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孕吉祥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想到杜云贞,庄敬忍不住为弟弟说话:「幼宁,我方才不是说过么?即便我身为公主,也跟你一样是有烦恼的,李深贵为太子,更有许多站在他的立场需要做的事。」 见徐幼宁没有说话,庄敬继续道:「我的其他几位兄弟,虽然同样不是嫡子,可他们的母妃不是出身公侯世家就是出自书香名门,而我的母妃是乐府官婢出身,祖上更是曾经犯下过大罪,因着这事朝堂上对李深这个太子一直有反对的声音。」 「我怎么没听说过贵妃娘娘祖上的事?」徐幼宁疑惑道。 贵妃是乐府官婢出身的事她有所耳闻,但祖上因何罪下狱的却是毫不知情。 庄敬笑了下:「那还不是因着父皇对母妃的宠爱,你瞧瞧母妃在后宫嚣张跋扈的样子,谁活得不耐烦了敢提这些?更何况李深已经是太子了,木已成舟,再提这些也没什么用处。」 「如此。」 「母妃和李深因为这些个事从前受了很多委屈,所以他们一直想找一个出身高贵、家世清白的媳妇。」 徐幼宁接过话:「杜小姐就是最好的选择。」 庄敬看着徐幼宁哀伤的模样,忽然心中一动:「有个办法,也不知道成不成。」 「公主说的是什么办法?」 庄敬越想越觉得有戏,激动道:「幼宁,你是堂堂北梁公主,若是你以公主之尊嫁给李深,那才是真正的门当户对、珠联璧合。」 「燕渟不会答应的。」徐幼宁闻言,无奈地笑道。 关于她的公主身份,徐幼宁手中并没有什么人证物证,至于徐家的人,或许知道她是捡来的,但并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燕渟是一心想让她离开李深的,如果她不离开李深,燕渟便不会恢复她的身份。 如果此时公开她的身份,的确很有可能让她做太子妃,但是燕渟不会。 「的确。」庄敬公主斟酌片刻,又道,「不过也未必,他挺疼你的,若是你去请求他,或许有转机。」 徐幼宁摇了摇头。 「其实我难过不是因为正妻的名分。」 这下庄敬疑惑了,「那是因为什么?」徐幼宁如今缺的,不就是正妻的名分吗? 「是因为殿下。」 「你的意思是,你介意的是杜云贞嫁给他?不管杜云贞是正妃还是侧妃?」 徐幼宁默默点头。 她可以一直没名没分地跟在太子身边,也可以只做他身边一个小小的良娣。 但她已经习惯了太子身边只有她一个人,也习惯了每夜都窝在他的怀中。 如果他的身边还有别的女人,光是想一想,徐幼宁就觉得心如刀绞。 「幼宁,我说了,娶妻的事,李深是有苦衷的,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事。」 徐幼宁仍然摇头,庄敬只好不再说话。 「我难过的是殿下的反应,他心里觉得娶杜云贞是对的。」徐幼宁勉强笑道,「其实,如果他肯对我说,他不想娶杜云贞,只是他有苦衷,那我会去求燕渟帮忙,如果燕渟不想帮忙,我也可以继续做他的良娣,陪着他一起度过所有难关。可是,他不是这么想的。」 庄敬问:「你觉得他是怎么想的?」 「殿下的身边,不会只有一个女人,」徐幼宁低着头,她清楚的记得太子当时的眼神。 她的话让他意外,让他猝不及防,又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他压根不明白,徐幼宁为什么会提那样的问题。 「殿下是太子,在东宫里会有太子妃、侧妃、良娣、良媛,等到将来他登基做了皇帝,后宫里会有佳丽三千。」 说到这里,徐幼宁忽然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做公主是什么样的滋味,可我知道,我不想像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和宜妃娘娘她们那样斗来斗去的过日子。」 她不想苦守着一座宫殿,日日等着与李深见一面。 她想守的,是李深。 庄敬感慨道:「你说的对,人都是贪心的。」 「嗯?」 见徐幼宁追问,庄敬却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心里明白,徐幼宁如今已经有了李深的真心相待,于是便贪心想要拥有李深全部的真心。燕渟于她,何尝不是如此? 这事情,没有人能看得开。 「幼宁,如果你决定离开李深,我不会阻止你,不过,作为他的姐姐,我还是希望你能留在他的身边。」 「多谢殿下,跟殿下说了会儿话,心里真的舒服多了。」 庄敬拍拍徐幼宁的手背,劝慰道:「你才病愈,别装太多心事,烦的时候只管到我那边去坐坐,我虽帮不上什么忙,好赖能听着你说。」 第2章 徐幼宁心里挺不好意思的。 燕渟就要跟庄和成婚了,庄和很快就是燕渟明媒正娶的妻子,将来还会跟着他前往北梁,庄敬心里一定很难过。 「公主也是,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也可以对我说。」 「好。」庄敬笑了笑,站起身道,「坐了这么久,也该回了。」 徐幼宁跟着站起身:「我送公主殿下。」 「不必了,」庄敬扶着徐幼宁重新坐下,「我去跟李深打个招呼就走。」 庄敬公主还要去见太子? 见徐幼宁面露担忧,庄敬坦然道:「你放心,你的话我不会跟他说的。说了,他也不懂。」 是啊,徐幼宁的想法已经清楚明白地同他说了,可他是不懂的。 徐幼宁见庄敬说中自己的心事,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庄敬同她告了辞,便往华阳宫的正殿走去。 王吉见状,上前将殿门打开。 庄敬一走进去,就看见太子站在窗前,透着那窗户缝儿往外看。 她不禁失笑:「你这又是做什么?」 「无事可做。」太子说着,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回到桌边坐下。 庄敬随之坐下。 「她跟你说什么了?」 果然是忍不住了,庄敬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怜,想了想,便道:「你真不知道她因为什么不高兴?」 如果太子不明白徐幼宁为何不悦,那她更没有说下去的必要。 太子眸光一闪,轻轻「哼」了一声:「我算是明白了。」 「明白什么?」庄敬问。 「从前她口口声声地说不要名分,只想离开东宫,原来看不上嫔妃之位。」 「你这么想没错,但幼宁这么想也没错。」庄敬明白他想岔了,只是这事果然如徐幼宁所料,是他的想法跟徐幼宁不一样。 她身为一个外人根本帮不上忙,只能看着他们俩谁能想通,谁去低头,又或者,谁都不低头。 庄敬只是劝道:「幼宁有孕在身,你别跟她置气,待她好些。」 「是她不懂事,又不是孩子不懂事。」 庄敬不再多说,拍了拍太子的肩膀,径直出了门。 走出华阳宫的时候,她看见徐幼宁依旧坐在凉亭里看风景,她心中一叹,离开了华阳宫。 徐幼宁在凉亭里一坐就是几个时辰,眼见得天上的晚霞就要散去,太子终于出现在了凉亭。 「天快黑了,一会儿这里风大。」 徐幼宁收回目光,脸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乖巧顺从的点点头:「知道了,就要进屋用膳呢!」 她的言行举止根本挑不出错,太子便是有气也发作不出来,只能沉默不语地领着徐幼宁往屋里去了。 中午两个人都用得不多,所以底下人将晚膳备得格外用心,正合了徐幼宁的心意。 她捧着饭碗,大快朵颐。 往常只能用小半碗米饭,今儿吃了整整一碗,这还不说,呈上来的玫瑰油鸡她一个人就吃了半碟。 太子反倒食之无味,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过徐幼宁,偏生徐幼宁从头到尾没看他一眼。 两人沉默着用过膳,一个人去书房处理政事,一个人裹了斗篷去外头看月亮。 等到堆砌的奏折全都看完,太子走到窗边,仍然能看到徐幼宁坐在凉亭里的背影。 「主子,要去请良娣回屋歇息吗?」王吉小声问。 太子蹙眉,「让她吹冷风去。」 说着他出了书房,刚跨进寝殿,又折身出去,走向凉亭。 还没开口,徐幼宁先转过头,起身道:「殿下处理完政事了吗?」 她这话,说得像是她一直坐在这里等他批阅奏折似地。 他觉得嘲讽,可说话的语气亦无法冷硬。 「怎么不进屋坐?叫底下人打开窗户,一样能看到月亮,这里是风口,冷风嗖嗖的。」 徐幼宁从斗篷底下摸出一个手炉,塞到太子手中:「我穿得厚,还觉得热呢!殿下若是凉,便拿着这手炉。」 太子抓着那手炉,望向徐幼宁:「就这么喜欢这凉亭?」 徐幼宁把眸光有转向远处,轻声道:「从这里可以看到好远,总觉得天大地大,很多事就不是事了。」 听到此处,太子终于忍不住了:「徐幼宁,你到底想要什么?你真的想做太子妃?」 如果她真的那么想要太子妃之位,他可以为此去谋划去盘算。 「不是的。」徐幼宁摇头,「我只是……罢了,殿下,我想问的中午已经问过了,我已经无事了。」 「你无事,可是我有事。」 第3章 「殿下有什么事?」 「我要跟你说清楚。」 徐幼宁抿唇:「我已经很清楚了。」 「我还不清楚,所以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是……我不是想做太子妃。」 「不是?」太子似乎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徐幼宁,我说过,在我跟前,你无需伪装。」 「正是因为殿下的纵容,所以我才敢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殿下,我不是想要太子妃之位,我只是……」 「只是什么?」太子步步紧逼。 「我只是想要殿下。」 太子愣了一句话。 他们俩分明是在吵架,可是徐幼宁这句话里饱含的浓浓情意瞬间便将他击倒了。 他一把将徐幼宁拉到怀里:「如果你要的只是这样,你根本无需担忧。」 徐幼宁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太子继续道:「幼宁,你跟我经历了这么多事,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我的心?」 「殿下……你喜欢我?」 「当然。」 即便知道他想的跟自己不一样,听到他这毫不犹豫的回答,徐幼宁仍是心神荡漾,内心翻涌着甜蜜。 他喜欢她,他明明白白地说喜欢她。 「幼宁,不管以后我身边是不是还会有其他的人,你都是我最看重的人,在我心里,你跟别的女人不一样。」 然而听到他这句话,徐幼宁的心又凉了下来。 太子并未留意到她的变化,他将她紧紧拥在怀中,继续道:「不止你,还有小黄,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你不用害怕,我不会让旁人伤害你们,更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徐幼宁的身子被太子紧紧拥着,脸贴着他的肩膀,正好望见山间的明月。 「你想要的,我现在给不了你,给我一些时间,等到我能做主的时候,你想要的都会有的,你不会一直居于人下。」 太子的话她听到了,这些话仅仅从她的耳中赚了一圈便又飘走了,没有往她的心里去。 她不是害怕杜云贞伤害她、伤害小黄,也不是怕杜云贞仗着正妃之位羞辱她。 她只是想要李深。 想要李深的身边没有其他人。 事情似乎就这样过去了。 徐幼宁每日仍然按部就班地过日子,照常吃饭照常梳妆,照常睡在太子的身边。 这日太子去给皇帝请安,徐幼宁见天气凉爽,想拉着月芽往山顶上去走走。 素心劝道:「良娣,今早刚下过雨,山道滑得很,还是别出去吧,明儿若是晴朗明儿再去。」 「正是要今日去上头才清新呢,我走得慢些就是,不打紧的。」徐幼宁不为所动,坚持要出门。 「良娣若是要上山,多带些人罢。」 「我只要月芽陪着我,你们不必跟着。」 「良娣,那可不成,月芽不会功夫、力气小,万一碰着点什么事,她帮不上什么忙。」见徐幼宁那样坚持,素心只好退步,「姑娘若是想清静,让锦心远远跟着成吗?」 徐幼宁知道这已经是素心最大的退让,只好点了头。 上山可跟平常出门不一样,素心为她披了斗篷,给她穿了专门走山路的鞋,鞋底绣着很深的花纹,在山路上可以少打滑。 徐幼宁虽然坚持要出门,心里亦是谨慎的,扶着月芽的手缓缓地上台阶。 行宫的山道其实修建的挺好,两旁都有木制的护栏,护栏上头缠着鎏金的链子,看起来十分稳当。脚下的石阶上亦是刻着浮雕,防止打滑。 再加上如今御驾停在行宫,行宫上下做事格外尽心,早上虽然下过雨,可上头的积水早就被宫人们扫掉了,若是一旁的树叶和草木上还挂着晶莹的雨水,压根看不出这是才下过雨。 月芽扶着徐幼宁慢慢往上走着,两人的步伐缓慢稳健,走上十来梯便停下来歇口气。 正扶着栏杆歇脚,月芽问:「姑娘,今儿怎么想起要爬山呢?」 虽然徐幼宁如今是良娣了,私底下,月芽还是喜欢叫她姑娘。 「太医说要多活动么,我已经在华阳宫闷了好几天了。」徐幼宁道,「往山下走不知道要碰着多少人,还是往山上走好,清净些。」 「姑娘是不是有好多话,闷在心里好几天了找不着机会同我说,这才非要爬山。」 徐幼宁见被月芽猜出来了,朝她做个鬼脸:「就你机灵。」 月芽哈哈笑了起来:「那天你在亭子里跟庄敬殿下说了那么久的话,我心里可痒死了,早想问姑娘跟公主聊了什么,怎么说那么久。」 「不是什么好话。」徐幼宁怏怏道。 第4章 月芽若有所思,开门见山地问道:「姑娘是不是跟太子殿下闹别扭了?」 「为何这样问?」徐幼宁自忖这几日并没有给太子使脸色,饮食起居言行举止一应如常,怎么会被月芽看出端倪呢? 「姑娘这几天不高兴,奴婢知道。」 「真的?」 「那当然了,奴婢伺候姑娘多久了,姑娘每回不高兴,吃饭的时候就会咬筷子。」 「会吗?」徐幼宁知道自己偶尔会咬筷子,可她自己都不知道,是不高兴的时候回咬,「月芽……」 月芽冲着她一笑,扶着徐幼宁继续往前走,「御医说了,姑娘有孕在身,心思就会比平常重一些,姑娘若有什么烦心的事,跟我说说,心里就会舒坦些。」 徐幼宁心里叹了口气。 她所烦心的,并不是什么说出来就会好受些的「烦心事」。 不去想,尚且能得过且过,越去想,越觉得难受。 月芽是徐幼宁最亲近的人,此时见徐幼宁这模样,顿时好奇地问:「姑娘,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奴婢呀?能跟庄敬殿下说,不能同奴婢说吗?」 「不是我想同公主殿下说,只是她碰巧知道了……」徐幼宁看着月芽,心里确实有些纠结。 月芽是跟着她进东宫的,若是将来她离开了南唐,月芽自然也是要跟着她离开的。 想到这里,徐幼宁打定了主意:「有一桩事,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不过我要是告诉你,你千万别说出来,否则咱们俩都小命难保。」 「到底出什么事了?姑娘,你说。」 徐幼宁索性在石阶上铺了手帕,同月芽坐下,将燕渟、北梁公主身份之事捡要紧的同月芽说了一遍,月芽自是如闻天方夜谭一般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 「这……梁王殿下拿出什么凭据了吗?」 徐幼宁摇头。 「无凭无据的,姑娘怎么好相信他?」 「燕渟救过我好多次,上次我染上了疫症,差点死在了文山别院,也是燕渟十几日不眠不休地给我配药,救活了我。」徐幼宁道,「如果我不是他的妹妹,他没必要这么拼命的救我。」 月芽恍然:「阖宫上下都说姑娘福大命大,是天命之人,所以才能在疫症中活下来,原来是梁王殿下救了姑娘。」 「是啊。」 「不过,」月芽担忧道,「会不会是因为梁王有所图谋,所以才会对姑娘那么好呀?」 「原来我也是这么想,后来认识久了,我才知道,我身上压根没有什么可以叫燕渟图谋的。」 燕渟几乎无所不能,压根没有什么需要利用徐幼宁的地方。 月芽对燕渟并不熟悉,因此一时说不上什么主意,只是,她本能地觉得,北梁太遥远了。 「姑娘,如今你已经是太子良娣了,再等几个月你生下孩子,位份还会再晋,到时候很可能会是太子侧妃了,虽然比不得公主的尊贵,那也是不差的。姑娘若是去北梁,舍得小王子吗?」 徐幼宁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快七个月了,徐幼宁时常能感觉到它在自己的肚子里动,有时候踢她一脚,有时候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 她的唇角忍不住上扬。 「也不知道是闺女还是小子呢!」 「姑娘,太子殿下待你极用心思的,我们这些做奴婢的都瞧得出来,你难道会瞧不出来吗?」月芽回忆起之前的事,不无感慨道,「奴婢听说,姑娘被锦衣卫带走之后,太子殿下去重华宫门前跪了许久,陛下勃然大怒,叫太子殿下自己去文山别院送死。陛下本来是怒言,殿下听着这话,却如捧着圣旨一般即刻前往文山别院。」 好,他自然是对自己好的。 在文山别院那会儿,但凡少一个他或者少一个燕渟,徐幼宁这条小命都保不住。 「他当然是对我好的,可是月芽,你还记得以前咱们是怎么说的吗?」 「姑娘你说的是从前是在莲花巷的时候吗?」 「是啊。自从我跟承远哥哥的亲事定下来之后,咱们俩每天都过得开开心心的。咱们都知道,等我嫁到卫家,我是承远哥哥的正妻,他会一心一意地待我,咱们俩都能挺直身板说话。」 「卫公子的确是……」月芽想着如今的处境,不好再多说卫承远的好话,便只说徐幼宁跟太子的事,「太子殿下毕竟是储君,身边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的。」 「我明白,可我还是难受。」徐幼宁叹道。 「唉。」月芽也跟着叹了口气。 对从前的徐幼宁来说,如今的局面的确是最好的,可是此一时彼一时也,从前的徐幼宁没得选,现在她有自己做决定的机会了。 第5章 「月芽,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选呢?」徐幼宁望着山下雄伟的宫殿,只觉得有一股郁结之气在胸口,「燕渟说,等我去了北梁,不用着急嫁人生子,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想学琴棋书画,就学棋琴书画,我想吃喝玩乐,就吃喝玩乐。」 「听起来的确很好。可是,女子不嫁人生子,当真可以吗?」 「燕渟说可以。月芽,如果你不做婢女,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呢?」 「我?」月芽愣住了。 想做的事? 月芽每天想的就是怎么把差事办好,想的都是徐幼宁能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 自己想做的事? 「奴婢好像没什么想做的事。」 「真的吗?那你有没有什么羡慕的人?」 月芽蹙眉,想了会儿,终于想到一个人,眼前一亮,却又迅速黯淡下来。 「你想到谁了,快说!」 月芽被逼得无法,只好道:「奴婢一直觉得傅大人很厉害。」 「傅大人?」徐幼宁没想到月芽会说傅成奚。 「对啊,傅大人脾气又好,又有本事,还会破案,我真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破案的。」 「哈哈,我想起了,从前我有一个女仵作的话本子,你最喜欢听我跟你读那个话本子了。要是去了北梁,我就跟燕渟说,让你去北梁的大理寺瞧瞧他们是怎么破案的。」 「真的吗?」月芽大喜过望,好似马上就能去北梁了一般。 徐幼宁见她那样高兴,忍不住打趣道:「那你现在是不是盼着我赶紧去北梁了?」 「嗯,也不是……」月芽冷静下来,认真地开始思索,做太子良娣或者太子侧妃固然是好,可是去北梁,那可是做公主呀。 哪个姑娘不想做公主呢? 不过,月芽不打算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要她选,她必然选做公主,可是想到徐幼宁如今已然七个月身孕,若是现在鼓励她走,指不定无法安心养胎。 于是月芽道:「姑娘不必急着做决定,如今大着肚子哪里都去不成,小王子还有三个多月才会出生,等姑娘顺顺当当地把小王子生下来,到那时姑娘想去哪儿都成。」 月芽一直是徐幼宁最贴心的闺蜜,凡事都是为着徐幼宁考虑。 听着月芽一席话,徐幼宁觉得释然了许多。 「你说得对,现在我得先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月芽见她似乎想通了,终于松了口气:「姑娘,你还想往上走一会儿吗?」 「再走走吧,若是实在走不动,一会儿叫锦心喊步撵过来。」出华阳宫的时候,素心叫锦心跟远一点。锦心武功高强,徐幼宁跟月芽根本见不着锦心的人影。 不过,只要徐幼宁喊一声,锦心会马上出现的。 「成。」主仆二人正要站起身,忽然瞧见山道上又有人走过来了,打头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凤阳宫见过的德妃。 徐幼宁原本不以为意,月芽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姑娘,杜家小姐也在。」 经月芽一提,徐幼宁这才看到德妃身后的杜云贞,心情自然而然地往下落了些。 「给德妃娘娘请安。」 德妃见到徐幼宁,颇有些惊讶,「早上才落过雨,你怎么往山上走了?」 徐幼宁道:「多谢德妃娘娘关心,便是瞧着刚下过雨,才出来的。」 「整日在屋里闷着,出来闻些草木味儿是好的,可也得仔细着些,」德妃说着,转向身边的一位华衣妇人,「杜夫人,她们这些年轻人就是胆子大,不知道降息。」 那位华衣妇人长相与杜云贞有几分相似,听到德妃的话,一双眼睛落到徐幼宁身上。 「这位就是徐良娣吗?」 德妃见状,自是察觉到了这涌动的暗流,眸光微微一动,倒是不动声色道:「幼宁,这位是太师府的大夫人,也是云贞的娘亲。」 不知是不是因为来行宫的缘故,这位杜夫人打扮得十分富贵,看起来比身着常服的的德妃气势还要足一些。 若是平常遇见,徐幼宁根本不想理会太师府的人,只是德妃开了口,连句话都不说不太好。 「杜夫人。」徐幼宁客气地喊了一声。 「徐良娣安。」那杜夫人上下扫了徐幼宁一眼,「良娣这一胎怀相挺好,想来一定会平安生产。」 见识过了杜家姐妹,再听到这杜夫人客客气气的话,徐幼宁多多少少有些不习惯。 也是听到这句话,她方才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了杜夫人一眼。 杜夫人长相周正,面含微笑,看着是个大气的贵族夫人。 「借夫人吉言了。」 第6章 那杜夫人温和一笑,从手上摘了一只镯子,递向徐幼宁。 「杜夫人,您这是?」 杜夫人拉着徐幼宁的手,把镯子放到她手上。她的手掌很温暖,也很有力,轻轻巧巧地就握住了徐幼宁的手。 徐幼宁低下头,见是一只金累丝嵌珠镯,放在手上沉甸甸的。 「今日出门没想到会遇到徐良娣,没有备什么礼物,这只镯子是当年我被封为一品诰命夫人的时候,皇后娘娘赏赐的,就当作见面礼送给良娣了。」杜夫人款款说道。 「这……我恐怕不能收。」 杜夫人扬眉一笑,抓着徐幼宁的手,索性将手镯替她戴上:「良娣恐怕还不知道吧,昨日陛下已经下了口谕为太子殿下和云贞赐婚。再过五个月就要给太子殿下和云贞举行婚礼。良娣是东宫的老人了,等到云贞进了东宫,还需要你多扶持协助,这点见面礼算不得什么的。」 还有五个月就是太子跟杜云贞的婚礼了? 这句话在徐幼宁的脑中不停地回荡。 她动了动嘴,觉得自己似乎该说一声恭喜,可是她觉得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地,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也不仅的喉咙,她的胸口,她的心,她的脑袋都被一种不知名的东西堵住了,没有任何的知觉。 德妃似乎是瞧出了徐幼宁的异样,笑着挽起了徐幼宁的手,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徐幼宁的手指,「真真是喜事,再过五个月,就都是一家人了。」 一家人? 杜云贞是太子的结发妻子,他们俩的确是一家人。 德妃手上使了几分力气,徐幼宁手指吃疼,稍稍回过神,再抬眼时,脸上终于有了几丝笑意。 「五个月后便是新年,喜上加喜。」 算算日子,五个月后就是她出月子的时间,皇上果真安排得极为妥当。 她生了孩子,出了月子,再从太子身边撵走,一切都顺理成章。 看着徐幼宁吃瘪的样子,杜云贞的脸上也浮现出一抹快意。 那杜夫人倒似没有察觉徐幼宁的异样一般,仍然像先前一般和蔼地笑着:「听德妃娘娘说,良娣是个懂进退知分寸的好姑娘,往后东宫若都是像你这样明理的嫔妃,云贞也可以省心了。」 杜夫人说话一直温温和和的,可每一句话都是扎在徐幼宁的身上。 短短几句话,便给了徐幼宁两重打击。 其一,便是要她知道太子和杜云贞的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其二,便是要徐幼宁明白自己仅仅是个妾,跟身为太子妃的杜云贞有云泥之别。 徐幼宁自问涵养不足,没法再维持笑意,只勉强岔开这个话锋:「德妃娘娘,你们还要上山去么?」 「是啊,」德妃关切地问,「方才就见你坐在这石阶上,是不是走不动了?」 见徐幼宁的脸色着实难看,月芽抢着说:「我们家良娣正是累了呢,刚遣了人回去叫步撵,可巧遇到了德妃娘娘。」 「如此,」德妃并未怪罪月芽冒犯插嘴,转头对杜夫人道,「夫人,你和云贞先往山上去吧,她们主仆二人坐在这里,本宫瞧着有些不放心。」 「那我跟云贞在上头的且驻亭恭候娘娘。」杜夫人说罢,泰然朝徐幼宁颔首,挽着杜云贞的手往上头去了。 杜云贞横了徐幼宁一眼,得意地跟着杜夫人继续上山了。 一面走,一面小声道:「娘,你干嘛对她那么客气,还送镯子给她?」 杜夫人拍拍杜云贞的手:「区区一个镯子,我女儿将来是东宫太子妃,我要什么好东西没有?」 杜云贞羞涩地低头一笑,又嘀咕道:「娘,你可真厉害,那个徐幼宁脸皮可厚,上回云岚说她,她还回嘴,把云岚气得不行。」 「你们两个呀,就是沉不住气!」杜夫人嗔怪地看着女儿一眼,提起陈年旧事,便生出了许多感慨,「只怪我生完你弟弟之后,身子太差,把你们俩交给叔母抚养,你叔母出身小门小户的,没什么见识,把你们俩也带偏了。」 「娘!」杜云贞撅着嘴低下头,「别这么说嘛,女儿一直在努力向娘亲学习。」 「你还好,比你那冒失的妹妹强些。不过,你是太子妃,将来的路比你妹妹要难得多,为娘当真是不放心。」 「都怪那该死的徐幼宁。」 听着杜云贞的抱怨,杜夫人语重心长道,「徐幼宁只是一个小小的良娣,如今她占了先机,怀上了太子的孩子,所以太子和贵妃娘娘都看重她,你这个时候去给她脸色,只会让太子和贵妃觉得你小家子气。你呀,得拿出正室的气派,在人前待她好些,这样太子殿下将来才能把后宅的事放心交给你。」 杜云贞委屈道:「那我还得捧着她了?」 第7章 「怕什么,只是一时的风光而已,沉住气,她只能再蹦跶五个月。五个月后,她孩子生了,对太子和贵妃来说,就没什么用处了,一切都是你这个东宫的女主人说了算。」 「娘,你不知道,太子殿下很维护她的。」杜云贞垂眸,薄唇紧抿,恨恨道,「上回在凤阳宫,太子殿下还……还当着众人的面抱着她上台阶。」 「她占了先机,如今太子身边只得她一人,又有孕在身,太子疼她是自然,正因如此,你才要沉住气。你现在越是咄咄逼人,太子殿下越会回护她。」 「可是,每次看到她,我真的一肚子气。明明是个低贱的人,偏生还独个儿霸占着太子殿下。」杜云贞越说越觉得气愤,「方才你好言好语地跟她说话,她还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德妃娘娘居然还抛下咱们去陪她!」 「德妃不过是审时度势罢了,六皇子就要封王了,一个在陛下跟前不得脸的皇子,去哪个封地还不是看太子的意思,这几个月徐幼宁还得宠,她自然紧着徐幼宁,」杜夫人拍拍杜云贞的手背,劝慰道:「一时的风头而已,区区一个德妃,你根本不用放在心上,贵妃娘娘才是你的真婆婆,将来有的是你扬眉吐气的时候。」 ☆☆☆ 等到杜家母女走得远了,德妃方才道:「太子殿下的婚期,确实是昨日才定下的。」 是吗?昨日太子出门了许久,回来的时候没透过半个字。 徐幼宁低下头,难为情地说:「叫德妃娘娘看笑话了。」 「什么笑话不笑话的,都是女人,本宫明白的,」德妃叹道,「你该庆幸,这杜云贞连她亲娘的五成本事都没有,有殿下看顾你,将来你的日子不会差的。」 徐幼宁跟德妃只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德妃会如此直白的跟她说话,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见徐幼宁不吭声,德妃笑道:「本宫就是这样的性子,有什么话摊开来说。」 「幼宁明白,德妃娘娘是好意。」 「好意,本宫不敢当,」德妃坦言道,「如今你是宫里的红人,各宫各处都想捧着你,本宫自然也不例外。」 「可是幼宁着实没有什么能帮到娘娘的地方,」徐幼宁老老实实地说,「我只是一个小小的良娣,太子殿下做什么事都不会同我商议,我在他跟前在说不上话。」 德妃哈哈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问道:「你还真觉得我是想求着你在太子殿下跟前替我美言几句吗?」 「幼宁不敢。」 「你放心吧,以太子殿下对你的关心,方才发生的事会全部传到太子殿下耳中,也正是因为这个缘由,杜夫人才那么大方送你镯子。」 的确,锦心不知道躲在哪里盯着,今日发生的事,她一定会向太子禀告。 徐幼宁的眸光,顺着德妃的话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这个金镯是那样的沉重,几乎令她抬不起手。 月芽见状,替她将镯子取了下来:「姑娘一直不喜欢穿金戴银的,这镯子奴婢替姑娘收着吧。」 徐幼宁感激地看向月芽,有月芽在自己身边,真好。 「德妃娘娘,我没事,您别担心我了,快去爬山吧。」 「如此,」站在这里说了会儿话,德妃瞧得出徐幼宁的情绪缓和了许多,叮嘱道,「上山容易下山难,你且小心些。」 「记下了,多谢娘娘关怀。」 不管德妃是出于什么目的来讨好自己,但今日自己这般狼狈之时,德妃肯当着杜家母女的面子留下来劝慰自己,这份恩情,徐幼宁是感念的。 送走了德妃,徐幼宁抓住月芽的手:「走吧,我们下山。」 她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到压根不像她平常说话的模样。 月芽担忧地看过去,见她眼神茫然,不知道在看哪里,眼睛没看路,脚却已经往下迈步。 「姑娘,奴婢走不动了,」月芽一把将徐幼宁的手紧紧挽住,不叫她随意乱走。 也不等徐幼宁回应,便大喊起来:「锦心,锦心,快去叫步撵来接良娣。」 回到华阳宫的时候,太子正好回来。 见步撵要停下,太子摆手,示意内侍先把徐幼宁抬进去。 徐幼宁未置一词,垂眸坐着,恍若没有看见太子一般。 等着她进了华阳宫,太子的眸光冷冷扫向旁边的人,锦心低头上前,在太子跟前回禀了一番。待锦心退到旁边,又有另外一人上前禀告。 太子始终脸色无波,待听完属下的回话,方走进了殿里。 徐幼宁目光茫然地坐在桌边,斗篷歪了也没有理,月芽正在为她换掉爬山的鞋子,换上在殿内穿的舒适绸鞋。 太子走过去,替她借了斗篷,放到一旁。 第8章 「镯子呢?」 德妃娘娘不愧是宫里的老人了,当真料事如神。 她什么都没说,太子便已经知道了一切。 那他要亲自知会她大婚的事吗? 见徐幼宁一直愣愣的发呆,不说话,他不禁加重了语气:「我问你,镯子在哪儿?」 月芽见太子似乎动了怒,放下鞋子,拿袖子擦了手,将杜夫人送的镯子从身上拿出来,双手捧到太子跟前:「殿下说的是杜夫人送给姑娘的镯子吗?姑娘戴着觉得沉,奴婢这里收着的。」 太子看了那镯子一眼,冷冷的说:「成色不错。」语气像是带着嘲讽。 徐幼宁仍然没言语,月芽只好继续回道:「杜夫人说,这镯子是当年她获封一品诰命夫人的时候进宫谒见皇后娘娘的时候赏赐的,十分贵重。」 「还说了什么?」太子继续问,眼睛却是直直盯着徐幼宁的。 月芽看看徐幼宁,低下头,一狠心就徐幼宁无法说出口的委屈说了出来:「杜夫人还说,陛下已经有了口谕。」 「什么口谕?」 「陛下的口谕是……」 听着太子对月芽的逼问,徐幼宁猛然抬起头望向他:「陛下的口谕,难道不是说给殿下的么?殿下为何还要问月芽?月芽又不知道,殿下要什么时候大婚?」 太子没回答徐幼宁的话,瞥了一眼月芽手上捧的镯子,拿起来径直从窗户扔了出去。 「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月芽默默退了出去,将殿门带上。 徐幼宁没想到太子会这样把杜夫人的东西扔出去:「是别人送我的礼物,怎么扔了?」 太子坐到徐幼宁身边,「那这礼物你是想收还是不想收?」 「想与不想,由得到我吗?」 她不希望他娶杜云贞,他不还是要娶么? 「想要,你就放进自己的妆盒里,不想要,那就扔得远远的。」 「知道了。」扔都扔了,徐幼宁不想再跟他纠缠此事,她站起身,朝太子拜了一拜,「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喜从何来?」 这人……当真是想装傻到底么? 徐幼宁恨恨看向他,一直压抑的情绪终于爆发了出来:「当然是贺喜殿下五个月后的大婚之喜!」 这两句话,是徐幼宁在太子跟前难得的掷地有声。 她昂着头,目光毫不畏惧地看着太子。 太子看着她这副认真而愤怒的表情,忽而笑了出来。 徐幼宁心里觉得更难过了:「殿下是觉得我可笑吗?」 是啊,于情于理,她都没资格在这里大喊大叫。 她第一回 跟杜云贞在御花园见面的时候,她就知道杜云贞是未来的太子妃。人家自幼就认识太子,是人家先来,徐幼宁后到的。更何况,杜云贞出自太师府,跟太子是门当户对、珠联璧合的一对。她只是区区一个妾。 甚至她都谈不上是妾。 她的存在,就是为了让杜云贞能顺顺当当地嫁给太子。 五个月这个时间,对徐幼宁而言就是毫不掩饰的讽刺。 四个月后,她会生下孩子,等到孩子平稳度过最凶险的第一个月,太子就可以放心的跟杜云贞缔结姻缘了。 五个月,真是一个极好的期限,时时刻刻地提醒着徐幼宁自己在太子身边的作用到底是什么。 「谁说你可笑了?」太子收敛起了脸上的笑意,渐渐变得凝重,抬手将徐幼宁脸颊的眼泪轻轻抹去。 徐幼宁别过头,想躲开他的手,不叫他碰自己。 「我不是早跟你说了,不想理的人不理就是,往后再遇到杜家的人,只当没看见。」 徐幼宁吸了吸鼻子,反问道:「我只是一个良娣,遇到了太子妃可以当做没看见吗?」 「她还不是太子妃,」太子伸手戳了她的脸蛋一下,将她强行掰正到自己跟前,「听说你在别人跟前被人家三言两语说得脸色苍白,怎么着,在我跟前倒是这么咄咄逼人?」 徐幼宁憋了那么多日,今日难得地跟他说心里话,他居然就这么打着哈哈。 她忽然明白了,从前他说的那些情话,她记得,他也记得,但是现在他故意装作不记得了。 「是我错了。」徐幼宁的眸光一下就黯了下来,「殿下恕罪。」 方才她咄咄逼人的时候,他面如春风,现下徐幼宁低头认错,他反而面沉如水。 「你要我恕你什么罪?」 徐幼宁哽咽道:「擅自议论太子和太子妃,自是有罪。」 太子正要说话,外头王吉叩了门:「殿下!殿下!」 见太子似是不悦,徐幼宁道:「殿下有事自便,不必理会我。」 第9章 太子大概能猜到王吉敲门是为着什么事,也是他叫王吉有消息就敲门禀告的。 「别胡思乱想,养好你的胎,其余的事我会处理。」 丢下这么一句话,太子便离开了寝宫。 养胎……徐幼宁吸了吸鼻子,她是该养胎,只有把小黄平平安安生下来,太子和杜云贞才能顺顺当当的成婚。 ☆☆☆ 「来了吗?」太子出了寝宫,冷着脸看向王吉。 饶是他自个儿命王吉有事回禀,但被人打断还是不高兴。 王吉不禁打了个寒颤,低头道:「殿下先前说,若是傅大人到了就叫奴婢……」 「人在哪儿?」 「奴婢已经叫人把傅大人带去殿下的书房了。」 王吉话音未落,太子便已往书房去了。 书房的门开着,没走进去便能看到一个瘦长的身影站在书架前。 「傅成奚!」太子喊了一声。 傅成奚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的原位,这才转过身朝太子笑道:「殿下,好久不见。」 「你呀!坐下说话。」 「是。」傅成奚依旧是从前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只是比起上次在京城告别的时候,瘦了许多,从前儒雅的脸庞瘦出了几分嶙峋之感。 「这华阳宫居高临下,比别处的风景好了十倍不止!殿下守着佳人住在这里,简直过得神仙日子。臣生平头一回对殿下如此羡慕。」 太子看着他,一时有些感慨。 「这回是我欠你,本来说好一块儿留守京城,我却自己走了,把京城那么大个摊子丢给你。」 控制京城的疫症是皇帝临出京前交给太子的差事,但因为徐幼宁的事,太子把这差事又交给了傅成奚。 「为殿下分忧,本来就是我的分内之事。更何况,文山别院的情景,可比京城凶险得多。」 事情过去了一个月,但在文山别院发生的一切似乎还历历在目。 见太子眯着眼睛不说话,傅成奚道:「殿下,我很好奇,燕渟到底是配了什么药救活了幼宁?要知道,除了幼宁之外,所有染上疫症的人,都死了。如今疫症在南边尚未根除,拿到燕渟的药方,能救活无数的人。」 太子摇头:「我也不知道。」 「当时殿下不是遣了人监视燕渟吗?」 「的确如此,只是燕渟的方法十分古怪?」 「他用了什么奇怪的药材?」 「不,他并没有要什么药材,只是一些寻常知己的东西,即使那个暗卫寸步不离地跟着他配药,记下了他做的每一件事,但是配不出药。」 太子将燕渟是如何布置密室,如何用发霉的橘子皮最后滤出的一碗水救活了徐幼宁说了一遍。 傅成奚蹙眉思索了一会儿,「除去密室的布置有些繁琐,配药的方法倒不算复杂,可以一试。」 「临走的时候他特意来找了说了药的事。」 「怎么说的?」 「他说如今不具备配备此药的条件,此番救活了幼宁,实属运气,叫我千万别让人配药给人,会出人命。」 傅成奚听到这里,顿时会心一笑:「但你一定配了,对吗?」 毕竟,这药配出来能救活无数南唐百姓的命,太子不可能轻易放弃。 太子和傅成奚自幼一块儿长大,一块儿读书,一块儿习武,彼此之间的了解已经十分深厚了。 听到傅成奚的猜测,太子忍不住笑着摇摇头,无奈道:「配了三回,一回喂了狗,一回喂了猪,一回喂了鸟,全都死了。」 「怎么会这样?」傅成奚疑惑道,「是不是侍卫有什么地方记错了?」 「我身边的侍卫都是聪明绝顶的人,怎么可能记错?」太子见傅成奚这样不解,便将当时燕渟所说的话又说了一遍,「他说这个药的配置,并不在于使用了什么东西,甚至橘子皮可以换成别的东西。」 「是不是跟炼丹一样,需要控制火候、时长?」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反正他的意思是,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了,这玩意是霉斑弄出来的,弄好了救人命的良药,弄岔了就是催人命的毒药。」 傅成奚叹了口气。 「失望了?」太子问。 「对啊,殿下,你要派人跟着得派一个懂医理的人跟着,这个侍卫或许在其他之处聪明过人,但他不通医理,必然漏掉了什么要紧的地方。」 「当时的情形十分紧急,一时找不到通医理的人,燕渟明确说了不要太医帮忙,要一个力气大,可以几天几夜不眠不休之人,所以才从我的侍卫中挑了一个最精明强干的。」 「那倒也是,当时幼宁的命还捏在燕渟的手中,自然一切得按照他的吩咐来。」 第10章 说罢,傅成奚自嘲的笑笑,「真没想到,最难的这一关,居然是燕渟陪着你过的。」 的确,在文山别院之时,徐幼宁感染疫症,他被人刺杀,虽然刺杀是他故意以身为饵,诱皇后和二皇子出手,但徐幼宁的命的的确确是燕渟保下来的。 「你说燕渟为什么会这么拼命地救幼宁呢?」傅成奚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在询问太子。 「你有什么想法?」 「不是什么想法,只是有个猜测。」傅成奚的眸光飘向窗外,容色亦沉了下来,这是他破案的时候才会有的表情,「殿下还记得臣从前跟你说过,燕渟一直认为自己的妹妹当年并没有死。」 「是的,你说他多年来一直没有放弃,派人四处搜寻小公主的踪迹。」 「不错,但是在幼宁进东宫后不久,燕渟停止了对小公主下落的追查。」 「也许是他终于放弃了。」 「殿下说的有礼,光凭这一点,或许只是时间上的巧合,」傅成奚点了点头,继续道,「但是疑点不止这一处。」 「说下去。」 「根据臣搜集的信息,燕渟的母亲霍皇后虽然早逝,但他的舅舅霍成康仍然是北梁的龙威大将军,一直执掌着北梁四分之一的兵权,霍氏一族在北梁乃是名门望族,根基深厚。当年北梁与我朝交换嫡子之时,霍成康更是亲自护送,跟随他一起守护燕渟和小公主的侍卫都是北梁的顶尖高手,正因为如此,燕渟才能在一路袭杀之下活着到达京城。」 「但小公主的马车的确失控坠落山崖了。在坠崖之前,并没有从马车里逃出来。」 这是当时所有人都看到的。 「殿下觉得,一个顶尖高手,能不能在一辆失控坠落的马车上带着一个二岁孩童逃出来。」 「如果下坠之前,很有可能,如果下坠之后,绝无可能。」 「那殿下想的是自己,如何在保全两人性命的前提下从下坠的马车上逃出来,如果这个顶尖高手不计自己性命,只是想把那个孩童保住呢?」 「当时马车上除了小公主,还有别人?」 「臣不知道。但以霍成康的老谋深算,即便把绝大部分精英都安排在燕渟身边,也绝不可能一个死士都不放在小公主身边。」 「这倒是说得过去。燕渟那会儿虽然年幼,但他执意要带着亲妹妹到南唐来,对这个妹妹自然是十分珍视。定然会有死士寸步不离地守在小公主身边。」说到这里,太子抬眸,「你到底想说什么?」 「臣想说的是,殿下不妨把这几处巧合凑到一块儿看看。首先是幼宁的出现,紧接着燕渟停止寻找妹妹了,三番两次寻找机会同幼宁接近,还当着皇后和殿下的面大放厥词,说幼宁像他的妹妹。这次在文山别院,他为了保住幼宁的性命出这么多力,殿下不会觉得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巧合吧?」 「你说过,在你眼中,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巧合之事。」 「不错,臣不认为这些是巧合。」 傅成奚的话有一定道理,更何况,他是傅成奚,即便他拿不出任何证据,但他的话在太子跟前依旧分量十足。 太子蹙眉,「可是幼宁有家人,自幼长在京城,一些都有迹可寻,并不是突然从哪来冒出来的。」 「这阵子臣留守京城,代殿下主持大局,因此调阅卷宗多了许多便利。」傅成奚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神色,「听说殿下跟燕渟在文山别院的事情之后,臣对燕渟的目的起了很大的好奇心。所以臣从京兆府和吏部找出了徐启平的相关文书,又找到了一些徐启平在京城的同僚故交询问情况。」 「真有你的,让你在京城控制疫症,你倒查起了案子,」太子没好气地问,「有何发现?」 「徐家虽然是京城人士,但徐启平一家并不是一直住在京城莲花巷的。徐启平的父亲原本是朝廷大员,后来牵扯进了一桩科场舞弊案,被罢免了官职,离开了京城,在晖州亲戚借给他们的一处老破院子里度日。徐家人还是有远见的,虽然徐启平身为犯官子嗣,无法参加科举,但徐老太太一直拼命供养他读书,一个做无用功的书生,在当地算是有名气。很多人听到他无法考取功名还继续苦读,都是嗤之一笑。」 「后来,徐家老太爷的案子平反了?」 「不错,他们在晖州的第十一年,等到了朝廷给徐家老太爷的平反。」 「然后徐启平就参加科举,并且中了进士?」 「并没有这么简单,」傅成奚的眸光突然变得锐利起来,「徐家在晖州,一直是靠着一个亲戚接济,徐启平等到了平反,顺利中了秀才,还在娶了那亲戚妻族的女儿为妻,生下了儿子女儿。然而等到徐启平准备进京赶考的时候,那亲戚却过世了,他的后人并不愿意接济徐启平,把借给他们住的房子都收了回来。徐启平只得带着家人搬到郊外的一处农家小院,艰难度日。」 第11章 「那他还有上京赶考的盘缠吗?遇到贵人接济了?」 「怪就怪在这里。」傅成奚微微一笑,「徐启平在这农家小院住了半年,突然有一日抱回来一个女儿,说是从前养的外室生的女儿。」 「抱回来的就是幼宁吗?」 傅成奚点头:「幼宁到了徐家之后的第二年,徐启平突然有了盘缠进京赶考,还在登雀楼住宿。」 太子知道这个客栈。 「登雀楼不是京城最好的客栈,但是那里离考场很近,再加上客栈的名字喜庆,一向是家境殷实的考生们的选择。」 「不错,」傅成奚笑道,对太子十分钦佩,「殿下贵为太子,对京城里这些人情世故倒是了解得很。」 太子亦是轻笑,「贵族子弟多在京城有亲眷,他们进京赶考,一般是投奔自家亲戚,有房子住,有下人使唤。再来就是一些小官小富的子弟,他们会投宿在各地在京城的会馆,会馆费用不费,进出雇轿、雇车都很便利,而殷实之家的子弟多在登雀楼投宿,他们在京城没有亲眷,登雀楼离礼部和考场都很近,这里住的考生多,消息灵通,除了略微吵闹一些外,算是一个不错的好去处。」 「登雀楼的费用虽然不像各地会馆那般高昂,也是不低的,还有很多考生住在位置不佳、出行不便的客栈里。若是连客栈都住不起的,便去城外的寺庙借助。」傅成奚说到这里,「而徐启平原本是一个连寺庙都住不了的人,他连进京的盘缠都凑不够数。」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为别人抚养徐幼宁,同时得到了一笔钱,这笔钱能够支持他进京赶考,投宿登雀楼?」 