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女勇敢爱》 楔子 “这次又是多少?” 卢晓晓手撑着伞,浑身紧绷,脸色相当难看,说话的声音甚至有些发抖。 因为生气,因为无奈,因为……因为从小就不曾尽过一分责任的父亲,又将生活费拿去赌博,这一回不仅仅把生活费都赌光,还欠下赌债。 生活费没了,又还不出钱来,已经失去联系好几天的父亲自动自发找上她。 父亲的目的,就是伸手要钱。 “也不多啦……就、就这样。”站在树下躲雨的卢吉祥比出三根手指头。 他对女儿陪着笑,一脸悔意都没有。 “三千还是三万?”她眯着眼,怒火中烧。 不管是三千还是三万都是一笔钱,这对背负全家经济重担的她来说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三……三十万。”卢吉祥搔搔头,讲出另一个令人咋舌的数字。 “三十万?!” 伞柄从手中滑落,卢晓晓腿一软,脸色铁青地蹲在地上,任雨淋在她身上。 “三十万只是小数目而已,对你来说应该——” “小数目?!”抬头,她怒瞪着不知悔改的父亲。“我去哪里变三十万给你还债?!” 卢吉祥心虚地别开眼,不敢对上女儿抛来的怒视。 “你前年骑车把邱泰生撞成重伤,那笔医药费和赔偿金我还没付清;还有晓俊的生活费和学费,妈住疗养院的费用,这一堆钱我都快缴不出来了,哪来能耐替你还赌债?!” 她想哭,却掉不出眼泪。 从小到大,在她的印象中,父亲就只知道喝酒赌博享乐,从来不关心家里,不曾赚一毛钱养家活口。 在她大二前,家里还有能干的母亲扛着。 母亲从事打版师的工作,经历很资深,在业界颇有名气又很辛勤接单工作,每个月收入相当不错。 所以尽管长年来父亲不事生产只会伸手拿钱,母亲依旧能照顾好这个家,没让她和弟弟饿着吃苦过。 但自从母亲因为工作过度劳累一病不起之后,便由身为长女的她扛起家中的全部生计。 她办了休学,继承母亲打版师的工作。 因为从小跟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加上有这方面的天分,以及母亲友人的帮忙牵线下,她开始工作赚钱。 她打出来的版型颇受设计师赞赏,不断学习加上经过六年的经验累积,现在的她领的是资深打版师的优渥薪水,一个月平均都有八万元左右的收入。 她虽然经济能够独立自主,却摆脱不掉一再惹麻烦、欠赌债的父亲。 她万分失望地摇摇头,她再也扛不下去了。 这一次,她不会再拿出一毛钱接济父亲,一切到此为止……见蹲在地上的女儿频频摇头,没表示什么,卢吉祥可急了。 “晓晓,爸发誓,以后一定不赌了,爸要去找工作,好好赚钱养家。可是赌债如果不先还清的话,债主会一直骚扰我,对我不利,这样爸没办法安心工作……晓晓,那个魏青禾呢?你们还有联络吗?去找他借钱啊,你是他的女朋友,他不会放手不管的。” “托你的福,我跟他早就分手了。”她冷笑地起身,伸手拍拍沾到泥土的裙摆,没想到父亲还有脸提及她的初恋男友魏青禾。当初是他找上魏青禾借钱,拿不到钱,还到人家公司乱闹一通,打得人家手臂骨折不说,还害他被公司解聘。“爸,我再也不管你的事,你也不用管我和妈及晓俊的死活,以后别再来找我。” 父亲的那些话她听过了几百次,每次都说要改过自新,要工作养家,结果哪一次真的做到? 这回她看也不看父亲,转身就走,朝公园的出入口走去。 见情况有异,卢吉祥脸色铁青地追上来,从后面捉住她的手腕,粗暴地将她扯回来。 “你这不孝女,快把钱拿出来!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妈留很多金饰给你,你拿那些去卖一卖,少说也有几十万!” “金饰?!