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吃货媳 卷二》 第1章 【正文开始】 延寿坊,裕王府。 作为延寿坊最大最豪华的王府,裕王府占地六百亩,其间假山池塘、园林楼阁、佛堂家庙、房屋千间,格局广阔,豪奢蘼雅。王府的正门更是气派非凡,朱红鲜亮,门廊精美,两头石狮子寒目圆瞪,威风凛凛。 从巳时开始,大门口停下的马车络绎不绝,有翠盖珠缨的,有黑漆齐头平顶的,有七彩琉璃的,有紫盖翠帷的,一辆赛一辆豪华。 府内更是热闹非凡,人来人往。 裕王爷身份贵重,寻常宾客轻易见不到。在外待客的是裕王世子及几位能干的嫡系孙辈,负责在承泰阁招待男宾;世子妃及孙媳妇则负责接待女宾,一群人都聚在芷兰院。 且说周皇后听闻昭康帝派太子来裕王府祝寿,自然也交代了三皇子裴长洲,让他也备上厚礼,去给裕王爷祝寿,以表孝心。 裴长洲来了,裴灵碧自然也不会错过这热闹,兄妹俩一个备上厚礼,一个盛装打扮,抢在东宫之前来了裕王府。 可老裕王上了年纪,脾气越发的古怪,就算知道皇子公主来了,也没打算见一见。 裕王世子只好腆着脸,好声好气与裴长洲和裴灵碧解释了一番,说是御医交代了老王爷要静养,不好见客。 裴长洲心有不甘,觉得这裕老王爷有些倚老卖老、不识抬举,但转念一想,自己既然都见不到,待会儿裴延来了,也注定是要吃闭门羹的…… 想到这里,他心气顺了些,面上笑得恭顺宽仁,「皇叔客气了,四叔公是长辈,若要静养,我们做小辈的自然不好打扰。」 「那三殿下随我去前厅喝杯茶。」世子满脸堆着笑,又对嫡女裴思敏吩咐道,「敏敏,你带你堂姐去芷兰院玩。」 裴思敏脆生生应了一声,笑眯眯凑到裴灵碧跟前,「碧姐姐,咱们走吧,周家的沐颜姐姐,还有黄家的娟姐姐都来了呢。」 听到这话,裴灵碧挑眉道,「沐颜前阵子不是染了春癣么,这就出来了?」 裴思敏耸了下肩膀,笑的有些幸灾乐祸,「你去瞧瞧就知道了。」 芷兰院。 夫人们在一起聊些家长里短,未婚的年轻娘子们则在一旁饮茶赏花,闲聊趣事。 见到裴灵碧来了,众人纷纷请安行礼。 裴灵碧乃是皇家公主,便是性格骄纵高傲,照样有一堆人围着她,捧着她,变着法儿夸她。 裴灵碧也很享受这种被人捧着的感觉,与她们寒暄了两句,便将盈盈目光投向了戴着一层浅色白纱的周沐颜。 她眸中闪过一抹笑意,嘴上却是惊讶关切道,「哎哟,沐颜妹妹,你竟也来了?之前听你说染上春癣,如今可好些了?」 周沐颜的脸色有些微妙,垂眸应道,「多谢表姐关心,好些了。」 「那就好,之前听我母后说起这事,我真是替你担心极了。」裴灵碧上前拉着她的手,盯着她那涂了一层厚厚的粉却依旧看得出浅红色伤疤的脸蛋,心道伤都还没好,就上赶着往外凑热闹,真是个闲不住的。 一对表姊妹你来我往的聊着,在外人看来,只觉得她们表姊妹感情真好,令人羡慕。 裴灵碧是知道周沐颜与陶缇在外发生冲突这回事的,如今见到周沐颜,故作温和的安慰道,「太子妃她一向是个不好相与的,莫说是对你了,便是对我,她也是那副粗俗无礼的蛮横做派。」 「啊,她对你也这般?」周沐颜夸张的惊叹。 裴灵碧点点头,叹道,「唉,真是可怜太子哥哥了,娶了这么个女人,真是倒霉透了。」 她们俩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刚刚好能让周边的人听到。 诸位贵女之前也都见过勇威候府的陶缇,印象中,那是一个「长得还不错,但内敛少言,寡淡无趣」的女人。若不是她自幼与太子订下婚约,就这样的品德才情,是万万不配当太子妃的。 太子裴延俊美无俦,端方持重,却体弱多病,寿命不长。在众贵女的眼中,裴延像是一轮高洁温柔的明月,她们对他,大都怀着一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仰慕。 她们或许不会想嫁给他,却更不愿意看到陶缇这样平庸的女人嫁给他。 这样的女人配太子,那简直是对太子的一种玷污! 如今又亲耳听到裴灵碧与周沐颜的话,贵女们忍不住上前问道,「太子妃真的这般无礼蛮横么?」 第2章 裴灵碧等的就是这么一问,当即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叹息模样,开始细细数落起陶缇的种种不是来。 周沐颜也在旁边帮腔,只恨不得将陶缇的名声给败得越臭越好! 