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赊爱小女人》 楔子 【楔子】 红砖墙上攀满爬藤植物,一朵朵蓝色的大邓伯花迎着盛夏怒放,落地窗内,摆着铺了方格桌布的餐桌,一个六岁男孩一面玩弄桌上的小日晷,一面和对坐的男人说话。 那是个相当斯文的男人,他戴着一副金框眼镜,有直挺的鼻梁、宽宽的嘴唇,五官很深,而且有着温柔的眼神。看着男孩的眸子里,带着宠溺笑意。 他叫做钟亦骅,三十岁了,是“景丽集团”的总经理。 景丽是国际间相当大的饭店集团,这几年尤其发展迅速,让同业刮目相看;同时,钟亦骅也是一家颇富盛名的软件公司董事长,公司才成立没两年,就已经打响名号。 男孩身边有个女人,她也步入三十岁了,不过娇小的身子、甜甜的娃娃音,让人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 问她是否长得很美丽?并没有。女人顶多称得上长相清秀。小小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她所有的五官都是小小的,就连身材也一样,只有一百五十五公分。 让人很难想象的是,这么娇小柔弱的一个女人,竟是景丽饭店分驻在美国的经理,她的名字叫杜堇韵。 “爸爸,我们班有一个女生很讨厌。”男孩翘起嘴巴说。 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卷卷的棕色头发覆在额间,一看就知道他是混血儿,而且是个相当漂亮的混血儿。 “为什么觉得她很讨厌?”钟亦骅好笑的问。 “她很任性,玩游戏的时候,我们大家都让她了,她还要耍赖。” “既然讨厌,为什么你们还要让她?” 男孩抓抓头发,吐吐舌头说:“因为她是洁儿。” 因为她是洁儿?钟亦骅听不懂儿子的逻辑,求助地看一眼杜堇韵。 她笑开,伸手揉揉男孩的头发。“因为洁儿长得很可爱、很漂亮,很像小公主啊。” 男孩推开她的手,不满地道:“妈咪,你不要摸我的头发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不是小孩子?”钟亦骅不禁失笑。他没记错吧,这小子不是才六岁? “对,我长大了,我是哥哥,洁儿叫我乔哥哥。” “对对对,我们家乔乔长大、当哥哥了。”杜堇韵还是忍不住又揉揉儿子的头发。 “看来那位洁儿妹妹,对我们家乔乔很有影响力。”钟亦骅一说完,杜堇韵赞同的回他一个笑意,然后他把礼物交给儿子。“好,我们的乔哥哥长大了,来,你的礼物。” “谢谢爸爸。”乔乔打开看,盒子里面是一部小笔电,乐得他连忙打开电源。 见儿子忙自己的去了,杜堇韵抬眉望向对面的男人。“这段时间……你还好吗?” “很好。”他笑着,温柔的笑容一如过去。 真是奇怪,这么好的男人在身边,以前她怎么会视而不见?非要被伤得肝肠寸断了,才晓得回头寻找他吗? 真可惜啊,人生总是在错过与悔恨间来回交替。 她错过了,错过他爱她的那份心情,回头时已遍寻不着他眼底的爱情。 “有亮亮的下落了吗?”她问。 钟亦骅原本温柔的目光瞬间黯然,他轻摇头,却摇不掉满心惆怅。 “我以为你最聪明,没想到你还是犯了所有人都会犯的毛病。”就和她一样。 那年的三角习题,是亮亮爱他、他爱自己、自己却爱上别的男人,待被伤透了心,她才晓得该珍惜他的感情,而他也一样在失去亮亮以后,才明白两人之间早就存入爱情。 是他们都不够聪明,还是他们的性格,都容易与爱情失之交臂? 他没有回答。 她转开话题,说:“那位洁儿公主让我想起我们的亮亮,忍不住想要对她多几分疼惜。” 他们的亮亮啊……到底在哪里呢?这么多年过去,他们始终得不到她的音讯。 “是不是因为她一样美丽、聪明、任性,骄纵得让人想把她抓起来打屁股,却又不禁想把她捧在手掌心?”他轻声道。 听他形容得太好,杜堇韵拍手大笑。“对。没见过那么讨人厌、却又同时那样惹人疼爱的女孩。”然而,笑脸在下一刻隐去,她敛起嘴角,“这些年出门在外,亮亮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万一她吃了太多苦,忘记怎么对周遭的人任性了,怎么办?” 一抹痛楚浮上他眼帘,光想象亮亮被人欺负,他的心就发紧。 “如果会这样,我会很心疼、很心疼、很心疼的。”杜堇韵抿紧了下唇。 如果那年,她不那么自私,情况是否会不同? 钟亦骅转头看向窗外,在心底同意。是的,如果是这样,他也会很心疼、很心疼、很心疼…… “其实,亮亮并没有弄错。” “什么意思?”她突如其来的话,让他听得满头雾水。 深吸口气,她手指画着桌布上的方格子,心中的两分罪恶、三分尴尬令她犹豫起来,而良知催促着她吐露事实。 “你那时候责备亮亮不该拿我当假想敌,但事实上,当年我真的想把你从她手里抢走。她没有弄错,弄错的人是你,是你误以为我依然只想当你的亲人。” “怎么可能是这样?你从来就不爱我啊!” 杜堇韵苦笑,秘密埋藏多年,腐蚀了她的心,令她痛苦无比,早该对他开诚布公。 “那年我回国后,大哥告诉我说你们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同,但那时我急需一块救命浮板,需要一个男人在身旁陪我走过生命中最阴暗的一段……于是我想起你的好,责备自己为什么不懂得把握你的爱情,所以我用了心思手段,让你离不开我、冷落亮亮,企图和你从头来过。” “你……怎么会?”突然得知当年的真相,他被弄蒙了。 她揉揉发酸的鼻子,自顾自往下说:“我是个可恶的姊姊,眼睁睁看着亮亮日渐消瘦、看她对我的眼光充满复杂矛盾……我明了,她也想对我伸出援手,但我霸占了你所有时间心思,她怎能不气愤?二哥,我的确是她的情敌,不是假想敌,她的痛苦,我能理解。 “看着她痛苦,我也很难过,好几次想搬到外面、想眼不见为净。那段日子我一方面受着良心谴责,却也一面安慰自己、给自己找台阶。我告诉自己,亮亮是小公主,她要什么有什么,未来还有很多男人可以让她选择,她和我不一样,我老了、被男人抛弃了,而且肚子里还有一个迫切需要父亲的孩子。 “我故意对她的煎熬视而不见,只想把你留在身边,我不停欺骗自己事情会过去,就算我没这么做,所有的爱情也都会褪色,就像norman和我那样……亮亮还年轻,她的痛苦不会持续太久……可是我错了,我的自私让我们失去亮亮,她不要我们了,不要我这个忘恩负义的姊姊……”说到最后她语带哽咽,仰起头,举起杯子让里头的冰水滑入喉咙。 不要他了吗……对,肯定是不要了,否则漫长的六年,她不会消失得这样无影无踪。 “是我错怪了她。”钟亦骅捏紧拳头。是他的偏见惹了祸……但不重要了,追究往事已经缺乏意义。 “我太有心计,利用了你,破坏你们的关系,对不起。” 他沉默。 “二哥,真的不能弥补了吗?连一点挽回的机会都没有了?”杜堇韵激动地拉起桌上的大手,这双手曾带给她许多安定的力量,而现在,她对他却只有数不清的抱歉。 钟亦骅深深吸气、吐气,维持理智在脑中正常运作。 该恨堇韵吗?都那么多年过去了,现在谈恨又有什么意义?更何况,他们是亲人,再多的仇恨误解都无法改变这关系。 对上儿子投来的疑惑眼神,钟亦骅挤出一丝笑容,捏捏他的脸颊安慰道:“没事。” 他是个温柔的男人,然而仔细看,眉心皱起的川字承载了太多忧郁。 “别谈这个了。”他对杜堇韵道,然后低头喝了口咖啡。太甜。 他想起那年亮亮桌边的黑咖啡……明明是爱吃糖的年龄,她却让黑咖啡来折腾自己的味蕾,比起她为兄姊们做的,他们对她……真的很糟。 不谈亮亮,钟亦骅和杜堇韵便没了话题,他把视线转到儿子身上。 看见儿子专注玩着计算机的眼神,钟亦骅想,将来他也会用这样的专注看着某个女孩吗?希望他的爱情会比自己平安顺利。 半小时过去,他们依然相对无语,杜堇韵看了眼手表,心想自己该走了,于是从包包里找出一本原文书,放在桌面上推向他。 “送你一本书。” 钟亦骅看了眼书名——《raininggirl》。 封面上是个穿着白色纱裙的小女孩,她赤裸着脚,拿着一把透明雨伞在草地上跳舞,点点水珠挂在伞缘,她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 “这是乔乔的洁儿妹妹?”他直觉问。 “不是,是我在机场候机时逛书局看到的。一发现这本书,我就想把它买下来送给你。你翻翻内页,内页还有好几张照片,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这小女孩有一双二哥的眼睛。” “这本书你看过了?” “我哪有时间?一上飞机就开始整理开会要用的资料,但……你觉不觉得这封面会让人联想到亮亮?” 钟亦骅无法不同意。 亮亮最爱雨天,一下雨她就会脱掉高跟鞋,冲进院子里的草坪跳舞,没人明白她为什么那么喜欢下雨的日子。 “谢谢你的书。”他把书收下。 “我们先走了,难得回来一趟,要拜访的人很多。” “快去吧,晚上早点回家,我和大哥替你接风。”他没让刚才的对话影响两人的关系。 “大哥还是那么忙,他什么时候才要和果果结婚?” “他说,找到亮亮,他就结婚。” “大哥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在没有确定亮亮幸福之前,他不会为自己做打算的……辛苦果果了,是我误了你们大家。” “别再讲这个了,对大哥、对果果,也都别说。”他认真道。 她定定地望着他。直到这时,他仍然要维护她?她再次质疑自己,从前怎会错失他这个好男人? 叹了口气。也许一切都是命定吧! 杜堇韵替儿子收好礼物,拉起他的手准备离开。 离开咖啡厅之前,乔乔扑身和爸爸拥抱,在爸爸耳边轻语,“爸爸,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钟亦骅的手圈紧儿子小小的身体,也告诉他道:“儿子,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这是他们的通关密语,每次见面、每次通话,都要用这几句做结束。 爱,要说出口才算数。在很多年前……这句话,也是他和某个小女生的通关密语。 第五次挥手之后,他再也看不见儿子的背影。 他还有时间,不急着离开,于是坐回了位子上,打开书。 第一页,小女孩对着镜头微笑,她的笑容灿烂夺目,如耀眼阳光。 堇韵弄错了,她哪有他的眼睛,她有的,分明是亮亮的笑脸。 我生命中的前十九年,住在多雨的台北,但直到我十八岁那年,我才爱上雨天。 “你是个坏女孩!”很多人都这样对我说,于是我一天天的被洗脑,觉得自己是个很坏的女孩。而既骄恣又任性的女孩,怎能让人看见自己的弱点? 因此我爱雨天,可以在雨水里尽情哭泣而不被发现。 我跳着舞,踩碎自己的悲凄;我唱着歌,吞下满肚子哀泣;我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入土里,却没有停止过脸上的笑意。 爸爸说,我有一张阿波罗笑脸,我一笑,百花绽放、群鸟齐鸣。我的笑会让悲伤的人感到幸福,让忧郁的人得到力量,所以我得笑、不能哭。活在这个世界已经够苦了,我得尽力,让苦涩的世界得到欢喜。 坏女孩什么都不会,只会笑着哄人开心,那是我微薄的能力,当然得尽心。 只是偶尔,坏女孩也会心酸、心痛、心生委屈…… 幸好有雨水为我洗涤…… 第一章 爸爸问:亮亮怎么会爱上二哥的?那时我想不出答案,只能回答,“我爱他,很爱很爱。” 之后,我花了很多时间认真寻找这个答案。 我讨厌上小学,因为幼儿园的小朋友对我说,他们的妈妈会带他们去新学校、会去参加学校的恳亲会和老师聊天,我没有妈妈,所以讨厌看同学跟妈妈撒娇……我的手没有妈妈牵着。 我讨厌这样。 开学前一晚,我不想上床,不管姊姊怎么哄,我就是要等爸爸回家才肯睡觉。我打算向爸爸撒娇,说他不陪我上学我就不念书,然后再笑着对他耍赖,一遍一遍的对他说:“爸爸,我爱你,好爱好爱你。”那么他就一定会把时间空出来,带我去上学。 可是大哥将我抱上二楼,放在床上,拉起棉被逼我闭上眼。 我不肯,一直吵闹尖叫,非要等爸爸回家、承诺陪我上学才愿意睡觉,而大哥用尽方法,就是没办法逼我闭上我已经充满血丝的眼睛。 二哥无可奈何的走到我床边,亲亲我的额头、让我枕在他的手臂上。 他说:“亮亮不怕,明天二哥牵你去上学。” 他知道我害怕啊……那一刻,恐惧飞走了,担忧不见了,我靠在二哥的怀里沉稳了呼吸。 我的二哥很温柔,他有温柔的眼睛、温柔的声音、温柔的大手……他的温柔,让我的固执妥协。 开学日,二哥帮我穿制服、帮我梳头发、帮我把铅笔盒、水壶放进崭新的书包里,他牵着我的手一路走到学校。 天气热,热得我们的掌心都冒汗了,但他的手始终没有放开。 他帮我找到教室跟座位,用抹布把桌椅擦得干干净净,连踩脚的木条都没放过。 他做得很仔细,旁边的家长看见了,感动地对自己的孩子说:“你看,人家当哥哥的这么照顾妹妹,你却老欺负妹妹……” 他没回自己的班级上课,就坐在教室后面陪我适应新环境。我被同学绊倒,他立刻把我抱进怀里轻拍轻哄,还在我嘴里塞进一块巧克力;我功课写错,他帮我擦掉,一笔一划慢慢教导我。 老师问他,“为什么不回六年级教室上课?” 二哥推推他的眼镜对老师说:“老师,对不起,我的妹妹很任性,我不放心。” 这句话我听得很清楚,从那刻起,我认定了自己只要一直任性下去,二哥就会不放心、就会牢牢地牵着我,不管我的手心是不是热得冒汗。 为了二哥,我很乐意无限制地任性下去……但谁晓得这个错误认定,让他吃尽苦头,也让我成了讨人厌的坏家伙。 记得那个下雨的傍晚,二哥带着雨伞到教室接我下课,我看着黑黑的天空,皱起了眉头。不喜欢漂亮的新鞋子被雨水弄湿,于是我噘着嘴,闹脾气。 二哥想半天,最后叹气道:“我背你吧,小肥猪。” 一把大大的伞,两个重重的书包,二哥背着我辛苦地走过操场跑道,我却在他的背上大声唱歌—— “淅沥淅沥哗啦哗啦雨下来了,我的哥哥拿着雨伞来接我,淅沥淅沥哗啦哗啦啦啦啦……” 我不懂,二哥只是拿着雨伞来接我,怎么就让我这么快乐?只不过是趴在二哥背上,我胸口怎会涨了满满的幸福感? 于是我唱歌,一遍重复过一遍,一遍又一遍…… 我想,我大概是在那个雨天的黄昏爱上二哥的,爱上像妈妈那样温柔的二哥。 七年前 偌大的客厅里,坐着三个人,两女一男。 靠在窗边、面无表情、骄傲地微翘嘴,一瓣瓣剥着玫瑰花瓣的女孩,叫做沐亮云,鲜红花瓣堆在脚边,更衬得她的腿粉嫩白皙。她是景丽集团董事长沐剑清的女儿,十八岁,刚从高中毕业。 沐亮云长得非常美丽,精雕细琢的五官像陶瓷娃娃般惹人怜爱,她有双灵活、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眼神波动间有种高贵凛然的气质,她的头发又黑又长,没有绑起,但梳得整齐有光泽。 她的父亲喜欢她的长发,哥哥姊姊也喜欢,那是因为……她的母亲也有一头这样的长发。 她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姊姊,但都没有血缘关系。 父母亲结婚的前十年,没生下一儿半女,他们寻遍名医,找遍各种方法,科学的、不科学的全试尽了,没试出小生命,只试出无数次的挫败灰心。 后来他们放弃了,决定从育幼院里领养小孩,因此五岁的顾綮然和三岁的钟亦骅、杜堇韵,先后加入这个家庭。 夫妻俩等孩子等那么多年,终于有了三个小孩,自然是加倍宠爱、照顾疼惜,他们在孩子身上费心费力。 人心都是肉做的,他们把孩子当成自己的心肝宝贝,孩子们又怎能不回馈真感情? 于是这一家子和乐融融地生活着,为了三个新成员,做母亲的甚至去学开车,接送他们上下课、带他们四处去旅游,植物园、博物馆……不管丈夫能不能参与,她每星期都帮孩子们安排休闲活动。 綮然、亦骅、堇韵没有这样生活过,他们以为父母亲代表的是“暴力、操控、怒骂”,却没想到,父母的真义竟也可以是“关怀、疼惜”与“爱”。 他们有五十几本相簿,每张照片里的兄妹、父母,都笑容洋溢。 他们的妈妈曾经抱着早熟世故的綮然,抚着他忧郁的眉眼对他说:“孩子,我不知道你以前碰过什么事,但那些不愉快统统过去了,你可不可以放开心胸,跟着妈妈一起学习快乐?” 老二亦骅是个温柔的男孩,虽然也没有出生在比较好的家庭,但在妈妈抚慰大哥的悲哀时,他已经学会了分担。他照顾妹妹,带着堇韵到处跑,她只比他小三个月,却一心一意当他是二哥。 倘若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但,也许是天意吧,在领养他们一年后,妈妈竟然意外怀孕了。这个迟到的小生命让全家人快乐至极,妈妈领着哥哥姊姊一起为她取名字,“沐亮云”三个字就是这样来的,他们的小妹妹要像天空亮亮的云朵一样,又美丽又可爱。 三个孩子每天都找故事书,一起对着妈妈的肚皮给“他们的亮亮”讲故事。为她布置房间时,三个人都想要妹妹住在隔壁,但最后是由亦骅雀屏中选,因为他睡得浅,可以听得见妹妹的哭声,也因为他还在上幼儿园,不像大哥要早起到小学上课。 沐亮云尚未出生,就成了众人心目中的小公主。 在期待中,妈妈的肚子渐渐大了,那段时期的照片里,有爸妈、有他们,还有躲在妈妈肚子里的小亮亮,所有人都在笑,连忧郁的綮然也眉飞色舞、笑得开朗。 沐家夫妻改变了三个孩子的命运、改变了他们的性情,如果妈妈还在的话,她也一定会把亮亮教养成温柔乖巧的小女生——只是天不从人愿。 在预产期前,堇韵忙着画卡片、布置小亮亮的房间,亦骅则一面替妈妈按摩小腿、一面学着喂牛奶、包尿片,而綮然的童话故事已经念得又溜又顺,他们发誓要当世界上最好的哥哥姊姊,要一起帮妈妈照顾亮亮。 谁晓得,老天爷给了他们一个小妹妹,却收走他们的妈妈,他们在手术房外互拥着彼此,泣不成声,他们不懂,为什么幸福的日子这样短暂? 卧房的门打开,綮然沉着脸从里面走出来。 他大学毕业后就跟在父亲身边学习,三年里从秘书到总经理,爸爸积极栽培他当接班人,他也希望不让爸爸失望。 从去年爸爸生病后,公司便是他在咬牙硬撑,即使他只是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这份负担对他而言太沉重,他也从不喊苦。他挺着背脊、过关斩将,一路慢慢将老员工们的心收服。 他很高,近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如果不进景丽,完美的身材比例进模特儿圈应该有很好的发展。他有一个刚毅的下巴,锐利的眼神常让人不自觉屈膝。 綮然走到落地窗边,温柔大掌轻压在亮亮肩上,令她回过头。 “进去吧,爸爸想见你。” 她点头,走进父亲的卧室。 爸爸生病很久了,今天精神特别好,一早就让护士替他洗脸更衣,说要和儿子女儿说说话。她知道后很开心,特意换上爸爸最喜欢看她穿的雪白洋装,可是关医生竟说,爸爸的状况叫回光返照,他的时间不多了…… 推开门,她静静坐到爸爸身旁,握住爸爸伸出的手。 望着瘦骨嶙峋的爸爸,沐亮云心痛如绞。爸爸是她的英雄、她的伟人,是可以把她举高高、抱高高的强壮男人啊,怎能因为一场病就磨了他的身体,也磨去他的意气风发? “亮亮,笑一个给爸爸看。”沐剑清轻抚女儿的脸颊。 她点头,微笑,百分之一百是勉强的,但她笑了。 “亮亮有最美丽的笑容,不管怎样,都别让脸上的笑容失踪,好不好?爸爸爱看你笑。” 全世界都知道他宠女儿,知道堂堂的景丽董事长常一面哄着耍赖的女儿睡觉、一面和下属开会;知道威严的董事长接到女儿的来电,板着的脸就会不自觉地拉出柔和的线条。他很宠女儿,非常非常宠。 “好。”她说。 她很任性,她是坏女生,她多希望能够扑在爸爸身上,把眼泪鼻涕糊满他的衣襟,大哭大嚷、大声叫嚣,哭喊着说:我不要、我不要,爸爸敢离开我,我就永远都不笑—— 但今天不行,关医生说爸爸的时间不多了,她不能剥夺哥哥姊姊和爸爸相处的权利。 “可以不哭吗?能不能答应爸爸,就算我不在了,你也别让任何一滴眼泪掉下来。因为爸爸妈妈在天上看见亮亮掉泪,会很伤心。” “好。”她咬牙承诺。 她不哭了,永远不哭,再伤心、再痛苦都不哭,如果这是她唯一能为父母亲做的事,那么她会做到,绝不让爸妈为自己伤心。 “太好了,我的亮亮真懂事。” “如果爸爸想要,我就为爸爸一直懂事。” 沐剑清想了半晌,摇头。“不要,爸爸舍不得你懂事,能够任性,代表大家都爱你、包容你,爸爸希望所有人爱你,继续容许你骄纵任性。” 她哽咽了,但她拉出一个美丽笑弧,掩饰过去。 “亮亮,爸爸把公司交给大哥经营了,以后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进不进公司也无所谓,爸只要你开心。” 他是个自私的父亲,明知大儿子热爱音乐,却执意把他关在商场里……唉,如果他能活下去,他会的,会让綮然追逐自己的梦想,而不是接下他的重担。可惜时不予他,身为长子,綮然没有别的选择。 “好。”她再度点头。 “我已经把公司股份分成五份,你拿两份,綮然、亦骅、堇韵各一份,国内几处房地产和基金股票,我也都留给了你。你们每个人名下我都存入一亿元的基金,你可以拿这些钱,做自己想做的事。” “好。”她不在意自己有多少财产,她只希望爸爸可以继续陪伴自己,她愿意用所有的身家交换父亲的健康。 “这栋房子登记在你名下了,无论如何都不要卖掉,这里有爸爸和妈妈很多的回忆。” “好。”她又点头,不管爸爸要什么,她都一一允诺。 “都说‘好’啊?我的亮亮这么乖,那可不可答应爸爸最后一件事?” “什么事?” “可不可以……不要再爱亦骅?” 第二章 她被这句话定身了,很想回答“好”,真的很想再为爸爸乖一次,但话语含在舌间,任凭她再如何用力都吐不出。 “那么难吗?”爸爸看来忧心忡忡。 怎么办呢?孩子的三角习题,他插不上手了。 亮亮拚命想摇头说“不难”、想努力当好女儿,不让爸爸走得有牵挂,但头却怎么样都点不下去。她好气自己、好恨自己。 “亮亮,告诉爸爸,你是怎么爱上二哥的?”他明白感情最难勉强,想帮宝贝也无从帮。 思绪乱成一团,她嘴巴微张,话就自己溜了出来,“我爱二哥,很爱很爱。” 沐剑清看着她的坚决,只能无声叹息。 所有的父母都晓得,吃苦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只是啊,没有父母舍得孩子吃苦的。如果可以,所有的父母都想要站在前面一路披荆斩棘,为孩子开出康庄大道。 “我懂了,你出去吧,叫亦骅进来。” 她不想让爸爸失望,仍想试着对他说:“爸,我听话,我不爱二哥了。”但第二回合的努力,在张嘴无声后终究宣告失败,于是她颓丧的垂下了双肩,不得不离开床缘。 在手握上门把之前,她忽地转身。“爸……” “怎么了?” “你有没有恨过我?” “我为什么要恨你?” “如果没有我,你不会失去妈妈。”这是她的罪恶感,是她背负了十八年的原罪,她从很小的时候便清楚明白,如果没有自己的诞生,这个家庭里的每个成员都会幸福愉快。 “傻孩子,这不是你的错,你是爸妈的宝贝啊!没有你的出生,谁能证明我们的爱情真实存在过?女儿,我爱你,很爱很爱。” 她笑了,但眉头紧蹙,已经十八岁了,她不至于天真到认不清这话只是安慰,于是她说:“爸爸,我也爱你,很爱很爱。” “亮亮。” “怎样?” “爸爸想告诉你,你穿白色的洋装很像天使。” 她点头,用力把泪水强逼回眼眶。“我永远是爸爸的天使。” “好了,出去吧。记住,别背着爸爸偷流眼泪,我很精的,会知道你哭过。” “好,我绝对不哭。”她二度承诺。 亦骅与亮亮错身而过,他开门走到父亲床边。 沐剑清凝视着他,知道二儿子是个稳重温柔的好男人。好男人是所有女人的期待,只是他多希望,亦骅不是女儿的期待。 “爸。”亦骅握住父亲的手,跪在床边。 他对亲生父亲已无印象,真要说有,大概也只剩身上那几个永远消除不了的烟疤。他是受虐儿,被社工人员救出来时,全身伤痕累累,是眼前这双手牵着他、扶着他、爱着他,才让他变成今天的自己。他对父亲有无数感激,他愿意为父亲、为这个家庭付出所有心力。 “好孩子,爸爸庆幸自己当年收养了你,你是爸爸的骄傲成就。” 沐剑清看着才二十三岁的亦骅,眼底有着深刻满足。这年龄有多少男生仍然在浑噩过日子,他的亦骅却已是个不折不扣的男子汉大丈夫。 “爸爸也是我的骄傲。”他笃定地说。 “我以为,你会生气我对你的过分要求。”他对儿子的教养和训练相当严苛。 “我明白爸希望我和哥哥顶天立地,能撑起一片天空。” “爸爸是老古板了,重男轻女,老觉得女儿长得可爱美丽就行,但儿子非得要鹤立鸡群、卓尔不凡不可。辛苦啦,儿子。”他拍拍二儿子的手背。 像他对堇韵就没有过度要求,只想让她学舞、学钢琴,学学女孩子家该做的事情,偏偏她就是对经商有着浓厚兴趣,一毕业就求他让她进公司历练。 当然,他也不是不清楚,倘若自己的身体健康,堇韵会选择先出国拿到商学院硕士学位后再进公司……他这副身子啊,怎么就不能再为子女们多撑一段时间? “不辛苦。” “我的遗嘱在律师那里,你先留在景丽好好历练,等过几年累积足够的创业能力了,再利用我给你的资金,去开发你一心想做的软件公司。” “爸!”亦骅不晓得父亲居然知道他的想法,感动涌上心头。 “我知道你不喜欢饭店业,你有自己的目标理想很好,不过你还太年轻,先磨磨再说,好不好?”他握紧儿子的手问道。 “好。” “待在景丽时多帮帮你大哥,多拓展一些人脉,这对你未来创业有帮助。” “我知道。” “最近,我老想起过去的事,想你妈妈、想你们刚来家里的模样,想你们三个小保母齐心合力把亮亮带大……” “那个时候,我为你们妈妈的死感到万念俱灰,什么事都顾不上,直到有天晚上,我听见亮亮的哭声,跑到她房间,看见你在帮她换尿片,抱着她一面哄、一面摇……当时你才多大?五、六岁吧。小小的身子吃力地抱着亮亮,脸都涨红了……看见那幕,我才明白自己有多失职。” “那晚我告诉自己,不能再沉沦了,因为我有四个孩子,他们等着我振作、等我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家庭。” “我记得,那次爸抱着亮亮问我,‘亮亮是不是很像你们的妈妈?’” “对,我还以为自己酒喝太多了,醉眼迷蒙。” “亮亮真的长得很像妈妈。” “我知道,只是她被我给宠坏了,没有妈妈的温柔。” 亦骅失笑。“不是爸爸的问题,是我们合力把她宠坏的。” 沐剑清定眼看了看二儿子,迟疑半晌后,开口问:“亦骅,有件事,我很难开口,但……” “爸,你说吧,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为爸做到。”为了敬爱的父亲,再难的事他都会尽全力。 “你知道……亮亮爱你吗?” 亦骅抿紧双唇,垂下眉眼。 “你果然知道。可你喜欢的是堇韵,对吧?” 他没点头也没摇头。 “怎么办?都是我的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该怎么处理?”爸爸苦恼的自问。 “亮亮还小,她会长大的。” “也许……”沐剑清只能苦笑,他没有二儿子这么乐观,他明白亮亮有多任性固执。“……你能为了爸爸,试着爱上亮亮吗?”知道说这种话很卑鄙,可他的时间已经不多,再没有力气为女儿披荆斩棘,只期望她能得到幸福。 亦骅抱歉地摇头。什么都可以商量,唯独爱情无法讨价还价。“爸,亮亮才十八岁,她弄不懂什么是爱情,她只是把我当成妈妈,想占有依赖。” “换句话说,你已经很清楚自己真心喜爱的人是堇韵?” 亦骅还是没应声,但沐剑清已看得出他的坚定。“即使是为了报恩,你也无法改变心意?” 他望向父亲,目光笃定,默然不语,似乎没有转圜的余地。 “如果不爱,结婚就好呢?” 他依然没响应。 许久后,沐剑清叹息。“我明白了。虽然你待人温柔,骨子里却比谁都硬气,你不想的,谁也没办法勉强你…:既然如此,爸爸想求你一件事?” 他点头。 “你可不可以等亮亮甘心放手了,再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好。”这次,他连犹豫都没有。 “亦骅,谢谢你。也抱歉……是爸爸对不起你。” 他摇头。“爸没有对不起我。” “不,爸对不起你。我能请你在教亮亮认识爱情的过程里,别让她吃太多苦头吗?” 明白这是身为父亲的卑微要求,他无法不应允。“我知道了。” 沐剑清松了口气,点头。“去吧,去帮我叫堇韵进来。” 亦骅凝起眉目站起身,出门前,他再看父亲一眼,发现父亲的眼光里有深沉的疲惫,也有对他满满的希冀。 那是他们父子最后一次对视。 白色的衣服、白色的鞋子,亮亮把自己打扮成纯洁的天使,送父亲走最后一段路。 灵堂上,照片里的爸爸在笑,没有半分病容,似乎像在对她说——乖亮亮,要记住哦,不管怎样,都不要让脸上的笑容失踪。 所以她笑了,笑得娇妍美丽。 但她的笑引来一阵抽气声,低低的耳语从四面八方传来—— “这孩子被宠坏了。爸爸死了,竟连半滴眼泪都没掉,还笑得出来?哼!亲生的还不如领养的。” “她是个任性骄纵的孩子,你没看过她在办公室跟董事长耍赖的样子,要我是她父亲,早就一巴掌甩过去。” “幸好沐先生有领养三个小孩,不然景丽早晚会被这个不孝女弄垮。” “她命硬,一出世就克死母亲,现在又克死父亲,谁在她身边都要倒大楣。” “堇韵哭得眼睛都肿了,哪像她还笑得这么开心?真是没血没泪没心肝……” 窃窃私语的批评,都听见了,但她不能在意,不能觉得委屈,还要努力压抑伤心。她要牢牢记住自己和爸爸的约定,她不掉一滴泪水,不让父母亲在天上为她担心。爸爸很精的,她一哭,爸就知道了。她忍耐再忍耐,加了力气,在下唇刻上一道深深的齿印。 堇韵和綮然也听见那些话了,他们一左一右走到亮亮身边。 綮然圈住她的肩膀,柔声对她说:“别理会他们。” 她没回应,只是笑着,笑着看向那群编派她不是的老员工。 一触到她的目光,大家便若无事地别开头,心里暗自不屑。 什么意思啊?不过是个黄毛丫头,怕她做什么?她有本事对他们下手吗?惹毛了他们,谁倒楣还不知道呢…… “亮亮,走,我们去陪爸爸。”堇韵牵起她的手。 她垂下肩,眸光望向二哥的背影,期待他对自己说些什么,但他似乎忙坏了,或者……他没听到那些评语…… 对,是忙坏了、是没听到,否则最最温柔的二哥,一定会第一个跑到她身边,将她紧紧拥抱,告诉她,“我知道,你不像他们说的那样。” 所有仪式结束后,已经是下午三点钟,四个孩子共搭一部车回到沐家大宅,像是有默契似的,谁也不多话,各自回到自己房间。 亦骅找出和爸妈共拍的照片,一页页翻、一本本看,照片里的爸妈总笑得开朗灿烂。 他离开育幼院的时候才三岁,对许多人来讲,三岁的记忆有限,但他记得自己的亲生父亲是怎么凌虐自己的,也记得自己怎么为了一包科学面,投奔到温柔的妈妈怀里。 大家都在笑,笑他贪吃、笑他被一包小小的科学面拐走,但真正令他印象深刻的是,那时抱住自己的妈妈哭了,温热的泪珠坠在他的颈间,妈妈对他的瘦弱、对他的遭遇,万分心疼。 长大后,聊起这件事,爸爸说:“那时你妈妈发下豪语,说等你长大,你会发现拐走你的不是一包科学面,而是她对你满腔满怀的疼爱。” 他同意,他和妈妈的缘分只有三年,但她给的爱,已足够让他幸福一辈子。 自出生后他没玩过那么多地方,是妈妈不嫌累,开着车、带着三个小萝卜上山下海,到处走透透,住过景丽在台湾的各处饭店。 他们一面玩,妈妈也不忘提醒他们,“要谢谢爸爸哦,是爸爸辛苦工作,我们才有钱到处玩。而且没有爸爸,哪有这么棒的饭店。” 那时,他真的以为景丽是全批界最棒的饭店了。后来他想过,说不定是那个时候玩出来的感情,让他们三个孩子都觉得对景丽有一份责任。 第三章 他记得妈妈常对他说:“亦骅要温柔哦,以后要对亮亮很温柔哦。” 他记得妈妈抱住他说:“亮亮的二哥好壮哦,以后有二哥保护,一定没有人敢欺负我们家亮亮。” 他记得妈妈捏着他的手臀说:“亦骅好有力气哦,一定可以抱得动亮亮。” 他记得摔跤时,妈妈牵起他,一面为他上药一面说:“不痛,亮亮的二哥最勇敢,妈妈给你惜惜。” 他也记得妈妈牵着他的手,贴在圆圆鼓鼓的肚皮上说:“亮亮说,二哥,我很爱你,很爱很爱。”于是他也腼腆地对着妈妈的肚子回答,“亮亮,二哥很爱你,很爱很爱。” 从那个时候起,这句话便成为他们的通关密语,成为后来亮亮做坏事、耍无赖,却能平安过关的密语,也成了她睡前必说的晚安句。 他走下楼,打开橱柜,找出一瓶烈酒。 二十年前,他有了父亲母亲;二十年后,他失去了他们、失去凭恃……这一刻,他才晓得自己有多么严重的依赖病。 当第一滴雨水打上窗台时,悲哀终于翻江倒海,向亮亮涌来。 口口声声说不在意的,她却还是听进去。她是克星啊,克死了她最爱的父母亲…… 她想哭,却只能仰起头、手指紧紧捏住大腿,憋住泪水。 不准哭,她答应过爸爸了! 但哀伤那样扭曲着、狰狞着,从四面八方向她扑咬而来,即使她连滚带爬地拼命逃窜,也甩不掉那附骨之蛆般的痛楚。恐慌像无底深渊向她张开血盆大口,坠入慌乱深渊产生了失速的惊悸,捶打得她的心脏无法负荷。 她要哭了、她必须哭,不把惊惶害怕用力哭出声,她会心碎而死…… 雨滴渐渐加大,叮叮咚咚地敲打在玻璃窗上,她忽地想到什么,奔出了房间、奔下楼梯、奔出庭院。 她赤裸着双足在草地上奔驰,雨水倾盆而下,掩饰了她的脆弱和泪水。 在雨里,她放声大哭、放任泪水奔流,可哭得那样凄惨,她仍然自欺欺人,坚持在脸上留下一抹笑。 她不断奔跑、不断落泪,在雨水模糊视线的同时,也模糊胸口的哀伤。 半醉的亦骅从落地窗看出去,发现发狂的亮亮,想也不想地也跟着冲出房间、冲进庭院。 他以为她在哭,但她唇边竟然残留着笑靥?他不懂,爸爸死了,她不是应该哀恸、应该哭得失控吗?为什么她还笑得出来? 突地,他用力抓住她的双肩摇晃,怒声斥问:“你在干什么?想哭就哭,想叫就叫,你为什么不表现得像个死了爸爸的孩子?” 所以……他听见了,听见那些恶意批评,并且认同了他们?亮亮仰头,可怜兮兮地望住他。 她缓缓摇头,他不知道她多希望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他不知道能够表现得像个死了爸爸的孩子,是多么幸福的事……他不知道她不可以,因为她是沐亮云,是和爸爸有了约定的小亮亮。 “现在是你可以任性的时候吗?你要把自己弄垮、要我们花 心力照顾你吗?对不起,我们都没有力气了!”亦骅大吼道。他醉了,他的温柔也醉得不省人事。 她点头同意,她也没力气了呀。况且她怎能把自己弄垮?爸爸不在了耶,那个会彻夜守在床边照顾她的爸爸不在了,她有什么资格生病? “我们真的把你宠坏了,宠得你不懂感恩、不懂惜福、不懂得珍视身边的人,对不对?”他对亮亮破口大骂。 但不该那么生气的,又或者说,他生气的对象不该是她。他气天地、气鬼神,气冥冥之中掌握人命的大手,气它们给了他父母、又把父母收回去。 “对不起。”她轻声道。 今夜,她的确没有权利骄纵了。第一次,坏亮亮对人说对不起。 亦骅扯起她的手,不在乎她是否疼痛,他用力地拉她进屋、上楼,恨恨地打开门,又恨恨地甩上门。 不知道是被吼怕了,还是被痛觉弄得脑袋发傻,坏亮亮变得很乖。 她拿来大毛巾,爬上床、站在床铺上,一点一点擦去他头发上的雨水,柔声道:“二哥不怕,爸爸不在了,换亮亮照顺二哥。” 她的声音甜蜜柔软,让他的胸臆间霎时涨满不知名的情愫,不晓得是哪来的冲动,他忽地一把圈住她的腰。 她也回抱住他的头,紧紧地揽在胸口。 “不怕,亮亮的二哥最勇敢喽,亮亮给你惜惜。” 这句话无意间按下了某个开关,他推开亮亮,试着想看清楚眼前的女人。 温柔的笑、温柔的抚慰、温柔的言语……他分辨不出眼前的女人是妈妈、是亮亮,还是他喜欢过很多年的堇韵。 大掌捧起她的脸,他靠近,试图看得更清楚一些。 亮亮笑了,笑得好开心,那样灿烂夺目的笑容把他心底的阴霾扫去,微微地,他也扯开嘴角。 见状,她更开心了。爸爸果真是对的,她的笑有力量,可以驱逐所有哀伤,这一刻、这一秒,他们无忧无惧。 顺从自己的心意,亮亮把她的唇送到他嘴边。 像饥渴的旅人找到甘冽泉水,他贪婪吸吮,贪婪地在她身上寻求慰籍。 而他的靠近触动了她的心,她想碰触他、爱他,她想在他身上求取暖意。 因此,她快手快脚地褪去身上所有的冰冷衣物,吻着他,像他一样饥渴贪婪,接下来,她主动为他除去身上所有束缚,在他坚硬的身体曲线上印下一连串的吻。 她要他!而且意志坚定。 亦骅也是急切的,他急切地拥抱她、亲吻她,不是肉体上的干柴烈火,而是两个灵魂的彼此依靠、彼此需要。 抱着他,她往后仰躺,两人双双坠入柔软的床铺间。他的身子与她紧密贴合,在彼此的碰触中得到安慰;在热烈的亲吻中,遗忘悲伤滋味。 他分开她双腿,冲进她的身体,那痛,却痛不过她心中哀戚。 她抱紧了他,无声地要求,于是他给她,更多…… 我一直都明白,他不爱我,所以我不敢奢求他的眼里有我,只能要求他放不下我。 很多年后,我看清楚了。你爱他、他不爱你,于是你拼了命想抓住他,他却一心一意想远远逃离,直到妒忌、怨恨、憎厌将两人弄得伤痕累累,你才会晓得爱情有多么让人疲倦。可惜当下我并不懂得这些。 我像个勇敢的铁骑兵,雄纠纠、气昂昂地迎向爱情,即便那里有着刀山油锅,我还是铁了心往前冲。 我爱他,从小学一年级、那个下着雨的黄昏开始。 我赖上他、闹着他,想要时时刻刻看着他、牵住他的掌心,而他也对我极其纵容。 不管多晚,只要我抱着枕头到他房间里,他都会为我伸出双臂,用一遍遍的催眠曲哄得我进入梦乡。 他不介意走到哪里都带着我这个小包袱,同学聚会、朋友相约……只要我胡闹,就算会被人讪笑,他也会带我出门。 于是我想啊,那就是爱了吧,他爱我,一如我爱他,再也不会有女人像我这样爱他,同样的,也再不会有男人像他这样爱我。 这样的一对男女,自然是要天长地久永恒不渝的,不是吗? 直到十五岁那年,我才明白,我以为的爱情只是我一厢情愿,不是想像中的相知相属、两情缱绻。 他爱的,始终是别人。 十五岁的我,听说情人节是送巧克力给心爱男人的日子,于是兴匆匆地买了巧克力返回家门。 我计划对他说通关密语——“二哥,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也计划正式告诉他——“等我二十岁,我就要嫁给你。” 我还打算向他分析,如果他娶我会有多少好处,当然,如果他很介意我的任性,我乐意为他改变。 我想了很多的话要当面对他说,却没想到在回到家时,会撞见最不想看见的场而—— “你穿这样,真漂亮。”他告诉要出门的姐姐。 我走进玄关,看见他手里的东西时,第一个反应是——他要给我一个快乐的情人节。 我的心雀跃着,鼻子里仿佛已经闻到花香味,可是他却转身把巧克力和玫瑰交到姐姐手里。 看着他的动作,我的快乐窒息了。 姐姐穿着浅蓝色洋装,长长的头发烫出美丽曲线,二十岁的她像怒放的桔梗,青春娇妍。她拿着我很想要的鲜花、巧克力,眉宇间却挂起犹豫。 “二哥,你怎么把这个……给我?”她问得踌躇。 “情人节快乐。”他没回答,温柔地扶上姐姐双肩,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你送错人了,你应该送给刘若青吧。”姐姐轻笑出声。我听出她的笑声里带着尴尬,看见她僵硬地把玫瑰花及巧克力摆回桌上。 “我为什么要送她?”他推推眼镜,皱起了眉。 “你们不是班对吗?” “当然不是。” “真可惜,我还希望她当我的嫂嫂呢。” “她不会当你的嫂嫂,因为……我喜欢的是你。” 那瞬间,我像被雷打到,原来……二哥喜欢的是姐姐,不是我! 难怪,以二哥的成绩可以上更好的学府,他却自愿降一级,和姐姐上同所大学;难怪他常在姐姐约会外出时魂不守舍、坐立不安;难怪他常常告诉姐姐,要小心外面的男生…… 姐姐蹙起眉心,咬住下唇,呆呆地看了二哥好久一阵。 他们僵立着、沉默着,直到一声叹息后,姐姐才缓慢而清楚地说:“对不起,你永远是我二哥。”说完,她踩着高跟鞋往外走。 在玄关处发现我时,她伸手搂了搂我,弯下腰说:“亮亮,我在你桌上摆了个礼物,是奖励你考试进步的。” “谢谢姐姐。”我用力回抱她,天知道我有多感激,感激她不爱二哥,感激她不和我抢夺二哥的爱情。 可当时十五岁的我不明白,爱情这种东西,并非别人不要我就可以顺手捡回家的,“你丢我捡”在爱情的世界里,并不成立(或许路不拾遗才是正确定律,但我不够懂事,捡到的爱情,我硬是要纳为己有)。 “再加油哦。”姐姐说完,打开门走出去。 我从敞开的大门向外看,看见院子外头停着一部银灰色跑车,跑车里下来一个男生,姐姐接下那个人的玫瑰花后,凑在鼻子前面闻了闻。 二哥也看见了,从落地窗的另一边。 望住他落寞的身影,我不晓得该怎么安慰他,只好走到他背后,伸手环住他的腰,对他说那句通关密语,“二哥,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然而这次,他没有回答我。 于是接下来的计划全数停摆,我没有告诉他,二十岁就要嫁给他的事:没告诉他,其实我的书包里也有一盒送不出去的巧克力…… 爱上别人背影的……同病相怜的人很多。 亮亮躺在亦骅身侧看着他,他累坏了,睡得酣熟。 熟睡的男人脸上没有哀愁,餍足的男人眉心不再紧皱,她伸出手指,细细描绘他的眼鼻口……好爱他哦,她想这辈子,她都不会再爱上一个男人,像爱他这样深刻了。 喝醉酒的人是他,不是她,她很清楚所有过程,她也清楚在这个过程之后,自己将冒着什么样的危险。 但她不在乎,能跟他在一起,任何代价她都乐意偿付。 可如果怀孕了呢? 第四章 她想像一个缩小版的他,忍不住笑弯细眉。想到可以将缩小版的爱人时时刻刻抱在怀里亲他、吻他,一次次放大声量说:“我爱你,好爱好爱你……”她的心,暖了。 如果她跟妈妈一样,生小孩就会死掉呢? 心拧了一下,但过没多久随即拉出笑颜。真是这样,她也认了。 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事,想得到,就得努力付出、就得想法子争取,更何况赌注背后本来就存在着风险。 可是他不爱她啊,半点都不爱,怎么办? 这回,笑颜收敛了,问号停驻在胸前,压得她难以呼吸。 怎么办?他不爱她,这该怎么办? 她用解数学习题的精神试着找出答案,但这题超难,她想了老半天都解不到正确答案,到最后,只能任性、不负责任地想——没关系,反正我爱他就可以。 就像每次月考前碰到数学难题、弄了半天还是搞不懂怎么解时,她也会对自己说:“没关系,反正又不一定会考。” 这就是她沐亮云的个性,带着两分逃避、三分任性。她也是个固执的女生,认定了便是认定,尤其对于爱情。 但她心知肚明,二哥一样是个固执的男人。 所以三年过去了,从她的十五到十八岁,从他的二十岁到二十三,他还是在姐姐背后爱着她,而她也依然追在他身后,一遍遍说着他们的通关密码。 他们的固执平分秋色,谁先放手谁就输了,她不想输,所以她得持续努力。 但今天晚上……她可不可以当成……他们之间的契机?说不定,说不定今晚真的是转机,将要转变他追姐姐、她追逐他的定律。 十八岁的单纯让亮亮因想像而自愉,以为有了“转机”镇压着,她开始幻想两人的未来,想他们的约会、想他们的亲吻,想他们一刨出缺口就源源不绝的爱情。 她甚至一路想到婚礼上头,想要一个传统的婚礼,像爸爸娶妈妈时那样。 她要在路口搭棚子、请很多很多的师傅来办桌,还要搭起闪闪发亮的舞台,找几个穿着贴满亮片的辣女郎,在台上扭腰摆臀。 她要和他一桌桌敬酒,向天下昭告他是她的男人;她要把结婚照片放在桌子上供人翻阅,她要一个彻底热闹的婚礼…… 想着、想着,她带着满足睡着了,梦里,缩小版的二哥对着她喊妈妈…… 醒来的时候,她看见窗边一个硕长身影,他已经把自己打理得整齐干净,丝毫不见昨夜醉酒的痕迹。 望向他的背影,她想起自己的梦境,忍不住笑甜了一双眼睛。“二哥,早。” 亦骅像触电似地转过身,紧握的拳头布满青筋,调整好呼吸之后才走到床边。 “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 “我知道。”她想也没想的直接回答,因为那是她要的结果。 “我喝醉了。”他点出事实。 “我知道。”是啊,幸好他喝醉了,不然他怎么会成为她的男人? 她的男人……好好听的四个字啊,她喜欢这个词汇。 就像小时候他第一次戴上眼镜时,阿姨带着表哥来访,几个表哥嘲笑他是四眼田鸡,她气疯了,抡起拳头就要揍人。 阿姨生气地责骂她,“你这个坏小孩,为什么要打哥哥?” 那时她一脸倨傲地拉着他说:“他才是我的哥哥,你们不可以欺负我哥哥。” 阿姨笑她傻了,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哥哥,但她才不傻。任性地踢了大表哥一脚后,她再次强调,“他是我的哥哥。” 她的哥哥、她的男人……二哥是她亮亮的。 她是娇娇女,拥有很多东西,但没有任何一样比能拥有他更教她满足兴奋。 “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不推开我?”语气里,出现隐隐的质问与怒气。 亮亮僵住嘴角,眼神黯了下来。 所以……他并不满意昨天晚上?他很后悔、不想成为她的男人?如果可以,他想将昨晚的一切全数抹煞? 心猛地被拉扯撕裂——对喔,是她发傻了,谁说一个晚上、一次意外,就可以把他变成她的?负责任、以身相许,早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她真是白痴,又不是古代,一夜情早就在这个时代里普遍流行。 昨晚什么都不是,对他而亩……那甚至是个严重错误。 他在忍着怒气,她看出来了,如果他的控制力不够,她也许早就挨打,然后,她想到那题难解的数学题,眉苦苦的纠起。 不爱吃苦的亮亮自讨苦吃了,她在棉被下握紧了拳头,只是眉宇还是泄露出心痛。 吞下苦涩,她刻意笑得云淡风轻。“二哥,别在意,只是一次意外罢了,无所谓的。” “有所谓!你是女孩子!”他恼火了,因她话语的轻率。 “那怎么办?二哥要负责吗?”她痞得让人抓狂的口气,教他气得鼻翼翕张。 问话堵住了他的口,亮亮笑靥如花,明白自己为难了他。 他心中有人,能拿什么负责?拿虚情假意吗?偏偏他又是不说谎的男人。 再次挑起眉,她笑得无伤无痕,“二哥,别想了吧,不过是上床而已,昨晚做这种事的人一定不只有我们两个。道德的、不道德;负责的、不负责的,天一亮就都过去了,船过水无痕。”说完,她拉起薄被圈住身子,直接走入浴室。 打开莲蓬头,她将自己从头彻底淋湿,她没哭,真的没哭,承诺过的事,再难她都会坚守住。 抓起毛巾,她狠狠搓洗向己的皮肤,直到它们通红微痛;她拉扯头发,想把脑子扯出几分清醒;她任由泡泡迷住了眼睛……刺痛?哼,不过尔尔。 她在浴室多待了半个小时,因为她得做好足够的武装,才有办法面对心爱的男人。 多讽刺啊!面对心爱的男人竟不能坦白真心,只因他并不要她的真心。既然如此,她就给他假意吧,给他摸不透的心情。 换上一件长版t恤和柔软的七分棉裤:头发在滴水,她却没有拭干的打算,走出浴室后意外发现,他还待在她的房里,没有离去。 该说些什么吗?她想。 但他早她一步,拿起水杯和一颗药丸递到她面前。 “维他命吗?”她看看他、再看看水杯,蹙起了双眉,她痛恨吞食这种颗颗粒粒。 “不是,是事后避孕药,免得……麻烦。”说着,他的眼神闪过一抹复杂。 药是他在她熟睡时出去买的,回来路上,罪恶感让他抬不起头,眉心纠葛。他走错了一步,不知道还回不回得了头。 事后避孕药?亮亮听懂了,心阵阵发凉,耳里仿佛听见“嘶嘶”的声音,鼻子闻到焦臭气息……是盐酸腐蚀了她的心,还是王水泼灭了她的爱情? 低下头,她凄楚一笑,理解他不要孩子、不想与她有任何关联。 是她自己说了“无所谓”、她说“船过水无痕”、她说“不过是意外”,也是她用负责二字堵住他的嘴,话都是她说的,她凄楚什么?哀伤什么? 她没立场,更没资格。 很想哭!鼻子酸、喉头酸,可是对于她,哭这种行为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她逼自己勾起嘴角,扯出言不由衷的笑意。 伸过手,她爽快地接过水杯、药丸。“二哥不喜欢小孩吗?刚好,我也不喜欢,生小孩会痛死人的。所有小孩都是来讨债的,就像我,连妈妈的命都讨走了……我才十八岁,呵呵,还不想英年早逝……” 这些话,每个字句都讲得她酸涩难当,但她拉起嘴角大笑,笑得阳光灿烂,像爸爸嘴里的阿波罗,像妈妈心里的小天使。 她仰头,苦涩连同药丸一起吞进肚子里。 喝光水,她拿高水杯。笑着对着他摇一摇,有点轻佻、有点坏。她轻轻咬了下嘴唇说:“我吞完了。”theend,没有后续,纯粹完结,完结了一场意外事件,不会有麻烦、不会牵连,真真正正的船过水无痕…… 他深深地看她一眼,转身离开房间。 她的笑脸在他转身那刻崩溃。 嘴角的轻佻收起,眼中刻入深深的哀愁。一颗不被人爱的心,还能再被怎么磨? 她又任性了,可她已经无法用任性把他留在身边。 她听见他下楼的脚步声、听见他用力打开大门、听见他驾驶着跑车,飞快离开庭院…… 心脏像是要爆开了,她狠狠咬住下唇.企图阻止嘴坐将溢出的悲愤。 没关系、没关系……她说了千万个没关系,想安扰自己的痛心疾首,可是没有用。分明就是有关系啊,她怎么能够骗得过自己? 她的牙齿用了力,在唇舌之间尝到血腥。 她需要安慰,可是她好爱的那个男人背过她,像逃难似地远离了她,怎么办? 想也不想,她赤裸着脚奔进爸爸的房间,想再一次赖在爸爸怀里、再一次让爸爸为她的坏行为伤透脑筋……可打开房门,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爸爸的身影,她才发现,爸爸已经不在了。 失去亲人最痛的,不是死亡、入殓或丧礼,最痛的是,你想他、要他,他却不在身边…… 如果泪水可以决堤就好了,如果可以放声哭泣就好了,可她不行,所以只能气急败坏。她抓起爸爸的枕头往地上摔,摔他的衣服、摔他的文具、摔他的书,她幼稚的以为摔掉所有的东西,以为够凶、够狠、够愤怒,心疼自己的爸爸就会像以前一样匆匆忙忙赶回来,把她抱进怀里,轻声对她说:“我的小公主,告诉爸爸,这次是谁惹了你?” 但这次,爸爸没有回来了,没有把她抱进怀里……她制造出来的碰撞声,只引来了大哥和姐姐。 “亮亮,你在做什么啊?”堇韵拉住她的手,阻止她做坏事。 她望向姐姐。为什么二哥喜欢姐姐不喜欢她?是因为她太坏了吗?因为她不温柔?因为她是个任性的家伙,谁会笨到爱上她这种女生…… 纤手猛然一抽,堇韵往后踉跄,幸而綮然及时扶住她。 “亮亮,求求你不要骄纵任性了,爸爸已经离开,我们都好伤心,没有力气应付你的大小姐脾气。”堇韵泪如雨下。 亮亮转头盯住她,忽然愤懑顿失。奇怪了,她明明好嫉妒她啊,现在怎么会对她满心羡慕? 羡慕二哥爱她,羡慕她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羡慕她的泪水替她赢得好人缘,羡慕她可以大方指责自己的任性…… 真的好羡慕姐姐哦,羡慕得心肝拧紧,羡慕得握住拳头,想也不想的愤愤朝自己手臂咬下去。 “堇韵,你先回房,我来处理。” 綮然拍拍堇韵的肩,把她推出门外,而后他走到亮亮身前,伸出手轻轻地拉下她的手臂,柔声问:“亮亮,给大哥抱抱,好不好?” 一阵鼻酸涌上,眼眶被泪水占满,她仰起了下巴,仰得很高。不是骄傲,而是企图收回泪液,不教天上的父母担心。 咬痕很深,亮亮的手臂渗出鲜血,而她的下唇更是肿得惨不忍睹。 綮然一面为她包扎,一面忍不住叹气,“看你,发一顿脾气,把自己弄得满身是伤,以后不要发脾气了。” 大手抚过亮亮的脸,他亲口答应过爸爸了,今后要宠她、哄她,比以前更有耐心,可谁晓得昨天才送走爸爸,今天他就让她把自己伤成这样。 亮亮摇头。她办不到! 第五章 失去二哥、失去哭的权利,她就只剩下发脾气了,如果连发脾气都不行……摇头、再摇头。她不能不发脾气! “好吧,那我们来约定,你要怎么发脾气都可以,就是别弄伤了自己,好不好?” 望向大哥,亮亮失笑。怎么有人可以宠妹妹宠成这样?她笑了,超狼狈的笑着。 “过来。”他拉过她的手,问:“告诉大哥,你以前发脾气,爸都是怎么哄你的?哦,我想起来了,他会抱着你坐在摇椅里,一面摇一面唱——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说,说亮亮是好宝宝,糖一包,果一包……”他坐进摇椅里,像爸爸那样把她抱在膝间,一面摇,一面唱。 以后,就由他来代替爸爸的位置了。 “亮亮。” “嗯?” “其实,你可以哭的。”綮然轻拍着她的背说。 “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伤心本来就要哭,憋着会内伤。” “我答应爸爸不哭了,爸爸知道我哭会很难过,我要为爸爸当一次好女孩。” “傻亮亮,你本来就是好女孩啊,以前妈妈常摸着肚子告诉我们,亮亮是个好女孩,在妈妈肚子里不踢不闹,比隔壁王妈妈家的小坏蛋好多了。” 怎么可能?王妈妈家的小坏蛋又没有把自己的妈妈害死! 但她还是听得笑了,仰着头看向大哥,明知道那些只是安慰言语,她却想要听更多更多。“妈妈真的这么说吗?” “对,妈妈爱亮亮。” “大哥,我好羡慕你们,你们都见过妈妈,只有我没有。” “谁说没有?那些照片我们陪你翻过几百遍,别骗我说,你想不出妈妈的模样。” “大哥,记不记得我小时候有一次胡闹,吵着要把照片统统烧掉?” “记得。你大发脾气,说照片里面没有你,那天我回到家看见散满地的照片,被吓了一大跳。”听说那天亦骅见到的场面更惊人,幸好那时亮亮还不会用打火机,要不然,他们会失去很多珍贵回忆。” “那次我真的气坏了,因为老师说要带和妈妈一起拍的照片到学校上台报告,但我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怎么都找不到我和妈妈的合照。照片里的妈妈搂着哥哥、抱着姐姐,却没有我。我又哭又闹,闹到张嫂没办法,不得已只好叫王伯提早到学校接二哥回家。” “那亦骅怎么处理?” “二哥抱起我,一面拍一面摇,像爸爸做的那样。他问清楚原因后,从相簿里面找出一张妈妈怀孕的照片,告诉我,‘亮亮就在妈妈的肚子里’。” “第二天,我带了妈妈的照片,照二哥说的报告,我说我没有见过我的妈妈,因为她来不及抱我就被心急的大天使接到天堂,但我知道她很爱我,因为她每天都会摸摸圆圆的大肚子,提醒哥哥姐姐,“将来啊,我们要一起陪亮亮长大哦,要照顾她、疼爱她,让她长成健康可爱的小公主。”她也常常小声地对我说话,要我乖乖、要我人见人爱、要我当个好女孩……” “下台后,我看见老师眼底闪着泪水,她告诉我,‘亮亮,你报告得很好哦,老师相信,你的妈妈一定很爱你’。” “对,妈妈很爱你,再没有人比她更爱你了。” 那是因为妈妈不知道生下她会夺去自己的性命,如果知道的话,或许妈妈就会恨她了…… 亮亮低下头,胸口里那颗跳动的心脏,又痛了,那是她的罪恶感。她很清楚,若不是她,哥哥姐姐和爸爸会有一个完整美好的家庭,是她剥夺了他们的幸福。 “大哥,我会死吗?如果我生小孩的话,会不会也像妈妈那样死去?” 綮然揉揉她的头发,把她拥进怀里。“不会,我们家亮亮会长命百岁,会健康长大,变成男人眼里最闪耀的一颗星。” “这样啊,那我们家大哥、二哥和姐姐也要长命百岁,好不好?” “好,我们都要长命百岁。” 称不上承诺的一句话,却奇异地安抚了她的心,十八岁的她,已经失去太多亲人,她再也不要失去了。 “那大哥不可以再熬夜了。”她坐直身子,郑重的拉起他的手说。 “为什么?” “因为那样才会长寿。书上说的。” “好吧,照你的话做,大哥想要长寿。”他同她打勾勾。 “你要多花点时间唱歌弹琴、作词作曲,做让自己快乐的事,快乐的人才会健康。” 