「不止呢!」傅成奚继续道,「徐启平的学识不错,第一次参加会试便中了进士,他接到吏部的调令过后,便在莲花巷置办了宅子。」 太子眯起眼睛:「置宅有什么说法么?」 「据他的同僚说,这是徐老太太的嫁妆,徐老太太的出身不错,娘家呢,确实是底子深厚。」 「可若是徐老太太能在京城置得起宅子,徐启平怎么可能当初凑不出盘缠进京赶考?」 徐老太太能在儿子没有科举资格的时候继续供养他读书,可见在徐老太太心中,读书这件事是摆在头一位的,她不可能舍不得拿钱让徐启平进京赶考,而把钱全留着置宅。 「不错,这就是臣起疑之处。」 太子想了想,仍然摇头:「单凭这些只能证明徐启平这笔钱来的蹊跷,不足以证明幼宁就是燕渟的妹妹。发一笔横财虽然不难,但途径也不少。」 「殿下这些疑惑也是臣的疑惑,所以臣今天下午打算去拜会一下这位徐大人,恭贺徐大人升迁之喜。」 「不错,徐启平一家如今正安置在你们侯府的别院中,你去拜访他,实在合情合理。」 傅成奚敏锐过人,待他前往徐启平家,稍加试探,便能试探出一二来。 倘若徐幼宁真是燕渟的妹妹……太子突然头疼起来。 罢了,便叫傅成奚先去查探一二吧。 「殿下,你是希望我的猜测是真的,还是希望是假的?」 太子不语。 心里却在思索傅成奚的话。 徐幼宁跟燕渟一向投缘,如果知道燕渟是她的亲哥哥,一定会很开心。但是他跟燕渟是永远的敌人,他不希望他的女人跟燕渟扯上什么关系。 傅成奚知道他不会回答,淡淡笑了笑,又问:「幼宁在吗?她大难不死,我该去恭贺她。」 「在,不过她正别扭着。」 「别扭?」不等太子细说,傅成奚便已猜了出来,「是因为殿下定下婚期吗?」 「我真不明白,她早就知道我会娶杜云贞,为什么反应会如此激烈?」 「很奇怪吗?」傅成奚哈哈大笑起来,「当初幼宁刚进东宫的时候,殿下还说等她生完孩子就要把她送走呢!你现在送吗?」 太子被傅成奚说中,狠狠瞪他一眼。 傅成奚又道:「人家也是在乎你,所以才会觉得难过别扭。」 「如果我能选,其实我也不想娶杜云贞了。」太子忽然道。 傅成奚原本一脸看热闹的神色,听到太子这话,微微一愣。 娶杜云贞,原本是在认识徐幼宁之前就已经定下的事,太子心中也是接受杜云贞作为太子妃的。 而今,太子居然说出,如果按他心意办事,他不想娶杜云贞的话。 傅成奚叹了口气,拍拍太子的肩膀,不无感慨道「刚刚还羡慕殿下过的神仙日子,这样一看倒不如臣了,臣虽然不能事事称心如意,但也不必娶自己不喜欢的人。甚好甚好。」 太子听到此处,拿起手里的茶杯就朝傅成奚狠狠砸去,傅成奚敏捷地一闪,避了过去。 第12章 「殿下,你这是恼羞成怒啊!」 见太子似乎跃跃欲试地还想再砸,傅成奚如泥鳅一般往外溜。 「惹不起,我躲得起,我躲幼宁那里去。」 傅成奚出了太子的书房,走到院子里,朝正殿望去,只见殿门紧闭,月芽和素心都站在廊下。 见傅成奚望过来,月芽问道:「傅大人有什么吩咐吗?」 「看样子徐良娣已经歇下了,臣改日再拜会良娣。」 月芽想了想,道:「傅大人别急,奴婢进去通传一下。」 素心动了动嘴唇,倒是没有出言阻止。 月芽推门进殿,果然见徐幼宁并没有躺下,依旧坐在屏风后头发着呆。 「姑娘。」月芽上前,小心地问,「要睡一会儿吗?」 徐幼宁无力地摇了摇头。 「傅大人来了,像是想给姑娘请安,姑娘要见他吗?」 傅大人? 太子刚才那么急匆匆地出去,是为了见傅成奚吗? 徐幼宁一直敬佩傅成奚。 当下便点头:「那我请傅大人到凉亭喝杯茶吧。这阵子多亏傅大人照看祖母和徐家的人,我应该当面致谢的。」 要见傅成奚,月芽扶着她去妆镜前头稍事整理。 自从怀孕,徐幼宁都是素面朝天,平日顶多是描一下眉,因此只是简单地替她理了理发髻。 徐幼宁在镜子前转了转,重新披了一件杏色衣裳,这才出门。 傅成奚站在院子里,见徐幼宁出来,朝徐幼宁拱手一拜:「给徐良娣请安了。」 上次见面,徐幼宁还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妾,现如今在她是太子良娣,傅成奚在外说话的口吻自是要改变。 「傅大人免礼。」 见徐幼宁神情黯然,傅成奚笑道:「原本还应当向良娣恭贺,可是看样子,良娣似乎并不开心,那我还是不恭贺为妙。」 徐幼宁有些不好意思:「叫傅大人看笑话了。」 「这有什么可笑话的,既然是人,便会有喜怒哀乐。」 傅成奚活得通透,跟他说话,徐幼宁觉得轻松自在。 「多谢傅大人。」说到这里,徐幼宁朝傅成奚拜了一拜。 「良娣这是何故?」傅成奚问。 「傅大人,你还是跟从前一样叫我幼宁吧。这回在京城,多亏傅大人对我家人多加照顾。以后但凡傅大人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竭尽全力。」想起枉死的祖母,徐幼宁的神情又肃然起来。 「你该谢的人,不是我。」傅成奚意味深长道,「不过,这些事原是他分内之事,所以你谁都不用去谢。」 徐幼宁知道他说的人是太子,当下淡淡笑了下,没有再说什么。 的确,傅成奚是帮太子办事,照看徐家的人,也是看着太子的面子上。 因知徐幼宁挂念祖母,傅成奚继续道:「老太太已经在大相国寺落葬了,是寺里的大师们选的福地,每日听着寺里的梵音祝祷,想来老太太能够得到安宁。」 见徐幼宁低头不语,很是悲伤的模样,傅成奚道:「有一件事,或许姑娘还不知道。」 「什么事?」 「二皇子在流放途中,染上了疫症,已经不幸离世。」 二皇子死了? 徐幼宁怔住了。 她没有见过二皇子,只是听别人他是这次京城疫症的主谋,她恨二皇子,恨他害死了徐老太太,害死那么多无辜的人。 可她没有报仇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二皇子害死那么多人还保住性命、保全名声。 但是现在,傅成奚居然说,二皇子感染疫症死了。 难道真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吗? 「听说染的跟京城里的疫症是同一种,这种疫症发起来极为厉害,连带着他的家眷都全没了。」傅成奚缓缓道,神色中尽是讥讽,「听说是他三个月身孕的妻子先染上了,尔后是二皇子自己。」 二皇子和他三个月身孕的妻子都染上疫症死了么? 徐幼宁顿时回过神来,二皇子的疫症跟祖母的疫症一样,都是有人故意散布的。 是谁呢? 是燕渟吗?他说过要为自己报仇。 不,不会是燕渟。 徐幼宁的脑中,只有一个人的脸庞。 在文山别院的时候,他向她承诺过,说不会让此事轻易揭过。 当时他答应要从轻处置二皇子的时候,徐幼宁还以为他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承诺。 原来,他是没有忘的。 二皇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感染疫症死去,最后自己也染上疫症在痛楚中凄凉死,他不但死了,还在死之前尝到了至亲离世之痛。 第13章 如此,的确算得上是报仇雪恨了。 傅成奚望见徐幼宁的神情,知道自己的话目的已经达到,不再多言,朝徐幼宁点了一下头,便离开了华阳宫。 徐幼宁呆呆站在院子里,一时五味杂陈。 「良娣,要进屋吗?」月芽上前担忧的问。 「殿下呢?」 这阵子徐幼宁都一副不太爱搭理太子的样子,现在徐幼宁主动问起,月芽略微有些不安,生怕两位主子吵起来,可她也做不了什么。 「殿下在书房。」 徐幼宁「喔」了一声,垂眸不知在想什么,依旧站着不动。 正在月芽又要出声提醒她回房的时候,徐幼宁迈步朝太子的书房走去。 王吉见她走过来,想进去通传,思量片刻没有动弹,默默站到一旁。 待徐幼宁进了书房,王吉便将房门带上。 太子正坐在书桌前,不知在想什么。 徐幼宁脚步很轻,听见脚步声,他还以为是王吉。走到离他很近了,一直没说话,他方才抬起头来。 见是徐幼宁,眸光明亮了些许:「有事?」 「也没什么事,」徐幼宁终究没把感谢的话说出口,「殿下,我们什么时候回京城?」 「父皇要等到天气转凉了再回去,昨日他倒是跟我提了两句,希望我能早些回京城。」 京城传出疫症,虽然疫情没有扩散,但皇帝和达官贵人们全都逃了,京城百姓自是人心惶惶。 「你若是想回京城了,我们过几日就走。」 「嗯,我们早些回去吧。」 虽然两人只是简简单单说了几句话,但太子感觉到,徐幼宁似乎没有把他隔绝在千里之外。 他不知道傅成奚跟徐幼宁说了什么,不过心里好歹松了口气。 说定了回京的事之后,徐幼宁的心情确实好了许多。 文山别院也好,御香山行宫也好,对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待到要离开的前一日,庄敬公主邀请徐幼宁去她那边坐坐。 徐幼明白,庄敬的邀约很可能是燕渟的邀约,自然不想拒绝。 派人跟太子提了一句之后,便领着月芽和锦心往庄敬的幸昌宫去了。 如今她出门,假使不带素心,锦心和云心必然要跟着,徐幼宁虽然不喜欢她们跟着,可为防出事,也不得不如此。 幸昌宫的位置很偏僻,饶是徐幼宁乘着步撵,仍是觉得走了许久才到。 等到了幸昌宫,徐幼宁扶着月芽的手走进去,门口的宫人照例将锦心和月芽拦下了。 「你们就在这边候着吧,或许我喝一盏茶就出来了。」徐幼宁道。 若是在别处,锦心必然不肯答应,但庄敬公主跟别人不一样。 徐幼宁跟着宫女进去。 今日不是在园子里喝茶,宫女领着徐幼宁径直绕进了一处二层的六角阁楼。 果然,除了庄敬,燕渟也在阁楼里。 这阁楼比周围一种宫殿高出一截,六面的窗户都用纱帘隔着,既清雅又凉爽。 「来的路上,我还奇怪,为何公主殿下会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原来是因这阁楼。」 庄敬道:「我可比不得太子,能在华阳宫那种居高临下的地方,有这座阁楼便心满意足了。」 自从住在华阳宫,徐幼宁最喜欢的就是在凉亭里看风景,最是了解庄敬公主的话。 「得了,我把人带到了,你们自个儿说话吧。」庄敬说着,朝燕渟笑了笑,便下了阁楼,阁楼里顿时只剩下了徐幼宁和燕渟。 「妹妹,做啊!」燕渟自然道。 「啊?」徐幼宁听到这称呼,顿时有些呆愣,「你叫我什么?」 「妹妹啊,上回在凤阳宫我们不是都已经改了称呼吗?」 徐幼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着燕渟期待的眼神,抿唇喊了一声:「哥哥?」 「太小声了。」 徐幼宁见他这样,哈哈笑了起来,大喊了一声:「哥哥!」 「这还差不多。」燕渟满意了,便将桌上一个天青色的汤盅推到徐幼宁跟前,「尝尝。」 「什么好吃的?」 「先尝尝。」 徐幼宁的手刚碰到汤盅,便缩了回来,「好冰啊!」 燕渟替她打开了汤盅盖子,「要是担心,就吃一小勺。」 「我才不担心,」徐幼宁说着,拿着勺子舀了满满一大勺,全部送进嘴里,「哥哥,这是什么呀?怎么这么好吃?」 「这个叫冰淇淋。」 「冰?冰淇淋?」徐幼宁有点说不利索这个名字,「这是你们北梁的小吃吗?」 第14章 「不是,这是我的小吃。」 「你的?你自己想的做法?」徐幼宁惊讶道。 燕渟眯着眼睛想了想,「也不是,不过是一个神秘人告诉我的做法,有很多东西这边没有,我试了好久才找到替代的东西。」 他从前在现代的时候,做冰淇淋都是直接买的冰淇淋粉,他冥思苦想了许久才想到手工制作冰淇淋的方法,可有些东西只能用替代品,他尝试了许久才终于做出来这一份像模像样的冰淇淋。 就在说话间,徐幼宁已经将汤盅里冰淇淋一扫而空了。 「哥哥,还有吗?」 「你平常饮食很少用冰,不能一回吃太多,」燕渟道,「等你出了月子,我天天给你做。」 等她出了月子,也是太子跟杜云贞大婚的日子了。 徐幼宁的笑容一下又淡了许多。 燕渟察觉到她的神色,淡淡笑道:「怎么?还是不想离开这里?」 「我……」 「李深迎娶太子妃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你真的想留下来看着他迎娶新人?」不等徐幼宁说话,燕渟又道,「如今他身边只有你一个,所以你觉得是妻还是妾,并不重要,毕竟你跟他朝夕相处、同……」 燕渟轻嗽了一下,继续道:「上回在山上,杜家的人说了几句话,你都觉得难受,若我真的走了,再想从这里把你带走就难了。幼宁,你真的……」 「哥哥,你不用再说了。」徐幼宁笑着打断了他的话。 燕渟的笑容凝滞住了。 努力了这么久,徐幼宁还是不想离开吗? 其实他知道,作为一个古代的女人,徐幼宁有许多理由留下。为了孩子,为了男人,但燕渟总觉得徐幼宁应该去尝试一下别的生活。 「幼宁,也许你已经做了决定,但你听哥哥把话说完,好吗?」 「你还想劝我吗?」徐幼宁板着脸,故作不满的问。 「当然。」燕渟的神情有些无奈。 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即便明知是失败,他还是想把该说的话全说完,不留下一丝一毫的遗憾。 若是今日没把话说完,将来两国兵戎相见之时,他一定会后悔今日没有把话说完。 「哥哥。你不真的不用再说了,我已经有了决定。」 徐幼宁看着燕渟,神情比以往都要严肃。 「我已经决定了,我要跟你一起离开这里。」 燕渟的眸光原本已经黯淡了下去,在听完这句话的一瞬间,登时亮若星辰。 「幼宁,」他一把攥住了徐幼宁的手,「什么?你说什么?我没听错吧,你再说一遍!」 徐幼宁见他如此开心,情不自禁的跟着笑起来,郑重其事地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已经决定了,要跟着你一块儿回北梁。」 「好,太好了。」燕渟看着徐幼宁,感觉如梦似幻。 瞅着他惊喜的神情,徐幼宁忍俊不禁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想走?」 「没有,」燕渟立马否认。 他心里当然是没底的,即便在刚才,他都以为徐幼宁的决定是要留下来。不过,他不会在徐幼宁跟前承认,故作淡然道:「我只是觉得,你可能会舍不得孩子。」 徐幼宁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肚子。 其实,令她一直犹豫的,并不是小黄。 她不舍的,另有其人。 「要带他一起离开吗?」燕渟问。 「不,」徐幼宁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个孩子原本就是要给他的,自然要给他留下。」 「你真能放得下心?」 「他会待孩子好的。」太子的为人,徐幼宁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燕渟不禁问:「既然这么相信他,为什么还是决定离开?」 「哥哥,你不相信我的话吗?」徐幼宁不满道。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很好奇。通常来讲,女人总是把孩子看得很重,曾经我有一个朋友,在生完孩子之后告诉我,在她的生命里,孩子比夫君、比父母、甚至比她自己还重要。」 徐幼宁听到这句话,眼中划过一抹茫然:「或许是因为,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不属于我吧。」 孩子不是她想生的,生下来也是为了李深。 她不是孩子的母亲,只是生孩子的工具而已。 是的,从太子大婚的日子便能看得出,她的用处。 燕渟轻轻颔首:「我懂了。幼宁,那我们就说好了,不能再反悔了?」 「不反悔。」徐幼宁说着,忽然想起了月芽,「哥哥,我能带月芽离开吗?她不是宫女,是因为我才在东宫做事的,如果我逃走了,她肯定会被惩罚的。」 第15章 素心、锦心都是东宫的人,如果徐幼宁消失,太子一定会把月芽抓起来审问。 「我来安排。如果月芽跟你一块儿离开有点困难,你最好找个时机先把她打发出去,只要她人离开东宫,其他的事就好办了。我会先安排她离开。」 见燕渟一口答应,徐幼宁顿时大喜过望,「知道了,等回了京城,我就琢磨这事。」 燕渟见她如此高兴,自是心情大好,两个人脸上的笑意怎么都抑制不住。 安排好了月芽,徐幼宁又开始关心起自己的事:「哥哥,那我到时候怎么离开呢?」 「这件事我还需要细细筹划,等一切安排妥当,再告诉你。」 徐幼宁「哦」了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之前你做什么事都胸有成竹的样子,难得今日把你问倒了,你是不是压根没想过我会跟你离开?」 「当然不是,」燕渟依旧不肯承认,「并非一切事情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这里是南唐,许多事我只能在别人的计划中进行转圜。」 「我才不相信,你就是觉得我不会离开。」 燕渟见她不肯放过自己,只好道:「我的确觉得希望渺茫,但不是完全放弃。」 顿了顿,燕渟补道,「若我真的完全放弃了,哪里会叫你听我说完最后一句话。」 「这倒也是。」 看着徐幼宁得意的笑容,燕渟忽然想到了什么,敲了一下桌子道:「对了,有个人你今后得提防一点。」 「谁?」 「傅成奚。」 「傅大人,他……他怎么了?」 燕渟正色道:「这个傅成奚因为庄敬公主的缘故,一直对我怀恨在心,把我盯得很紧。如今因我与你亲近,他便把你也盯上了。」 「我?傅大人待我一直挺好的。」 「傅成奚如今已经怀疑上了你的身世,他前几天刚到御香山行宫没多久,便急匆匆地去了徐家借宿的地方,反复试探了徐启平。」 「试探我爹?」徐幼宁这下慌了,「那我爹有没有……」 「你放心,我早就有所防备,你爹虽然不如傅成奚聪明,到底含糊其辞,没露出什么马脚。」 「你跟我爹说了什么把他唬住了?」 「不是唬住,我只是向他摊了牌。」 「那不是更危险吗?万一他说漏嘴怎么办?」徐幼宁担忧起来,徐启平并不是那种擅长说谎的人。 他若只知道自己是捡回来的就罢了,若是知道自己是公主,能瞒得住吗? 「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之后确实吓了一跳。当初他救你的时候,只以为你是家里遭了难遇到了劫匪。但你却是北梁的公主,他救了你,将来北梁与南唐交战,必然会有人给他扣上里通敌国的罪名。像他这样的读书人,名声比性命还重要,一旦扣上了卖国贼的帽子,徐家就万劫不复了。」 徐幼宁眸光一动,「哥哥,北梁和南唐还会交战吗?」 燕渟将目光转向别处,并没有去看徐幼宁的眼睛。 「天下大势,总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将来发生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那,等你回到北梁之后,两国还会交换质子吗?」 「我也不知。」燕渟坦言道。 按照书中的描述,两国在燕渟返回北梁之后还交换了一次质子,维持了几年的平和。 但是燕渟明白,一旦他带走了徐幼宁,后面的一切就不会如书中描写的情景一样了,一切都是未知数。 想到未知,他反而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我知道了,之后再跟傅大人说话的时候会小心的。」 「不错,傅成奚这个人很聪明,很会捕捉蛛丝马迹,如果可以,你最好不再同他说话。」燕渟看着徐幼宁,继续道,「从今日开始,我不会轻易跟你见面,以免打草惊蛇。」 「那我们什么时候走?我生完孩子吗?」 见徐幼宁一直催问离开的细节,燕渟真的相信她是想离开了。 他蹙眉思索片刻,「生下孩子不宜立即动身,大致就是生完孩子的十日后,到你出月子这段时间吧。如今我也说不好,到时候要见机行事。」 「若是你不见我,那我怎么知道何时动身呢?」 「你放心,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让你知道的。」 徐幼宁见燕渟神神秘秘的样子,便不再追问,点头应了下来。 想了想,她又道:「哥哥,若是我离开,徐家的人会被连累吗?」 「你别担心,我会给你的消失做一个善后,不会叫他们抓住由头的。」 「多谢哥哥。」虽然徐幼宁不待见徐幼姝,但徐家的的确确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不希望自己的离开连累他们丢了性命。 第16章 燕渟伸手,在她的额头上敲了一下,「既然叫了哥哥,那还谢什么。」 徐幼宁的脑门被他敲得疼了,可听着他打趣的话,心里反倒很乐。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徐幼宁便起身告辞了。 庄敬公主送她出了幸昌宫。 「我听李深说,他要先回京城,那咱们就在京城见吧。」 「多谢公主的招待。」 徐幼宁回到华阳宫,太子不在,她便自己回去歇下了。 月芽服侍着她换了衣裳,悄声道:「姑娘,奴婢瞧着你从公主殿下那里出来心情就格外的好,有什么好事吗?」 徐幼宁摸摸脸颊,看着自己,有看向镜子:「有这么明显吗?」 「那当然,姑娘的心情全都写在脸上,前几天是阴霾密布,这会儿是晴空万里。」 「那可不行。」徐幼宁长长的舒了口气。 按照燕渟的说法,傅成奚已经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了,他跟太子那样亲近,定然跟太子说过他的怀疑。 太子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吗? 不,燕渟说,傅成奚还在调查,他们只是怀疑。 傅成奚去试探徐启平,徐启平有所防备,他们定然一无所获。 只要自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太子才不会起疑。 想到这里,徐幼宁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板着脸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月芽看着她的变化,诧异道:「姑娘,是不是奴婢说错话了?」 「不是,」徐幼宁转过身,握住月芽的手,「方才我在公主殿下那里,见到哥哥了。」 「姑娘是说梁王殿下?」月芽惊讶道,却没忘记压低声音。 徐幼宁点头:「我跟他说了,我愿意跟着他离开。」 听到这句话,月芽是真的张大了嘴,「姑娘……」 徐幼宁握紧了月芽的手:「我也跟哥哥说了,我要带你一块儿走。」 「嗯,不管姑娘去哪儿,奴婢都跟着姑娘,不过,」月芽还是忍不住道,「我们俩真能从东宫逃走吗?」 「没事的,我哥哥会想办法。」提到自己的哥哥,徐幼宁信心满满,「我哥哥什么都行,你忘了,他连疫症都能治好。」 徐幼宁是这次疫症中唯一活下来的人,一提到这事,月芽对燕渟也信服得不得了。 月芽其实想再劝徐幼宁三思的。 太子殿下待姑娘其实挺好的,将来姑娘生下孩子,一家人一定会很和美。 只是看着徐幼宁脸上灿烂的笑意,月芽觉得,那些劝说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姑娘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露出这样的笑脸了。 她陪着姑娘一起长大,不敢说自己最了解姑娘,可她一直知道,姑娘羡慕徐幼姝,羡慕徐幼姝有娘、有哥哥。 现在姑娘也有了哥哥,她真心实意的为姑娘感到高兴。 去北梁做一个公主,应当会比在东宫做一个良娣更快活。 「月芽,哥哥说,咱们俩不能一块儿走,等回了京城,我会想办法把你送出东宫。」 「姑娘,你要送奴婢走?」月芽急道,「不行,姑娘,你都快要生产了,奴婢怎么能离开你呢?」 「怕什么?宫里那么多御医,还怕出什么事吗?」徐幼宁道,「哥哥说,咱们俩一块儿走太显眼了,你先走,他会把你安顿好,等我一离开东宫,马上就去跟你汇合。」 「姑娘,真的要这样吗?」 「当然了,我都已经决定了。月芽,别担心,素心和锦心她们能伺候好我的。」 「奴婢知道,她们都比奴婢能干。」 「谁说这个呢?她们再能干,也跟我没什么关系,月芽,等我们到了北梁,以后咱们俩就出去游山玩水。」 「真的吗?」 「当然,不过我想了想,或者我们先学骑马,等学会了我们想去哪儿就自己去。」 「姑娘,你都已经想好了去北梁要做些什么吗?」 「对啊,我回来的路上就一直在想,月芽,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了。」 是啊,太多了,三言两语哪里说得完呀? 三日后,太子的车驾如期离开了御香山行宫。 同原定的计划不一样的是,皇后与太子一同返回。 皇后说御香山这边湿气太重,她每日肩膀和膝盖都很酸痛,着实难以忍受,皇上垂怜,应允她早些回京去。 太子领着徐幼宁并肩站在行宫门口,恭敬等着皇后登上车驾。 站了好一会儿,皇后才从行宫里缓缓走出来。 也不知怎么地,只不过是数日未见,皇后整个人看起来苍老了许多,往常那般母仪天下的气势荡然无存,此刻衣着隆重,却看着就像一个疲惫不堪的寻常妇人。 第17章 走过太子和徐幼宁身边的时候,皇后只是很浅淡地看了他们一眼,连话都没说,便登上了自己的车驾。 太子倒是淡淡喊了一声「母后」。 虽然没有得到皇后的回应,但太子丝毫没有显出不悦,反而对皇后的反应十分满意,整个人看起来意气风发。 待皇后上了车驾,太子这才扶着徐幼宁的手一块儿上了马车。 「殿下,皇后娘娘是病了吗?」上了马车,徐幼宁便问。 太子「嗯」了一声:「不止是病,而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殿下是说真的,还是只是?」 「当然是真的,不过她不是身子不适,而是脑子有病,不清醒。」 果真是在骂皇后。 徐幼宁又问:「她为什么要跟我们一块儿回去呢?」 「不然呢?留在这里继续丢人现眼么?」 徐幼宁听到太子口中说出这样的话,稍稍有些诧异。 太子感受到她的目光,冷笑道:「二皇子陪她冒险,落得个灭门下场,其余人会怎么看她?她不是想跟我们一块儿走,而是她不早些走,父皇或许不会让她再回京城了。」 上次太子跟她说过,京城疫症之事,皇帝十分震怒,只是她没想到,皇帝对皇后已经到了厌弃的地步。 「那殿下为何还要带着她一起走?不叫她就此留在行宫呢?」 「她不是说了么?我还没有登基,凡事不能做得太绝,她是我的母后,我肯跟她同路回京,自然能向众人昭示我的宽容。」太子嘲讽道,「丧家之犬而已,我不介意多留她几日。」 徐幼宁听懂了。 经过这一次的事情过后,皇后在宫里宫外应当是威信扫地。 经过这一回,人人都知道皇后不是太子的对手。 往后再也没有人愿意为她卖命做事了。 从前大家都以为在太子登基后皇后才有可能落下风,如今太子还只是太子,皇后便已经落了下乘了。 太子见徐幼宁听懂了,继续道:「从前是我天真,以为大家还能保持着面上的平和,全然低估了别人的野心。她都敢杀我了,居然还指望我能放他们一马。更可气的是,她还有脸找上你。」 确实,徐幼宁在凤阳宫听到皇后说这样的话,内心亦是震动万分。 皇后和二皇子对他们痛下杀手,居然还好意思开口要徐幼宁去太子跟前为二皇子求情。 当初太子在徐幼宁跟前没有说什么,徐幼宁还以为他权衡利弊之后答应了皇后的要求,为此憋闷了一段时间。 「殿下,事情都过去了,二皇子得到报应,我心里也没什么芥蒂。」 太子已经知道了傅成奚对徐幼宁说的话,微微颔首:「跳梁小丑而已,不值得放在心上。只是可惜徐老太太他们被无辜牵连,等回了京城,我陪你去一次大相国寺。」 徐幼宁一怔,回过神来,感激地朝太子一笑:「多谢殿下。」 太子看着她的神情,弯了下唇角,伸手替她捋了下额发。 「徐幼宁,我真是越来越摸不透你的脾气了,前一阵我说什么你顶什么,哪里都不对劲。这几日我说什么你听什么,怎么都觉得好。」 徐幼宁没有吭声。 有句话叫远香近臭,难道是因为自己决定离开,所以对太子的埋怨便少了吗? 徐幼宁望向太子俊逸的脸庞,越看越觉得好看。 想到将来都见不到这张脸,心里终归是难过的。 不过她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已经决定了要离开,不管心里怎么想,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甚至连想都不会去想。 燕渟口中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她迫不及待地要去尝试了。 「怎么不说话了?」太子问道。 徐幼宁迅速垂眸,低声道:「就是有些累了。」 「躺一会儿吧。」 他们乘坐的马车十分宽敞平稳,徐幼宁依言躺下,太子坐在一旁看书,不时用手轻轻抚着她的肚子。 徐幼宁没一会儿便真的睡着了。 返回京城的时候不像来时走得那样赶,一路歇歇停停,慢慢腾腾地行了四日才到达。 徐幼宁轻轻撩起窗帘,看着外头的街市,转头道:「殿下,这不是回东宫的路。」 太子合上手中的书册:「嗯,我们去大相国寺。」 「现在就去大相国寺吗?」徐幼宁诧异地问。 「若是出发前边跟你说。你这一路指定一直想。」 他倒是细心。 徐幼宁吸了口气:「多谢殿下。」 大相国寺离城门不算远,没多一会儿便到了。 第18章 这些年因着青玄子国师的名声大噪,京城里信道的人与日俱增,但大相国寺数百年的声誉犹在,平时这里香火依旧旺盛,今日因着太子要来,并未放香客进来。 一下马车,寺里的主持便领着僧人们在门外迎接。 「苦竹方丈。」太子双手合十,朝领头的那个老和尚拱手一拜。 那老和尚亦是向太子双手合十行礼:「殿下有礼了,这边请吧。」 到底是出家人,不爱讲废话,这么两句寒暄过后,僧人们便将太子和徐幼宁领了进去。 他们先在大雄宝殿给佛祖上了一炷香,这才往后山去。 大相国寺的后山是一座墓园,除了逝去的达官贵人,还有一些名士大儒在安葬在这里,清明节的时候不少书生都会来此祭奠。 「徐老太太葬在山顶,要不要叫步撵过来?」看着长长的石阶,太子询问道。 「不要。」 平常偷懒坐步撵也就算了,今日是来祭奠祖母,怎么还能嫌石阶太长呢? 从前她在徐家唯一的亲人就是祖母,如今知道自己不是徐家的人,再想想祖母心里更加难受。 徐启平骤然变富,徐老太太一定是知情的,她一定知道自己是徐启平从外头捡来的。可她待自己,真的比待她的亲孙女徐幼姝还要好,这份情,徐幼宁会记一辈子。 想到祖母待自己的好,徐幼宁不禁鼻子一酸,流下眼泪来。 她好不容易要过好日子了,祖母却没有等到她的报恩。 太子见状,不动声色地递了帕子给她。 「还没到呢,就开始哭。」太子叹道,似是打趣。心里却是担忧,等到了墓前,也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 徐幼宁抬眼看着他,低头擦了擦眼泪,扯着他的腰带继续朝山上走着。 太子摸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握在手里,牢牢抓稳了。 徐幼宁看着他,很快低下头。 「怎么?你还不想见到我?」太子问,「你这回到底要别扭多久才好?」 「殿下在胡说什么?我没闹别扭,只是哭花了脸,不想叫你看见罢了。」 太子见状,不再说话,牵着徐幼宁沿着石阶继续向前。 「在行宫的时候,我就想带着去爬山,只可惜,你每天都故意趁我去议事的时候上山,我回来的时候你都在睡觉。」 徐幼宁强自分辩道:「我不是故意躲开殿下,那是因为早上起来的时候精神最好,也最有力气,所以才吃过早膳往山上去。」 「嗯,是。」太子淡淡应了一声,语气里显然是不相信徐幼宁的说辞。 大相国寺后山的景致跟御香山不一样。 这里的石阶都已经历经了几百年的岁月,连青苔的痕迹都深深浅浅地印了好几次,走在这里,自然能感受到一种古朴。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檀香味道,耳中不时传来僧人们诵经的声音。 饶是徐幼宁心中悲痛,在这样的地方缓缓爬着台阶,心情亦慢慢的平复下来。 「我打算去父皇那边,给你祖母请个封号。」 「什么封号?」 「追封一个诰命夫人。」 「好啊!」 太子见徐幼宁答应得那样快,顿时有些奇怪,「我还以为你会推辞呢?」 如若徐幼宁不会离开南唐,她的确会推辞。 人死不能复生,祖母已经死了,要再多的封号又有什么用呢?要来也只是惹人仇恨。 可现在她要离开这里,往后再也没法来探望祖母,更不怕别人嫉恨自家,能多给祖母要些东西便要一些东西。 「要歇一歇吗?」 该死! 为什么他今日如此温柔如此体贴? 她都已经决定要走了,他这样做,只会让她难受。 莫非是因为他就要娶妻了,心中觉得愧疚,才会这样吗? 是的,一定是的。 太子并不知徐幼宁心中所想,只看着她秀眉紧蹙,不禁跟着皱眉。 当初傅成奚告诉他,女子有孕之后情绪会大变,愤怒和悲伤时常来得莫名其妙。 但徐幼宁的愤怒和悲伤,着实是太莫名其妙了。 连关怀她也这种表情吗? 「要歇一会儿吗?」太子压下心里的埋怨,重新问道。 「嗯。」徐幼宁点了头。 七个多月的身孕,肚子已经很大了,走一会儿腰就觉得算。 她不想逞强,也不等太子再说什么,自己把手缩回来,扶着山道旁边的栏杆坐在了石阶上。 太子见状,笑了笑,也坐到了她的旁边。 他们已经走到了半山腰,从这里望过去,可以看到大雄宝殿。 第19章 「喝点水吧。」太子把水壶递给徐幼宁。 徐幼宁不推辞,喝了水,又递回给太子:「殿下,你也喝。」 太子接过水壶,将里头的水一饮而尽。 「等小黄长大了,我们带他来这里踏青。」 小黄得长到三四岁才能自己爬山踏青吧。 「殿下会喜欢小黄吗?」 太子眸光一沉,「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小黄未必会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也许他长得不好看,也许他很淘气,也许他不喜欢吃饭。」 「我的孩子为什么会不好看?」太子不满道。 徐幼宁心里正感伤着,听到他这话,不禁看他一眼。 这人,真是什么时候都是这么自信满满。 太子掰着徐幼宁的脸,又道:「若是像你……」 像她怎么了?像她就难看吗? 「要差一点,不过也不难看。」 呸。 徐幼宁在心里啐他一口。 太子见她恼了,反倒笑起来:「不好看也没什么,反正他是我的孩子,没人敢嫌弃他。」 那倒是,小黄再是庶子庶女,那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没人敢轻视的。 「至于淘气么?小孩子淘气有什么不好,难不成一生下来就跟规行矩步的么?那不是孩子,是傻子。」 的确。 「那要是别的孩子比他好看、比他机灵呢?」 「哪儿来的别的孩子?」太子反问。 徐幼宁勉强笑了笑,故作淡然道:「殿下马上就要大婚了,将来当然会有别的孩子。」 「倘若我不大婚呢?」 徐幼宁微微一怔,诧异地看向太子:「殿下又在说笑了。」 「幼宁。」太子唤了她一声,神情很是郑重。 「殿下的意思是,不是在说笑,是在认真的说?」 「我是很认真的说。」太子继续道,眸光深深地看着徐幼宁的眼睛,「但我不知道你相不相信。」 「殿下要我相信什么?」 「我不会有别的孩子。」 「你……」徐幼宁听着他这话,顿时急了,捂着他的嘴,「你可别这样咒自己。我是小气,可我没想要你这样说。」 太子笑了笑,「这话的确说的不对。幼宁,除了你之外,我不会跟别人有孩子。」 他的话真中听。 哪怕徐幼宁觉得他在哄人,还是被他哄得开心。 「好,我相信你。」徐幼宁违心道。 「真的?」这回轮到太子难以置信了。 看着他的表情,徐幼宁对他的想法当真是捉摸不透了。 他不是在哄自己吗? 难道他在说真话? 可他怎么不会有别的孩子呢?难道他每次临幸杜云贞之后喂她喝避子汤?又或者他查出杜云贞有什么隐疾不能生孩子? 不管哪一条,都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想到这里,徐幼宁心里无奈一笑。 「殿下,我不想说这些事了。」她真的有些腰酸,抱着太子的胳膊将脸倚在了他的肩膀上。 她知道他心里有他,她也知道自己心里也有他。 尽管他很快就不是她的了,至少现在她还完完全全的拥有他。 杜云贞还没有进门,这个梦还没有走到尽头。 她已经决定要离开了,他们之间只剩下最后这四个月,她不能再跟他闹别扭了,她想快快乐乐地过完最后的时间。那样,将来到了北梁,想起他的时候,还是最好的回忆。 「李深。」她轻轻喊了一声。 太子「嗯」了一声。 「李深。」她紧接着连连喊了几声。 听着她呢喃的声音,太子的心微微颤着。 他喜欢听她直觉喊她的名字。 从前,只有慧贵妃和庄敬会这样喊他的名字。 徐幼宁也这样喊他,说明她已经完完全全是他的自己人了。 「往后,你都这样喊我。」太子以命令的口吻道。 「是,殿下。」 「徐幼宁,你这是明知故犯吗?」 听着他的责问,徐幼宁觉得好笑,像哄着小孩子一般,依着他的吩咐改口道:「知道了,李深。」 这话一出,他果真满意地笑了。 「殿下……」这一次,不等太子纠正,太子便自己改口道,「李深,我歇好了,我们走吧。」 这句话一说出来,徐幼宁忽然明白太子为什么执意要自己喊他名字了。 一个称呼,似乎真的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 第20章 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他是李深,只是李深。 继续上山,不再是李深硬拉着徐幼宁的手往上走,而是徐幼宁自己挽着他的胳膊。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便见到等候在徐老太太墓旁的侍从。 徐幼宁顿住脚步,并未立即向前,她回过头,再往山下望去,除了变小的大雄宝殿,远处还能看到城里的街巷。 的确是个好地方。 祖母长眠于此,定能得到安宁。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到祖母的墓碑前。 墓碑是以徐幼宁的名义立的,除了姓氏,后面还有一行小字介绍了徐老太太生平往事。墓后的阴凉处,摆着一排祖母生前喜欢的兰花,可见是十分用心了。 徐幼宁本以为,到祖母的墓前一定会狠狠地哭上一场。 也不知道是不是事前已经哭过了,站在这墓碑前,反倒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殿下,我想自己跟祖母说几句话,成吗?」 待太子领着侍从退到山道的石阶上,徐幼宁方转过身,缓步走到徐老太太的墓碑前。 石碑是用上等汉白玉打造而成,纯净没有杂质,看起来奢侈而尊贵。 可再怎么尊贵的墓碑,依旧是冰冷的。 徐幼宁的胸口一下就堵了起来,抬起手轻轻触摸着墓碑上的刻字,脑中浮现出祖母的音容笑貌,眼睛顿时湿润了起来。 短短一两月的时间,慈祥温暖的祖母就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石碑。 从前在家的时候,徐幼宁最喜欢倚在祖母的膝盖上撒娇,每每这种时候,祖母总是用手轻轻拍她的脑袋,温柔地答应她的要求。 祖母的手是布满皱纹的,皱巴巴的,可她的手却是异常温暖的,每每握住她的手,徐幼宁都觉得格外的安心。 「祖母,谢谢你的恩情。」 谢谢你一直把我当亲孙女看待,抚养我长大。 可是,她长大了,祖母还没有享受到她的回报。 徐幼宁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她扶着石碑,缓缓跪了下去。 「祖母,我很快要离开这里了,我会跟我自己的家人住在一起。」徐幼宁的脸贴着冰冷的汉白玉石碑,眼泪顺着脸颊落到碑上,再滑落到地上,「你听到这个消息,一定是为我高兴的,对吗?我终于不用再寄人篱下,可以过自己想过的日子了,如果你还活着,我真想把你一块儿带去,你、我还有月芽,我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再看谁的脸色。祖母,一直都是你保护我、照顾我,到最后,还是因为我害你丢了性命,对不起……」 说到最后,徐幼宁已经泣不成声了。 「祖母,如果有来世,你做我的孙女,让我好好疼你爱你吧。」 ☆☆☆ 从大相国寺回到东宫之后,徐幼宁便足不出户了。 快八个月的身孕了,身子异常笨重,行动也不方便,太医叮嘱她日常起居要小心一些,稍有不慎,便会有早产的风险。 皇帝从前在宫里的时候,便忙于修道,许多杂事都是交给太子打理,如今他去了御香山行宫,更是万事不理。 太子比从前更加忙碌。 徐幼宁早上睁眼的时候没看见太子,晚上闭眼的时候,也未必能看见太子。 东宫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太子大婚的事虽然因为流言未彻底破除没有昭告天下,但各宫各处都接到了皇帝的口谕开始操办起来。 先是送过来了许多宫人侍从,再接着便是对整个东宫开始重新进行装饰。 徐幼宁曾经提过要搬出承乾宫,但素心回话说太子妃不住在这里,另有专门给太子妃的宫殿居住,她才继续安心的住下去。 左右她是要走的人,不怕得罪人。 就剩下这么三个月了,搬来搬去的也麻烦。 更何况,她就住在承乾宫,一天都见不了太子一面,若是搬去别的宫殿,怕是更难见到了。 见一面就少一面了,她不想再闹别扭。 当然,东宫里不止忙着准备即将到来的婚事,亦在有条不紊地准备着徐幼宁的生产之事。 除了往常给徐幼宁把平安脉的韩太医,又从宫中来了两个擅长妇科的太医,三个太医每日轮流给徐幼宁把脉,饮食起居皆按照太医的吩咐进行。 生产乃是血腥之事,自然不能在承乾宫进行。 于是将承乾宫后头的宜兰轩布置成了产室,等到徐幼宁将要生产时再挪过去。 庄敬公主比徐幼宁要晚半月回京,因知徐幼宁素日无事,隔三差五地到东宫来配她说话解闷,也不知皇帝是不是觉得御香山那地方清净,比宫里更适合修道,迟迟不肯返回京城。一直到秋天将过,即将入冬,方才决定带着一众妃子们返回京城。 第21章 这日早上,太子陪徐幼宁用过早膳,说起了圣驾回京之事。 「皇上回京,你要去城门迎接吗?」徐幼宁听完太子的话,便问道。 「当然,父皇回京,我得到城外迎接。」不止是城外,他至少要到京城十里外的长亭等候。 「那我是不是要去吗?」 「去什么?你只管歇着,」太子瞥了一眼她的肚子,弯下腰,侧耳在她身边听了听:「刚才见你肚子似乎动了动,是不是小黄又踢你了?」 「嗯,踢了一脚。」 月份越大,肚子里的动静就越大,小黄在她的肚子里动得越来越厉害了,她的肚子时常因为小黄的动静而崩得很紧。 「那你今日别出去走了,多躺一会儿。」太子道。 「知道了,我先躺着,一会儿他不闹了,我再出去。」 太子看着徐幼宁,微微颔首。 她已经有九个多月的身孕了,因着太医的叮嘱,膳食清淡,每日活动,因此她的身形与怀孕之前并没有太大的分别。但因着她个子娇小玲珑,看起来肚子格外的大,似乎站起来人便会往前倒下去一般。 「你有事要说?」太子问。 徐幼宁点头,望向太子:「的确有件事,想求你。」 「你说要求我,这么看来你要说的是别人的事?」 他真是什么都猜得出。 徐幼宁点头。 太子原本是要起身的,见状拉了椅子,坐得离徐幼宁更近。 「说吧。」 「是月芽的事。」 「她怎么了?」 从御香山行宫回来之后,月芽就一直跟在徐幼宁身边,重新做贴身婢女,没有再打发出去学规矩。 「你要给她加月钱?」 「不是这样的,我想求的是月芽的终身大事。」 「噢?她瞧上谁了?」 徐幼宁忍着心里的紧张,将事先编好的说辞说了出来:「庄敬殿下身边有一个侍卫,今年二十六了,前几日公主跟我闲聊的时候说起要给这侍卫婚配之事,回头我跟月芽一说,她心里是愿意的。」 「她真的愿意?」太子的眸光有些怀疑,「我看月芽根本不想离开你,是你想打发她走?」 徐幼宁垂眸:「她是不愿意,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想让她有个好去处,不想她一辈子就守着我。」 「她是你的婢女,如今你需要她,且先留着,将来有合适的去处我会为她安排,何必急在一时?」 「若我不在了呢?谁会管她?」徐幼宁小声辩解道。 太子眸光一沉,声音顿时凉了下来:「徐幼宁,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你怎么会不在?」 他一凶起来,徐幼宁便鼻子发酸,哭起来了:「为什么不会?女子生产本来就是过鬼门关!就算有那么多太医又如何?宫里因为难产过世的娘娘还少么?」 倒不是徐幼宁会演戏,只是越临近太医推算的生产之日,她的心情就越发忐忑,时常做噩梦不说,白日里也因为生产的事提心吊胆的,情绪一会儿上、一会儿下,说哭就哭。 太子见状,知道方才语气重了,又惹了她,只好替她擦眼泪:「月芽是你的婢女,你想做主就做主,我不干涉。」 「不成。」徐幼宁反驳道。 「那你想怎么样?」太子无奈地问。 「我……我想让月芽风光出嫁,可是……」可是她没有钱。 听到这里,太子自然没有听不懂的道理。 「知道了,我会给月芽备一份嫁妆。」 听到这一句,徐幼宁方才转悲为喜:「多谢殿下。」 「不过,你真的这么着急送月芽出嫁?要不,等你出了月子再去操办?」 「不要,就要现在。」徐幼宁吸了吸鼻子,将脸上的泪痕抹干净,「反正月芽在京城里住,若我平安生下小黄,再让月芽时常进东宫来陪我,好不好?」 「也好,」太子对上她的恳切的眼神,自然没有不应下的道理,「有点事做,总比你一个人整日胡思乱想的好。」 徐幼宁见他把月芽的事应下了,心中长长松了口气,莫名觉得感慨。 都说宫里是个大染缸,再是一张白纸,进了宫廷也会被浸染出颜色。 她在太子身边呆了几个月,说起谎话越发利索了。 「还有别的事吗?」太子见她垂眸沉思,又问道。 「有一件事,我还想问你。」徐幼宁继续道。 「说啊。」 「没事了。」徐幼宁见他有些匆忙,顿时摇了摇头,「我不耽搁你的时间了。」 「谁说你耽搁了?」太子见状,耐着性子继续说,「你和小黄就是我最要紧的事,你不把话说完,我就不走了。」 第22章 徐幼宁听他这样说,稍稍放心了一点,「你有没有给小黄想过名字啊?」 「你是说大名?你有什么想法?」 