「唉,太子那样霁月清风的人,却娶了这样一个女人,真是一轮明月照沟渠!」黄家大姑娘叹息了一声,转脸看向坐在一侧始终默不出声的宋玉凝,「玉凝,你怎么都不说话?」 宋玉凝今日着一身淡柳色衣裙,腰肢纤纤,宛若一条柔软多情的柳枝。 听到同伴的话,她抬眼瞥了下裴灵碧她们那边,拿起帕子掩着唇,压低声音道,「二公主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我暂不做评价。就说那周沐颜说的话,完全就是胡诌!那回在天衣阁是个什么情景,咱们俩可是亲眼瞧见了的,周沐颜完全是在颠倒黑白。」 黄大姑娘拧着眉头古怪的打量着宋玉凝,嘟囔道,「玉凝,这太子妃可是抢了你心上人诶,你怎么还站在她那边……」 宋玉凝脸色白了几分,眉头皱得更紧了,摇头道,「娟娘,什么心上人不心上人的,以后莫要再提了。」 黄大姑娘只当戳中她伤心事了,悻悻闭上嘴,不再多说。 倒是裴灵碧那边又闹了起来,原是许闻蝉实在憋不下去,忍不住驳了一句—— 「太子妃才不是你们说的这样呢!」 「她性情好,待人宽厚,东宫上下都敬服她,五皇子和六公主都将她视为亲人,至于太子殿下,他待太子妃更是没得说,两人恩恩爱爱,如胶似漆,好着呢!」 她嗓门大,再加上情绪有点冲,说完这通话,脖根都红了一片,胸口还有点喘。 众贵女一时间鸦雀无声。 等回过神来,一张张或浓妆、或淡抹的美丽脸蛋皆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来。 她们平日就看不上许闻蝉,如今听到一个不学无术的草包,替另外一个平庸孤僻的草包开脱,只觉得好笑。 「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呀。」裴灵碧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来。 登时,众贵女笑作一团。 许闻蝉一张脸涨的更红了,圆圆的眼睛里闪着泪花儿,拳头攥的紧紧地,真恨不得冲上去照着她们的脸一人抡一拳。 就在这时,管家娘子快步走了进来,径直走到裕王世子妃跟前,禀报道,「世子妃,世子派奴婢传话,说是太子与太子妃的马车已经入坊巷了,世子让您随众人一道迎接。」 世子妃一听,连忙起身往外走去。 其余夫人娘子们自然也不敢耽搁,跟在身后,一起往门口处迎接。 裴灵碧边走边小声嘟囔,「来就来,还搞这么大排场。」 「谁叫人家是储君呢。」周沐颜凑上前与她咬耳朵,「等长洲哥哥当了储君,碧姐姐你作为储君的亲妹妹,自然也有这样的排场。」 这话说的裴灵碧心里舒坦,扬起下巴哼笑了一声,「也是。」 且说裕王府大门敞开,裕王世子与世子妃站在门口相迎,其余宾客并立两旁。 只见坊间大街上,打头的是四对骑马的红衣太监,随后有举着行香的,有举着曲柄黄金伞的,有举着「回避」牌子的,在那之后,一辆金顶华盖翠帷马车缓缓行来。 众人忙弯腰行礼,直至马车停在大门口,太子威严温和的声音传来,「诸位不必多礼。」 这时,众人才直起腰来。 当看到太子与太子妃紧紧握在一起的手时,众人眸中皆闪过一抹惊色。 骤然见到这么多陌生人,社恐的陶缇有些紧张了。 似乎感受到她的拘谨,裴延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微微垂下头,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没事,有孤在。」 听到这话,陶缇一颗心莫名安稳不少,朝他点了下头。 两人这细微的小动作,落到旁人眼中,皆是惊奇不已——不是说这太子妃一直不乐意嫁入东宫,与太子的感情很是不睦么?可现在看来,两人感情很好啊。 裴延牵着陶缇的手,与裕王世子与世子妃寒暄了两句后,便一起往府内而去。 在正厅坐了片刻,喝了半盏茶,世子妃就起身引着陶缇去女眷那边玩。 裴延朝陶缇看去,用眼神问:你自己可以应付么? 陶缇朝他点了点头,回以一笑:可以的。 她本来还以为来这府中一个熟悉的都没有,但刚才她在人群中看见了许闻蝉,心里顿时有一种找到同伴的依靠感。 当然,她现在是来人家府上做客,还是得与世子妃和其他夫人好好聊上一会儿。 第3章 其实她也不用多说什么,只安安心心端坐在上座,听着身旁人的吹捧夸奖便好。 