那些早就变卖替妈付疗养院的费用了!”卢晓晓愤怒地甩开钳制。 “那房子呢?我知道上个月你把房子卖掉搬出去住了,那间三十几年的老公寓虽然不值多少钱,但起码也能卖个三百万,钱呢?”提到钱,卢吉祥嘴脸相当狰狞,眼神中藏不住贪婪。 望着父亲的嘴脸,卢晓晓更加后悔。 她万分悔恨自己怎么不早点认清父亲,父亲永远不会有改过自新的一天,她直到今天才领悟到。 一切,为时已晚。 “房子是卖了三百万,但其中一百五十万还掉银行贷款,剩下的一百五十万全拿去付了邱泰生的医药和赔偿费。”如果不是父亲酒醉骑车撞伤人,这笔赔款根本不用付,家里的房子还能保得住,她跟弟弟也不用在外租屋。“说到邱泰生……还有三十万赔偿金没付清,如果不是我去求对方让我再宽延一些时日,你早就被通缉了。” “不过就剩三十万嘛,他那么计较干么?”深怕女儿真的撒手不管,卢吉祥又拉住她。 “邱泰生断了腿,到现在还在复健,不能工作赚钱,你说他该不该计较?”她浪费唇舌干么?父亲根本听不进去。“我连这笔钱都筹不出来,哪来能耐再替你还赌债?” 再度用力甩开父亲,她退后一大步,被雨淋得湿透的她再也无法念及亲情,她只想摆脱这个魔鬼。 “你这死丫头!就是死不给钱是吗?!好!你不给我去找晓俊拿!” 卢晓晓坚定往前走的步伐突然顿住,感觉全身血液冻结。 父亲就真懂得拿弟弟卢晓俊来威胁她;晓俊是她的弱点,他年纪还小,目前还在就学,未来有大好的前途。 晓俊不能被自私又贪婪的父亲给毁掉前途……她有职责保护好晓俊。 卢晓晓双手握拳,脸色惨白地闭着眼。 每次,只要父亲威胁要去找弟弟,她就会屈服,因为她答应过母亲,要好好照顾保护晓俊。 但这一回,她真的铁了心。 要脱离这个魔鬼,就得横下心来冒险。 “好,你去啊!如果晓俊有能力帮你还债的话,他会帮你的。”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掉,快步离开这方社区小公园,远离那个令人厌恶的魔鬼。 直到确认离开了父亲视线范围,拐过转角,她突然双腿发软地蹲下来;她靠着墙壁蹲着,双手抱着不断颤抖的自己,感觉浑身血液凝结,全身冰冷。 她跟晓俊必须赶快逃走才行。不能,绝对不能被父亲找到。 卢晓晓慌张地站起来,用着最后一丝力气在雨夜中奔跑;她得赶快打电话联络晓俊,她得带晓俊逃走,逃得远远的。 第一章 早上八点四十分。 已过了上班供餐的尖峰时间,位于市区巷弄内的“幸运草咖啡屋”,此刻只有几个客人。 穿着淡蓝细纹名牌衬衫搭深蓝色西裤的萧子鸣,正坐在玻璃窗前喝着热美式咖啡配起司贝果。 他所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对面的自家诊所。 “良心中医诊所”大大的横面招牌就在他目光所及处,干净的玻璃墙,设置俐落的柜台和候诊区,明亮洁净。 诊所里已经亮起了灯光,柜台小姐正在整理柜内的杂物。 柜台上的排诊木盒里照著号码井然有序地放着几张健保卡,候诊区里已经有几个客人在等着了。 早上的门诊九点才开始。 离开始看诊还有十五分钟。 身兼医师和院长的萧子鸣看了看表,时间还很充裕,他又咬下一口贝果,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八点五十五分,萧子鸣喝下最后一口咖啡。 用餐结束,他单手拿着托盘,将空杯盘放到回收柜,高大精瘦的身影踏出咖啡屋,准备走到对面诊所。 蓦地,诊所旁边通往楼上公寓的铁门打开来,一抹像布袋似的颓废身影以慢动作出现。 萧子鸣稍微注意了一眼,嘴角一勾,露出笑意,脑海里蓦地浮现一双坚毅清澈的大眼睛。 