幼宁,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庄敬笑问。 徐幼宁听到她的声音,回过头惊奇道:「公主怎么来了?」 「上午凤阳宫那边人多,没顾上跟你说几句话,左右无事便上来瞧瞧。可巧你没睡,要不然,我只能一个人往山上去了。」 徐幼宁的神情令庄敬有些惊讶。 原以为李深急吼吼地找她过来,应该是两个人吵了架,可看着徐幼宁风轻云淡的样子,不像有什么大事。 「的确是巧了,今儿没什么睡意,所以在这里坐一坐,吹着风比呆在屋里强些。」 庄敬从这句话里品出了一些端倪。 她抬头看着旁边的素心和其他宫人,「都下去了,不必在这里守着,本宫陪着幼宁就好。」 宫人们默默退下,庄敬拉起徐幼宁的手:「我瞧着你像是有心事的样子,来,人都退下去了,跟我说说。」 徐幼宁只是笑,没有回答庄敬的话。 庄敬继续道:「你怀有身孕,这阵子又接连出事,心思重些也是自然。」 是啊,这阵子发生太多的事了。 疫症、祖母、身世……每一样都足以令她头疼。 但现在让她难受的只有一件事,一个人。 「你到底在烦什么?看着不像是小事,你放心,你跟我说了,我保证不告诉李深。」 「我……」 见徐幼宁面露难色,庄敬抬起一只手:「不相信?要不要我对天起誓……」 「别,」徐幼宁赶紧把庄敬的手扯下来,「我信公主。」 「那你说说看,没准儿我能帮上你。」 徐幼宁点头:「或许这世上,只有公主殿下能明白我的意思。」 「哦?那我非听不可了。」庄敬望着徐幼宁,当真被她勾起了好奇心。 「殿下觉得做公主快活吗?」 庄敬以为她会说关于李深的事,没想到她开口就是问这个。 第89章 「这个嘛,」庄敬弯了弯唇角,道:「我自然过得不快活,不过我也曾想过,如果我不是公主,定然比现在更不快活一百倍。」 「公主的不快活,是因为燕渟吗?」 提到燕渟,庄敬公主的笑容明显凝滞了些,到底还是点了头。 徐幼宁又问:「除了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做公主还有别的烦恼吗?」 庄敬回过神,眯着眼睛仔细回想:「李深还小的时候,母妃每天都过得很紧张,连带着我也跟着紧张,如今李深能顶事了,也立为太子,我确实过的挺自在的。」 话音一落,徐幼宁还在琢磨庄敬的话,庄敬已然会过意来。 她大惊道:「幼宁,你打算离开南唐?」 话音一落,庄敬赶紧捂住嘴。 「没,没有,」徐幼宁本能地想隐瞒,可一想,庄敬是知道自己跟燕渟的关系的,甚至比自己知道的还早。 燕渟都跟她说过自己是他的妹妹,自然也跟她说过想带自己回北梁。 「我……我还在想。」 庄敬的确是早就知道燕渟这个打算的,只是事涉李深和燕渟,两边都是她看重的人,于是她决定睁只眼闭只眼,当做自己不知道。 眼看着李深跟徐幼宁的感情越来越好,她以为徐幼宁会不想离开。 「李深知道这事吗?」庄敬紧张地问。 徐幼宁摇头。 庄敬稍稍松口气,环顾四周,见宫人们都离得很远,仍然是谨慎地压低了声音:「怎么会想离开呢?李深疼你,也爱你,等你们有了孩子,感情会更加稳固,为什么要离开?」 「没有要离开,只是燕渟说起,我想想罢了。」 「唉,」庄敬叹了口气,诚挚道,「方才你问我做公主快不快活,我说快活,那是真的,可如今若有人要我拿公主之位换我要的男人,我会毫不犹豫地交换。幼宁,人这一辈子,能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不容易。我看得出,你跟李深是有真感情的,怎么会想离开呢?」 庄敬这一番话都是发自肺腑,徐幼宁感受得到她的诚恳。 徐幼宁索性也将心底的话毫不犹豫地说出来:「如果是要公主跟其他人一起分享一个爱人,公主还愿意吗?」 庄敬的手指瞬间屈了回去,揉成一个拳头。 「是幼宁唐突了。」 庄敬苦笑:「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悔于心。谁不想拥有独一无二的爱,可得不到这样独一无二的爱,退而求其次也是好的。」 「或许我就是太贪心了罢。」徐幼宁垂眸,苦涩道,「从前身份卑微,无依无靠,觉得太子殿下能保我一条性命,已是天大的恩德。后来我住进了东宫,又盼着能有正经的位分,好在东宫之中求一个角落安度余生。现在,殿下垂怜于我,我也有了位分,所以就想独占太子。公主,你说是我太贪心了吗?」 「既然你想独占他,你更应该留下来,把想抢他的人都赶走。」 徐幼宁心里泛着酸:「我赶不走的,因为他并不想赶人。」 庄敬一怔,又想到了什么:「你问过李深了?」 「嗯,他不想赶人,我怎么赶得走?」 难怪……难怪李深这么急匆匆地把她找上来。 这的确是大事。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福孕吉祥》卷一 作者:梨宝 02、《福孕吉祥》卷二 作者:梨宝 03、《福孕吉祥》卷三 作者:梨宝 04、《福孕吉祥》卷四 作者:梨宝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