在陶缇来之前,裴灵碧是这厅堂上身份最为贵重的女眷,可在陶缇来了之后,她这个太子妃妥妥的压裴灵碧这个公主一头。 一开始在门口迎接时,诸位贵女还不敢抬头细看,如今到了这后院,贵女们都忍不住偷偷朝上座的陶缇看去。 今日陶缇上着一件蜜合色细碎洒金缕葵花纹锦长衣,下衬一条茶色潞绸螺纹裙,露出一双小巧的金丝线绣重瓣莲花鞋,绣鞋的尖头上还点缀着两颗拇指大小的东珠,这东珠是许闻蝉送的,小胖妞待朋友一向阔绰,上回寒食节她送了满满一斛珠给陶缇。 看过她的衣衫,众人又去看她的发髻与妆容。 发髻是很寻常的同心髻,鬓边戴着两朵珍珠绢花,斜插着一支八宝攥珠飞燕钗。耳边挂着的坠子也是缠丝镶珠的,修长白嫩的脖颈上更是戴着一串洁白绚烂的南珠链。那颗颗南珠浑圆晶莹,戴在她身上,典雅大方又不失庄重,反而衬得她的肌肤晶莹白皙,整个人仿佛镀上一层银白柔光似的。 她的妆容并不浓艳,远山眉,笑眸明亮,朱唇一点,可眉眼间的清波流盼,明艳璀璨,勾的人挪不开眼。 诸位贵女们心中纳罕:这太子妃还是她们从前见过的那位么?怎的跟脱胎换骨了一般! 脸还是那张脸,但浑身透出的那股子精气神完全不一样了。 陶缇一直与诸位夫人们客套聊着,直到临近中午,准备开席了,才寻到机会与许闻蝉聊上两句。 世子妃见陶缇与许闻蝉交情好,特地将许闻蝉的位置往前调到了陶缇身边,好方便她们说话。 「阿缇,你今日这般打扮可真好看,我都看直了眼,以为是仙女下凡了呢。」 许闻蝉叽叽喳喳的说着,又偷偷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裴灵碧和周沐颜,偷笑道,「她们俩见到你这么好看,心里肯定怄死了。你没来的时候,她们说了你好多坏话,可把我气死了!」 说坏话?陶缇眯了眯眼,都不用许闻蝉说,她也能猜出她们是如何在背后编排自己。 「反正她们阴阳怪气的说了一通,你要想知道,等吃完饭我再告诉你,省得现在说了,你连饭都吃不下了。」许闻蝉道。 陶缇笑道,「饭后再说,你就不怕我气得吐出来啊?」 许闻蝉一怔,「是哦,那该怎么办呢……」 陶缇也不逗她了,「好了,我才不想听她们怎么说我坏话,没事给自己添堵作甚。嘴巴长在她们身上,我总不可能拿针线给她们缝起来吧?」 「那就不说那些不高兴的。」许闻蝉眨了眨杏眼,觉得阿缇可真心宽,又扫过面前那些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赞道,「早听说裕王府的厨子手艺绝妙,如今看来,的确很不错。」 她朝陶缇努了努嘴,介绍道,「尤其是这道樱桃肉,听说是裕王府为了这次寿宴,特地请了苏州名厨做的。」 陶缇看了过去,只见那洁白圆瓷盘正中间,是排列的整整齐齐、一枚枚宛若樱桃大小的肉块,那小巧玲珑的肉块形状浑圆,鲜艳透红,宛若玛瑙,上面浇着一层晶莹剔透的酱汁,让肉块的光泽愈发诱人。 肉块四周铺着一圈翠绿油亮的豌豆苗,衬托着红艳诱人的樱桃肉,仿佛叶片托着饱满的樱桃果实,精致的宛若一副画。 前世陶缇也吃过樱桃肉,只是她出生的晚,没能够吃上正儿八经的御厨做法,吃的都是现代人根据旧食谱改良的做法。 虽说改良版的味道也不错,但每回十三叔都爱在她面前吹嘘,「这改良的大都是用红曲上色,味道好是好,但差了点什么。要说最好吃的樱桃肉啊,还得是我当年在乾隆皇宫里吃到的那个味道,拿新鲜樱桃与不肥不瘦的五花肉放在紫砂锅里,用文火慢慢地炖上两个时辰……啧,那一口下去,美的呀,便是当神仙也不过那样了!」 小的时候,陶缇总是被十三叔这话馋的哇哇大哭,泪眼汪汪的跑去质问爸妈,为什么不早点把她生下来,大清怎么就亡了! 陶爸陶妈看着一边哭一边流口水的女儿,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陶爸,「老婆,你哄一哄女儿,我去收拾十三那小子。」 陶妈,「老公,十三也就逗逗阿缇……下手别太重,随便踢几脚就好啦~」 然后,十三叔就被爸爸打得滋儿哇乱叫,连连求饶说下次不敢了…… 想到家里的趣事,陶缇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许闻蝉好奇的看向她,「阿缇,你笑什么呀?」 第4章 陶缇回过神来,摇了下头,眼底有些小小的惆怅,「没事,只是想到了家里人。」 许闻蝉明白过来,颔首道,「你是遗憾没见到你娘吧?