他认得这个邻居。三楼是她租住的公寓,她有个很爆笑的名字,叫做卢晓晓,就是很卢很番的意思。 卢晓晓是他的病患,打扮很奇特,发型很特别,声音很细很嗲……还有,她拥有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眸里透着一抹令人无法忽视的坚毅。 那样的一双眼睛,让他想起已过世的母亲及妹妹。 捉回悠远的思绪,萧子鸣见卢晓晓拖着牛步进入诊所内;她把健保卡放在柜台上,像慢动作播放般地转身,在候诊区里找了张椅子,然后缓缓坐了下来。 她抱着腹部驼着背。 光看她那姿势,萧子鸣就知道,她又来拿调经止痛的药。 走进诊所内,萧子鸣习惯性地跟大家打招呼,诊所的工作人员和病患大都会微笑回应他,唯有卢晓晓,她低垂着头抱着腹部,对他的出现无动于衷。 他带着招牌微笑进入一楼诊间,略做准备后,准时九点按下灯号。 一号病患走进诊间,他亲切问候,仔细把脉问诊,然后开药方,替病人针灸。 一个半小时,他看了七个病人,平均一个人有十五分钟左右的看诊时间,以看诊的速度来说实在太慢。 但后头等候的病人通常不会有意见,仍耐心等候。 只要来过“良心中医诊所”看过病的病患都知道,不管是萧子鸣还是其他轮班的中医师,都是很有良心的医师,绝对不会为赚钱而囫囵吞枣似地随便把把脉开开药方,一定很细心很认真地替病患问诊治疗。 这就是“良心中医诊所”为何开在幽静小巷弄内,又不看最夯的减肥门诊,却还能生存下去的原因。 因为这里靠的是良心医术,而不是夸大的疗效广告。 叮。灯号显示八号。 没有略做休息,萧子鸣继续看诊。 他敲着电脑,看着萤幕。 穿着宽松深色上衣搭黑色飞鼠裤的卢晓晓抬头看了眼号码,慢条斯理地起身,像老太婆一样躬着身子走进诊间。 萧子鸣抬头看着她,一双浓眉轻轻蹙起。 每月月中,这位卢晓晓小姐就会来报到一次。 每回看诊,他都是一再叮咛又嘱咐,要她准时服用药粉,忌食生冷食物,生理期后必须回诊,拿些调养和调经的药粉持续服用。 如此一来,才能解决她的问题。 但,这位卢晓晓小姐,根本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每个月来看一次诊,拿了七天的中药,然后就神隐起来,等下个月又痛了才会出现。 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如此恶性循环……连他这个当医师的都忍无可忍了。 她坐下来,微微抬头对一脸铁青的萧子鸣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双坚毅的大眼睛里透着一抹痛苦。 “萧医师……”尖细娇嗲的声音因为身体不适的关系显得气弱游丝,让原本就充满想像力的声音更加戏剧性了。 “又痛了?”她才开个头,萧子鸣就冷冷抢白。 她瘪着嘴,递出健保卡,无力地点点头,然后自动自发伸出右手放在桌上的黑色小枕头上。 “我上次有跟你说过,生理期前几天最好避免吃生冷的食物,尽量不要喝冰饮,这些你有注意吗?”他连替她把脉都不想,将健保卡插进机器里,手指快速的敲着键盘。 对于不肯配合的病患,只有浪费时间。 她没回答他的询问,又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那药粉呢?我开给你的药粉有没有按时吃?一天四回,一次七日份,你都有乖乖吃吗?我记得我说过,药粉吃完还得回诊继续调养,到底你有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听是听了,但没照做……她心虚地低垂着脸。 “把我的话当耳边风,难怪你又痛了。”他脸色一沉,目光精烁地看着她苍白的小脸。 “下次……下次不敢了。”呐呐开口告饶。 “不会有下一次了,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连续四个月,她每次都痛到受不了才来求诊。 明明他开给她的药可以有效让月经顺畅和止痛,只要她照着服用加上忌口,生理痛的症状一定能有所改善,然后持续调养,大概耐心花个二、三个月的时间,症状就会大大改善。 但她却不听话,等生理期一过又故态复萌,不回诊不服药粉,冷饮照喝,生冷食物照吃。 哼!就算请名医来医她也没用,这种不配合的病人,他不想收。 “好了,你去拿药,药方就照上个月的开,下个月生理期来如果你的疼痛还是没有改善,请你另找高明的医师,恕我医术不精,无法为你解决病症。” 两分钟,他只草草花了两分钟的时间,就想把卢晓晓赶出诊间。 他伸手欲按下灯号,让下一个病人进来。 卢晓晓飞快地抓住他修长好看的手。 “萧医师……我……真的,我发誓,这次一定乖乖听话。”卢晓晓脸色惨白复惨澹,她一脸歉疚地对上医师那双严厉的黑眸。 是她自己不对,不能怪医师摆脸色给她看。 她发誓,这次她一定说到做到。 其实真的不是她反骨不听话,实在是她每次忙起来就忘记吃饭,别说是按时吃药了,等到她肚子饿了,就随便从冰箱拿出鲜奶和冰饮狂饮。 然后,就这样恶性循环下去……“发誓?好啊,你发发看。”他眼神很冷,一点也不想跟她继续搅和下去的样子。 啥?还真的要发誓?! “怎么?不敢发誓?”那就滚。 他的手指已经碰在数字键上,欲往下按——她急忙把他的手抓着一起抬高。 “我发誓。”她真的举起手发起誓来,连他一起。“我卢晓晓如果没乖乖吃药,没听萧子鸣医师的话,那就……” “就怎样?”他抽回手,可没要跟她一起被惩罚。萧子鸣高大的身躯往后靠着椅背,双手抱在胸前,挑高一道浓眉等着她说出结果。“没乖乖吃药,没听我的话,就遭天打雷劈?” “那太恐怖了,不要吧。”她用力摇头,可不想发毒誓咒死自己。 “走路被车撞?”他又说。 “不要,那太血腥。”她又摇头。 “骑车摔倒?” “摔倒会痛。”还是有理由。 “那么睡觉从床上滚下来,这比较不痛了吧。”他冷冷一哼。 “还是会痛啊。”她再度否决他的提议。 “哪里痛?” “屁股。”她干笑两声。 萧子鸣挑高一双浓眉,撇撇嘴。“你到底想怎样?别耽误时间,快把话说完。” “就罚我……只要萧医师有门诊的时间,我就来诊所当义工,为期一个月。”她很忙的,绝对没时间当义工。 也因为时间对她来说相当宝贵,所以她一定会遵守誓言。 “当义工?我还得付你便当钱,我真吃亏。”亏她讲得出来,萧子鸣还真被她给打败了。 他要义工干么?扫地拖地板?诊所有清洁工可以使唤,根本用不上她。 “便当钱我自己付。”她阿杀力地加上但书。 “那好,反正我这边也满缺苦力的。”既然说得如此坚定,那么就别怪他发落清洁工作给她。“你可以来打扫厕所,还得勤快地收垃圾,二楼仓库有些堆置物都长蜘蛛网了,也该清一清……” 她说的是义工,不是清洁人员好吗?! 不过反正她绝对不会让自己沦落到这种地步,于是卢晓晓闭着嘴没反驳。 现在,她等着他大发慈悲帮她针灸,开给她让月经顺畅、能够减缓经痛的药方。 萧子鸣抬头瞥她一眼,看着她明明想抗议却又强力隐忍的表情,心里不由得发噱。 他是个亲切的医师,但不爱开玩笑,跟病人聊天也是适可而止。 可这个卢晓晓却让他破了功,忍不住发起脾气,还说了重话,甚至浪费时间开起玩笑来。 他之所以会特别关心她,全因为她有双让他感到无比熟悉的坚毅眼眸,让他想起早逝的母亲和妹妹。 