綮然挑起眉,有些讶异。亮亮竟知道他喜欢唱歌弹琴?真是的,他还以为小公主以自我为中心,不理会其他人的事呢。“好,大哥会做让自己快乐的事。” 她满意点头。“大哥……” “怎样?” “我想听妈妈的事。” “好,我来讲。妈妈很会说故事,她讲到仙女的时候,就像会看到真正的仙女在面前跳舞……”綮然拍着她、摇着她,摇得她昏昏欲睡。 她靠在他怀里、听着妈妈的故事,慢慢睡去了。 这天,没有人去吵她,他们让她从早上睡到晚上,睡白了眼眶下方的黑圈圈。 熟睡的她不知道,自己的房门几度被开开关关,亦骅每次进来,看着她蜷缩的小小身子,脸上就会充满罪恶感;她不知道,他坐在床缘,轻轻地抚摸她手臂上的雪白纱布,心思乱成一团;她更不知道,他在耳边对她轻声说:“对不起,我必须把你推开。” 亮亮在凌晨四点的时候清醒,觉得肚子有点饿了,下楼找东西吃,在经过书房时,她发现里面的灯还亮着。 她从没关紧的门缝往里面望进去,看见大哥坐在爸爸的办公椅里,一面看着文件、一面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二十五岁的他,背负着五十五岁的责任,沉重的压力压垮了他的青春。 亮亮咬住下唇,才发现早上留下的伤口仍然疼痛。 爸爸离开了,在每个人心上都划下一道难以痊愈的伤口,但即便如此,庞大的企业仍然需要有人承担…… 这个晚上,她迅速长大。 拆掉手上的绷带,亮亮从姐姐的衣柜里翻出套装窄裙,十公分的高跟鞋让她看起来不至于太矮。她把头发往上梳成髻,还在脸上化了浓妆。 她是十八岁,但不可以是十八岁。 十点钟,她让司机送自己到公司,她知道今天有一场会议要开,这场会议将宣布谁当董事长、谁接下爸爸的位置,她必须在场。 拎起名牌包包,她嫌恶地看了镜中的自己一眼。 “沐小姐。” 爸爸的秘书在走廊遇见她,恭敬地朝她点头,总公司里的干部上上下下都认识她,知道她是前董事长捧在手心里的宝贝。 她看见秘书手里影印成叠的资料,抽过一份,一面看、一面问:“他们在哪里开会?” “在大会议室。” “带路吧。” 她不习惯穿高跟鞋,但她无从选择;她不喜欢脸上有粉,但她必须适应。因为她是爸爸的女儿,责无旁贷。 会议室的门打开,里面的经理级人物看见她时,一个个嘴巴张大,像是吞了颗大鸡蛋。 “这种场合,她出现做什么?” “董事长不在了,她还要来乱?” “就是被宠坏了,才这么骄纵……” 对她,所有的评语都是负面的,她知道,一直都知道,但再在意,她都不会轻易表现出来,两方对阵,她怎能让对手看出不安? “亮亮。”大哥起身,朝她走来。“有事吗?” 她刻意板起脸孔,冷淡问道:“为什么开会没叫我?” “叫你?亮亮,你想做什么?” “爸爸不在了,我理所当然要接任董事长,不是吗?” 景丽的股票没有上市,这几十年一直是靠稳扎稳打的方式慢慢扩张,从没对外募资,因此,除了沐家孩子,谁都没有景丽的股份,在这种情况下,除非主动将公司交由专业经理人打理,否则没有董事会改选的问题。 “亮亮。”亦骅起身,拉住她的手,想把她带到会议室外面。 她推开他的手,面对綮然,扬眉问:“难道大哥认为我没有资格接下爸爸的工作?” “亮亮,你在说什么?”堇韵急了,走到她身边,拉拉她的手肘。 然而綮然像是意识到什么,轻轻对堇韵摇了头,阻止她下一步举动。 亮亮看也不看三个兄姐,直接走到会议室主位,悄悄地深吸一口气,而后抬头挺胸,对着父亲的部属们说话。 “从今天开始,我将成为景丽的董事长,顾綮然先生、钟亦骅先生以及杜堇韵小姐,仍维持原来职位不更动。对于景丽的业务,我虽不是全然懵懂无知,但仍然需要各位的鼎力相助,如果各位对由我来接任董事长这件事有任何异议,请现在提出。” “当然,如果各位不愿意和我共事,想递出辞呈,我不会阻止,也会尽力配合各位,在最短的时间内通过辞呈。但我建议各位,先观察我三个月,如果还是不满意我的领导模式,或者不相信我能将景丽带上正轨,再考虑跳槽吧。” 她的目光向周遭扫过一圈,也许是气势迫人,也或许是她的说词说服了众人,所以就算大家脸上多少有些愤懑,也没人开口表示意见。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很好,希望未来合作愉快,但我丑话说在前面,就算我是饭店业的初生之犊,却也清楚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道理,要拿一百分就不能怠惰。你们不必在我面前刻意表现,请把力气留到外面对付你们的业务和客人,因为我不评估表面功夫,只看业绩报表……” “等等。”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出声。 “什么事?江经理。” “我想请沐董事长告诉我们,你打算怎么带领景丽未来发展?” 她笑了笑,接下对方丢过来的刁难。“我当然会告诉你们,但不是现在,下星期四上午十点钟,请各位再次集合开会。”说完,她转头望向其他人。“还有别的事吗?” 她冷冷地环视那群未来的属下们,众人面面相觑,没人再有意见。 她点头。“很好,希望往后各位有任何的困扰都能像江经理一样当面提出,散会。”语毕她扬起嘴角,对每个人微笑。 她知道,走出这扇门后,将会有许多对自已的恶意言论和鄙夷眼神四处散播;她清楚,所有人都会为大哥、二哥和姐姐打抱不平的,严苛批评她这个空降军,但是……没关系的,她会努力让自己不去介意。 当所有人都离开后,她拿起包包,准备回到董事长办公室。 “亮亮。”大哥的声音响起。 她敛起笑意,武装自已,转身面对他。“顾经理,有事吗?”刻意秉公询问。 父亲的遗嘱交代,养子女于养父母过世后,除了各自继承的遗产外,亦恢复原来自己的本姓,这般安排不是不愿他们姓沐,再为一家人,而是……或许有他更用心良苦的考量。 綮然好看的眉头皱起。“你确定要接下董事长的位置?” 她很清楚大哥在担心什么,但公司毕竟是爸爸的,如果真的需要承担,她不能退缩。 “再确定不过了。”回答得不容置喙。 “你不念大学、不交朋友了吗?你要把自己的青春投资在这栋大楼里?”他舍不锝她过这样的生活,她才十八岁而已,正是青春妙龄。 第六章 闻言她眼眶微热,心里一阵感动,但她深吸气,不允许自己接受同情,不准自己软弱,决定了的事,就不可以动摇。 亮亮再次武装起自己,“我是爸的女儿,不只青春,就算投资上一生也是理所当然。”说完,她转身离开会议室。 就这样敲定了,不管辛不辛苦,那都是她欠哥哥姐姐的,她已夺走了他们的母亲,现在,就让她来守护他们。 进到来过无数次的办公室,亮亮看着爸爸的座椅,心里沉重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知道坐上这个位置很累人,但一想起大哥眉心的皱摺,想起他揉着太阳穴的手指……她凭什么畏缩? 大哥为沐家、为她和爸爸做得已经够多了,她得替他松绑,绘他时间、空间,让他为自己而活。 她迈着沉重脚步来到办公椅旁,稳稳地坐下,可是才坐下她便开始觉得肩颈酸痛——她咬住下唇,心里告诉自己:不怕,不能害怕! 下一秒,未经通知。门被用力撞开。 进来的是钟亦骅。 他笔直走到她面前,双手压住桌面,冷酷的表情让她全身冰冷。 但她在笑,咧开嘴巴笑得灿烂,笑得仿佛他们之间没有过任何的意外。“有事吗?二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要你们为自己而活……可这话她不能说出口,一说破,保护欲旺盛的哥哥姐姐哪会由着她任性,肯定会把她赶回校园里,继续做她无忧的小公主。 要她眼睁睁看着兄姐们拼了命煎熬,自己却置身事外?抱歉,她办不到。 “我不过是要保住自己的东西。”她故意笑道,俏脸变得矫情做作。 “保住?我不懂。从小到大,谁跟你抢过任何东西?什么东西不是你要就是你的?堇韵的娃娃、我的笔记本、大哥的毛衣……你说,哪一样东西是你要,却没有到手的?” “景丽是价值几十亿的大企业,不是娃娃、笔记本或外套。” “你介意爸爸给我们的股份吗?我马上把它登记到你的名下。” “爸给你们的,我为什么要拿?”她淡淡一哂,逼迫自己不去看他。 她的心已经碎了,碎在那个清晨、那个吞下避孕药的瞬间,现在装在胸口的这个,已不是她的心,而是一块再不懂得疼痛、酸涩的坚硬钢铁。 “你知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让公司员工的信心瓦解?”他很生气,她的任性可以用在家里、用在他们这群兄姐身上,但不可以把父亲的心血拿来糟蹋。 “我不介意信心瓦解的员工另谋出路。” “你就那么相信一个企业只需要董事长就可以撑得下去?” “对,就算到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也可以撑下去。”她的背挺得更直更硬了,即使背后再也没有人支持,她也得硬着头皮向前行。 “你到底是任性还是笨?为什么做事不考虑后果?景丽有今天,是爸辛辛苦苦才造就的局面,你就那么迫不及待让它在你手中结束吗?” “你凭什么认定我不能做好,就因为我只有十八岁?”她笑着望向他,但焦点不是落在他身上,而是落在他身后的墙上。 那里有一张大大的全家福照,照片里有爸爸、妈妈、大哥、二哥和姐姐,照片里的人,笑得欢喜和乐,好像所有的幸福都降临在他们身上。当然那面墙上也有她的照片,只不过是独照,一直以来,她都是多出来的那一个。 “你太骄傲自负、太看得起自己了。” “没错,我就是骄傲自负,我就是看得起自己,只要是我要的,不管事业或男人,我都会把它收进自己的口袋里。”语毕,她抬高下巴与他四目相对,她明白这种话、这种口气,只会让他更讨厌她,但是很抱歉,他伤了她的心,她也顾不得他的心情了。 他果真气坏了,指着她的鼻子怒道:“沐亮云!你好自为之!” 她面不改色,轻声道:“多谢忠告。” 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争执,他在让了她、哄了她那么多年之后,决定不再当那个对她处处妥协的二哥。 在二哥眼里,我是个强盗,我要的东西不管是用抢的、用闹的、用拐的,总之用尽手段,我一定要拿到手。 从小到大,他们被我“掠夺”过的东西不计其数,大部分,他们都是笑着把东西送到我面前,只除了那三样…… 但我抢的东西那么多,怎么独独记得那三样呢?那是因为,那三样东西,对他们来说非常非常重要。 五岁那年,我抢的是姐姐的娃娃。 当我知道姐姐最喜欢的娃娃是妈妈亲手挑的之后,我就溜进她房间,把她的娃娃偷走。那时,当小偷的我还沾沾自喜,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留下了玻绽,三两下就被抓了。 虽然我到现在还搞不清楚,为什么当初姐姐能一口咬定是我,但那是她第一次哭,第一次求我把东西还给她。 我拗了,说:“姐姐长大了。不用洋娃娃,妹妹才要娃娃。” 可她拉着我的手,哀求道:“乖亮亮,姐姐给你买更漂亮、更新的娃娃,有长头发的那种好不好?你把娃娃还给姐姐吧,那是妈妈买给我的。” 当强盗可以当成“乖亮亮”,我还真是了不起的人物。 我看着她的眼泪无动于衷,大哥看不下去了,一把将我抱到桌子上说:“坏亮亮,偷东西是不对的行为,你喜欢当小偷吗?” 我没被凶过,看着大哥严肃的脸庞,索性放声大哭,却还是固执地嚷嚷,“我不要、我不要!我要洋娃娃!” 爸爸也气了,气我不讲道理,他抓起我,把我横放在膝盖上打我的屁股。他打一下,骂一声,“当小偷很好玩吗?你想要可以告诉爸爸,爸爸会买给你,不可以偷别人的。” 我越哭越大声,爸爸心疼,却仍然不松口,“做错事还敢哭?谁教你耍赖的……” 爸爸忘记了,我的爱耍赖是他们联手宠出来的。 一下下清脆的啪响声,听得姐姐却心疼了,她出声制止,“爸,别打了,亮亮要……给她就是了。”说完,掩面跑回房间。 爸爸放我下来,追着姐姐回房安慰去。 二哥叹了口气,他从不会真正对我发脾气。他拉过我,轻声问:“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我吸着鼻子,愤愤地控诉,“不公平,妈妈给你们买玩具,都没有给亮亮买玩具!不公平,妈妈带你们出去玩,不带亮亮;不公平,我不要当坏亮亮,不要害死妈妈,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我要妈妈啦!我要坏亮亮死翘翘,不要妈妈死掉……” 我不记得自己喊了几次不公平,只记得自己哭喊得声嘶力竭,仿佛要把肚子里的嫉妒、愤怒一古脑全喊出来。 我的“不公平”,狠狠地扯皱了大哥、二哥的眉毛,忽地,他们所有的气都像是消了。 二哥伸手把我揽进怀里,轻轻拍着、摇着、晃着。他说:“不是亮亮的错,亮亮很乖、没有坏坏,你不要听别人乱说。” 如今回想,原来我对自己间接造成母亲死亡的罪恶感,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形成了。 另外一个掠夺品,是二哥的蓝色笔记本,他在十四、五岁时写的,里面有很多篇情书,没有署名。 当时我不清楚,后来才知道,那是写给姐姐的。 我抢了它,不肯归还,不论二哥怎么哄、怎么劝,我就是要把笔记本藏在他找不到的地方。我固执、我拗,我是个名副其实的强盗。 后来二哥没办法,只好放弃,他大概认为反正我还小、看不懂。 他不晓得,九岁的我已经读过很多书了,里面的字句我怎么会看不懂?他不知道,我总是读着它,一遍遍假装自己是那些情书的收信人…… 第三样东西,是一件蓝色的毛衣。 大哥在大学时交了女朋友,曾经带回家,她长得很可爱、像颗小苹果,大家都喜欢她,都叫她果果。 她在圣诞节时亲手织了件毛衣送给大哥,那段时间,我看大哥经常把它穿在身上。 可是后来,她喜欢上别的男人,抛弃了大哥。 我气疯了,从衣柜里把毛衣拿走,用剪刀剪成十几片,大哥下课回家后,发现毛衣不见,到处找人问。帮佣的林妈妈看见我拿了。 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大哥愤怒的眼神,我想……要不是二哥在场,或许大哥会把我从楼上往下丢。 但二哥没有骂我,他只是无奈的叹气问:“你是不是一定要把我们心爱的东西都抢走才甘心?” 是吗?或许是吧。后来我也试过抢夺二哥的爱情,虽然没成功,但“强盗”的这个罪名,无论如何我都躲不掉了。 虎父无犬女,短短三个月,亮亮就让那些观望的、看笑话的员工,收拾起他们轻慢的态度,参与会议的公司元老们,不敢再看不起她这个十八岁的董事长。 只是要做到这样,确实得付出相当的代价,这三个月来,她每天睡觉的时间不超过两个钟头。她精神紧绷,随时随地处于战备状态,她睁大眼睛拼命学习,她好胜而积极地寻求表现。 因此这段时间,公司的业务没有呈现停滞状态,反而在稳定中缓慢成长。 她的成功,哥哥姐姐们的鼎力相助也功不可没,在外人眼里,他们并没有因为之前的“夺位风波”感情有了嫌隙,他们仍然时时对她提点叮咛,尽全力地助她摆平大小状况。 当公司新一季的业绩报表出炉后,外头称赞的对象,多是前董事长收养的三位经理,大家都说沐先生有眼光,养大三个有情有义、知恩图报的孩子,许多业界同行还在私底下使手段,想将三人挖角,更有人企图用婚姻把他们纳入自己旗下。 总之,沐先生的死,让大家看清楚了,顾綮然、钟亦骅和杜堇韵不但是能力超群,更是性格忠诚、不可多得的人材。 然毕竟只有十八岁,亮亮的努力并不被看重,但她不在乎评语,只在乎结论。 结论是公司并没有因为她年轻、缺乏经验的带领就被淘汰,也就表示大哥不必再一肩扛起所有责任。 这个结论是她要的,目的达到,够了。 喝下第三杯黑咖啡,她揉揉眼睛,打开另一个企划案。 她不是学商的,光是看报表这种小事,对她而言就是重大困难,别人花两个钟头读完的东西,她得拿着专业字典一个字、一个字慢慢查,才能理解涵义。确实相当辛苦,但她不会服输。 她咬牙拿出笔记簿,再次专注投入。 纤手压着下腹,痛……她的月经又来了。 不晓得是不是压力过大,她这几月的月经乱七八糟,有时候来两天就没了,可是过两个礼拜又出现,停停断断,失了规律。 她美丽的脸庞也开始冒出痘痘,医生说是脂漏性皮肤炎,吃药、擦药,好不容易才好,可过不了多久便又来犯。 除了生理期和皮肤,她的胃也开始造反,胀气、胃酸逆流、胃癌……她不知道吞过多少胃药了,可症状就是来来走走,时时困扰她的痛觉神经。 家庭医生警告她,要她停止熬夜,她没答应,只是笑笑。 她会的,等不必再花两倍时间才能解决公司问题之后,她就会拉长自己的睡眠时间。 直到疲倦再度涌上,咖啡已提振不了精神,她只好用心酸来逼自己清醒。 伸出食指,她在桌面上划下“钟亦骅”三个字。 第七章 这几个月,二哥很明显地在躲她,除了公事之外,他不再和她有任何接触。 那个晚上,促使他下定决心与她划清界线了吗? 如果是的话……那她可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没让他成为她的男人,反让她连他的妹妹也当不成。 是不是所有勉强求取爱情的女人,到最后都会吃亏?也许吧,因为爱情最痛恨一厢情愿的人。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却无力将他拉近,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被他三震出局,还是有败部复活赛,能让她有机会重来? 尽管明白他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场赛事,她不能输,但裁判的指令已落下,她也不得不黯然退场。 分针悄悄滑过,月亮渐渐西移,视线模模糊糊的,她的眼睛慢慢出现重影。她打了个呵欠,把杯子里剩下的冷咖啡喝干,继续读着令她头痛文件。 可惜文字不安分的在眼前跳跃……她真的累了、想睡了。 闭一下眼好了,只闭一下下就好了…… 凌晨四点,亦骅凝视着趴在桌边的亮亮,心抽痛着,他憎恨她的好强。 这些日子里,他看着她逼迫自己进入状况、看着她负荷着小女生负荷不起的责任,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对她吼叫,“够了。” 可最终,他仍然没有这么做。 他要做的是将她推开,不是将她拉近,他再不能让她沉溺于自己的温柔中,误以为她爱上自己。 他弯下腰,将档案存档,把她打横抱起来。 感觉被人抱起让亮亮微微睁开眼,模糊间看见是他后,反而安心地闭上眼睛。 “二哥,我爱你,好爱好爱你。”她呓语似地说着过往的通关密语。 他没有回答。 那夜过后,他再也不回应她的通关密语,他下定决心,不想让她继续模糊两人的兄妹感情。她得学会放手,为了他,更为她自已。 他抱她回到房间,轻轻放下她,她满足地发出一声猫咪似的叹息,把脸埋入枕中沉沉睡去。 拉过椅子坐下,亦骅静看着熟睡的亮亮。她还那么小、那么年轻,明明是该和朋友大笑大闹的年纪,却每天顶着大浓妆,在众人的虎视眈眈中抬头挺胸。 她曾咬牙切齿地对堇韵说:“他们想看我的笑话?不,我会让他们乖乖闭上嘴巴。” 但说这句话那天,她胃痛到只能喝下两口汤。 她瘦了,原本圆圆的小脸瘦得两块颧骨突出,本来白嫩嫩的手臂出现一道道青筋,而卸了妆的脸颊,也透露着苍白。 他的心痛着,她是他宠了一辈子的妹妹啊,怎么忍心见她被现实折磨? “二哥。我好怕……”话含在嘴里,她忽然呢喃道。 连睡觉都不安稳吗?看见沉睡的她依然纠紧双眉,他明白,父亲的死,强逼着她长大。 亦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他挪身到她床边,用食指想顺开她的眉。“不怕,二哥在这里。”他轻启唇瓣道。 她的苍白脆弱,让他不知该如何拿捏两人之间的距离,他想把她推出去,不让她迷恋他,却又心疼她一个人站在浪头上,孤苦无依。 “唉……亮亮,我该拿你怎么办?”他喊了她的名字,问的却是自己。 仿佛听到他的声音般,她再度勉强自己睁开眼,但眼皮着实太沉重,她只微张两秒后便不敌疲惫侵袭,再度合上。“二哥,我要抱抱……”她低语。 他明白她肯定累到连手指都动弹不得了,否则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一定会展开手臂;等他自动上前。 数不清第几次的叹息后,他终究躺到床边,把她纳入怀里。低下头,看见她满足的笑脸,他不禁回想起从前…… 以前他老笑着说她是坏公主,明明是漂亮、可爱、美丽到让人想亲亲、抱抱加捏捏,却有着一副又傲又倔、让人忍无可忍的坏脾气。 小时候,她耍赖,他就得把她抱在怀里,一面写功课、一面哄她;她生气,就算下雨天,他也得撑起伞,背她出去走走绕绕,直到她再度绽放笑容。 大哥说,他是唱儿歌哄亮亮睡觉时,才晓得自己喜欢音乐;堇韵说,要不是亮亮,她不晓得自己这么小女人、这么有当贤妻良母的特点;而他……他则被亮亮的骄纵,训练出温柔与耐心。 真的,怎么有人可以这么可爱却又这么讨厌? 她常表现得傲骨硬气,让所有人认定她自负又自信,可事实上,许多时候,他知道她很害怕。 她恐惧死亡、害怕黑暗、忧郁明天、担心孤寂……她比任何女孩都怕死。但这也许是因为死亡老在她身边发生。 他记得,她十四岁的时候有次闹失踪,全家卯起来找人只差没报警,最后还是他记起她曾经问过,要怎么样才可以到妈妈住的地方去? 于是他骑着摩托车,来到妈妈安葬的墓园,那时天已经全黑,他拿着手电筒四处找,好不容易才发现蜷缩在坟墓旁的亮亮。 见到他,她立即放声大哭,他才明白她吓坏了。 然而抱住他,她的第二句话不是反省而是抱怨,“二哥,你怎么那么慢才找到我?”她似乎认定了,不管自己藏在哪里,他都有本事将她找出来,绝不会让她单独面对恐惧。 她对他的信任感,执着而莫名。 他问:“为什么一个人跑来这边?” “我有事要对妈妈说。” “你可以告诉我,二哥带你来。” 她闭紧嘴巴,用瘦瘦的小手臂圈住他,没有回答。 那天晚上,她开始发烧、作恶梦,经常睡到一半就狂哭惊叫起来,他睡在她隔壁又浅眠,总是第一个冲到她房间。 她每回都哭得满脸泪水,见到他就伸手可怜兮兮地说:“二哥,我要抱抱。” 那段时间大约维持了半年、或者更久,他睡在她床上,陪伴她每个夜晚。 现在,她又要抱抱了…… 他明白,她很害怕,怕那些批评她的谣言;怕她真的是扫把星,会克死爸妈、克亲人;怕哥哥姐姐和爸妈一样离开自己身边,也怕自己无能为力、撑不起景丽,怕世界又在她眼前崩毁…… 他轻叹一声,手臂施了力气,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心疼更甚。 亮亮和二哥的关系更差了,他们常为一件小事针锋相对,他不再对她包容、宠溺,而是时时刻刻挑剔她。 她的任性已经无法左右他的心,她的骄傲恣情得不到他的怜惜,她用尽所有的办法,最后只得到一个结论——他讨厌她。 这个结论很伤人,可是骄傲的她不教人看见伤口烙在她心上、恶痛横在胸间。 此刻,亮亮美丽的小脸沉了下来,她冷冷出声,“杜经理,这不是业务部该负的责任吗?” 堇韵软声道:“亮亮,林道民不是好的合作对象,我们放弃吧。” “放弃?”她向綮然、亦骅横过一眼。“这是你们共同商量后的结果?” 林道民是个土财主也是立法委员,在屏东有很多笔土地,而她看上的是一块靠近海边、将近三甲的地,他不肯卖,但愿意和景丽合作,成为新饭店的股东。 这是亮亮上任后的第一个合作案,她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为了这案子,他们开过无数次会议,好不容易才协调出彼此都能接受的条件,而她更透过关系,找到知名建筑师南下勘察地形,连设计图都已经再三敲定……她不知道为这案子已投注多少心血,可现在,居然为了姐姐的两句话,就要她放弃? “我可以找到更适合的地。”亦骅冷然的说。 这句话已表明他的立场——他挺堇韵。 亮亮强忍狂怒。“凭什么放弃?给我一个合理的原因。” 堇韵捏住拳头,话在唇间踌躇半天,才说:“他……很邪恶。” “他邪恶关我们什么事?我们又不是他的父母、老师,必须为他的道德负责任?我只要你把合约书拿到他面前让他签,从此我们每年把三成利润汇到他的户头里。”亮亮把合约丢回她面前。“去,想尽办法让他把合约签下。” “我……”她为难地看着桌上的合约书。 “堇韵不能去。”亦骅想也不想,就把合约书推回她面前。 “为什么不能?” “因为他企图强暴堇韵。”綮然出声回答。他们知道后都非常愤怒,若不是堇韵毫发无伤,他们绝对要对方付出惨痛代价。 乍然听见此事,亮亮也愤怒不已,但她的拳头握紧,却冷淡出声,“因为这样,便要放弃这次的合作案吗?景丽还真是公私不分啊!” “亮亮,你在说什么?堇韵是你的姐姐!”綮然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那又如何?她不也是景丽的业务经理?也许我换个经理,合约书早就摆在我桌上了。”她知道自己不该说这种话,但此刻姐姐靠在二哥怀里的画面,把她满脑子的思绪搅成妒火,令她口不择言。 “沐亮云,不过是个合作案而已,有重要到你连家人都可以出卖吗?”亦骅咬牙切齿,一拳重重地落在桌面上。 出卖?她苦涩一笑。也是啦,她的人格在他眼里,本来就不值一文。 “好吧,杜经理矜贵,我亲自出马。”她说完话,静待他的反应。 “亮亮,不要!你不明白林道民是怎样的男人。”可惜,回答的是大哥不是二哥。 落寞涌上心头。二哥这样是表示,只要林道民企图强暴的人不是堇韵就无所谓了吗?她等着,只要他愿意表现出对她一点点的在乎,那么她就放弃这个案子。 但,二哥没有出声,她没等到……试探失败。 “你们出去吧,这个案子从现在起,我接手。”她拿起桌上的合约书,走回办公桌前。 “亮亮,景丽并不缺钱,多一间饭店、少一间饭店,影响不了我们。”綮然追到她面前,扳住她的双肩。 再次失望了,追过来的人不是二哥……亮亮把叹息吞入腹中,凝结的苦笑化成一道利刃,刺入自己胸口。“不是钱的问题,这是证明我实力的第一步。”她抬高下巴,伪装笃定骄傲。 “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你什么都不在乎吗?”綮然问。 “是。”亮亮刻意拉出美艳的笑容,用眼角瞄向亦骅,二度试探。 “不要劝她,是我们把她保护得太好,让她不知道坏人长什么模样。好啊,想去就去,吃了亏才会长大!”撂下话,他愤怒地离开。 堇韵无言,默默跟在他身后。 最后走的是綮然,他看一眼亮亮,轻声叹息。 很好,骑虎难下了,她的试探把自己试进死胡同。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明知道也许不能全身而退,她却只能选择勇往直前。 都是自找的,活该! 苦笑一阵后,她逼自己挺起背脊,又觉得精神紧绷、呼吸困难。她发狠似的灌下两杯黑咖啡,打开电脑,脸上挂着非成功不可的决心。 晚上十一点半,亮亮带着胜利回到家中。 她办到了,而且狠狠地痛宰林道民一顿。 她暗中更改合约书,把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改成百分之十——这代表什么?代表林道民拿到的只是比租金略高一点的红利。且这一签就是十年,他还没有调高租金的空间可言。 第八章 她相信,这样过不了几年,林道民肯定会来恳求她,求她把那三甲的土地买回去。 想到林道民刚看见自己时不断流口水的表情,她就想发笑。 他见她年轻可欺,提议到饭店里快乐逍遥,她想也不想就回答“好”,一进房他脱掉衣服、她送他威尔刚,当他企图亲吻她时,她说——没问题,但得先把我们上司交代的合约书签下。 