徐幼宁不好意思道:「小名是我取的,大名该你取才是。」 「我想了几个名字,不过都是适合儿子,不适合女儿,等我再多想几个,到时候给你瞧瞧。」 原来,他已经在琢磨小黄的大名了。 「我不要瞧,你取的就是最好的,就你挑一个你最喜欢的吧。」 她取的名字,他一向都看不上,万一挑到了他最不喜欢的那一个,将来他看小黄,肯定哪里都不顺眼。 「好,到时候一块儿看看。我先去内阁了。」 「嗯,」徐幼宁点头,见太子起身,自己拿手撑着桌子站起来。 太子见她这么大动静地站起来,皱眉把她扶着,「你要出去?」 「我要送你出去。」 太子听出了她的倔强,只好伸手把她扶住,带着她一块儿往外走。 「今儿怎么回事?跟这么紧?」太子奇怪的问。 徐幼宁缩着脖子,低着头不看他,用蚊子般的声音说道:「想你了。」 太子听到这句话,顿时心头一动,只觉得有阵阵暖流在他胸口涌动。 这阵子朝中大小事务全是他一力处置,着实有些忙碌。 只是他身为太子,事无巨细都应该有所了解,因此不敢偷懒懈怠,每日所见,不过是熟睡的徐幼宁而已。 太子顿住脚步,转身捧起了徐幼宁的脸,却是对王吉道:「去内阁传话,今日身子不适,叫他们把批过的奏折都送到东宫来。」 王吉埋着头:「殿下,今日除了要去内阁,还得去礼部那边对一下大婚的仪程,是不是也要去礼部传话。」 太子尚未发话,徐幼宁已经松了手。 「殿下且去忙吧,别耽搁正事。」 太子眸光深邃,淡淡道:「不是什么正事。」 他肯这样说,徐幼宁心中很是感激,倒是笑了起来。 「今日不去,明日也是得去的,倒不如早些办妥。」 说罢,徐幼宁转身,扶着素心的手回屋去了。 「良娣,容奴婢把窗户关上吧。」素心说是这么说,不等徐幼宁答应,她便走上前,将窗户的纱帘放下。 徐幼宁撅了撅嘴,不满意地看向素心:「我又没出门,就站在这里看一会儿雪都不行吗?素心,这可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看一看怎么了?」 素心放好纱帘,一脸恭敬道:「良娣已经在这里站了一炷香的时间了,这里风大,良娣不可大意。」 「不看就不看。」 徐幼宁知道自己说不过她,小声地哼了一下,转过身往屋里走去。 素心见她恼了,捂嘴笑了一下,赶紧追上去扶住徐幼宁。 「良娣别生气,奴婢的意思是,若是想看雪,站在窗户这里看没什么意思,不如穿戴好厚衣裳到外头去看。」 「真的?你真的让我去院子里看雪?」徐幼宁大喜过望。 「奴婢哪里敢戏弄良娣,与其叫良娣开着窗户在这里吹冷风,真不如穿戴好再去外头呢!」 「说得对。」 素心伺候着徐幼宁换了厚厚的棉服,再披上了一件灰狐皮斗篷,并将兜帽戴好。 除此之外,又给她换上了一双厚厚的皮靴和手套。 穿戴完毕,徐幼宁迫不及待地就往外走去。 素心还觉得不妥,赶忙追上去,「良娣再拿一个手炉吧。」 「不要,素心,我穿得跟熊罴似的,已经捂得很热了,再拿手炉我会热死的。」 临近产期,徐幼宁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穿上这些厚重的衣物,活脱脱像一个雪球一般。 看她出门走得那样快,素心、锦心还有云心都紧张得要命,紧紧跟在她的身后,生怕一不小心她就摔倒了。 好在徐幼宁下了台阶没多久就停了下来,在院子里蹲了下去。 「下了一夜的雪,居然已经积得这样厚了。」徐幼宁看着自己在雪地里的脚印深度,惊喜叹道。 素心见她兴致这样高,拿出了一柄小铜铲,「姑娘的手套太厚了,拿这个铲子铲雪吧。」 「这个好。」徐幼宁接过铜铲,高兴地将雪地里的雪拨弄到一处。 「良娣想堆个雪人吗?」素心见她蹲下了,悄悄地将手炉往她怀里塞。 「对,可我总是堆不好雪人的头和身子。」 之前在屋里的时候,还不觉得多冷,到外头凉风一吹,脸颊顿时有点冷了,徐幼宁这会儿倒不逞强了,乖乖抱着手炉。 「幼宁,你要在雪人里头插一根树枝,把身子和脑袋固定起来,那样才稳当。」 第23章 徐幼宁一抬头,便见太子和傅成奚站在不远处。 一见傅成奚,徐幼宁顿时有些害怕。 上回燕渟说傅成奚在怀疑自己的身份,她这阵子都特意避开傅成奚。 「殿下下朝了?」徐幼宁拿着铜铲,想要起身。 太子抢先一步走过来,将她拉起来:「这么大肚子,蹲着不难受么?」 是有点难受,可为了玩雪,也顾不上难受了。 太子看着她低头的模样,摇了摇头,对一旁的素心道:「拿几个软垫出来。」 「是,奴婢们疏忽了。」素心和锦心忙转身回殿里去拿软垫。 徐幼宁见她们受责罚,为她们辩解道:「是我一时兴起要出来玩,她们也拦不住我。」 「臣就不打搅殿下和良娣玩雪的雅兴了。」傅成奚在一旁笑道。 太子也不看他一眼,「去吧,尽快把事情做好。」 「知道了,殿下的大事,臣敢懈怠么?」傅成奚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朝徐幼宁点了一下头,便转身离开了。 素心和锦心捧着软垫出来,将软垫铺在徐幼宁铲的雪堆旁。 太子扶着徐幼宁侧着身子坐下,又在她身子旁放了一个枕头支撑胳膊,问:「这下舒服些吗?」 「嗯,」徐幼宁点了点头。 刚才蹲着的时候,腿正好抵住了肚子,着实有一点难受,这样侧着身子坐在垫子上确实好过了不少。 「都快过年了,傅大人还这么忙碌吗?」 「那当然,他办的可是关系你我的大事。」 「什么大事?」徐幼宁自然而然地就想起了自己的身世,太子说是能关系到她的大事,那么一定就是说她的身世。 傅成奚还在调查自己么? 徐幼宁无比地紧张起来。 「没事,虽然是大事,但不用你来操心,你安安心心地养你的胎就是。」 徐幼宁看着太子的眼神,总觉得他在谋划什么。 「殿下……」 太子从她手里拿过铜铲,专心侍弄积雪。 「你很会堆雪人吗?」徐幼宁看着他有条不紊地将徐幼宁刚才铲起来的雪堆拍成规整的模样。 「小时候堆过两次。」 堆过两次? 徐幼宁年年都会跟月芽一起堆雪人,可还是堆得不太好。 看着太子专注堆雪人的模样,徐幼宁百无聊赖,看到旁边落了一根树枝,伸手抓过来,「是不是要用树枝?」 「那是傅成奚太笨,所以才需要用树枝固定。」 徐幼宁看着他自得的模样,一时说不出话,只见太子拍好雪人的身子,又迅速做好了脑袋,稳稳地摆了上去。 「要不,你来给雪人做眼睛鼻子?」太子道。 「不要,你全部做完吧。」 他堆得太好,徐幼宁已经没有了自己动手的意思,索性自己抱着手炉在一旁看他忙活。 今日太子的兴致似乎很高,堆好了第一个雪人之后,又堆了两个大小不一样的雪人。 第一个雪人最高大,第二个雪人要矮小一些,第三个雪人最小,约莫只有第一个雪人的一半大。 「主子,眼睛鼻子用什么做呢?」王吉在一旁问道。 太子想了想,「去库房瞧瞧,我记得有一匣子黑曜石是不是?」 黑曜石? 徐幼宁眨了眨眼睛,难不成他要用黑曜石给雪人做眼睛么? 不过徐幼宁不打算开口。 王吉道:「有的有的,还有不少猫眼也合适。」 太子颔首:「其他的宝石也拿过来瞧瞧。」 「奴婢即刻去办。」王吉匆匆而去,很快带着人捧着几个匣子过来了。 太子索性把手套扔在地上,直接用手给雪人的形状做了修饰,待将雪人规整妥当,先拿黑曜石给三个雪人们做了眼睛,又拿红宝石点缀做嘴巴。 「如何?」 短短两个字,徐幼宁就听出了他话里的自得。 用那么贵重的东西给雪人做点缀,确实比徐幼宁从前用萝卜青菜装饰得雪人更好看。 黑曜石深邃,红宝石闪耀,趁得白雪更加晶莹。 「好看是好看,未免太简单了些。」见他那样得意,徐幼宁绞尽脑汁在鸡蛋里挑骨头。 太子闻言,眯着眼睛看了看,给最高的那个雪人戴上一只白玉冠,给第二高的雪人挂上了一对珍珠耳环,再给最小的那个雪人用蓝宝石点缀出一件马甲的样子。 「如何?」他又问。 这次,饶是徐幼宁有心挑刺也挑不出什么话了。 两个人的目光都深深地落在那三个雪人身上,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听得见雪花簌簌落下来的声音。 第24章 过了一会儿,太子戳了戳徐幼宁的肩膀:「知道我堆的是什么吗?」 看着地上的三个大小不一的雪人,徐幼宁岂有不知的道理。 她继续盯着那三个雪人,盯了好久,终于狠心转过头不再看,故作不知,「这是堆的什么?」 「这你都猜不出?」太子的语气有些失望。 「猜不出。」 太子伸手在徐幼宁的鼻子上戳了一下:「你故意的。」 「好冰!」方才他直接拿手堆的雪人,指尖格外冰凉,在徐幼宁鼻子上刮了一下,便将她冰得不行。 「是有点冷了。」太子把手往徐幼宁怀里的手炉摸去。 徐幼宁抱着手炉,太子的大手握着徐幼宁的手套。 「你这手套太大了,我都快摸不到你的手了。」 「我冷着呢,别抢我的手炉。」徐幼宁不满地瞪向他。 他丝毫不以为忤,反倒是冲徐幼宁笑得得意,「没抢,我们俩一起用。」 「叫王吉给你再拿个手炉。」 不等太子发话,王吉赶忙道:「良娣,殿里已经没有别的手炉了。」 真是忠仆。 徐幼宁没了脾气,余光又落到那三个雪人身上。 「想说什么就说。」 徐幼宁低头笑了一下:「殿下的雪人堆得很好,只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到明天,这雪人就会化了。」 太子眸光动了动,正想说什么,徐幼宁把手炉往太子怀里一塞,缩着脖子道:「外头太冷了,我们还是回屋去吧。」 说完,也不等太子说什么,便自己挣扎着要起身。 素心和锦心见状,只好赶紧把她扶住, 徐幼宁见太子还望着那三个雪人,催促道:「快起来吧,地上的垫子都快被雪浸湿了。」 「嗯,进去吧。」太子说完,也站了起来。 徐幼宁由两个宫女扶着,走在前头,太子走在后面。 「怎么走得晃晃悠悠的?」太子蹙眉。 徐幼宁身上本来就笨重,又穿着棉服和狐裘,自然行动更不方便。 她走得小心翼翼的,都不敢分神去搭话。 「站住。」太子见状,示意素心和锦心把她扶住。 徐幼宁被两个宫女架住,回过头不满地看向太子:「又要做什么?」 「我抱你进去。」太子快步走上前,将徐幼宁从素心的手里接过来,「穿得真厚,我感觉抱的是团棉花。」 「不喜欢就别抱,我自己会走。」 「别闹了,一直在下雪,路滑得很。」 他的手刚挪到徐幼宁的腰上,徐幼宁忽然痛呼了一声。 「啊——」 「怎么了?」太子见她捂着肚子,神情很是扭曲。 徐幼宁深吸了一口气:「刚才,突然有些绞痛。」 「快去传太医。」 「应该没事,昨晚就痛了两三回,也是这个痛法,不知道是不是小黄又在闹了。」话音刚落,徐幼宁更加大声地痛呼起来。 「都愣着做什么?快去传太医。」 太子抱着徐幼宁,快步朝承乾宫内冲了进去。 太子抱着徐幼宁快步进了承乾宫,太医片刻即至。 还未把脉,太医先对太子道:「殿下,稳婆是否已经到了。」 「你还没看呢!」 太医擦了擦额间的汗,「这个月份,但凡有什么动静,多是要发动了。」 太子颔首:「知道了,稳婆半个月前就在东宫住下了,马上把她们喊过来听差,你先把脉。」 「是。」太医放下药箱,坐到榻前,太子走出内室,王吉道:「主子,奴婢已经去传稳婆了。」 太子颔首,正要重新入内,王吉追上前去低声道:「主子,良娣既是生产在即,是不是先将良娣挪到宜兰轩去,那边都已经布置妥当了。」 「都要生了,还挪来挪去折腾什么!」太子扔下这话,快步走到内室中去了。 素心悄悄走到王吉身边:「王公公,贵妃娘娘特意过来交代,说着承乾宫不能做妇人生产之事,殿下……」 「这里是东宫,当然是听主子的了。」王吉虽然在承乾宫生产觉得不妥,但主子的吩咐必须照办,「良娣要生了,把宜兰轩那边备的东西全都搬过来,传话下去,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出了什么岔子,仔细自己的脑袋。」 「是。」 内殿中,徐幼宁躺在榻上,忍着腹中的疼痛,焦急地望向太医:「我这是要生了吗?」 太医道:「依良娣所说,的确很像是将要发动前的阵痛。」 第25章 「那我……那我应该怎么做?」 「良娣莫急,如今只能等,这阵痛会逐渐频繁,越往后越疼,良娣要做好心理准备。」 「好,我、我知道了。」 「有什么汤药能缓解疼痛吗?」太子从屏风后头走过来,听闻此话顿时问道。 太医面露难色:「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而且从现在开始,良娣最好不要再进食任何东西,就躺在这里休息,若是觉得饿,含一些参片便好。」 太子觉得不妥,既是太医这样说,他只好忍下心中疑问,吩咐底下人照办。 「良娣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保存体力,静待发动,等到要生的时候,那才是最费劲的时候,等一会儿稳婆过来,会教良娣在生产的时候如何用劲,良娣且留心记着。」 「多谢太医。」徐幼宁话音刚落,捂着肚子再次痛呼起来。 太子眉头一拧,坐到榻边,将她抱在怀里,回头狠狠对太医道:「这也是正常的?」 太医低着头,额头上再次渗出冷汗:「殿下,女子生产原就是这么痛楚的,这才只是最初的阵痛,等到了生的那会儿,才是真的……」 「真的什么?!」 「真的痛不欲生。」 「你就没有一点法子吗?」 太医的冷汗涔涔而下,继续道:「平常良娣饮食得当,每日活动不少,腹中胎儿大小合适,已经是力所能及的降低了生产时的痛楚了。」 徐幼宁见太子一直逼问太医,伸手拉了拉太子的袖子:「女人生孩子原就是过鬼门关,你别为难太医了。」 「下去吧。」太子道。 太医急忙退下,待出了门,方才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冷汗。 很快,听差的稳婆走了进来,说的便是生产的时的一些诀窍,叫徐幼宁储存体力,不要大喊大叫,要把身上的劲儿都用在肚子上。 徐幼宁听得似懂非懂,心里越发焦灼。 太子抱着她,见她紧张的模样,轻轻为她擦着汗。 「还疼吗?」 「疼过就好了,又一点感觉都没有,」徐幼宁担忧极了,「只是疼的时候真的好疼,就像有一只手在我的肚子,揪着孩子使劲往外拽。太医说一会儿还会更疼,我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受得住。」 太子感受不到那种疼痛,光是听徐幼宁描述一下,便已经觉得很疼了。 「你能撑下来的,幼宁,你比自己想得更坚强。」 「是吗?」徐幼宁被他安慰着,勉强笑了笑。 「当然了,你连别人熬不过来的疫症都能熬过来,更何况是生孩子呢?」太子此刻心中,其实也是忐忑的,只是徐幼宁那么害怕担忧,他不能展露出分毫怯意,只能尽全力的安慰她,「幼宁,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 徐幼宁心中一动,缩在他怀里没有吭声。 想做的事,当然有。 太子继续道:「你一时想不到也没关系,这会儿你可以慢慢想,若有想做的事,等你出了月子,一定让你做成。」 「李深。」徐幼宁轻喊了他的名字。 出了月子,就是他大婚的日子,也是她离开南唐的日子。 「想到了吗?」 徐幼宁维持着浅淡的笑意:「我没有什么想做的事,不过,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求什么?是不是想让月芽来陪你坐月子?」 「不是的,」徐幼宁急忙否认。 她好不容易才把月芽送出东宫,此刻,月芽应当已经在燕渟的安排下出了京城,往北梁去了。 「我是想说,如果我不在了,求你好好照顾小黄,也照顾好我的家人,好吗?」 太子的表情有些难看,「徐幼宁,你在胡说什么?你怎么会不在?刚才太医的话你没听到吗,虽然生孩子是很疼,可你的怀相很好,胎位也很正,必然能顺利生产的。」 徐幼宁听得有些心虚。 她知道李深是在意她,疼爱她的,但是现在她只能继续欺骗他。 「我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一,」徐幼宁不敢看他,只把脸埋在他的脖子窝里,「万一……啊——」 徐幼宁有一声痛呼出来。 「又疼了吗?」 「嗯,」徐幼宁的脸色不太好,趁着太子关怀,她又道,「李深,你答应我好不好?」 「徐幼宁,小黄是我们的孩子,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当然都会对他好。至于你的家人,我当然会把他们当家人看待。等你生下小黄,我会向父皇请旨,给你爹要一个爵位。」 「我不是想要封赏,」徐幼宁急忙道,「我只是希望万一发生什么事,殿下能看顾他们一二。」 「你别胡思乱想了,」太子说着,却知道徐幼宁此刻必定会胡思乱想,便道,「要不,我叫人把大黄牵过来。」 第26章 从御香山行宫回来之后,太医担心大黄会冲撞到徐幼宁,便没叫小路子把大黄牵到承乾宫来。 「好啊,把大黄牵过来。」 很快,小路子就把大黄牵到了内殿。 许久不见,大黄长得更威武强壮了,一见到太子和徐幼宁,便摇着尾巴一跳一跳的。 小路子对着大黄说了几句,大黄很乖巧地远远的站着,并不跑到徐幼宁的榻前来, 王吉听到要牵狗过来,早早地就准备好了一碟子肉,端到徐幼宁跟前。 「大黄,拜一个。」太子道。 大黄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朝着徐幼宁连连拜了好几下,滑稽乖巧的模样一下就把徐幼宁逗笑了。 「真乖,」太子满意地朝大黄扔了一块肉,「大黄,打一个滚。」 大黄乖巧地在地上滚了几圈。 徐幼宁捂着嘴笑起来,太子继续给大黄喂肉。 如此逗着大黄,虽然不时还有绞痛,到底好过了许多。等到一盘肉喂完,方才叫小路子把大黄牵下去。 「主子,该用午膳了。」王吉在一旁提醒道。 太子扬眉,「不是说生之前都不吃东西了吗?」 王吉道:「给良娣备了参片,给主子备了午膳。」 「不吃,」太子看了一眼怀中的徐幼宁,「把参片拿过来。」 王吉很快捧了参片过来,太子捻起一片,塞到徐幼宁口中。 「参片要含在舌下,知道吗?」他叮嘱道。 「嗯。」徐幼宁喊着参片,说话含混不清的,「你别只管我,快吃些东西吧。」 「不必了,我陪着你饿。」 徐幼宁看着他,叹了口气,「你快去吃吧,我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生,万一你饿晕了,没人管我和小黄怎么办?」 太子想想,觉得有理,「也好,煮碗面吧。」 「是。」片刻后,王吉便呈上来了一碗鸡丝面。 白生生的面汤,绿油油的香葱,闻起来格外的香。 看着徐幼宁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模样,太子挑起一小柱面送到她唇边:「吃一口。」 徐幼宁确实很想吃。 她从来没想到这么一碗简简单单的面居然这么香。 可是想起太医的叮嘱,她还是坚决地摇了摇头。 「那喝一口汤?」太子着实瞧她可怜,不忍心让她挨饿。 徐幼宁挣扎了片刻,凑到碗边喝了一小口。 「真鲜。」 太子不忍心再馋她,捧起碗几下将面吃了。 「就一碗面,你要不要再吃些别的?」徐幼宁问。 「吃饱了,」太子看着徐幼宁,「等你生完,我叫御膳房拿出看家本事给你做一顿宴席,如何?」 「好啊,可是菜得我来点,你们不许说这个说那个的。」 「全都由你来点,要不,你现在就把食单写下来。」 「一言为定啊!」 自从有了身孕,徐幼宁的膳食一直被严格管着,虽说山珍海味少不了,可是厨子给她做菜的时候,都是秉着清淡的法则做,同样一道菜,她吃的跟太子吃的就不是一个味道。 素心很快捧了纸笔过来,叫徐幼宁点菜。 「烤全羊、水煮肉、麻辣乳瓜、油焖肘子、东坡肉、剁椒鱼……」徐幼宁一口气说了十几道菜,全是大油大盐的重口味菜。 素心一边写一边小心道:「良娣,这些菜都不适应产后进食,太医说产后还是要继续吃温补。」 「李深!」徐幼宁拉长了声音望向太子。 太子收到她的目光,转头厉声道:「多嘴,主子要吃什么就被什么,等幼宁生完孩子,这些菜必须立刻呈上来,都听清楚了吗?」 「是。」屋子里的宫人齐声应道。 徐幼宁被素心管了这么久,见到太子训她,终于觉得出了一口气,哈哈大笑起来。 素心被训,心里并不难过,看着徐幼宁那样开心,只在心里祈祷着她能平安生产。 「啊——」徐幼宁又捂着肚子喊了一声。 「又疼了吗?」太子皱眉,关切地问。 这一次是真的好疼,疼得徐幼宁半天回不过劲。 「好像疼得越来越频繁了,要生了吗?」太子说完,赶忙转过头,「去,快把稳婆和太医都叫过来!」 「旁边宜兰轩不是都备好了吗?怎么还是在承乾宫里生?」承乾宫正殿中,慧贵妃站在太子身边责问道。 太子没有说话,像是没听见慧贵妃的话一般,眸光紧紧盯着内殿。 隔着一道墙,依旧能清晰听到徐幼宁的哭喊声。 第27章 慧贵妃见他不答话,又急道:「李深,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还打算在里头帮着接生啊?」 见慧贵妃一直在太子耳边吵闹,庄敬公主将慧贵妃拉开,劝道:「弟弟是头一次经历这种事,要当爹的人,心里着急罢了。」 「再着急也不能乱了规矩,这承乾宫是什么地方,就算是太子妃也不能在这里生孩子,她倒好……」 庄敬赶紧打断慧贵妃的话,「母妃,眼下最要紧是母子平安,其他的容后再说。」 慧贵妃哪里肯依,依旧不停说着,只是声音小了一些。眼看着太子始终没有搭理,一跺脚坐到旁边去了。 庄敬由着她去,没有跟着,转向太子道:「看你这么着急的样子,要不,我进去瞧瞧?」 「有劳皇姐了。」 庄敬公主走过去,守在门口的王德全见是她,替她开了门。 一进门,就听到徐幼宁惨叫声,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扑面而来。 三个太医正在屏风后头站着小声说话,像在商议什么事。 庄敬走到屏风边,往里头看了一眼,似是看见血污,迅速收回目光,转向三位太医:「幼宁的情况怎么样了?」 「回公主的话,良娣目前一切正常。」 「她都生了三个多时辰了,还没有生出来,这也算正常?」庄敬问。 「公主殿下,良娣已经算是发动很快的产妇了,第一胎疼了三个多时辰便能生。那些不顺当的产妇,有时候疼几天几夜都生不下来。」 「你们估摸着幼宁什么时候能生下来?」再不生下来,徐幼宁受苦,外头等的人一样煎熬。 三位太医面面相觑,都说不出一个准确的答复。 生孩子是一件凶险的事,不到最后一刻,都谈不上稳妥。 里头的产婆不停地说话。 「良娣,您再用一点力,奴婢已经能看到孩子的头了!」 「啊——」是徐幼宁的痛呼。 「良娣省些力气,别喊了,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肚子上。吸一口气,咱们再用一次力。」 隔着屏风,庄敬都能感受到徐幼宁承受的紧张和痛楚。 「你们倒是说话呀,你们不都是妇科圣手吗?」 其中一个太医被庄敬公主骂得没法了,只好道:「顺当的话,再有一炷香的时间就能生出来了。」 「这还差不多。」庄敬公主隔着屏风遥望了一眼里头的徐幼宁,出了内殿。 「皇姐,她情况如何了?」见庄敬公主回来,太子急忙问道。 庄敬公主脸上挂着淡然的笑意,「放心吧,太医说一切顺当,顶多半个时辰就要生了。」 「还要半个时辰?」 徐幼宁痛了这么久,也喊了这么久,一开始她的声音是清脆尖锐的,哭喊了这么三个时辰,嗓子都已经喊哑了。 「生孩子哪有这么快的。」慧贵妃在一旁嘀咕道。 庄敬亦是点头:「太医说了,寻常妇人生第一胎,好些人都要生个几天几夜的,像幼宁这般,当天发动,当天就生的,已经是极快极顺当的了。你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慧贵妃又道:「你若是听得难受,就去湖边散散心,我这个当娘的替你守着。」 「不,我就在这里等。」太子说完,听着内殿的痛呼声,叹了口气,坐到慧贵妃身边,握住了她的手,「母妃,当年你生我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般痛楚?」 慧贵妃闻言,眸光一动,却是笑了起来:「那么久远的事,疼不疼的我记不清了,能生下你,再疼我也乐意。」 「母妃……」 正在这时候,内殿之中突然传出来一声清脆响亮的婴儿啼哭。 生了? 太子与慧贵妃相视一望,顿时都激动起来,齐齐往内殿跑去。 一推门,守在门口的三位太医齐齐向太子道贺;「恭喜殿下,喜得麟儿。」 慧贵妃眼睛一亮:「是个儿子?」 一面笑一面道,「这丫头的福气还不真是一般的大。快把本宫的孙子抱过来瞧瞧。」 「娘娘稍安勿躁,稳婆还在处理小王子身上的东西。」 「徐幼宁呢?」太子问。 「殿下放心,徐良娣安好,只是刚刚用了太多力气,还十分虚弱。」 太医话音一落,太子便匆匆入内。 徐幼宁果真是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面色苍白,眼睛像是将要合拢。 素心正跪坐在榻前给她喂东西。 「幼宁。」太子上前,坐在榻边,从素心手中接过汤盅。 是一盅温热的虫草鸡汤。 她这样子的确是吃不了宴席的。 第28章 他喂徐幼宁喝了几口鸡汤,见她眼睛睁开了一些,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还疼吗?」 徐幼宁摇头。 「不疼?疼就说,我让太医给你瞧瞧。」 「不是的,」徐幼宁有气无力道,「我没什么感觉,也不知自己疼不疼,我好像没有腰了似地。」 素心见状,便帮徐幼宁答道:「主子,太医说了,良娣产后虚弱,只要好好坐月子,等出了月子便能恢复如初了。」 「幼宁,宴席……你还吃吗?要不还是先喝一碗鸡肉粥?」 徐幼宁知道鸡肉粥是眼下最好的选择,可嘴一噘,看着就是委屈得要哭的样子。 太子无奈,只好道:「按她早上写的食单把菜呈上来,一道都不能少。」顿了顿,又道,「鸡肉粥也呈上来。」 「奴婢遵旨。」 徐幼宁这才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小黄……小黄还好吗?」 「挺好的,先前那哭声你没听见么?多有力气呀!」 「那现在怎么没声音了?是不是出事了?」 「别瞎说,」太子说着,扭头往那边看去,「母妃在照看呢,这会儿似乎奶妈在喂他。」 徐幼宁点了点头。 奶妈,的确需要奶妈。 想着想着,不自觉就哭了起来。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了?」 「不疼。」 太子松了口气,安慰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你跟小黄母子平安。」 「李深,我想喂一下他。」 太子愣了一下。 宫里的孩子,生下来都是由奶妈喂的,嫔妃们都不会自己喂孩子。 太子下意识地朝她胸口看了一眼:「可你……有吗?」 看着倒是挺大的,可跟那几个奶妈比,还是差一些。 「怎么没有?」徐幼宁怒道,「普通人家的孩子都是自己的娘亲喂的。」 太子有些迟疑,他对此事不太了解。 喂着徐幼宁又喝了几口鸡汤,有了主意,道:「你这么虚弱,别折腾了,先休息休息,等过几日再说。」 徐幼宁有心反驳,却实在的没有力气。 「李深,你还没见到儿子吧?快过来。」慧贵妃抱着孩子热络的招呼道,「我的孙儿真乖,喝了几口奶便不哭了。」 太子自然是想看看孩子的,可看着怀里虚弱的徐幼宁,回过头对慧贵妃道:「母妃,你把孩子抱过来,孩子的娘也想看看。」 「让她静养着吧,看什么孩子。」说是这么说,慧贵妃到底还是抱着孩子过来了。 承乾宫的地龙把屋子里烧得十分热和,因此慧贵妃怀中的孩子只裹着一层薄薄的襁褓,看着小小的一团。 太子伸手把孩子接过来,抱到徐幼宁跟前:「小黄,看看娘亲。」 徐幼宁看着眼前那张皱巴巴的小脸,觉得有些丑,想笑,可是不知道怎么地还是哭了出来。 就这么一个丑丑的小东西在她肚子里呆了十个月吗? 就是它每天在她的肚子里滚来滚去,踢她、揍她么? 真是个丑丑的坏孩子。 可她还是好想伸手把这个丑丑的小东西抱在怀里,使劲亲一亲。 太子将小黄放在徐幼宁的枕边。 徐幼宁身上乏力,根本没法抱小黄,只能伸手去抓住小黄的小手。 小黄的手真小啊,一只手还没有徐幼宁半根手指头长,五根手指又细又白。 她小心翼翼地抓着这只小手,生怕一不小心就折断了。 「哎,你小心点,压着我孙子的小胳膊了。」慧贵妃见太子又坐下去,连忙在一旁说着,说完方觉得有些不对劲,「小黄是谁?」 太子坦然答道:「小黄就是你的乖孙子啊。」 「什么?小黄?」慧贵妃一脸地惊愕,「李深,你可真是……」 她想骂点难听的话,偏生一个是她儿子,一个是她孙子,骂得难听全都落在自己身上了。 「哈哈,小黄?」一旁的庄敬公主亦是笑起来,「弟弟,可真有你的,养条狗叫大黄,亲儿子叫小黄。」 小黄这个名字取了有一阵儿了,太子已经喊得十分顺口。 见母亲和姐姐瞧不起这个小名,他倒是坦然:「小名么,就是得取得随意些,孩子才能健健康康的。」 慧贵妃咬牙切齿道:「这小名是你取的?」 她可不相信自己的儿子会取出这样的名字。 「我们一块儿取的。」 慧贵妃知道他在包庇徐幼宁,愤愤道:「小名由着你们胡闹,大名可不能胡来,必须给我看过才能定。」 第29章 「知道了,等定好了,先给母妃看看,再拿去给父皇瞧瞧。」 「你可记着自己说的话。」慧贵妃狠狠道。 庄敬见状,上前挽着慧贵妃的手,「母妃,如今幼宁跟小黄母子平安,你也可以放心回宫了。」 「谁说我要回宫的?」慧贵妃道,「你瞧瞧这两个人,哪一个是能带孩子的,今儿我就歇在宜兰阁。」 说完,慧贵妃瞪向太子:「一会儿你们闹够了,把小……把本宫的孙子给我抱过来。」 承乾宫门口拴着大黄,她还是不忍心管她的乖孙儿叫小黄。 「这样也好,今晚母妃照看孩子,幼宁可安安稳稳地睡一觉。」庄敬说着,也来了兴致,「今晚我也歇在宜兰轩。」 徐幼宁躺在榻上,静静地握着小黄的手。 太子看着榻上的母子二人,像是有人往他心口浇了一盆温水,暖暖的,柔柔的,将他整个人融得没有丁点的棱角。 他解了衣裳,也躺了下去。 小黄刚刚出生,胃口还很小,片刻就被奶妈喂饱了,眯着眼睛打起盹儿来。 他心满意足的模样,看着格外恬静安详。 太子忍俊不禁道:「你睡着的时候,也是这个表情。」 「嘘!」徐幼宁皱着眉瞪向他,说话这么大声,把儿子吵醒了怎么办。 太子看她一脸凶恶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噤了声。 等了一会儿,见徐幼宁一直呆呆望着小黄,他忍不住道:「幼宁,奶妈说刚生出的奶娃娃不是吃就是睡,不会吵醒的。」 「真的?」徐幼宁有些难以置信。 「你瞧,他睡得多香啊。」太子说着,拿手指戳了戳小黄的鼻子,「咱们说几句话,吵不醒他。」 徐幼宁一见,顿时急了,伸手着力拍打他的手背:「你别作弄他!」 「嘶——」太子被她拍得吃疼,知道徐幼宁动了真格,把手缩了回来,再不说话闹事了。 徐幼宁的目光始终在小黄的身上。 过了好一会儿似乎是见小黄真的睡得很沉,方才小声说:「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觉得他皱巴巴地好难看,这会儿看着他,越看越觉得他生的好看。」 「早跟你说了,小黄不可能丑。」 徐幼宁轻轻指着小黄的鼻子,「他的鼻子,很像你的鼻子。」 「是吗?」太子把目光落到小黄的鼻子上。 小黄的脸实在太小了,鼻子还没有太子的指甲盖大,不过,即使是那么小的一个鼻子,从侧面看确实有一个好看的弧度。 「确实像我。」 徐幼宁看着却发起愁来。 「他是不是没有像我的地方啊!」 「怎么会呢?你是他的娘,怎么会没有像你的地方呢?」 「可是你看他,鼻子像你,嘴巴好像也像你,都是薄薄的嘴唇,还有脸型,也不像我。」 徐幼宁的脸是圆圆的,小黄现在才那么小一团,看着脸也不是很圆,将来长大了长高了肯定更不是圆的。 「也许眼睛像你啊。」太子道。 徐幼宁摇头:「眼睛也不像。」 「他闭着眼睛呢,你怎么知道。」奶妈把小黄抱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徐幼宁指了指儿子紧闭的眼睛,「他的眼睛虽然闭着,可是你看,他的眼睛缝儿多长啊,肯定也是像你。」 她的圆圆的杏眼,太子是狭长的凤眼,从五官的比例来说,小黄的眼缝确实挺长的。 「你长得那么像贵妃娘娘,怎么小黄一点都不像我呢!」 「父皇时常说,我长相肖似母妃,性格跟父皇很像,或许,小黄的性格跟你一样。」 「那还是别了,全像你得了。」徐幼宁心里觉得更堵。 她的性格窝窝囊囊的,小黄可千万别随她,若是随她的性儿,将来在宫里被人欺负死了。 太子看着徐幼宁别扭的模样,有心把她抱在怀里狠狠撮几口,只可惜两人中间隔着小黄,无法得手,叫他有些难受。 「主子。」王吉在外头恭敬喊了一声。 「说。」 「良娣要的宴席已经备好了。」 太子望向徐幼宁:「饿吗?要不要传膳?」 徐幼宁这会儿忧心忡忡,其实没什么胃口,可那些菜都是她硬要点的,若是不传了说不过去。 「传吧。」 宫人抬着食案进来,奶妈将榻上的小黄抱到了一旁。素心将垫在徐幼宁身下的褥子拿走,重新铺了一块干净的过去。 太子看着那块脏褥子,微微蹙眉。 女子生产,果真是闯鬼门关。 第30章 徐幼宁身下的垫子是她生完小黄之后铺上的,这么会儿功夫又弄脏了。 太子坐起身,先喂徐幼宁吃了一块东坡肉。 「还要么?」 好吃是好吃,就是感觉腻得慌。 徐幼宁不敢再逞强,只道:「给我吃口粥吧。」 厨房里熬的鸡肉粥其实食材很丰富,熬成茸的鸡肉、剁成碎的香菇以及一点点的马蹄,吃起来细软不腻。 徐幼宁呼啦啦地吃了两碗粥,至于她点的那些菜,不过动了两三块而已。 待撤去食案,奶妈抱着小黄道:「殿下,奴婢把小王子抱去宜兰轩了。」 太子刚要点头,徐幼宁却道:「不要,他今晚跟我一块儿睡。」 奶妈劝道:「良娣,刚出生奶娃娃一晚上要醒三四次,若是跟良娣一块儿睡,今晚良娣怕是得不到休息,还是容奴婢抱下去吧。」 太子看得出徐幼宁脸上的疲惫,于是道:「你先好好休息,等你休息好了,再把小黄抱到咱们屋里。」 徐幼宁不吭声,眼泪却是簌簌落下来。 太子无奈,只得吩咐道:「先把小黄抱过来,等会儿她睡了,你再把小黄抱走。」 「是。」奶妈把小黄重新放回徐幼宁的身边。 太子看着徐幼宁眼泪花花的样子,有些不明所以。 「瞧你这模样,又不是把孩子抱走就不抱回来了,今晚你好好睡一觉,让母妃看着,明儿一早你睁眼的时候,我就让人把孩子抱回来。」 徐幼宁轻轻拍着小黄的襁褓,依旧不出声。 她跟小黄就剩下一个月的时间做母子了,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跟小黄在一块儿,哪里舍得叫人抱走。 从前没生下来的时候,她总觉得把孩子留下来不是什么难事,如今看着这一团小小的东西,她心中竟然生出万般不舍。 「怎么又哭了?」太子叹口气,拿帕子替她擦眼泪。 徐幼宁吸了吸鼻子,恋恋不舍地将眸光从小黄身上挪开,望向太子。 「你给小黄取了什么名字呀。」 「是拟了好几个字。你听听看,有没有喜欢的,」太子起身,走到书房,将他之前拟的字单取了过来。 徐幼宁接过子单,认真的看起来。 女孩的名字他拟了八个,男孩的名字拟了七个。 「琰、璞、瑱、珣、琮、珉、璋。」徐幼宁挨个念了一遍。 太子道:「小黄这一辈名字都从玉,你觉得哪个字好?」 这些字都是美玉,用作名字的确是很好的。 「这些字我都挺喜欢的,让陛下选吧。」 「我拟的多,你先挑几个出来,我再拿给父皇瞧。」 徐幼宁想帮着小黄选名字,她不能陪着小黄一起长大,但小黄的名字她想参与一下。 将来小黄想起娘来,能知道名字是娘帮着选的。 她把每个字都跟姓氏搭配起来念了一遍:「李琰、李璞、李瑱、李珣、李琮、李珉、李璋……」 「如何?」太子问。 「我喜欢李珣和李琮。」徐幼宁分不出这些字哪个字的意义更好,但她念起来觉得这两个名字是最好听的。 太子又问:「这两个里面,有没有最喜欢的?」 「不是还要哪个陛下选么?」 太子狡黠的一笑,「你先选。」 「那,选李珣。」 「好。就李珣。」 徐幼宁担忧的问:「我们直接就把名字定下来了,陛下和贵妃娘娘会不会不高兴?」 「无妨,我会再添几个字让他们选,保证让他们选中珣字。」 「行得通吗?」徐幼宁有些不相信,「陛下和娘娘会不会挑中别的字?要不把珣和琮都写上去,李琮也挺好的。」 「若是让他们在珣和琮之间选,我也不知道他们会选哪一个,你放心,我会写几个父皇不喜欢的字上去,保证让他选中李珣。」 太子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徐幼宁知道,他说到就能办到。 李珣,确实是她最喜欢的名字。 「珣儿,小珣儿。」徐幼宁在小黄的耳边轻轻喊着。 「怎么不叫小黄了?」太子忍着笑道。 徐幼宁知道他在笑话自己,想了想,还是道:「往后在人前,别叫他小黄了。」 「为何?」 「东宫里还养着大黄,别人会笑话他的。」她不想小黄被人笑话。 「那以后都不叫小黄了?」 「不是的,我是说在别人跟前。我不喜欢看别人笑话他。」小黄这个名字,护着他平平安安地捱过了疫症,是个好名字。 第31章 太子道:「知道了,以后只有我们俩的时候叫他小黄。」 「嗯。」徐幼宁终于满意地点了头。 「困不困,要不要睡了?」太子问。 「你要把小黄抱走?」 太子心中一叹:「刚才奶妈不是说了么?小黄今晚醒两三回,他睡这屋,会睡不着觉的。」 见徐幼宁还在迟疑,他继续道:「母妃和皇姐都是宜兰轩,若是不把小黄抱过去,一会儿母妃又该来要人了。母妃就今晚才住东宫,之后小黄每晚都跟你一块儿睡,成吗?」 徐幼宁在太子身边这么久,大体是知道他的脾气了。 他这个人,在外人看来毫无缺点,实际上他长期居于上位,习惯了令行禁止,因此性子有些急躁,不太有耐心。 听着他这样安慰自己,徐幼宁觉得颇为难得。 「嗯,抱过去吧,反正我现在抱不了他,也喂不了他。」 奶妈很快进来,给小黄换上了一件厚厚的襁褓,抱着他离开了承乾宫。 太子转过身,看着徐幼宁:「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刚才吃了那么多,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又饿了。」 太子吩咐底下人给徐幼宁端了一盏燕窝进来,配了两个小笼包。 徐幼宁吃过饭,重新躺下。 太子跟着躺下,盖上被子就将她搂住,顺势把他的手放在徐幼宁的肚子上。 感受到他温热的手掌,徐幼宁心中一动:「李深,我的肚子现在是不是很丑?」 摸起来的确感觉不太好。 「不丑。」太子道。 徐幼宁听着他的回答,轻笑了起来:「这不是实话。」 「是实话,」太子辩解道。 「你压根就没有看,我刚刚偷看了一眼,可难看了。」徐幼宁的语气有些沮丧。 太子伸手去撩被子:「那我现在看。」 「不要。」徐幼宁急忙抱着他的胳膊,不让他动,「我不许你看。」 她现在的肚子太难看了。 都要走了,她实在不想让他看见这么难看的自己。 让他记住自己好看的样子吧。 徐幼宁这一脚睡得很沉,等到她醒来的时候,身边的枕头已经空了。 身上依旧使不上体力,腰身似乎不是自己的了。 徐幼宁眯了眯眼睛,支撑着坐了起来,扭头见太子站在榻边,怀里抱着孩子,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口中轻轻对小黄说着什么。 「小黄。」徐幼宁喊了一声。 听到她的声音,太子回过头,抱着小黄道:「乖儿子,娘亲醒了,爹带你去看看娘亲。」 小黄仍然是闭着眼睛。 从徐幼宁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他就一直是闭着眼睛的:「怎么这么贪睡呀!」 太子道:「奶妈说,月子里的孩子都是这样的,醒了吃,吃了睡,拉了就哭。头先刚抱过来的时候是醒着的,走了一圈就睡着了。」 徐幼宁看着熟睡的小黄,忍俊不禁道:「倒是活得自在。」 她正想伸手去碰一碰小黄,小黄忽然哇地一声哭起来。 「呀,怎么啦?是不是娘亲吓到你了?」徐幼宁顿时紧张起来。 太子见儿子哭了,也有些紧张,正预备喊人过来,吸了吸鼻子道:「你闻到什么味儿没?」 他这么一说,徐幼宁也闻到了一股臭味,两人齐声道:「是拉了。」 奶娘很快进来,抱着小黄去换襁褓。 徐幼宁松了口气,起身让素心和锦心伺候着她洗漱,更衣。 一个月不能沐浴,好歹把脸洗洗干净。 穿好衣裳,她没有立即躺下,而是在榻边走了几个来回。 「怎么样,还有力气走吗?」 「没那么虚弱。」是太医叮嘱徐幼宁坐月子的时候不可一味躺着,每日要起身稍稍活动一二。 徐幼宁走到自己觉得没什么力气了,方才坐到榻边,大口喘气。 「你别逞强。」太子劝道。 「不是逞强,我觉得还是要听太医的话。」之前太医总是叮嘱徐幼宁要多走动的时候,徐幼宁没有听,时常偷懒不出门,昨儿生完自己的腰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心里便悔死了,早知生孩子这么难,她就该时时刻刻都多走动,早上走一圈,下午走一圈,晚上再走一圈。 若是走够了,一定生得更快。 太子见状,知道她主意已定,待她缓过气便扶着她坐好,命人端了食案过来。 许是因着徐幼宁起得太晚,这早膳准备得十分丰盛,光是粥品就有四样。因着昨日徐幼宁吃了两碗鸡肉粥的缘故,今日呈上来的是桂圆莲米粥、山药芝麻粥、莲藕百合粥和马蹄瘦肉粥,搭配了金丝酥、芝麻卷等一些点心,另给徐幼宁做了两道大菜,一道桂花鱼,一道八宝鸭。 第32章 尝了一口,都是正常菜式的味道,并没有刻意清淡,徐幼宁自然欢喜。 见她吃着,太子在一旁道:「头先父皇派人过来宣了旨,给小黄定了名字,就叫李珣。」 「真的?」徐幼宁惊得放下筷子。 这人还真是料事如神,不知道他给皇上呈了些什么字,恰好就让皇上挑中了李珣。 「我早说了,你选定了,我自然能让父皇也选中。」 「圣旨来了,你怎么不叫我?」 「你正睡着,何必起来,再说了,有夫君和儿子替你接旨就够了。」 儿子的确是儿子,夫君……他倒是说得顺口。 都已经要走了,徐幼宁不想因为这些事跟他拌嘴,只当做没有听到,问道:「陛下的圣旨只是说了小黄的大名么?」 「当然不止,父皇还赐了你金十两、银百两,妆煅、彩缎、素缎各十匹,还有一些瓷器、茶叶,我都叫人给你收起来了。」 「皇上赐了这么多东西?」徐幼宁从前听人说过,宫里的娘娘生育皇子不过赐百两银子而已。 「除了你,你家里也赐了京郊的二十亩地。」 「连我家里也赏赐了?」徐幼宁当真有些惊讶。 太子笑道:「父皇也不是时常这么大方。」说着,他轻轻凑近了徐幼宁,伸手将她的碎发拢到耳后,「是咱们珣儿的面子。」 也是,皇帝肯给她一个太子良娣这么多赏赐,着实是给足了这个孙子的面子。 徐幼宁稍稍放心,皇帝的重赐昭示着对第一个孙子的重视,其他人觑着皇帝的态度也不敢轻视小黄的。 「贵妃娘娘还在东宫吗?」徐幼宁问。 「皇姐还在,母妃跟着传旨的太监回宫了。」 徐幼宁点了点头,又听得太子继续道:「父皇起了头,之后来的贺礼就多了,你等着收礼吧。」 「反正这些东西都是送给小黄的,殿下,你给小黄开一个库房,全给他攒起来吧。」 太子眯着眼睛看她一眼,揶揄道:「都说女人生了孩子之后,孩子就是最要紧的,如今看来这话一点也不假。」 徐幼宁听着这话,心里愈发惭愧,甚至在刹那间想要把小黄一起带走。 可小黄还这么小,只有小小的一团,怎么经得住几个月的路途颠簸呢? 她最终泄了气。 「你家里也来人了,要见么?」 一说家里的人,徐幼宁首先想到的就是祖母,回过神,心中不免有些悲戚。 「是我爹来了么?」 「都来了,你爹、你的嫡母、你的大哥,还有你那个不懂事的妹妹。」 徐幼宁想了想,终归是点头应了下来:「请我爹进来吧,其他人叫去喝口茶便是。」 想见亲爹,太子可以理解。 毕竟,如今老太太没了,在徐家跟她关系最亲近的人也只有这个爹了。 更何况便是徐幼宁不说,太子也不会让那么多人全跑到徐幼宁跟前来,她如今最需要的,是静养。 「你说想见谁就得了,其余的人我自会安排。」 太子推门,外头奶妈给小黄换好了襁褓,重新抱了进来。 「又睡着了吗?」徐幼宁问。 奶妈恭敬道:「是呀,小皇孙可乖了,给他的身上擦干净了,立马就不哭了。良娣,要把小皇孙放到您旁边吗?」 徐幼宁点头,「就放我枕头边吧。」 奶妈把小黄放下,恭敬退了出去。太子正好给王吉吩咐完,又走了回来。 「喝一碗牛乳燕窝。」 徐幼宁见他亲自给自己端汤盅,微微笑了笑,接过汤盅,喝了几口,皱眉道:「太甜了吗?」 「是么?」太子笑了起来,「可是你吩咐的,不管是膳食还是汤点,都要厨房按常人的口味来做,所以今儿他们放的糖就是常人放的量。」 这样啊。 她又喝了两口,还是觉得太甜。 徐幼宁吃了那么久少糖的牛乳燕窝,这会儿吃着放了糖的,怎么都不对味儿。 「拿下去吧,我喝不惯这么甜的了。」徐幼宁有些沮丧。 她以前可最喜欢吃甜食的,真是气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如常。 王吉在外头道:「主子,徐大人到了。」 「请进来吧。」 徐幼宁轻松道:「我是不是很邋遢?」 「不邋遢,见自家人何必那么客套。」说是这么说,太子还是抬手给徐幼宁理了理头发。 片刻后,王吉便领着徐启平进来了。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徐幼宁只是太子良娣,徐启平不能跟太子攀亲戚。 第33章 「徐大人不必多礼,坐下说话吧。」 太子说完,王吉会意地将椅子搬到徐幼宁的榻前,徐启平有些受宠若惊地坐了下来。 「臣恭贺殿下喜得麟儿……」 「罢了,」太子见徐启平着实有些惶恐,起身道,「我在这边你们也不好说话,我去跟皇姐问个好,你们父女好好说话吧。」 「殿下,臣……」 太子笑了笑,起身离开。 待房门关上,徐启平的神情才稍稍安定。 他做了十多年的六品芝麻官,从前在大朝会上只能隔着几百人远远望见皇帝的影子,如今倒好,都进了东宫正殿,还跟太子坐着说话,叫他怎么能静得下来。 徐幼宁见他额头上都渗出了细汗,递了帕子过去:「爹爹,你擦一下吧。」 「用不着帕子。」徐启平抬起手,拿袖子擦了擦汗,道,「我穿得太厚了,进这屋就觉得热。」 「爹爹把棉袍脱下来吧,今儿难得见到爹爹,女儿有好多话都想对爹爹说。」 徐启平微微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好,听你的。」 说着把身上厚厚的棉袍子解了放在一旁,「方才我听外头那位公公说,你生得很顺畅?