我开始问了我娘,我娘说你娘染了风寒,今日才没来。」 陶缇愣住了,惊讶的看向许闻蝉,「我娘感染了风寒?」 「嗯,我娘是这样说的。今日你爹好像也没来,倒是你的庶兄和堂兄来了,你若不放心,可以去问问他们?不过只是风寒,应该无大碍,你别担心啦。」 「好,等会儿我找个机会问问。」陶缇略一颔首。 许闻蝉这边拿起筷子,高高兴兴夹了一块樱桃肉,只吃一口,就立刻睁大了眼睛,连忙催促着陶缇也尝尝。 陶缇拿起筷子伸向那盘卖相极佳的樱桃肉,筷子稍稍那么一夹,那肥美酥烂的肉便夹了起来,肉皮果冻一般q弹,颤颤巍巍的。 刚一送到嘴边,属于五花肉的诱人香味钻入鼻间,让人不自觉分泌出口水来。樱桃肉一入口,顿时就化开般,香软鲜美,肥而不腻,樱桃的香甜完全焖进了肉里,浓郁的肉香透着淡淡的酸甜,十分清爽可口。 一块樱桃肉,配上一筷子脆爽的煸炒豌豆苗,再吞一口米饭,真是给人满满的幸福感。 陶缇享受的嚼着米饭,心想,自己今日也算是吃上十三叔说的那种樱桃肉,算是圆了儿时的一个小遗憾了。 她这边吃的开心,许闻蝉也吃的高兴,两个小吃货坐在一起,又一起吃个不停,就……很吸引目光。 眼见着她们吃完一碗米饭,准备让丫鬟盛第二碗,坐在对面的周沐颜慢条斯理的拿帕子擦了下嘴角,微笑的问着裴灵碧,「碧姐姐,若我没记错的话,膳房给宫中女眷供应的膳食数量应该不少吧?怎么太子妃这吃相,像是八百年没吃饱饭一样呢……」 裴灵碧抬起眼皮,嗤笑一声,「或许是太子妃嫂嫂今早出门出的急,忘了用早膳,这会儿饿了吧。」 陶缇自然听出她们的嘲讽,压根懒得搭理她们,继续吃自己的。 她是搞不懂这些人的小脑袋成天在想什么,放着这么美味的饭菜不吃就算了,还嘲讽别人吃得多,有病吧? 见陶缇连头都没抬,裴灵碧的表情僵了僵。 但陶缇到底是她名义上的嫂子,她也不敢太造次,一腔闷气无处发泄,她转而将矛头对准了许闻蝉,「许大姑娘,太子妃身段窈窕,多吃一些倒无妨。你已经够珠圆玉润了,还是控制些胃口比较好……」 周沐颜哄笑道,「是啊,许闻蝉,你都这样了还吃呢,小心夏装又要改尺寸了。」 许闻蝉拿筷子的手顿住,脑袋低垂着。 陶缇能感受到她的气愤与自卑,心中也泛起一阵愤怒来,这俩女的到底有完没完? 沉吟片刻,她将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拍。 「啪」的一声,动静不算特别大,但整个桌子的人都惊住了。 裴灵碧和周沐颜更是心肝儿一颤,明显被这一下给吓住了。 等回过神来,裴灵碧皱眉,不满的盯着陶缇,「太子妃,你这是……」 陶缇抬起头,冷冷的凝视着她,「食不言寝不语,你们还想不想好好吃饭?」 裴灵碧,「……」 周沐颜,「……」 世子妃讪讪笑道,「太子妃,我让人给你重新换一双筷子。」 陶缇看向世子妃,换了个温和礼貌的笑脸,「有劳了。」 她又笑意盈盈的对在桌的其他女眷道,「刚才本宫一时手滑,筷子不小心掉了,惊到诸位了。」 众人皆干笑道,「无妨,无妨。」 陶缇笑的越发温客气,「今日的席面真是不错,可见世子妃是用心准备了,咱们可不能辜负世子妃这一番安排,诸位请继续用膳吧。」 一番话说得周到有礼,还给世子妃做足了面子,席上众女眷纷纷称是,继续吃了起来。 陶缇缓缓转过脸,再次看向对面的裴灵碧和周沐颜时,又换做一副冷漠的表情,声音低缓又莫名透着凌厉,「今日裕王府办寿宴,是件大喜事,你们若要在这个好日子挑事,仔细传到陛下耳朵里,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裴灵碧自然清楚父皇对这位四叔公的敬重,她不甘的咬了咬唇,低下了头。 见状,周沐颜也没了气焰。 「呜……」许闻蝉双眸通红的看向陶缇,嘴唇颤抖着,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陶缇悄悄地在桌下捏了捏她的手,低哄道,「乖,这么多人瞧着呢,控制一下。」 第5章 许闻蝉抽了下鼻子,「嗯嗯!」 接下来,一顿宴席还算顺利。 吃过席面后,世子妃引着一众女眷往畅雅阁去看戏。 许闻蝉趁机将她娘,镇北侯夫人赵氏介绍给陶缇见了见,赵氏心中感念陶缇方才对女儿的维护,一见到陶缇就亲热的不得了,与她说了许多感激的话。 听到陶缇担忧张氏的身体,赵氏立马道,「你别担心,我明儿个便去勇威候府走一趟,替你探望一下你娘,回头往宫里给你递个信。」 