那份合约书,林道民已经看过几十次了,合作的心早就确立,若不是上次景丽派出来的经理太不上道,他们早就是良好的合作对象。因此,他心急的没有再多看里面的条款,便直接签下大名。 一式两份的合约,一方保留一份。 然后她当着他的面吞了药,说是可以增加情趣的小药丸,于是,他也向她要一颗。她给、他吞,只不过亮亮吞的是综合维他命,而他吞的却是会让人疯狂的迷幻药。 药效发作后,他开始唱歌跳舞,把身上的衣服脱光光,而她一面为他拍手、一面替他摄影,还不断递酒给他,他喝得不能自己,之后,他昏了,她就闪人;不过离开前,她好心地用他的手机拍下了几张猥亵照片,提醒他如果他还要自己的立委形象,请不要声张。 听说他是屏东的当地仕绅……仕绅吗?那她就让他有苦难言。 亮亮带着轻快的脚步想去向兄姐们邀功,因为她不但没让自己持续僵在死胡同里,还破茧而出,既替姐姐报了仇,还替公司拿下大功劳。 她这样的女生,理所当然应该骄傲。 “你还气亮亮吗?”房里,亦骅端着一杯红酒,和堇韵对望。 “哪有气不气这回事!事实上她没说错,是我经验不足,应付那种色鬼,我想历任的业务经理都比我更拿手。” “你还年轻,实际上只是刚踏出社会的新鲜人,要你当经理已经够为难了。” 他知道堇韵从小向往能到美国念书,大二就开始准备托福考试,他笑她崇洋媚外,她不生气,只是努了努唇顶嘴说:“说得好,美国的月亮圆、美国的男人帅,我就是要到美国去,找一个大老外,生很多个混血儿。” 若不是爸爸生病,她会完成梦想的。 “爸不在了,当子女的怎能不齐心合力?今天,你对亮亮太严厉了。” 他摇头。“亮亮太自负,她忘记自己只有十八岁,不是四十八岁的女强人。” “但你不觉得亮亮能让那群元老闭嘴很不容易吗?说不定啊,下一个比尔盖兹就出现在我们家了,我们应该感到与有荣焉。”堇韵笑出声。 亦骅的回答,是一声叹息。他对亮亮的辛苦一清二楚,但亮亮那副不认输的倔傲性子,不晓得还要让她自己吃多少苦…… 堇韵啜了口红酒,靠在他身上。“最近,我常想起亮亮小时候的模样。” “嗯。”他也常想,想那个刚走路、摇摇晃晃的小亮亮追着他喊二哥:想她挡在前面,不准表哥们嘲笑他是四眼田鸡时的强势,那姿态和女王有得拼…… “记不记得我们原本为了妈妈的死愤愤不平,把气迁怒到亮亮身上,还打勾勾发誓要联手排挤她?” “记得。”他们以为把错归到亮亮身上,就不会伤心,哪知道就算有了敌人转移目标,思念一样会折腾人。 “可是你半夜听到亮亮的哭声,就第一个投降了。” “我只是无法忍受小孩子哭闹。” “也幸好你是这样的性格,不然当时爸爸陷在失去妈妈的痛苦里无法自拔,刚出生的亮亮根本没人照顾……你将来一定是个好爸爸。” “别忘记了,我的亲生父亲会家暴。”他下意识地抚上手肘的伤疤,那是他亲生父亲留给他的印记,而遗传基因是谁都不能否定的事情。 “我的亲生父母也不怎样。我是被收养后,才恍然大悟原来爸爸妈妈是会疼爱小孩的。”说着,堇韵心酸地笑了。“所以我发誓,将来要当个好妈妈,爱我的孩子,疼他、照顾他,把他摆在生命最重要的地方。” “你会是个好妈妈的。不过你这么忙,怎么交男朋友?”他笑眼望她。 “说的也是,没有男人好像就生不出小孩了,对不对?”她朝他皱皱鼻子。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没错。”他同意地点头。 “那我们来约定吧,如果到了三十岁,你我都找不到好女人、好男人,我们就凑成一对。”她笑着靠在他胸膀道。 “好啊,约定,就三十岁。” 他伸出小指头,她也伸出小指,两人打了个勾。 “约定好喽,如果没有好男好女看上我们,我们就结婚去。” “好,结婚去!”他没有异议。 “我会试着爱上你。”她高举五指发誓。 “我会给你一个安定的家庭。” “我会当你儿子的好妈妈,就算他再调皮也不发火。” “我会做你女儿的好爸爸,宠她溺她,不准外面的野男人越雷池一步。” “我会每天为你做菜洗衣服、为你量腰围,每天叨念你要多吃青菜。” “我会赚大钱给你买名牌,不出门吃饭、喝酒,没事不乱应酬,我会把时间投资在家庭里。” 他们一句接着一句说,说的全是梦想中的家,在育幼院长大的孩子,对家庭有着深刻的向往,有着强烈归依。 亮亮愣在堇韵房门外,她没听见他们之前的对话,只有那声大大的“结婚去”震蒙了她的耳朵。她手上的合约书不自觉地、无声无息的落在地毯上。 他们笑得很愉悦,姐姐笑歪在二哥的肩膀上,两人干杯、聊天,仿佛天地间再没有什么事,比他们在一起更幸福。 多久了,她有多久没见二哥这样开怀大笑了?不愿承认,但事实不会因她的逃避有所改变,二哥在姐姐身边时多半开心惬意,在她身边时,却总是无奈叹气…… 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姐姐身上有他想追寻的爱情与未来,而她身上只有让他迫不及待想逃的压迫感?是这样吗? 她的心再次被揉碎了,像机器人般僵硬走开,静静走下楼梯、走进客厅、打开大门。 她走进庭院、再走出庭院、走出她的家,离开了那个总能让她心平气和的避风港。 这又没什么,她早就知道了,二哥对姐姐是从十几岁就开始的单恋。多年媳妇熬成婆,二哥总算熬出姐姐的一句承诺。 是不是该恭喜他们呢?错,恭喜的话打死她也不会说,她要做的是破坏、是离间、是把他们两人远远的分开。 但分开他们就没问题了吗?如果他们就是彼此互属、就是一生注定呢? 本来她以为没关系的,以为只要她爱他就可以,因为她够坏、够任性,也够会耍赖,总有手段把他留在身边,等一年、两年、十年过去了,他就会慢慢习惯身边的女生除了沐亮云,不会是别人。 可……原来还是有关系的,只要有心,就会嫉妒、会介意,介意那个男人爱的是别的女人,不是自己…… 亮亮不知走了多久,直到看见一间热闹的酒吧之后,才停下脚步。 她走进酒吧,点了一杯不晓得是什么东西的红色液 体,仰头一口饮尽,灼热感顺着喉咙往下侵袭,呛得她眼泪鼻涕直流。 她不懂,酒的味道这么差,为什么老是有人一杯一杯往肚子取灌,他们想冲掉什么?是满心的寂寞,还是说也说不出口的哀愁? 满满的一屋子人,一屋子寂寞环绕着她,她被孤独压得喘不过气。 小事情啊,不过是姐姐笑倒在二哥的怀里而已,这算什么呢?自己都跟他上床了! 小事情啊,不过是他们彼此有了约定,那又如何?结婚的男人都可以是别人的囊中物了,更何况只是小小的约定…… 她不会输的,沐亮云哪里会输?她不是在短短几个月里就让人刮目相看了吗? 她要的东西,从小哪一样没到手?连林道民那个色鬼都被她耍了,她还有什么事做不到? 她是沐亮云耶!了不起的、伟大的、聪明的、骄傲的、自负的……沐亮云…… 她虚张声势,她夸大自己,可越夸赞、越自大,她就越心虚。 她又要了杯酒,仰头再干掉,辛辣滋味沿着喉管往下滑,烧了舌头、烧了喉,烧灼了胸口的那股窒息感,烧了她那颗还在大声喊“不公平”的心。 有没有看过人家煮土虱?先把活生生的土虱用酒浸泡着,等它醉得动弹不得后再下锅,它就死得一点都不痛。 这是个好方法,来吧,用酒把她的心泡着、浸着吧,让它忘记爱情会令人痛,忘记那个他们相互约定后的笑脸,忘记她爱他、他却爱着别人的事实。 等到心僵硬、死亡,她就不会再觉得疼痛了。 亮亮一杯接一杯,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酒,走出酒吧时,她发现天空下起毛毛雨。 是雨……有雨了? 是老天知道她太痛苦,明白她的泪水将要决堤,好心为她送来礼物了吗? 真好,有雨了,有雨的日子她才可以肆无忌惮的哭泣。 想也不想的,她揭起嘴角,露出灿烂笑颜,然后放任泪水在颊边奔流…… 雨天真好,她不想当公主了,她要当个雨天女孩…… 这个晚上,狼狈的人,不只有林道民。 我看过一篇文章,它在探讨天才教育,内容里谈到许多父母从很小就把孩子当成天才一路训练,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几句话是——三岁会做五岁的事、七岁会读十岁的书,看起来很厉害,但六十岁时会做七十岁的事,还很了不起吗? 我百分之百同意,同意这种早慧训练是种折磨人的苦刑。 我在十八岁那年被逼着迅速长大——或许用“被逼”二字来形容并不恰当,因为那毕竟是我自己的决定——不论如何,那段日子不管经过多久后再次回想,都是让人害怕的折磨。 十八岁的董事长,我不知道在别人心里是羡慕还是嫉妒?但我自己清楚每次开会,我的心跳几乎每分钟都破百,一场会议下来,我像跑了五千公尺,累到喘不过气。房间里的大床对我有着强烈吸引力,很多个晚上,我都在想,如果就这样中风了,再也不必辛苦起床,不知有多好;穿上高跟鞋和套装时,我的腰背挺得很酸,头上紧扎的发,拉得我的头皮发麻…… 只有我心知肚明,我的自信是伪装的,我的表现是被压榨出来的,因为我不服输。 那几杯酒,让我走出酒吧时晕陶陶的,紧绷的神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放松与自由,我觉得舒服、畅快。酒醒之后,我又想回到那间酒吧里,向耍着特技的酒保要几杯不同颜色的液 体——如果当时我不是在警察局里的话。 走出酒吧,天下雨了,我脱掉高跟鞋,将头上的发夹一根根抽掉,把昂贵的名牌外套脱掉,让全身毛细孔尽情享受雨水的洗礼。 我在雨中里流泪,却露出一张夸张的笑脸,我甩着包包、甩着手上的高跟鞋一面走一面跳舞,我歪歪扭扭地唱着歌,发泄着庞大的压力…… 那天晚上,我好想飞到爸妈身边,好想问他们,如果爱情无法如意,放手会不会比较清心?就像十四岁那年,我一个人到墓园里,向妈妈倾吐我对二哥的暗恋一样。 可是放手……我怎么舍得? 不都说心想事成吗?那为什么我想了那么多年的事,还是不成? 第九章 不也说成功是一分天才加上九十九分的努力,那怎会在我已经努力过九十八分之后,突然杀出一个口头约定? 这教我怎能忍痛放弃最后一分努力,直接宣告弃权? 那天,我口口声声不放手,却越说心越拧、越想心越痛;那天我不断告诉自己没关系,可越不肯承认,其实便是越在意。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认清,痛的原因不是我爱他、他不爱我,也不是失恋情愁。 真正的痛,痛在不甘心。 亦骅赶到警察局时,满腹的焦虑瞬间变成冲天怒气。 亮亮就坐在那里,全身湿答答的,散乱的头发黏在脸颊旁,鞋子不见、外套也不见了,惨白的脸上留着化开了的浓妆。 警察好心给她一条大毛巾,她披在肩上、缩在角落里,像只受尽委屈、可怜兮兮的小猫咪…… 但委屈——她有什么委屈?委屈的是他们三个可怜的兄姐吧。 当他们看见掉落在门边那份签定的合约书时,着实吓一大跳,担心亮亮是用了什么歪法子才让林道民签下这么“妥协”而荒谬的合约书,她为赌气,和对方交换了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大哥綮然立刻打电话给林道民,对方没接手机,于是他哥二话不说,拿起钥匙就要到林道民下榻的饭店找人。 堇韵跟着去了,因为亮亮如果真的出事的话,她会需要……一个姐姐…… 他们都不愿意往这方面想,脑袋却不由自主地朝歪处去,不敢再想,他抛下一句,“我到公司找找看。” 三人分头搜寻着,直到警察局通知他,亮亮出了车祸! 一得知这消息,他的神经倏地绷断了,脑袋望有三秒钟空自,完全无法反应,直到确定警察先生要他到警察局接人而不是到医院时,他憋在胸腹的那口气才缓缓吐出。 此时两人四目相交,她的狼狈袭上他心房,差一点点,他就要冲上前把她抱入怀里,拍着她、哄着她,一句句说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但他终究是强压下不舍,让愤怒涌上心头,瞪她一眼,将温柔全数收敛。 “二哥……”原本委屈撒娇的低唤声,因他的一记冷眼杀过而咽了回去,紧闭双唇。 如果之前她还没看清楚他的坚持,那么这回,她已经一清二楚了。亮亮低下了头,对自己凄然一笑。 酒醒了,酒精让她的身体失温,全身一阵阵发冷。 亦骅领着她走出警察局,上车便打电话给大哥,通知说人找到了。 他一语不发的开着车,冷肃的脸孔像是她犯了滔天大祸般,他叮咛自己,要扮好“二哥”的角色,妹妹做错事要管,妹妹不受教,哥哥更不可一味宠溺,一味包容。 亮亮偏头望向他,细细的秀眉锁成了结。 要是以前,他一定会问她,“是不是吓坏了?有没有哪里痛?” 要是以前,他会把她抱进怀里,温柔劝说;“以后别再喝酒了,你受伤我们会心疼。” 要是以前,他会仔细问她出车祸的实况,那么她就会告诉他,有一台坏车子红灯右转,把她撞倒在地上,而她不是故意昏倒的,只是醉得站不直,对方太紧张了才会通知警察。然后,她还要安慰他说:“撞得不严重啦,了不起黑青两块,擦擦药膏就没事了……” 可是,已经不再是“以前”了,“现在”的二哥只会生气、愤怒,对她有一肚子的不满,“现在”的二哥,已经不在意她会不会痛了,不在意她的任性是为了什么。 到家了,他没招呼她,自顾自地下车。 而她拉拉身上的大毛巾,乖乖追着他的背影回到屋里。 一进门,他把钥匙往桌上用力一甩,便沉着脸坐进沙发里。 她看他一眼。要兴师问罪了吗?对不起,她好累了,要判刑,等明天她有精神再说。 “你给我过来。”他声音冷峻的响起。 她摇头。今天晚上经历太多事,她心力交瘁了,目前只需要热水和一张大床。 “沐亮云!我叫你过来。”他拉高音量,尽全力扮演“二哥”的角色。 她摇头。继续往楼梯方向走。 可恶! 亦骅俊眼一眯,忽地奔上前一把抓住她手腕,连拖带拉地把她往客厅里带。 她想过要挣扎,但疼痛的身躯终是挣不开体格强壮、力气巨大的他。 他横手把她像娃娃一样拦腰抱起,带到沙发旁,下一刻,她就被压趴在他的大腿上——第一个疼痛出现时,她领悟到,他打了她!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痛楚,他用了很大的力气。 “谁叫你去招惹林道民的?他是老奸巨猾的男人,你凭什么和他斗?”他对她咆哮着。担了一夜的心,世界上所有的哥哥都会对不受教的妹妹这样做。 说完,啪!他打了第二下。 “你以为自己有多厉害?你以为你办到堇韵做不到的,我们就会夸奖你?错!我只会骂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随着那声“错”,她挨了第三下。 “你骄傲、你自负,你以为自己什么都行吗?好啊,那公司统统给你,我们不管了,你爱怎么玩就怎么玩。” 啪!第四下。 亮亮虽痛,却仍死命咬住下唇,不让泪水奔流,她真希望自己有力气将他的愤怒解释为关心。 “喝酒、出车祸,你那么厉害啊?爸不在了,你就以为没人可以管你?” 啪!第五下…… 好委屈哦,真的。他和姐姐有了约定,让她觉得委屈;她想讨好大家的合约书竟是她骄傲自负的证据,让她觉得委屈;他说的那句,爸不在了……更令她委屈。 是啊,爸爸不在了,纵容她的人不在,二哥也收回他的温柔,她凭什么相信自己可以继续当娇娇女? 她趴在他腿上,没哭、没叫、没闹,只是静静地等待下一回疼痛出现。 “亦骅,够了!”綮然走进客厅,发现亦骅的冲动后连忙阻止他。 亦骅这阵子是怎么了?为什么对亮亮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堇韵扶起亮亮,忧心地看着亦骅,软声劝解,“今天晚上够亮亮折腾了,别再惩罚她了,好不好?” 亮亮站都站不直,因为酒精还在她的大脑里作祟,满身的疼痛,只让她想龇牙咧嘴。她说不出话来,就算真的觉得委屈……怪谁呢?是她自找的。 “大哥,你要继续纵容她吗?你知道她做了什么事?她跑去酒吧!那里是龙蛇杂处的地方,一个年轻女孩在那里喝醉了会发生什么危险?况且她不但喝醉酒,还出了车祸!如果不是对方及时煞车,她现在不会待在家里,而是躺在医院或太平间了。”亦骅气急败坏的说。 “亮亮,你到底在任性什么?”堇韵忍不住出声。什么时候亮亮连喝酒都学会了,这要让他们怎么向爸妈交代? “亮亮,一个人去酒吧真的太危险,你怎么会……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们,为什么要这样?”綮然也出声了。 就这么急着挞伐她?不过是喝酒啊,皮肉伤而已,这些根本远不及刻在她心口的灼烫。亮亮浅浅一笑,不想解释了,只想回到房里好好舔舐无人知晓的疼痛。 她深吸口气,一鞠躬,阻下綮然的声音,“大哥、二哥、姐姐,对不起,我错了,以后我不会再去酒吧。” 亮亮道歉了? 三人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的举动。亮亮是骄傲得从不承认自己错误的小公主啊! 她竟然道歉了? 望着他们眼里的震惊,她轻哂,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洗完澡后,亮亮走出浴室,看到大哥端着一杯热牛奶在床边等她。“来,喝一点。” 她顺从地喝掉牛奶,任大哥拉过她,让她坐在他身边,头安稳地靠在他肩膀。 “累不累?想睡了吗?”綮然轻问。 “不想。”很累,但不想睡。她知道自己将会失眠,不是因为喝酒或车祸,而是因为那个窃听来的婚约。 她很笨,她有名有利,有所有人都想追逐的东西,何必在意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更何况那男人的立场如此坚定,坚持不与她发展出兄妹以外的关系…… “那和大哥谈谈好吗?” “嗯。” 停顿了好一下,綮然才缓缓开口,“告诉大哥,你抢着当董事长,是不是想让我有时间做音乐?” 大哥明白她的苦心?一股热 流慢慢淌进她胸膛,她笑了。“大哥,我很喜欢你弹的“月光”。”那样温柔、恬适的乐声,很像母亲的手抚过她的额,每每在书房里听见大哥的琴声,她就会告诉自己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他不让她转移话题。 她仰头,扯开嘴角笑着,“不是啊,我抢着当董事长,是因为我觉得当董事长很屌。” 綮然失笑。嘴硬的丫头!他捏捏她的脸颊说:“偶尔服输,不会怎么样。” “当弱者的感觉很烂。” “你怎么会是弱者?才几个月你已经让公司所有人心服口服。连投票权都还没有呢,就先当了女强人。”连他对她都不得不服气。 是吗?所有人都心服口服了。恶意批评都自动消除了?再也没人看不起她这位没文凭、没资历的千金大小姐? 她微笑回嘴,“没办法呀,我想要名留青史。” 綮然勾起她的下巴,问得认真,“那么青史小姐……招认吧,今天晚上那纸合约,是不是你替堇韵讨回公道的方式?” 笑容瞬间消失,下垂的嘴角显示了她的苦涩。为什么是大哥懂,不是二哥? 她的表情回答了他的问题。 “你是怎么让林道民心甘情愿签下不平等合约的?” “他爱女色呀……”她将过程娓娓道来。 綮然听完点点头,眉目深锁。“我明白你为堇韵感到生气,但你这样做真的很危险,难怪亦骅气得打你屁股。你实在太让人操心了!” 二哥是因为操心打她,还是因为气她任性不受教?她该期待什么呢?她只是妹妹。“大哥放心,我没事。” “如果有事,我们就真的不知怎么办才好了。亮亮,我们不是没想过要帮堇韵出气,但我们顾虑很多,包括堇韵的感觉、公司的名声、损失等等,是经过一番考虑过后,才会认为放弃和林道民合作是最好的方式。” “忍气吞声是正确的吗?”现在这样岂不是更好?她不懂,有合约书在手,他们便是赢家了呀。 “要我们选择的话,我们宁愿不讨公道,也不让你去冒险。这次表面上是你赢了,但你以为林道民不会在后面耍手段吗?告诉你,他会的。等他清醒、等他明白怎么回事之后,事情不会轻易解决。”綮然叹气道。亮亮还太小、太单纯,单纯到不晓得有权有势的男人会使出什么龌龊手段。 “大哥,我有他的丑态录影,如果他要同我对峙,我有能力让他身败名裂、选不上下一届的立委。”她不明白大哥的焦虑。 捧起她的脸,他苦口婆心地劝道:“亮亮,他虽然是立委,但他有黑道背景,游走在法律边缘,那种人不是我们可以理解的;答应大哥,把录影资料交给我们,接下来的事给大哥、二哥处理,你不可以再插手了,好不好?” 他有黑道背景?原来……她毕竟太天真,以为自己算计满分,却没想到会替景丽惹出大麻烦。 第十章 “知道了。”她沉重的说。 “这段时间,我们聘几个贴身保镖跟在你身边,你不要嫌麻烦。” “好。”她郑重点头。。 “另外,大哥还想跟你谈一件事。” “什么事?” “是关于亦骅的,你和他……你知道亦骅只把你当成妹妹。”綮然细细观察她的表情,生怕自己伤了小女孩的心。 亮亮点头。她再清楚不过了,何必要别人来一一解说? 所有人都知道她爱二哥,却异口同声地把那份爱解释成她尚未长大、幼稚心灵分不清楚爱情和手足感情的结果,令她不知该为他们的手足之情感到骄傲,还是该为自己的爱情悲悼。 “大哥,如果你担心的是我会缠着二哥……放心,我会尽力不造成别人的困扰。” 她早就明白了,她的爱情自己懂就好,不需要别人的同意或是明了。至于寻求支持……她够大了,大到能理解那是天方夜谭,大到明白爱情不是死咬着不放手就能逼对方妥协。 她那样倔强地笑着、倔强地不让弯弯的眉蹙起,完全不泄露些许心情,綮然看在眼里,满是心疼。“亮亮,大哥真的不想为难你,但爱情不是一个人可以单独进行的事。” 亮亮依旧笑着,尽管伪装的笑意让她累上加累。“大哥,我懂。”她是真的懂了,有些结局可以改变,但有些结局早在很久以前便设定,二哥和姐姐的结局属于后者,人力无法扭转。 “懂就好,大哥不希望你受到伤害。” 怎么可能不受到伤害?只是……全是她自找的,怨不得人。 闭上眼,她把酸楚紧锁,手圈住大哥的腰际,头埋入他肩侧,缓缓地叹了口长气。“哥,可不可以唱“鲁冰花”给我听?” “好。”他唱了,温柔低醇的嗓音在她头顶上方轻轻响起。“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哥。” “怎样?想夸奖哥的歌声吗?”他拍着她的背,一下一下,像爸爸对她做的那样。 “哥……我连妈妈的声音都没听过。” 綮然搂紧了她,霎时觉得自己好残忍,他残忍地逼迫一个渴求母爱的女孩连爱情也不能追寻。“对不起,亮亮。” 她在他的胸前摇头。 说什么对不起,该道歉的人是她,是她这个害死母亲的凶手…… 喝下一杯感冒糖浆,亮亮的头仍然昏沉,她揉着隐隐发痛的太阳穴,一面看着公文,一面忍受晕眩。 恶心的感觉相当严重,她摸摸自已的额头——还真的发烧了!不过是淋一场雨罢了,怎么会发烧?自父亲走后,她淋过的雨还少了吗? 亮亮搓着手臂,寒意却不停地从骨子里窜出来,冻得她牙关发颤。 “董事长,钟经理来了。” “请他进来。”她把剩下的感冒糖浆喝掉,再吞几口温开水,坐直身,像没事人一样。 门打开,又关上。 她假装自己很忙,两手一面敲着键盘,一面问:“有事吗?” “签人事命令吧,我想让堇韵去美国,负责十二月份新开幕的景丽饭店。”他把一纸公文放在她桌上。 为什么? 这是亮亮脑袋里出现的第一个念头,但下一刻她就想到答案——姐姐想出国念书很久了,那是她的梦想,所以新饭店未开张,他就急忙替她谋位置。 “我考虑的人选不是她。”她沉吟半晌道。 于私,她该放行;于公,她却清楚有人可以比姐姐做得更好。姐姐尚无独当一面的能力。她这个回答并没有任性成分。 “那就重新考虑。”亦骅走到办公桌前,强制地盖上她的笔电,双手压在桌面上,倾身向前,迫使她正视自己。 “从总公司调到分公司?同样是经理位阶,那叫降职,杜经理和我有“特殊关系”,我要是做这种决定,下面的人肯定又有话说了。”她自嘲。 “你被批判的事,只有这件吗?”他语带讥讽的说。 是讽刺,却也是事实。亮亮苦笑,起身走到柜子边替自己倒一杯热咖啡,不加糖和奶精,刻意把苦味留在唇舌间。 头更痛更晕了,但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他的口气,她不该因此赌气的,但不舒服的身子让她遗忘自己应该克制任性。 “我为什么要?出国是姐姐的梦想又不是我的。”她反唇相稽。 “你刁难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他阴鸷的月光犀利而寒冷。 我们?姐姐的梦想也成为他的了,他们有了共同梦想,刁难姐姐就是刁难他? 心口像是被石头重重压上,教她不能呼吸,脑袋里仿佛有千百道雷打过,一阵强似一阵。“你这是在跟我谈判吗?” “随你怎么说。” “好,既然要谈判就拿出态度,请问你打算提出什么好处,让我放弃刁难?” “好处?你竟跟我谈好处?”他怒目圆瞠,青筋在额间展现,双手紧握成拳。 如果她没理解错误,他大概恨不得把拳头砸向她的笑脸。 “没有好处,我何必谈判?”但她可以跟他要到什么好处呢?要他放弃姐姐,试着爱上她?呵呵,她真是头痛得昏了,竟然可以痴人说梦到这等程度! 突地,他一把抓起她的手腕,将她从座椅上拉起来,力气之大几乎要将她的手骨捏碎。“若不是你捅下的楼子,我们哪需要尽快把堇韵调走?直接告诉你,林道民找上门了,他扬言要绑架堇韵。他不但要我们交出录影资料,还要我们大幅修改合约书,要求百分之五十的利润!他要百分之五十!听懂没?”他愤愤地道。 他咬牙切齿,却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清楚分明。 他的字句打醒了她的知觉,亮亮此时才清楚自己闯下多犬的祸事。她果真太生嫩,才会以为自己扳下一城。 她急促的拿起电话,但尚未拨出就被亦骅拦下。“你要做什么?” “报警。”她想也不想就出口。 “你到现在还没搞懂吗?林道民如果是警方可以随便抓的人物,他今天就不会是民代了,而是流氓。” “我、我花钱请保镖二十四小时保护姐姐。”她努力在脑里寻找补救办法。 “你懂不懂何谓百密一疏?” “那……你叫他来找我,不管是录影带或合约书都在我这里。” “你到底有没有脑袋?我们根本惹不起这帮人!景丽饭店的目标这么大,万一他们在暗处动手脚,不管是放火、在厨房里下药,还是闹几笔雏妓事件……只要这样,景丽的形象就会受到多大的损伤你知不知道?就算真要跟他作对,也要让他摸不清是谁在背后主使,你这样光明正大和他杠上,不只是把自己送到枪口上。还把整个景丽都送上战场。” 她深吸口气,把他的话一句句思索理清,然后……承认了他是对的。是她没脑袋! 颓然坐下,她错了、错得离谱。 亦骅瞄她一眼,松口气道:“我们告诉林道民,这件事与景丽没关系,那是堇韵的好朋友为了替她出气做出来的幼稚事情,景丽没有合约书。至于他要的照片、录影资料,也不在我们这里。” “我们甚至对外放出消息,说堇韵没有签定合约书因而被景丽上层裁员,早就不在公司,怎知林道民仍然不肯放手,把矛头对向堇韵……因为你,她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你知道吗?林道民目前还不知道堇韵和我们的关系,以为她只是个雇聘经理,但再过几天,等他查出来了,堇韵哪还走得了?如果你不肯下人事命令没关系,我辞职,我陪堇韵出国。” 她傻了,惊慌、恐惧、惶然,她不知道事实会变成这样,惹了一个林道民,她的家人就要被迫四散分离。 但她还来不及说抱歉,亦骅的声音已先一步出现。 “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任性?我们真是把你宠坏了。”他盯住她好半响,扭头离开她的办公室。 她任性……对啊,她始终好任性。因为她以为任性才能让他把她挂在心上,任性才可以让他时时待在她身旁,她只是想要他放心不下她,却没想到,这回她任性的下场,竟是他要辞职、要和姐姐远走高飞,追寻他们的未来、他们共同的梦想。 他要走了?他要将她沐亮云从生命中彻底清除? 亮亮找出笔,在人事命令上颤抖地签下名字,她存着一丝希冀,希望自己的做法可以将他留下。 