早上有动静,午后便生了。」 「是,昨日还算顺当。」 徐启平的手捏了捏膝盖,又道:「有件事,不知你是不是已经接到消息了?」 「何事?」 「今儿个一早,皇上便下旨为太子殿下和杜太师的孙女杜云贞赐婚,下月便正式完婚。」 徐启平在朝中并非什么消息灵通之辈,因此并不知道杜云贞早就是钦定的太子妃。 见徐启平忧心忡忡的模样,徐幼宁心中不免有些温暖。 自小她便觉得爹爹跟她不亲近,待她也不如待徐幼姝好。 以前以为是因为徐幼姝是嫡女,她是庶女,才会区别对待,如今看来,自己只是徐启平捡回来的孤女,虽然当时徐启平获得了好处,但他若是良心差一些,完全可以拿了钱将徐幼宁扔掉。但他非但没有扔掉自己,还让自己在老太太的膝下长大,虽然比不得徐幼姝她们姐妹,到底是当徐家的姑娘养大的。 念及此,看到徐启平,徐幼宁心中更多的是感激。 「爹爹不必担心,太子殿下要娶云贞小姐的事,我早就知道了,陛下和贵妃娘娘很早就相中了云贞小姐,只不过碍于之前关于太子殿下的那些流言,才一直没有昭告天下。」 徐启平隐隐约约也听过太子克妻克子的传闻,只是他官职卑微,哪里敢去打听这些事。 徐幼宁对太子和杜云贞的事情早已不介怀,不想再谈论此事,便道:「爹爹,今日我请你过来,就是想在爹爹这里得一个准信儿。」 像是预感到了徐幼宁会说什么,徐启平脸色有些发白。 「你……你想问什么?」 「爹爹,燕渟说的,是真的吗?」 「幼宁,你……你都知道了?」徐启平的声音有些发抖。 「嗯。」徐幼宁深吸了一口气,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坦然一些,「他跟说了我的身世,我觉得他不会骗我,可是我还是想问问您,他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徐启平长长叹了口气,膝盖上的拳头握得更紧。 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他说的那些我也不知,但是你,确实不是我的女儿。」 徐幼宁心中早就认定燕渟不会骗她,但从徐启平口中得到证实,内心的触动仍然不小。 原来她真的不是徐家的姑娘。 「幼宁,从把你抱进徐家的那一刻起,我就决定要把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心里。」徐启平忆起往事,心中感慨万千,「我万万没想到,居然在这个时候把这件事情翻出来了。」 见徐幼宁眉宇间依旧忧愁,徐启平继续说:「幼宁,有句话我思虑再三,还是想对你说。」 「爹请说。」 「徐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你从小到大受了许多委屈,我也有很多对不住你的地方,如今你是太子良娣了,生下了小皇孙,苦日子到头,往后可以踏实过日子了,忘记这件事,对你来说更好一些。」 徐幼宁缓过神,对徐启平笑道:「爹爹放心,我会照旧过日子的。」 「那就好。」徐启平见她应下,凝重的脸色总算松快了一些,「幼宁,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如今日子过得好,别再生出什么波折最好。」 「爹,关于我的身世,你本来是打算一辈子也不说的么?」 「那是自然,就是燕渟上门的时候,我也没有松过一句口。今日若不是你亲口问我,我也不会说出来。幼宁,你不用担心我这边会说漏嘴,这件事,我就是死也不会对外人说的,就连你的母亲都不知道你不是我的女儿。」 第34章 陈氏不知道她是捡来的么? 她素日待徐幼宁的表现的确是寻常嫡母待庶女的态度。 徐幼宁想了,又问道:「祖母知道我的身世吗?」 「当年我抱回了你,又带回来那么一大笔银子,我能有什么外室,母亲心里定然是起疑的,但我从来没有对她说过,她也没问过。毕竟,我答应了当初把你教给我的人,我就得尽力做到。」 的确像是祖母的作风。 「当初您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身份,是吗?」 徐启平摇头:「看你身上的衣裳和项圈,能看出是富贵人家的孩子,别的就不知道了。」 「这么多年,多谢爹爹养育之恩。」 「从小到大,我对你关心甚少,」徐启平叹道,「幼宁,我真是愧对你这声爹爹。」 徐幼宁不这么想。 从前她以为自己的庶女,徐启平才会对她和徐幼姝不一样,现在想想,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女儿,他自然没法像对徐幼姝那般亲昵无间。 「你不是我的亲爹爹,可我知道生恩不如养恩大的道理,你的恩情,徐家的恩情,我一定会报答的。」 「我们对你的那点恩,你早就报答了。要不是你,我早就不知道流放到什么地方去了,遑论身着四品官服,做东宫的座上宾。」 「爹,无论如何,在我还叫徐幼宁的时候,那就是徐家的一员。。」 从徐启平口中证实了心中最大的疑问,徐幼宁便不再谈论自己的身世。 关于北梁的一切,徐启平知道的越少越好。 闲聊一会儿过后,徐启平起身告辞,徐幼宁一个人躺在榻上,望着身边的儿子发呆。 小黄始终安睡着,小小的一团十分可爱。 比起昨日刚出生的模样,这会儿五官已经舒展了许多,眉清目秀的样子,越看越觉得惹人怜爱。 「幼宁,你歇下了吗?」门外传来庄敬公主的声音。 徐幼宁回过神,提高声量道:「公主进来吧,我没有睡。」 庄敬推门进来,望见榻上安睡的小黄,压低了声音道:「幼宁,这么大声说话不会吵醒孩子吗?」 「不会的,他睡的可沉了。」徐幼宁笑道,「他如今就是吃东西睡觉,你瞧,连戳他一下他都不动的。」 徐幼宁话音一落,手指在小黄的脸蛋上轻轻碰了一下,身边原本安睡的小黄嘴巴一撇,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庄敬公主跟徐幼宁顿时吓得不知所措。 「良娣,小皇孙哭了吗?」奶妈在门外问道。 徐幼宁赶忙道:「是,快进来看看吧。不知怎么地突然就哭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说话的声音太大。」 奶妈赶忙进来,将小黄抱起来,哄了两下之后,对徐幼宁道:「良娣不必担心,这个点小皇孙当是饿了,奴婢这就把他抱下去喂。」 「确实是饿了吗?不是哪里不舒服吧?」 「良娣放心,是饿了,奴婢算着时辰呢。」 徐幼宁这才松了口气,点头道:「那赶紧喂吧,别饿着他。」 等到奶妈抱着小黄退下,徐幼宁回过头,见庄敬掩面望着她笑,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叫公主见笑了。」 「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庄敬说完,坐到了榻边,握住了徐幼宁的手,眸光中似包含了万千情绪,「幼宁,你真的想好了吗?」 徐幼宁微微一愣,旋即回过神来,庄敬说的是前往北梁一事。 这段日子以来,都是庄敬在暗中替燕渟传递消息,对徐幼宁的打算,庄敬是一清二楚的。 「当然想好了。」徐幼宁答得毫不犹豫,「在我告诉哥哥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好了,公主,为何突然这么问?」 庄敬的笑容有些勉强:「我以为,如今你生了孩子,想法会有变化。」 徐幼宁愣了愣,眼神有些茫然。 沉默了一会儿方才幽幽道:「若说心里一点变化都没有,那是假话。不瞒你说,我先前还在想,我是不是该想法子把珣儿也带走。」 「那可不成!」庄敬惊讶道,「若单是你,或许能把事情圆过去,小黄身边跟着这么多人,哪里能毫无破绽的走?要是知道燕渟把你和小黄都带走了,李深会疯的。」 徐幼宁不想再说这个事,转开话茬道:「公主,往后别叫小黄了,他叫珣儿。」 庄敬听着徐幼宁的纠正,好奇道:「不是小黄了?」 「之前没有取大名,所以随意叫了个名字,作不得数的,如今陛下赐了大名,往后就是珣儿了。」 「好,知道了,是珣儿。」 徐幼宁满意地笑了,又问道:「公主,我哥哥有没有说到底哪一日走?」 第35章 「我这几日没有见到他。」 「为何?」徐幼宁问。 「你忘了,他半月前跟庄和大婚了,如今新婚燕尔的,哪里能来见我?」庄敬的脸色有些苦涩,见徐幼宁低头不语,庄敬又道,「不过,你今日生了,等我回去,他必定会跟我联络,且安心等消息吧,我隔两日就会过来瞧你。」 「多谢公主,」徐幼宁看着庄敬,莫名有些感慨,「公主,你对我哥哥真好。」 为了燕渟,庄敬公主真是什么都敢做。 徐幼宁心中一动,忽然想到了什么:「公主,若有一日,哥哥与南唐为敌,你会怎么做呢?」 「你觉得他会与南唐为敌吗?」 徐幼宁叹了口气,「他一直都这么说,他说,他跟李深是永远的敌人。」 「那你呢?你会怎么做?一个是你的哥哥,一个是你的爱人。」 「我也不知道。或许我什么都做不了,毕竟,我这个人一向没什么用。」 「在我看来,你有用得很。」 「我有什么用?」 庄敬道:「若不是你,李深早就被人冠上克妻克子的名头被挤下储君之位了。」 徐幼宁的心情有些奇怪。 「公主,我觉得这事只是巧合。」 「何出此言?」 「你知道的,我不是徐家的女儿,我的生辰八字是假的,是我爹编了一个登记上去的,当初青玄子说我是能解太子困厄的人,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你这么说,的确……我从来没想过是这样。」庄敬仔细顺着徐幼宁的话想下去,越想越觉得不简单,「这么说,当初青玄子只是在他的道馆里互掐乱算了一把,测出了你的生辰八字,母妃按图索骥从京兆府的户籍簿上找到了你,一切都只是巧合?」 徐幼宁点头:「嗯。」 「不对,不对啊,」庄敬疑惑道,「可是之前安排给李深的司寝宫女,还有定亲的姑娘,全都出了事,这是事实啊。」 对这一点,徐幼宁也解释不清楚:「或许这就是无巧不成书。」 「一个是巧合,二个是巧合,哪里能个个都是巧合?」庄敬公主的脸色沉了下来,愤愤道,「之前我还差点信了青玄子的命理之说,如今看来,他压根就是互掐乱算。克妻克子之名对太子而言干系重大,一定是有人刻意为之。你还记得吗?当初在承乾宫外头,你差点被人撞得落胎?这总不是巧合吧?」 「记得。」徐幼宁想起那回的事,仍是心有余悸。 差一点,她就要失去小黄了。 「公主,你觉得会是谁在背后捣鬼呢?是皇后和二皇子吗?」 庄敬道:「若真是他们俩,那倒是不足为惧了,就怕还另有其人。罢了,幼宁,如今最可怕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别再多想,等回头事情结束了,我会伺机提醒一下李深的。」 「嗯,有劳公主了。」 庄敬看着徐幼宁,又是重重一叹,「他也是可怜的,这才得了儿子,马上又要失去你。」 徐幼宁垂眸,「他马上就要抱得美人归了,走了一个,来了一个更好的,哪里可怜了。往后大家都是过好日子,谁也不欠谁了。」 「那我们小……我们小珣儿可怜啊。」 「或许,这就是他的命,也是我的命。」徐幼宁说着,眼睛里便有了泪意。 庄敬见状,忙道:「原是我不该提这些,既都想好了,没道理再犹豫的,幼宁,作为李深的姐姐,我是希望你能留下来,陪着他,陪着小珣儿,可作为一个旁观者,作为你的朋友,我自然是希望你过得快活。」 只是,去了北梁,就一定会更快活吗? 徐幼宁不禁在心中想道。 徐幼宁老老实实地呆在屋里坐月子,每日看看小黄,围着桌子走一圈,一个月的日子就这么一日接一日的就过了。 或许因为大婚要忙碌的事情实在太多,徐幼宁每日只能见李深一两回,越临近大婚,越发见不到他的人影。 好在小黄一直在她身边。 小黄刚生下的那个黑黄黑黄的肤色日渐褪去,越发白嫩可爱。 徐幼宁每日什么都不做,光是看着他的睡颜,便能度过一整日。 当然,因着无事,她还拿起针线,给小黄做了一个荷包。 她的绣工不好,但她认真向东宫的绣娘讨教,用皇帝赐给她的名贵妆缎做了一个双面绣的荷包,外头用金线绣了一个珣字,里头绣了一个黄字。绣好的荷包针脚并不绵密,到底是绣好了。 也不知道小黄长大了,会不会用这个荷包。 他将来穿的衣服都是尚衣局的绣娘们所制,跟这么个粗糙的荷包怕是不相配。 第36章 不过,这个荷包已经是徐幼宁能做的最好的东西,用也不好,不用也好,都是她留给他的东西了。 「姑娘,燕窝牛乳熬好了。」素心捧着汤盅进来。 徐幼宁这才将目光从荷包上移开,转过身对素心道:「把这个放到小黄的衣柜里。」 素心把汤盅放到旁边的食案上,拿着荷包过去放了。 徐幼宁自己拿起汤盅,用起燕窝来。 「良娣,荷包已经收好了。」素心走回来,站在一旁。 徐幼宁喝了半盅燕窝,复将汤盅递给了她。 「东宫各处是不是都准备妥当了?」 素心微微一愣,旋即道:「奴婢只管伺候良娣,旁的事没有留心。」 徐幼宁朝她笑道:「往后你可别说这样的话,太子妃都要过门了,自是要问个清楚的,难道要当做看不见么?」 「奴婢都是奉主子之命行事,」素心低头,「筹备婚事都是别处的差事,承乾宫这边没有领旨,奴婢确实没有留心,东宫里的这些事都是王公公在打点的。」 「承乾宫这边接的是什么旨意呢?」徐幼宁又问。 「伺候良娣坐月子,伺候小皇孙饮食起居。」 「算起来我昨日就出了月子,是不是该搬出承乾宫了?」 「良娣且安心,王公公特意来说过,良娣照旧住在承乾宫,不必挪出去。」 「这是什么道理?就算太子是这个意思,慧贵妃娘娘难道不说什么吗?」 素心见徐幼宁刨根问底,索性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出来:「慧贵妃娘娘也是知道的。」 「那她能答应吗?」徐幼宁难以置信。 「良娣是知道的,东宫奴婢众多,各处难免还有心存歹意之人,将小皇孙挪出承乾宫,恐有闪失。主子的意思,是等小皇孙足三月之后再挪出。」 徐幼宁明白了,小黄的安危对慧贵妃和太子而言是至关重要的。 虽然他已经平安降生,但不足三月的婴儿夭折的风险很大。 东宫里的确藏着不少暗桩,除了当初故意撞到徐幼宁的那个太监,徐幼宁还知道燕渟埋在东宫的人。 在承乾宫这边,至少可以保证不会被人暗害。 「那新婚之夜,殿下和太子妃不在承乾宫行礼么?」 素心道:「新婚之夜,主子跟太子妃歇在安华宫。」 安华宫是东宫之中除了承乾宫之外第二大的宫殿,之前的确早就定下安华宫作为太子妃居住的宫殿。 徐幼宁心中一动,不禁问道:「在皇宫中,乾清宫是皇帝的居所,坤宁宫是皇后的居所,但在大婚之夜,帝后都是在乾清宫行礼,东宫改了规矩,宫里不会说什么吗?」 「这个奴婢不知道了,都是奉命行事。良娣放心,陛下一心修道,不会管这些小事的。」素心道,「姑娘若是好奇,奴婢去请王公公过来回话?」 皇帝忙着修道,不管这些小事,皇后元气大伤,无力过问此事。 如今这阵仗,的确是太子和慧贵妃说了算。 徐幼宁道:「不必了,马上要迎接女主子,王公公必定忙得很,哪能因为这点事耽搁他的时间。」 「是。」素心见她不再说话,捧着汤盅躬身退了出去。 徐幼宁看着宽阔的内室,心里不禁一叹。 新婚之夜不让太子妃在承乾宫行礼,杜云贞那小心眼不知道憋着多少气。 也就是因着她要走了,方安安心心地睡在承乾宫。 明日便是大婚了,明日……徐幼宁的心突突直跳起来。 燕渟说最迟大婚那一天就带她离开,距离大婚不到十二个时辰了,也不知道燕渟到底要什么时候带她走。 如今她要做的,就是等,等着燕渟的人给她发出信号,然后逃离东宫。 每天的日子看似平静,实则煎熬。 对着小黄是万般愧疚和不忍,对着李深又是另一番复杂的心情。 好在徐幼宁生着一张愚笨的脸,有时候呆呆愣愣的,旁人不会特别在意。 就这么忐忑地到了天黑,徐幼宁越发的坐立不安。 「素心。」徐幼宁唤了一声。 素心应声进来:「良娣。」 「殿下在哪儿?」 「主子此刻在书房。头先王公公来传话说,主子明儿走得早,怕吵着姑娘和小皇孙,今晚就歇在书房那边。」 是啊,太子大婚,要去迎亲,要去太庙,最后还要去宫里,怕是天不亮就得出门。 徐幼宁忽然意识到,今儿早上李深跟自己匆忙打的那个照面,很可能就是他们两人见的最后一面。 想到这个,徐幼宁愈发心慌,下意识地就站了起来。 第37章 「良娣,怎么了?」 「我……」徐幼宁支吾了两声,忽然坚定了起来,「我要去见殿下。」 说着她便往外走。 素心见她走得那样快,赶忙将她拉住:「良娣,你还在坐月子呢,外头天寒地冻的,可不能去。」 「我昨日不就已经出月子了吗?」 「可是良娣……」 素心的手死死抓着徐幼宁,徐幼宁回头:「你别拦着我,我今日非去见李深不可。」 听到徐幼宁直呼太子的名讳,素心微微一愣。 「良娣若是想见主子,奴婢即刻派人去书房通传一声,等会儿主子许就过来了。」 「不行,我现在就要去。」 素心很少见到徐幼宁如此坚决的模样,知道自己拦不住徐幼宁,便道:「外头冷,奴婢先伺候良娣更衣。」 徐幼宁心中急得不得了,哪里还肯坐下来更衣,只是外头的确天寒地冻,不可这样冲出去,徐幼宁自己跑去了衣柜,拿起她的灰色狐裘,裹在身上便往外冲。 推开门,一股寒风便扑面而来,冷得徐幼宁打了个哆嗦。 「良娣,披上这斗篷吧。」 狐裘虽好,可是短短的一件只能护住上半身,徐幼宁冷得不敢逞强,接过素心拿过来那件又长又厚的斗篷罩在身上,匆匆往太子的书房跑去,锦心和云心追着她一路过去。 太子日常批阅奏折都是在承乾宫里的小书房,但他在东宫还另有一处专门的书房,这边地方宽敞,有藏书阁,有议事厅,平常太子与幕僚议事都是在这边。 好在承乾宫是东宫的中心,走到哪里都不远,没多一会儿便跑到了书房外头。 侍卫们望见一个人飞快朝书房奔跑过来,顿时如临大敌一般举起了剑。 「是徐良娣,是徐良娣求见主子。」锦心在后头喊道。 侍卫们收起剑,徐幼宁径直冲了进去。 东宫上下皆知太子宠爱徐良娣,是以守门的侍卫并未阻拦飞奔的徐幼宁,只是恭敬道:「良娣,殿下正在议事……」 徐幼宁压根没听到侍卫的话,径直冲到书房门口。 王吉正守在那里,见到是她来了,正想询问,不料徐幼宁径直抬手推开了门。 屋子里头除了太子,还有几位幕僚,其中有徐幼宁认识的人,傅成奚,以及卫承远。 但徐幼宁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正当中的太子。 「出什么事了?」太子见是她,眉宇顿时凝重起来。 徐幼宁直直望着他,没有说话,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几位大人,我们先出去吧。」 傅成奚见状,站了起来,招呼着屋里的其他几个人离开。 「幼宁。」经过门口的时候,卫承远忍不住喊了她一声,只可惜,徐幼宁目不斜视,耳朵更是像没听见一般,压根没有任何反应。 卫承远还想说什么,被傅成奚一把拉走了。 太子起身,走到门前,将徐幼宁身上的斗篷裹紧。 「出什么事了,穿成这样跑过来?」 徐幼宁依旧不说话,一头扎进太子的怀里。 傅成奚走到门口,刚好回过头瞥了一眼,看见这一幕,弯唇笑笑,加快脚步离开了。 外头王吉赶忙将房门拉上。 「到底怎么了?」太子见徐幼宁这般死死地抱着自己,心中不免有些欢喜,语气亦轻松了起来,一面搂着她,一面轻声问道。 起初他以为是小黄出了什么事,但是静下来一想,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底下人自会先于徐幼宁来报。 徐幼宁依旧不说话,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太子察觉到她的眼泪,伸手托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脸仰起来:「徐幼宁。」 「我不高兴!」徐幼宁含着泪道。 太子道:「谁惹你了?」 「你。」 「我?」太子微微一愣,忽然意识到了徐幼宁的情绪来源,他的眉眼顿时越发冷峻,「是因为明天的事所以不高兴吗?」 「是。」徐幼宁毫不犹豫地答道。 徐幼宁很少有这般直截了当说话的时候,太子的眸光忽然柔软了下来,他的手轻轻捧着徐幼宁的脸:「没事的,过了明日一切都好了。」 徐幼宁满是情绪的心,因着这句话怦怦跳起来,立马清醒起来。 过了明日,一切都会好了……他是知道什么了吗?他知道自己明天要逃走? 她悄悄望向太子。 他的眸光,无限柔情。 如果他知道她密谋离开,绝对不是这样的目光。 他会愤怒、会咆哮、会失控。 第38章 难道他的意思,是等明日杜云贞进了门,她就只有老实认命,不再胡思乱想吗? 应该是这样。 徐幼宁按捺下心里的不安,垂眸道:「李深,我只是想过来见你,不是想跟你提明日的事。明天的事,我们别说,好吗?」 「好,不说了。」太子说着,把徐幼宁身上的斗篷和狐裘解了下来。 书房四周亦是烧着地龙,用不着穿这么厚。 看到徐幼宁里头的寝衣,太子忍俊不禁,「这是睡醒了就往这边跑了?」 徐幼宁垂眸颔首。 「你……」 不等太子把话说完,徐幼宁便打断了他的话:「我听素心说你今晚不回承乾宫了,就想过来见你。」 「你在说什么傻话,今晚我的确有很多事要忙,但我之前想好,等成奚他们走了之后,就回承乾宫看看你和小黄,再说了,明日、以后,我们都能见面。」 「我就是现在想见你。」 见徐幼宁一副听不进去的表情,太子认真地说,「你看你,穿成这样跑过来,你先回去看看小黄,等我办完了正事,就回承乾宫,好吗?」 徐幼宁没有回应他的话,她只是伸手勾着他的脖子,用近乎哀求的声音道:「我每天都看着小黄,今天让我跟你呆在一块儿,成吗?」明天过后,他就不是她一个人的李深了,她想好好看看今天的李深。 太子实在难以拒绝她的眼神。 只好点了头。 「那你在这里等我,我还有要事要同成奚商议,你自己在这里呆着,我把王吉留给你,有什么事,你吩咐他。」 徐幼宁知道太子已经退让到了底线,松开手,一语不发地站在一旁。 太子看着她委屈巴巴地模样,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揽过她狠狠啄了几口,这才松手,推门离去。 王吉上前低声道:「主子。」 「他们人呢?」 「奴婢将几位大人请到存煦堂用茶了。要再请他们过来么?」 「不必了,我到存煦堂去。你留在这里伺候幼宁,天寒地冻了,不必送她回承乾宫了。」 王吉微微一愣:「主子是说今晚良娣歇在书房么?」 太子瞥了王吉一眼,王吉赶忙缩了脖子。 「误不了事。」 丢下这句话,太子匆匆离去了。 太子是酉时回书房的。 「幼宁呢?」他问。 王吉恭敬回道:「良娣用过晚膳后,一直在沐浴,锦心和云心在伺候。」 这边虽然是专做议事之用的书房,也是备了寝殿的。 太子微微颔首,推门走了进去。 走进寝殿,隔着屏风便看见浴桶中晃动的人影。 太子心中一动,信步绕过屏风,淡淡道:「都下去吧。」 正在伺候的锦心和云心放下手中的帕子,默默退下去。 徐幼宁坐在浴桶中,浴汤里加了许多牛乳,因此太子只看得见她浮出水面的肩膀。 浴汤奶白奶白的,可是徐幼宁的肩膀似乎比浴汤还要白还要嫩。 他看着徐幼宁,突然就饿了。 锦心和云心走到门口,听见太子丢过来一句:「煮碗面来。」 「是。」 徐幼宁听着他的话,惊奇地抬眼望向他:「这么晚了,你还没吃?」 「嗯。」 徐幼宁有些怅然,太子和太子妃大婚的事宜当真是繁琐得超乎她的想象,居然忙得连饭都吃不下。 正在徐幼宁发呆的时候,太子拿起旁边的葫芦瓢,往徐幼宁的肩膀上轻轻泼水。 「怎么想起沐浴了?」 「都一个月没沐浴了,」徐幼宁哀叹道,「身上脏死了,早就想好好洗洗。反正也是在等你,索性趁这空档洗洗,现在觉得我整个人都活过来了。」 「这么说是特地洗了等我?」 太子轻声说完,手一抬扔掉了瓢,一双手抚在徐幼宁的肩头。 他这句话说得极轻极慢,可每一个字都落在了徐幼宁的心尖上。 手掌搭在肩膀上的刹那,徐幼宁猛烈地打了个颤。 太子不是第一次看她沐浴,以前她怀孕的时候,太子还帮着她沐浴过几次,有过亲密的举动。 但是现在,不知为何,徐幼宁身子抖得格外厉害。 「冷吗?怎么这么抖?」太子说着,把手从她的肩膀上拿开,缓缓放入水中。 摸着水温,蹙眉道:「不凉啊。」 当然,下一刻,他的手就不只是试水温了。 徐幼宁的手骤然抓住浴桶的边,稳住自己的身形,不叫自己滑落到浴桶里。 第39章 「李深,不要。」 「不要什么?」太子道,却是抱着徐幼宁把她从浴桶里捞了出来。 「不要看,我现在很丑。」徐幼宁道。 她的肚子还很难看,松松垮垮的,像一个放了好几日的橘子。 太子的眸光愈益幽深,抱着她往榻上走去:「哪里丑了,瞧着倒比从前还勾人了呢。」 徐幼宁刚从牛乳浴汤里出来,身上白得发光。 因着孕期进补良多,较从前单薄的身形丰润了许多。 徐幼宁感受到他的眸光,伸手去挡他的眼睛。 太子凭着感觉将她放到榻上,起身拉去身上的玉革带。 徐幼宁看着他的动作,莫名觉得烧得慌。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不是第一回 见他宽衣,却第一回如此紧张的原因。 从前他们再怎么亲密,徐幼宁都知道他们不会迈出那一步。 但是现在,小黄已经不在她的肚子里了,她也出了月子。 今晚…… 徐幼宁咬唇,翻过身不敢再看太子,下意识地把被子往自己身上扯。 刚扯到腰这边,手腕便被太子扣住了。 徐幼宁瞥了一眼太子,身上又颤了一下。 「李深……」她艰难的开口。她酝酿着措辞,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太子捏着被角,钻进了被窝。 「徐幼宁,今儿是你跑过来挑的火。」 是,的确是她巴巴地从承乾宫跑过来的,她只是想起明天就要离开,以后再也见不到李深,想过来见他一面。 这个月她在坐月子,他在筹备大婚,两个人连好好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她想过来跟他安安静静地呆一会儿,说一会儿话。 但是现在,分明不是面对面说话可以收场的。 徐幼宁辗转之间,太子已经贴了上来,温热的气息沿着她的耳朵飘到她的脖子上。 「想我了?嗯?」太子低沉道,不等徐幼宁说甚,又道,「我也想你了。」 徐幼宁觉得自己像是落尽了一片沼泽之中,而李深就是这一片沼泽,他的泥沼正带着一种无法一点一点的侵略她、吞食她。 她的脑子有些乱。 不喜欢么?不是。 想要么?也不是。 她扭过头,看向李深。 他并没有在看她,他低着头,正在专心看被子里头的风景。 这个样子的他,看着好温柔。这样的时刻,他的眼里有万般柔情,这些柔情就像她泡的牛乳浴汤一样,温暖地将她包裹。 在他最终占领她的那一刻,徐幼宁乱哄哄的脑子终于清明了。 她不要推开他。 就这一次,就这最后的一次。 她紧紧地抱着他,大声说出她一直不敢说出的话:「李深,你是我的!」 许是她喊得太大声,李深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 「嗯,是你的。」 ☆☆☆ 「王公公,已经寅时三刻了。主子再不更衣,怕是要耽误时辰了。」内侍站在廊下,焦急地催促着王吉。 王吉当然也是着急的。 他整晚守在廊下,比谁都清楚屋子里的动静。 这才消停了小半个时辰,怕是主子累极了,不想起来。 「王公公,这会儿宫里陛下都起了。」内侍见王吉不动弹,再次催促道,「王公公若是担心殿下怪罪,全推到奴婢身上便是。」 「不是这么回事,你到院子门口等着,我去提醒主子。」王吉想了想,对身后的内侍道,「你们几个去备水,主子和良娣都要用。」 等到身边的人都忙碌起来,王吉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内殿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味道,隔着屏风,王吉隐隐约约看到了里头的一室狼藉。 他迅速低下头,不敢再看,试探地喊了一声:「主子。」 里头没有动静,王吉正欲再喊一遍,屏风后面终于传来了主子的回音。 「什么时辰了?」 王吉终于松了口气,回道:「主子,寅时三刻了。」顿了顿,又道:「这会儿开始更衣,不耽搁事情的。」 「知道了,备水,我去隔壁屋冲一下。手脚轻些,别吵醒她。」 「主子放心,奴婢们晓得。」 太子披了衣裳,从屏风后头走出来,跟着王吉往旁边的屋子去了。 徐幼宁起身没有睡着,王吉喊的那一声「主子」,她听到了。 昨晚闹腾了一宿,她并不困,反而格外清醒。 只是这档子事着实有些耗费力气,她觉得自己像是又回到了刚生完孩子的那一刻,腰软腿软,嗓子冒烟。 第40章 太子起身的时候,她特意装睡,不叫他发现自己已经醒了。 待太子和王吉离开,徐幼宁睁开眼睛,长长的舒了口气。 清醒过来,方才开始担忧。 昨晚她不顾一切地跑到书房来,燕渟会不会找不到她。 她心中忐忑,瞬间困意全无。 她静静听着隔壁屋子的动静,听到冲水的声音,听到他跟王吉的低语声,听着殿门关上。 徐幼宁爬起身,这才发觉自己身上也脏得紧。 这会儿书房里没人,她悄悄走到隔壁屋子,果然见地上还有一桶水没有用。她赶紧擦了把脸,把身上那些黏黏糊糊的东西全部洗掉。 昨日她出来穿得是寝衣,已经被李深撕烂了一处,自然不能再穿了。 「外头有人吗?」 「奴婢在呢,良娣有何吩咐?」 「你是谁?」 「奴婢是在书房这边伺候的陈元。」 听着是个小太监的声音,徐幼宁道:「你去帮我找一套干净的衣裳过来。」 「是,奴婢即刻去承乾宫帮良娣取身衣裳。」 想了想,徐幼宁又道:「不要叫素心或者锦心过来,就你给我拿过来就是。她们若是问起,便说我今日还歇在书房,不必她们伺候了。」 「奴婢知道了。」小太监陈元匆匆离去。 徐幼宁稍稍松了口气,只觉得口渴,坐到桌子旁连喝了两杯茶。 陈元的脚步很快,没多时便取了衣裳回来。 「良娣,素心姑娘给你挑了两套衣裳。」 「拿进来吧。」 徐幼宁不太习惯小太监伺候,仍叫陈元出去。 素心做事细致得很,给徐幼宁挑了量身衣裳,都有里衣和外衣。 徐幼宁更了衣,重新披上狐裘,推开门,外头的陈元马上迎了上来:「良娣要回承乾宫吗?」 「不回,屋里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徐幼宁故意把脸色沉下来,「殿下已经出门去迎亲了么?」 陈元道:「主子的礼服繁复,这会儿许还在安华宫更衣呢!」 还在更衣? 「知道了。」 徐幼宁说完,便往外走去。 陈元赶忙跟上。 「你跟着我做什么?」 「主子离开书房的时候吩咐奴婢,叫奴婢伺候良娣。」 「我不用你伺候,别跟着我。」丢下这句话,徐幼宁便出了院子。 自打入了冬,徐幼宁便很久没有出来逛过了。 天寒地冻的,路上又滑,她挺着大肚子,一不小心就会摔倒。 坐月子的时候就更不必说了,素心连窗户都不叫她打开。 昨日匆忙跑出来的时候,徐幼宁未曾留意东宫中的变化,今日一个人静静走在,这才发现东宫各处都装点的喜气洋洋的,人也比以前多了。 路上不时遇到捧着东西匆匆行走的宫人,太子妃就要来了,还没备好的东西都得赶紧准备。 徐幼宁正茫然往前走着,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边走,不知不觉地又快走到承乾宫了。 迎面走来一个捧着花瓶的太监,见徐幼宁走过来,他抱着花瓶退到一旁。 就在徐幼宁走到他身边的时候,那小太监忽然出了声:「妹妹。」 徐幼宁愣了一下,旋即回过头看向那小太监。 「妹妹」正是她跟燕渟约定好的暗号。 那小太监低着头道:「哥哥说了,这个时节湖面结冰了,风景格外好,妹妹可往湖边走去。」 撂下这句话,小太监便抱着花瓶匆匆离开了。 湖边? 徐幼宁吸了口气,径直往湖边走去。 太子大婚,岁在仲春。 一月乃是万物发生之期,古礼有仲春相会男女之俗,此时东宫大婚,正合了吉人吉时吉兆之说。 大婚之期定下之后,礼部便题请皇帝,钦命了两员大臣行纳采、问名之礼,内阁首辅梁阁老亲任发册、奉迎之事。 当初梁阁老的孙女梁宛卿曾与太子定亲,圣旨十日之后便感染了风寒,此后不久便一命呜呼。 梁阁老心疼孙女,在金銮殿上对着皇帝大哭,让太子克妻的传言传遍了朝堂。 后来太子有了侍妾,侍妾很快怀孕,克妻克子的传闻不攻自破。 梁阁老为此深为愧疚,专程向太子告罪。 因此此次太子大婚,梁阁老并未推脱,一大早便来东宫门口等候。 太子沐浴过后,穿上吉服走出东宫时,内阁首辅与礼部官员已经等候在门外。 「殿下。」众人齐齐向太子行礼道贺。 第41章 太子朝众人颔首,翻身上马,领着迎亲队伍往太师府去。 街道两旁站满了围观的百姓,手里拿着一早从东宫领的喜饼、喜果,谁都不想错过沾天家喜气的好机会,见到太子骑马走来,纷纷高呼千岁。 在百姓们的道贺声中,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来到了太师府的门前。 梁阁老行到府门前,宣读圣旨,唱诵吉词,片刻后,太师府的大公子便背着身着吉服的杜云贞从府中走了出来。 杜云贞身着尚衣局三十位掌针缝制的太子妃吉服,光是头上的礼冠便有四只金凤、四十片翠云、十二枝大珠花、十二枝小珠花。太子妃礼冠虽然看起来沉重,却也昭示着非同寻常的尊贵。 太子妃吉服并不像民间婚服那般盖红盖头,因此,杜云贞从府中出来,脸上始终维持着最矜持的笑意,只是因为心情激动,到底还是泛出了娇羞的红润。 从今日起,她不再是太师府的姑娘,而是东宫的太子妃了。 一看见太子妃出来,周遭的百姓齐齐欢呼起来,街道上人头攒动,人人都不想错过一睹太子妃风采的机会。 梁阁老见新娘子出了门,便看向太子。 太子端坐在马上,并未动弹。 按照礼制,太子应当下马,牵着新娘子登上马车,然后乘坐马车接受沿街百姓的参拜,领着迎亲队伍一同前往太庙。 「殿下,该下马了。」梁首辅出声提醒道。 太子恍若未闻,依旧坐在马上。 周遭喜乐声大作,杜家公子背着太子妃站在门口,无人上前相迎,场面一时有点尴尬,众人皆不知太子是何用意。 梁首辅德高望重,见太子冷脸骑在马上,顿时有些不满。以为太子是自恃身份,不肯下马,只是这里人多嘴杂,不便多说什么,不便直言,到底还是对新娘道:「太子妃,请上马车。」 杜云贞没有等来太子牵她共同登上马车,心中自是有些委屈,可是她马上就要入主东宫了,母亲昨日还叮嘱她,要时刻谨记太子妃的身份,识大体、顾大局。 一定是徐幼宁那个贱人在太子跟前挑拨离间,让太子不愿意亲近自己。 没关系,等她进了东宫,自有收拾徐幼宁的机会。 想到这个,她便自己从哥哥的背上下来,稳住仪态,往东宫的六驾马车缓缓走去。 在她快要登上马车的时候,人群中突然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且慢。」 这声音中气十足,带着十分的气势,在欢快的喜乐声中格外突兀。 一大队身着大理寺公服的官差匆匆跑来,瞬间将太师府门前团团围住。 吉祥的喜乐声在这样的变故中骤然停止。 周遭观礼的百姓面面相觑,窃窃私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是怎么回事?谁派你们来的?」梁阁老亦是有些吃惊,对着包围太师府的官差喝道。 官差们只管围府,并不答梁阁老的话。 「你们是大理寺的人吧?」梁阁老顿时气急,「傅成奚呢?叫他滚出来!」 「梁阁老稍安勿躁,下官在此。」 待大理寺所有官差站定之后,傅成奚骑着马从人群后头走出来。 他跳下马,首先朝着太子恭敬一拜。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正在这时候,太师府中,杜太师领着一众家人从府中匆匆走出来,一见这阵仗,大怒着咆哮道:「傅成奚,今天是我太师府大喜之日,你兵围太师府,到底是何用意?」 至始至终,太子脸色没有分毫变化,待杜太师说完,方淡淡对傅成奚道:「傅成奚,你带着大队人马阻拦孤的迎亲队伍,是何用意?」 「殿下恕罪,臣只是公事公办罢了。」 「你有什么公事要办!」杜太师闻言,冷笑了一声,「老夫位列三公,你若是说不清楚,老夫定要去御前参你一本,请陛下治你死罪!」 「太师不必心急,下官前来,正是要请太师到御前说个清楚。」傅成奚依旧和和气气的,口中说的话却毋庸置疑,「下官掌大理寺卿,奉皇命司天下典狱之事,上到三公九卿,下到贩夫走卒,都受大理寺制辖。」 「照你的意思,你到太师府是来抓人的?可有圣谕?」 「大理寺办案,奉的是皇命,讲的是证据。据本官查证,太师杜南山,勾结二皇子,谋害敬事房宫女墨云和梁阁老的孙女梁宛卿,散布流言,意图加害太子殿下行谋反之事,给我拿下!」 傅成奚话音一落,周遭百姓顿时哗然。 「得令!」大理寺官差一拥而上,将白发苍苍的杜南山一举拿下。 杜南山到底是历经两朝的重臣,适逢此变居然依旧沉着,并未慌乱。 倒是太师府的女眷,有几个当场昏厥了过去。 「傅成奚,你控诉老夫这些罪状可有证据?」杜南山问道。 第42章 傅成奚笑道:「您老放心吧,人证物证俱在。带走!」 一旁的梁阁老亦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把抓住傅成奚的手;「你说什么?我家宛卿是被人谋害的?当时那么多太医还有御医都来看过,她的确是感染风寒而死啊!」 看到梁阁老悲痛的样子,傅成奚脸上的冰寒之色稍稍褪去,叹道:「梁阁老,宛卿姑娘的确是感染了风寒身亡不假,但她亦是被人谋害而死。」 「你把话给我清楚!」 傅成奚道:「阁老可还记得,宛卿姑娘是因何感染了风寒?」 梁阁老年逾花甲,儿孙虽然众多,却只得梁宛卿一个孙女,珍爱异常。 梁宛卿当初的死,他至今历历在目。 「我记得,那次是宛卿跟她的手帕交们一块儿去玄天观烧香,回来后说是手套掉了,赤手玩了雪,回来就病了,看了许多大夫,吃了许多药不见好。」 「有道是药到病除,宛卿姑娘吃了药不见好,阁老有没有想过是有人在药里动了手脚?」 「你是说伺候宛卿的人有问题?」 傅成奚颔首:「不止如此,当日跟宛卿姑娘一块儿去玄天观的,有太师府的两位姑娘吧。」 「哪些人去了我记不清楚,宛卿跟云贞一直是闺中密友,去道观上香定然是同行的。」 傅成奚道:「是啊,宛卿姑娘同云贞姑娘十分要好,云贞姑娘还把屋里最会做糖水的丫鬟思霖送给了宛卿姑娘。」 「是有这回事,宛卿很喜欢喝那丫鬟做的汤水。这有什么关联吗?是杜云贞指使这个思霖害了宛卿?」 「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害宛卿!」自大理寺官差到来,杜云贞一直呆呆愣愣地看着周围的一切,此时听到自己的名字,这才跌跌撞撞地跑过来。 梁阁老此时看着她,只觉得面目可憎:「闭嘴。傅成奚,你说!」 傅成奚淡淡一笑:「一开始,是敬事房安排给殿下的司寝宫女出了意外噎死了,之后另一位安排到东宫的司寝宫女偶染风寒,有些人便生出了制造流言陷害太子殿下的不臣之心。」 杜云贞见状,哭着转向太子,恳求道:「殿下,求你说句话吧,我祖父一定是冤枉的,他不可能谋害殿下的。」 太子目光泠然,淡淡瞥了杜云贞一眼,便转向了梁阁老:「阁老,此事大理寺尚在查办之中,许多细节还需要审问,斯人已逝,请阁老稍安勿躁,孤一定会让大理寺给阁老一个交代。」 梁阁老虽然悲痛,心中却很明白,这太师府周围那么多百姓,不是说话之处。 「殿下,今日这大婚……」 「自然是没有大婚了,孤怎么会娶乱臣贼子之女呢!请梁阁老随孤一同前往太庙,将此事禀明父皇。」 「臣遵旨。」梁阁老已经迅速恢复镇定,「大理寺的人留下办案,其余的人前往太庙。」 杜云贞看着迎亲的队伍掉头离开,忽然情绪失控,她冲到太子马前拦住他的去路。 「殿下,陛下已经下了圣旨给我们赐婚,就算我祖父身上有官司,圣旨还在,我还是你的太子妃。」 「傅成奚!」太子冷冷道。 傅成奚暗自叹气,挥手命人将杜云贞架开,好叫太子打马离开。 「殿下!殿下!」杜云贞看着太子的背影,大声哭喊着他,祈求他能回头。 傅成奚对手下人吩咐道:「把杜南山、杜广平父子押送大理寺监牢,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提审、探视。」 「是。」 「太师府其余人等,留在太师府原地待命,不得离开。」 傅成奚吩咐完手下人,转头看向哭泣的杜云贞:「云贞姑娘,请回吧。」 杜云贞愤愤看向他:「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陷害我家!?」 傅成奚温和笑了笑:「是不是陷害,云贞姑娘心里应该有数。」 「不是我做的,我有什么数?」杜云贞咬牙。 「云贞姑娘,我今日敢带人围住太师府,自然是有十足的证据。至于你,我相信你策划不了这些阴谋,但是宛卿姑娘感染风寒的时候你在场,她的手套是怎么掉的?掉了手套之后是谁鼓动她继续玩雪,你真的毫不知情吗?」 傅成奚话音一落,杜云贞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 太庙。 「父皇,经成奚查实,当初有关儿臣断子绝孙那些流言,都是二哥、母后一手策划炮制,请父皇明鉴。」太子跪在皇帝跟前,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皇帝的眼神阴沉得可怕。 「你是说,敬事房第二个宫女的死是他们陷害的?」 「母后母仪天下,统御六宫,算计一个敬事房宫女,并不困难。」 第43章 「那宫外呢?是杜南山父子办的?」 「母后出身名门王氏,与杜家本来就是世交,母后结交朝臣,父皇也曾多番劝阻。」 皇帝微微闭了闭眼眸,再次睁开时,眸光更加阴沉。 「就算如此,你今日所作所为也太过胡闹,怎么能当着那么多百姓的面在太师府门前闹那么大阵仗!岂不是叫天下人看朕的热闹么!」 「父皇明鉴。自二哥染病过世之后,儿臣一直命人审问他的幕僚和亲信,只是那些人口风太紧,一直不肯吐露罪行,直到昨晚才录完所有人的口供,因着事情紧急,不得已才在太师府门前将杜南山父子拿下。」 皇帝听着,叹了口气:「这倒是,若是来了太庙,事情反倒复杂了。」 「父皇,此事要不要交给刑部来审?」 「大理寺不都把口供录完了么?还叫刑部审什么!」 「杜南山位列三公,儿臣以为,还是三司会审比较妥当。」 「杜家的事你看着办吧,至于你母后那边,朕自有安排。」 太子在心中未免有些失望。 今日他特意让傅成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二皇子和皇后的阴谋公之于众,就是想逼一逼皇帝,然而,即便如此,皇帝依然不肯公开治皇后的罪。 不过,他的目的暂时达到了。 「儿臣明白。」 「下去吧,朕一个人静静。」 「父皇且安心休息,儿臣告退。」 太子起身,走出了大殿。 太阳已经升起,迎面便是满目金光。 若是徐幼宁知道他和杜云贞的大婚取消了,会是什么表情呢? 太子走下台阶,一抬眼,便见王吉惊慌失措地朝他奔来。 徐幼宁坠湖了。 有十几个在路边扫雪的宫人都看见了。 说她裹着狐裘,独自走在结冰的湖面上。 这个季节,湖面虽然结了冰,可很多地方根本撑不住人的重量的。 宫人们着急地喊她的名字,唤她回到岸上。 她回过头,笑着朝宫人们挥手,下一瞬,整个人便从湖面上消失了。 「不可能,」听着底下人的禀告,太子冷冷道,「平白无故的,徐幼宁怎么会跑到冰湖上去!」 在太庙得知徐幼宁坠湖的消息后,太子一路疾驰回到东宫。 他不肯相信徐幼宁坠湖的消息,可怎么问,那十几个亲眼目睹的宫人都是这个说法。 小太监陈元跪在地上,「良娣从书房出来的时候,一直叮嘱奴婢不要跟着,奴婢自是不敢,后来觉得良娣神色有些古怪,想着出去瞧瞧。」 「既然觉得不妥,为什么不告诉其余人?」 「当时……当时书房里没有其他人,都去前头帮忙了。」 太子面沉如水,可陈元看得见,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傅成奚从外头匆忙进来,自然看出了太子的异状,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陈元,站在一旁,问道:「幼宁出书房的时候,说了什么?」 「奴婢要跟着良娣出门,良娣叫我别跟着。」 「之前呢?除了这一句,之前还说过什么?」傅成奚又问。 「良娣还说……」陈元冥思苦想起来,「啊,奴婢想起来了,良娣问殿下是不是已经出门迎亲了。」 「你怎么答的?」 「奴婢就照实答的,算算那个时辰,殿下应该还没有出东宫。」 「她有什么反应吗?」 陈元道:「良娣没有什么特别反应,就是……就是看着有些失落。」 「你既然看出她失落了,为何还叫她一个人走出书房!」太子咆哮起来。 「殿下恕罪!」陈元见太子震怒,跪在地上砰砰磕起头来,「奴婢是想跟着的,可是良娣跟奴婢说了好几次不许跟着,奴婢实在是……」 傅成奚眼见得陈元额头上磕出了血,再磕下去便要死在这里了,挥手道:「出去吧。」 陈元跪在地上,以首叩地,仍然不敢动。 「快滚下去,我跟殿下有要事商谈。」 陈元见太子没有说话,终是退了出去。 「你最好真的查出什么了。」太子的脸,阴沉得可怕。 傅成奚摇头,苦笑道:「如今湖面大部分地方都冻住了,我派轻功好的侍卫去查看了一下,那里只剩下一个冰窟窿,什么都看不到。」 「你觉得她是死了吗?」 「殿下,你知道的,我做事不是凭着感觉,现在冰湖那边什么证据都没有。」傅成奚说完,感觉自己的话语过于淡漠,又道,「方才我把伺候幼宁的那些宫女查问了一番……」 第44章 「有什么结果吗?」太子打断了他的话。 傅成奚觉得脑子有千丝万缕的线索,可以又感觉毫无头绪:「据宫女说,幼宁在承乾宫坐月子的时候,每日就是守着小皇孙发呆,还花了十几日的功夫给小皇孙绣了一个双面绣的荷包。」 「荷包呢?」 傅成奚取出荷包,递给太子。 宝蓝色的缎子,上头用金线缝了一个「珣」字。荷包是用最上等的缎子做的,但上头针脚有些别扭,看起来不怎么平整,跟奢侈的材质形成一种对比。 太子把手伸进荷包,将里子翻了出来,里头绣的是一个「黄」字。 小黄,李珣,都是她给他们的孩子取的名字。 太子的心,抽得疼。 昨夜,他还搂着徐幼宁在榻上云朝雨暮,现在,徐幼宁从东宫消失了,只留下这么一个别扭的荷包给他们的孩子。 傅成奚轻轻叹了口气:「我听王吉说,昨日幼宁从承乾宫跑出来,连衣裳都没换,裹了斗篷就跑到书房来找殿下,种种行为,让我不得不有所猜测。」 「说!」 「幼宁好像在道别。」 「道别?」 「跟小皇孙道别,跟殿下道别!」 