到了畅雅阁,戏班子上台热热闹闹的唱着。 许闻蝉嘴巴也没闲着,尝了口糕点,摇头道,「跟阿缇你做的蛋黄酥、青团差远了。」 又捻起一块果脯吃,也是咬一口,摇头道,「还是阿缇你做的蜜金橘、雪花山楂、胭脂杏脯好吃……唉,阿缇,你要是不在宫里多好,那我天天上你家蹭饭去。」 陶缇听得发笑,「还蹭饭,我可要收餐费的哦。」 「收,随便收,一道菜一锭金子,我都愿意!」许闻蝉不差钱的摆摆手,笑道,「只要是尝过你手艺的,肯定都愿意掏这个钱,不信你回去问问太子殿下,你也定是这般觉得的。」 听到这话,陶缇的脑海中忽的闪过一个念头—— 一辈子还挺长的,反正自己闲着也是闲着,要不要在古代的餐饮业玩一玩,多赚些小钱钱,做个更加富有的小寡妇? ☆☆☆ 台上的折子戏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听完一出,又要来一出,陶缇听得昏昏欲睡,便借口出恭,带着玲珑出了畅雅阁。 一到外面,鸟语花香,清风拂面,精神立刻好了起来。 主仆俩沿着之字形小桥满满的逛,裕王府的园林修建的很是漂亮,亭台楼阁,假山嶙峋,湖光花影,古树葱茏,步步是景。 等逛到一处假山亭子,两人坐下歇脚。 陶缇百无聊赖趴在栏杆上看着水中的鱼,眼角余光无意瞥见斜对面的矮桥旁,一个灰袍老人正拿着根鱼竿在钓鱼。 钓鱼就钓鱼吧,可这老人家钓起一条,就放回去一条。 一钓,一放;再钓,再放…… 陶缇心道:好无聊哦。 可这么无聊,自己还盯着看了这么久,自己好像更无聊。 在那个老人家又一次钓起一条肥硕新鲜的鲩鱼,准备卸钩放生时,陶缇再也按捺不住,提着裙摆朝他那边跑了过去。 看着眼前跑的有些气喘的小姑娘,灰袍老人皱起眉头,「你这是……?」 陶缇顺了口气,目光灼灼盯着那条肥美的鲩鱼,无比惋惜道,「这鱼多新鲜呐,老人家你为何钓起就放啊?用来做水煮鱼片、鱼丸汤、鱼片粥、酸菜鱼、剁椒鱼头、漕溜鱼片、糖醋脆皮鱼…不香么?」 听到这一串菜名,灰袍老人愣了愣。 不过很快,他花白的眉毛舒展开来,呵呵笑道,「看不出来小姑娘年纪不大,倒挺会吃的嘛。」 陶缇嘿嘿一笑,「那当然。」 灰袍老人抬眼打量了她一番,又见她身后跟来的婢子穿戴,浑浊的眼珠微动,笑道,「老夫钓鱼,图个乐子罢了。且你刚才说的那些菜式,老夫也尝过几道,至于味道嘛,也就那样……老夫活了这么大岁数,称得上美味的鱼菜,还真没吃过几道。」 陶缇挑眉,心道要不就是这老人家嘴巴太挑,要不就是他没碰到好的厨子。 不过话说回来,这灰袍老人是个什么来路? 看他的衣着穿戴,花白的头发用一根简单木簪固定,一件灰色棉布袍,一双黑皂靴,这副打扮实在朴素寻常,宛若王府的下人 。 可观这老者周身的气度,还有眉眼间那股闲适自在,明显不是下人那么简单。 陶缇打量的间隙,灰袍老人取下鱼钩,抬手要将鱼放回去,陶缇回过神来,忙道,「想把鱼做好吃,其实一点都不难。」 灰袍老人动作一顿,回首看她,「难道你这小姑娘还懂庖厨?」 陶缇点了点头,漆黑明亮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说道,「您若信我,再多钓两条鱼,我给您做几道菜尝尝?」 灰袍老人凝视着她:这小姑娘是猜到他的身份了? 陶缇也大大方方的迎上老人的目光:能在王府这般悠闲自在的钓鱼,且这个年龄,应该是老王爷没错了?唔,就算猜错了也没关系,反正还能弄两条鱼吃吃,不亏。 一老一小对视片刻,随即都笑了起来。 第6章 灰袍老人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笑道,「三条鱼够不够?」 陶缇抬手比了比,道,「三条这么大的,应该够我们俩吃。」 灰袍老人挑眉看向她,「你也要一起吃?」 「那肯定呀。」陶缇眨了眨眼睛,作一副恍然状,「你钓鱼,我做菜,我吃一半不过分吧?」 这小姑娘倒是有趣的很。 灰袍老人哈哈笑了两声,「不过分,不过分。」 或许是他天天在这钓鱼,钓了就放,倒将湖中的鱼养的胆大起来,一看到鱼饵便上前咬钩。没一会儿,老人便钓上三条又肥又大的鲩鱼来。 这几条鱼估计在想,今天这人怎么不按常理出牌,说钓还真钓了呢? 鲜鱼在地上翻滚着,不多时,也不知道从哪冒出一个提着水桶的小厮,将鱼装好后,就默默地站在一旁等着老人收竿。 