他的母亲有双坚毅的大眼睛,对清苦的生活从来无怨尤;父亲很早就离开人世,他跟妹妹由辛苦的母亲一手拉拔长大。 妹妹萧子璇遗传了母亲的大眼睛和好看的五官,个性一样独立坚毅。母亲重病卧床时,他依稀记得,即使在生死交关、面临病痛折磨时,母亲依旧坚强过人,忍着痛苦含着笑……他跟妹妹在父母亲过世后被送往育幼院生活,妹妹却在隔年离开人世。 一连失去亲人的打击让他几乎丧志,失去活下去的动力,当时若不是育幼院院长奶奶悉心照顾他鼓励他,他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因为似曾相识的一双眼,卢晓晓给他一种莫名的亲切感,让他多花了心思注意;每次看她虚弱忍痛、抱着腹部脸色发白的样子,他总是想起母亲和妹妹,会莫名感到心疼……心疼? 这是什么怪情绪? 每回卢晓晓出现,混乱的情绪便会在胸臆间滚动,思念亲人的情绪总悄悄淹没了他。 他对身边那些来来去去的美女从来不曾费心关注,却对她……甩开纷乱的一切,萧子鸣回过神来,心忖还是赶快把药方开好,让她走人,避免他的同情心和异样情绪继续氾滥下去。 “你出去等拿药。”他抽出健保卡还给她。 “啊,可是你还没帮我针灸……” “今天不用。”他挥挥手,像赶苍蝇那般。 她嘟着嘴。即便不太情愿,但还是乖乖地拿着健保卡走出诊间,乖乖等候护士唱名领药。 ***拿了药离开诊所,卢晓晓回到诊所楼上的公寓。 她所租下的这间公寓是一栋五层楼老建筑。 一、二楼的产权归“良心中医诊所”所有;三到五楼是一对已经退休多年的张姓夫妇的私人房产。 老夫妇住四楼和五楼,不过长年都待在上海跟着儿子住,偶尔才会返国小住几天,空置的三楼则以便宜的租金租给了她。 这间公寓大约三十坪左右,三房两厅,很宽敞,家具一应俱全。 平常,公寓只有她一个人独居,寒暑假时晓俊会把在学校附近租的房子退掉,搬来跟她一起住,好省房租。 一年半来,他们姊弟俩成功地躲开了父亲,截至目前为止过得还不错。 而她身上所背负的债务也都还清了,现在每个月只需要负担母亲的医疗费和晓俊的大学学费;至于晓俊的生活费,则由他自己打工赚钱,不够的话再由她赞助一些。 拖着脚步回到家,她先撕了包药粉配开水服用。 然后,她取出热水袋装了一半的热水和少许冷水,确定热水袋温度适中后,她拿着热水袋回到房里,躺下床,把热敷袋放在腹部,用热敷来帮助止痛。 其实,她这种生理痛的情况应当吞个一、两颗止痛药就能解决,但谁叫她天生过敏体质,对西药很敏感。 试了几次后,她再也不敢乱服成药,到诊所拿药也小心翼翼地跟医师询问再询问。 但,不管如何小心,她服用西药过敏的状况并没有多加改善,后来她只好求助中医。 自家楼下就开了一间中医诊所,对她来说再方便不过了。 所以,从几个月前开始,她便成了“良心中医诊所”的固定病患,每个月准时报到。 “这一次,真的要乖乖听话了,要不以后萧医师真不理我,拒绝帮我看诊,还得搭车到别的地方找诊所……”那还真是怪不方便的,很浪费她宝贵的时间。 所以,她发誓这回定要当个乖宝宝,要乖乖听话。 没多久,腹部的疼痛和缓了些,昨晚没睡多少的她头昏昏的,全身无力懒洋洋。 她应该要起来赶工作才对,但她已没有多少力气,生理痛让她全身虚弱,躺在床上舒服多了,服过中药粉加上热敷,让她感觉疼痛逐渐远去,睡意慢慢席卷而至。 阖着眼,她被睡意征服,身体和四肢逐渐放松开来。 又过了几分钟,她放在腹部的热敷袋滑落床下,她翻过身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很快便睡沉了。 沉睡中,时间一分一秒的快速流逝。 墙上的立体数字钟指着六。 