傅成奚的话音一落,太子像被人当头棒喝了一般,整个人颓然往后一退。 「她……她道什么别……她有什么别可道的?」 话虽如此,可他却意识到了什么。 她留给小黄一个荷包,留给他的,是昨晚? 太子觉得他的头快要裂了开了。 他头一次如此迷惑。 他的鼻尖仿佛还能闻到徐幼宁身上的奶香味,他的指尖还能感受到她肌肤的娇软,只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的功夫,就告诉他,徐幼宁死了? 「殿下,幼宁坐月子期间,臣跟她都没什么说话的机会,你仔细想想,她有没有说过什么可疑的话?」 「这个月事情太多,我同她说话的机会也不多。」太子努力地回想,可不管怎么想,都想不起徐幼宁说过什么可疑的话。 傅成奚见状,「殿下,或者,你想一下,幼宁有没有说过什么让你特别在意的话?」 在意? 太子的心里的确是有在意的事。 「有一次,她问我,能不能不娶杜云贞。」 「殿下怎么回答的呢?」 「我没有回答她。那个时候什么都不确定,我不想给她许什么空口承诺。」说到此处,他心中已经有了千万般悔恨,为什么他不许下承诺呢?为什么他不能早些说几句让她高兴的话呢!他猛然抬起头,望向傅成奚:「所以,对她的生死,你其实是有判断的吗?不,我不信她会跳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掘地凿冰,把湖水抽干,我也要弄个清楚!」 傅成奚没有说话。 徐幼宁是生是死,他的确不知道。 但他知道徐幼宁在向太子告别,在向儿子告别,她是真的离开了这个伤心之地。 ☆☆☆ 「哥哥,你怎么在这里?」京城外的一处农庄,徐幼宁摘下头上的兜帽,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燕渟。 燕渟一身农夫打扮,可以笑起来依旧风华万千。 「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怎么放心?」 燕渟朝徐幼宁伸出手,徐幼宁开心的把手放到他手上。 这还是她头一回牵着自己哥哥的手。 燕渟的手比李深的手要瘦一些,但是却更温暖,是哥哥才会有的手。 徐幼宁顿时觉得心中柔软,近乎撒娇似的对燕渟说:「以前每次见面我不能大声说话,也不敢叫你哥哥。」 「现在呢?」燕渟笑问。 徐幼宁捂着嘴笑起来:「我感觉自己说话的声量变大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徐幼宁在燕渟跟前总是底气十足。 「说话就应该声量大些,幼宁,这才刚开始起头呢,等我们回了北梁,你不止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 「嗯,我知道。」徐幼宁用力地点头,她也是想过这样理直气壮的生活才决定跟着燕渟走的,「哥哥,我们现在就出发去北梁吗?月芽呢?她在哪儿?」 「月芽已经在北梁等你了,你这么着急离开?」燕渟问,「幼宁,我们现在还在京城郊外,如果你反悔了的话还来得及回去。」 燕渟的眸光有些凝重,他在很认真的问徐幼宁。 「反悔什么?哥哥,你放心,我是对小黄还有……李深都有不舍,可是我既然已经从东宫走出来了,就不会再回头了。」徐幼宁的神情有些哀伤,但她的语气里并没有犹豫。 燕渟听完她的话,释然地点头:「好,很好,幼宁,我不会再问你这个问题了,我叫人备了些膳食,咱们去吃饭吧。」 第45章 「好啊,」徐幼宁高兴地答应,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哥哥,庄和公主……我是说嫂子她在哪儿……」 「她这会儿已经跟我替身到北梁了,应该还没有到都城,你不用担心。」 徐幼宁点头:「嫂子知道我的事吗?」 「她现在不知道,等到了北梁,我带你去见她。」 「你安排一个替身跟她一块儿走,她不会觉得奇怪吗?」徐幼宁满脑子都是问号,像只欢快地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燕渟耐心的说:「有很多人不希望我回北梁,就好像当初我们来北梁的时候,有很多人不希望我们能平安到达一样。安排一个替身并不奇怪。」 「那嫂子跟替身在明处,会不会有危险?」 「别担心,这次我不是三岁小孩了,现在的我更不是以前的我,不会再给他们任何的机会伤害我的家人。」 徐幼宁听着他的话有些奇怪,没有细想,只问:「哥哥,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事吗?」 「你什么都不用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其余的事有我操心。」 「知道了。」 徐幼宁点头,跟着燕渟一块儿往小院的堂屋去了。 这座院子看起来很不起眼,实际却是燕渟布置在京郊的一处据点。 徐幼宁原以为这边的膳食会很简单,可备的却格外精致,同在东宫里的膳食没什么分别。 吃完饭,燕渟让徐幼宁去旁边屋子歇下。 「还要歇会儿?我们不抓紧时间赶路吗?」徐幼宁好奇问道。 燕渟道:「别那么着急,今日会有一支前往北梁的商队出城,等他们到了,我们跟他们一块儿走。你这才出月子,还得多将息,趁现在能躺在榻上睡觉赶紧多睡会儿。」 「知道了,哥哥。」 徐幼宁没有出过远门,最远的路就是去御香山,那回坐的是东宫的马车,路途不算辛苦,但北梁的都城远在千里之外,这一次又是跟着商队长途跋涉,途中必然会艰辛许多。 她不敢逞强,乖巧地去旁边的屋子休息,养精蓄锐才能赶路。 燕渟看着徐幼宁进了屋,又回到堂屋中,很快便有一个暗卫上前。 「主子。」 「东宫里情形如何了?」 暗卫回道:「如主子所料,太子大发雷霆,叫傅成奚调查公主的去向。」 「可查出什么来了?」 「没有,主子的安排天衣无缝,即便是傅成奚也无从着手,太子应当是认定公主已经跳湖了,命人凿开冰湖,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燕渟冷笑道:「如今还不是最冷的时候呢,过几日京城还会再下几场雪,刚凿开的冰里面又会冻回去,等到他真的把湖水抽干,我们早就到北梁了。」 「主子圣明。」 「对了,你传令下去,太子取消大婚一事,口风都紧一些,千万不要透漏分毫给幼宁。」 「属下明白,即刻便去传令。」 燕渟端起手上的茶,啜了一口。 幼宁是想好要离开的了,告诉她这些事只会让她增添烦恼,对李深内疚。 反正都要走,自然是毫无牵挂的走更好。 「成奚叔叔,你快来帮我瞧瞧,我这个陀螺怎么转两下就倒了。」 傅成奚正行色匆匆地往承乾宫赶,突然从路边蹦出来一个小不点从旁边的树林里窜出来,攥住了他的一角。 小不点长得胖乎乎的,一双大眼睛澄清机灵,他身上穿着明黄色的衣裳,脖子上还挂着一枚大大的金锁。 傅成奚本来脸色冷峻,一对上小不点天真无邪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柔软了下来。 他蹲下身,拿起小不点手上的陀螺:「珣儿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玩?大黄呢?」 「大黄昨天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今儿有些拉肚子,小路子带它去瞧兽医了。」 「这样啊,伺候你的小顺子和小德子呢?」 「他们俩太啰嗦了,我不喜欢叫他们跟着,」珣儿说着说着,就得意地笑了起来,「我刚刚让他们玩捉迷藏,叫他们俩躲起来,我自己来玩陀螺了,他们两个笨蛋现在还在假山后头躲着呢!」 「你这小机灵鬼!」傅成奚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珣儿炫耀过后,仰头对傅成奚道,「成奚叔叔,你是来找父王谈正事的吗?」 「珣儿真聪明,」傅成奚拍了拍他的脑袋,「所以,叔叔要进去议事,今天不能陪你玩陀螺。」 珣儿顿时撅起嘴,「父王不陪我,你也不陪我。」 「小殿下,奴婢陪你玩,怎么样?」王吉瞧见傅成奚被珣儿拦住了,赶忙上前笑道。 第46章 珣儿满脸不信任地看着王吉:「你会玩陀螺吗?」 「会啊,奴婢会的。」王吉从傅成奚手中接过陀螺,拿起绳子一甩,陀螺便稳稳地转了起来。 「王吉,你真厉害。」珣儿立马被王吉吸引,松开了傅成奚的袖子。 见珣儿肯要王吉陪了,傅成奚这才转身继续往承乾宫走。 三年了,承乾宫乍看之下没有什么变化,可抬眼一望,总觉得有一股淡淡的凄凉。 守在门口的宫人们见是他来了,只在门口通传了一声便放他进去了。 傅成奚轻车熟路地进了书房,正好见太子在批阅奏折。 这两年皇帝的身体变差了,朝政几乎都交托给太子和内阁。 太子略微抬眼,拿余光瞥了傅成奚一眼,又将眸光转到奏折上。 傅成奚知道他素来都是这副冷淡模样,并不在意,自从三年前那件事后,除了珣儿,几乎没人能得到他的好脸色。 他温温笑道:「方才我在门口遇到珣儿,一个月不见,他又长高了。」 「有什么事吗?」太子显然并不想跟他叙家常。 傅成奚听着太子的回答,微微叹了口气。 人人都以为,时间会渐渐改变一切,只要过上几年,李深便可从伤痛中走出来,娶妻、生子,过正常的生活,但这在李深身上,似乎并不适用。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深身上的人情味越来越淡了。 「殿下,庄敬殿下昨日出京,我发现了诸多疑点,特来跟殿下商议。」 太子闻言,脸上浮出一抹讥讽之色:「傅成奚,这都多少年的事了,你老盯着皇姐做什么?除了惹她厌烦,莫非还能叫她喜欢你不成?」 「殿下是觉得我太过偏执?」 太子只是「哼」了一声,并不言语。 傅成奚半是戏谑地回道:「殿下笑话我,殿下自己未尝看得开?」 太子的眸光骤然阴沉下来。 「有话就说,说完就滚。」 傅成奚挑了挑眉,重新说回正事:「我在公主府的暗桩告诉我,公主昨日出京,说要出远门,几个月才回。」 太子将奏折扔在桌上,眼神不善道:「你好大的胆子,在公主府还有暗桩?东宫里是不是也有你的人?」 「殿下多虑了,」傅成奚继续道,「臣就是殿下的人,臣的暗桩自然都是殿下的人。」 太子冷冷道:「皇姐跟我说过,她想离京去散散心,她在母妃那里磨了许久,这回出京,母妃是应了的。」 「公主可说过要去哪儿?」傅成奚追问。 太子知道傅成奚不会无缘无故地闹事。 他虽然喜欢庄敬公主已久,一直没有做什么逾矩的行为。 「说要去江南,怎么了?」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我的暗桩告诉我,公主殿下离府之前,准备都是厚衣服,这个时节,去江南是用不着这些衣服的。」 「你是说……」太子眯了眯眼睛。 「如今虽然是春天的,京城多少还有些倒春寒,江南的桃花已经开了,若去江南,根本用不着带太多的后衣裳,公主殿下应当是撒了谎。」 「她不是往南,而是往北?」太子不以为然道,「便是往北又如何,她只是大致说了下想去江南,兴许改了主意也未可知。」 「殿下,你忘了谁在北边么?」 「谁?」太子说完,抬起头,看了傅成奚一眼,顿时笑道,「你想说的,该不是燕渟吧?」 「我说的就是他。」 「可笑,他都带着庄和回北梁三年了,难不成皇姐还要私奔去找他么?」 傅成奚的表情有些颓然:「方才殿下说我固执,我说殿下固执,别忘了,公主也是一个很固执的人。」 太子张了张嘴,有些说些什么反驳,可又觉得无话可说。 「就算是去找燕渟又如何?皇姐一直想嫁的人就是他,她若真去找燕渟,我对她也没有什么责问,只是满心的佩服。」 从前聊天的时候,皇姐说她不懂情爱,他不以为然,如今他懂了,可是已经太晚。 他吸了口气,扔下手中的奏折,「你若是指望我派人把皇姐抓回来,就赶紧打道回府吧。」 傅成奚极为难得的没有吭声,静默了一会儿,方才道:「殿下误会了,我来找殿下,并不是希望殿下派人干涉公主的去向,这是我自己的事,即便是想劝公主改主意,也不会动用公器。」 「所以呢?你想让亲自去把她追回来?」 傅成奚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太子对上他的眼神,愈发难以置信,「傅成奚,你真的疯了。」 第47章 「殿下,我没有疯,你听我把话说完,今日来,我并非只为了公主,也并非只为了我自己。」 「难不成你还是为了我?」 「不错,」傅成奚答得斩钉截铁,「我之所以来找殿下,就是因为这件事跟殿下有关。」 太子当真对傅成奚无言以对了。 「你闹够了没有?」 傅成奚不理会太子的怒火,平静地说了下去:「三年前,是殿下要我追查幼宁的去向吗?」 三年了,他以为自己可以心如止水。 可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像千丝万缕的线从他的心口上穿过一眼,绞痛得他不能呼吸。 太子的脸色一下难看起来,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傅成奚,你既然开了这个头,最好能把所有的事全部说完。活人也好,尸体也好,你今天必须拿出来。」 「当年正值隆冬,雪下个不停,殿下命人每日凿冰,可白天凿开,晚上马上又冻住了,忙活了一个多月,非但没有凿开湖面,连着本来那个冰窟窿都被冻住了。等到春天的时候方才把湖水抽干,但除了淤泥,什么都没找到。当时殿下神伤过度,因此臣不得已,断言幼宁已经死了。」 「可实际上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幼宁真的坠了冰湖,即便过了一个冬天,也会捞到她的白骨。」 「所以你当初昧着良心说谎,现在因为皇姐离京,你跑到我跟前说,徐幼宁没死?」 傅成奚看得出,太子在竭力压制自己的怒火。 「殿下,我不是故意拖到现在才说,这三年来,我一直在调查此事,直到最近才有了一些眉目。」 「什么眉目?」 「殿下可知,在两个月前,燕渟册封了一名宗室女为长公主。」 「知道。」 燕渟回到北梁后的第二年,老皇帝便驾崩了,燕渟登基为帝,在他登基之后,立马发布了一系统新法令,对农事、商事、兵事都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一改旧政的弊端,展露出了不小的野心。南唐这边立马感受到了威胁,对北梁的情报自然格外关注。 册封长公主的消息,李深自然也在探子的密报中看到了,并未在意。 「殿下可知,这位宗室女的名字是什么?」 「什么?」 「姓燕,单名一个翎字。」 「燕宁?」 「不是安宁的宁,是雀翎的翎。」 「或许,巧合罢了。」 「巧合,又是一个巧合。殿下不觉得,关于燕渟和幼宁的巧合太多了吗?当初在宫里,燕渟当着许多人的面说觉得幼宁像他的妹妹,再后来,燕渟对幼宁格外的好,更是在文山别院拼了命的救她护她,保住了她一条命。燕渟离开南唐半个月之后,幼宁便消失了,没有见人,也没有见尸体。幼宁的名字里有一个宁,如今燕渟册封了一位长公主,名字里还是有一个相近的翎。所有的一切,都没有疑点,但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巧合吗?」 傅成奚有句挂在嘴边的话,天下没有那么多巧合的事。 「你是说,燕渟把幼宁带走了?」 「在燕渟心里,幼宁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殿下和我应该都能感觉到,燕渟对幼宁,并没有男女之情,他对幼宁的好,更像是一种亲情,不是吗?」 「可是你不是查过了么?幼宁的身世没有问题。」 「不错,我的确找不到任何的证据,证明幼宁是北梁的公主,但我昨晚仔细回忆了当时试探徐启平的情形,又发现了一些可疑之处。」 「比如?」 「那天的徐启平毫无破绽。」 「这也有问题?」 「当然。徐启平并不是一个毫无破绽、滴水不漏之人,可那天我问了他几个问题,每一个他都答得很快,而且毫无破绽,简直就像……早就知道我会去问他这些问题一样。」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说?」 「是我轻敌了,我没想到一个人的计谋可以如此深远。燕渟的谋划和沉着远在我们的预料之外,他悄无声息的带走幼宁,直到三年后才册封为长公主。」 「你确定燕翎就是徐幼宁?」 「我只是觉得很有可能。」傅成奚坦言道,「燕渟在南唐呆了这么久,唯一说过像妹妹的人就是徐幼宁,这一回到北梁,又找到一个像妹妹的人,名字还带着几分相似,难道真的不值得怀疑吗?」 太子的眼神已经跟之前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我们该怎么做?」 「今日我来,就是想跟殿下商量。我怀疑公主殿下这次离京,是为了去北梁见燕渟,我打算离京去追踪公主殿下,去北梁一探究竟。」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 第48章 「若殿下答应,我即刻便可出发。」 「若我不答应呢?」 傅成奚听着这话,旋即无奈道:「那我只有再安排探子,想方设法去北梁探一探燕翎这位长公主的底细。只是探查起来,定然比我亲自去要麻烦一些。」 「我不答应。」太子的眸光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锐利,「我跟你一起去。」 这一下,轮到傅成奚目瞪口呆了。 「殿下,你贵为储君,怎么可能身涉险境,悄悄潜入北梁?」 太子冷笑:「燕渟也是储君,他在南唐呆了二十年,还悄悄把我的女人带走了。」 「殿下稍安勿躁,这只是我的揣测。且等我去北梁查证一番,若然情况属实,我会立即传讯回来。」 「我等不了。」太子的眸光依旧坚毅,但语气却带着莫名的苦涩,「成奚,听到她还活着,我一时一刻都等不了,我必须马上去北梁,看看她究竟是不是徐幼宁。」 「殿下,再往前三十里,便是北梁地界了,咱们还要往前吗?」侍卫走到庄敬公主的马车前道。 他的声音低沉,听着有几分熟悉,庄敬不禁抬眼看了他一眼。 这侍卫的模样有些熟悉,仔细一瞧,又是她没见过的生面孔。 「你叫什么名字?本宫怎么看你眼生得很。」 那侍卫不卑不亢道:「属下秦羽,在殿下的公主卫队中呆了三年,是第一次做公主殿下的近卫。」 「难怪很少见你到本宫跟前来。」庄敬道,「樊统领呢?」 「樊统领带人去前头探路了,所以才让属下来给殿下回话。」 「知道了,传令下去,不再往前,去最近城镇的驿馆投宿吧。」 「是,不过殿下事先未曾通知驿馆,今日投宿怕是驿馆来不及准备,会怠慢殿下。」 庄敬轻轻一笑:「怕什么?本宫既然出京,便是游山玩水为主,不是奔着吃喝玩乐来的,有个地方歇息便是极好的了。」 「是,属下即刻便去传令。」 秦羽告退过后,便去前头传令,让众人即刻赶往最近的雁行阵投宿。 待传完令,秦羽重新上马,离秦羽最近的那个侍卫打马凑近了些:「你怎么这么跑到公主跟前去了,就要到北梁了,在这里被她认出来就麻烦了。」 秦羽不以为然地瞥他一眼,「认出了又如何,皇姐还能拦得住我吗?」 这个秦羽不是别人,正是离开京城前往北梁的太子李深。 此番出京,他以秦羽之名设法混进了庄敬公主的卫队之中。 「公主是拿你没办法,可你别忘了,公主是去北梁见燕渟的,以她对燕渟的心迹,她决计不会瞒着燕渟。」陪同李深一块儿易容改扮身份的傅成奚还想再说什么,后头便有人道,「徐风,别说话了,赶紧赶路,一会儿天就要黑了。」 名为徐风的傅成奚只好不再说话,跟着卫队的其他人列好阵势,一块儿往雁行镇赶去。 雁行镇虽然只是一个镇子,可它位于两国边境之地,是北梁和南唐停战和谈之后开放的五个边境互市之地,是以小小的一个镇子非常热闹,虽然只有两条街,却满满当当地看着客栈、酒楼和商行,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行走的是南来北往的客商。 雁行镇的驿馆在镇子的最东头,庄敬公主的车马一进镇子的街道,便特意安排人在前头唱诵开道,叫百姓回避让路。 这么大的动静,自是引起了雁行镇百姓的围观。 这可是公主殿下啊。 边境和平已久,雁行镇已经许久没有来过大人物了。 庄敬公主头戴面纱,撩起马车的车帘朝百姓挥手致意。 在沿途百姓的围观和朝拜之中,卫队护送着公主到了驿馆,身为当今最得宠的公主,驿馆的官差们自是诚惶诚恐地迎接。 雁行镇的驿馆很小,庄敬公主即便住了最大最好的房间,也不过只有她从前寝殿的四分之一宽敞。 她自然不以为意,略作整顿过后便召驿馆的驿丞前来说话。 隔着屏风,驿丞看不见庄敬公主的脸,只看得见一个绰约的身影。 「下官雁行镇驿馆驿丞张禄,给公主殿下请安,恭祝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本宫这次出宫是轻车简行,张大人随意些便好。」 庄敬公主的语气很是亲切,令驿丞渐渐放松,两人寒暄几句过后,庄敬便道:「本宫当初以为江南风光最好,如今行到雁行镇,倒觉得这边的风景别有滋味,想在雁行镇多住些时日。」 「下官即刻将驿馆封闭,重新装饰……」 「那可不行,驿馆乃是朝堂百官外出办差下榻之处,本宫岂能独占驿馆?张大人,雁行镇附近可有什么清幽的宅院,本宫置了宅子,搬过去就是。」 第49章 那张大人没想到庄敬公主想在雁行镇置宅,不过既是公主的意思,自然要尽力去办,想了想,很快便推荐了一处,说完好奇问道:「公主殿下想在雁行镇长住下来吗?」 「先住着吧,不定什么时候就离开了。」 庄敬公主当下给了银钱,命那驿丞领着她的侍从即刻去办。 安排好这些,她方才松了口气。 明日就是她跟燕渟约定的日子了,紧赶慢赶的,今日才到雁行镇,也不知道这么匆忙的布置会不会露出马脚。 「樊统领,宜芳,进来吧。」 宫女应声进来,在庄敬公主身前跪下。 「别跪了,你记住,从现在起,你不再我的宫女宜芳。」 「殿下……」宜芳为难地看着庄敬。 庄敬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在我的宫女里面,你跟我身形是最像的,从现在起,你就住在雁行镇安安心心地替我过日子。」 「殿下有命,奴婢自我不从,只是不知殿下何时归来?」 「我都不知道几时回来,快的话也要一两月。」庄敬看着宜芳,微微一叹,「你别担心,方才我已经命人送信回京给母妃和弟弟,告诉他们我要去北梁的消息,他们收到消息后,不会让别人来雁行镇拆穿你,你不用有什么顾虑。」 「为殿下办事,奴婢没有顾虑,奴婢只是担心公主安危。」 「放心,没人会害我。」庄敬公主说着,从身上拿出一个锦盒,递给宜芳,「这里头有我的一枚印鉴和一千两银票,在这镇子上应当是够开支了。」 「奴婢遵命。」宜芳接过了锦盒。 庄敬道:「樊统领,宜芳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怕她镇不住场面,所以你也留下来,凡事你们俩都可以商量着办。」 那樊统领闻言,顿时急道:「北梁乃虎狼之地,属下定要护卫公主殿下前去。」 「你是本宫卫队的统领,若是你消失了,旁人会对宜芳起疑,所以,你必须留下。」 「难道殿下要只身离开么?」 「那倒不会,今日叫你过来,就是想给你们俩交代一番,至于我,叫两个侍卫跟随我一块儿去北梁便是。」 「殿下只带两个人?」樊统领和宜芳异口同声的诧异道。 「不然呢?我还得带着这大队人马从雁行镇往北梁去么?」庄敬叹道,「原是最好我一个人去的,可谁叫我不会武功,光会骑马,万一最后这三十里地遇到什么意外说不清楚。」 「公主殿下不带宫女吗?」宜芳问。 「我要带上秋芳,她会骑马,可以跟我同行。」庄敬说完,又看向樊统领,「卫队之中,本宫一直觉得肖明和杜青林办事牢靠,带上他们二人如何?」 樊统领躬身道:「肖明和青林同属下一样追随殿下多年,自然是信得过的,只是肖明自北行以来,一直有些水土不服,恐怕不能办妥差事。青林去年娶了妻,如今妻子怀胎七月,临行前殿下开恩,没有让青林出京。」 「是啊,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其他的侍卫,本宫一时也想不起来,你有什么举荐的人么?」 樊统领的神色刹那间有些不太自然,不过他天生肤色黝黑,因此庄敬公主没有看出异样。 「若是要臣举荐,那便是徐风和秦羽二人。」 庄敬公主想起那个秦羽,道:「秦羽这个人,你很信得过他么?」 「秦羽和徐风都是老人了,只不过以前没让他们近身护卫过公主,但属下敢打包票,他们俩都是忠心耿耿办事牢靠的,当差从未出过岔子。」 庄敬公主颔首:「既然你说他们俩好,便用他们二人好了。宜芳,你下去把他们俩喊过来。」 「是。」宜芳退了出去,没多时便把徐风和秦羽领到庄敬公主跟前。 庄敬之前只以为看秦羽面熟,这会儿见到徐风,也是觉得面熟。 但不管怎么看,都想不起在哪里见过这两个人。 或许只是因为他们在自己的卫队之中,打过照面所以看着面熟吧。 庄敬没有多想,只叫樊统领将去北梁的事情告知二人。 这两人自是应下,飞快地出去准备行装了。 「秦侍卫,你说公主认出咱俩了吗?」 「秦羽」面色无波地收拾了一个包袱扔在榻上,然后倚着包袱闭目小憩,压根不搭理「徐风」。 傅成奚正欲再说两句,外头便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傅成奚道。 推门进来的是樊统领。 待门一关上,樊统领立马跪下朝太子一拜。 太子睁开眼睛,望向他:「樊统领,你做得很好。」 「殿下,公主殿下那边……」 第50章 傅成奚见状,上前打断了他的话:「樊统领,你做都做了,难不成这个时候还要在殿下跟前扮忠心?」 樊统领急忙向太子叩首:「属下效忠太子,绝无二心,只是公主殿下此番除了殿下和傅大人之外,就只有一个宫女了,如若殿下和傅大人到了北梁之后便去处理正事,那公主殿下身边就无人可护卫了。」 太子冷笑了一声,「有傅成奚杵在这儿,你还怕皇姐身边无人护卫?」 樊统领跟随庄敬公主多年,自然知道傅成奚对庄敬公主的爱慕,当下低了头,只道:「属下知道了。」 「还有别的事吗?」 「有,」樊统领道,「方才公主见了北梁的接引人,接引人要公主殿下立即出发,请二位马上去马厩吧。」 现在就出发? 太子和傅成奚对视一眼,眼神泠然一变,拿起剑和包袱便走了出去。 驿站的马厩里,已经站了三个身影,一个客商打扮的男子,两个穿着同样打扮的女子。 「殿下。」傅成奚当先走进马厩,朝其中一个女子行礼。 庄敬闻言,回过头一笑:「你倒认得出是我。」 傅成奚的神情有些滞涩,后头的太子牵着马道:「殿下的马已经备好了。」 庄敬颔首,「咱们趁夜赶路吧。」 太子担心庄敬察觉傅成奚不自然的神色,自己牵着庄敬的马走过来,伸手扶庄敬上马,傅成奚则扶了另外那个叫秋芳的宫女上马。 待一行人皆上了马,庄敬公主朝那客商点了头,那客商便一马当先,领着四人向外疾驰而去。 北地仍是春寒甚浓,夜里策马前行,寒风如刀子一般打过来,却丝毫阻挡不了这五道疾驰的影子。 雁行镇再往北行,有一个官兵驻扎的隘口。 离隘口还有三四里地的时候,领头的那人便勒马停住。 「怎么了?」傅成奚问道。 那人不理会傅成奚,打马到庄敬公主跟前,「殿下,从这里咱们就得弃马步行了。」 「步行?」 「前头的隘口有官兵把守,是过不去的,只能步行从旁边的山上绕过。」 借着星光,太子瞥了一眼黑漆漆的群山:「公主,你能走过去吗?」 「可以。」庄敬的语气没有一丝犹豫。 都走到这里了,她怎么能退缩呢?区区一座山而已,拦不住她。 当下她便跳下了马。 那客商将五匹马系在旁边的树上,便领着他们往山上去。 他们是要偷偷从南唐溜去北梁,这里离南唐的兵营不远,自然不能用灯笼、火折子照明,否则山下的人能看到火光。 今夜原本星光不显,再加上山中的树影,几乎是摸黑前行。 好在眼睛适应了一会儿黑暗之后,稍稍能看清楚了一些。 庄敬从前也爱爬山,可她爬的山都是有齐齐整整的石阶和稳稳当当的栏杆。眼前这座山,是一座人迹罕至的山,压根没有什么石阶和栏杆,一脚踩下去,踩的是落叶、青草和泥巴。 直到这时候,庄敬方才明白为何那客商要穿白色的衣裳,走在这样的山路里,他走在前头,后头的人能跟得上。 客商走在最前,秦羽紧随其后,庄敬走在中间,在后面是秋芳,徐风断后。 「殿下,你还能走吗?」秦羽顿住脚步问道。 「我没事。」 庄敬答得有些勉强,她虽然学过骑射,但都是讨个乐子,体力并不好。 方才骑马疾驰,下马之后已经有些疲惫了。 秦羽听出了她的疲乏,朝她伸出手:「山路崎岖,殿下扶着属下的手走吧。」 摸黑走路的确有些吃不消,庄敬正欲把手放到秦羽手上,他忽然收了手。 「殿下,还是叫徐风背你吧。」 背? 秦羽不等庄敬公主说什么,径直朝后头的徐风喊道:「过来,背公主。」 这人,还真是会做主子的主。 庄敬公主心下有些不悦。 徐风似乎有些迟疑,迟迟没有过来,秦羽连喊了他即便,他终是走了过来,蹲在庄敬公主跟前,把自己的后背留给她。 见庄敬没有动,秦羽道:「殿下不是着急赶路?若是这样慢慢的走,恐怕明天天亮了也翻不过这座山。」 庄敬身后的秋芳适时劝道:「殿下,便叫徐风背你,这山里像是下过雨,泥泞得很,着实有些不好走。」 说到这份上,庄敬没再说什么,叹了口气,趴到了徐风的背上,徐风的身体明显有些僵硬。 「怎么了?是我太沉了吗?」庄敬问。 徐风有些结巴道:「不……不是,是刚刚脚底有点打滑,属下担心摔了殿下。」 第51章 之后徐风稍稍调整了一下姿势,很轻松地背着庄敬站了起来,只是在起身的时候,抬眼朝秦羽瞪了一眼。 秦羽一直面无表情,直到此刻方才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意,只可惜夜色太浓,除了徐风之外,没人看到他的笑。 徐风背着庄敬之后,一行人的脚程立马快了许多。 到三更的时候到了山顶,打头那客商招呼大家稍事休息。 山顶上没什么树木,星光落下来,让众人都觉得眼前一亮。 徐风把庄敬放下来,庄敬双脚落地,徐风便飞快地走到一旁坐下。 庄敬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问:「徐风,你是不是累坏了?」 徐风没有回过头,倒是恭恭敬敬道:「没有,只是流了点汗。」 庄敬见状,便从身上拿出帕子递过去:「擦擦汗吧。」 徐风急忙摆手推辞:「不必了,属下粗鄙,别弄污了殿下的帕子。」 「什么污不污的,不过就是块帕子,本宫多得是,你用过扔了便是,」说着,庄敬便将帕子扔到了徐风脸上,徐风无奈,只得接了帕子擦拭额头上的汗。 庄敬喝了水,看着旁边的秦羽,问:「你们两个很要好吗?」 「还行。」 听着秦羽这话,庄敬忍俊不禁:「你这个人当真是惜字如金啊。」 「属下愚笨,不会说话。」 「好,你们一个愚笨,一个粗鄙,我说不过你们。」庄敬说完,便走到前头与那客商攀谈了几句。 五人在山顶上喝了水,吃了干粮,闭眼眯了一会儿便又接着赶路。 仍是客商打头,紧接着徐风背着庄敬,后面跟着秋芳,秦羽断后。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因着太黑,下山走得格外慢,原说走两个时辰,结果生生走了三个时辰,下山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了。 众人筋疲力尽地下了山,还好接应的马车已经到了。 庄敬道:「这里已经是北梁了么?」 「公主稍安勿躁,这里还不是北梁,不过从这里往北梁走,已经没有隘口了。」 庄敬点头,带着随行的人上了马车。 虽然马车颠簸,可跟山路比起来,已经好上了太多,庄敬和秋芳甚至已经睡着了。 马车这一跑便一直跑到了天黑,等到马车停下的时候,秦羽挑开车帘,发现到了一处宅院外头。 往远处看是一片灯火阑珊,像是在某个城镇外头。 「公主殿下,请下马车吧。」领路的客商打开了车门。 「好。」 秦羽先跳下马车,然后扶着庄敬下来。 庄敬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清水镇,公主殿下一路奔波辛苦了,主子请公主殿下在这里稍事休息,明儿一早主子会来亲迎公主。」 清水镇跟雁门镇一样,都是两国开放的互市城镇。 只不过雁门镇属于南唐,而清水镇在北梁境内。 听着客商的这句话,庄敬的眸光变得格外柔软,倒是秦羽冷冷道:「你主子是谁?」 客商看了秦羽一眼,依旧并不答他的话,只对庄敬道:「公主只管进府歇息,里头有人伺候,小的这就告辞了。」 庄敬朝秋芳使了眼色,秋芳上前递给客商一块银子,他并不推辞,接了银子,朝庄敬拱了拱手,便赶着马车离开了。 「公主,咱们现在进去吗?」秋芳问道。 「当然。」 庄敬领着三人走上前,门口已经有人在等着,见庄敬过来,恭敬将她迎了进去。 宅院不大,只有两进,但布置得十分雅致考究,一草一木都赏心悦目。 奔波了整日,着实有些累了,秋芳便伺候着庄敬歇下了,两个侍卫在外头那一进院子有一间屋子,关上门,傅成奚便道:「你说,他们说的主子,是燕渟吗?」 「最好是。」李深的眸光骤然阴沉下来。 「如今燕渟贵为天子,到这边陲小镇来,似乎不大可能。」傅成奚见状,忽而笑了笑,「在北梁,跟庄敬公主有交情的不止燕渟一个人。」 「你想说什么?」 「幼宁如今,也是一个主子。」 提到这名字,李深的呼吸似乎有些凝滞,像是缓了一下,过了会儿方才道:「是她,更好,咱们速战速决,不必在北梁费什么功夫。」 「如果真的是她,你想如何?直接把她带走?」 李深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他躺到榻上,拉上被子,闭目养神。 傅成奚道:「你别忘了,她如今是北梁的长公主,如果她不愿意,光凭你我,根本不可能把她带走。」 第52章 「你觉得她会不愿意走?」李深的语气很差。 傅成奚动了动嘴,终究是把实话咽了回去。 徐幼宁要是愿意跟他回去,当初就不会扔下刚足月的孩子就离开。 既然已经在北梁做了长公主,这三年的日子,一定很快活,否则她早就回去了。 不过,傅成奚知道,这话说出来,除了让太子火冒三丈之外,没有任何的益处。 「秦侍卫既然困了,那就歇着吧。」 听到傅成奚这句说完,李深方缓缓睁开眼睛,「徐侍卫,你这是什么意思?既然你觉得她不愿意走,你就不能帮我出出主意?」 「我?这是你们俩的事,我能出什么主意?」 「你可别忘恩负义,昨晚在山上,我帮了你。」 提到这件事,傅成奚的耳根子又烫了起来,他强自镇定道:「你说的帮我,就是让我背人上山下山么?我现在胳膊都还疼呢!」 「哼,」李深冷笑道,「装,继续装,昨儿晚上黑漆漆的看不清楚,早上下山的时候我可是看徐侍卫你面如春风啊。」 「那是热的。」 傅成奚这句话一出,李深顿时笑了起来:「这话就算我信了,你自己能信吗?」 说着,他坐起身,拍了拍傅成奚的肩膀:「你在皇姐跟前,就是太唯唯诺诺了,她自然不把你当回事。往后你就听我的……」 这一次,不等李深把话说完,「秦侍卫自己的女人都跑了,跟我啊是半斤八两,就别在这儿给我出馊主意了。」 「你找死!」 李深勃然大怒,正想发作,院子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庄敬姐姐,我终于见到你了。」 对李深而言,这声音过于熟悉,却又恍如隔世。 他仿佛被雷击一般呆愣片刻然后径直往外冲,身边的傅成奚反应极快,一把将他死死拉住。 「别出去,冷静一点。」 「是她!」 傅成奚当然听出了这是徐幼宁的声音,压低了声音道:「正因为是她,才更要冷静。咱们隐匿身份都到这里了,不可功亏一篑,先看看外头什么情况。」 李深吸了几口气,方才平静下来。 「我知道了。」 傅成奚见他似是镇定了下来,转身就门闩拉死,这才悄悄将窗户拉开了些,查看外头的动静。李深亦是上前,同傅成奚一起站在窗户边。 这一望,顿时庆幸方才傅成奚拦住了自己。 院子里站着十来个锦衣侍卫,个个持剑,看着服色像是北梁皇家卫队的打扮。 庄敬公主站在院中,同一个背对着他们的胡服少女说话。 虽然那少女一身胡服,还是背对着他们,可一看她娇小的身形,便知是徐幼宁不假。 傅成奚知道李深又要按捺不住了,狠狠掐了一把李深的手腕,压低了声音提醒道:「院子里那些人,光凭我们俩可对付不了,更别说把幼宁带走了,稍安勿躁,且听听她们说些什么。」 李深没有说话,只死死盯着院子里那道身影。 正在同庄敬说话的胡服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徐幼宁。 她一袭红色胡服,窄袖、短裙,头发梳成几条细细的辫子,看起来既精神又好看。 庄敬公主许久没有见她,拉着徐幼宁的手颇为激动:「幼宁,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不是说明日见吗?」 「知道庄敬姐姐要来,我早就到清水镇了,先前得了消息,我实在坐不住,立马就过来了。」 「只有你吗?」 徐幼宁道:「嗯,就我自己过来的。」 「哦。」庄敬的眸光顿时有些暗淡。 一开始底下人说主子明天要来,她还以为他们说的是燕渟。 徐幼宁似是看穿了庄敬公主的心事,拉着她的手道:「哥哥在京城呢,他每日处理政事可忙了,京城离这边太远,所以来不了,你若是精神还行,咱们明儿一早就可以往京城去。」 「如此,」庄敬勉强笑了笑,「他还好吗?」 「挺好的,哥哥在南唐做了那么多年的质子,如今总算熬出头了。他跟我说,他有太多要做的事了,一天十二个时辰根本不够他用的。」 庄敬想问的自然不是这个:「我是说,他跟庄和,好吗?」 徐幼宁在心中微微一叹,但也不能欺骗庄敬。 「哥哥跟嫂子一直相敬如宾的,去年嫂子生下了一位小皇子,前几日御医又诊出了喜脉。」 「是因为这个,他来不了,对吗?」庄敬公主问。 「不是的。」 庄和的确在知道庄敬要来的消息后哭了一场,不过徐幼宁依旧觉得,燕渟没有来清水镇,并不是因为庄和。 第53章 哥哥的心里永远是把朝政和国事放在第一位的,在某些方面,连徐幼宁都觉得他太过冷漠。 徐幼宁叹道,「哥哥心里最在意的是什么,姐姐应当是明白的。」 庄敬点了点头。 「姐姐,你今晚想早些休息吗?」 「不,累是有些累,可我一点都不想睡,只想同你说话。」 「正合我意,」徐幼宁眉眼一弯,甜甜地笑起来,「镇上有家酒楼,那里的厨子手艺很好,我已经命人把酒楼包下来了,若是姐姐不想睡,我们过去吃些东西。」 「好。」庄敬道,「我带了三个随行的人,他们今日跟我一样没好好吃过饭,带上他们一块儿吧。」 徐幼宁自然点头。 秋芳本来是从里头跟着庄敬一块儿出来的,见状走到两个侍卫的屋前叩了门。 傅成奚和李深在屋里换了个眼色,便推门走了出去。 尽管李深在出门之前已经做好了千万种的准备,目光对上徐幼宁的那一刻还是失神了。 她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她依旧是她,娇小玲珑,玉雪可爱,眉眼间俱是笑意。 可举手投足之间却又那么陌生。 她跟庄敬说话的时候,笑得咧开了嘴,露出贝壳一样的牙齿,从前的徐幼宁,从来不会那样放肆的笑。 身上那一身红色胡服,艳若烈火,还点缀着各色宝石,光彩夺目。 从前的她从来不会穿这样的衣裳,他以为,她喜欢藕荷色、杏黄色、牙白色、水绿色的衣裳。 傅成奚从背后狠狠捶了李深一下,抢着站到了李深和徐幼宁之间,拱手拜道:「公主。」 庄敬见人来齐了,挽着徐幼宁的手往外走去。 徐幼宁的目光只是在两个侍卫身上打了个转儿便移开了。 傅成奚回过头,见李深还立在原地,伸手拉扯了他一把,领着他往外走。 庄敬和徐幼宁坐马车,其余人骑马。 徐幼宁说的那家酒楼名叫飞燕楼,在清水镇的正中央。 为着迎接庄敬,徐幼宁提前把酒楼包了下来,掌柜的见她来了,笑脸将她们迎上了二楼靠窗的位置。 李深、傅成奚和秋芳坐在旁边的一桌,徐幼宁带的侍卫则是持剑侍立在楼上楼下。 「这里看出去的风光倒是不错。」庄敬叹道。 雁门镇上的房屋都很低矮,坐在酒楼的二楼,除了可以看到整个镇子,还能看到远处起伏的山脉。 「上菜咯!」 因着事先吩咐过,他们一落座,店小二便捧着热汤热菜上来了。 「庄敬姐姐,你别看这些是家常菜,可是味道特别好。你尝尝这个酱肉丝。」徐幼宁热络地帮庄敬夹菜。 「幼宁,咱们都是老朋友了,你不必这么客气,我自己来就是。」 徐幼宁拿着筷子,笑了笑:「正因为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我才要热情些。」 说着,她又给庄敬舀了一碗萝卜牛尾汤。 「姐姐,你尝尝这汤,可鲜了,我在清水镇每天都要喝一碗。」 「好。」庄敬依言喝了汤,放下碗,「确实很鲜。」 庄敬的确有些饿了,待用了半碗饭,方才放下筷子擦了擦嘴,寻思着该说些什么。 「幼宁,其实当初你离开的时候,我心里一直很纠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拼命劝阻你。但是现在,看你过得这样好,我心里踏实了。」 「我看起来很好吗?」徐幼宁的笑容有些得意。 庄敬用力点头:「当然,以前你说话总是小心翼翼的,看起来怯怯懦懦的,虽然惹人怜爱,可……」 「可……」 「可比不上你如今这般光彩照人。」 「哥哥说,我现在可嚣张了,等你到了京城见到他,他一定会跟你说我罪状,」徐幼宁哈哈笑了起来:「殿下,尝尝这个炸小鱼。」 「嗯,」庄敬依言吃了炸小鱼,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酒壶,「吃得差不多了,咱们喝一杯。」 「好啊,这酒是掌柜的自己酿的,在后院的梅树下埋十三年,因着我来才挖出来的。」 「那是非尝不可了。」庄敬说着便倒酒,跟徐幼宁推杯问盏起来。 这酒的酒劲儿不小,三杯下肚,两个人的脸都红彤彤的。 「幼宁,今日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我也是。」徐幼宁很是感慨,「听说你要来,我都高兴坏了,在宫里一天都呆不住,马上就往清水镇来等你,庄敬姐姐,我有好多好多话想问你。」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庄敬说着,自斟自饮了一杯。 第54章 徐幼宁捧着酒杯,眸光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庄敬喝了酒,见她呆呆的模样,笑起来:「不是有很多问题么?这里就我们两,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姐姐,小黄他好吗?」 「哈哈,」庄敬笑出了声,「当初你不是说不叫小黄了,叫珣儿了么?」 徐幼宁见庄敬提起旧事,顿时不好意思,「是啊,是珣儿,庄敬姐姐,我的珣儿,他现在长什么样子呢?」 「珣儿现在有这么高了。」庄敬伸出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比这桌子还要高一些呢!」 「他才三岁就这么高了么?」 「是啊,母妃说这是随李深,李深就长得高啊。」 徐幼宁本来问着儿子的事,听到庄敬提起这个名字,眸光顿时一黯。 庄敬有五分醉意,因此并没有察觉徐幼宁的神情,而是自顾自道:「你不用担心珣儿,父皇母妃都宠他得很,什么都好东西都给他,逢年过节的时候,父皇当着朝臣的面都让珣儿坐他膝盖上,李深更是把珣儿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 是吗?他承诺过对珣儿好,看来他是真的做到了。 徐幼宁心里想着,嘴上却是不语。 庄敬说到这里,突然一把抓住了徐幼宁的手:「幼宁,你想李深吗?」 「我……」 哐当! 清脆的声音打破了眼前的局面。 徐幼宁和庄敬回过头,见是旁边那一桌砸了碗。 傅成奚赶忙起身去捡碎片。 「徐风,你小心一点。」庄敬被人打扰雅兴,很是不悦。 「属下知道了。」傅成奚飞快地将碎片捡起,忍不住朝李深使眼色。 因着这个小小的变故,庄敬的酒意清醒了几分,再看向徐幼宁时,脸上只得无奈。 「幼宁,你瞧我,喝了点酒就什么都说。」 「姐姐,我们原本就是无话不说的。」徐幼宁释然地笑笑,又给庄敬和自己都倒了杯酒,「今日没有外人,咱们就是要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两人暂时停了说话,闷头喝起酒来。 静默了一阵儿,徐幼宁忽而幽幽道:「其实,姐姐不说,我也是想问的。」 「问什么?问李深吗?」 徐幼宁默然。 庄敬想起东宫的凄凉,叹了口气,「幼宁,他过得并不好。」 「怎么会呢?」他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应该会跟燕渟一样生活步入正轨。 「你以为你死了,以为你为他坠了冰湖,他怎么会过得好呢?」 徐幼宁的眼神有片刻的放松,然而紧紧是片刻,很快她又恢复了笑脸。 「姐姐,你这样说,好像是我做错了一样。」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庄敬闻言,叹了口气,「我只是想告诉你,李深过得不好,很不好。」 这话说完,徐幼宁不再接话了,她拿起酒壶,给庄敬和自己又倒了一杯。 庄敬约莫明白了,徐幼宁并不想谈李深的事。 于是她不再说话,只把徐幼宁倒的酒喝了。 「不是说有很多问题吗?怎么说了两句又不说了。」 「是有很多话,反正姐姐不着急走,不急着今晚全说完。」 庄敬闻言,垂下头,「幼宁,其实我也有很多话想问你。」 「姐姐请说,我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回去了?」 「你才刚到,怎么就要回去了?」徐幼宁诧异道。 「其实,今天见到你之前,我心里都是无比的坚决了。燕渟跟你走了三年了,这三年里我全是靠着对今天的想象才活过来的。我一直以为,我到了北梁,一切都会好的,我一定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可是现在……」 「是因为哥哥没来接你吗?」徐幼宁小心翼翼地问。 庄敬的眸光飘向远处黑漆漆的山脉。 