陶缇见着这情形,已经基本确定眼前老人的身份了。 不过看他一副不愿意提及身份的模样,陶缇也懒得戳破这层窗户纸,权当没认出来。 老人收好鱼竿,转身对陶缇道,「走吧,去厨房。」 「好。」陶缇笑着应下。 玲珑寻了个间隙凑上前,压低声音道,「太子妃,你是来赴宴的,怎么……又去厨房了?」 陶缇道,「就突然想吃鱼了。」 这是她的真心话。她刚一看到那鱼,满脑子都是各种鱼做的菜,越想就越馋。 玲珑,「……」 不管内心有多郁闷不解,几人还是到了一处小厨房。 小厨房的厨子们乍一见到老人来了,皆是一脸震惊错愕。当看到老人身后还跟着一位气度高洁的华服小娘子,更是双眼迷茫,一头雾水。 在他们行礼之前,老人抬了下手,止住他们的动作,淡定从容道,「留两个帮厨的,其余的都下去歇着吧。」 厨房众人连忙应下,只留下两位帮厨的丫鬟。 陶缇在小厨房转了一圈,又看了下现有的食材,心里也有了数。 「老人家,您能吃辣么?」她问。 「……还行。」 能吃辣就好办,陶缇朝他浅浅一笑,「那您先出去坐着歇歇,几道菜做起来很快的。」 老人略一颔首,笑呵呵道,「那老夫就静待你的手艺了。」 老人一出去,陶缇就开始捯饬起那三条鲩鱼来。 她打算做三菜一汤,一道水煮鱼片,一道剁椒鱼头,一道糖醋脆皮鱼,还有一道三鲜鱼丸汤。 吃鱼最麻烦的便是鱼刺,陶缇很清楚鱼骨的位置,一把菜刀灵活运用,轻轻松松就将鱼骨剔出,只剩下光洁晶莹的鱼肉。 两个帮厨丫鬟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不由得对玲珑感叹道,「你家娘子好厉害啊!」 「那当然。」玲珑与有荣焉的抬起下巴,心中对太子妃的崇拜又添了几分。 这三条鲩鱼都很大,陶缇先切出一碟规整均匀的鱼片,又刮出一碗细腻的鱼蓉,准备好这两样后,便开始处理鱼头。 剁椒鱼头的做法很简单,在一个大瓷碟里铺上一层葱姜蒜,将腌制好的鱼头摆好,再铺上一层切得细细密密的剁辣椒,红艳艳的完全盖住鱼头,再放到蒸笼里开大火蒸。 蒸鱼头的间隙,陶缇开始做起了鱼丸。晶莹剔透的虾肉和鲜美的鱼肉,按照一定比例混合,再打入一个蛋清搅拌,纤纤玉指灵活转动,很快一个个饱满洁白的鱼丸摆了满满一碟。 这时,剁椒鱼头也蒸熟了,蒸笼一揭开,白蒙蒙的水雾散开,剁辣椒的辣味与鱼的鲜香味散出来,叫人又呛又爱。 陶缇将葱姜蒜末洒在剁椒鱼头表面,又将热油往上一洒,只听得「刺啦」一声响,剁椒的香味、鱼的香味、葱姜蒜的香味,都被这一勺热油给激了出来。 围观的丫鬟们看直了眼,喉咙也上下动了动,馋的跟猫儿似的。 「好香啊……」玲珑盯着那道卖相极佳的剁椒鱼头,没想到鱼头这种东西还能做得这么香? 「还有更香的呢。」陶缇笑着回了句,开始做起糖醋脆皮鱼。 将整条鱼处理干净,双面打成牡丹花刀,再加入葱、姜、盐、黄酒、胡椒粉这些,腌制片刻。裹上鸡蛋液与淀粉调成的糊,最后再拍一层干淀粉。确定整条鱼挂好糊后,放入七成热的油锅中炸。 油炸的香味比清蒸的香味来的霸道,这脆皮鱼刚入油锅不久,诱人的香味就盈满了整个厨房。 第7章 就连在外等候的老人闻到这个味道,也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扭头朝着小厨房看去,嘟囔道,「别说,还真的挺香的!」 小厨房内,见鱼炸到酥脆金黄,陶缇连忙起锅装盘,再将独家配方的糖醋酱汁均匀洒在鱼身上,撒上一层翠绿葱花,一道香脆美味的糖醋脆皮鱼便做好了。 接着,她又开始做水煮鱼片和三鲜鱼丸汤。 这水煮鱼片还没起锅呢,外头的老人就禁不住香味的诱惑,走到小厨房的门边,扬声问道,「小姑娘,还有多久做好啊?」 这香味跟猫爪子似的在他心上挠痒痒,直把他馋的望眼欲穿。 陶缇回头看着眼巴巴张望着的老人,黑亮的眼眸中划过一抹狡黠的笑意,「您老还得等等,起码还有……半个时辰呢。」 老人一听,当即瞪大了眼,「啊?还要半个时辰,不成不成!」 一时间也顾不上厨房里油烟重,大步走了进来。一看到已经做好的剁椒鱼头和糖醋脆皮鱼,他浑浊的老眼亮了亮,「不错,很不错嘛。我看这两道就够了,你别做了,咱们现在就吃吧!」 陶缇拿勺子指了指锅中的咕噜咕噜煮着的鱼片,勾唇道,「真不做了?这水煮鱼片您舍得?」 老人往锅里看去,只见那雪白的鱼片在鲜亮的红油中沸腾,香气四溢,光这么看一眼,就叫人口齿生津,恨不得立刻端上一大碗白米饭吃起来。 