卢晓晓已经睡了足足七个半钟头,却依旧没有转醒的迹象。 她真的是太累了,加上生理期间缺铁造成贫血以及生理痛折磨的关系,才会让她一躺下去就睡得好沉。 蓦地,公寓里的室内电话响了起来。 略显尖锐刺耳的铃声划破公寓里的一片寂静。 卢晓晓翻身躺平,花了几秒钟才醒过来,全身无力地从床上爬起来。 她头昏昏地循声走出一片昏暗没开灯的客厅,伸手打开桌灯,胡乱地在工作桌上翻找无线电话。 “喂……” “姊!” “晓俊?怎么了?今天不用打工吗?”这时间应当是弟弟到日本料理店打工的时间啊。 “姊,事情不好了,爸找到我了!”卢晓俊语气里带着强烈的惧意。 卢晓晓感觉自己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他怎么会找到你?你在哪里?被爸缠住了吗?”她原本就不太红润的脸色瞬间刷白。 “爸突然来我打工的餐厅找人,还大呼大叫,我一见苗头不对,赶快闪了。” “所以,你逃掉了?” “没有。暂时危机还没解除,我先躲起来了。”他一看见父亲,直觉反应就是逃。 可父亲马上跟了出来,对他紧追不舍。 他在餐厅附近的巷子里来回穿梭,好不容易才甩开父亲的跟踪,现在人在某间店旁的暗巷躲着。 “你躲好,一定要躲好,千万别被爸遇上,我马上去找你。”一年半前,为了躲开父亲,卢晓俊先休了学搬离学校宿舍,直到半年前才参加转学考考上现在这所学校继续学业。 而她,也搬离原来的租住处迁居到这里来,母亲则从原本的疗养院换到台中的疗养院继续养病,远离父亲。 这一年半来,他们姊弟俩成功躲开父亲,不再跟那个魔鬼有所瓜葛牵连,日子过得顺利平安。 他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顺顺利利过下去。 可老天似乎打定主意不让他们姊弟好过,日子才平静过了一年多啊,现在又……“姊,你不能过来,万一被爸遇上了怎办?”卢晓俊赶忙阻止。“爸既然能找上我打工的地方,想必也知道我就在这附近就读,大概连我住的地方都调查得一清二楚了……姊,我打电话给你是想通知你一声,等我摆脱爸之后,我会到你那边避风头。” “可是我放心不下你……”卢晓晓拿着话机的手微微颤抖着,她六神无主,不知该过去接应弟弟,还是留在家里等待。 “没什么好不放心的。这里我很熟,等天色再暗一点就可以离开了。”卢晓俊天生乐观。 “那……好吧,我晚上不会出门,我等你过来。” “姊,你先去吃晚餐,你不能又不按时吃饭,万一胃痛了怎办?” “可是……” “姊,顺便帮我外带一份晚餐,我尽量快点赶过去,到时候再跟你商量对策。” “好、好,我知道了。”相较于卢晓俊的乐观,卢晓晓可不认为事情可以轻松避过。“我会带手机出门买饭,有事一定要随时联络我,知道吗?” “我知道,不说了喔。”卢晓俊先挂了电话。 卢晓晓跌坐在工作椅上,一脸无助。 她应当要赶紧想想办法,可现下慌乱的她根本无法静下来思考对策,只能等晓俊过来。 拿着钱包和手机,她顶着苍白脸色出门。 她不能跑太远,就到附近的自助餐店随便带两个便当好了。 ***萧子鸣刚结束下午的门诊,拿着车钥匙离开诊所。 走出诊所外,发现天空下起了毛毛细雨。 他回头进诊所拿了把黑伞,再度走到外头时,正巧遇上卢晓晓。 她一样是白天时宽松得像布袋的穿着,一头短卷发比白天看见时更乱,像鸟窝一样。 她低着头打开一楼铁门走出来,没有带伞,手里抓着一个可爱的小布包和一支手机。 “嗨……”萧子鸣想说既然遇上了,礼貌上还是打声招呼。 结果她却充耳不闻,将他当空气般彻底忽视,急急忙忙连头都懒得抬地从他面前走过去。 他举高的手僵在半空中两秒钟后,颓然又尴尬地垂下。 记仇吗? 