可两天之后,他还是走了,没有打任何招呼就离开了她的世界。 又一次,她怎么就是学不会别自讨苦吃? 凝睇着窗外雨水,亮亮把手机抚过千万遍,那串背得滚瓜烂熟的数字在她指间压压按按,却每每在按下拨出键时,就停了下来,换成取消键。 二十天过去,他没有回来。 姐姐对美国的工作已经渐渐上手了,他也没有回来。 林道民的事解决了,危机解除,他依然没有回来。 他再也不回来了,对吗?他们正式决裂了,是吗?她在手臂上留下无数个深深浅浅的齿痕,可疼痛已经提醒不了她任何事情。 她后悔自己不该任性地报复林道民,让姐姐去背负危机,更恨自己的幼稚无知把事情搅得一团糟,让别人来替自己收拾残局。 她被自己的任性反噬了,她失去了他,永远失去…… 她需要一场雨水、需要发泄,于是她关上电脑,拿起包包、离开办公室。她没有打电话给司机,自己走出办公大楼。 当第一滴雨水落在发梢时,她的泪水跟着淌下,嘴角却仍带着微微笑意,没有人知道她的心在煎熬。 她走着,走过公司附近的餐厅,那是一家日本料理店。 那些年的暑假,二哥在爸的公司打工,她天天数着钟面上的数字,十一点一到就让司机送她过来。 她给爸爸、大哥和姐姐送便当,却拉着二哥进日本料理店,一盘盘的菜摆在铁轨上头,她和二哥抢食着,二哥一边抱怨他打工的薪水都快被她吃光了,一边在她碗里添菜,那个时候……他们多开心呀! 如今,她已经失去他了,可是摆满寿司的小火车仍然一圈圈绕着,这个社会并不在乎她的爱情。 她在心里自骂着:懂了吗?沐亮云,你再怎么以自我为中心,地球也不会因为你的悲伤而停止运转,别人的欢乐不会因你而暂停,你没有自己想像中那样伟大,不是天底下的人都该让你。 可她哪里要求过这些?她要的,不过是二哥的爱情,只是……那也不是她想要就能得到的东西。 雨越下越大了,她的高跟鞋泡满了雨水,看见合撑一把伞的恋人从身边嬉闹走过,她勾了勾嘴角。 真好,那样的情景,她和二哥也有过。 有一年的台风天,只有一把伞罩在他们的头顶,大风吹翻了伞缘,二哥便用他的身体为她挡去风雨。那个秋天,她好快乐,快乐得几乎要飞上天。 她继续往前,右转穿过马路,来到路的另一边。 不是回家的方向,但那里有一家西点小店,它们有芒果口味的泡芙。 她第一次吃时,觉得口味很新鲜,所以把二哥带回来的一小盒统统吃光了,从那次起,二哥认定她喜欢,就经常在下班后绕到这里,替她带上一盒。 第十一章 其实她吃腻了,吃得好腻了,但在二哥面前,她永远表现出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因为她入口的不是泡芙,而是他的心意,她吞进肚里的不是芒果口味,而是恋爱滋味。 她伫立在橱窗外,额头靠着玻璃窗,里面的泡芙看起来依然迷人可口,只是很久……很久没人用这个犒赏她了…… 亮亮全身湿透,套装粘贴在身上有着说不出的难受,她的发尾滴着水,两只眼睛满是血丝,鼻头也是红的。 她狼狈的走进店里,无视于店员眼底的讶异,要了一盒芒果泡芙。 付过帐、走出店门,她左转穿过马路,走回原来的方向。 雨越下越大,她却越走越慢,她不介意下雨,反而有歌声从嘴里逸出,唱着童年那首她爱到不行的童谣。 “渐沥淅沥哗啦哗啦雨下来了,我的哥哥带着雨伞来接我,淅沥淅沥哗啦晔啦啦啦啦啦……” 那个雨天、那把大伞、那个伏在二哥背上的小女孩……她原以为幸福会随着她的任性尽情发展,谁知道任性是坏事情,她长到十八岁才弄明白。 等她回到家里,泡芙早被雨水泡烂了,里面的芒果馅流了出来,但她无所谓,拿起泡荚就往嘴里塞。 她急需芒果的滋味来为自己复习记忆,记住她曾经如何被人百般疼惜。 因此,即使在吞下三个芒果泡芙、冲进厕所大吐特吐时,她也不后悔。 同样的时间点,美国大楼公寓里,亦骅正靠在窗边。 外面一样在下雨,雨水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令他想起被雨淋得狼狈的纤瘦身影,想起那只彩妆被晕花的可怜猫咪。 大哥说,她连续两个星期都待在公司里,没回家休息;大哥说,虽然她没说出口,但看得出来她对自己的错误深感抱歉,企图弥补什么似的拼命工作;大哥说,她更瘦了,好像风一来就会飘上天,而他们的家庭医生也说,再这样下去,他恐怕要在她的办公室里摆上支架,替她吊点滴…… 他气,气恼她这样折腾自己!她为什么老是要人担心?为何就不能懂事点、听话点、乖巧点? 大哥说,她只是想照顾哥哥、想替堇韵报仇,或许方式不对,但她尽力了。 可他不要她这样,宁愿她像个普通小女生,耍赖、撒娇,什么都不懂,只要乖乖待在学校、家里,让他每天回家都能看见她的开心笑颜就好。 他有多久没看过她笑了?爸曾说,亮亮应该当选微笑天使,因为她有一张最阳光、最灿烂、最可爱的笑脸。 然而从什么时候起,她不再笑了? 他眉心打结,听见身后的叹息声。 “二哥,不放心的话,就回去吧。”堇韵拍拍他的肩,和他一起凝视窗外的雨水。 他转过头,笑着对她说。“等你适应习惯了,我再走。” “先生,我已经够大了,“适应”这种事不需要你在旁边看着,我自己可以做得很好。” 亦骅摇摇头,还是不放心。从小,这两个小女生就归他管。 她顿了一下之后,才道:“二哥……我觉得……” “觉得怎样?” “你对亮亮……不像以前那么宽容了。” 他闻言一愕,继而苦笑。 他怎么可以继续对亮亮宽容?她的执迷已让两人犯下大错。他该做的是把她推开,等她了解两人只能是兄妹后,他们才能回到从前。 “她应该懂事了。”他只能这么说。 堇韵轻笑,“你真矛盾,一下子说她还小、一下子说她够大了,对你来说,亮亮究竟是太大还太小?” 被抢白一顿,他霎时无言。 “二哥,你真的认为亮亮任性吗?” “难道不是吗?”若非亮亮倔强骄傲不服输,如此任性,否则堇韵怎么会被迫离开家里? “我倒觉得她这段时间的作为不是任性,而是小人挑大担,她以为自己可以、逼自己可以,可以站在哥哥姐姐面前挡住风浪,可以撑起公司,让我们不必为沐家鞠躬尽瘁。” “她只是没有对我们撒娇说,哥哥姐姐,我心疼你们那么累;她只是没有对我们感性道,景丽是爸爸的心血,我有义务承担一切。你非要说她任性?好吧,我同意,但她任性的是她的嘴,而不是她的心。” 真是一针见血啊!亦骅不禁苦笑。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但他真的需要一个借口、一点理由,才能将她推离自己。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但如果我是亮亮,我会很伤心、会想偏,说不定还会钻牛角尖想,爸爸不在了,哥哥就对我变坏,哥哥对我好,是不是只是为了回报爸爸的恩情?” “不是这样的。” “我当然知道不是,但十八岁可是既尴尬又难堪的年龄,你不能阻止她胡思乱想。记不记得我十八岁时,常和你吵架,起因是我夜归,可说老实话,我也不是非要夜归不可,而是你越管我,我越要做给你看。”她也会任性啦,十八岁的女孩还有这个权利,总要越过这阶段,才能要求她们成熟、面面俱到的嘛。 听堇韵说完,亦骅再度苦笑,“对,夜归也就罢了,还让其他男孩载你回家,害我既吃醋又嫉妒,真的……” “真的什么?”她追问。 “真的所有女孩十八岁都这么难缠吗?” “拜托,我和亮亮算是小case了,如果你碰到吸毒、援交、和怪叔叔同居换名牌的妹妹,你才会知道什么叫做一个头两个大。” 她的话把他逗笑了,他卸下眉间的皱折,露出一脸认命的笑容。 “二哥,回去吧,我保证自己会过得很好,你不必担心。况且不说亮亮,公司也需要你。” 这时,亦骅还没回答堇韵他到底要不要回台湾,但隔天接到大哥的电话,知道亮亮发高烧后,他立刻订了机票启程。 我忘不了泡水的芒果泡荚的味道很可怕,连形状都惨到让人想吐,但是,它毕竟让二哥重新回到了我身边。 关医生说到做到,他整整帮我吊了一个星期的点滴。 “只不过是肠胃炎加上一点反覆感染的感冒病毒,怎么会这么严重?” 关医生瞪我一眼,没好气的回答,“只不过?你过去几个月有好好善待过自己的身体吗?” 也许吧,是我神经绷得太紧,心情也太低落,虐待了自己,才让这场病来势汹汹,教我无法招架。 前三天,我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眼睛闭起来就梦到以前的场景,梦到二哥躺在床边,温言软语地为我讲故事。 他不是个说故事的好手,但他的声音很温柔,听着他的声音,谁都会安心进入梦乡。 爸过世后的第一个半年,我们相处得极差,他的温柔消失了、体贴也匿迹,虽然仍处处帮我,但也仅只于公事。其他时候,他是躲我的。 是因为那个酒醉的夜晚吗? 我猜是的。 他喜欢姐姐、我喜欢他,讽刺的是,姐姐却不喜欢他,而他也不喜欢我。 我们三个人形成一条单向道,他只看得见姐姐的背影,而我也只能追着他的足迹前进。 那时的我天真认定,只要努力跑,我就能追上眼前的身影,所以即便追得气喘吁吁,也不肯放慢速度,但我竟没想过二哥的脚步大,他追上姐姐的机率也许远快于我追上他。 不管怎样,他在我肠胃炎发作的第三天回到家了,当熟悉身影立在床边,一股说不出口的安心便升上我心头。 他回来了,我等得心焦心急的男人回来了!他没有留在美国继续追寻他想要的背影,他放慢了脚步,让我有机会跟进。 我笑得像个白痴,忘记我们已经决裂,忘记他在躲我、忘记那些大大小小的争执、忘记他喜欢的女孩不是沐亮云。 伸开双手,我想也不想的撒娇说:“二哥,我要抱抱。” 他看了我好一阵子,在床缘坐下,掌心贴着我热烘烘的额间低语,在他低醇的嗓音里,我听见许久不见的温柔体贴。 “怎么会弄成肺淡?”语气里,有着浅浅的责备。 我又笑了,因为他的责备好窝心。“谁知道我的肺那么没用?” 也许是因为生病,我伪装的骄傲没有力气出门炫耀,任性骄纵也被压在虚弱背后,也或许,是我真的痛定思痛、痛改前非,决定把自己变成姐姐那样人见人爱的好女孩。 总之那天,我回到了小时候,变成那个让二哥驮在背上的小女孩,爱娇地对他说话。 “你这样不行。”二哥说。 “对不起,我不应该吃芒果泡荚,但它真的很好吃。” “等你不吐不拉了,我再买给你。” 接下来,我不记得自己对他说过几次“对不起”,不记得我做过几次承诺,承诺不再任性。我只知道告诉他,如果他对我只有兄妹情,那么好吧,他就当我一辈子的哥哥。我不会再强迫他爱我,因为……我再也忍受不了,他不要我。 那些话,句句出自肺腑。 我真的愿意,愿意我爱他、他不爱我,愿意我的爱情是没有尽头的单行道,愿意让自己的心,注定孤单。 是我说动他了吧?二哥叹了口气后,躺到我身边,伸展手臂让我躺进他的臂弯里,在他的肩胛处,我找到最习惯的窝居。 “我想吃牛肉面。”不问情爱后,我傻乎乎地要求道。 “想太多了,你现在只能吃点滴。” “可是点滴味道好淡。” “想吃美食,就得要三餐定时,善待你的身体,早睡早起,避免过度压力和熬夜……”二哥唠叨了起来,像以前一样十足的婆妈。 这分明不是好听的故事,可我却觉得温馨安心,听着听着,便进入梦乡。 那个晚上,我梦见很多年前的场景。 我梦见某年的中秋夜,全家人在院子里烤肉,大哥买了很多烟火来放,点燃了灿烂夜空。 我是个挑食主义者,什么东西都只吃自己想吃的部分,二哥说过好几次,说再有钱都不可以浪费奢侈,但我改不了习惯,他只好来当厨余桶。 比如我只吃饺子馅,他就认分地把满盘的饺子皮吞下肚子;比方蛋糕上我只想刮食鲜奶油,他就把裸体蛋糕给吃掉;中秋节,我只吃月饼里的蛋黄,所以他吃了皮、吃了枣泥,把剥下来的蛋黄送进我口中。 后来我越来越过分,香蕉只吃前半条,苹果只啃两口,连切成薄片的西瓜也只肯吃掉尖端最绵密最甜的部分,所有人都以为我是被宠坏了的浪费公主,却没人晓得,我爱上的是与二哥分食的感觉。 堇韵去美国两个月了,她适应得相当良好,工作顺利,也颇受下属爱戴,打电话回来台湾时还常说,她身体里一定流着美国人的血。 她这样说,让綮然、亦骅放下心了,亮亮的罪恶感也减轻许多。 而亮亮更是说到做到,她终结任性与骄纵,开始对部属们释放温暖笑容,坏人缘正在慢慢改善当印。以往累积的经验和合作渐生默契的部属,也让她工作日益上手,再不必日日熬夜。当肩上的担子减轻,她的生活仿佛也跟着惬意不少。 然而最重要的是,她和二哥的关系,有了明显的改进。 当“兄妹”这条界线确立后,他们又像以前那样有说有笑,会一起讨论某部电影、会一起逛街血拼,挑剔彼此的品味。 第十二章 他不满意她专买成熟服饰,每次都将她往少淑女楼层带。 她嘟嘴说:“二哥,你忘记了,我是景丽的董事长,不是showgirl辣妹。” 他则笑着说:“等你有投票权再来讨论你的成熟度。” 她皱皱鼻子不满地道:“还成熟度咧!你当我是水果哦?” 他认真点头。“你是,是我们的小蜜桃。” 小蜜桃……她记得的,他们总是这样喊她,在她六岁以前。 直到她严重抗议,说她想当橘子,不要当蜜桃。 呵!那时候她怎会特别钟爱橘子? 哦,想起来了,因为那时二哥总一面剥橘子,一面把苦涩的维管束剥撕干净,放进自己嘴里,然后把甜甜的果肉送进她口中。 二哥说,维管束缎营养,不吃掉太可惜,可她又是连一点点苦味都要皱眉头的怪脾气,他只好自己吞了。 他很节省,却总是把好的放到她手里、嘴里,现在想来,让她情有独钟的不是橘子,而是他对她的疼惜与小心翼翼。 长期和像他这样温柔的男人相处,谁能不爱上他呢?她没有错,她的心不是石头,当然会对他痴迷,对他眷恋。 可惜二哥打定主意只当她的哥哥,所以她的选项只有妹妹和亲情,没有情人和爱情。 她不甘愿,却不能不退回安全界线后,她不想再一次冒着失去他的风险。 如果不是姐姐要结婚的消息传了回来;如果二哥不是风度翩翩、甘心放手的好男人;如果不是一点酒精、三分醉意,让他们二度犯下大错……亮亮很清楚,他们将永远待在界线外。 所有的事,都在十二月二十四日晚上发生。 平安夜,充满感恩的夜晚,这天,家里所有女人都得到了她们想要的男人——不管对方是否心甘情愿。 綮然破例带一个女人回家,但一见到她,亮亮就对她怒目相向,晚餐桌上也不给她好脸色。 那个女人叫做果果,是大哥在大学时期爱上的女孩,那时她有一张圆圆胖胖的苹果脸,所以大哥昵称她果果。 现在她瘦了,腰大概只剩下二十三寸,瘦瘦的脸衬得那双眼睛更黑更大。 一顿饭,亮亮吃不到三口就不客气地离开餐桌,走到院子里生闷气。 她不懂大哥,世上女孩那么多,为什么他偏偏离不开这一个? 快过年了,寒流一阵阵来袭,早上才发过低温特报,晚上玉山就飘雪,院子里也一样很冷,她抚抚手臂,在枯黄的草地坐下,下巴搁在膝闻,用她有限的经历去理解,理解爱情为什么迂迂回回、千折百转? 倘若两人注定要在一起,为什么当初要分离?如果爱情是苦难折磨多于幸福喜乐,为什么人人都幻想得到它? 不到五分钟,亦骅跟了出来,他带着一件厚外套披在她背上。 他坐到她身边,两人并着肩同看天空那轮明月,她想起以前他手中的咸蛋黄,而他则想起她先前的肠胃炎。 他赶回台湾的那天,他对她唠叨,而她向他道歉,保证自己会当个好妹妹,不再成为他的困扰。 在迷糊入睡前,她拍拍胸口对他保证道:“放心,我已经在这里装了一支安全控制阀,下回它又想要爱你的时候,控制阀就会锁紧,用力把爱情锁回去……只是装上它……好难呼吸……” 她入睡后,他从她的落地窗往外看,看见窗外的皎洁明月。 亮亮做到了,做到自己那晚的无数承诺,她变得可爱可亲,让大家乐于亲近,她不再坚持己见、要所有人迁就她,也不再时刻跟在他身后,不再企图把他绑紧。 她尽力当称职的好妹妹,不让他有机会担心。 他看得出来,她很辛苦,一个习惯要改变谈何容易?但她是个意志力坚定的女孩,说改就改得彻彻底底,不拖泥带水。 大哥曾笑说:“她再继续可爱下去,我们家的门槛就要被男人给踩破了。” 没错,像公司里那些原本不赞成亮亮当董事长的叔伯,在这段时间的观察后,居然纷纷转向大哥和他提出替亮亮安排相亲的要求。 一个聪明美丽、有能力又可爱的媳妇,哪个长辈不想要? 因为如此,他终于有了“沐家有女初长成”的危机感,开始为她定下门禁时间表,不过……纯属定心安的,因为不论上班下班,她都和他在一起。 “星期四,方伯伯想请你吃饭。”亦骅把视线从月亮上收回来,看向身旁的亮亮说。 “方立同一定会在吧?”她撇了擞嘴问。有几个约会推不掉时,大哥、二哥就会轮流陪她出席这种变相的相亲会。 “不想去吗?” “如果二哥推不掉的话,就去吧。”她的配合度越来越高。 “其实你还小,我们大可以推掉这种相亲宴,只是大哥没守住第一场,让你出席了,接下来的如果不参加,就会有人觉得不公平。” “我知道大哥二哥难做人,没关系,不过是吃顿饭而己,还是免费大餐昵。要是对象是帅哥,那就是双倍红利了。”亮亮笑着说,把头埋进膝间,悄悄叹息。她厌恶这种餐会。 “说说看,从开始到现在,碰过几个帅哥了?” 她抬起头,换上一张笑脸,“结论是豪门多猪头,牛鬼蛇神全往富贵人家投胎了。” 亦骅被她逗笑,“有这么糟?” “比我形容得更糟,我已经口下留情。” “那么,实在太辛苦你的眼睛了。” “幸好餐桌摆饰够漂亮,否则,回家二哥就要带我去眼科挂急诊。”她夸张地道。 两人同时大笑,笑过后,他们互看彼此。 亮亮懂,二哥有话要和她谈,并且肯定与果果有关。要是以前的她,会任性地捂起耳朵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可现在的她,不行了……再不乐意,也要耐心听下去。 “亮亮,你这样做,不给大哥面子,也让果果没台阶下。” 果然,她没猜错。“如果她没有台阶下,是不是就不会再来纠缠大哥?”她敌视所有对家人不好的外人。 “猜猜看,果果当年为什么要离开大哥?” “她另结新欢。”她平静回答。 她记得那段时间里,大哥像行尸走肉,彻底自我放弃,她还偷偷听见大哥对二哥说不明白自己做错什么,果果为什么会爱上别的男人…… 这种女人继续留在大哥身边太危险,倘若下次她又碰到喜欢的男人,会不会再来一次,甩大哥像甩鼻涕,半点不留恋? “我们都以为是这样,其实不然。” “什么意思?” “果果得了胃癌,不得不回美国、回父母亲身边做治疗,她怕大哥会放下事业学业,硬要陪她走过漫长的疗程,也怕自己万一治不好,大哥会伤心欲绝,因此才说谎欺骗大哥,说她爱上别的男人。” “这几年,对她和她的家人而言,都是相当辛苦的历程,她切掉了大半个胃,做过很多次化疗,一直到今年没有再复发的迹象,医生才宣布她抗癌成功。重获健康后,她第一件做的事便是飞回台湾找大哥……亮亮,果果她是爱大哥的。” 亮亮听完,无言。 “怎样?要不要进去把饭吃完?”他推推她的手肘。 思忖半晌后,她起身离开草地。“我想,我欠果果一个道歉。” 亦骅微笑点头,赶紧跟着起身,拍掉屁股上的草屑,与她一同走回屋里。 亮亮挺直肩膀,雄纠纠、气昂昂,一副准备慷慨赴义的样子走入客厅,她直直走到果果丽前后才停止,一动也不动。 她的气势,让綮然直觉地把果果护在身后。“亮亮,你要做什么?” 从不对她大声的大哥生气了,他的口气很差,像只老鹰般挡在前面,不准别人伤害他的幼雏。 大哥以为她要欺负果果,所以才迫不及待的抢着保护? 真好,喜欢一个人就是要这样,会替她挡在中间,不让心爱的女孩受到任何伤害。 “果果,是个女人就站出来。”亮亮刻意使坏,让綮然神经紧绷。 “亮亮!”他本不让果果站出去,硬是将她困在自己身后,直到看见亦骅使了眼神要他安心,他才决定让到一旁。 亮亮看着果果瘦削的脸庞……这些年,想必果果很辛苦吧?可她的大哥,也不好受呀…… 于是她说:“果果,你很幼稚,你完全不懂得替别人考量……” 她话一出,綮然随即谴责地望了亦骅一眼。 如果不是气氛略带紧张,亦骅肯定会笑出声。谁才是那个幼稚又不懂得替别人考量的女生啊? “你凭什么替大哥决定?你凭什么认为大哥不愿意和你共患难?你凭什么相信你的谎话比起事实,对他的伤害更是少?” 亦骅叹了口气。亮亮对道歉还真是缺乏经验! “知道你离开后,大哥有多辛苦吗?他抽烟酗酒,心痛得必须用酒精来麻痹自己,他每天晚上都抱着你织给他的毛衣才能成眠……而他的这些痛苦,竟然是因为你的谎言?你,应该向大哥道歉!” 亦骅大皱眉头。看来,以后果果会被这“凶恶”的小姑吃死死。 果果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住亮亮,眼眶里渐渐蓄满泪水,知道綮然有一个这样疼爱他的妹妹,她感动也激动。当第一颗泪水滑下时,她冲向前,在猝不及防间用力抱住亮亮。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坏了,我知道错了,我道歉。” 果果还真的道歉?亦骅和綮然忍不住互看一眼,有些哭笑不得。不到一年的董事长经验,让亮亮的威严大增了。 亮亮也被果果的大动作吓到了,她吞下卡在喉间的口水说:“以后,不要再犯同样的错了。” “我知道了,我不会的,保证不会。”果果举起五指,诚心诚意发誓。 “如果你们决定在一起,就要有同甘苦、共患难的准备,如果今天生病的是大哥,你会不会抛下他转身离开?” 一边的綮然听了十分动容,那正是他想对果果说,却又怕说得太重的话。 “我不会。” “那就对了。同样的,在那种时候,大哥也一定希望自已在身边支持你。” “我懂了,对不起。” 亮亮抓抓头发,突然不好意恩起来。欠一句道歉的人分明是她,怎么从头到尾都是果果在说对不起? 于悬她红了脸,尴尬道:“你有空的话,再织件新毛衣给我大哥吧,上次那件被我生气剪碎了,我看不惯大哥为一个见异思迁的女生那么痛苦。” 这就是亮亮掠夺毛衣的真相?亦骅揉揉太阳穴。看来他们又错怪她了! 果果退后两步,吸吸鼻子、用力点头道:“亮亮,对不起,我回去马上织,织很多件,给綮然、给亦骅,也给你。” “那……你吃饱饭了吗?”她别扭的释出善意。 “我陪亮亮吃。”果果忙不迭回答。 “以后你可以常来我们家吃饭,你……太瘦了。” “谢澍亮亮。”果果话说完,扬起笑脸勾起她的手一起走向饭厅,把两个男人晾在身后。 綮然看蓿她们的背影,佩服的对亦骅说:“你竟然有本事让亮亮道歉?真有你的!” “我没有做什么,但你确定亮亮那个……是道歉?” “你不能要求她太多。” “……也是。” “走吧。”綮然拍拍他的肩膀,两人并肩回到餐厅。 第十三章 饭盛,四人聚在客厅里聊天,果果谈起她的治疗过程,亮亮听得拢起眉尖。 一会儿后,她忍不住问:“那段日子,你不难挨吗?” “当然难!好几次太痛了,躺在病床上,我几乎有寻死的念头,但是一想到爸妈的辛苦和泪水,便又没有勇气付诸行动。那时,爸爸说过一句话,让我印象很深刻。” “什么话?” “不管是快乐、痛苦,它终究会过去的,不会影响你一辈子,那只是时间的问题,它早晚将在你生命里云淡风轻,所以,自杀是笨的,因为你怎么知道接在痛苦之后的不是快乐?同样,得意也是笨的,因为谁知道春风的背后没有心酸疼惜?” 亮亮想了半天,同意地说说,“对,快乐短暂,痛苦也不长久。”这是老天爷残忍、也是它仁慈的地方。 谈话间,电话铃响,亦骅坐在电话旁,顺手接起。 “堇韵?你好不好?”听到堇韵的声音,他整个脸都亮了起来,温柔的笑意随之扬起。 见他这样,亮亮垂下眼目,一丝苦涩在唇边蔓延。 但身为好妹妹,她应该露出笑脸,应该和大哥、果果一样,认真听着二哥的言语,并猜测姐姐在电话那头说了什么。 谁知道没多久,亦骅的温柔笑脸便褪色,唇角抿成一道坚硬直线,他依然认真倾听,可几分钟后,就淡淡的把话筒递如去说:“堇韵想和你们说话。” 亮亮接过话筒,而亦骅往楼梯走去,他转身的同时,她蹙起双眉。 “我是亮亮,姐你好吗?”她对姐姐有着愧疚,毕竟姐姐会被迫外放,她“功不可没”。 “我好得不得了。亮亮,告诉你,我要结婚了!”说完,堇韵就在电话那端咯咯笑个不停。 她能理解二哥的脸庞上,为何会有那种突如其来的僵硬沉默了。 “他是个怎样的男人?” “他是音乐家,会作词作曲,常常登台表演……天啊,我活到二十三岁才跟人家当起追星族,真是丢脸。”堇韵的口气里有满满的欢欣。 “你们认识多久?” “两个星期。很短对不?可我已经坠入爱河了。亮亮,你相信吗?我见到他第一眼时,心里就有声音说:就是这个男人、他是我要的、我要和他生活一辈子、我要和他结婚、为他生儿育女……然后,我闭上眼睛对自己说,如果他朝我走过来、对我说话那么他就是我的真命天子。结果当我睁开眼睛,他果真站在我面前!” “亮亮,在遇到他以前,我不晓得一个女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坠入爱河,可是……我真的好爱他。他刚刚向我求婚了,我好想订机票飞回台湾,和你们分享我的快乐……” 堇韵滔滔不绝的说着,亮亮为她快乐的同时,却也担心着刚刚上楼的男人,于是,和姐姐讲了几分钟后,她把电话递给大哥,也快步上楼。 二哥的房门没关,她想也没想的闯了进去。 见他躺在床上,她不客气地躺到他身边,学他的动作将双手摆在后脑勺。 他没看她,不说半句话。 她不介意被冷落,只是看着天花板,试着忖度他的感受。 三十分钟或者更久之后,房里出现了第一个声音,是从亮亮嘴里发出来的。 “我有一天在街上,听见两个男人的对话。” 亦骅叹口气后,勉强问:“他们说些什么?” “其中有一个说:“干xx!她以为自己多漂亮,还不是化妆搞出来的?三层眼睫毛,每天出门都像在眼睛前面挂窗帘,还打苹果光啊!那盒苹果光就花掉我两千多块钱……我笨!干么不拿那两千块去买一箱苹果,把自已撑出苹果脸?那种女人,亏我还把她当女神,其实好几次在半夜里被她卸了妆的丑脸吓到魂不附体。钟馗看到,八成也会以为自己碰到刚出炉的新小鬼。” “另一个说:“就是这样啊,又没内涵,拿名牌包就自以为是贵妇,穿上高跟鞋就自以为高人一等,还骗人家说是国立大学毕业,讲两句英文就说自己交往的都是外国人。英文谁不会啊?我还会从一数到一百咧,屁啦!只有我们两个笨蛋,才会为那种女人争得你死我活。” “前一个继续说:“她把我的钱都拿去买脸部水彩,以为把脸涂得像土石流就比较美丽。”后一个又说:“我还为她预支薪水,给她买香奈儿的新品,哇哩咧!奥梨仔假苹果。” 她说完了,闭上嘴巴。 他狐疑地转头问:“告诉我这个干什么?” “有不爽就要骂出来,憋在心底会得内伤。” “我为什么要不爽?” “因为姐姐要结婚了。” “她已经成年了,有交男友的自主权,而且她没有在眼睛前面装窗帘,也没有打苹果光,重点是,她的香奈儿都是用自己的薪水买的。” “谁叫你骂姐姐!你要骂的是那个男人。” 他挑眉失笑,侧过身问道:“怎么骂?” “哇哩咧,才两个礼拜就求婚,啊他是精虫冲脑哦?如果会哼两句歌就是音乐家,那给慈济捐一百块不就是慈善家?晚上没事看星星就是天文学家?知道什么是coz的叫做化学家?会吃饭的是美食家?会写字的是文学家……满街都是这个家、那个家跑来跑去哦?”她模仿着那个男生的台湾国语,唱作俱佳。 亦骅扯动嘴角,笑了。这次他没有误解,知道她是尽全力在安慰他。 亮亮接着说:“长得像李奥纳多很屌吗?你知不知道李奥纳多发福了,从帅哥变猪头?你知不知他吸毒、藏毒,你可以大大方方叫他一声虫类动物?是我们家杜小姐太笨,才会被外国男人拐,等我给她寄两瓶安脑丸吞一吞,中国文化基本教材就会重新回到她脑袋。” “中国文化基本教材?里面有什么?”他都不知道她的牵东扯西这么厉害。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这跟礼义廉耻又有什么关系?” “两个星期就敢求婚。与礼不合;敢说自己长得像李奥纳多,就是陷李奥纳多于不义;尔等番邦敢觊觎我堂堂大国女子,就是无耻。哼!难怪美国要灭亡,就是这种缺廉少耻的男人太多。” “美国没有要灭亡。”他苦笑着点出事实。 “拜托,电影2012年是谁拍的?别告诉我,那是中国大陆拍的。” 亦骅大笑,佩服她的伶牙利齿。 她翻过身,双手支在下巴,柔声问:“二哥,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他垂下眼睫,没回答。 “如果还是不行,我还有一招。”她坐起身,拉过他支在脑后的大手。 “哪一招?” “去喝酒。” “一醉解千愁?” “不对,我想把你灌醉,再把你弄上床,圈圈叉叉点点点……等你明天醒来,我强力夸奖你厉害的性能力,你就会自信满满,认定放弃你这个好男人是姐姐不懂得珍惜自己的好福气。”她的建议爆烂。 “我是个好男人吗?”他皱眉问。 “当然。你不是好男人,我干么追你追得那么勤?执着那么多年?”她像哥儿们那样拍了他肩膀一记,话里几分真、几分假。 “别忘记我们是兄妹。”他扯扯她的刘海提醒道。 “别忘记,我们也没有血缘关系。”她拉拉他的耳朵。 “你说过,要当我一辈子的妹妹。” “对啊,可是在你成为别人老公之前,监守自盗个几次应该没关系。” 他敲了她的脑袋一记,笑道:“还监守自盗咧!” “谁教你长得秀色可餐、美味可口,不先占你两分便宜,就让外面的狐狸精便宜去了,多可惜?” 亦骅顿了下,迟疑地问:“你就真的……那么喜欢我?” “喜欢,喜欢得不得了,爱到不能自已……”她说了一大堆夸张的称赞,像真的又像是玩笑,教人弄不清楚。 接下来,虽然她的建议爆烂,他们还是去喝了酒,而且不只一瓶。 酒精松弛了两人的神经,他们到家后脱去彼此的衣物,激烈的做爱。犯下的错不仅一次,而是很多次。 隔天天亮时,亮亮起床第一件事,果真就是大力夸奖亦骅的性能力,她还阿莎力地拍上他的肩,对他说:“失去你,是姐姐人生里最重大的损失。” 他不禁红了脸,想发脾气却无法对一个笑眯眯盼裸体女孩生气。 后来,她甚至过分地凑到他耳边对他说:“这次合作愉快。下次有需要,记得再call我。” 他想揍她的,可是手若打上她光溜溜的屁股,说不定她会误以为他有性需求。 看着他犹豫不安的脸庞,进浴室前,她亲了亲他的脸说:“放心,你家亮亮已经转大人了,你不必担心道义责任那些鬼问题,我不要你负责。” “经验”,是大自然里万事万物赖以生存的重大条件,而对于亮亮来说,这是她成就幻想爱情的重大条件。 她越来越会勾引男人,知道怎样在床第间让二哥臣服,知道怎么能让他对她诸多容忍,知道如何让他适时出现罪恶感,不对她的勾引做出拒绝。 他拒绝过她,是真的,但她几句——你不想要吗?没关系,我出去找外面的男人——就让他气得冲动不已,五分钟后,两人便开始在床间翻滚…… 她说:“不过就是性嘛,和高跟鞋一样是生活必需品,不必想太多;我们都是血性青年,只是各取所需,二十一世纪的男女,实在不必再在性事上面拘泥了。” 她又说:“讲什么爱情?二哥,你太老套了,这时代有几个女人是纯粹因为爱情而上床?” 她硬拗,“我们是生活上、工作上合作愉快的兄妹,但我对你只是肉体上的迷恋,有没有听过“治水疏通胜于防堵”?你就让我继续迷好了,直到我玩够了,自然会腻得放手。” 这些话,她一次两次三次的说,说服得他放弃防备,沉溺在肉体欢愉,做爱成了他们之间的愉快经验,两人配合得完美无缺。 虽然他也经常在事后埋怨自己应该多一点自制力,但他的身体实际上早已拒绝不了她的亲近! 亦骅懂,她刻意把爱情剔除于两人之间,是为了害怕他心存负担;他理解她把他们的关系单纯地解读成情欲,是为了消弥他的罪恶感;他明白她言不由衷,明白她对他,不仅仅是迷恋…… 于是他认真考虑,如果她真的喜欢他,那么等她长大、想清楚了,她愿意,他就娶她。 她今年十九岁,等她长到二十五岁时。成熟到能够理解他娶她等于娶了景丽百分之四十的股份、好几十亿的身家财产,而她不认为自己这是被占便宜;等她的迷恋走过多年风雨,眼界够宽够广之后却依然没被外面的男人吸引,仍坚持相信他是她的第一人选。那么,他就考虑结婚。 至于爱情……反正他从来就不认为世界上有这种东西。 她用力地亲吻他的唇,把他的唇亲得红肿,肿到倘若现在走出房门,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不在乎。 她开心地哼着歌,像成功偷到乳酪的小老鼠。 棉被下,两个赤裸的身体彼此偎近,紧密贴合,她的手指点着他的胸口,一圈圈绕着,轻轻地勾引。 他又有反应了…… 第十四章 为自己的二度降服他成功,她笑得好开心。她总是欺负他,欺负得好褥意。 她会故意选在大哥在家时跟二哥做爱,之后故意从二哥房里走出去,身上只裹着薄被单,享受那种想要被发现却又害怕被发现、偷偷摸摸的刺激快感。’ 每当他在她身后喊人时,她转身刻意让身上的薄被滑了下来,知道看着她的胴体,二哥会脸红心跳,而她很高兴发现他的欲望又勃发。 她会在上班时,一本正经地让秘书请二哥进来,等他走进董事长办公室后,她就二话不说冲上前去勾住他的脖子,来一个法式热吻,让他的唇沾上她的唇膏,让他渴望压抑、呼吸喘促。 “二哥。”她翻身,趴到他身上。 “怎样?”亦骅极力克制着冲动,因为昨晚他们已经做了三次。 今天他们要和从美国分公司来的领头人物开会,他不想又让她在会议上昏昏欲唾。上一回,她已经让许多人议论纷纷。 “国中的时候有个男生很喜欢欺负我。” “我记得,是不是叫做邱什么德的?”那时候,她被气到想转学,是在他的安抚下才打消念头。 “邱惟德,他有一次在我的头发上涂水彩,还说是帮我做挑染,我气死了,他还理直气壮说他染得很漂亮,我不喜欢的话可以洗掉。” “谁知你脾气不好,抓下那一撮被染的头发当场剪掉,他被吓到了。” “对呀!那次之后,我跟他视线对上时,只要用食指摸摸我那撮小短发,他就会心虚不敢和我对望。” “唉,真受不了。哪个女孩像你这么呛?” “我是可以被欺负的吗?开玩笑,我谁啊?” “你是沐亮云,景丽集团的董事长。不过,当了董事长也请懂事一点,别再耍任性了。” “我以为自己已经进步很多:” 他故作深思状,须臾后才说:“是啊,是好了一点点。”事实上,她不只好了一点点,而是好了很多点,多到想追求她的人都快把他和大哥的电话号码打烂。 她忽然又说。“后来我搞懂了。” “搞懂什么?” “那时候,他拿我的课本、抢我便当盒里的炸鸡、在我的椅子上涂立可白……不是因为他讨厌我才想欺负我。” “不然呢?” “那是因为他喜欢我、想引起我的注意。” “你终于开窍了?”当时他们兄姐三人为此事苦恼不已,尤其是她要他这个二哥去恐吓邱惟德的时候,他还真担心伤害人家的青春少男心。 “自从我迷上欺负二哥之后就懂啦,因为太喜欢,才会想三不五时欺负。”话说完,他还没做出反应,她就先一步热门熟路地让他进入自己的身体,她咯咯地笑着说:“再来一次吧。” “今天要开会。”他憋着气道。 “大不了会议上我偷睡几分钟,然后你再跟他们解释我身体微恙。”说完,她开始出现律 动,而他……自制力崩溃。 亦骅抚摸着亮亮熟睡的脸庞,知道她是大女孩了,大到懂得人情世故,懂得放下身段、同人虚与委蛇。 昨天的相亲宴不说她,光是看到那个秃头男子,他就很想把对方揪起来痛殴一顿。有没有搞错?亮亮只是个十九岁的小女生,那些叔叔伯伯们竟然将她和欧里桑配成对,就只因对方背后的父母亲,身价和亮亮一样?见鬼了! 回家路上,他气得说不出话,而真正受委屈的人儿竟还扬着满脸笑,屈着手指头说:“a级。” 他瞪她一眼。这种算a级,那b级的不是要缺眼睛、少鼻子、没耳朵? 亮亮看出他的不满,笑着说:“a级猪头啦!猪头中的佼佼者,没有人赢得过他。” 他叹口气。“以后,不要相亲了吧?” “不相亲……我很难嫁出去耶。”她伸伸懒腰,头靠到他肩上。 “为什么?” “如果追我的是个帅哥穷小子,你和大哥就会认为对方觊觎我的财产;如果身分相当的却是猪头货,你们又要嫌人家家里没镜子,子凭父贵的,说他没能力;靠自己的,说家世不行……弄到最后,我一定会变成老姑婆的。到时,我不赖着二哥一辈子,还真的不行了呢……”她只是随口说说,不含试探意味,她已经认命了,认命于两人的关系仅止于此。 这样就很好了,她不会再奢求其他。 他们在一起了,他不会对她发脾气、不会抛下她远走他乡,她喜欢这样。他身边没有别人,而她心里除了他,也摆不下其他男人。虽然没有正名,但事实是,他们片刻不离。 她不再奢求爱情,不再追着他的背影一句句坚持爱他,而他没了压力与束缚,就不会再坚持两人间必须泾渭分明。这种相处模式,她真的很满意。 话听进亦骅耳里,他只注意到她说的不是结婚,而是“赖”。这个字眼带了许多感情因素,带有他拒绝、排斥的“爱情”,他原以为自己会恼怒,但……没有,他竟然已不介意被她“赖”上?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他已喜欢上她,即使爱情让他反感,他也愿意妥协? 他侧身支起头,抚开她额前刘海。亮亮无疑是美丽的,如果她不当董事长,肯定也能在演艺圈闯出名号。 记得有一年有导演相中她拍广告,在她的要求下,爸爸让她去试了,她在摄影棚里一瓶瓶喝着广告商品,嘴里不喊苦,回到家却整整拉了三天肚子。 爸爸很心疼,说就算当明星能赚到全世界,他也不让亮亮受苦。广告一出来,亮亮马上红了好一阵子,许多人找上门,但爸爸要他和大哥充当守护神,不让亮亮被骚扰,即使她的美丽早被人们口耳相传。 亮亮真的很美,无瑕的五官、完美的身材肌肤和优渥的家世背景,能被这样的女孩看上,任谁都会感到光荣。 可惜她看上的是他,一个将她带大的男人,她的二哥。他一心将她当成妹妹、认定堇韵才是自己要的女人,并且固执相信爱情是种无聊、无意义、根本不该存在的事情…… 他不得不承认,爱上他,她真的很倒楣。 这段日子,即使她仍口口声声喊他二哥,但两人都知道不一样了。 毕竟就算没有血缘,哪个哥哥会天天和妹妹上床?哪个哥哥会在不见妹妹两个钟头时,就感到莫名心慌? 不知不觉间,他开始用不同眼光看待亮亮,她的可爱、她的聪慧、她的坚强、她的勇敢……一点一滴的渗入他心底。 他喜欢她,和以前一样多,但角度不同了;他疼惜她,程度和从前相当,但方式不同了。 逐渐地,他在转变了,或许她没有发觉,但他明白自已对她,已然不一样。 “哥,好痒……”她笑着醒来,抓住他抚摸她脸庞的大手。 被当场逮到,他有些尴尬,连忙抽开手,转身下床。“不早了,要上班了。” “我今天能不能请假?” 他皱眉回身,手掌贴在她的额头上。“你不舒服吗?”这丫头从不怠职的,就算感冒得七荤八素了,还是会坚持到办公室里坐镇。 “嗯,好累——”话没说完,他已经把温度计往她嘴巴塞,她推开他的手,笑着说:“不是生病啦,是昨天应付a级猪头,太耗体力了。”亦骅挑眉。耗她体力的不是应付a级猪头吧?应该是他昨晚的需索无度。 他没好气地把她拉了起来,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道:“不行,今天下午有季会报。” 她呻 吟一声,“猪头说今天要打电话到办公室给我。” “我会让秘书过滤电话。” “这样会不会惹火刘伯伯?”那可是刘伯伯最看重的“接班人”耶。 “惹火就惹火,反正你以后不会再参加任何相亲宴。” 意思是……她再也不必为了让他心安,跑遍各大餐厅让人品头论足?他不再积极地将她往外推了? 亮亮笑逐颜开。如果这种情况可以称之为进步,那么这个进步,绝对是她人生中最大的成就。 “那,我们一起去公司吧。”说完,她飞快下床,拿出该吃的药丸当着他的面吞下。这个举动和她去相亲一样,纯粹为了让他安心。 他不爱小孩,她就不爱,反正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适合当妈妈。他喜欢两人的关系停在这个点上,那么她就不躁进,耐心地追随他。 “不行,我今天有别的事,你先进公司。” “什么事?我不能跟你一起去吗?”最近,她已经跟他跟成习惯了。 “你早上还有别的事情。” 她顿了下。对喔,和新进员工的座谈会,那是爸爸订下的规矩,也是让新进员工在最快时间内对公司产生向心力的好办法。 “那你要去做什么?几点回公司?” “我一些事情要先做安排,因为两个星期后,堇韵要回来了。” 简短的句子,却在亮亮心里投下震撼弹。 姐姐要回来了?她不是在美国待得很好吗?不是爱情事业两得意?不是发下豪语要当一辈子的美国人? 才一年啦,姐姐才去了一年而已…… 爱情是不是包了彩色糖衣的糖果? 你被它炫丽的外表所吸引、你急着把它含进嘴里,但后来,糖衣褪色在你的口水里,你才惊觉里面的食物实在平淡无奇。而在被甜味眩惑的同时,你已不知不觉吞不太多的香料色素,以及许多危害你生命健康的毒素。 如果,爱情真是这样的东西,为什么人人都迫不及待想投入爱情的行列里? 那两个星期,我又开始失眠了,我发了疯地和二哥欢爱,却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想让他对我的身体迷恋到无法自拔?想把两个星期的快乐时光用完,填满往后的记忆?还是,只是想留住口中糖农的最后一分甜蜜? 避孕药没了,我没心情去买却又不愿意停止欢爱,乌龟小姐装入颜色形状差不多的健康食品,我才不在乎会不会发生意外。我只想和二哥欢爱、尽情欢爱…… 两个星期结束了,在二哥去替姐姐接机的那天下午,我下班开车,却好几次差点出车祸。 我不断深呼吸安慰自己:不会的,姐姐有了她自己的爱情归属,怎么会想来抢我的? 我回想去年和大哥、二哥到美国参加姐姐的婚礼时,发觉那个被我批评到发臭的李奥纳多其实长得很帅气。那时我还想,如果他们打算在台湾定居,我就把阳明山那栋房子送给他们。我还可以透过关系,帮李奥纳多出唱片,让他的事业在台湾顺利发展…… 我很确定,唯有姐姐幸福,我的爱情才有继续下去的可能性。 但是很可惜,我终究没躲掉那颗毁灭爱情的炸弹,我眼睁睁看着它在我眼前炸开,连防御的动作都还来不及做,已先一步血肉模糊。 我记得姐姐掌心的温度,她握着我的手说:“对不起,我不该回来的。” “说什么话呢?这里是你的家。”一年半的商场经验,让我学会了言不由衷。 姐姐竖起了眉心,像是下定决心似地,开口对我既:“你是我的妹妹,这个秘密,我要你第一个知道。” 说真的,我并不想知道她的秘密,尤其在她闪烁目光之下,我觉得自己将要被算计,所以我说:“如果勉强,我不是非要知道不可。” 第十五章 她摇头,笃定的回答,“亮亮,我要你知道。” 我还有其他选择吗?并没有。 于是姐姐说:“我不爱二哥——以前不爱,但碰过那么多个男人后,我开始问自己,为什么要选择崎岖弯路,而不肯走向康庄大道?好男人在我身边那么多年,我为什么要让自己错过?就为了哥哥妹妹的身份?我们又不是真正的血缘至亲。我想开了,爱人辛苦、被爱幸福,我再不要和自己过不去。亮亮,我吃过太多苦头,你要听我的劝告,别选择你爱的,要选择爱你的。” 姐姐的话如此中肯,若不是我偷听到姐姐和大哥的对话,若不是我已确定姐姐明白我和二哥这一年来的关系,我不会知道她正在算计我的爱情。 可我能怪她吗?哪个女人不算计爱情?不为自己的幸福争取? 我静静地望着她,但没有生气,因为我心知肚明她不是我的问题,我的问题是二哥不爱我。如果他爱我,就算身边有十个姐姐,我又有何惧? 一道刺耳喇叭声惊醒了亮亮。 又失神了……真是的,她今天不适合开车。 把车子停在马路边,她下车走在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新高跟鞋很咬脚,但那点痛,影响不到她的知觉。 她不停喃喃自语,向上天祈祷着,祈求它让姐姐幸福,祈求李奥纳多的怀抱是姐姐唯一想要的归属。 她一路走、一路说着同样的话,走过将近半个小时之后,才招计程车回家。 她的手在发抖,抖得钥匙对不准锁孔,她试了又试,才把大门打开。 走过院子,不明所以的恐慌梗在她胸口,那年接掌景丽时的紧绷与强大压力又镇压上她的心头。。 她用力地吸气,却没有足够空气进得了她的肺里,她快晕了,可是这关头,她又怎么能容许自己晕去? 客厅的门没关,她悄悄走进去,果果靠在大哥的怀里,而大腹便便的姐姐靠在……二哥的怀里? 李奥纳多呢?李奥纳多去了哪里?他怎可以放任自己的老婆被别的男人占据? 没人发现亮亮的存在,安静的客厅里,只有堇韵低低柔柔的声音——” “他和别的女人上床啊……这一年我上班、我照顾家里、我对他父母亲百般孝顺、我不计代价支持他对音乐的狂热……他怎么可以在我怀孕时和别的女人上床? “所以我崩溃了,在我说出“我们离婚吧。”时就彻底崩溃,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我的耳朵里只重复着那个女人的呻 吟。” “我很没出息,哭了一夜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想离婚,抛出那句话只是想试探,试探他会不会从那张床上滚下来冲回家,痛哭流涕地跪到我面前,哀求我别离去。可我等了七天,连半通电话都等不到。” “第八天早上,他出现了,双眼布满红丝,衣服是皱的、长发在背后纠结……看见他的那一刻,我就决定把自己的话收回来,但他居然先开口说:“对不起,堇韵,我考虑了很多天,你是对的,我们离婚吧,我离不开艾莉丝,她是我灵魂里的女人,我爱她,爱得可以抛弃一切……” “好好笑哦,做错事的人是他,却是我想尽办法找借口原谅他。我扯着他的衣袖问:“你确定吗?那不是一时迷恋?你有没有想清楚,只有真正的家人才会无条件地爱你、接纳你的错误?我和宝宝才是你的家人,回来吧,我们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我连爱情都不要了,只想用亲情把他拴在身边.可是他说我的亲情会让他窒息,他求我离婚、求我放他自由,求我让他去寻找他的灵魂……我们吵吵闹闹,经过一个月后,还是离婚了。”堇韵疲惫地把头埋进亦骅怀里。“怎么办?以后我要怎么办?” 堇韵的问题,也是亮亮想问的。姐姐回来了,以后她要怎么办?跟姐姐不同的是,她没有一个胸膛可以埋进去。 “为什么不打电话回来?我们可以到美国去。”綮然开口。 “去做什么?支援我吗?笨大哥,爱情这种东两不是哪一方的人马多,就可以赢得头彩的。” 亦骅说:“我去把他痛殴一顿,让他记起当时他是怎么承诺我们的。” 温柔的二哥、不主张暴力的二哥,为了姐姐,竟要千里迢迢到美国痛殴一个男人了?亦骅的愤慨,让躲在门边的亮亮感到阵阵心痛。 堇韵摇头,“他没有对我要求赡养赞,很干脆地签下离婚协议书,连我给他买的一大堆名牌服饰都没带走。很疑惑呢,男人是不是有了灵魂伴侣,就可以不再需要实质面包?我们的婚姻只维持了短短九个月,像作梦似地,一下子就从热烈转为冷淡了。” “够了,不要再去想了,回来就好,我们会照顾你。”綮然道。 “大哥,我在育幼院里待过,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个完整的家,我的孩子要开开心心地牵着爸妈的手去上学,他不但要衣食无缺,更要有健全家庭,那是我的梦想。哪知道……到头来宝宝的命运竟和我一样,我给不了他一个爸爸……”堇韵低头抚抚自己隆起的腹部,啜泣起来。 亦骅想也不想,直觉地脱口而出,“我来当孩子的爸爸。” 亮亮的心“咚”的一声深深往下坠,像搭上速度飞快的自由落体,人被机械瞬间拉到半空中了,心还停留在地底。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心与身子,狠狠分离。 那种感觉是痛吗?她不清楚,只觉得全身都在颤栗发冷,暖和的屋子取对她来说,却是阴森地狱。 她曾问过二哥,为什么他不要小孩?他说自已不适合当父亲,因为他的血液里流着亲生父亲暴力的因子。 可现在,他抢着当姐姐肚里小孩的父亲了……为什么?是因为孩子的母亲叫杜堇韵而不是沐亮云吗? 她懂了,他不是不要小孩,而是不要她的小孩。 “亮亮,你回来了?”堇韵第一个发现她。 缓缓走进客厅,她落寞地看着姐姐和身旁的二哥。 早就知道,她早知道他的胸膛不是她的势力范围,可亲眼看见那里容纳着别的女人,苦涩的心仍不禁一阵阵痉挛,无法遏制的颤栗,在她贲张的经脉间奔窜…… “亮亮回来就可以开饭了。”不明状况的果果,动手去拉她。 亮亮是真的想发脾气,但前车之鉴教会她千万不能任性,一任性,二哥便又要带着姐姐远远离开,让她寻不着他、看不到他了。 “对不起,我很累了,你们吃就好。姐姐,欢迎你回来。”她努力表现得像个大人,可出口的话却像利刃,割得自己无处躲藏。 “吃一点吧,你的胃不好。”亦骅看着她说。 他是真的在乎她?或只是礼貌招呼?亮亮勉强拉出笑容回答,“我先睡一觉,等睡醒了,想吃东西再让人弄。” “好吧,别勉强。亮亮,不舒服要告诉大哥。”綮然开口道。 “知道了。”她背过他们,走回自己的房间。 他们还在交谈,她的耳朵却“呜呜呜”地拉起鸣笛,再听不清楚那些话语,脚步一步步变得沉重,她感觉头晕。 她回到房里,把窗户全部打开,十二月的天气,寒冽北风呼呼吹响,她坐在窗台边,任白皙的脸被冷风刮出红痕…… 怎么办呢?继哭泣之后,她任性的权利也被收走了,再也不能哭闹、不能暴躁、不能骄恣,那么,她还能做什么? 傻傻地望向天空,她该放手了吗?该让二哥自由了吗?她偷了他一年的时光,剩下的,要还回去了? 亮亮无助地闭上双眼,世界在她面前拉起黑幕,她只感觉得到透心的冷。 接下来的日子,亮亮非常不好过。 大哭跟任性的情绪被对爸爸、对二哥的承诺锁死,因此她只能寒着一张脸,不说半句话。但即便不说话,她的脸色依旧让堇韵不知所措。 堇韵好几次向亦骅提出,是不是该在外面买房子住?亦骅驳回了。 綮然作主让堇韵留职停薪,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从此亦骅待在家里的时间比待在公司里多。綮然提前请了会照顾产妇和婴儿的保母回家,而亦骅陪堇韵四处去买婴儿用品,果果直嚷着要当宝宝的干妈,所有人都以最热情的态度来迎接这个新生命,只有亮亮表现冷漠。 亮亮知道堇韵处处刻意讨好自己,但她就是无法勉强自己张扬笑脸,她像被判死刑的囚犯,日夜等待最后一天。 果果找上她,对她晓以大义说家是亲人的避风港,对家人应该予以包容接纳,虽没明说,但态度表明了果果认为她不是个好妹妹。 随便了,她没有力气在意别人的想法。 在身心俱疲的折磨下,亮亮养得圆圆的下巴尖了,好一段时间没犯的胃病再度发作,她冒胃酸、恶心,看见食物就想别开眼睛,这个病她有经验,知道要吞哪种药、看哪个医生,但她压根不想理会。 然而在她大吐特吐,吐到手脚无力之后,二哥偏选上这个时间点找她吵架。 凝望着他,她手脚冰冷。 但亦骅的脸色更寒列。他劈头第一句就说:“为什么把堇韵当成假想敌?” 若不是身子太虚弱,她真的想问他,姐姐确实只是她的假想敌吗? 姐姐没有一天到晚占住他的时间、没有时刻黏在他身边?没有随时随地、有意无意地试探他,可不可以永远陪在她身边?她没有哭倒在他怀里自问:“为什么我对二哥的爱视而不见,却去爱上一个狼心狗肺的男人?” 而他,也没有回应得很慷慨,许诺了无数事,满足姐姐的寂寞空虚?他更没有说过,“放心,我会照顾你们母子,尽全力当个好父亲。” 她只是年轻不是愚蠢,又怎会看不出来,姐姐在他们两人外面布下了氛围,让所有人都认定他们是天生一对的好良缘。 亦骅见她不语,脸色一沉,忽然抓住她的肩膀说:“堇韵受尽折磨回到台湾,身为姐妹你该给予支持,可你非但不给堇韵好脸色,从她回来到现在,你连一顿饭都没和她吃过。当所有人都对她付出关心的时候,你怎么可以冷漠得像个外人?” 亮亮皱眉。如果她全心全力支持姐姐,二哥是不是就不必处处表现得像姐姐抢丈夫?如果答案是这个,好,她乐意付出,只恐怕……这种时候她的支持不是姐姐要的。 她忍不住苦笑了。二哥不懂吗?表现得像个“外人”而不是“敌人”,已是她所能做到的最大极限了。 “亮亮,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堇韵为你做过什么?她疼你宠你,比任何一个亲姐姐做得更多,你难道就不能感恩图报,对她好一点?” 因为感恩图报,所以得把心爱的男人让出去?真抱歉,她无法让自己表现得这么伟大。 “你期待我做什么?”她叹口气后开了口,语气里没有愤怒。 不是因为不生气,而是疼痛的胃抽光了她所有力气。 “对堇韵好一点、包容一点,不要任性、不要刻薄。” 她听了一阵心寒。怎么会是她任性刻薄?她已经尽全力当个好女人了呀……原来她的努力,始终达不到他的标准。 “假设……我们让姐姐搬出去呢?”她突发奇想,试着解决三人之间的问题,问得小心翼翼,只是提议,也并没有肯定。 第十六章 谁知道亦骅听完,立刻翻脸。“她搬出去,我也搬。”他丢下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走出她的房间。 七个字,已让亮亮清楚姐姐在二哥心目中的位置从未更动过。不管姐姐态度如何,从她回到台湾的那天起,二哥就已将他的全心全意转移到她的身上去了,自己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躺回床上,她拉起棉被盖到胸口,茫然地望向天花板。如果可以哭,她的心脏会好受一点;如果可以任性吼叫,她的肠胃肝胆不会扭曲纠结,可是不行,她只能痴痴傻傻地发着呆,重复着他说过的字句。 她又被恐吓了。一年前,他用留在美国恐吓她收拾任性,现在,他用搬家恐吓她收敛脸上寒冰。若万事万物真有相克物,那么,钟亦骅一定是她沭亮云的克星。 她扬起虚伪的笑容警告自己,从明天开始,这张笑脸不能垮台。然而话虽这样说,她的嘴角还是忍不住一寸寸往下掉,缓缓地形成一张苦瓜脸。 唉,爱情真是一门高难度的负债学问。 她不是故意的,是不小心撞见大哥和姐姐的交谈。 綮然叹息问:“你为什么不早点爱上亦骅?他爱你很多年,为你吃了很多苦,他为你……” “我知道,我既抱歉更后悔,如果可能,我愿意用自己的下半辈子来赎罪。”堇韵拭着泪,泪水里有无数悔恨。 “你要赎罪,那亮亮怎么办?” “亮亮还小,她会找到自己的幸福。” “如果她死心眼呢?” “她不会的,如果她爱二哥,就会让二哥寻找真正想要的幸福。我是女人,我懂,所以再不甘愿,也成全了norman和艾莉丝。” “所以你决定是亦骅了吗?” “是,我决定。” “可你并不爱他。” “我有孩子,我必须为宝宝考量,二哥是个好男人,我早晚会爱上他的,我会回馈他对我的感情,让他一辈子幸福。” 听到这里,亮亮悄悄退开了,她明白自己已无半分侥幸或胜算。 她走回房间,拿出了外套和皮包,她需要出门一趟,需要一点空间认真思考。 姐姐爱李奥纳多,所以放手让他追求灵魂伴侣,而她若也爱二哥的话,就该成全他的梦想。换言之,假若她不成全,是否就代表她不是真爱二哥? 真是让人进退无门的残忍选项啊。 亮亮走出家门时,亦骅刚好从外面回来,他带了一束香水百合,那是堇韵喜欢的味道。 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她清楚,能为心爱的人做事,即使只是小事,也会让人心里幸福洋溢。 答案够明白了,该怎么做,大概连六岁小孩都能替她做出决定。 “你要出去?”他看一眼腕表,时间不早了。 “对,去买一点东西。”她扬起笑。被他恐吓的隔天起,她就时刻把笑容戴在脸上。 “要不要我陪你?” 陪她啊……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他,哪有空闲时间管她?“不必了,我很快就回来。” “开车小心一点。” “好。”她点头,与他错身而过,走出大门那一刻,她停下脚步,旋身唤他,“二哥。” “什么事?” “明天晚上有场餐会,是政府要统合台湾观光旅游办的餐会,你有没有空,陪我一起去好吗?” 他想了想,“我必须陪堇韵去做产检,这很重要。” 她噘起嘴,试着轻松耍赖,“陪我去参加餐会不重要吗?我们要端出景丽的形象耶,能不能挪挪时间?” “恐怕不行,江医生是知名妇产科医生,我们好不容易才排入预约的。” “为什么非要名医?我认识很多人,都不主张让名医看诊。” “堇韵不是别的女人。” 亮亮点头,没有绷起脸,虚伪笑颜依旧在脸庞。