他抿了抿唇,强忍馋意,「做吧,还是做吧……老夫先去外面转转。」 再不离开,他怕是要活活馋死在这小厨房里了。 好在陶缇也没让他等太久。 这几道菜都属于快菜,再加上陶缇做事利索,三菜一汤全部做好,也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 当听到丫鬟来报,说是菜已经做好了,在外面遛弯的老人立马往院里走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火烧眉毛的大事。 郁郁葱葱的梧桐树下,三菜一汤摆在石桌上,香味诱人,摆盘精美,尤其是那道糖醋脆皮鱼,旁边还摆着两朵胡萝卜雕的小兔子。 「老人家,尝一尝我的手艺吧。」陶缇盈盈笑道,递了双筷子给他。 「好。」老人笑着接过筷子,看向陶缇的目光也慈爱了许多。 他最先尝了一筷子香气四溢的水煮鱼片,那水煮鱼片上是一层香辣红油,面上点缀着青翠的葱花和芫荽,红亮青碧,十分漂亮。 白嫩的鱼片上沾满汤料,一放进嘴里,麻辣鲜香的滋味刺激着味蕾,鱼片嫩滑有弹性,半点土腥味没有,反而鲜美的让人停不下筷子。 为了照顾老人的肠胃,陶缇没有放特别辣,见老人拿着筷子吃了一片又一片,陶缇哭笑不得,忙劝道,「您老也别光吃这一道菜,尝尝别的呀。」 老人回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的咳了一下,「是,是,尝尝别的。」 说着,他将筷子伸向那盘金红色泽的糖醋脆皮鱼。 只见这鱼的外皮炸得酥脆无比,鱼肉雪白鲜嫩,酱汁酸甜咸鲜,十分开胃,相比于水煮鱼片的麻辣,这道糖醋脆皮鱼显然更适合小孩与老人。 「外脆里嫩,酸甜鲜美,这炸酥鱼做的极好!」 「这糖醋脆皮鱼好不好吃啊,全在这酱汁上,酱汁调好了,味道就错不了。」陶缇说着,又一脸期待道,「你老再尝尝这剁椒鱼头?」 「……」 老人的视线落到剁椒鱼头上,不免有几分犹豫,「鱼头还能吃?」 像他们这种勋贵王侯家,从没吃过鱼头啊、鸡头、鸭头这些,难免有些难下筷子。 陶缇无比诚恳的安利道,「您若信我,便尝上一口,保管好吃。」 老人,「……」 他再次看了一眼那剁椒鱼头,只见那红艳艳的剁辣椒覆盖着白嫩晶莹的鱼头肉,热气腾腾,清香四溢…… 嗯,看起来好像还挺不错的。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老人夹了一筷子鱼肉送到嘴边,这一吃,登时就怔住了—— 这肥厚细嫩的口感,这鲜辣适口的汤汁,鱼本身的鲜美与剁椒的清新充分混合在一起,这味道真是绝了!! 「怎么样,不错吧?」陶缇一看到他这反应,就知道他被美食俘获了,淡淡一笑,「你若是吃完这些还没吃饱,我再给您煮点面,这个汤汁用来拌面,最合适不过了。」 「好,好……」老人忙不迭应下,径直夹了一整个鱼头到自己的碗中,一本满足的啃了起来。 见老人吃的这般开心,陶缇也不客气,端着碗筷大快朵颐起来。 第8章 一老一少,吃的红光满面,停不下筷子。 玲珑咂舌:太子妃不是一个时辰前才用过午膳么,这才多久了,竟然还能吃?! 院内小厮一脸震惊:他们似乎已经很久没见到老主子吃的这么开心了,这位小娘子的厨艺可真是不简单呐! 两人以风卷残云的姿势将三道菜吃的干干净净,末了,一人捧着一碗暖呼呼的三鲜鱼丸汤,缓解嘴里的辣味。 老人连吃了好几颗鱼丸,才深深感叹道,「鱼丸鲜嫩弹牙,没有半点腥味,口感细腻爽口,你的手艺真是没得说!」 陶缇笑道,「也多亏老人家你钓的鱼新鲜。」 老人很是受用的眯了眯眼睛,又喝了一大口汤。 「太子妃,咱们已经出来快一个时辰了,若是再不回去,畅雅阁那边寻不见你,怕是有的忙了。」玲珑凑到陶缇身旁小声提醒道。 陶缇一拍脑门,对哦,她都忘了还有一堆人在畅雅阁呢。其他人不说,便是许闻蝉见自己这么久没回来,肯定会急的。 都怪美食误人!!! 思索片刻,她放下手中的碗,对老人道,「老人家,你等我一会儿。」 说着,她再次钻进了厨房里。 玲珑傻了眼,太子妃这是搞什么,怎么又回厨房了? 好在这次她很快就回来了,手中还端着一大碗素面,冒着一层热气。 「老人家,你若还吃得下,你就拿这剁椒鱼头的汤汁拌面吃。」陶缇将面放在老人面前,直起腰身,「时辰不早了,我得先回去了。」 见她转身就要走,老人忍不住叫住她,「小姑娘,你都不问问我的身份?」 