因为上午他训了她,所以她不高兴了? 撇撇嘴,萧子鸣也懒得跟她计较,跟在她身后缓步潇洒地走出巷子。 他晚上约了美女共进晚餐,晚餐后还订了房,打算共度一夜。 今晚会有一场美妙又销魂的约会,他的身体可以获得某种程度的抒解,明天又可神清气爽地面对新的开始。 美女、浪漫晚餐、激情的夜晚等着他,他应该要保持愉快心情去赴约才是,可前头那抹行色匆匆的黑色身影却教他很不是滋味又难免担心起来。 他其实不用太在意她。 她脸色苍白、走路有气无力都是她家的事,该说的他都说了,也开了好药方给她,接下来得靠她自己调养身体,跟他不再有关系。 可他的心思还是落在她身上。 当她走到巷子口突然停下脚步,往转角蹲下去时,他根本不该马上追上去,在她面前蹲下来,用一脸担忧的目光问她:“你又痛了吗?” 卢晓晓猛然抬头,没料到会遇见萧子鸣。 她那双总透着坚毅、连忍受生理痛都显现勇敢的眼眸,此时此刻却盛满无助又恐惧的泪。 萧子鸣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狠狠撞了一下。她不再坚强的眸子蒙上一层恐惧和脆弱,再度让他记起母亲和妹妹萧子璇躺在病床上与死神搏斗时的画面。 那令人难受的画面与她重叠起来,让他心头划过不舍和揪疼。 “萧医师……”她想冷静下来,却徒劳无功。 才走一小段路,她就腿软沮丧地蹲在路边,恐惧地低泣起来。 他紧张地抓着她单薄的肩膀,大手微微颤抖起来。“痛到都掉眼泪了?我看你得去大医院做详尽的检查,或许并非生理痛那么简单,有可能是子宫或卵巢有其它疾病。” 母亲因卵巢癌病逝,病发前曾经像她一样承受着疼痛。 萧子鸣无法对她坐视不管,因为那双让他感到熟悉且心疼的大眼睛,因为她总孤单一人,身边似乎没人能照料她。 卢晓晓摇着头。她不是因无法忍痛而哭泣,而是因为恐惧和担心。“萧医师,我有吃药,我现在不太痛了……” 她摇着头。 “不痛?那眼泪是怎么一回事?”还逞强?真怕到他诊所当免钱义工吗? 他并非恶霸之人,她若不肯履行誓言,他也没辙,不会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非逼她到诊所当义工不可。 卢晓晓抬手迅速抹去眼泪,支支吾吾吐露:“真的不是生理痛,是因为家里的事情……我心里担心……” 她担心晓俊的安危。 就怕父亲找到晓俊后,一怒之下出手打他。 父亲有几次殴打母亲的记录,虽然没对她和弟弟动过手,但他们姊弟俩心知肚明,真把父亲惹毛了,迟早要承受一顿毒打。 “需要帮忙吗?” 虽知别人的家务事最好别插手,但他就是管不住自己心头的忧心忡忡,毫不考虑地就想对她伸出援手。 卢晓晓怔怔地看着他,没料到他竟会不假思索地开口要帮忙。 “不、不用了,我可以解决……”家丑不可外扬,她不想多对外人说。“对不起,我赶时间,我得去买便当。” 说完,她撑起无力的双腿连忙起身,拐个弯走出巷子。 萧子鸣也站了起来,他眯着眼望着那慌忙走离的身影。 她拒绝他的帮忙,应当是自己能处理妥当才是,他压根不需要再为她担心什么。 他们之间只是医师和病患的关系。 除此之外,顶多还多了个邻居的浅薄关系而已,即便她总让他想起母亲和妹妹,挑起他心里的保护欲,可毕竟他们并不熟,真要插手管她的家务事,实在太过牵强。 萧子鸣强自压抑下对她的特别感觉,一转身,往与她不同方向的停车场走去。 他看看表,离七点的约会只剩四十分钟,再不去取车赶赴约,恐怕会迟到。 甩甩头,把卢晓晓的身影抛至脑后,萧子鸣迎着微凉的晚风向前走,跟卢晓晓的距离越拉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