「这算是其中之一。」 「可是哥哥一直是这样的人啊,即便是从前的时候。」 「是,他一直是一个很无情的人,他看起来对哪个女人都很好,可其实他对谁都不好。我认识他这么些年,他也就对你这个妹妹上过心。」 徐幼宁听着庄敬的话语,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你为何还是喜欢他呢?姐姐别怪我多嘴。」 「你想说什么?」 「如果我是姐姐,我一定会选傅大人的。」 「你说傅成奚?」 哐当—— 有一个清脆的碎瓷声。 徐幼宁和庄敬回过头,庄敬道:「徐风,又是你砸了碗么?」 第55章 「不是他,这次是我。」这回是秦羽蹲下身去收拾碎瓷片。 「你们俩都别吃了,站到旁边去。」 「是。」秦羽和徐风起身,垂首退到一旁。 徐幼宁这时候才认真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姐姐,这是你身边的侍卫吗?怎么好像没见过。」 「他们到我的卫队才三年,你自然没见过。」 徐幼宁收回目光,又问:「姐姐怎么没带樊统领过来呢?」 「留他在那边帮我掩饰一二。」 徐幼宁奇怪道:「这两个侍卫看着高大英俊的,怎么这么笨,一晚上摔了两只碗。」 「可不是么?早知道,我才不带他们。」庄敬觉得心中愁苦,又饮了一杯酒,「方才我们说到哪儿了?」 「说到傅大人。」徐幼宁好奇地望着庄敬,「姐姐,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不喜欢傅大人呀?」 「你喜欢?」庄敬反问。 「对啊,我喜欢傅大人。」徐幼宁理直气壮道。 「你喜欢他什么呀?」 「傅大人家世好,长得也好,最要紧的是人聪明,这世上就没有傅大人破不了的案子。」 「照你这么说,他的确是天上少有、地上无双啊!」 这边徐幼宁和庄敬说得热闹的时候,那边的秦羽狠狠瞪了徐风一眼。 「是啊,庄敬姐姐,你为什么不喜欢傅大人呀!」 庄敬像是很认真地想了想,「其实他没什么让我不喜欢的,只不过……」 「只不过你眼里只有我哥,对吗?」 庄敬无奈地笑了下,却没有否认。 「我哥哥的确长得更英俊,也聪明,对我来说,他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哥哥。只是……」这一次,轮到徐幼宁欲言又止了。 「想说什么,把话说完。」 「我没什么想说的,庄敬姐姐,这回你到北梁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徐幼宁笑道,「北梁的风光跟南唐可是大不一样,这边的山、这边的水都是不一样的景致,姐姐既然来了,一定要好好游玩一番。」 「游玩?」 「对啊,从清水镇往京城去,会路过好多风景优美的地方,来的时候我一个人嫌无趣,都没来得及游玩,现在有你陪我,咱们一路逛着回去。」 「咱们不是直接去京城吗?」 徐幼宁的眸光一动,「是要去京城啊,只不过不用那么着急走,我好不容易出一回京城,不想那么快回去,你就陪着一边游玩一边往京城去,好吗?」 庄敬不置可否,只是眸光渐渐变得晦暗。 徐幼宁继续道:「从清水镇往东北方向走五十里就是云州,云州的板鸭特别有名,来的时候我都没来得及去吃,从云州出城三十里有一条河叫忘川,是从雪山上流下来的,听说特别美,我早就想去了……」 庄敬听着徐幼宁滔滔不绝的话语,在她说话的间隙,幽幽道:「幼宁,你是不希望我去京城吗?」 「啊?姐姐为何这样说?」徐幼宁支吾起来,「我怎么会不希望姐姐去京城呢,是……」 「是别的人不希望我去?」 徐幼宁张了张嘴,可是没发出一点声音。 「是庄和不想我去?」 庄和自然是不希望的,但是除了庄和之外,还有别的人。 徐幼宁有些愧疚地看向庄敬。 「燕渟?」 临出京城的时候,徐幼宁去宫里找了燕渟,燕渟如今太忙了,徐幼宁也很少跟他见面,用膳的时候,徐幼宁问燕渟会如何安置庄敬公主。 燕渟没有说话,但他的表情已经给了徐幼宁一个答案。 出了皇宫,徐幼宁一直在想,该怎么办才不叫庄敬伤心。 可是想来想去,还是想不到好办法,只能想着拖一天是一天,没想到,才起了个头就被庄敬识破了。 「他不想见我?」庄敬喃喃道。 徐幼宁暗自叹了口气,道,「姐姐,你知道的,我哥的心里一向都装着大事,情啊爱啊的,在他心里都不算什么。」 庄敬的眼眸中显出一抹凄凉。 「你知道么?幼宁,」庄敬道,「从前我有驸马,他有庄和,但我从来都不在乎。我只想做自己想做的事,也只想亲近自己想亲近的人。这次见到你,我才切切实实地感觉到,很多事好像不一样了。」 的确是不一样了。 「我讨厌庄和,从前总是跟庄和争执,他故作不知,任由我们打闹。但是现在,庄和跟我在他心里的分量,已经不一样了,对吗?」 徐幼宁抿唇不语。 「你怕伤着我,所以只说了一个举案齐眉。刚才咱们闲聊的时候,其实我一直在想这四个字,想他们的举案齐眉是什么样的。」庄敬说着说着,眼眸中便有了眼泪,「其实我在南唐的时候,也偷偷去宜妃那边探过口风,宜妃一直跟庄和通着书信,说燕渟对庄和很好,除了她之外没有别的嫔妃,庄和怀胎的时候,他也处处叮嘱事事小心。只不过那个时候我还一叶障目,直到今日……」 第56章 徐幼宁觉得自己还是该说点什么,「其实哥哥对你是……」 「是什么?」 「他是不是根本没有打算见我?」 徐幼宁顿时诧异,事实上,燕渟的确对徐幼宁说过这样的话,正是因着这句话,徐幼宁从京城跑到清水镇,亲自迎接庄敬。 她记着当初庄敬对她的好,如今庄敬来了北梁,她不想叫庄敬太过难堪。 她想带庄敬好好游山玩水,寄情山水或许能叫她的心情好一些。 「他当初答应过我要接我来北梁,现在我到了北梁,所以他对我的承诺也到此为止了。」 「姐姐,我哥哥……他待嫂子的确是很好的,可是他的那种好,更像是夫君对娘子的好,而不是燕渟对庄和的好,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是或不是,并没有什么分别,他早就已经做了选择。」 「姐姐说的是?」 「我谈婚论嫁那会儿,外人都觉得是母妃和李深在阻挠,可我自己明白,燕渟自己也是不想娶我的。」 徐幼宁沉默。 「如果他当时肯说想娶我,我拼了命都会让母妃答应。」庄敬喃喃道,「他那会儿待我好,给我盖花园,其实都是为了你。」 「我见到他的时候,花园不是已经盖好了吗?」徐幼宁小声安慰,却心虚得很。 庄敬看着徐幼宁:「我是李深的姐姐,我能很轻易地接近你,帮他传递信息,所以他会在那个时候重新跟我亲近。」 徐幼宁看着庄敬越说越失落的模样,于心不忍:「庄敬姐姐,虽然我没有去问过,但我感觉得到,在哥哥心里你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庄敬问。 徐幼宁沉默。 她的安慰着实有些苍白无力。 无奈之下,只能又拿起酒壶来,默默给庄敬和自己倒上酒。 「庄敬姐姐,我们再碰一杯吧。」 「为何碰杯?」 「为……同是天涯沦落人。」 「我沦落,你可不沦落,李深是为你动了心的!」 「动什么呀!」徐幼宁自己拿着杯子碰了一下庄敬的杯子,「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姐姐,我们都要往前看,我相信,未来会有一个又英俊又贴心的美男子在等着你。」 庄敬终于被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不相信,你能找到比李深更美的美男子。」 「姐姐也太护着自己的弟弟了。」徐幼宁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眸光一下落到旁边并排站立的徐风和秦羽身上,「喏,你那两个侍卫,高高大大的,看着不比他差呀。」 两个女人的目光一起落到徐风和秦羽身上。 借着酒意,两个人皆是毫不避讳地直直盯着,叫被盯的两个人颇有些不自在。 「你这么说,他们俩好像是还不错。」庄敬睁着迷蒙的眼睛点头道。 「是吧是吧,」徐幼宁说着,继续给庄敬倒酒,「所以姐姐,天底下的好男人多得是,你不用吊死在一棵树上,没有我哥哥,还有好多好多人等着你选呢,要是你真不喜欢傅大人,也可以再找别的呀。好久以前我在东宫遇到一个什么林大人,我觉得他真是气度过人,令人难忘啊!」 「林大人?啊,我知道了,」庄敬恍然道,「是不是林勉?」 「我不知道,我就是听到李深喊了一句林爱卿,我可不敢问他。」 「应当是林勉,他是江南第一才子,也是江南第一美男子,名气可大了。」 「姐姐没见过么?」 庄敬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只是听说过京城里有好几家都在争夺林勉为婿,你只在东宫见过他一面便印象如此深刻,看来当真是名不虚传呢!」 「等姐姐回了南唐,一定要去见一见,一定不会失望的。」 庄敬闻言,捂着嘴笑了起来,「要是李深知道你对林勉难以忘怀,不知作何感想呢!」 徐幼宁借着酒劲儿,倒是一点回避这个问题的意思都没有,反而撇了撇嘴,「他身边整日美人环绕,我在东宫呆了那么久,才见了一个林勉,他有什么可感想的?」 说完,徐幼宁把眸光落到庄敬公主身上,叹了口气:「从前在东宫的时候,我其实想过,自己是不是在瞎折腾。我好像什么都有了,有可爱的小黄,有小黄的爹爹,他疼小黄,对我也并不无情,我有吃有喝有住,我为什么要离开他们?从东宫离开的时候,我甚至觉得难过的要命,有好几次想跟哥哥说,我反悔了,我想回去,想守着李深守着小黄,守着东宫里的一处小院子继续过我的小日子。」 「现在呢?」 徐幼宁得意地笑了笑,「现在,当然是庆幸自己没有开这个口了。姐姐,过了现在这样自由自在的日子,我再也不想回到从前的日子了。」 第57章 「你现在的确变了好多,说的话都是奇奇怪怪的,不像你的做派。」 「对啊,要怪都怪哥哥,就是他整天告诉我,说不着急选驸马,若是遇到中意的,可以先收作男宠。」 庄敬正在喝酒,听到这话,顿时一口酒没咽下去,喷出来不少。 得亏庄敬的动静大,要不然徐幼宁便会看到旁边的秦羽捏碎了一只酒杯。 见庄敬呛着酒了,徐幼宁赶忙给她递帕子。 「姐姐,你没事吧?」 「没事了,」待缓过来之后,庄敬看着徐幼宁面若春风的模样,忍不住问:「那你现在收了多少男宠了?」 徐幼宁不好意思道:「哥哥只是说说而已,我一个男宠都没有呢!」 庄敬的心里仍是为李深可惜,「幼宁,从前在李深身边的日子一点快活的时候都没有吗?」 「当然不是,」想起从前,徐幼宁无奈地笑了笑,「李深不是十恶不赦的人,我知道,他在努力地对我好,对小黄好。」 「那你为何?」 「我哥说,人得为自己活着,得自己开心才成。」徐幼宁道,「我从前还不是特别明白,但我现在想明白了,我要是留下,我是为小黄而活,为李深而活,可我在这里,是为我自己而活。」 「这些都是你哥哥说的话?」 「是啊,我哥总是爱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他不止劝我呢,如今月芽才是对他言听计从呢!」 「说起来,月芽呢?怎么没见她在你身边?」 「她如今是六扇门的捕快,忙碌得很,哪有时间陪着我到处玩。」 庄敬惊奇道:「月芽做了捕快?」 「对啊,」徐幼宁看着庄敬惊奇的模样,满脸都是自豪,「月芽一直就很崇敬傅大人,想跟他一样破案解谜,到了北梁之后哥哥便答应她让她去六扇门学做捕快,她在六扇门学了两年多,每天早上还早起习武,去年年底的时候终于通过了六扇门的考核,做了一名捕快。」 「这月芽可真是厉害了。」 「那可不,那会儿月芽学做捕快,我也在念书学琴,可我毅力不如月芽,整天便想着吃喝玩乐,比不过月芽。」 庄敬颔首:「听你这么说,我对月芽也佩服得紧。跟她比起来,我真是没用。」 说着,庄敬的眼眸微垂。 「姐姐,怎么了?」 庄敬重新抬起头,望着徐幼宁苦笑:「幼宁,咱们俩今晚喝醉了吗?」 徐幼宁看着桌上三个倒得空空如也的酒壶,点了点头,「应该是喝醉了吧。姐姐在想什么?」 「那你说,今晚我们说的话,是不是都是醉话。」 醉话? 徐幼宁心下为她难过。 今晚说的这些的确都是趁着酒意才能说出来的话,虽是醉话,却不是假话。 只是见庄敬如此神伤,徐幼宁觉得,自己不应该太过残忍。 她心心念念为了燕渟来到这里,好歹得先让她睡一个安稳觉。 于是,徐幼宁道:「是啊,都是醉话,咱们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儿一早,什么事都没了,咱们安安心心地游山玩水去。」 「也好,说了这么久的话,着实是累了。」 说着两人便起了身,一齐下了酒楼。 徐幼宁就住在清水镇里,因此,并不跟庄敬一道回去。 「姐姐,我用不着马车,你坐马车回吧。」 庄敬亦是摇了摇头:「不了,我也想走走。」 「那好,」徐幼宁说着,转身对着秦羽和徐风道,「公主今晚喝了不少,你们俩个仔细着伺候,知道吗?」 「是。」秦羽和徐风抱拳应道。 「姐姐,明儿你不用早起,好好养足精神,我过来找你用午膳。」 庄敬没有言语,只含笑看着徐幼宁,点了点头。 徐幼宁这才领着她的护卫们转身离开。 今晚喝了许多酒,她多少有些头重脚轻。 庄敬在酒楼上颇有几分醉意,出了酒楼,叫夜风一吹,倒是清醒了不少。 她伫立在街上,看着徐幼宁远去的背影,久久挪不开目光。 「殿下,夜风太凉,早些回去吧。」秋芳上前道。 庄敬公主依旧没有动,「秋芳,如今幼宁同我站在一处,是不是比我更像一个公主?」 秋芳是伺候庄敬公主的老人了,从九岁起就一直跟随庄敬,自然见过庄敬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眼见得庄敬在成婚之后为情自殇,如今更是舍弃了在南唐的一切跑到北梁。 方才席间徐幼宁和庄敬的对话,秋芳自然也听到了。 此刻身在北梁,比从前在公主府的时候要松快些。 第58章 秋芳道:「奴婢不敢妄言,依奴婢愚见,幼宁小主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公主殿下应当往前看,举足不前只会在泥沼中越陷越深。」 「当真是大胆。」说是这样说,庄敬口中并无怒气。 她望向身后两个沉默的侍卫,指着秦羽问:「你说呢?」 秦羽正在出神地想着什么事,被庄敬拉回思绪,默了一下,方才道:「如果属下跟殿下易地而处,属下会立即折返回南唐。」 庄敬冷笑,又转向剩下那一个:「徐风,你说。」 徐风沉默的时间比秦羽更长,就在庄敬等得快要不耐烦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幼宁小主说的是要随心所欲的生活,殿下既然想去追寻,那就应该追寻到底。」 「她是这个意思吗?她今晚明明是借着酒意暗示我知难而退。」庄敬的眸光中含着泪光,看向徐风的时候,神情既委屈又期盼,像是一个做错了事躲在外头不敢回家的小孩。 徐风看着庄敬,眸光渐渐变得柔软。 「殿下跟幼宁小主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对幼宁小主而言,知难而退便是遵从内心,对殿下而言,追寻到底才是想你做的事。」 庄敬听着他的话,终于笑了出来。 「没错,我就是这样的性子,我相信幼宁不会骗我,可我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总要见他一面,他要我留下也好,想把我赶走也罢,总要听他亲口告诉我,我才能死心。」 「不管殿下作何决定,属下都会追随公主。」 「嗯,」庄敬满意地点头,「走吧,我们回去了,今晚都早些休息。」 刚走两步,庄敬的脚便晃了一下,人朝旁边歪去。 秋芳赶紧扶住她,「殿下,你这酒劲儿上来了么?」 庄敬扶额,「刚才还好好的,突然一下腿就软了。」 秋芳无奈地扫了两个侍卫一眼,寻思着殿下对徐风脸色好些,便道:「徐风,还是你把殿下背回去吧。」 「是。」庄敬醉成这副模样,徐风自然不能推脱,背着她往回去了。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方才走回宅院。 秦羽独自回屋,徐风背着庄敬公主进去安置,待他回屋时,秦羽已经躺下了。 「今晚在酒楼上,我还以为你会沉不住气。」傅成奚苦笑着走到脸盆旁,拿手搓了把脸。 李深淡淡道:「你不也砸了个碗么?还有功夫担心我?」 傅成奚苦笑一下,洗漱完毕,打了哈欠,也躺回了自己榻上。 已经过了子时,两个人都已经累了,可两个人都没有睡意。 「殿下,你有什么计划么?」 「没有。」 「来之前,你已经想好对付燕渟的法子了么?」 李深沉默。 傅成奚又道:「今晚听幼宁说了那么多心里话,这回想把她带回去,恐怕不容易。」 今晚徐幼宁和庄敬的谈话可谓是开门见山,至少有三四回直截了当的表示她不想回南唐。 在她自个儿不愿意离开的前提下,还想把她带走,几乎是不可能的。 「秦侍卫,你倒是说句话呀,不会是被幼宁气糊涂了吧?」 「我也以为我会勃然大怒,可看着她那么快活地喝酒聊天,看着她说不想回去,我居然一点都不生气。」 「为何?」 「三年了,我以为她已经死了三年了,可是她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傅成奚闻言,从榻上坐了起来。目光怪异地盯着李深。 「你……没出什么事吧?」 「干什么?」李深不耐烦道。 「没什么,」傅成奚仔细打量着他,「我就是看看你是不是出了什么毛病,怎么突然变得这样大度。」 李深一发狠,拿起旁边的枕头便朝傅成奚砸过去。 「你以为我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傅成奚身子一歪躲开了飞过来的枕头,待枕头落地,方捡起落到墙角的枕头,拍了拍灰,轻轻扔回李深的榻上:「好,我知道你大度了,不过,你都追到这里来了,你准备就这么放手了?」 「谁说我要放手了?」李深几乎是咬牙切齿道,「徐幼宁敢做出抛夫弃子这等事,自然不能轻易绕过,她给我的痛苦,我自然要十倍百倍的讨回来,叫她也尝尝这种蚀骨之痛!」 「哦?那你打算怎么办?强行把她掳走。」 「见机行事。听徐幼宁的意思,一时半会儿她不会回京城,明天再看看吧,看看她是不是真的要带着姐姐去游山玩水。这种事只能见机行事。」 徐幼宁身边那么多武功高强的侍卫,光凭李深和傅成奚两个人,无论怎么计划都无法将徐幼宁带走。 第59章 唯一能做的,就是见机行事。 傅成奚叹了口气:「三年了,幼宁的变化还真是大。」 徐幼宁居然那么轻松自在的说要养男宠? 傅成奚实在没办法把这样的她跟从前的她联系在一起。 「或许,她并不是变化大,只不过以前碍于身份,只能谨小慎微。」李深缓缓说完,目光定定看向天花板,「可能从前我所认识的那个徐幼宁并不是真正的徐幼宁。」 傅成奚若有所思地点头。 如若徐幼宁真的如他记忆中那般谨小慎微,她不会做出逃离东宫这样惊世骇俗的事情。 或许一开始,就是他们看走眼了。 「那你还要带她回去吗?」傅成奚问道,「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乖巧听话的徐幼宁了,她就是想过这样无拘无束的日子,看起来她过得很快活,根本不想回南唐,就这样的她,你还想带她走吗?」 李深侧头看了傅成奚一眼,「当然,不管她怎么变,她都是珣儿的娘亲,也是……」 顿了顿,李深一字一句道:「我的女人。」 「那我就……祝你早日带回你的女人。」 傅成奚对李深的说法很不看好,但是现在说了,李深也不会相信。 他随意敷衍完这一句,躺回到自己榻上。 昨夜背了庄敬爬坡上山的,今晚又背着她一路走回来,他的腰背还真有点累。 李深看他疲惫的模样,忍不住冷笑:「说起来,今晚徐幼宁费了那么多唇舌,分明把我姐姐已经说动了,你为何还要鼓动姐姐继续留在北梁?」 「你还不知道公主的性格吗?」提起庄敬,傅成奚自然没有方才隔岸观火的冷静和恬淡,眼眸中刹那间尽是无奈和苦涩,但这些愁绪绕来绕去的,终归还是化作了一抹笑意,「不见到燕渟,她不会死心的,便是这一次被我们带回去了,将来还会心心念念的过来。」 「所以你是想等她撞了南墙再出手?」 傅成奚看着太子,苦笑道:「她就是撞了南墙,也不会改变想法。」 李深知道傅成奚所言不虚,只是心中未免有些觉得可惜。 「这种时候,姐姐若是有一丁半点地向徐幼宁学习该多好。」 「她永远都学不会幼宁的豁达。不止她学不会,我跟你都做不到。」 李深若有所思,没有吱声。 傅成奚继续道:「幼宁跟咱们不一样,徐家不是什么大户,她从前还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她想要的东西十之七八都得不到,只能算得上有衣穿、有饭吃、有屋住,若是不懂得舍弃,这日子就过不下去了。秦侍卫跟公主不一样,从小到大,你们想得到的东西十之七八都能得到,在你们的世界里,从来都没有什么退一步海阔天了,只有去争去抢。我比不得秦侍卫和公主,但在侯府之中,也算是众星捧月,所以我跟你们一样学不会。桩桩件件,便形成了我们的行事准则,即便在感情上也是如此。」 「你倒是想得深。」 「更何况,幼宁是一个会让自己过得幸福的人,从前在东宫里,她做一个小小的侍妾,可以让自己活得幸福,后来做了良娣,她的日子也过得有声有色,如今成了北梁的公主,更是不在话下。秦侍卫,我说一句你不想听的话,幼宁在你身边的时候,你觉得她过得很开心,可她若是在别的男人身边,她一样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李深目露凶光:「知道我不想听,就闭上嘴。」 傅成奚弯了弯唇角,笑过之后,正色道:「从我怀疑幼宁没有死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在琢磨幼宁的想法。你还想听下去吗?」 「这些就是你琢磨出来的答案?」 傅成奚点头:「秦侍卫觉得有道理么?」 「没道理,」李深冷冷回道。 「在我们看来,幼宁有你的宠爱,还有傍身的儿子,根本没有离开的理由。」 傅成奚这番话,亦是李深自怀疑徐幼宁没有死之后一直在思索的问题。 为什么要走? 徐幼宁有什么理由要离开? 她有珣儿,还有他。 珣儿是她的亲骨肉不说,她对他,难道没有一丝感情吗? 那天晚上,她不顾一切地跑来找自己,两人相拥缠绵之时,她眼中的情意做不得假。 她就真的舍得? 易地而处,让他丢下珣儿、丢下她,他自问做不到。 徐幼宁,你太冷血了。 「现在你找到理由了?」 傅成奚点了一下头:「今晚听幼宁吐露了心事约莫能猜到。比起随时可能消失的宠爱,当然是留在哥哥身边更好了。」 「你是说,在她眼里,我对她的宠爱是随时可能消失的?」李深显然被这话激怒了。 第60章 「难道不是吗?」傅成奚看着李深,意味深长道,「在宫里,即便是盛宠如贵妃娘娘,何尝不是如履薄冰呢?幼宁在东宫住了那么久,自然知道在宫中行走靠的就是帝王的宠爱,可宠爱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谁也不知道。」 李深张了张嘴,有心反驳,终究是无言以对。 想了一会儿,他方才道:「可她凭着燕渟的三言两语就决定跟他离开,未免把我们的感情看得太过轻浅。」 「并不是凭着三言两语,你忘了么?在文山别院,是燕渟救了她的性命。她当然信得过燕渟了。」 李深彻底沉默了。 傅成奚见他这般,心中有些不忍,「幼宁不是要带公主去游玩么?到时候找了机会,你跟幼宁摊牌,好好说一回。」 「戴上这面具,她当真认不出来么?」李深摸了摸自己的脸。 「那当然,这可是天下第一的易容大师司空小月亲手为咱们俩做的脸皮,若不是你事先知情,你能猜到这张脸下面是我吗?」 李深看向傅成奚,还是一张英俊的脸,却跟从前的傅成奚看不出一点联系。 这个易容大师的确很厉害,只是在五官动了些小手脚,便让一个人焕然一新。 「你千万别把面具摘了,我可没本事给你戴回去,」傅成奚戏谑道,「秦侍卫,你到底是不希望幼宁认出你,还是希望她能认出你?」 李深没有说话,伸手拉了被子盖上。 傅成奚见状,也盖了被子,闭眼休息了。 夜已经深了。 李深眯了一会儿,忽然睁开了眼睛。 「傅成奚。」黑暗中,他低低喊了一声。 没有回音。 李深翻身坐了起来,披上衣裳悄无声息地出了屋子。 晨光熹微。 北方的天似乎比南方要亮。 明明是才露出鱼肚白,却很亮了。 李深微微蹙眉,暗道没有算好时间,他悄无声息地推开门,一抬眼,正好看到傅成奚坐在榻上冷眼看着他。 「秦侍卫,起得这么早?」傅成奚慢悠悠地问道。 李深初时微微一滞,继而面无表情的关上门,进了屋子,走到洗脸架旁就着冷水擦了把脸。 虽然他不吭声,但傅成奚没打算放过他。 「看你这一夜未归的架势,是去找幼宁了?」 「出去走走,大惊小怪。」李深的神情语气俱是冷冰冰的,洗了脸便自己去换衣裳。 「走哪儿去了?能走了一夜?」傅成奚一面看着他换衣裳,一面道,「昨儿幼宁可没说她住哪儿,你怎么去的?」 李深当然不会答他的话。 「虽然幼宁没透露出住哪儿,可是她堂堂一个长公主,住的地方自然不会差。」傅成奚自问自答道,「从酒楼出来的方向一路走过去,找找应该不难。」 傅成奚说着站了起身,走到李深身后,继续着他的分析:「你偷偷溜到幼宁的住处,或许是想找到她,质问她为何离开,又或许你是看看有没有机会把她敲晕了带走。不过,幼宁身边那些侍卫可不是草包,你找到地方之后,发现自己根本没机会接近幼宁甚至连看她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李深在此时,终于横了傅成奚一眼。 傅成奚会意地一笑:「按理说,从你找到幼宁的住处,再到确定自己没机会接近她,最多用半个时辰就够了。可你去出去了一整晚……」 说到此处,傅成奚眯了眯眼睛,「该不会,这一整晚你都蹲在幼宁的院子外边吃冷风吧……」 傅成奚最后一个字还没完全说完,李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剑刺向他。傅成奚亦是眼疾手快,抓起了自己佩剑抵挡。 两人在房中斗了几个来回,李深招招致命,傅成奚只能勉强抵抗,他正预备服软求饶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人推开。 庄敬公主站在门口,看到他们俩打斗的场面,顿时无语:「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李深这才收了手。 傅成奚把剑放回剑鞘中,走过来朝庄敬公主拱手一拜:「殿下怎么起得这样早?」 庄敬没什么好脸色:「我是不想起,你们闹这么大动静我还能睡得吗?」 傅成奚叫庄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倒是秦羽面无表情道:「殿下若有事,叫秋芳来说便是。」 「你这是在说本宫不该来这儿吗?」 「属下与徐风粗鄙,这屋子殿下着实不该来。」 庄敬「哼」了一声:「怎么就带了你们两个多事的人!」 秋芳从旁边走过来,恭敬道:「殿下,早膳已经备好了。」 庄敬不再看秦羽和徐风一眼,转身径直走了。 第61章 傅成奚看向李深,李深收起剑重新躺了下去。 「秦侍卫,你怎么又躺下了?昨儿一宿没睡,熬不住了?」 李深打了个哈欠,慢条斯理道:「告诉你四个字,适可而止。」 傅成奚笑了笑,又摇摇头,走了出去,顺手帮李深带上了房门。 秋芳见他出来,便问道:「秦羽呢?」 「他昨晚没睡好,这会儿在补觉。」 「主子都起了他还在睡?」秋芳亦觉得无言以对,作势就要推门进去。 傅成奚赶忙拉住她,生怕她惹了里头的阎王爷:「让秦羽睡会儿吧,昨晚我打呼太响,把他闹得睡不了,殿下这边有什么活儿我来做吧。」 秋芳无言以对,转身就走了。 傅成奚跟着她走到了用膳的地方,宽敞的明堂,一张主桌,一张小桌。 庄敬公主自然是坐在主桌吃饭,旁边那张小桌是给他们这些下属坐的。 见秋芳和傅成奚进来,庄敬公主问:「怎么只有你们俩?秦羽呢?他不吃么?」 秋芳正想回话,傅成奚抢先道:「殿下,秦羽有些水土不服,昨儿没睡好,今儿早上肚子也有些不舒服。」 庄敬公主带出来的人,有不少到了北方之后都水土不服,因此到没有太意外。 不过想想秦羽先前的臭脸,庄敬有些不相信:「头先见着他还挺精神的啊?」 「头先是因为属下打趣了他几句,所以他才急眼了跟属下动手。」 庄敬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们可真是……叫他歇着吧,给他留碗粥,再是精神不好,也得吃些东西。」 「是。」 见傅成奚和秋芳去旁边小桌坐下,庄敬道:「反正只有你们俩,都坐上来吃吧。」 「奴婢不敢。」秋芳急忙道。 「有什么敢不敢的,如今就咱们主仆四人,又不是在宫里,随意些便是,吃完饭我还有事情想叮嘱你们呢!」 庄子里的早膳备得简单,山药粥、白面馒头、菜肉包子还有四样小菜。 秋芳见状,便道:「殿下这些……」 「殿下,属下听说清水镇的羊肉汤面十分有名,要不去尝尝?」 「羊肉汤面?」庄敬是不喜羊肉味道的,下意识地捂住鼻子,「会不会太膻?」 傅成奚微笑道:「听说清水镇这边养出来的羊跟咱们那边的羊味道不一样,肉质细嫩鲜美却无腥膻之味,这镇上的羊肉汤面便是用这种羊的羊骨熬汤煮面,听说乃是镇上的一绝。」 「我怎么没听过,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倒是馋了。」庄敬放下筷子,「走吧,我们去吃羊肉汤面。」 「嗯。」 「对了,我昨天就想跟你们说了,虽然幼宁是自己人,但也不能大意,但咱们毕竟身在北梁,往后千万不要再说公主两个字。」 「知道了。」秋芳应下来,又道,「往后便叫殿下为姑娘,我们就是姑娘的丫鬟小厮。」 庄敬看着傅成奚,无奈道:「他们两个人高马大的,哪里像是小厮了。不过咱们跟着幼宁一路走,也不拘着这些事了。」 说着,她又叮嘱了些其他事,这才领着两人出了门。 算着时辰,这会儿并不早,可路上的行人已经不少了。 走到镇子上,许多铺面都已经开了张,扫眼一望,摆在街上的面摊子不少,放眼一望,好多热气腾腾的地方。 「徐风,咱们去哪里吃面呀?」庄敬问。 「就那一家吧?」 秋芳插嘴道:「那里连个铺面都没有,我们家姑娘怎么能坐在街市上吃面呢?」 傅成奚一本正经道:「我看了一眼,这街市上就数那个面摊子生意最红火,想来味道一定很不错。」 「那就去那个面摊子吧。」庄敬倒是不恼,只是提了一个要求,「咱们自己坐一桌,不要跟别人拼桌。」 「姑娘这边稍等,我过去瞧瞧,若是有空桌咱们就去,若是没有,再去别家。」 说着,徐风便往那面摊走去,片刻后就回来:「姑娘,那面摊子生意极好,已经没有空桌了,不过有位客人独占一桌,邀请姑娘过去拼桌。」 庄敬正想拒绝,忽然想到了什么:「是幼宁吗?」 傅成奚点头。 「走吧。」 庄敬笑着往面摊子走去,果然见最边上的一张小桌子坐了徐幼宁一个人。 见庄敬走过来,徐幼宁站起身,走过来挽着庄敬:「姐姐,本来昨儿我就想说带你来吃羊肉汤面的,又想让你好好休息,没想到你自己也来了。」 庄敬同她一块儿坐下,笑道:「我原是不知的,徐风说清水镇的羊肉汤面很有名,便过来尝尝。」 第62章 「你可来对地方了,我来清水镇这么多天,每天都在这个摊子上吃面。」 话音一落,老板便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放到徐幼宁跟前:「姑娘,您要的汤面来了。」 雪白的面汤,细细的手擀面,点缀着清脆的葱花,纹理细腻的羊肉片,诱人是诱人,可这面碗未免太大了。 庄敬看着面盆一样大的汤面,顿时目瞪口呆:「幼宁,你吃得下这么多吗?」 「是我特意要老板用大碗给我装的,」徐幼宁说着用筷子捞了捞面,「面其实不多的,这里的汤特别鲜,小碗面里的汤根本不够我喝。老板,给我的姐姐也来一碗一样的。」 「好嘞,您稍等。」 庄敬心说不用,她吃不了那么多,可身边的徐幼宁盛情难却,只好点头。 徐幼宁看了看旁边站着的秋芳和徐风,好奇道:「怎么只有你们俩,那个谁呢?」 徐风似乎觉得很好笑,「姑娘是在问秦羽吗?」 「秦羽?他叫秦羽?」 「是,他叫秦羽,我叫徐风。」 「徐风?」徐幼宁笑道,「我从前也姓徐。徐风,秦羽怎么没来吃面呀?」 「他昨晚没睡好,我们姑娘慈悲心肠,便让他歇着了。」 徐幼宁点了点头,不经意地也打了一个哈欠,开始吃面。 庄敬道:「秋芳、徐风,你们也找个空位坐下,尝尝这里的面吧。」 「是。」秋芳和徐风自去旁边落座了。 庄敬回过头,见徐幼宁的眼圈有些发黑,便问:「怎么,你也没睡好?」 徐幼宁撅起嘴,有些苦恼道:「别提了,我昨晚做了一宿的噩梦。」 「什么噩梦?」 面对庄敬的追问,徐幼宁却不吭声。 庄敬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片刻,便有了计较:「不愿意同我说的噩梦,莫非,你梦见了李深?」 徐幼宁惊得掉了筷子,再想装作若无其事,已经无法了。 「幼宁,昨儿你说的那么无情,我还以为你把李深忘了呢!没想到夜里还能梦见他。」 「那……那都是因为见到你,顺势就想起他了。」她不想他,往常她夜夜好眠呢,徐幼宁赶忙解释道,「是噩梦,可不是什么美梦。」 「到底什么噩梦啊?你说出来,就把这噩梦破掉了。」 「真的吗?」徐幼宁有些不相信。 「真的呀,你不知道把噩梦说出来就能破掉噩梦吗?」庄敬正色道,「这可不是我胡说的,历来就有这说法。」 徐幼宁犹豫片刻,终是信了庄敬,压低了声音道:「我梦见李深知道追到北梁来找我,他手里拿着一把很可怕的刀,一直追在我后面想杀了我。」 庄敬一时语塞。 依着李深的脾气,若是知道徐幼宁非但没死,还在北梁做起了长公主逍遥快活,脸上的表情不知道多精彩。 念及此,庄敬轻嗽了一声,劝道:「只是做梦罢了,不至于此的,便是他知道了你如今的状况,生气是生气,至多也就是想把你带回去。」 徐幼宁咕哝道:「我才不想回去。」 要是被李深抓到,她宁可李深真把她杀了。 「那……我也只是说他的想法嘛。幼宁,其实回去也没有那么糟啊,你如今是北梁的公主,回去也不可能给他做良娣,肯定位居正……」 「姐姐,」徐幼宁忧心忡忡,压根没听庄敬在说什么,打断了她的话,「这回你出京,他有没有说什么可疑的话?」 「没说什么呀。」见徐幼宁这么着急,庄敬回忆了起来,「我当时先去找了母妃,母妃自然是不答应我出京游玩这么久,因说不过我,还特意把李深叫过来劝我,不过他并没有如母妃所愿,反而是劝母妃放我出去散心呢!」 「是吗?他觉得你出京是好事?」徐幼宁有些不相信。 「他如今的想法不一样看看,」庄敬肯定道,「自从他以为你死了之后,整个人变了不少,很少在他脸上见到笑容。」 「他以前不也是这样的吗?」徐幼宁小声道。 板着个脸,跟做冰山似的,在他跟前说句话,浑身都冷飕飕。 「那、那就是比以前还少,真的,幼宁,我不骗你。除了跟珣儿在一块儿的时候,对着别的人根本不会笑。」 徐幼宁并不为李深是否会笑这件事担忧,她满脑子都在琢磨庄敬出京的事,总觉得有些奇怪。 「那傅大人有没有说什么?」 庄敬昨晚喝了酒,倒是跟徐幼宁肆无忌惮地说了些傅成奚的话,此时酒劲儿已过,自然不想再口口声声提傅成奚。 「我的事跟他有什么相干的,我去什么地方,哪里轮得到他来管?」 第63章 「姐姐,你是觉得不相干,可傅大人觉得相干呀!」徐幼宁来了北梁之后,在燕渟那里得知了不少傅成奚的事,「我哥哥说,傅大人一直视他为情敌,暗中派了不少人监视他。」 「什么?」庄敬诧异道,旋即自己有了解释,「你哥哥身份特殊,李深和傅成奚在他身边布些棋子,也是自然。」 「可是,哥哥说了,傅大人死死盯着他,就是因为你的缘故。而且,在你的身边也有傅大人布的棋子呢!」 庄敬这回瞪大了眼睛:「我的身边?那你哥哥怎么不告诉我?」 「那里是南唐,我哥知道了,只能暗暗防备着,装傻充愣故作不知。难道还能摊牌跟他们明斗么?」 这话十分在理,庄敬想不出反驳的话语。 徐幼宁重重叹了口气,越想越觉得奇怪,「姐姐,从你出京到现在,宫里没有一个人怀疑过你吗?李深什么都没说过?」 庄敬摇了摇头,「一开始母妃是反对的,但是后来李深去说服了她,她就没有再说什么。李深忙得很,我临行前去了一趟东宫,也只是陪着珣儿玩了一会儿,跟他都没说上几句话。我出京,一路都顺顺利利的。」 说到这里,庄敬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懊恼起来,「本来我觉得是我运气好,你这么一说,我也开始觉得奇怪了,我这一路实在是太过顺利了。」 「傅大人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如果他安排了棋子在你身边,必然会知道你是往北边来的,知道你是往北边走,李深和他不可能无动于衷的。」 「应该不至于,李深现在什么都不在乎的。」庄敬竭力安慰着自己,「除了珣儿,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在意。」 「姐姐,你想想,你身边有没有什么人,是最近才出现的?」 话音一落,庄敬的目光都落到了徐风身上。 徐风正好也在看着她。 目光交汇,徐幼宁自然也留意到了。 徐幼宁赶忙拉住庄敬的手,低下头凑近她问:「姐姐,这个徐风是最近才出现在你身边的吗?」 「不,」庄敬否认道,「徐风和秦羽都是我在雁门镇的时候挑出来随我来北梁的,不过他们俩三年前就到我的卫队中当差了,只是一直没有做近卫而已。」 「姐姐认识他们三年了么?那他们俩应该没什么问题。」徐幼宁蹙眉,一时也找不到什么好的解释。 然而庄敬眸光一动,心中已然有了些计较。 不过,她脸上并无什么波动,只对徐幼宁道:「公主府那么多人,除了傅成奚的棋子之外,还会有别人的棋子,不过我身边的人,我相信都是忠于我的。幼宁,如今我人都到北梁了,再去想那些也没用。他们便是想过来追你我,也没那么容易的。」 徐幼宁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安,「清水镇离两国的边境太近了,我有些不安,咱们还是尽快离开为妙,姐姐,咱们吃过汤面便回去收拾东西,即刻出发。」 「好,听你的。」庄敬痛快应下。尽快赶路,正合她意。 此时老板正好把庄敬要的牛肉汤面端了过来,做的是跟徐幼宁喜欢的一样,汤多面少。 庄敬不喜欢吃羊肉,先拿起勺子小小啜了一口面汤。 「好鲜的汤。」庄敬赞道。 提到吃的东西,徐幼宁的心事暂时压了下去,又笑起来,「是啊,我问过老板,这汤里除了羊骨之外,只放了一点盐,昨儿晚上开始熬的,早上端出来摆摊,跟御膳房那种用几十种鲜物吊的汤可不一样。」 「确实不同。这汤鲜美不说,并没有厚重之感,喝起来清爽可口,难怪你要这么大一碗。」庄敬说着,拿起筷子挑起了面,这一吃,亦是惊为天人,此后再不说话,专心吃起面来。 吃完了面,喝了面汤,浑身热乎乎的,非常舒服。 徐幼宁跟庄敬约定了出发的时间,便带着侍从离开了。 庄敬亦是起身,领着秋芳和徐风离开了面摊子。 待走出镇子的街市,庄敬顿住脚步:「秋芳,你在这里等着,我跟徐风说几句话。」 傅成奚的神色微微一凛,心中有所准备。 面摊嘈杂,方才庄敬跟徐幼宁的谈话他听得不够清楚,只是隐隐约约听到了李深和自己的名字,在吃面的片刻之间他已经预想了一些可能。 见庄敬要单独说话,他并不意外,沉默地跟着庄敬走到远处的一棵树下。 「你到底是谁?」庄敬看着他,冷冷问道。 「属下自然是殿下的侍卫。」 「哼,还想骗我,」庄敬见他这样沉着淡然,心中暗暗一惊,语气泠然起来,「若是你不说实话,我现在就回去找幼宁,把你和秦羽交出去,告诉她你们俩就是傅成奚安排在我身边的棋子,全权交给她处置。」 第64章 这可不行! 傅成奚略一思忖,当下便有了应对之策。 「公主,属下的确是公主的侍卫,不过……」 「不过什么?徐风,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机会只有这一次。」 「是,属下明白。属下的的确确是公主府的侍卫,不过属下当初能进公主府,是因为东宫的安排,所以,属下除了忠于公主殿下,也会忠于太子殿下。」 「是太子派你来我身边的?」 傅成奚点头。 庄敬想了想:「那秦羽呢?」 「他也一样。」 「你们俩从一开始就是到公主府来做暗桩的?到底是听命于李深还是傅成奚?」 「跟我们联络的都是傅大人,不过这三年里,我跟秦羽都是老老实实的当差办事,直到这一次……来……北梁。」傅成奚一边说着,声音也越来越小,好似真的心虚一般。 庄敬公主听到此处,心中已然愤怒,然而话还没有问完,她按捺住火气继续问道:「傅成奚给你们的命令是什么?」 「傅大人说,他得到消息说公主殿下备的衣裳都是厚衣裳,他怀疑公主殿下不是去江南,他就是要我跟秦羽到一个地方就给他传一个信。」 「关他什么事!」庄敬低低骂了一句,抬眼又问,「你最后一次给他传信是什么时候?」 「是在雁门镇。」 庄敬吓了一跳,雁门镇虽然是在南唐境内,但是离清水镇并不远,快马加鞭走一天就能到。 「那他……」 傅成奚道:「属下还没有收到傅大人回传的讯息便跟着公主殿下来北梁了,料想这会儿傅大人只知道殿下还在雁门镇。」 「你到清水镇之后,还有没有给傅成奚传讯?」 「没有。」 庄敬眯了眯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人,然而从他的脸上,她没有发现一丝的破绽。 「你跟秦羽一块儿被我选中来北梁,是个意外?」 「不是。」 「傅成奚的命令?」 「也不是,是我跟秦羽拿了太子的令牌去找樊统领,要他想办法安排我们俩随公主来北梁。」 「你们为什么这么做?你们怎么会知道我要挑两个人?」 「属下并不知道殿下会挑两个侍卫来北梁,当初离京的时候,傅大人便说公主殿下若是往北,极有可能是去北梁。」 庄敬咬牙,以傅成奚的聪明,猜到这个并不难。 「傅大人给我们俩的命令就是一路跟随公主,保护公主周全。如若公主没带上我们,我们也会悄悄尾随的。」 「照你的意思,樊统领也是太子的人?」 「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当初离京的时候,傅大人嘱咐我们说,若是遇到紧急状况,可持太子殿下的令牌去找樊统领。」傅成奚一面说着,一面谨慎地觑着庄敬的神色,从怀中摸出东宫的令牌,递给庄敬,「前日因着已经到了雁门镇,我跟秦羽就去找了樊统领,让他务必把公主的计划告诉我们。后来樊统领亦是见机行事在殿下跟前举荐了我们。」 庄敬冷笑起来:「没想到,真没想到,我身边的侍卫统领都是别人安排的棋子。」 傅成奚低着头,小声道:「属下绝无背叛公主殿下之意,相信樊统领也是一样。」 「绝无背叛之意?我的一举一动都被你随时报告给李深和傅成奚,这还叫绝无背叛之意?若是他们要你杀了我,你动不动手。」庄敬说到最后,因着气愤,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对着这张微红的脸,傅成奚心中忽然微微一叹。 「我从未想过伤害你、背叛你,我承认我有过欺骗,可我是不得不出此下策,我希望你不要生气,可我知道我的说所作所为都为你不喜。」 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神,他的语气,搅得庄敬的心有些慌乱。 她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撇过头,冷冷哼了一声:「说了那么多谎话,谁知道你现在说的这些是不是又是谎话。」 傅成奚抬起一只手,郑重道:「如果公主怀疑我还在说谎,我可以对天发誓,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出自真心,我永远不会伤害你、背叛你。」 两人离得很近,庄敬听着这些话,忽地觉得自己的心越跳越快。 她飞快的转过身,不想见这「徐风」看到自己此时的窘迫。 「公主府怎么会有你这样以下犯上的侍卫!」 「殿下不相信我,属下只能发誓。」 「话都叫你说完了,是真是假我心中自有判断。」 傅成奚没有出声。 庄敬波动的心绪稍稍平静:「如今我身边无人可用,姑且留着你们,不过,再有背叛之举,我定然不会饶了你们。虽然身在北梁,但我在幼宁跟前还有几分面子,别以为我就收拾不了你们。」 第65章 「属下明白,不敢造次。」 见徐风还算恭敬,庄敬的气稍稍消了些:「先回去吧。」 秋芳等在大路边,见庄敬面色微红地走过来,看看庄敬,又看看跟在后面的徐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低下头默默地跟在庄敬后头。 三人沉默地回到宅子,正巧看到秦羽打着哈欠从屋里走出来。 「公主。」秦羽朝庄敬拱手拜见。 庄敬哼了一声,斥道:「没规矩的东西!」说完径直回自己屋去了。 秋芳见庄敬发火骂人,顿住脚步,瞪向秦羽:「秦羽,你怎么回事?主子都起了还在睡觉,真当主子收拾不了你么?」 秦羽似乎不为所动,瞥了秋芳一眼,又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屋了。 「你这家伙!」 傅成奚劝道:「秋芳姑娘别生气,公主身边没人,先去伺候主子要紧。」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秋芳说完,便往庄敬的屋子去了。 傅成奚暗自舒了口气,进了房间,关上门,无奈道:「秦侍卫,有些不妙啊!」 「怎么了?」 「幼宁不知道说了什么,公主怀疑咱们的身份了。」 李深神色无波,轻轻「哦」了一声。 「你就不担心露馅吗?」 「你可是名闻天下的傅成奚啊,总不至于在她们两个跟前都无法蒙混过关吧?」 「幼宁比你想象得更聪明,眼下我只是在公主殿下跟前过了一关,幼宁那边,可还没过关。」 李深的眸色略微一沉:「你怎么说的?」 「她既然起疑了,死不承认是下策,所以我告诉公主,咱们俩都是东宫安排在公主府的棋子。」 李深点了点头:「这说法倒是可行,不过以皇姐的性子,她最多信五分,后头定然还会试探。」 「你打算怎么办?」 「找个合适的机会,我会向她摊牌。」 「表明身份?」 「不错。」