她合作的说:“知道了,我自己去。” 对二哥而言,没什么事比姬姐更重要了吧? 她离开家,开了好久的车子来到阳明山上,停下了车,她松开方向盘,往后仰靠在椅背上。 偏过头看,车窗外星空灿烂。 她开始想事情,从她有记忆后发生的每件事想起,想哥哥姐姐对她的宠爱,想他们如何代母亲照顾……她没有忘记自己的罪恶感,她很清楚是自己的出生害哥哥姐姐失去母亲。 如果她离开了……是不是就可以把他们该拥有的幸福归还? 这天晚上,亮亮云没回家,她在车子里坐了一夜,深刻思考,直到月亮偏西,星子西沉,她才发动引擎回到公司。 三小时的餐会结束,亮亮和认识的几个老板打过招呼后,便直接离开饭店。 她认识的老板并不多,和他们交涉的通常是大哥、二哥,所以若非熟识的同业,很少人知道景丽的老板是个年轻的小女生。 但她没想到自己会在饭店外头碰上林道民,两人乍然见面,都吓了一跳。 “原来你是景丽的老板沐董事长?了不起啊,顾綮然骗得我好惨。”他挑了挑邪恶眉眼,涎着脸向她靠近。 她目光扫过他身后的黑衣人,心底盘算着该如何脱困。 “你为什么会在这?”她逼自己沉稳,麻烦是她惹出来的,早晚都会找上门。 “沐董事长,我可是立委,政府要推动观光旅游,我怎能不关心?”他猥亵的笑脸,让她想吐。 “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大马路上,林先生既然是立委,怕是不愿意上社会新闻头条吧?”她一面说,一面准备拿出包包里的防狼喷雾。 “头条新闻?没这么严重,不过是老朋友攀攀交情,怎么会搞到博版面?”他抓抓下巴髭须,眼光上上下下地打量她,各种下流念头在他脑袋里飞快运转。 “我们之间没有交情可以攀。” “怎么没有?沐小姐还欠我一个浪漫销魂的夜晚呢。”林道民自以为帅气地挑挑眉。 去年,她逗得他心瘁瘁,谁知道没把她吞下肚子,他还被摆了一道。这件事,他可不打算善了。 啧啧,小妹妹越看越美,那些和他交往过的女人拿什么比? “林先生,请自重。”亮亮后退两步,眼睛看向两百公尺外的轿车,忖度自己有没有办法安全跑到车子边。 “自重什么?未婚男女交往天经地义,就是八卦杂志想借此大作文章,也不容易。”他咯咯笑几声,笑得她全身泛起鸡皮疙瘩。 “不怕我大喊救命,让你的政治生涯就此结束?”她虚张声势,可心底发凉。 夜深了,开会的人大多已搭车离开,而饭店位处郊区,来往的人烟只会越晚越少。 “怎么会呢?刚刚不少人看见我们在“亲密交谈”,早认定我们是旧识,就算到了明天,沐小姐对本人有什么“小指控”,大家也只会认为那是情侣之间的小争执,无伤大雅,不过……我想沐小姐应该不会指控些什么吧,毕竟景丽的名声形象还不错,你大概不会想把它搅黑。” 林道民笑着后退一步,他有千百种龊龊方法对付眼前的女人,上次是不小心才会落入圈套里,这回他自然要加倍索回。 “林先生别忘记了,你还有不雅照片在我手里。”她技穷了,只能出言恐吓。 林道民笑得更加张扬了。恐吓他?那可是他这黑道份子的特殊专长,这个小女人还怕他没见识过吗?他忍不住笑得前俯后仰。 好一会后,他收起笑意,摊开双臂道:“诚心诚意感激沐小姐的提醒,提醒我待会也得和沐小姐拍上几组精彩绝伦的好照片。到时,我们再讨论看看是要两两交换还是要一起出名,你觉得如何?” 天!她陷入自找的危机里了!亮亮心狂跳着,她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分好运气。 见她缓缓后退,林道民根本不介意,他有十成把握可以把她逮到他的金屋里。 他退开一步,转身和自己带来的黑衣大汉对话。 亮亮趁机翻出包包里的防狼喷雾握在手中,而后转身逃跑,当听见身后疾奔追来的脚步声时,纵使明白自己逃脱的机会渺茫,她也不能停,只能加快速度地死命奔跑…… “不管是快乐、痛苦,它终究会过去的,不会影响你一辈子,那只是时间的问题,它早晚将在你的生命里云淡风轻。” 果果父亲的话,印在我的脑海里,于是我在那个雨天大声哭泣,骄傲地欺骗自己,是我决定不要的,才没有人可以逼我放弃。 那个寒冷的冬天,我坚决地扔掉爱情,扔掉一个不爱我的男人,也扔掉了生命里的曾经。 有人做过统计,学业成绩对于人一生的成就,只有百分之二十的影响力,那么,有没有人做过统计,统计爱情对于人一生的幸福指数,有百分之几的影响? 我在罗斯福路走了不只九遍,走过和二哥手牵手上学的旧地砖,才发现足迹早已在光阴里湮灭;我买了二十几个泡芙,却发现没有二哥的关心,泡芙失去甜美滋味…… 感谢那场雨,让我眼眶里满蓄的泪水终于得到发泄,让我不必再吞下它,感受那苦涩的、咸咸的心酸味。 再见了,台北。 于是,我离开台北的天空、离开居住多年的家乡,不是没有留恋,而是不敢回头。心,是会碎的器官,我再任性也不能放任它自生自灭。 那张机票里,有着我对未来的希冀,我希望那是个多雨的城市,能让我的泪水不必再苦苦压抑。 亮亮躺在急诊室里,听着邻床低沉的打呼声。 她幸运地被巡逻员警救回来了,只有手脚多处擦伤,情况并不严重,绷带包得有点夸张。 但如果状况只有这样,她大可以直接搭车回家,麻烦的是……她怀孕了。医生担心流产,要她留下来观察一夜。 警察问要不要通知家人时,她摇了摇头。 因为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二哥,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避孕药怎么会失效?至于林道民……她的麻烦够多了,她必须好好想想。 万一林道民真的对景丽做出坏事怎么办?如果二哥坚持不要她肚里的孩子怎么办?如果二哥那句“我来当孩子的爸爸”,代表的不只是想当姐姐宝宝名义上的爸爸,而是实质上的父亲,她又该怎么办? 那么多的“怎么办”缠绕着,她解不出来,心头闹烘烘的,一句句追着她要答案。 护士来帮她量血压时问:“你怎么不休息一下?” 她却说:“是不是天亮了我就可以走人?” 护士看了她半天,说:“你准备好要当母亲了吗?你知不知道怀孕的前三个月很危险?如果你想要这个孩子,就必须善待自己。” 善待?她要怎么做?如何做? 她想起自己跟二哥昨夜的对话—— “我必须陪堇韵去做产检,这很重要。” “陪我去参加餐会不重要吗?我们要端出景丽的形象耶,能不能挪挪时间?” “恐怕不行,江医生是知名妇产科医生,我们好不容易才排入预约的。” “为什么非要名医?我认识很多人,都不主张让名医看诊。” “堇韵不是别的女人。” 是的,这才是重点,姐姐不是别的女人,姐姐是二哥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她沭亮云认真一辈子、拼命十几年也爬不上的重要位置,姐姐可以随时随地离开,但只要姐姐一回头,二哥心坦的王位她便轻而易举的占领。 第十七章 不公平对不对?姐姐爱上李奥纳多时,二哥为她献出祝福,她和李奥纳多分手了,二哥一样迫不及待付出关怀。他不计较血缘,一心想当姐姐孩子的父亲,却要她一天一天……吞下药丸,避免怀孕。 钟亦骅要杜茧韵的孩子,甚至不管那个孩子和他有没有血缘关系;而他不要沐亮云的孩子,即使那是他的骨血。 这样的状况,稍有智商的人都能分析出“他不爱她”的真理,为什么她还需要傻傻地确定再确定,确定付出不是爱情当中的决胜因,确定公平衡量不了爱情? 她不该一味执迷的,只是……好不甘心。 她是那样们爱他呀!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爱他、爱他、爱他。 他不要她的任性,她便为他改头换面;他不要她的孩子,她也乐意为他不当母亲;他不要她的爱情,可以啊,她就说那只是短暂迷恋,肉体欢愉。 她装得还不够好吗?不是说了,两人间是各取所需?不是解释得很清楚,责任不是他该为她做的事情? 但想想也对,姐姐回来了,他再也不必同她“各取所需”,他可以不要她的任性、她的孩子、她的爱情,他可以不要整个沐亮云。 真是讨厌……若能像小时候那样就好了,她只要大喊一声“二哥是亮亮的”,为了讨她欢心,他就会跟着应和道:“好,二哥是亮亮的。” 若是有别的女生和他说话,她就扯下发间的缎带捆上他手腕,像拉狗狗那样气呼呼地说:“他是我二哥、不是你二哥。”把他拉开。 那时候,他也不生气,不但没把缎带扯掉,还会弯下腰搂搂她说:“乖亮亮,不生气,我永远是你的二哥。” 想到这里,亮亮深吸了口气。说到底,还是她弄错了,他想当的是“永远的二哥”。 她偏头,看见左手边装上呼吸器的伯伯,手里死捏着一把钞票…… 对面床的奶奶咳出血来,仍喃喃地对床边的看护叨念着子女不孝…… 是过度执着吗?人生那么短、可以做的事那么少,为什么要花力气在勉强别人的心,让彼此痛苦? 她有两个选择横在眼前,一是选择继续任性地折磨不爱她的男人,一是选择疼爱腹中无辜的小生命。 选择不难,就像要选择幸福快乐或是痛苦折磨那般简单。 可她……还是犹豫了。 隔天医生巡房后,亮亮自己办理出院。 折腾了一夜,她只想回到温暖的床上大睡一觉,没想到回到家时,她看见头发凌乱、双眼布满红丝的二哥和大哥。 他们也是一夜无眠吗? “你去哪里了?”一见亮亮返家,亦骅便急着问。 “你怎么伤成这样?”綮然追问。 “我打了一夜的手机,为什么不接?” “手机?”她低头在包包里翻找,口红、粉饼、防狼喷雾……看来她丢了不少东西,包括她的手机。“掉了。” “快说,你到底碰到了什么事?”亦骅握住她的双肩问道。 她知道,不说的话,这两个男人肯定不会放她一马。 “昨天那场餐会,林道民也去了,他认出了我,于是和两个黑衣男子企图抓住我。我逃跑,警察救下我……然后就变成这样了。没事的,都是小伤,医生说伤口不要碰到水就好。大哥、二哥,我好想睡觉了。”她交代得敷衍,明显不想再说。 亦骅原本还想仔细问,但见她那么累,再多的话他也只得吞回肚子里。 “知道了。”他打横抱起她回房间。 她想也不想的窝进他胸口,再一次享受他的温柔。 护士小姐说了不是吗?要善待自己啊,就算他们要在这里喊暂停了,她也要抓住最后一次机会,善待自己。 她靠在他怀里,轻声问道:“二哥,你想不想要一个孩子?一个我和你的孩子?”只是试探而已,即使已能轻易猜出答案,她还是想听他亲口说。然而……她发觉,他的肌肉在霎时绷紧了。 他的反应帮了她一把,帮她将最后的犹豫推开。 “是堇韵的关系吗?”他不答反问。 “什么意思?”她没听懂。 “她有了孩子,所以你也想要?” 他的话,问酸了她的心。“是啊,别人有的,我也想要。我一向任性惯了。” 她嘴边含着笑,心里却在流泪。 “亮亮,求求你不要在这个时候任性了,堇韵很辛苦的,她才刚回家,我们应该给她支持——” “二哥。”她阻止他的话,捧起他的脸,轻轻在他颊边印上一吻,俏脸笑得灿烂。“我知道,我只是随便说说,开玩笑罢了。我太久没有任性,都快忘记任性要怎么做了。” 关于林道民,綮然和亦骅原本打算善了的,可事到如今,他们发现善了已不是好主意。因此,他们把这段期间密集搜索到的、有关林道民官商勾结的不法资料,以匿名方式寄给了他的政敌。 不久,政敌把消息泄露给媒体,一群名嘴开始天天在电视上谈论,短短几天,舆论效应便已出现。 林道民本来还老神在在的,以为这次照样可以安全过关,却没想到政敌提供的资料太齐全,令检察宫主动侦办,导致他被警方收押。 对亦骅、綮然而言,这是个好消息,他们终于能松口气,不必再担心亮亮、堇韵和景丽集团饭店的安危。 风波过去,亮亮心情应该恢复了,但她的状况似乎并没有改善。她越来越瘦,胃口奇差,还变得不大肯说话。工作上的事,因为果果进公司帮忙,她索性把公司统统交给大哥和果果。 没人知道她白天去了哪里,只晓得她到夜晚才会回到家。 这天,亮亮到家后进了房间,锁紧房门,打开牛皮纸袋查看,里面有她写给亦骅的信,也有产权转移的资料。 她把自己名下百分之四十股份分给大哥二哥和姐姐,把这栋房子过户给二哥,也给了姐姐和大哥另外两栋房子。自己的钱则汇入一个国外帐户,那些钱,已够她一辈子不愁吃穿。 她不贪心,留下房子是因为最终要住在这里的人是他们,留下股份,则是因为她希望爸爸一生的心血能被发扬光大,而她……想在未来学会善待自己。 她拿出行李箱,看着手里的机票,发了好一阵子呆。 真是的,即便她花了大把时间说服自己,即便她已经推开最后一丝犹豫,也没办法教自已学会甘心。所以男人啊,千万别相信女人说的——我不要你负责任,只想和你幸福一段;我只要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 那些话都是假的,除非她们从来没有爱过你;除非她们爱的只是你口袋里的东两或肉体,不然,她们很难干脆离开。 收拾好行李,忽然她拿起手机,决定再对他做最后一次试探,她拨下号码,等待那头的回应。 亦骅接起手机,口气有点急。“喂?什么事?” “二哥,你可不可以回来一趟?我现在很需要你。”她想,二哥回来她便送他。一个好消息、一份大礼,她要亲口告诉他,她愿意放手了。 “不行,我很忙。”他想也不想,一口回绝。 “你在哪里?” “我在……陪堇韵。” “这几天你陪她的时间够多了,可不可以拨出一点点时间给我?” “对不起,我不可以。” “一点点也不行吗?如果你不来我就会死掉,我正拿着美工刀对准手腕血管,你不回来我就割下去,那你会回来吗?”真好笑,她竟然用死亡威胁二哥了!真是够了! 电话那头霍地传来怒吼,亦骅的怒焰像爆发的火山,排山倒海而来。 “沐亮云,你要在这个时候耍任性吗?好,你爱怎么割就怎么割,反正你已经骄纵惯了,反正你从来不替别人着想,反正你只会站在自己的立场,随便你!” “二哥……”她愣住,被他的语气吓到了。 “别人不遵从,你就要用死来恐吓吗?你知不知道用死来威胁别人是最恶劣、最可恶、最令人憎恨的手段?你以为自杀可以博得别人的不舍?错,那只会把喜欢你的人远远推离!沐亮云,你想要我恨你的话,没问题,你就这么做!尽量去做,我无所谓,听见没?我无所滑、无所谓!” 电话在下一秒随即挂掉。 亮亮怔愕了,她的手抖得没办法握住手机,“叩”的一声,手机摔在地上,破成两半。 她没有要自杀,真的没有,她只是想试探,只是想用激烈的方法再一次把他从姐姐身边拉回来……她没有想死,没有想要他恨她,她不要自己恶劣、可恶,不要自已令人憎恨…… 可她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测试会试出他那么多个“无所谓”,而她,竟然蠢到向一个对自己无所谓的男人发出试探…… 心像被大卡车碾过,痛得发出呜咽声。她没想过要自杀的,可是疼痛太过了,她必须找到一个更剧烈的疼痛,压制住她心头上的痛。 她心思紊乱,脑袋无法正常运作,并不知道自己真的拿出美工刀,真的走进浴室里,真的朝左腕间的血管狠狠地划下去…… 她没想过要自杀的,真的没有,一切原来只是试探…… 赶回家的人,不是亦骅而是綮然,一见那慕惊心的景况,他心痛地看着亮亮,抓起她的手腕问:“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她没有说话,她也想问自己为什么?不是决定要善待自己了吗?怎会做这种傻事?她茫然地看向大哥,盼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她拒绝麻药,眼睁睁地看着关跃生为自己缝合伤口,明明应该是很痛的动作,她却感受不到半分疼痛。 怎么会呢?难道是她记错了,掌管知觉神经的不是大脑,而是她已经碎得拼凑不来的心脏? 当纱布厚厚地在她腕间缠过一圈又一圈时,她还试着去挤压它,企图压出几分痛觉。但没受伤的右手被綮然猛地抓住,她抬头,看见他眼里的凌厉。 “亮亮,我真想打你一巴掌,把你打醒。” 打得醒吗?她以为自己醒了,清醒明白要善待自己……原来并没有,她仍然陷在不甘心里。 “对不起。”她垂下长长的睫毛道。 “不够,一百句对不起也不够。这回你太过分了,不能被原谅。” “我知道。”她点头,也不指望谁的原谅。 “你以为你死了,就能得到亦骅?” 亮亮不懂,摇头,把头摇得像波浪鼓。“死了就死了,死了什么都没了,凭什么得到谁?”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你希望亦骅和堇韵之间有罪恶感,永远不能在一起?”綮然口气严厉地问。 大哥是这样想的啊……他以为她性格卑劣,得不到便毁灭?他以为她得不到幸福,便不准二哥幸福? 呵呵,原来她这么坏呀?亮亮抬眼,凄惨一笑。 “我哪有这么坏?我是因为……”话顿嘴在边,她垂首沉默了。 “因为怎样?”綮然追问。 “不重要了,已经不重要。” “亮亮,你不该拿自己的生命任性。” 她无语了。所有人都认定她任性,没有人相信她是太伤心,她啊,做人做得好失败。 綮然叹息了,坐在床缘伸手轻轻顺着她的发。才一下子,他们的亮亮就长到这么大了,还在他们措手不及间,遇见爱情。“我知道你心里不平,知道你很喜欢亦骅,可是亮亮,爱情不是一厢情愿的事。” 第十八章 亮亮点头。都走到这里了,她怎么不懂?如果被碾碎的心没教会她,那么此刻手上夸张的绷带也教会她了。 无所谓了,他已经说过,她对她的生死无所谓,他在意的是另一个女人有没有人陪;他对她的存在与否也无所谓,他只关心另一个女人的泪水。 这就是爱情残酷的一面。 “我们都是育幼院里出来的孩子,有着相似背景,而亦骅和堇韵年龄相近,从小就很聊得来。亦骅是个慢热的男人,他有点固执,非常专注,他认定的事很难更改。他爱堇韵,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我知道。” “如果堇韵幸福,亦骅绝对会当个绅士,但堇韵回来了,而且她伤痕累累……你不能要求亦骅视而不见,爱情不是说忘就可以忘的,他——” “我懂。”她阻下大哥的话。 因为二哥对姐姐的情感未曾忘怀,所以看得见姐姐伤痕累累;因为二哥对她的情感不曾放在心上,所以看不见她一样伤痕累累。 他说了“无所谓”啊……那样清楚而决裂的话,她当然理解。 “你要体谅他。” “我知道。”她静静点头,乖巧柔顺得不像亮亮。 “未来他们会发展成什么样没人可以下定论,但目前,你一定要让亦晔对堇韵尽一份心力,这是他最想做的事。” 说得好,既然这是二哥最想做的事情,谁有能力阻止? 不过,大哥弄错了一件事,他们未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她现在其实就可以下定论——一个爱家的父亲、一个尽心回赠的母亲,几个乖巧的孩子,他们会幸福一世。 “亮亮,千万别再做傻事了,好不好?” “好。”她合作而听话的说。 “真的,说到做到?” 她扬起笑脸保证。“真的,说到做到。” 綮然一怔。明明是灿烂得像朝阳的笑,明明是天使笑颜,怎么会让他心中隐约生起不安? “好,休息一下,大哥陪你。”他亲亲她的额头,柔声问:“要不要大哥把摇椅搬过来?” 她笑着摇头。“不必了,我得试着长大,总不能一闹脾气就要爬上大哥膝盖,就要折腾那张摇椅。” 綮然又是一愣。她太乖了,乖得他心惶惶。“没关系,你才十九岁,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来。” 她摇头。“十九岁已经够大了,大到应该理解自己不能成为别人的困扰。”真是的,她亲口承诺过大哥不当二哥的困扰了,怎么到头来,她还是困扰了他? “亮亮……” “放心,我没事。只要睡一觉,明天天一亮,所有事情都会变好的。” 綮然点头,为她关上灯后出了门。 黑暗里,悄悄地,她枕边出现了泪痕。 亲爱的二哥: 这是我第一次写信给你(小学三年级写的“二哥我爱你,我长大要嫁给你”那张不算),我考虑了很久,从姐姐回国前的两个星期,脑袋里就在盘旋着这件事——到底要不要给你写信? 一方面,我想再拼再试,试试这一年的时间,有没有让你的心向我靠近一点? 一方面,我却又想着,姐姐回来,我该下场了,明摆着的输局,我还能怎么落下棋子? 在爱情这块区域,我严重缺乏自信。 这段时间里,我相当矛盾,明知道摆脸色只会让你更觉得我任性,可是面对姐姐,我就是无法不把她当成情敌。 我当然记得她有多疼我,当然记得她代替母亲的角色照顾我,可她是你心里喜欢的那个女人,却也是不争的事实。 我明白她在婚姻里吃了亏,需要家人的安慰,我清楚怀孕的女人有多么忧郁,需要人花时间陪,但我多宁愿她发出求救讯号的对象是我,而不是你,我更希望从来没有听见你毫不犹豫地说出那句——我来当孩子的父亲。 记不记得我问过你。为什么不要孩子? 你那时想也不想就告诉我,因为你不会是个好父亲,理由很荒谬,你说你的父亲会家暴,而你身上有着他的基因。 但我仍然全盘接受了,只因你不要,我便不要。 可没想到你竟迫不及待想当姐姐孩子的父亲,这教我如何不钻牛角尖?也许,你不是不想当父亲,只是不想当我孩子的父亲,如果孩子的母亲是姐姐,你便乐意之至了,对不对? 对不起,我明白这种比较缺乏意义,但我阻止不了自己的小心眼。 那个晚上,我在急诊观察室里,想我在和黑衣人对峙时,你正在陪姐姐产检,想我恐惧害怕时,你正幸福洋溢…… (你又要骂我自私了吧?没错,我是个自私的女生,我痛苦的时候,你不准快乐;我伤心的时候,你不准欢欣;你不可以让我一个人面对苦难,你必须陪在我身边,陪我一关一关向前冲。) 我睡不着,观察室里有好几床病人,有人吐了、有人喷血,因此突如其来的念头竟然出现在我脑中——如果我在这个晚上死去了,你会不会比较幸福? 有可能哦,摆脱一个不爱的女人,肯定觉得自由惬意极了,我之于你,再多也只是个不得不包容照顾的妹妹。 是谁说爱一个人就要让他幸福?多么狗屁、多么讨厌,却又多么能够说服人的一句话呵。 我恨它,但它说服了我。 出院后,我开始着手准备离开的事宜,做这种事让我很痛苦。 你知道的,从小我就害怕一个人,可我马上就要变成一个人了,恐慌惶然,我搞不定自己。 直到最后的试探,我试探出了你的“无所谓”…… 还能欺骗谁呢?以前,你至少是拿我当亲妹妹看的,但我的任性骄纵,一点一滴磨蚀掉你的包容,你对我,已经“无所谓”了。 “无所谓”三个字,把我的心刨出了大洞,得不到你的爱情、失去你的兄妹情谊,我得不偿失,任性果然是坏事情,它或许可以让你把我挂在心里,但负担挂得久了,人多少会腻。 我害怕着明天,害怕那个未知的陌生国度,害怕我的未来必须孤独,但尽管如此,我也阻止不了太阳升起,一如我阻止不了你爱姐姐,脚步再沉重,我还是得带着行李离去。 二哥,对不起,对不起我的任性造成了你的困扰,对不起我的爱情让你有罪恶感。从现在起,你自由了,你想爱谁便爱谁,想疼谁便疼惜谁。好好追求你想要的幸福吧。 我无法归还捆绑你的岁月,只好把房子给你,这个房子有你和爸妈、大哥姐姐相处的回忆,我相信你会珍惜它;至于我,大家不必担心,爸给了我一大笔钱,我会过得很舒适。 在此,我郑重发誓,从这分钟起,允许钟亦骅,不必再将沐亮云挂上心。 亮亮 下飞机,亦骅领了行李,走出机场坐进计程车,他把亮亮当初写给他的信夹进堇韵送给他的书本里。 《raininggirl》,在咖啡厅里花两个小时把书看完后,他毫不怀疑这本书是亮亮写的。 他打电话给出版社,但对方不愿透露她的住址,他们说那是作者的隐私。于是他干脆自己上网查,查网友的批评与看法,才晓得她已经出过十几本书。 其中有位网友说,照片里小女孩背后像童话小屋般的房子,是她的旧家,是她父亲一块块木头、一支支钉子亲手盖起来的。 他不清楚网友说的是实话,还是另一个网路笑话?却还是买了一张机票飞到美国,飞到网友口里的安格斯小镇。 他的心情忐忑,无数疑问在胸口翻腾。 网路上说,照片里的小女孩是作者的女儿,所以……亮亮结婚了?或者,孩子根本是他的? 如果他真是小女孩的父亲,亮亮又是怎么独力生下孩子、独立扶养的? 亮亮恨他吗?恨他抛下她,任她一个人流浪?他那句“无所谓”在她心口刻下的刀痕,痊愈了吗? 如果她已经结婚,她身边的那个人是不是好男人?愿不愿意包容她的任性和大小姐脾气? 亦骅缓缓吐了一大口气,他没有把握亮亮乐意见到自己。 “先生,你看,是不是那一栋?”计程车司机指着窗外问。 他们已经来来回回在镇上绕过好几圈了,在许多引路人的指引下,终于找到照片中的童话小屋。 蓝色的屋顶,白色的墙壁,不算大的木屋外有一架绿色秋千。院子相当大,几块花圃里种植着各色鲜花。院子外的木头围墙上爬满绿色藤蔓,金黄色的花朵被风吹得飞扬摇摆。左边的篱笆旁有两三棵不知名的大树,树下圈出一方浓荫。 绿树下,有一组木桌椅,一个白色的纤细身影坐在桌前,正专心地敲打电脑,两个小女孩在离她不远处玩办家家酒,其中一个就是照片里的小女孩。小女孩黑色的头发在脑后扎个简单的马尾,也是穿了一身白;另一个则是白皮肤的美国女孩,她卷卷的金发扎两个小发辫。 女孩们的身边摆了几片叶子、几朵花、几个小泥丸,还有一些玩具塑胶锅碗瓢盆,两个人玩得很开心。 “谢谢你,是这里没错。”他认出了照片里的小女孩,也认出树下的背影。 他给了司机丰厚的小费,从后车厢取出行李,再看一眼书本封面——《raininggirl》。 他真的很大胆,只靠网友的几句话便找来这个地方,但幸运之神终于愿意眷顾他。 六年了……两千多个日子,他原以为今生和她再没有见面的机会。 他静静走到她身后,离她相当近了,近得能看见她电脑萤幕上的画面。她打字速度相当快,一串串字母在她指尖下流泄。 曾经,她嫌弃自己的英文能力不及格,谁能想得到,有天她竟能用英文写小说了?时间改变一个人的力量何其强大! 突然,黑发女孩丢了锅子怒气冲冲地跑到母亲身边,用娇嫩的声音抗议,“妈咪,葛莉丝好讨厌,我不要跟她玩了。” 亮亮把资料存档,弯下腰、将女儿抱在膝上问:“她怎么讨厌呢?” “她不要让我当妈妈,她说她要当妈妈。” “那就轮流啊,你当一次妈妈、她当一次妈妈,每个人都可以当到啦。” “我不要!这是我家,玩具是我的、花是我的,我就是要当妈妈!”小女孩噘着嘴反对。 “乖慈慈,不可以任性哦,任性很不好耶。” “为什么?” 她把脸贴在女儿颊边,轻声道:“因为任性会让喜欢你的人变得不喜欢你,任性会让你把喜欢的人推离开自己。” “可是我再任性一下下,葛莉丝就会让我了。” 她微笑着抬头,眼神跳望远方,那里……是台湾的方向。“听起来,慈慈好像认为耍任性很不错?” “对啊。”小女孩答得理所当然。 “小时候,妈咪也曾经像慈慈这样想,可是后来慢慢长大,妈咪才晓得自己弄错了。” “哪里弄错?” “妈咪以为闹脾气大家就会让我,耍耍任性,大家就会担心我、照顾我、包容我,可是很多次之后,慢慢的,他们就不耐烦了,包容转为厌恶,妥协变成无可奈何。渐渐地,妈咪失去了他们的爱、失去他们的喜欢,那时妈咪才晓得,原来哦,任性真的是坏事情。” 第十九章 “妈咪,“他们”是谁?” “是亲人、是家人,是……妈妈很喜欢的人。” “他们讨厌你了吗?跟他们说“对不起”可不可以啊?” “等慈慈长大,就会知道很多事不是做错了再说声“对不起”,人家就会原谅你的。” “那要怎么办?” “做错事之前先喊stop,考虑清楚后,再决定要不要继续做。慈慈,你不喜欢葛莉丝吗?” “喜欢啊。” “你不想要她常来家里陪你玩吗?” “想啊。” “那你就要学会替她着想,不发脾气、不耍任性。你让她当几次妈妈,她觉得很快乐,下次才会愿意来陪你玩。” “不然,葛莉丝就会像“他们”讨厌妈咪那样,也讨厌我吗?” 她叹息点头。“对,玩游戏要你开心、她快乐,每个人都觉得很好玩才行,懂吗?” “知道了,我和她轮流当妈妈。” “乖慈慈,去玩吧,晚上我们吃——” “泡芙!” 女儿笑开,把女儿的散发塞到耳后说:“不可以,泡芙是点心不能当晚餐。” “知道了。”小女孩跳下母亲的膝盖,跑回去找她的小玩伴了。 亮亮打开电脑,想继续未完成的文章时,一声低抑的醇厚嗓音自背后传来。 “你弄错了,我们并不讨厌你的任性。” 她被定住了,右手扶在电脑上,身形僵硬得回不了头。 