李深已然有了主意,「姐姐在徐幼宁跟前说得上话,有她帮忙许多事都会容易些。」 「你确定她会帮你?」现在回想从前的事,徐幼宁能从东宫逃走,庄敬必然从中帮了许多的忙,在她心里,她一直是选择站在燕渟那边的。 「你放心吧,」李深胸有成竹道,「我不会妨碍她要做的事,她自然不会妨碍我要做的事。」 「就怕到最后,燕渟要对付你啊!」 「巧了,我也要对付他,」说到此处,李深忽然眯了眯眼睛,盯了傅成奚一眼:「对皇姐而言,你倒是个不小的麻烦。若是摊牌,她许是要恼的。」 傅成奚轻哼了一声,提醒道:「你把我看得太重了。你想摊牌也可以,但不能是现在,我才刚刚打了马虎眼过去,你现在跑去摊牌,她会更加不信任我们。」 李深微微挑眉:「徐侍卫,你把我姐姐哄得很开心啊,是不是已经扮上瘾了,不想再做回傅成奚了。」 傅成奚没有言语。 做傅成奚的时候,庄敬总是躲着他,除了最基本的寒暄,不肯再跟他多说一句话。做徐风的时候,虽然只是她的侍卫,两个人反而能离得很近。 就算只是虚幻的近,他也不想马上打碎这镜花水月。 快到午膳的时候,秋芳过来叩了门,面无表情道:「主子说即刻出发。」 话音一落,转身就走,不肯跟他们俩多说一句话。 李深和傅成奚知道得罪这小丫头了,不过并未在意,拿起自己的佩剑和包袱便往外走去。 庄敬已经站在院子里了,见他们二人出来,眸光不善地在他们脸上扫了一圈,傅成奚不自觉地别过目光,倒是李深一脸无所畏惧地看着庄敬,还冲她笑了笑。 这个笑看得庄敬有些恼火,没好气地转过身便领着秋芳往外走了。 门外已经停了一辆高大的马车,旁边有二十来个骑在马上的锦衣侍卫。 徐幼宁听到响动,撩开车帘朝庄敬道:「姐姐,快上马车吧,我备了好多点心。」 「好。」 庄敬同徐幼宁一块儿乘车,剩下三人骑马前行。 事先并未交代回去哪里,李深和傅成奚对北梁地界并不熟悉,只能凭着大致的方位判断是往北梁都城而去。 昨晚在酒楼徐幼宁说的是不去,也不知道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姐姐,你尝尝这风干的羊肉片,特别香。」马车上,徐幼宁拉着庄敬坐下,矮桌上摆了十几个小碟子,看着都像是在街市上买的小吃,有芝麻烧饼、风干羊肉、核桃酥、栗子糕这些扛饿的东西,也有干奶酪、酸杏子、葡萄干这些姑娘们爱吃的零嘴儿。 第66章 庄敬扫了一眼,拈起一块风干羊肉在嘴里嚼着。 外头风景不错,徐幼宁索性把车帘挑了起来,一望出去正好看到秦羽打马走在车外。 听到马车的响动,秦羽回过头,看了徐幼宁一眼,徐幼宁的目光与他对上,不以为然地重新坐了回去。 庄敬也看到了车外的秦羽,想着他是傅成奚的暗桩,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挑来挑去的,居然挑中了两个暗桩,不管她走到哪里,这两个暗桩必然都会向傅成奚通风报信。一想到这里,庄敬就如坐针毡。 可如今徐幼宁是北梁公主,若是她让徐幼宁处置秦羽和徐风,事情就变味了。 徐幼宁替她倒了一杯玫瑰露,见她脸色不好,关切地问:「姐姐,怎么了?」 「没事,昨夜喝了酒,今儿多少有些不舒服罢了。」 「那你别喝玫瑰露了,喝口热茶吧。」 「你不用替我张罗,昨儿你也喝了那么多,好生歇息下。」 「好,那我不管你了,你自便啊,千万别客气。」说着,徐幼宁拿起来一块风干羊肉,她吃得很快,庄敬那边还没吃完第一块,她已经连吃了三块了。 庄敬看得咋舌:「幼宁,你慢些吃,别噎着。」 徐幼宁眉眼一弯,笑了起来,喝了一口玫瑰露爽口。 「咱们是往京城还是往云州去?」庄敬吃完了风干羊肉,那帕子擦了擦指尖,轻声问道。 徐幼宁的眸光在桌上的小食上转了转,抬起眼时眼睛里已然全是笑意:「是往京城那边去,不过咱们今日不是提早出发了么?所以你陪我去个路过的地方玩一日,等明儿一早咱们就直奔京城,如何?」 「你怎么突然改主意了?」庄敬微微诧异。 「我改什么主意了?」 「昨晚,」庄敬垂眸,「你不是说,你想先带着我去游山玩水,不着急往京城去么?」 徐幼宁有些不好意思,窘迫道:「姐姐,昨晚我说的那些醉话你都还记得啊?」 庄敬点头:「我知道,那些不是醉话,只是你借着酒意说出来的实话。」 「昨晚跟姐姐说的,的确都是我的肺腑之言,不过这酒劲儿过去之后,我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既然是你的真心话,便无对错之分。」 「不是的,姐姐,不管我哥哥心里怎么想,这总归是你们俩的事,我不该掺和,更不能说不带你去见他。」徐幼宁说着,也有些懊恼昨夜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姐姐,你生我气吗?」 「当然不会,」庄敬道,「我很开心,你跟我说这么多,说明你还把我当自己人。」 「是我自作多情吗?」徐幼宁笑起来。 「你说呢?」笑过之后,庄敬问,「咱们今日到底去哪儿?是你说的云州吗?」 徐幼宁道:「不是云州,我有个侍卫,老家在附近,他们那个镇子风俗习惯跟咱们不一样,今儿晚上是花灯节,去那边比去云州顺路,咱们白天赶路,晚上歇在镇子上,正好凑凑花灯节的热闹。」 「花灯不是元夕看的么?怎么会是现在呢?」 「他们也过元夕的,那个镇子有许多制灯的手艺人,所以多了一个属于他们镇子的花灯节。」 「原来是这样。」庄敬颔首,「早听说民间的元夕灯会十分热闹,可惜我只在城楼上看过几回,没有亲自到街市上逛过,今日虽不是元夕,但能跟你一同游玩,也算是弥补遗憾了。」 徐幼宁想起了从前在南唐的时候过元夕的情景:「京城的元夕灯会是很热闹的,小的时候家里的长辈会带着姊妹们出去逛,后来大了就是兄长带着逛。每年元夕,我都会买一盏灯。」 「可惜了。」庄敬忽然感慨了一句。 「可惜什么?」 庄敬似乎面露为难,垂眸又叹了一口气。 「姐姐是在为我可惜吗?」 「不是,我是为李深可惜。」庄敬道。 此时提到李深,与昨夜酒醉之时提到李深,情绪自是大不相同。 徐幼宁满是笑意的脸庞稍稍淡了些。 「他是堂堂太子殿下,有什么好可惜的?」 「可惜了他精心做的一盏天狗灯。」 「天狗灯?」徐幼宁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好奇地看着庄敬。 「你生下珣儿的那一年,他在宫里请御用监专司造办的太监教他做了一盏天狗灯,你知道的,朝政繁重,他每日一下朝就往御用监去,灯面上的画、竹木架子都是他亲手做的。我当时听说这事,还去御用监看了稀奇。他说,等元夕的时候,要把这天狗灯送给你,可惜……你说这人真是奇怪,姑娘家都是喜欢兔子灯、莲花灯的,就他做什么天狗灯。」 第67章 狗。 徐幼宁不禁想起那桩旧事。 她半夜被诡异的猫叫吵得睡不着,想拿竹竿子去捉猫,却在湖边将李深抓了个正着。 撞破太子的私事,是犯了死罪,得亏她急中生智学了几声狗叫才在他跟前过了关。 自那次之后,每回遇到狗,李深都格外兴奋,明里暗里嘲讽徐幼宁是狗。 真是的,连做灯都要做什么天狗灯。 徐幼宁忿忿起来。 因着天狗灯的事,马车里的气氛沉寂了下来。 徐幼宁跟庄敬各怀心事,都没有再说话。 马车笃笃前行,隔一个时辰停下来歇一会儿,天色将晚的时候,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燃灯镇。 燃灯镇的历史颇为悠久,据传是燃灯古佛曾经在凡间修行的地方,燃灯古佛见镇民贫苦,便传授了他们制灯的技能,得见镇民自食其力之后,于四月初九这一日驾云归去。 此后每年的四月初九镇上的百姓都是拿出自己最厉害的本事做一盏花灯,挂在门上,以示对燃灯古佛的报恩,因此也得了燃灯镇这个名字。 因着燃灯镇的名气越来越大,每年四月初九来镇子上游玩的人越来越多。除了家家户户挂花灯的景致,镇子上的灯市也十分热闹。 还没进镇子,远远的就看见镇子一片灯火璀璨。 见到这样美丽的景致,徐幼宁和庄敬的心头稍稍一松,不经意便有了笑意。 「幼宁,我瞧主街上全是逛灯市的人,咱们这马车怕是进不去的。」 徐幼宁深以为然地点头,「姐姐,那咱们现在就下马车,边走边看。」 庄敬自然应下。 下了马车,看着徐幼宁带着的大队侍卫,庄敬问:「这么多人全都要带过去吗?」 「不用全带着,」徐幼宁道,「我挑两个人跟着就成了,我的侍卫全都是高手,两个人护着我,足矣,姐姐,你不想带人都行。」 「他们这一路陪着也是辛苦,难得出来玩,我带上他们一起吧。」说是这么说,庄敬心里却有自己的盘算。 徐风和秦羽是必然要带着的,要不然,他们背着自己偷偷去给傅成奚传信怎么办? 徐幼宁看了一眼秋芳,又想到了什么:「不如叫你的丫鬟先去歇脚吧,我看她骑了一天的马,有些累。」 秋芳的脸色确实不大好,她虽然会骑马,但毕竟只是一个宫女,体力远不及侍卫们,骑了大半日的马奔波,对她来说有些吃不消。 不过秋芳明白庄敬的忧虑,恭敬回道:「奴婢马术不精,骑马着实有些费力,不过从前一直在宫里,从未逛过民间的灯市,奴婢不想错过。」 「不勉强吧?」庄敬问道,「我这边不用伺候,你若是累先去落脚的地方住下也可以的。」 秋芳知道庄敬对秦羽和徐风不满,自然不放心让他们伺候庄敬:「奴婢无碍的。」 庄敬跟秋芳想法一样,便是累些,也得盯紧徐风和秦羽两个人。 徐幼宁见她做了决定,道:「那咱们赶紧走吧,若是看到酒楼就先去吃些东西。」 「好啊,你备的那些零嘴儿虽然好吃,还是不顶饿。」 「就是,我也饿了,咱们快些去找东西吃吧。」 徐幼宁挽着庄敬的手,欢快地往镇子里去了。 坐了那么久的马车,这会儿得了机会活动筋骨,巴不得多走动些。 一进镇子,立时便进入了灯火的世界,家家户户的门前都挂着一盏精心制作的灯,这些灯与往常所见的花灯还不同,都是这些制灯的手艺人为了感谢燃灯古佛传授技艺的恩德所制,因此这些灯上多绘制了佛像,看起来十分别致。 「姐姐,你看这盏走马灯,多好看!」 庄敬顺着徐幼宁的声音望过去,见一户人家门前摆着的走马灯开始转动,原本正在盘腿打坐的僧人站了起来开始走动,他时而在爬山,时而在淌水,时而在诵经,时而在敲钟,燃灯古佛不像是画在灯面上的人,反而像是一个真人。 「真的活灵活现。」庄敬不禁感慨道。 两人一面走,一面欣赏,很快就来到了灯市。 燃灯镇不大,一条小河穿过镇子,小河两边各有一条街。徐幼宁和庄敬一路走过来的是河东的东街,跨过小月桥,就到了河西的西街。 「幼宁,你瞧,那边好多河灯。」 站在小月桥上,看得见河边站在许多人正在放河灯祈福,河中的花灯沿着河水缓缓流动,宛若一条斑斓的玉带。 徐幼宁立马觉得喜欢,「姐姐,一会儿咱们也去放河灯吧。」 「你想好许什么愿了么?」庄敬问。 徐幼宁只是微笑,却不说话,转头问道:「冯进才,你们镇上哪家酒楼的酒菜最好吃?」 第68章 冯进才便是徐幼宁身边那位祖籍燃灯镇的侍卫,听到徐幼宁问话,忙上前道:「主子,镇上最好的酒楼是拾花楼。」 「带路。」 「是,主子这边请。」 此时月上中天,灯市上的人熙熙攘攘,沿街密密麻麻的都是卖花灯的摊子,那个冯进才领着一行人在人潮中穿梭,费了老大的劲儿才走到一家人声鼎沸的酒楼门口。 「掌柜的,安排一个包厢,要临街的。」 站在门口的掌柜打量了一行人片刻,上前朝徐幼宁和庄敬福了一福,客客气气道:「几位客官也看到了,别说临街的包厢了,咱这酒楼连张空桌子都没有了,一时半会儿的,腾不出位置啊,实在是得罪了。」 此话一出,徐幼宁顿时显出了一抹失落:「这怎么办?」 「要不我们去别家吧。」庄敬道。 「可是拾花楼是这里最好的一家酒楼了,今儿不在这儿吃,明儿咱们就离开了,多可惜啊!」 傅成奚见状,上前朝掌柜的拱了拱手:「掌柜的,我家姑娘慕名而来,只想品尝你们拾花楼的手艺,你瞧着她们来一趟也不容易,看看能不能想个什么法子?」 「有客上门,我哪有不做生意的啊?可是的确是客满了,若是要等这波客人吃完,那至少得再等一炷香的时间。」想了想,掌柜又道,「不若几位先去街市上逛一会儿,一会儿有空位了我给几位留着,如何?」 「等不了了,我们家姑娘赶了一天的路才到燃灯镇,这会儿已经是饥肠辘辘,掌柜的,我跟你这样商量一下成吗?」 「请说?」 「我们出一个包厢的价钱,你看着给安排一个桌子。」 「这……不是价钱的问题。」 傅成奚笑道:「这么大的酒楼,再添张桌子,不是什么难事吧?」 「这个……」 掌柜的还是一脸为难,正欲说话呢,李深从酒楼里头出来,也不知道他什么走进去的。 「二楼的丙字号包厢不是空着么?为什么不给我们?」 「客官,那间包厢已经被客人预定了,我收了定金,得给人家留住啊。」 李深道:「人不是还没来么?我们吃得快,若是有人来找你算账,只管叫他来找我们,我们家姑娘自会教他做人。」 说完,李深朝徐幼宁使了个眼色。 收到他的目光,徐幼宁有些诧异,虽然她是堂堂的长公主,可她没想过要在酒楼抢别人预定的包厢啊。 这个小小的侍卫,怎么比她这个长公主还蛮不讲理? 不过,她确实很想在这里吃饭,于是没有吭声。 「客官,话不是这样的说的,」掌柜的不肯答应,见他们围在门口不肯离去,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再叫人在大堂中摆一张桌子,只是这桌子是前阵儿换下来的旧桌子,几位多多包涵。」 听他终于松了口,徐幼宁顿时高兴了:「多谢掌柜的,我们是来吃东西的,桌子旧一些不打紧的。」 拾花楼里人满为患,小二费了老大的劲儿才在大堂里的角落里新添了一张桌子。 徐幼宁和庄敬如愿以偿地进了酒楼,脸上俱是春风得意,一落座,因见侍从们都站在一旁,徐幼宁便道:「你们都坐下吧,别的桌一桌能做八个人,咱们也能坐下。今儿是花灯节,就是得人全凑在一处才热闹。」 「奴婢们不敢。」秋芳道,侍卫们亦是附和。 「什么敢不敢的,既然出来玩了,就得入乡随俗,你们全杵在这里,别人都会盯着我们的,快坐下吧。」徐幼宁不由分说,先拉了秋芳坐下。 庄敬没有说话,只是含笑点头。 待秋芳落座,另外四个侍卫也跟着落了座。 大家奔波了大半日,其实都累了。更何况,这酒楼处处人挤人,他们这么多人杵在那边,连小二传菜都不方便。 秋芳自己一个人独占一面,局促不安地又站了起来:「姑娘,我还是站着吧。」 「叫你坐你就坐,我跟幼宁凑在一处正好说话。」 七人坐定之后,徐幼宁和庄敬很快就点了菜,她们俩点的都是拾花楼的招牌,后厨早早地就备了许多,片刻便把菜上齐了。 尝试过后,徐幼宁和庄敬都觉得红烧鲤鱼做得做好吃,两个人都不说话,专心致志地拨弄那条鱼。 主子不开腔,其余人自然也不说话,一桌子人默不作声地吃饭,在一片喧嚣之中,倒是别有滋味。 「诸位,诸位。」跑堂得敲着锣在人群中穿梭,鸣锣的声音刺耳得很,一下就吸引住了食客们的注意。 只见掌柜的站在大堂正中间的台子上朝着四面的客人们拱手。 「今日是我们燃灯镇一年一度的花灯节,感谢诸位贵客们前来捧场。这镇子里有传统,咱们拾花楼也有咱们拾花楼的旧俗,现在吉时已到,请愿意争夺龙凤呈祥四方灯的客人们到我这里来。」 第69章 徐幼宁好奇地看向冯进才:「龙凤呈祥四方灯是什么?」 「主子,这是拾花楼的镇店之宝,一年才做得出一个的大水灯。」 方才走过小月桥的时候,徐幼宁便动了放水灯的兴致,因此往拾花楼走过来的时候,她还特意看了看小贩们卖的河灯,可惜没有一盏喜欢的。 这龙凤呈祥四方灯既然是拾花楼的镇店之宝,一定很好看。 想到这里,徐幼宁生出了好胜之心:「啊?那怎么样才能得到这个水灯呀?」 「要通过拾花楼设置的重重考验,最终获胜的一对男女才能赢得龙凤呈祥四方灯。」 「一对男女?」 「是,这游戏必须一男一女参加。」 「两个姑娘不行么?我还想跟姐姐一块儿参加呢!」 正当中的台子上,已经站了七八对男女,庄敬一边看着,一边道:「幼宁,你跟这小侍卫一块儿去吧,我在这里帮你助威。」 「都一起过来凑热闹的,你要是不去,我也不去!」徐幼宁说完,见庄敬没有再反对,指着傅成奚道,「让他陪着你去吧,我瞧着他挺聪明的。」 方才拾花楼没有空位,还是这个徐风想出法子跟掌柜的转圜呢! 徐风吗? 庄敬看了徐风一眼,想起徐风在她跟前盟誓的情景,心中有些不敢离他太近,可一看秦羽那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到底没说话,听从了徐幼宁的安排。 倒是徐幼宁身边那个冯侍卫道:「主子,属下愚笨,不会猜灯谜,恐怕会误了主子的事。」 「啊?那怎么办,我也不会猜灯谜啊。」 就在这时候,一直沉默的秦羽忽然开了口:「我会猜灯谜。」 「秦羽,你还会猜灯谜?」庄敬把李深的话重复了一遍,不知他们又要搞什么名堂。 徐幼宁闻言,看向李深,「真的?」 李深没有回答,旁边徐风道:「姑娘放心,秦侍卫学识渊博、武功高强,若是姑娘跟秦侍卫一块儿参加,龙凤呈祥四方灯一定手到擒来。」 「你说的,要是没拿到怎么办?」 「这个嘛,就叫秦侍卫自己想法子赔罪?」 庄敬看得出,徐幼宁很想要那个水灯,望向李深:「你到底行不行?」 问是这么问,心下倒是已经同意了。 她最担心秦羽和徐风背着她偷偷给傅成奚传递消息,若是一直在这里,至少暂时搞不了什么小动作。 庄敬素来不是轻易相信人的性子,先前徐风的话她至多是半信半疑,还想着找个机会单独询问秦羽一回,看看他们俩的说法能不能对上。 眼下还找不着机会,且先盯着。 「试试吧。」李深道。 「你说的啊,你可要做到,」徐幼宁没有多想,拉着庄敬站起身,「姐姐,走吧,台上已经那么多人了。」她们一走,李深和傅成奚自然跟上。 掌柜的正在清点人数,挨个登记姓名。 轮到徐幼宁这一组的时候,徐幼宁有些犯难,见状李深便道:「秦羽。」 「这位姑娘呢?」 「我……」徐幼宁如今的名字叫做燕翎,可她当然不能在这里提这个名字,想了想,便道,「徐宁。」 掌柜的登记好了他们的名字,又往庄敬和傅成奚那边去了。 比赛总共分为两轮,第一轮是智力的比拼,主要是猜灯谜,第二轮则是体力的比拼,若是通过两轮考验的人数超过两队,便由掌柜出题再试第三轮、第四轮,因着龙凤呈祥四方灯只有一盏,所以必须一直比赛,直到只有一队胜出为止。 当然,如果没有人通过两轮考验,那么这一盏灯就要留在拾花楼里,等待明年的花灯节再看看有没有人能够拿走。 据说如今这盏灯,已经是拾花楼里放了三年了,三年里都无人能通过考验。 待报名的人都登记齐全之后,掌柜的便领着这三十多名男男女女往拾花楼的后院去了。 徐幼宁回过头,朝身边的男人歪头一笑:「秦羽,走吧。」 李深的眸光有些恍惚。 眼前的徐幼宁鲜活生动,眉宇间尽是欢喜,跟他记忆里的徐幼宁不太一样。 记忆里的徐幼宁柔柔弱弱的一个人,确实大着肚子步履蹒跚,一有风吹草动便如受惊的小鹿一般惶恐,哪里会像现在这样爱说爱笑。 「好。」他被这样的笑容一照,迅速低下头,跟着徐幼宁一块儿往后院走去。 徐幼宁一边走一边絮叨道:「秦羽,你可是自己说很会猜灯谜的哦,要是一会儿没有赢,我会让姐姐重罚你的。」 李深心事重重,没有听她的话,也没有答她的话。 第70章 走到后院,众人顿时眼前一亮。 后院摆了七八排架子,每一排架子上都挂满了纱灯,纱灯上用丝线系着小纸卷,上头用蝇头小楷写着谜面。 「诸位,这里一共有两百个灯谜,今晚在这里,只要答对十个灯谜,就算通过了第一关的考验。」掌柜笑道,「大家可不要随意摘谜面,若是摘了却答不上来,直接淘汰。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众人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掌柜露出一个狡猾的微笑,「第一关比试,开始!」 听得掌柜的一声令下,徐幼宁立马看向离她最近的一个纱灯。 「有面没口,有脚没……」刚念了一半,突然伸过来一只手,将这纸卷摘了下来。 徐幼宁一抬眼,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便见秦羽刷刷刷地摘了十个纸卷。 「喂,秦羽,你怎么都不看一下,若是不能猜中就,掌柜的说了,答不上来,直接淘汰。」徐幼宁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些急了,「我说过了,若是你害我输了,我会让姐姐把你交给我处置。」 李深回过头,深深盯了徐幼宁一眼:「可以啊。」 不知道为什么,徐幼宁总觉得他的眼神怪怪的,还没反应过来,便见李深拿着纸卷走到掌柜的跟前。 「数数,够十个吗?」 掌柜的略微点了一下,点头:「不多不少,正好十个。这谜面你都看过了吗?现在就能说出答案?」 「没有,他还没有看呢!」徐幼宁懊恼地上前,朝着掌柜的笑道,「掌柜的,他不懂规则,要不你先把灯谜还给我,我们看看再说。」 见掌柜的不动,徐幼宁急忙伸手去把灯谜全抓过来了,也不等李深说什么,扯着他的手便把他拉走了。 徐幼宁责怪道:「我都跟你说了,先看看这些灯谜你能不能猜出来,有把握的才摘下来,这么冒失,我岂不是连第一轮都过不了!现在你一口气摘了这么多,你先在这边看看能猜出来多少,猜不出来的我们拿给姐姐和徐风试试。」 「姑娘这么抓着我的手,恐怕不妥吧。」 「嗯?」徐幼宁松了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这侍卫说话的语气太过惹人厌烦了,「你要是不这么冒失,我能抓着你过来么?」 求人不如求己。 徐幼宁哼了一声,打开了灯谜,正好就是她先前看的那一个。 「有面没口,有脚没手,」徐幼宁一边念一边开始琢磨,「也吃得饭,也吃得酒。这……嗯……是碗么?对,能吃饭能喝酒,对,是碗。」 徐幼宁正高兴着,身旁的男人却冷笑了。 「秦羽,你到底什么意思?」徐幼宁顿时不高兴了,「你是在笑话我吗?」 「第三句和第四句你能对的上,可有面没口、有脚没手你怎么解释。」 这…… 有脚……碗的确没脚啊。 徐幼宁不服气了,「那你说什么?」 「桌子。」 徐幼宁想反驳,可仔细一想,桌子的确是每一句都对的上,无话可说,只能忿忿看着他。 「下一个。」 徐幼宁觉得自己很憋屈,明明对方只是个侍卫,居然还对着她发号施令,偏生自己有求于他,只能拿起了下一个灯谜:「两画大,两画小。这是什么?」 「是个字谜,姑娘猜到了吗?」 「或许不是字谜呢!」徐幼宁看他的模样,似乎又猜到了,绞尽脑汁想起来,什么字是两画大,两画小呢? 也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下一刻便轻松道:「是个秦字。」 秦? 的确是两画大,两画小。 徐幼宁又懊恼起来,这么简单的字,为什么自己想不到呢? 于是她不甘心地拿起下一个灯谜:「画是圆,写时方……」 「是日。」 「我还没念完呢!」 「这是王安石写的灯谜,不用再念了。」 徐幼宁看下去,后面两句是「冬时短,夏时长」的确是日。 这个这么简单,她也能猜出来的,难怪他不让自己把灯谜念完,这人……真是鸡贼。 徐幼宁又读了两个灯谜,毫无意外都被李深轻松猜出来了,于是她不再念下去了,直接拿着剩余的灯谜去找掌柜,当然,第一关被他们轻松破解。 「掌柜的,我们是不是第一组通过的?」徐幼宁好奇的问。 掌柜夸赞道:「是啊,这位公子实在是太厉害了,我在这里主持这么多年比赛,很少遇到像他答得这么快的。」 虽然徐幼宁看不惯秦羽的做派,可是不得不承认,秦羽的确把所有的灯谜都答出来了。 第71章 文关已经过了,他是侍卫,武关肯定能胜出。 「掌柜的,第二关比试的内容是什么?」 「姑娘稍等,要等第一关的比试结束之后,我才会向大家解释第二关比试的内容。」 「第一关的比试还有时间限制吗?」 「那当然了,」掌柜的使了使眼色,徐幼宁这才看见他身后燃着一支香,约莫等这香燃尽了,第一关的比试就结束了。 徐幼宁顿时急了:「你怎么不事先告诉大家这比试是限时的呀?」 「也没有人问呀,」掌柜狡黠的说,「我可是问过大家,还有没有什么疑问,这才宣布开始的。」 李深在一旁冷笑:「他们所谓的那个花灯做起来应该很费功夫,所以故意搞这些名堂,这样便没人可以胜出,这灯还能留在他们店里继续做明年的彩头。」 掌柜只是嘿嘿的笑,并不答话。 难怪,三年了都没有人能把花灯赢走。 徐幼宁这时候庆幸秦羽动作迅速,若是慢慢看慢慢猜,或许没等猜完十个,一炷香的时间就结束了。 「姐姐和徐风怎么还没有猜完呢!」徐幼宁为庄敬担忧起来,人多好办事,他们也通过第一关的比试才更有胜算。 李深瞥了一眼,淡淡道:「还在那边慢悠悠的玩呢。」 徐幼宁顺着他的声音望过去,果然见徐风跟庄敬站在一排花灯前,似乎是庄敬在猜谜,徐风在旁边听着。 这一看,就看出一些名堂。 「秦羽。」 「嗯?」 「你觉不觉得那个徐风看姐姐的眼神怪怪的?」 「怎么个怪法?」李深瞥了她一眼。 「就是……不像主子和侍卫,总觉得盯得太专注了。」 李深冷笑,「看出来了吗?那家伙的确对我们主子有非分之想。」 「真的?」徐幼宁吓了一跳,然而惊讶过后,心思突然活泛了,「你是说徐风喜欢姐姐?」 「是啊,不过他倒没什么不规矩的举动。」 徐幼宁盯着不远处的两人,眯起了眼睛:「你不觉得他们俩那样站着很般配吗?徐风虽然是个侍卫,可是看着身形高大挺拔的,英气逼人!」 她一心一意地望着庄敬公主和徐风,却没有留意到身边这个男人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的身上。 「若是姐姐喜欢徐风就好了。」 「她不喜欢徐风,她有喜欢的人。」 「我知道啊。」想到燕渟,徐幼宁觉得有些不好办了,「对了,秦羽,你一直知道徐风喜欢姐姐呀?」 「知道,不过这好像不关我的事。」说完,他便将目光看向别处,像是不想跟徐幼宁多说话的模样,叫徐幼宁心里有些窝火。 「幼宁,你们猜完十个灯谜了吗?」庄敬领着徐风也朝掌柜这边走来。 徐幼宁看看庄敬,又看看徐风:「还好你们过来,这个比试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你瞧,香都烧了一半了。」 「赶上了就好。」庄敬笑道。 见庄敬似乎心情很好,徐幼宁忍不住问:「姐姐,你猜出了多少个?」 「你猜?」 「五个?」 庄敬笑而不语,徐风道:「所有的灯谜都是我家姑娘一个人猜出来。」 「啊?」徐幼宁有些不信。 秦羽跟徐风看起来像是好兄弟,两个人的学识、武艺应当差不多,秦羽连谜面都不用听完就能猜出来,徐风难道一个都猜不出来? 「我瞧着姐姐跟徐风一直在商量着,怎么会是姐姐一个人猜出来的呢?」 「真是我猜的,不过,徐风有贡献。」 徐幼宁在心里叹了口气,羡慕地看向庄敬,有人喜欢就是好,猜个灯谜都能猜得开开心心的。 陆陆续续地又有人拿着破解的灯谜过来了。 一炷香燃尽,总共有七组人马顺利通过了第一关的比试。 这么多人通过了第一关,掌柜的心里应该不好受吧。徐幼宁得意地看向掌柜,却发现他依旧老奸巨猾的笑着,顿时觉得不妙。 「秦羽,你看那个掌柜的一脸奸笑,第二关应当很难吧。」徐幼宁担忧道。 李深看都没看那掌柜一眼,倒是一直看着徐幼宁。 徐幼宁不经意间抬眸,正好对上他的眸光。 他迅速别过眼,淡淡说了声:「无妨。」 也不知怎么地,明明徐幼宁觉得他在吹牛,依旧莫名觉得安心。 没有通过第一关的人好多都惊讶于一炷香的时间限制,把掌柜的围住,那掌柜的巧舌如簧,说是酒楼要额外送一壶酒,到底把这些人都喜笑颜开地打发走了。 第72章 「诸位,恭喜你们进入到第二轮的比试。」 「第二轮比的是什么呀?」有性子急的追问。 「诸位稍安勿躁,且听我一言。」小二适时从后头提着一盏小花灯过来,交到掌柜的手上。 掌柜的将花灯高高举起:「这就是第二轮比试的内容。」 「做花灯?」徐幼宁也急了,「这花灯这么复杂,我们不是工匠,一晚上哪里做的出来?」 那盏花灯看着小小的一盏,约莫水壶大小,乍看是一盏花灯,仔细一瞧,居然是七八朵花,底下的灯座圆圆的,好似一个花瓶一般将这些花装在一块儿。 「姑娘想岔了,加上我手中这一盏,鄙店今年一共做了十盏这样的花灯,其余九盏都挂在了镇上的某个地方。所以,第二关的比试内容就是:找灯。」 「找灯?」人群纷纷开始议论起来,「这镇子的确不大,可是今晚家家户户都挂着花灯,街上还有那么多提灯的人,不走近了哪里看得出是不是自己要找的花灯啊?」 「就是,这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大家稍安勿躁,我给大家一个提示,没有挂在屋子里,所以大家不要往屋里找,灯全都挂在月亮找得到的地方。」掌柜说完,不紧不慢地拿着棒槌「哐当」一声敲了一下锣,「第二关比试正式开始,子时之前拿到花灯者,便是获胜者。」 见众人还是一脸不满,不肯离去,掌柜的笑道:「比试的内容每年都是一样的,并不是老夫在坑你们,诸位与其在这里围着老夫,不如快些去找。」 傅成奚见徐幼宁还想理论,便劝道:「姑娘别急,这比试的内容越难,说明他们店里那盏龙凤呈祥四方灯越珍贵。」 庄敬亦点头:「如果只有我们通过了第二轮比试,那我们不用比试第三轮就能把灯带走了,所以,第二关越难对我们越有利。徐风,我们出去碰碰运气吧。」 「好。」 「这倒是。」徐幼宁看着他们俩离开的背影,莫名感慨,「这两个人,唉。」 「叹什么气?」 「要是徐风不是侍卫就好了。」 李深不动声色道:「侍卫这个身份在姑娘眼里太过低贱了吗?」 「不是,」徐幼宁本能地回了一句,这才惊觉身边这个人也是侍卫,忙愧疚道,「秦羽,我不是瞧不上侍卫,只是若徐风不是侍卫,我可去姐姐跟前为他说几句好话。」 「这有什么区别吗?因他只是一个侍卫,所以不能去说好话。」 「有区别啊。我不会瞧不上侍卫,若我喜欢的人是侍卫,我根本不会在意他是什么身份。但那是姐姐的事,若我去撮合她和一个侍卫,她心里会不舒服。」 当然,最重要的是,庄敬现在心里还装着燕渟,在即将见到燕渟的当口,要庄敬去接受别的人,她必然会十分抵触,不是什么好时机。 李深只是想刺她几句,见她这般着急,淡淡道:「徐风当这个侍卫当得很开心,你别节外生枝了。」 徐幼宁心里更不舒服了,她只是随口一说,这个秦羽未免太爱说教了。 「别说这些废话了,咱们怎么找花灯?」 「你想怎么找?」李深问。 徐幼宁哼了一声,她就是不知道啊,要是知道还用得着问他。 「先去河东看看吧,那边灯少,好找一些。」李深想了想,立时有了主意,「镇上总共放了九盏,不太可能全在西边这条街上。」 有道理。 徐幼宁心里颇不是滋味,这个人讨厌归讨厌,的确挺聪明的。 河西这条街是灯市的所在地,密密麻麻的全是卖花灯的小摊,这么多花灯里要找一盏灯,着实有些费劲。 徐幼宁想也不想,便跟着他往小月桥走去,跨过桥,便来到了河的东岸。 与嘈杂的西街相比,这边清净极了。 放眼扫去,除了各家各户门前挂着一盏灯外,便只有河边的树上挂着不少花灯。 「去河边吧。」 「为什么?先在街上找找呀。」 「街上每一家都是门前挂着一盏灯,这是镇子上纪念燃灯古佛的旧俗,所以各家门户上不大可能挂拾花楼的灯让别人摘走,如果这边有灯,一定在河边那些树上。」 这话一出,不得不又叫徐幼宁佩服,心中更是暗暗羡慕起庄敬来,也不知道她在哪儿找来这么机灵的侍卫。 「这边都是石子路,你当心点。」秦羽走在前头,冷不丁地扔下这句话。 徐幼宁心中暗道,这人倒不是全然一块木头。 「秦羽。」徐幼宁喊了一声。 李深顿住脚步,「怎么了?」 「你往这边找,我往那边找,这样快一些。」徐幼宁对两人做出分工。 第73章 「不用,差不多。」说完,他径直朝前走去。 徐幼宁愣了一下,没太明白他什么意思,再一想,这才明白他是在说自己没用。 两个人分开两个人一起找都是一样的,不会节省时间。 「喂。」徐幼宁顿时不服气了,这人,看不起谁呀。 「有事?」李深回过头,看她一眼。 就在这一瞬间,徐幼宁莫名觉得熟悉。 这语气、这话语甚至是音调,都跟那个人……太像了。 徐幼宁望着他,一时呆住了。 「你没事吧?」 「李深?」徐幼宁用颤抖的声音喊了出来。 对方走近了两步,面无表情地问:「姑娘在说什么?你说的是太子殿下吗?」 因他离得太近,徐幼宁将他的脸庞看得更加清楚。 他的身材跟李深颇为相似,样貌确实全然不同。 徐幼宁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滋味。 是因为她想李深了吗? 在北梁这三年,她的确不时会想起李深。 「没什么,」她慌忙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心虚,「我是说夜深了,咱们得快些找到花灯。」说罢,她匆匆往前走去了,不想叫这个小侍卫看到自己的窘迫。 「嗯。」李深在她身后应了一声,眸光瞬间变得与夜色一般凉。 河水潺潺流着,河边有不少人在放河灯,树林挂着不少灯,因此并不算黑。 李深在心中微微一叹。 徐幼宁就在他前头几步之遥,如果他在此时把徐幼宁敲晕带走,立刻找一匹快马,或许有机会把她带回北梁。 树林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两个人一直跟着,应该是徐幼宁的暗卫。 若是傅成奚在就好了,二对二才有必胜的把握。 这可惜这小子不知道跟皇姐一起去哪里找灯了。 「秦羽,我找到了,秦羽,秦羽!」徐幼宁在前头欢呼起来。 李深抬眼,飞快朝她走去。 「你看,树梢上挂的那盏灯,是不是跟拾花楼要的一模一样?」 夜空中,高悬在树梢上的花灯格外炫目。 「嗯,是他们要找的灯。」 「哈哈,没想到吧,这灯是我找到的。」想着猜灯谜的时候秦羽趾高气昂的样子,徐幼宁顿时觉得自己出了一口恶气,「第二关,可是靠我自己破解的。」 李深轻笑道:「按照规则,得把这灯带回拾花楼,这一关才算破解。姑娘,摘灯吧。」 摘灯? 那盏花灯挂得很高,且挂在树梢的末端,树梢都被花灯压出了一个弧度。挂在那样的地上,即便人爬上去,树枝也根本承受不住人的重量,无法摘灯,也不知道拾花楼的人是怎么挂上去的。 「你用轻功上去把灯摘下来。」 李深点了点头,慢条斯理的说:「不过,若是属下摘灯,这第二关是不是也是属下破解的呢!」 「我找的灯,当然是我破解的啊。」 李深不说话,抱臂站在树下,并没有要去摘灯的意思。 「喂!」徐幼宁顿时火了,恼道,「姐姐让你听我的吩咐,你要是这样,我一定要姐姐重罚你。」 「属下当然要听姑娘的吩咐了,姑娘要属下去摘灯吗?」 「不要。」徐幼宁实在看不惯这人嚣张的气焰,才不要求他摘灯呢。 她看了看,这树枝丫茂盛,应当不难攀爬,她身量小,可以爬到树上去试试。 见徐幼宁当真走到树下跃跃欲试的样子,李深道:「你真想爬上去?」 「不然呢?难道把我的功劳白白让给你?」 这女人,从前怎么没看出她这么争强好胜呢? 李深蹲了下来,指了指自己的肩膀:「踩着这里去摘灯吧。」 「你这么好心?」徐幼宁有些难以置信,这个刺儿头分明处处为难他,怎么会突然这么好心了? 「属下只是一个侍卫,怎么敢欺瞒姑娘?」 那倒是。 徐幼宁见他恭恭敬敬蹲在那里,心里顿时生出几分得意。 她仰头看了一下挂花灯的位置,这才走到李深的身边。 「踩着,我踩哪儿啊?」 「肩膀。你先蹲在我肩膀上,我会站起来,等我站稳之后,你再扶着树枝站起来。」 「哦,我懂了。」 徐幼宁依着李深的话,小心翼翼地爬到他的肩膀上,两只手紧紧抱着他的脑袋。 他倒是轻轻松松地站了起来。 「你可以伸手去抓那种粗一点的树枝,借着树枝站起来。」 第74章 徐幼宁蹲在他的肩头,一动也不敢动。 她瞅了瞅头顶上的树枝,伸出一只手去抓,待抓稳了才稍稍松了口气,两只手一起抓着,借着这树枝的力,她居然真的在李深的肩膀上站了起来。 「能够到花灯吗?」 「呃,你稍稍往左边靠一点。」 「那你抓稳树枝。」 「知道了,你动吧。」 李深举着徐幼宁往左边跨了一步。 「好,就是这里。」徐幼宁伸手,将挂在树梢的花灯解了下来,然而正在沾沾自喜的时候,忽然被旁边的树枝挂住了袖子,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朝后头栽去。 「啊——」 徐幼宁落到了一个稳稳当当的怀里。 不知道为何,她突然想起了李深。 在她大腹便便行动不便的那些日子,李深这样抱过她。李深怀抱一向是很温暖,躺在他的怀里,总觉得躺在了世上最安全的地方。有他在身边的时候,她一向是睡得很踏实的。 「你没事吧?」 淡淡的询问声叫醒了徐幼宁。 她抬眼看向秦羽那张陌生的脸,颤抖着道:「你……你好大的胆子!」 「刚才太过紧急,若是我不接住姑娘,恐怕这会儿姑娘在躺在地上。」 几个呼吸之间,徐幼宁迅速理好了思绪,她低下头,避开他的眸光:「我没事了,放我下来吧。」 待双脚落地,徐幼宁后怕道:「刚才太惊险了,多亏你接住了我,我一定会请姐姐好好嘉奖你的。」 「嗯。」秦羽依旧答得淡然,眸光始终停留在徐幼宁身上,并不在意什么嘉奖。 人没事,她手上的花灯也没事。 徐幼宁没有留意他的目光,只专心看着手中的花灯。 先前在拾花楼的时候,便觉得这小花灯好看,这会儿拿在自己手中仔细把玩着,更觉得精致考究、非常耐看,燃灯镇的工匠都有百年制灯的传承,果然名不虚传。 区区一盏用来比试的花灯都做得这样好,那盏龙凤呈祥四方灯一定更好看。 想到这里,徐幼宁愈发期待起来。 回去这一路,她提着花灯,一直走在前头。 即便李深比她步子大了不少,也不得不加快了脚步才能跟上。 走过小月桥,穿过热闹的灯市,顺利回到了拾花楼。 「掌柜的,我是第一个找到花灯的人吗?」徐幼宁提着花灯,得意地问道。 掌柜的接过花灯,仔细查验,在花灯上找到了拾花楼的标记,「恭喜姑娘第二个通过比试。」 「还有人比我更快?」徐幼宁有些难以置信,掌柜的指了指旁边,便见徐风和庄敬正站在不远处的一排纱灯前说着话。 徐幼宁惊喜地走过去,叹道:「姐姐,你们居然是第一个闯关成功的?」 「对啊,我们很顺利呢!」说着,庄敬跟徐风会心一笑。 徐幼宁看着他们合拍的样子,好奇的问:「你们在哪里找到的?」 「我们就在酒楼不远处的一个小摊上。」 「运气这么好啊?」 庄敬反问,「你们呢?」 「我走了老远的路,在河对岸的一棵树上找到的。你瞧,我鞋底全是泥。」 「秦羽呢?怎么不叫他去拿?」庄敬不禁挑眉,说着见徐幼宁是自己先回来的,又问,「秦羽跑哪里去了?你怎么一个人啊?」 「他在后头呢,再说了,这灯是我找到的,当然要我自己去摘了。」为了亲自取下这盏花灯,徐幼宁差点从树上摔下去。 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岂能叫人把功劳抢走。 「哦?」庄敬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眉梢一挑,朝她笑了笑。 李深走过来,站到傅成奚的身边,两人交换了一个目光。 因着第二轮比试的时间是到子时为止,掌柜的好心叫人把他们的桌子挪到了后院。徐幼宁和庄敬热络地谈着灯市所见,其余人自然不会插话。约莫做了半个时辰,徐幼宁想起燃灯镇上有一家特别好吃的桃酥,心心念念要去买,便自己带着侍卫往灯市上去了,回来的时候带了一大包桃酥分给众人。 众人尝过,这桃酥果真酥脆可口。 临近子时,又有一队男女找到了花灯,至此,一共有三队通过了第二轮的比试。 通过的人多,掌柜倒也无所谓,其实只要有人通过了两轮比试,彩头就必然会被人拿走。 「恭喜六位顺利通过了两轮比试,接下来就是我们第三轮的比试了。」 「比什么呀?」徐幼宁问。 「请随我到酒楼里来。」六人跟随掌柜走到酒楼里,刚走到大堂,周遭的食客们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第75章 徐幼宁仰头望着,便见酒楼上方的横梁上挂着一盏硕大的花灯。 「这就是那个龙凤呈祥四方灯吗?」 「不错,点灯!」 那横梁居然趴着一个伙计,听得掌柜的一声令下,那伙计便动手将龙凤呈祥四方灯点亮。 此灯一亮,底下又是一阵喝彩声,毕竟是能被拾花楼当做彩头的灯。 便有人说,这盏灯是镇上最厉害的崔氏传入制作的,做一盏要费七个月的功夫。 说来奇怪,分明不是走马灯,可灯面上头画的游龙戏凤却随着火光的跳动,仿佛真的在动一般。 连见惯了繁华富贵的庄敬都赞叹道:「真好看,值得我们比试了一整晚。」 「到底怎么比啊?」徐幼宁迫不及待要取灯了。 掌柜笑道:「这一关非常简单,哪一队先把灯摘下来,哪一队就算是赢了。」 居然是比这个? 掌柜话音一落,另外一队的男女立马朝酒楼的二楼跑去。 徐幼宁赶忙催促道:「秦羽,你也快上啊。」 不等秦羽说话,庄敬劝道:「幼宁,别急,先看看再说。」 这酒楼只有二层高,但二楼中间是空的,若是要去摘灯,必须先到二楼,设法爬上横梁,从横梁上把灯取下来。 刚才那个去点灯的伙计便是这样下来的。 「怎么不急,你看那两个人已经开始爬横梁了!」 那一队男女似乎对这盏灯势在必得。 「你是不是想自己摘灯?」李深冷不丁问。 徐幼宁愣了下,她固然想自己摘灯,可她还没有这般不自量力:「你赶紧把灯摘下来,别叫别人抢走了。」 「不会的,你先跟我上二楼。」 在徐幼宁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李深已经抓着他的手,拉着她往二楼去了。 庄敬见此,稍稍有些诧异,只是望向傅成奚:「徐风,走吧,我们上去帮忙。」 「不用上楼,我们在这里帮忙便是。」 最先动身的那个男子在横梁上已经爬了一半了。 傅成奚见李深已经带着徐幼宁站好了位置,两人点了一下头,傅成奚从袖中拿出一枚暗器,稍稍使劲扔向那盏龙凤呈祥四方灯。 挂着花灯的丝线被暗器割断,花灯骤然下坠。 正在此时,李深抱着徐幼宁从二楼跃下,正好抓住了从横梁掉下来的花灯。 在众人的一片惊叹声中,徐幼宁抱着花灯,李深抱着徐幼宁,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好!」周遭的食客们看到人和灯都完好无损,顿时又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放我下来吧。」徐幼宁轻声道。 一个晚上,她竟然已经是被他抱第二回 了。 李深自是松开手,将她放下。 徐幼宁带的那几个侍卫匆匆上前,询问徐幼宁是否有碍,并接过了她手中看起来颇为沉重的花灯。 见夺得花灯,庄敬欢喜道:「幼宁,已经很晚了,咱们快去放河灯吧。」 「不,这灯我舍不得放走。」 这盏灯制作得异常精美,可谓是巧夺天工,就这样放到河里飘走着实有些可惜。 庄敬点头:「留在身边也好。」 「姐姐,时间不早了,咱们都回去歇着吧,下榻的地方已经给你安排妥当了。」 庄敬微微一愣,「咱们不住在一处吗?」 徐幼宁俏皮地笑道:「姐姐是想跟我一块儿睡,好夜里说话么?」 「那倒不是。」只不过今夜没有住在一处,庄敬的确有些意外。 不过,徐幼宁既然有此安排,她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走出拾花楼,侍卫将徐幼宁赢得的龙凤呈祥四方灯抬上了马车。 「幼宁,明日你打算带我去哪儿游玩?」庄敬问。 「我回去想想,等我定好了,一会儿派人去跟姐姐说。」 庄敬点头。 因着接庄敬的马车还没到,徐幼宁陪着庄敬站在街市上闲聊。 子时已过,街市上已经人烟稀少了,小商贩们正在收摊。不过天上明月高悬,街市上挂满花灯,一派灯火璀璨,看着并不寂寥。 站了一会儿,另一辆马车终于驶来,只有马车,没有单独的马匹。 「姐姐,快去吧。」徐幼宁庆幸地舒了口气,「还好找到了一辆大的马车,能坐得下你们四个人。」 庄敬颔首,扶着秋芳的手上了马车。 傅成奚微微蹙眉,朝李深看了一眼,李深并没有收到他的眼色,不知在想什么。傅成奚觉得这个安排有些不大对劲,只是周围站在那么北梁侍卫,根本不是说话的时机,姑且跟着庄敬上了马车。 第76章 见他们四人都在马车中坐好,赶车的侍卫关上马车的厢门,一甩马鞭,驶着马车前进。 徐幼宁站在拾花楼门口,看着马车离去的影子,口中轻轻道:「保重。」 从见到秦羽的第一面开始,徐幼宁就对他颇为在意。 听他说话的语气,看他淡然的眼神,总觉得有一种恍如隔世的似曾相识。 她一直认为是自己的错觉。 以为是因为庄敬的到来,令她想起往事,令她想起了李深。 直到她在树林里跌落到李深怀里那一刻,她方才万般确信,他就是李深。 他是这个世上抱她最多的人,他知道怎么抱她她会觉得舒服,她知道怎么把脸靠在他的肩膀上,怎么样勾他的脖子最稳当。 那一刻,躺在他的怀里,闻着他熟悉的气息,她几乎下意识地就要去勾他的脖子。 李深…… 徐幼宁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庄敬来北梁这么大的事,以他的聪明,怎么会一点防备都没有。 千算万算,徐幼宁没想到他会亲自过来。 徐幼宁心里挺庆幸他易容伪装,他变作秦羽,她可以当做一切无事发生。若他以真面目见她、质问她,徐幼宁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他。 无论如何,是她骗了他,丢下了他和小黄。 面对他,她不知所措。 「殿下?」侍卫上前,提醒道,「事不宜迟……」 徐幼宁回过神,重重叹了口气。 如今李深已经知道自己还活着,以他的性子,势必不会善罢甘休。 眼下她只能尽快赶回京城,找哥哥商量办法。 「走吧,我不用坐马车了,咱们骑马离开。」 「是。」 马车飞快驶出了燃灯镇。 庄敬看着燃灯镇的灯火越来越远,奇怪道:「怎么不住在镇上吗?」 傅成奚没有说话,只是看向李深,李深微微侧脸,眸光在刹那间变得凌厉。 「出去找灯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 「她认出我了。」 短短的一句话,傅成奚恍然,「你没摊牌吧?」 「没有。」 「这么说,幼宁和你都挺沉得住气的。」 李深淡淡道:「她身边跟的人太多了,你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就凭我一个人根本没法做什么。」 「难得,你居然这么冷静。」傅成奚不得不佩服他的定力。 不冷静又能如何?难道真的向徐幼宁摊牌,又或者叫北梁的侍卫把自己拿下? 「你们俩在说什么?」听着他们俩的对话,庄敬的心一下拧了起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到我身边,打得什么主意?」 李深侧过身,附在庄敬耳边,轻声道:「皇姐,稍安勿躁。」 「你是……」庄敬吓了一跳,转头立即望向傅成奚。 如果秦羽是李深假扮的,那么徐风…… 想到马车外还是北梁的侍卫,庄敬竭力令自己的心情平和一些,「这么说,幼宁认出你了,她、她会怎么处置我们?」 「应当只是想把我们送回去。」说着,傅成奚转过头,抬手敲了敲马车的厢门,「外面的兄弟,您这是打算带我们去哪儿?」 外头赶车的侍卫见他们察觉到了,便道:「公主殿下请放心,我家殿下已经安排妥当,会把几位平安送回南唐。」 果然是要送他们回去。 听到这话,庄敬整个人颓丧了起来。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才到北梁,还没见到燕渟就要折返,一时胸口堵得慌。 「谁要你们跟来的?」她忍不住发起脾气。要不是因为他们,徐幼宁怎么会把自己送走。 李深一直眸光幽深,不知在想什么,对庄敬的话恍若未闻,过了一会儿,方才轻飘飘道:「就许皇姐找徐幼宁,不许我来找她么?」 说起徐幼宁的事,终归是庄敬理亏。 她不好再看李深,只将眸光又转到徐风身上。 虽然徐风还没有表露身份,但庄敬十分确信,徐风一定是傅成奚。 幼宁早就说过,傅成奚一直在盯着燕渟和自己,一定是他得到了消息,告诉李深,然后他们俩想方设法易容跟在自己身边。 庄敬不禁想起那天徐风,不,傅成奚在自己跟前赌咒发誓的模样。再看向他的时候,眼中尽是嘲讽。 傅成奚自然收到了庄敬的眼神,只是纵有千言万语,此刻亦不是解释的场合。 不过,想要日后解释,怕庄敬也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马车里的气氛沉闷得吓人。 北地天高地阔,马蹄声和车辙声听起来格外刺耳。 第77章 秋芳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庄敬的脸色那么差,只能搭着庄敬的手扶着,根本不敢说话。 马车足足跑了一夜,等到停下的时候,庄敬觉得周遭骨头像是要散架了一般。 「公主殿下,请下马车吧。」 「到什么地方了?」庄敬问。 外头的人拉开马车的厢门,恭敬道:「这里是云量关,属下只能将几位送到这里了。」 云量关是北梁驻守的隘口,过了云量关,就回到南唐了。 「我们怎么过去?」见庄敬和李深皆是沉默,傅成奚打起精神问。 「公主放心,属下带了我们长公主的信函,把守关隘的守军会放几位过去的,请先下马车吧。」外头的人倒是客客气气的。 傅成奚先下了马车,紧接着李深也跳下马车。 庄敬看着他们二人,双拳紧握。 她不想下马车,可都备送到这里了,不走又能如何? 庄敬纵然心有不甘,也不得不走下马车,秋芳低头跟在她的身后。 「这边请。」赶车的两个侍卫在前头带路,驻守关隘的北梁士兵很顺当地就放了行。 只是片刻的功夫,四人已经从北梁回到了南唐。 隘口的大门重重关上,庄敬回过头,眼泪就落了下来。 「殿下。」秋芳见状,急忙劝道。 「我没事……只是……」 因她哭了起来,李深压下心头的火气,「姐姐,别伤心了,我会再想办法。。」 庄敬听他此话,顿时一愣,「你都叫幼宁认出来了,还想怎么样?幼宁设法把你送过来,已经是顾念从前的情分了,你要是再闹,落到北梁人的手里……」 傅成奚赞同道:「公主的话有理,送我们离开应该的幼宁自己拿的主意,若是燕渟知道了,必然会再追击,咱们应该尽快离开这里,至少先回雁行镇。」 因着他开口说了话,庄敬的眸光瞥向他,然而只是着落了一眼便飞快地转开。 傅成奚在心中微微一叹,当做没有察觉。 李深道:「成奚,最近的村落该往哪边走?」 傅成奚对南唐的舆图熟记于心,对着日头辨别方向,领着四人一齐往一个叫明月村的地方赶去。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终于望见了村落。 四人在村子里使钱买了些吃食,又把村子里仅有的两只驴和一匹马买了下来,赶了大半日,终于到了一个大一些的村子买到了几匹好马,紧赶慢赶的,天黑时分终于回到了雁行镇。 离开的时候,庄敬命人在雁行镇买了宅子,这会儿樊统领他们正好把宅子打理了出来。 见庄敬灰头土脸的回来,侍从们吓得跪了一地。 「殿下此行,可是不顺?」 庄敬狠狠瞪了他一眼,「有你给我使绊子,我顺得了么?」 樊统领见易容成秦羽的李深大喇喇的坐在了堂屋上方,顿时明白庄敬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只能低着头:「属下……属下对殿下的忠心,可鉴日月。」 「哼,是啊,你对太子殿下的忠心,可鉴日月!」庄敬气呼呼的说道。 「皇姐一路奔波劳碌,去梳洗一番,早些歇下吧。」 「李深,难道你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皇姐还想责怪我骗你吗?」李深的语气并不算好,「你可跟外人合起伙来骗了我整整三年,这样算起来,我们是彼此彼此。」 这话一出,庄敬彻底没了言语。 傅成奚见状,便道:「殿下,你先去休息吧,太子会设法再去北梁的。」 「他怎么能去北梁?这回幸好是遇到了幼宁,如果燕渟也在,你们怎么办?」庄敬的心里矛盾极了。 她只想自己悄悄的去找燕渟,从此丢开这个公主身份,可她不想把李深也扯进来。 「他要是在,最好不过。」 庄敬叹了口气,她一直都明白的,燕渟和李深势不两立,只是这些年来,她都故意装聋作哑,想叫自己两不沾边。 如今情势已经由不得她做主,燕渟要做什么她管不着,李深要做什么,她也管不着。 她垂着头,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 待庄敬走了出去,傅成奚道:「你早知她是什么样的,何必这会儿发作?」 「我只是说了事实。」李深道,「无论如何,她都是南唐的公主。」 傅成奚默然。 一直跪在一旁的樊统领忽然道:「殿下,今日收到了贵妃娘娘从京城来的信函。」 「说了什么?」 「属下尚未拆信。」 「拿过来。」 「是。」樊统领匆匆取了信函过来,递到李深手上。 第78章 离开雁行镇的时候,庄敬给慧贵妃和李深各发了一封信函,讲明自己要去北梁找燕渟,这才四日,慧贵妃的回信就到了雁行镇,足见慧贵妃的震怒。 信上会说些什么,李深大致能猜得出来。 然而拆开了信,李深淡漠的表情突然起了波澜。 傅成奚察觉他的变化,问道:「京城出什么事了?」 见太子不语,傅成奚径直从太子手中拿走了信函。 慧贵妃在信中声泪俱下,直斥李深和庄敬没有良心,丢下她和珣儿一老一小在京中相依。 「珣儿生病了?」傅成奚惊讶道,「殿下?」 「现在就回京。」 傅成奚颔首,想了想,「珣儿身子一向康健强壮,这会不会是贵妃娘娘的对策?」 「不管是与不是,都得回京看看,当初把珣儿一个人留在京城,我就不放心。」 傅成奚眉头一挑,「莫非你还想把珣儿带去北梁?」 李深抬起头,望向傅成奚:「要是你肯老老实实留在京城,我倒是放心把珣儿给你。」 「别,珣儿太机灵了,我可怕他。」傅成奚见李深已经打定了主意,「这次就这么算了?」 「徐幼宁比我想象的更聪明,这回打草惊蛇,她定然起了防备之心,别说是我,就算是皇姐再去北梁也见不着她,珣儿生病,我们先回京城再说。」 能确定燕翎就是徐幼宁,这一趟已经不虚此行了。 傅成奚颔首,又问:「那公主殿下呢?」 「当然一起走。」李深道,「你去跟她说一声,半个时辰后,我们就出发回京。」 「我去?」傅成奚下意识地问道,见李深不再说话,知道他是有意如此。 有些事,是该说清楚。傅成奚想了想,起身往内院走去。 「你怎么闯到这里来了?」守门的宫女见是一个侍卫,顿时将他拦住。 「去通传公主一声,傅成奚求见。」 宫女见状,顿时一愣:「徐风,你是不是疯了?」 明明就是徐风,怎么说自己是傅成奚? 「快去吧。」 宫女只得按捺住心底的疑问,转身进去通传,将徐风自称傅成奚的事禀告了庄敬。 她以为这事荒诞,没想到庄敬还让她把人带进来。 屋子里只剩下庄敬和傅成奚。 「殿下。」 庄敬刚在屋里洗了把脸,身上披着刚换的白纱纯素罗艺。奔波劳碌了一天一夜,看上去容颜憔悴。 见傅成奚进来,眸间顿时浮起一抹嘲讽:「又编了什么谎话要来糊弄我?」 「臣不敢。」 「不敢?傅大人连发毒誓这种事都信手拈来,还有什么不敢的?」 因她穿得单薄,傅成奚进屋之后,并未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听到这话,他抬起头,对上了她咄咄逼人的目光。 「那天发的誓并不是随口胡说,不管是在发誓之前,还是发誓之后,我自问无愧于誓言。」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如金石敲击一般铿锵有力。 庄敬不自觉地气势弱了下来。 「你来找我,就是说这个?」 「贵妃来信了,说珣儿病了,李深想今晚就回京。」 「要回你们回,我不走。」庄敬答得果断。 「你留在这里,幼宁也不会再见你的,不如先跟我们一块儿走。如今知道幼宁还活着,必然会再去北梁。」 庄敬不以为然:「找幼宁是李深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想把幼宁带回来,只要你们俩不缠着我。她自然会见我!」 「公主不想走?」 「我不走!」庄敬看着傅成奚,忽然道,「傅成奚,你不是说永远不会背叛我么?我现在不想回京,你帮不帮我?」 半个时辰后,李深和傅成奚同时都上了马。 李深瞥了傅成奚一眼,嫌恶道:「你信不信,我们今天离开,明天皇姐就敢跑去北梁?」 「这样不好吗?」傅成奚问,「其实我想过了,若是殿下想带回幼宁,让公主去北梁更好。」 李深扬起下巴,不置可否。 傅成奚继续道:「殿下总要再去北梁的,有公主前去做先锋,幼宁再怎么样也不会将她拒之门外。当初燕渟可以利用公主接近幼宁,殿下也可以将计就计,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么说,你把皇姐留在这里,还是为了我?」 「或许,应该叫双赢?」 「傅成奚,你好自为之吧。」 丢下这句话,李深打马飞快前行了。 雁行镇与京城相隔数百里,李深和傅成奚日夜驰骋,每隔三个时辰便在驿站换一匹快马,饶是如此,仍是足足跑了一天两夜才到京城。 第79章 这阵子慧贵妃带着珣儿住在宫里,李深回到东宫,梳洗更衣之后,匆匆赶往宫内。 回京,第一个要见的自然是儿子。 长春宫的宫人见是他,不敢怠慢,即刻进慧贵妃寝宫通传。 听到太子回来,慧贵妃自然困意全无,披了衣裳从寝宫出来,见李深满脸倦容,走上前便狠狠打了他几下。 「你这是做什么去了?不是巡军么,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李深离京,对外宣称的是要外出巡军。 「母妃,儿臣听说皇姐有异动,这才出京前去阻拦,为了掩人耳目,谎称是去巡军。」 「原来你知道这事,」听到他提起庄敬,慧贵妃慌忙道,「这该死的丫头,说要去北梁找燕渟,你把她带回来了吗?」 「母妃放心,儿臣已经把皇姐在雁行镇拦下了。」 「她虽不是我亲生的,可从小就养在长春宫,若真叛逃去了北梁,你我将来如何自处?也不知那燕渟给她吃了什么迷魂药,叫她鬼迷心窍成这样!」 「这事无需担心,自有我担待,」李深问,「母妃,珣儿病了吗?」 慧贵妃这才松了口气:「这阵子一直在咳嗽,太医把脉说把不出什么问题,可每天早晚还是会咳几声,正给他吃着川贝枇杷膏。」 李深闻言,心中差不多有数了,「珣儿还在睡么?」 「嗯,睡着呢,你进去瞧瞧吧,我出去喝杯茶。」 李深径直入内。 自打他出了京,珣儿便被慧贵妃接到了长春宫,每日同吃同住,夜里也歇在一处。 慧贵妃不是那等会带孩子的人,听说李深小的时候都是奶娘带睡,不曾跟慧贵妃歇在一屋。如今她年纪大了,倒是肯把珣儿带着睡觉,当真是隔代亲了。 珣儿正在榻上熟睡,因闭着眼睛,垂在脸蛋上的睫毛看起来格外的长。 许久不见,李深着实有几分想儿子了。 他俯下身,在珣儿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珣儿已经三岁了,每日都在饮牛乳,因此身上始终带着一股好闻的奶香味。 见珣儿睡得这么香,李深忽然也困了。 他索性解了外裳,顺势躺在了珣儿身侧。 就在这个时候,珣儿睁开了眼睛。 「父王?你回来了?」 李深原本已经阖眼了,听到声音,转过头,朝着珣儿眨眼睛:「是啊,回来了。」 「父王,父王!」珣儿欢快地喊着他,亲热地钻到他怀里,「父王,我还以为你不要珣儿了呢!」 「父王怎么会不要珣儿呢?」 看着儿子欢喜可爱的模样,李深伸手在珣儿的脸蛋上戳了一下:「是不是故意在祖母跟前咳嗽了?」 珣儿的眼睛飞快地眨了几下:「不是啊……我……」 「说实话。」李深故意板起脸。 「父王,」珣儿嘿嘿笑起来,抱着李深的胳膊撒娇,「我就是想你了嘛,这次你走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在祖母跟前咳嗽,她不知道你的把戏,多担心啊!」 「父王,我知错了。」珣儿可怜巴巴地倚在李深的胳膊上,「我没有娘亲,要是爹爹也不要我了,我多可怜啊。」 李深的眸光一黯。 他该怎么告诉珣儿,他的娘亲还活着,而且……的的确确是不要他了。 想到这里,李深不得不佩服起徐幼宁的果决和狠厉。 从河岸走回拾花楼那么短短片刻时间,她就已经拿了主意要把他轰走。 狠,比他还狠。 「父王,你在想什么?」珣儿说了好多话,见李深没有回应,伸手去捏了捏他下巴上的胡茬。 李深低下头,看着儿子可爱的模样,忽地郑重道:「有件事父王想告诉你。」 「什么事呀?」 「你的娘亲,我找到了。」 珣儿本来没睡足,一双眼睛睡眼惺忪,听到这话,顿时瞪圆了双眼,嘴巴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呆愣了一会儿,这才回过神:「父王,你这次出门,就是为了找娘亲吗?」 「嗯,事情紧急,所以父王跟傅叔叔一块儿赶过去了。」 「那娘亲在哪儿,你把她带回来了吗?」 李深摇头:「她不想跟我回来。」 「为什么呀?是因为……她不喜欢珣儿吗?」珣儿皱着眉,撅着嘴,几乎要哭出来了。 「当然不是。」儿子太小,李深不忍心刺伤儿子的心。 珣儿顿时高兴起来,这才接着问:「那是因为她不喜欢父王吗?」 李深听到这话,差点没噎住。 第80章 徐幼宁喜欢他吗?是喜欢的,临走前的那一夜,她软软地躺在他的身侧,喃喃的说:「李深,要是你是我的就好了。」 所以,她是喜欢的。 但是有多喜欢,李深说不上来,也不想去深究。 只是他心里明白,若真有那么喜欢,她会毅然决然地离开吗? 见李深陷入沉思,珣儿认真的说:「父王,别伤心了,虽然娘亲不喜欢你,但是我会一直喜欢你。」 李深愣了一下,跟着笑了起来,他忍不住揉了揉珣儿的小脑袋,「娘亲喜欢珣儿,也喜欢父王。」 「娘亲喜欢我,也喜欢父王,为什么还要离开呢?难道……是有坏人把她抓走了吗?」 「是有坏人哄骗了她,不过,你娘亲到底为什么离开,将来我必得亲自问她不可。」 珣儿听着李深的话,呆了一会儿,小声道:「父王,你什么时候再去找娘亲呀?」 「你是想父王快些去,还是慢些去?」 珣儿睁大了眼睛,盯了李深一会儿,小声道:「珣儿想跟父王一起去。」 「不行。」 「为什么呀?」珣儿的小脸顿时皱成了一团,「父王,你带我去见见娘亲嘛。」 李深耐心道:「娘亲住的地方很危险,所以父王不能带你去。」 「可是娘亲不想回来,不是吗?要是她不肯跟着父王回来,那我不是一辈子都见不到娘亲吗?」珣儿才三岁,有些字吐字不是特别清楚,可说起话来是振振有词的。 「不会的,父王答应你,一定会把娘亲给你带回来,好吗?」 珣儿哼了一声,闷着头不说话。 李深见状,又道:「父王向你保证,一定把她带回来见你,你不相信父王吗?」 「我不是不相信父王,」珣儿又抬起头,伸手捧着李深的脸,眼巴巴的望着他,「我只是想娘亲了,我想马上看到娘亲,父王,我不想等了。」 听着珣儿的话,李深微微一怔。 似乎是察觉到了李深的意动,珣儿赶忙道:「上次父王给我讲故事,说儿行千里母担忧,娘亲一定很想快点见到我。」 「她……」 那晚在清水镇的酒楼中,徐幼宁的确向庄敬询问了许多关于珣儿的事,她心里是有这个儿子的。 「父王,你不在我身边,我夜里都睡不好觉,你进来的时候遇见祖母了吗?」 「嗯。」李深点头。 「我夜里做噩梦,祖母的眼睛都黑了。父王,你就带上我一块儿去找娘亲吧,我一定不会给你添麻烦,你办正事的时候,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三年了,这回去北梁,是李深跟珣儿第一次分开,李深心里都颇不是滋味,更何况珣儿。 他何尝舍得把儿子一个人丢下。 可是,珣儿还这么小,怎么能带着他跋山涉水的奔波呢? 又不能以真正的身份带着车马随从出行……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带着车马随从前往北梁呢?李深忽然想到了这里。 珣儿还在继续说:「父王,都说虎毒不食子,娘亲见到我,就算不喜欢我,也会多看我几眼的,对吗?」 「别瞎说,她没有不喜欢你,她跟父王一样,都很喜欢珣儿,知道吗?」 珣儿看着李深的眼睛,点了点头,「知道了。娘亲是很疼我的,所以,父王你就带上我吧,娘亲见到我,会很高兴的。」 李深陷入了沉思。 见到自己的时候,徐幼宁可是十万火急地把自己送出北梁,如果是珣儿,她会怎么样呢? 片刻之间,李深心中忽然有了决断。 「父王,你答应了吗?」珣儿紧张地问。 李深点头。 「父王,你最疼我了,哈哈哈!」珣儿高兴地在被窝里打起滚来,「父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正在这时候,慧贵妃走了进来,隔着门口的座屏道:「小心肝,什么事这么高兴?」 听到慧贵妃的声音,珣儿顿时机灵地朝李深看了一眼,对着座屏后的慧贵妃高声道:「这是我跟父王的秘密,不能告诉你。」 「好呀,昨天还说跟祖母最亲,今儿你父王回来,这就不认祖母了?」 「不是,只是这个秘密,现在还不能说。」 慧贵妃在屏风后头又好气又好笑,「哼,祖母的心都叫你伤了。」 珣儿从榻上爬起来,骨碌碌地朝屏风后头的慧贵妃跑去,一把抱住慧贵妃的腿。 「你是全天下最好的祖母,珣儿最喜欢祖母了。」 「你呀!」慧贵妃被他可爱的模样磨得无法,一把将他抱起来,使劲儿蹭了蹭脸蛋。 李深慢腾腾地起了身,重新穿好衣裳,走到屏风后头。 第81章 「母妃,父皇这会儿在哪儿?」 「这会儿应当还在乾清宫,你快些过去还能见到他。」 三年前,皇后东窗事发之后,皇帝并未废后。没多久,皇后便宣称无心后宫事务,由慧贵妃主理后宫,自己则在玄清子那里拜师修道。 因着宫里两位圣人都要修道,皇帝便将皇宫后头那座园林改做了道观,皇后长居道观,皇帝白天在那边修道,夜里回宫中就寝。 这还一大清早的,皇帝应当还没过去。 「你找皇上说什么呀?不会说庄敬的事吧?」慧贵妃不放心的问。 「皇姐闹这么大动静跑去了雁行镇,父皇不可能不知道,我过去提一句比装作不知要好。」 慧贵妃点头:「你有主意就成。不过,我瞧着你这模样,不像是只去说这事的。」 李深伸手捏了捏儿子的脸蛋,与他会心一笑:「这是秘密。」 「你要娶妻?」皇帝身披道袍,坐在蒲团上,听完太子的话,方才缓缓睁眼。 李深恭敬跪坐在皇帝跟前,沉声道:「父皇,儿臣二十有二,虽然有子,理当有妻。」 皇帝又问:「那你是怎么盯上北梁这位公主的?」 「北梁与南唐素有联姻通婚之好,儿臣求娶燕翎,也是为了两国邦交。」 听到这里,皇帝的眸光刹那间变得锐利起来:「燕渟回国之后的动静,你知道吗?」 「儿臣有所耳闻。不瞒父皇,这也是儿臣想要求娶燕翎的原因之一。」 「燕渟这小子,朕当初小瞧了他,早知他心气儿这么大,不该放他走。」 李深不动声色道:「父皇,事已至此,无需自责,燕渟的改革能否成功还未可知。」 「你知不知道,如今北梁军权已经尽数在燕渟手中了,我听说他治军很有一手,而且北梁的神机营每个人都配备了一把火枪,这个神机营是我们的心腹大患啊。」 「儿臣的探子在北梁查看过火枪,若是小范围包抄,的确威力极大,不过若真是两军对垒,区区一个神机营左右不了战局。」 「不要轻敌,朕已经设法从北梁带回了一支火枪,正在命工匠研究,看看能不能仿制,」皇帝道,「你既有了决断,朕便支持你。朕会亲自写一封婚书,派使节送去北梁。」 「父皇,儿臣想以傅成奚为求亲使节,为儿臣去北梁求亲。」 「让傅成奚去?」皇帝颔首,「他是你的好友,又是我朝栋梁,由他前往北梁,的确可表诚意。」 「父皇,儿臣想奏请成奚为求亲使节,还有一个考量。」 「什么考量?」 「儿臣想与求亲队伍一同前往北梁。」 听到这句,皇帝震惊道:「你要去?」 李深点头。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皇帝道。 「父皇,燕渟意在南唐,儿臣不愿意坐以待毙,必须与成奚一同前往北梁,一看究竟。」 皇帝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儿臣跟着求亲队伍一同前往北梁,因是使节,燕渟必然不敢妄动,他如今在北梁大肆改革,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于他而言政局并不太平,他没有动我的本事。」 皇帝听着李深的话,缓缓点了头。 「万一他蒙蔽心智,当真杀了儿臣,父皇可无需顾虑,趁他羽翼未丰之时斩断臂膀。」 「李深,朕已经老了,这个江山是你的,你想摸清燕渟的底细,朕不反对,但你以身涉险,朕不赞同。」 「父皇放心,儿臣不会就这样大喇喇地跟着成奚前往北梁,成奚手下有一个易容大师,儿臣已经想好了,我会易容改装成一个侍卫与求亲队伍同行。」 「若真能易容改装,倒不失为一个办法。」皇帝思量片刻,终是下了决断,「从明日起,你就随朕在景山修行悟道,内阁每日将奏折送进景山。」 李深闻言,顿时大喜:「多谢父皇。」 有皇帝为他遮掩,这才是最密不透风的法子。 「朕听说珣儿病了,你去瞧过了吗?」 「早上进宫,儿臣去长春宫看过了珣儿,这家伙本来没病,只是想着让我尽快回宫,所以在母妃跟前装病。」 皇帝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这小子才三岁就这么多滑头,好好养着,将来不可限量啊。」 「儿臣遵旨。」李深思忖片刻,到底没把要将珣儿也带去北梁的话说出来。 既然大面上皇帝已经答应了,这点小事等临行的时候再行禀告。 ☆☆☆ 两个月后,北梁皇宫。 「哥哥,你要做的沙冰好吗?」御书房中,徐幼宁坐在龙椅上,着急地催促着站在书桌前忙碌的燕渟。 第82章 燕渟身着明黄色的常服,一手拿着冰块,一手拿着一个巴掌大的刨子,将手上的冰块一点一点地刨成冰渣。 「今日立夏,这么着急就要吃冰吗?」 徐幼宁狡黠一笑:「今天热嘛,再说了,哥哥不是说吃冰不用分季节么?」 今年除夕守岁的时候,徐幼宁还火炉旁边吃了一碗燕渟做的雪梨沙冰。 当时她就想再吃一碗,燕渟却说等夏天再吃。 好不容易挨到立夏,徐幼宁马上就来御书房找燕渟兑现诺言。 虽说御厨也学了沙冰的做法,徐幼宁还是觉得燕渟做的是最好吃的。 燕渟每日政务繁忙,抽出空来给徐幼宁做一碗沙冰,算得上难得的修葺了。 他把一块冰都刨成碎屑,堆成一座小山一样放进水晶碗里,往冰山上洒了葡萄干、蜜桃块、蜂蜜、红豆和糯米小园子,最后舀两勺酸梅汤,这沙冰就算做完了。 「吃吧,公主殿下。」 冰沙是盛放在水晶碗里的,上头插着一个金勺子,看起来特别好看。 「多谢陛下。」徐幼宁拿起金勺子,将冰沙搅拌了一番,一勺送进口中,顿时觉得冰爽宜人,「哥,还是你做的最好吃。」 「那你每天都来吃一碗。」 「好啊。」徐幼宁连吃了几口,又把水晶碗推到燕渟跟前,「哥,你做沙冰累了,你也吃一口。」 燕渟笑着点了点头,只是笑容颇为疲倦。 徐幼宁见状,便劝道:「早听嫂子说,他日夜为百姓操劳,吃不好饭,也睡不好觉,如今见着,当真是累极了。哥,朝政固然重要,可你的安康更重要啊。」 「让你担心了,」燕渟歉意地看向徐幼宁。 徐幼宁见他如此,心里更加不好意思。 哥哥每日为政事烦忧,自己整日吃喝玩乐无所事事的,反倒叫忙碌的人抱歉。 「哥哥,兵事的改革不是都已经做完了吗?你怎么看起来还是不太轻松。」 燕渟接手北梁的朝政之后,立即着手对北梁进行改革。 他野心勃勃,旨在一举革除北梁的内政弊端,因此制定的改革计划比从前书中男主所进行的改革更加大刀阔斧。 虽然成效极大,可受到了阻力也是极大了。 原想着三年就进行所有的改革,可三年的时间才把军队改了一个雏形出来,今年开始进行田制改革,遭遇到了从上至下的抵制。 光是一个重新丈量土地便很难实施。 他忽然想起了高中上历史课时学到的几句话,「封建社会的问题主要是土地所有制问题」,土地真的牵一发而动全身。 之前兵制改革的时候,杀了几个拥兵自重的人,改革也就搞下去了。 但是土地与所有人相关,没有人想交出自己手中的土地,甚至包括派去丈量土地的人。 已经杀了十几个官员了,可是依旧难以推行。 他虽不是什么优柔寡断的人,可亦不是什么冷酷无情之人,他还能杀多少?总不能把所有人全杀光。 「哥哥,你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徐幼宁见燕渟迟迟不回答,猜到他真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听到她的声音,燕渟缓缓舒了口气,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是有些烦心事,我把朝政想得太简单了,不过,想来会慢慢解决的。」 徐幼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若是后宫的事,她或许能说上一二,朝政大事,她一窍不通。 不知怎地,徐幼宁忽然想起了李深。 若是李深在,一定能帮着哥哥排忧解难。 想到上回跟李深的匆忙一面,徐幼宁忽然纠结起来。 李深已经知道她在北梁好端端地活着,这都两个多月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难道他见自己铁石心肠,决定放弃自己了吗? 不,李深不是这样的性格。 就算他决定放弃自己,也一定会想办法报复自己,不让自己好过的。 是,他就是这种人。 「别说这些事了,幼宁,今儿你找上门来,不只是为了吃沙冰吧?」燕渟问道。 徐幼宁低下头,闷闷吃了几口沙冰。 他日夜为军国政事烦忧,自己这点事还来烦他,着实有些说不出口。 燕渟倒像是看出她的想法一般:「幼宁,是不是因为南唐求亲的事来的?」 见他猜出来了,徐幼宁只得点头承认。 「我听说南唐这次派来的使节是傅成奚。」 燕渟颔首:「南唐送过来的文书,只说想与我们延续联姻传统,这次派傅成奚过来与我商议具体事宜。他们在书信上没有说明是要为谁求亲,要求谁的亲,不过如今我朝皇室中,只有你一个未婚嫁的公主,料想是冲着你来的。」 第83章 「该不会是要我跟李深联姻吧?」徐幼宁担忧地问。 「很有可能,上回,你不是说傅成奚跟着庄敬一块儿来了吗?傅成奚一回去,自然会告诉李深,你还活着的消息。这次求亲,又是以傅成奚为使,料想这就是李深特意安排的。」 徐幼宁并没有把上回所有的事都告诉燕渟,她只说,傅成奚扮成了庄敬的侍卫,跟着庄敬来了北梁,被她识破后,将他们二人都送回了南唐。 「那……那他真是想求娶我吗?」 燕渟看着徐幼宁慌乱的模样,微微一笑:「幼宁,李深如今没有正妃,若是求取你,你自然是太子妃。你可愿意,做他的太子妃?」 徐幼宁没想过这个问题。 自从她离开了南唐,离开了东宫,离开了李深,想的就是永不相见。 李深好好的做他的太子,自己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招惹谁。 但是她没想到,上回两个人居然在那样的情形下见面了,还一起猜灯谜、找花灯。 回头想想,自己虽然不知道秦羽就算李深,但面具下的李深知道自己骗了他,依旧很平静面对自己。 他是真的不恨自己了,还是太能沉住气了? 一定是太能沉住气了,李深的城府和心机不是她能比拟的。 「好马不吃回头草,哥,我都出来三年了,不想回去了。」徐幼宁憋了半天,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从前的你出身低微,现在的你是北梁的长公主,身份尊崇,没人敢轻视你。」 「不是身份的事。」徐幼宁道,「我跟李深已经结束了,我不想走回头路。」 燕渟看着她坚定的语气,稍稍释然。 若然徐幼宁想嫁给李深,反倒不好办了:「既得了你的准信儿,若是傅成奚这次来真的是为李深求娶你,我会回绝这门亲事。」 「多谢哥哥,」徐幼宁欣然点头,想了想,又道:「直接回绝,会不会影响两国的邦交?」 倒是有些戳中燕渟的心事。 如今北梁国内改制不顺,对外不宜太过强势,与南唐继续保持友好是为上策。 这也是他没有将南唐的求亲队伍拒之门外的原因。 「倒也无妨,魏王不是家里还有一个堂妹么?我把她封为长公主,嫁过去就是。」 长公主燕翎,名义上就不是燕渟的亲妹妹,只是燕氏的宗室女子,乃是燕渟因为思念逝去的幼妹认下的妹妹。细论起来,皇叔魏王的女儿燕沄跟燕渟的亲缘还近一些,封作长公主,比燕翎血脉更加高贵。 一面说着,他一面觑着徐幼宁的神情:「沄儿若是嫁过去,可是要嫁给李深哦,你真能接受吗?」 「跟我有什么关系。」徐幼宁嘟囔道,「又不是我娶妻,我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燕渟道:「她嫁过去便是你儿子的后娘,不算没关系。」 「让李深娶沄儿比娶旁的那些要好。」 当初她连李深娶杜云贞都能接受,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更何况,她记得魏王家的燕沄妹妹温柔可人,宜室宜家,想来会对她的小黄好的。 「好,那事情就解决了,明日上朝我会跟皇叔商议此事,你不用担心了。」 麻烦解决得如此顺利,徐幼宁高兴地点头,站起身准备告辞,刚走了两步,又回过头。 「还有什么事?」 徐幼宁抿唇:「哥哥,过两日是嫂子的生辰,你不要忘了。」 这三年里,徐幼宁跟庄和的关系日渐亲近,对她未免有些怜惜。 「记得呢,已经叫钱荣备了礼物。」 「哦。」徐幼宁捏了捏手指,小声道,「哥,你不要只叫钱公公过去送礼,你过去陪嫂子好好吃一顿饭嘛,她如今怀着身孕,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你一回,总是不好的。还有彻儿,他也想你了。」 燕渟淡淡一笑:「彻儿每天都会过来这边玩,有什么想不想的。」 「父皇和母后一起陪着,那才是好。」 「知道了,」燕渟走到徐幼宁身边,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这些事还要妹妹提醒,当真是我的不是了。」 徐幼宁见他答应了,这才笑道:「知道你政事繁忙,有时候顾不得这些事,所以我专门负责提醒你就好了。」 「多谢妹妹提醒。」燕渟说完,又道,「今儿你既然来了,去岚云宫看看嫂子和侄儿,顺便把今儿早上送过来的荔枝拿过去一块儿吃。」 徐幼宁册封为公主之后,便在宫外有了自己的公主府,平素都住在公主府那边,并不歇在皇宫。 「本就是要去的,我还给彻儿带了礼物呢。才刚刚立夏就有荔枝了吗?」 第84章 「是啊,是从琼台那边送来的,你们拿去尝个鲜。」 「多谢哥哥。」 出了御书房,徐幼宁捧着荔枝径直往庄和居住的岚云宫去了。 岚云宫是北梁皇后居住的宫殿,位于后宫的中心位置。因着燕渟没有什么嫔妃,整个后宫看起来都空荡荡的。 「公主稍等,奴婢进去通传。」值守的宫人见是徐幼宁来了,忙进去通传,片刻后便将徐幼宁迎了进去。 一进门,徐幼宁便听见稚童在宫中大哭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我们彻儿受了什么委屈了?」徐幼宁还没进去,便在外头高声招呼了起来。 「姑姑!」彻儿听见徐幼宁的声音,带着哭腔从里头跑出来。 徐幼宁蹲下身,笑眯眯地将飞奔而来的肉球一把搂住。 「谁给我们彻儿委屈了?」 彻儿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白皙的小脸脏兮兮的,徐幼宁赶紧拿帕子给他擦脸,「乳娘呢?怎么看孩子的?哭成这样了也不给擦把脸?」 「公主恕罪,是皇后娘娘下令,说不许我们去碰小殿下。」乳娘赶紧上前,低头说道。 「姑姑,」彻儿哭得更伤心了,「母后不理我了!」 「母后不会不理彻儿的,只是母后身子不舒服,需要静养,彻儿跟着奶娘去旁边擦一把脸,姑姑从父皇那边拿了荔枝过来,等彻儿洗干净了,姑姑给彻儿剥荔枝,好吗?」 「好吧。」彻儿撅着嘴,到底应下了。 徐幼宁看向奶娘,「快把彻儿带下去洗洗吧,哭得这样厉害,背心应当也汗湿了,换身衣裳再带过来。你们做事机灵些,皇后娘娘说的气话,哪能真不要你们管彻儿了。」 「是,奴婢知道了。」奶娘知道长公主在皇帝跟前得宠,徐幼宁说话自然是管用的,赶忙抱了彻儿带去。 徐幼宁这才往岚云宫里面走去,刚走到内殿门口,便听到里头传来细细的抽泣声。 「嫂子,怎么地哭起来了?」徐幼宁绕过屏风,果然见庄和坐在美人榻上流泪。 庄和只是抹泪,也不说话,旁边伺候的宫女便道:「方才小殿下非要娘娘抱,娘娘这阵儿正害喜呢,身上不利索,根本抱不动小殿下,小殿下便说娘娘不疼他了,在地上打滚儿哭闹呢!」 「原来是这样,瞧你们母子这阵仗,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 「让妹妹看笑话了,」庄和的情绪稍稍缓和了些,擦了眼泪,勉强朝徐幼宁笑道,「从前我太宠溺彻儿了,如今想做个严母,压根行不通。」 徐幼宁道:「我刚从哥哥那儿回来,他说彻儿每天都要去他那边,且把彻儿闹腾的事告诉他,你就安安心心地做个慈母,叫哥哥做严父。」 「他那边事情太多了,每日就是叫彻儿过去跟他一块儿用个早膳,管教彻儿的事,他顾不上。」 「那可不行,你如今害喜害得厉害,彻儿又粘人,哥哥要是什么都不管,你也太累了。」徐幼宁说着,又道,「等会儿我再去御书房找他说说。」 庄和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他便是这样的人,一心扑在朝政上。」 见庄和眸光里流露的神情,徐幼宁劝道:「朝政的事我也不懂,只是听哥哥说,改制有些麻烦,只苦了嫂子,要多担待些。」 「算了,其实也不能事事怪他,」庄和笑了笑,「好歹,他没有弄一宫的莺莺燕燕,我如今自己做了皇后,对母后倒多了几分同情,我不过是管教一下自己的孩子,已经很是轻松了。」 「那倒是,不管怎么说,哥哥是对你一心一意的。」 庄和的眸光闪了闪,忽然抬眼望向徐幼宁,眼神有些意味不明。 徐幼宁察觉到她的目光,便问:「嫂子,怎么了?」 「倒没什么,」庄和有些不好意思,「前两天母妃来了信,说了些家里的事,也提了三哥几句。」 庄和口中的三哥自然是李深。 徐幼宁正为着南唐求亲的事情忧心忡忡,一听到庄和提到李深,下意识地便问:「宜妃娘娘说什么了?」 「母妃说,我的小外甥一直是李深亲自在带的,小外甥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李深打理的,平时只有他上朝的时候,才会把小外甥交到慧贵妃娘娘那边。不管怎么说,三哥这个爹爹是尽心竭力了。」 上次见庄敬的时候,庄敬给徐幼宁说过这事。 此时听庄和又说起,徐幼宁心中对孩子的愧疚又加深了一点。 无论如何,她是亏欠自己儿子的。 庄和见徐幼宁低着头不吭声,以为她不想听李深的事情,便转了话茬,「妹妹,有件事我想问你,你能跟我透句实话吗?」 「嫂子只管说。」 第85章 「上回你出京,见到庄敬姐姐了吗?」庄和这句话说得极为艰难。 徐幼宁知道瞒不过她,点了点头。 「她是……她是奔到北梁来找皇上的吗?」 徐幼宁仍然点了点头。 庄和冷笑了一下,眼眸中全是苦涩:「庄敬姐姐可真是矢志不渝。」 「嫂子,你别多想,」徐幼宁知道她如今害喜严重,因着双身子,多愁善感,忙握住她的手,「你知道我为什么去见她吗?」 「我知道你跟她感情要好。」庄和叹道、 「这是其一,还有其二。」 「其二?」 「不算是其二,其实是最主要的原因。」徐幼宁道,「哥哥不想见她,所以才让我去见见庄敬姐姐。」 「他不想见?」 徐幼宁点头,「从前哥哥跟庄敬姐姐的事情如何,我不太清楚,不过哥哥跟我说过,他如今心里想的念的都是改制的事,对儿女私情没有什么想法,他并不希望庄敬姐姐前来。让我接应她,是为了不违背从前的诺言。」 庄和跟燕渟做了三年的夫妻,自然知道儿女私情在燕渟心里占不了多少分量,因此,对徐幼宁的说辞,信了大半。 「嫂子知道,哥哥不是那等贪图美色之人,他跟我说过很多次,他有嫂子,有彻儿就已经足够了。」燕渟的确说过,他想要一个清清静静的后宫。 「那是你把劝她走的?」 徐幼宁被问住了。 人的确是徐幼宁送走的,可庄敬不是自愿走的。 徐幼宁隐隐觉得,庄敬不会就此作罢,一定还会来的。 只是这个担忧,徐幼宁绝不能对庄和言说了。 有身孕的人最爱胡思乱想,也最容易钻牛角尖。 徐幼宁只得劝慰庄和宽心,相信燕渟,没多一会儿乳娘带着彻儿过来了。 彻儿的脸洗干净了,手洗干净了,身上也换了干净的衣裳,活像观世音菩萨座下的童子一般伶俐。 徐幼宁一看就喜欢,赶忙朝他招手:「来,彻儿,吃荔枝了。」 彻儿方才在庄和跟前闹过,此时见到庄和,自是有些怯怯的。 庄和见状:「彻儿,这些都是父皇送过来的荔枝,快过来吃吧。」 见母后肯跟自己说话了,彻儿终于笑了起来,一头朝庄和的怀里扑去。 两岁的孩子,已经有二十斤重了,徐幼宁眼疾手快,赶忙挡在前头将彻儿接住。 饶是徐幼宁,这么一接都有些受不住。 她把彻儿抱起来,放到膝盖上坐着,柔声教导道:「好孩子,母后肚子里有你的弟弟妹妹,往后不能这样撞她,知道吗?」 「哼,」彻儿又撅起嘴来,「就要母后抱,就要母后抱!」 他这年纪,说话还不利索,结结巴巴地说这么多话已经是厉害了。 「等母后把弟弟妹妹生下来,就可以抱你了,现在让姑姑抱抱,好不好?」 彻儿挺喜欢姑姑的,听到这话,再次露出了笑脸。 徐幼宁见他听进去了,这才动手给他剥了一个荔枝,去了核,又拿剪子把果肉剪成小块小块的,小口小口地喂给彻儿。 庄和吃着荔枝,见徐幼宁细致的模样,赞道:「你倒是会带孩子,宫里这么多人,彻儿最听你的话。」 徐幼宁很喜欢彻儿。 每次抱着彻儿的时候,就会想起她的小黄。 小黄比彻儿要大一岁,应该比彻儿更高,也比他说的话更多吧。 想着想着,徐幼宁心里不禁有些发酸。 她坐在岚云宫里,陪着庄和母子吃完了荔枝便告辞了。 公主府离皇宫不远,徐幼宁自己骑着马,没多时就到了家。 她的公主府从前是一座王府,共有东、中、西三路,每一路都有三进院子,这么宽敞的府邸,她一个人居住实在是惬意极了。 一下马,正好看见月芽也骑着马到了。 「唷,方捕快今天没有公干吗?」 方是月芽的本姓,到了北梁之后,徐幼宁没有再让她做丫鬟,给她入了良籍,落籍的时候恢复了方月芽的本名。 月芽才从官衙回来,身上还穿着大理寺的捕快服,见到徐幼宁赶忙下马朝她一拜:「公主今日没有出去游玩吗?」 「没有,刚刚去了宫里。」 徐幼宁嫌独自住着寂寞,留了月芽在公主府居住。 两人说着话,一块儿进了府。 「公主在宫里用膳了吗?」 「没有,哥哥忙得很,如今不会留我吃饭,嫂子正害喜呢,看到饭菜就想吐,我哪里好意思在她跟前用膳。」 第86章 月芽听着徐幼宁略带委屈的叙述,顿时觉得好笑,「我早上走街串巷了好久,肚子饿得咕咕叫,正好可以陪公主吃饭。」 自从决定要做捕快,月芽每日忙碌得很,早出晚归的,难得跟徐幼宁一块儿吃饭。 徐幼宁见她今日得空,当下也来了兴致,命人在水榭摆饭。 公主府的厨子都是在南唐学过手艺的,做的都是南唐风味的菜肴,最合她们的口味。 时值立夏,阳光十分明亮。 但水榭四周绿荫浓密,遮住了烈日,坐在水榭中既清爽又不觉潮湿,舒适宜人。 「瞧你整日在外头东奔西跑的查案子,又黑又瘦,吃一块红烧肉补补。」徐幼宁说着,给月芽夹了一块最大的红烧肉。 做捕快是真的累,尤其像月芽这样的小捕快,什么杂活儿累活儿都是他们做,日积月累的磨练下来,她食量变得很大。 就落座这功夫,一句话没说,已经吃了半碗饭。 「你慢点吃,说好了要陪我,不许赶时间。」徐幼宁嗔怪道,又给月芽舀了一碗人参鸡汤,「瞧你饿得这模样,早上没吃东西吗?」 「吃了一个菜肉包子,不顶事,一会儿就饿了。」 徐幼宁知道她是真的饿,只帮着她夹菜,自己随意用了几口汤。 月芽吃得差不多了,见徐幼宁这模样,便道:「公主,看你今天没什么胃口,有什么心事吗?」 徐幼宁毫不犹豫的点头。 月芽是她最贴心的朋友,在月芽面前,她没什么可遮掩的。 「出什么事了?」 「你知道,傅大人要来北梁吗?」 月芽最崇拜的人就是傅成奚,一听到徐幼宁这话,顿时眼前一亮:「知道呀,昨儿听我们捕头说两国联姻的事……」说到此处,月芽顿时意识到了什么,「傅大人来北梁是冲着公主来的吗?」 「他们没明说,」徐幼宁木然点头,「但哥哥是这么想的。」 「也就是说……是为了太子殿下求娶公主吗?」 「应当是吧,李深那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弟弟,不是都已经成婚了么?」徐幼宁怏怏道。 月芽下意识道:「这是好事呀。」 「好事?」 见徐幼宁一脸惊愕,月芽道:「公主是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当然不想,我回去了,旁人都认得我,见了面多奇怪啊!」 「公主是担心这个吗?」月芽忍俊不禁,「不想的人,不见不就成了。今非昔比了,公主嫁过去,肯定是做太子妃,不用居于其他人之下,名正言顺的一家团圆,而且,公主的小珣儿也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了,多好呀!」 徐幼宁还没有想过这一层,然而想想,又觉得不对劲:「不是啊,可我现在不是徐幼宁了,我是燕翎,就算我嫁给李深,在别人眼里,珣儿还是庶子。」 「可是真要是别人做了太子妃,那是真正的后娘啊!」 月芽的一席话,搅得徐幼宁心难安。 本来,从皇宫里出来的时候,还没这么乱的。 似乎是看出了徐幼宁的难受,月芽劝道:「公主,你别胡思乱想了,皇上那么疼你,若你真的不想嫁,皇上会想办法的。」 徐幼宁的心情稍稍平复了一点,点头道:「哥哥是说了,这事他会处理的。」 「那不就结了,公主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只是……」徐幼宁沉沉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公主,你是不是想小珣儿啦?」 徐幼宁点头:「今日在嫂子那边逗了会儿彻儿,不知道怎么地,老是在想珣儿,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都不会这样的。」 珣儿……珣儿…… 她记得儿子刚生下来的时候,皱巴巴的一团,看起来丑丑的,可是等到出月子的时候,五官已经长开了许多,看起来特别可爱。 如今他三岁了,不知道长成什么模样了。 月芽在心中微微一叹。 自从上回徐幼宁见过太子之后,心事就重了许多。只是她压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陪着徐幼宁说会儿话。 「南唐的求亲队伍,什么时候到呢?」 「哥哥说,就这几日了。」 见月芽满脸期待,徐幼宁忍不住道:「你倒是高兴得紧。」 月芽收敛笑意,故意绷着脸道:「没有。」 「别装了,我知道,你最崇敬的人就是傅大人。」 月芽没有否,只是问道:「公主,那你会去见傅大人吗?」 「见啊,」要是没有上回那一出,徐幼宁自然会躲着他,可傅成奚已经知道她还活着,那就没有躲的必要了,索性见一面,旁敲侧击一下李深的虚实。 第87章 月芽是个大忙人,吃了饭匆匆往衙门去了。 徐幼宁坐在水榭里发了一天的呆,直到晚上才回去,如此心不在焉地过了三日,终于收到宫里来的消息,南唐使团进京了。 「使团住在哪里?」徐幼宁故作不经意问。 传话的太监道:「南唐使团全都住在帽儿街的驿馆,那里是专门接待外国使节的地方。」 「知道了,下去了,告诉皇兄,我身子不大舒服,明儿个宫宴,我就不进宫了。」 「奴婢知道了。」 打发了传旨的太监,徐幼宁在公主府里再也坐不住了。 哥哥一向讨厌傅成奚,若是在宫宴的时候找傅成奚说话,哥哥定然会不高兴。 倒不如今天悄悄去见傅成奚,问清楚他的打算。 拿定了主意,徐幼宁立即换上了一身便服,领着两个侍卫就出了门。 她时常微服出行,因此轻车熟路地就骑马到了帽儿街。 这里是京城一处闹中取静的地方,离皇宫和街市都不远,历来是各国使节在北梁下榻的地方。 快到驿站门口的时候,就看到门口有许多穿着南唐侍卫服饰的人。 徐幼宁的侍卫拿着令牌找了驿丞,轻而易举的就从驿站后门走了进去。 问到了傅成奚住的房间位置,徐幼宁便悄悄奔去。 身为南唐使团的正使,傅成奚住在驿站最好的房间。 徐幼宁站在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抬手叩门。 没有人应。 是出去了吗? 这人还真是……刚到北梁京城都不歇气儿马上跑出去,该不会又在帮李深打什么坏主意吧。 徐幼宁正犯着嘀咕,身旁突然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 「姑姑,你在找谁呀?」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福孕吉祥》卷一 作者:梨宝 02、《福孕吉祥》卷二 作者:梨宝 03、《福孕吉祥》卷三 作者:梨宝 04、《福孕吉祥》卷四 作者:梨宝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