是他吗?还是纯粹幻想?她不知道…… 蹙起的双眉,画出一道淡淡哀伤。 亦骅把行李留在外头,长腿跨过篱笆,走到她面前。 她的视线停在他腰间,不敢往上移,她害怕证实自己的幻想只是幻想。 手像触电似地发麻,她一动也不能动,整颗心鼓噪着、拧扭着,搅动酸液四处逆流,她的气管被堵住了。 “为什么不敢看我?”亦骅所有的疑虑,在见到她、听见她对小女孩所说的话之后,已全部消声匿迹。她仍然在乎他,在乎那个曾经宠爱她的二哥。 她依言困难地抬起头,在目光与他对上的那个分秒,泪水蓄满眼眶。 他勾起她的下巴,定定注视着她。“久违了,我的亮亮。” 二十五岁的沐亮云,依旧明艳美丽,稚嫩的美被知性美取代,眼睛清澈明亮,浑身上下散发出成熟的女人香。 她痴傻地望住他,尽管岁月在他脸庞添入几许风霜,但掩不住的温柔仍然凝在眼角眉梢。 二哥更温文儒雅了,这样的男人走到哪都会引起女人动心,但……除了姐姐,他哪需要别人的心? 她又垂下了眉睫。不懂他怎么会来?来做什么?他从哪里知道她住在这里?是谁给他的消息?是他与姐姐幸福了,便记挂起妹妹是否平安?还是景丽出现问题,需要她出面承担?是不是林道民再度成为他们的威胁…… 她一口气想出许多他出现的理由,各式各样都有,就是没有一个“他想我,他爱我”的理由。 “如果你肯,我乐意再次包容你的任性。”他再次开口道。 亮亮秀眉微蹙。二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包容?为什么?他要她再回去当他的小妹妹,让他再次照顾她,像小时候一样吗? 难道她在信上没说清楚?她一定忘了告诉他,她已经长大可以负责自己的生活了。 事实上,她的确做得相当好,这六年她没有白过,娇娇女经过千锤百链,也懂得了社会艰辛,她学会看人脸色、学会妥协、学会把自己摆在最末位,她学会和周遭的人和平相处、学会倾听别人的声音。 她沭亮云已经不是当年的小讨厌,邻居喜欢她、出版社喜欢她、朋友喜欢她、读者喜欢她,她再也不是人际关系坏到令人发指的家伙。 她自己可以过得很好,不再需要哥哥照顾了。 “看你的表情,似乎不太欢迎我?”亦骅维持着他一贯的斯文笑颜,温柔得几乎能掐出水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思绪沉淀了好一阵子后,她缓缓开口。 他把手上的书扬了扬。 看见那本书,她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了。“看来我该打电话和出版社讨论一下作者的隐私问题了。” “不要诬赖出版社,是网友留言,说这栋童话小屋是她父亲的杰作。” 亮亮愣了下,随即轻轻点头。那则留言她看过,可她没想过有人会凭一则留言就找来。“你怎能确定……” “我不能确定,只是碰运气。幸好,我的运气不差。” 又沉默了半晌,她终于问出最想问的一句话,“你来做什么?” “我欠你一个解释。”说完这句话,他却没有给她任何解释,反而是一转身,走到两个办家家酒的小女孩身旁。 她没问清楚他欠自己什么解释,就把人迎进家门,这种行为实在有欠思量,她知道。 她也没给他倒茶水,自己就直接进入厨房煮晚餐,好像他本来就是这个家的成员,这种行为更糟。 慈慈问他:“你是谁?” 亦骅仅仅凭恃着堇瀚那句“总觉得书本里的女孩,有一双二哥的眼睛。”就直觉回答,“我是你爸爸,你不记得我了吗?” 亮亮发现自己听到这段对话时,非但没有生气地拿起菜刀追杀出来,嘴角还勾起一抹笑意,不禁对自己的表现感到彻底失望。 她怎能让他轻易地走入她家?怎能一声不吭,再度让他进入她的生活?他们早早就分道扬镳了呀。 但在她想要阻止他的理所当然时,他已先一步问慈慈,“要不要先洗手?” 慈慈说:“不行,妈咪说,玩过泥巴要先洗澡。” 他问:“要不要爸爸帮忙?” “我会自己洗,妈咪说不可以依赖别人。” “可是你还小,偶尔依赖一下没关系。” 她懂事地摇头。“妈咪说。我是姐姐了,要学会独立,将来才不会吃苦。” 慈慈说出的许多句子里都有“妈咪说”,可见亮亮一定经常和女儿对话,并且相当在意女儿的性格养成。他猜,她不想自己养出第二个任性亮亮。 一股心疼涌上亦骅心头,他想起热爱淋雨的亮亮,想起总是把下巴抬得高高的亮亮,想起用自己的方式关心兄姐,却被严重误解的亮亮。 其实,认真想想,她并不任性。 那本书替她解释了若干答案与心情,于是他明白了,亮亮不是热爱雨季,而是雨水能够掩盖她的哀戚;亮亮不是为了证明自己比堇韵能干,才找林道民麻烦,而是为了替堇韵出口怨气;亮亮不是痛恨堇韵插在他们中间,而是无法排解自己的矛盾……他误会了她这么多,怎么不欠她一个解释? 他走进厨房,看她熟练地拿着锅铲做菜,以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亮亮啊,竟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悄悄变成一个小妇人,用着他们不晓得的方式生活着了。 “我对堇韵的认定,早在她嫁给norman的时候就结束了。”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亮亮停下手边的工作。二哥千里迢迢而来,就是要对她解释这个吗? 何必呢?他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他爱不爱姐姐,而是她根本不是他想要的女人啊。 这几年,她想通了,想通自己对姐姐的敌视不但幼稚,而且可笑。 “嗯……那也不关我的事了。”她低下头,继续搅动锅子里的食物。她没有经验,不知该怎么对待自己多年不见的前男人——有趣吧?她连“前男友”三个字都不敢用,因为那是名不副实的字眼…… 但确定的是,不管心底有再多埋怨,她都无法对他视而不见,因为这个男人,就算过去了六年,他的身影也从未有一天……离开她心间…… 亦骅不管她的反应,继续地往下说:“我反对爱情、痛恨爱情,我讨厌爱情存在。” 什么意思?亮亮皱起眉,不理解世界上怎么有人会仇视这样甜蜜的事情。 “我的亲生父母因热恋结婚,婚姻却只维持了短暂几年就演变成暴力家庭,因此,我认为成功的婚姻要件不是爱情,而是适合的人。” 堇韵和我同时来到沐家,虽然妈妈疼爱我们,但有许多时候、许多心情,我们仍然只能对同龄的朋友讲。我们走得很近,都有个酗酒父亲的出身背景,堇韵是个好听众,她不厌其烦地听我一遍遍讲述着过去,而我说越多,心中的怨恨就越减轻,因为她,我不再愤世嫉俗,所以我喜欢堇韵,认定她是最适合我的女人。” 这件事不必二哥搭十六个钟头飞机特地来解释,大哥已经在她离去的前一晚,对她说分明了,二哥对姐姐的认定,的确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 “第一次受挫,是在上大学之后我送堇韵情人节礼物,她却要我把礼物送给别人,她说我只是二哥。” 提这些做什么呢?二哥是想解释自己有多死忠吗?当时她人在场,该知道的、该懂的,她全部晓得。 亮亮关上炉火,转身叹了口气。 她应该对二哥凶一点的,应该把他赶出去,应该不准他和慈慈说话……应该做的事那么多,她却偏偏做了最不应该的事——让他再次靠近自己,伤了自己的心。 她会这样,是不是因为……潜意识里,她还在等他? 她苦笑着说:“我记得,为了不让你看见那盒巧克力就伤心,我问都没问,打开巧克力就想把它们吃光,毁尸灭迹。可你生气了,无可奈何地对我说:“这个家里,不是所有东两都是你的。”” 当时她太小,所以并不明白,可如果她聪明一点、成熟一点,就会懂得自动延伸他话里的涵义——不是所有东西都是你的,不是所有的人你都可以喜欢,不是所有的感情你都可以掠夺,不是所有人,你都可以掌控在手中…… 倘若她早一点懂,也许后来就不会这么惨了。 亦骅望着她。原来他又误会她一次?她并非热爱巧克力,而是不愿见他伤心。 她关心人的方式,他怎么老是看不清楚? 他缓缓吐口气,走到窗边。“我很固执,认为堇韵只是一时被别的男孩迷感,等她长大会明白,我才是最适合她的男人,直到norman出现。” “他不是个好男人,但我不能否认,唯有他才有本事让堇韵露出幸福笑颜。参加婚礼的邪天,我才恍然大悟那就是爱情的魅力,即使我有多么痛恨爱情。所以,在婚礼的当下,我已经了解自己不是最适合堇韵的男人,而堇韵也不是最适合我的女人。” “后来堇韵离开norman、回到台湾,许多时候她说起肚里的儿子,仍然希望孩子的眼睛像他、眉毛像他、才华像他……我不想同意,但我在堇韵身上见证到爱情对于一个人的影响。” “直到现在,堇韵仍然想着李奥纳多?”亮亮蹙眉问。 “对,norman的爱情不在堇韵身上,但堇韵的爱情仍牵系着他。” 怎么可以这样?姐姐自己说的呀,她说,二哥是好男人,她早晚会爱上他、会回赠他对她的感情,让他一辈子幸福……她怎能说话不算话? 心中的不平油然而生……她顿了下。但这又关她什么事? 可明知不关她的事,她还是直觉问了,“那你怎么办?” 他笑了,大掌握住她的肩膀。“你没听懂吗?我对堇韵的认定,早在那场婚礼中结束了。” 她是真的听不懂。 第二十章 姐姐回来后,他便把姐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一他把所有时间都拿来陪姐姐、想也不想就说要当姐姐孩子的父亲、他对她的自杀无所谓,一心只想待在姐姐身边呀……不是吗? “堇韵带着受创的身心回到台湾,我不能不守护她、陪伴她,我知道你为此不开心,但我没有别的办法,无论如何,堇韵都是我的妹妹。” “因为这样而让你落单、碰见林道民,我很愧疚,所以我耍狠了。我用最恶毒的方式让他再也翻不了身,违反了爸爸教我“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处世原则。但我就是要这么做,谁教他千不该万不该惹到你头上。” “那天晚上你要我回去时,我有听出你声音里的无奈与恐惧,但是我没办法离开。因为那时堇韵难产,正面临生死关头,而我待在手术房外,眼看一袋袋鲜血往手术室里送,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 “我应该告诉你的,但我乱得失去方寸,直到你在电话那头说……你要自杀。亮亮,你给我出了个大难题知道吗?堇韵正在生死一瞬间,我怎么能够离开她?更何况,你不知道我有多痛恨自杀这种事!” “我的父亲是个酒鬼,我的母亲偏偏爱得离不开他,她宁愿待在那个家里被打得全身是伤、宁愿看着儿子被丈夫用香烟烫出疤痕,也不肯和她的爱情说再见。直到发现我父亲外遇后,她崩溃了、自杀了,她终于自爱情中解脱,而我被送进育幼院?” “所以你痛恨爱晴、憎恶自杀……而我总是踩到你的痛处?”终于弄明白他们的问题,她是个很糟糕的女人。 “对,我知道自己不正常,却无法坦白自己不正常的关键。” 亮亮摇摇头。不是他不正常,是她没想过去认识小小的钟亦骅,尝试了解他受过的伤。 抱歉……她在心底对他说。 “我在医院守了一夜,庆幸堇韵终于度过危险,没想到却接到你离家出走的消息。你走了,大大方方地把股票、房产送给了我们,要过户那些东西不是一两天的事,你早就决定离开了,对不对?” “我到处找你,几乎把台湾每寸地皮都翻遍,可你就像蒸发似的消失了。我找不到你,却无法不提起精神,陪堇韵度过人生黑暗期,幸好堇韵比我们想像的要坚强,工作和孩子让她重新振作起来。但你呢?你去了哪里?你能去哪里?你想去哪里?我重复问着自己这个问题,答案只有一个。” “哪一个?” “我身边是你唯一想留、想去的地方。” 一语中的!是的,没错,他身边是她唯一想留、想去的地方……但,她不行。 她垂眸露出凄凉的神色,挤不出完美笑靥。 “亮亮,我想你,比我自以为的更想。我想你的一颦一笑、想你的任性及坏脾气、想你的开心、想你每次耍赖时都会打开手臂说:“二哥,抱抱。”和想你说:“二哥,我好爱好爱你。”时的甜美笑脸。” “你的声音总在我梦里出现,令我常半夜醒来,追着你的声音往外跑,次数多了,我差点以为自己得了精神疾病。于是我明白,百般排斥爱情的我,早已在不知不觉间陷入爱情。” “所有人都以为我终会和堇韵结婚,但我没办法,没办法心里装着一个女人,床上却躺着另一个。亮亮,对不起,这么慢才发现我爱你;对不起,让你伤心到离开从小长大的家;对不起,没有好好照顾你;对不起,让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如果你身边没有别的男人,如果你觉得还有一点点的可能,请给我机会,让我证明我爱你。” 二哥说了……“我爱你”?她等了十几年的字句,竟然在她离开六年之后才出现?曾经,她等这句话等得心力交瘁啊…… 她握着自己的手指头,艰难地道:“这句话,你应该早点对我说。” 是啊,他怎么不早点弄明白?早一点,就不会苦了她六年、痛了他自己六年。 “爸爸去世那天问过我,如果不爱你,只要结婚就好,可不可以?” “你没有同意,对吧?” “你是沐家的小公主,我娶了你意谓着什么?意谓我将拿走无数的财富、景丽的大部分股票和董事长宝座。沐家于我有恩,我不可以做这种事。我疼你、爱你、照顾你,那因为你是我妹妹、我的亲人、我生命中不可以分割的一部分,那不是金钱可以拿来衡量的。” “我以为你喜欢我,是因为无从选择,如果你身边有更好的男生出现,到时你便会清楚,我之于你,只是一个好哥哥。一直到后来我们逾越了兄妹的分际,我不知不觉间一天天迷恋上你,才开始自问:可不可以放下骄傲自尊,不去介意外人的观感和你在一起?那时我看着臂弯里熟睡的你,答案昭然若揭——只要我们幸福,别人要怎么说随他去。” “亮亮,不要用这种怀疑的眼光看我,你没听错。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我是幸福的,在你的灿烂笑靥里幸福、在你的调皮娇俏里幸福、在你冲进雨水里用力跳舞时幸福。” “于是我告诉自己——好吧,如果这个不怕死的女孩,她的爱情能一路坚持二十五岁,确定对我的感觉不是错误迷恋,那么,我就和她结婚。” “你曾经想过和我结婚?”这句话对亮亮而言太震惊。她从没想过他们之间有一点点的可能性,她总是拖着、赖着、巴着,像罹患重症的病人,只想着能睁开眼看见太阳,多一天便赚一天,她不想未来、不打算明天,只求安安稳稳地,能爱他一天是一天。 可原来他……为她计划过明天啊?知道这错过的遗憾,她心脏紧缩着,心悸不已。 “对,我想过。” “我还以为自己全盘皆输了呢。”谁知道只要再多坚持几下,他们之间就会出现转机。 “我知道,在爱情这块区域,你严重缺乏自信。”他接过她的锅铲、打开了瓦斯,把菜炒熟。 “你……”那是她信里的字句呀…… “你的信,我倒背如流。”他淡淡解释。 她还能再更震惊吗?受了重伤的心纷纷扰扰,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厘清,盼望的爱情回来了,她却已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 晚餐上桌了,四菜一汤,有模有样。 慈慈捧着碗,兴高采烈的问:“爸爸,你怎么从凯拉丁星回来的?是搭阿波罗太空梭?还是搭凯拉丁星的太空船?” 亦骅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亮亮也怔住了,没怨过慈慈那么快就接纳这位从天而降的父亲,没有怀疑、没有愤怒,理所当然地接受。是遗传基因的关系?还是血脉相连的影响力? “爸爸,凯拉丁星的战争已经结束了吗?你还要不要回去帮他们的国王?”女儿目光灼灼地看住他,非要他说出答案不可。 亦骅的直觉没有错,慈慈是他的女儿,亮亮招认了。堇韵的直觉也没错,慈慈的确有一双“二哥的眼睛”,让亮亮在无数孤单的夜里得到安慰。 他识相地知道不该追问避孕药的效果,并且很愉快自己有一个漂亮得像洋娃娃的女儿。 他在脑海里迅速分析,对于亮亮向女儿解释自己缺席的创意感到欣喜,因为她有充足的理由恨他,却没选择让女儿怨恨父亲。 “我不必回去了,战争已经平息,周王也训练好自己的部队,可以保卫他国家的安全。” “太棒了,爸爸不必回去了。” “是啊,不必回去了。”他重复着慈慈的话,分神觑了眼身旁的女人。 她没出声反对,所以她并不介意自己留下来喽?温柔笑容浮上他脸颊。 “爸爸,告诉你一个秘密哦,我本来很害怕耶。”慈慈放下碗筷,走到父亲身旁。 他弯腰把女儿抱到自己膝上。“害怕什么?” “害怕爸爸长得像大章鱼、甲虫,还是头上有戴铁面具的那一种。幸好爸爸很帅。我本来很担心要是爸爸到幼稚园找我,老师和同学都会被爸爸吓死。” 亮亮告诉女儿,她爸爸是外星人吗?难怪一个爸爸凭空出现,慈慈不会觉得奇怪,原来她常常预想着爸爸回来的场景。 亦骅决定顺着剧本演下去。“亮亮,你没告诉慈慈我是地球人吗?”他低头对怀里的女儿解释,“爸爸有特殊能力,才会被凯拉丁星的国王聘请去拯救他们的星球。” 亮亮愣愣的摇头。他这是在演哪一出啊? “妈妈忘了说。”慈慈嘟喽着。 “没关系,以后你不用担心了,爸爸和慈慈一样是人类,不是外星人。” “嗯。”慈慈用力点头。“爸爸,你可不可告诉我凯拉丁星的啦?” “当然可以。等吃饱饭,你想知道什么,爸爸统统告诉你。” 亦骅端过女儿的小碗,一口一口地喂她吃饭。这是他从来没做过的事,但从现在起,他会一一弥补。 这天,慈慈很晚才睡,因为爸爸的冒险故事太精彩,精彩到她舍不得入睡。不过她最后仍是安心睡着了,因为爸爸向她保证,明天醒来,爸爸就会在她的床边,每天会继续为她讲故事。 童话小屋外头,穿着睡衣的亮亮坐在秋千上发傻,对于白天发生的事,她震惊到现在尚未消化完全。 就这样吗?他进门、告诉慈慈“我是爸爸”然后大结局? 六年是一段很长的光阴,长到足以改变很多东西,她已不再是十九岁的懵懂年龄,也清楚人生不是只有爱情。 一路坎坷走来,她的确已经改变。 一件薄毯披上她肩膀,亮亮回头,发现自己身后是那位凯拉丁星的大英雄。 “睡不着?”亦骅坐到她旁边的秋千上。 她低下头,用脚尖拨弄地上的小石子,默然不语。 “我明自我出现得太突然,你需要一点时间适应,如果——” “二哥,我已经不是那个满脑子都是爱情的小女生了,我不确定……自己想不想要回头?”她打断他说。 亦骅点头同意。一如他也不再是那个表面温和、实际上却对爱情充满仇视的男人,改变是所有人在六年光阴中都会发生的。 对于眼前的状况,他已经够满意了,至少亮亮还愿意叫他一声“二哥”,愿意让他留在她的童话小屋里,等明天天亮,继续为女儿说精彩绝伦的冒险故事。 “我懂,就顺其自然吧。如果把我当二哥能让你安心,那我就用二哥的身份住下,用二哥的身份陪伴你和慈慈,好不好?” 这样讲起来有点讽刺,当年是他硬要以兄妹关系拉出界线,没想到,现在想留在线后面的人,成了她。 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果真没有人可以一辈子顺利。 亮亮与他对望着。她能说不吗? 在他对慈慈说自已是爸爸时,她没阻止;在他承认自己是救星英雄时,她没阻止;在他承诺明天醒来,慈慈就会看见父亲在床边时,她也没阻止。是她自己一点一点默许了他的存在。 她没回答,只是轻轻地叹息,过去的阴错阳差,蹉跎光阴。 “二哥,大哥和果果好吗?” “公司里大哥有果果帮忙,担子轻了许多,还有闲暇作词作曲,唱片公司说,有意让大哥的曲子角逐金曲奖。” “这样很好。果然人还是需要做自己喜欢、擅长的事。” 终章 “这是你一心希望的,不是吗?” “对,我很开心大哥可以继续当他的音乐人,只可惜,我没办法参加他们的婚礼。” 他拧了拧眉心道:“他们没有结婚。” “为什么?那么多年过去了,难不成……果果又见异思迁?”亮亮想到这里,一股气便烧起来。果果答应过她,要好好爱大哥的。 “话想清楚再说吧。果果从来就没有见异思迁过,那次离开大哥是因为她生病了。”亦骅提醒道。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们到现在还不结婚?” “因为你。” “我?什么意思?” “他们决定在没有找到你、没有亲眼看见你幸福之前,就不结婚。” “什么?哪有人这样的?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不能混为一谈!如果一直找不到我呢?难不成他们两个人就要继续空耗下去?”她抗议的说。把自己的幸福赖到别人身上太不道德了,她才不想当坏人,不想害两个有情人无法结合。 “放心,反正我已经找到你了。”亦骅失笑。亮亮果然还是很在乎他们这群兄姐。 下午他打电话回台湾。告诉他们找到了亮亮,大哥、果果、堇韵听了都高兴得不得了,三个人抢着讲电话,还限制他要在一个月内把亮亮带回来。 可一个月怎么够?目前他只能当亮亮的“二哥”,他得做好长期抗战的打算。 “不行,我要打电话给他们,果果很老了,不能一年一年拖下去。” 这种说法真伤人,幸好果果没听见。“我提过很多次了,但他们坚持婚礼时所有的亲人都要到,有人不能参加,就暂缓举行。” “如果我一直不回台湾呢?” “那就无限期延期。果果很固执的,当了几年业务经理,现在的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可怜兮兮的小女人。她很强势的,说到做到。”他苦恼地道。 言下之意是,如果她真的在乎大哥和果果的幸福,那她就得早一点回家? 回家啊……亮亮想起了那个大院子。她常和二哥坐在院子里看星星、谈心事;她想起那张摇椅,一张无条件容纳她任性的椅子,摇啊摇,将她的坏脾气摇入了梦乡里;她想起修剪平整的大草坪,柔软不扎脚,每个下雨天,她都会冲进草坪跳舞,尽情宣泄心情。 有人说,喝过尼罗河的水,总有一天会再回到埃及。爸爸却说,躺过我们家的草坪,生命便会和这个家有深刻联系——于是大哥躺了、二哥躺了、她和姐姐也躺了。那个下午,他们在草皮上翻滚嬉闹,笑声直传天际。 梦里想过千百回的家啊,等着她回去呢…… 看着她写满思念的脸,他明白她想家了,想那群疼她爱她的家人。或许他们的关系曾经乌云蔽日,但如今已然雨过天青,她确实该回家了。 他伸手拉住她的,她没抽回,静静地享受他的温柔。 他像小时候教她认字那样,手指在她的手心上轻划。她没低头看,但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感觉到—— 他在她的掌心上,写满“我爱你”。 尾声 【尾声】 亦骅开始用很多浪漫招式追求亮亮,他不是浪漫的人,有许多方法是从网路上抄来的,但就算不是原创,她依然被他的努力感动了。 上上个星期,他带她和慈慈出游,动作像个丈夫、行为像个父亲,他宽宽的肩膀靠起来,也像个顶天立地的一家之主。 那天,他背着睡着的慈慈,一只手牵着她,一家三口人慢慢地走着。他一点一滴告诉了她自己这些年的生活。 他是个事业成功的男人,除了担任景丽的总经理外,也有了自己的软体公司,那是他从中学时期就有的梦想。 受他诱导,亮亮也说了自己这些年的生活,她当单亲母亲的辛苦、新手妈妈的挫折,害怕孤独的她,如何学会不畏孤独。 她想念家人,却认为没有自己他们才能过得幸福;她有严重的罪恶感,认为自己剥夺他们和母亲相处的快乐,自该还给他们一份宁静…… 她说到这里时,他突地低头吻了她,并且郑重地告诉她,她是错的。所有人都爱她,更从来没有人怪过她。 上个星期下大雨后,他爬梯子上屋顶清除干叶子,不让它们堵住排水孔,她在下面扶着梯子,等了好久,只等到他催促她爬上来的声音。 她小心翼翼地爬上去了,然后看见他用树上的橙色果实排出一个大大的爱心,爱心里面写着“沐亮云”。 一个曾排斥爱情的男人,口口声声说爱了,她怎还硬得起心肠? 三天前,在她去出版社谈合约时,他和慈慈合力,布置了一个三个人的温馨庆功宴,他做了饭,口味和当年一样好。 那个晚上,慈慈被送到葛莉丝家过夜,他开着车载她在无人的公路上飞驰,车上音响里面,一首首情歌唱暖了她的心。 他说:“我们不需要回到从前,我们只需要勇往直前。” 那条路又宽又直,柔和的月光在地上晕出微光。 她说:“我并不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不是我想要的地方。” 然后他把车子停在马路中央说:“你可以决定停在这里,或者鼓起勇气到路的尽头,一窥究竟。” 他没有催促她,任她静静思索,她想了很久,才坚定地告诉他,“开车吧。” 那条路不负期望尽头是一片湛蓝的大海,初升的朝阳染红整个海面。 一到了海边,她便忘情地冲下车,兴奋地奔入大海。冷冷的海水包裹着她的小腿,她却笑得像个无忧少女。 他告诉她,“幸好你决定往前走,不然我们会错过这片美景。” “所以……我该不该让自己继续错过?” 这话她不是对他说的,只是喃喃自语,但他仍听见了,得意的笑和美丽的朝阳一起留在他脸上。 而现在,他用蜡烛在院子里圈出了一个圆和两条平行线,拉着她的手,让她停在圆圈外面,自己则跑到平行线那端。 他说:“爱情是辛苦而漫长的路,走一遭就得耗尽全部的力气,如果你决定要我的爱情,请你跨一步,走到圆圈里。剩下的辛苦漫长,我来负责走完。” 亮亮凝视着亦骅,昏黄的烛光在他脸上跳跃,她想那条黑暗的公路、那片蓝得让人尖叫的大海……她知道,鼓起勇气才是王道,于是深吸口气,走入他圈起的圆圈里,等待。 他笑得很夸张,跨出脚步就要往平行线中间走去,这时,不识相的手机响起。 他厌恶地瞄了自己口袋一眼,摆明不想接。 “接吧,说不定有重要的事情。”她笑着说。 他吐了口气,脸色难看地把电话接起,一语不发,只是静听。 那通电话讲了好久,讲到他脸色变得不耐烦,终于没等对方讲完,就直接把电话挂掉。然而才走没两步,电话便又响起。 她示意他接,他一样没好气地接起,这次他的耐心只撑了三十秒,就用力挂掉电话,大步走到她面前。 他把收在口袋里的戒指拿出来,迅速套入她指问。 “是谁打来的电话?“亮亮很不浪漫地杀出这一句。不能怪她担心,他到这里时间太久了,两间公司都少不了他。 亦骅无奈地道:“前一通是果果,后一通是大哥。” “很重要的事吗?为什么轮流打电话来?” “果果说她怀孕了,如果我不希望侄子出生在单亲家庭,就快点把你带回去。如果你誓死不从,就直接把你打昏带回台湾。p.s.:如果超过五个月,穿着新娘礼服会被人家发现她大肚子,为了面子问题,她就打死不嫁。” 她笑了出来。这个果果啊……和当年那个拼命说“对不起”的小女人,果然有很大的不同了。“那大哥怎么说?” “大哥说不急,说你要回台湾面对我们需要很大的勇气,不要逼你,慢慢来。他要我小心翼翼呵护你,就像小时候那样,如果实在不行,他会和果果先去登记结婚。然后果果在旁边尖叫说想都别想,女人有女人的坚持,她就是要和你杠上。如果她孩子没有爸爸,亮亮要负全部责任……我没耐心听她讲完,就挂掉电话了。” 亮亮眼眶微湿。大哥还是和当年一样,处处替她着想,而果果……明知道她怕当坏人,却还要如此编派她,真是的,她本来还以为自己可以当个欺压大嫂的恶质小姑呢。 “亮亮,你不必理会果果,大哥有本事搞定她的。”亦骅牵起她的手说:“进屋去吧,讨论我们的美西行,如果行程排定,就要先订机票了,慈慈的幼稚园也要先请假——” “二哥。”她阻下他的话。 “怎样?” “帮慈慈办休学吧。” “为什么?你打算玩几个月吗?可我记得你的工作——” “买三张机票吧,我们回台湾。” 所以,意思是…… 亦骅猛地会意过来,兴奋地抱起她转圈圈。 在某些部落里,有一种舞,舞者透过不停地飞快转圈,可以看见神。 而此刻抱着女人转圈的男人,也在旋转的微晕中看见了自己的幸福。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