陶缇回过头,笑眸弯弯,唇角微翘,「您吃面。」 说罢,她就带着玲珑走了。 望着主仆俩离开的背影,小厮不解的嘀咕着,「这小娘子真奇怪,答非所问的。」 老人却是不语,只拿起筷子夹起那面条。 当看到那一整碗面只有一根面条,长长的,没有煮断半分,不由得摇头笑出声来—— 「不错,不错,延儿真是娶了个好媳妇!」 ……… 陶缇赶到畅雅阁时,最后一出戏刚好结束,世子妃正准备带着众人去花园玩投壶。 见陶缇回来了,世子妃上前关怀了两句,陶缇只说王府花园景致迷人,她一时逛得忘了时间。 这说辞倒也合理,世子妃也没多问,领着一众人说说笑笑的换场子。 许闻蝉鼻子灵,一凑到陶缇身边就嗅到食物的香味,「阿缇,你是不是找到什么好吃的了?唔,好像是鱼的味道!」 陶缇正准备与她道明原委,就见一抹淡柳色的身影袅袅婷婷走到了跟前。 「宋玉凝拜见太子妃,太子妃万福。」娇娇软软的嗓音,听得人耳朵都酥了。 「咦,怎么是你?」陶缇一眼认出面前之人正是之前在天衣阁帮她说话的那位。 宋玉凝见她认出自己,也有些惊诧,旋即微微一笑,「太子妃真是好记性,竟然还记得我。」 陶缇对她的印象还不错,笑着与她寒暄了两句,得知她是宋太傅的孙女后,态度更谦和了一些。 聊了两句后,宋玉凝突然对陶缇道,「太子妃,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陶缇微愣,「……?」 一旁的许闻蝉蹙起眉,一脸戒备的看向宋玉凝,嘟囔道,「说话就说话,干嘛要借一步?」 她可不认为两个刚认识的人有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要说,阿缇可是她许闻蝉的好朋友,谁也抢不走! 陶缇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看宋玉凝一双盈盈水眸满是请求的看着自己,到底还是点头了,「行吧。」 许闻蝉闷闷的看向陶缇,像是被抛弃的怨妇般,委屈又可怜。 陶缇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好啦,你先去玩会儿投壶,我说两句话就回来。」 ……… 王府花园很大,嶙峋假山石径盘旋,箬竹被覆,藤萝蔓挂,十分的清幽雅致。 「宋姑娘,不知你有什么话要与我说?」陶缇开门见山的问道。 「我、我……」宋玉凝咬了咬唇。 明明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不知为何,离得这位太子妃近了些,看到她这般淡定自若的气度,宋玉凝突然觉得自己之前的顾虑和担忧,十分的多余。 陶缇盯着有些别扭纠结的宋玉凝,清澈的眼眸眨了眨。 第9章 耐心等了会儿,见她还不说话,陶缇只好道,「如果没什么要说的,那咱们回去?」 宋玉凝这才说了,「我、我知道你大婚夜服毒的事。」 陶缇表情微僵,「……?」 宋玉凝道,「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也不想指责你什么。但殿下真是个很好的人,你既然嫁给了她,我希望你能好好的待他,他真的很不容易。」 陶缇,「哈?」 这是个什么情况? 难道宋玉凝与裴延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往事? 她小小的脑袋,塞满了大大的问号,还自动脑补出一堆乱七八糟的狗血剧情。 一时间,看向宋玉凝的目光也有几分微妙。 宋玉凝抿着唇,温声道,「我要说的便是这些了,总之,我希望太子妃你能跟殿下好好的。」 静默片刻,陶缇盯着宋玉凝,语气很是平静,「我虽然不太清楚你与太子之前有过什么纠葛,但是,这些话你不该对我说的——首先,太子是个很好的人,我知道,我也会好好待他。其次,我不用你来教我怎么当太子妃。最后……嗯,没有什么要说的了,走吧。」 宋玉凝面露错愕,还想说什么,嘴唇微动,最后只垂眸讷讷道,「太子妃说的是,是我逾矩了。」 「……」陶缇抿了抿红唇,也没接话,只径直往回走。 这还没走两步呢,不远处的月洞门后忽然传来一阵笑语声,期间还掺杂着「太子」之类的词语。 陶缇脚步微顿,竖起耳朵听了听。 见她似要上前察看,跟在后头的宋玉凝忍不住小声提醒道,「太子妃,那边好像是儿郎们聚会之所,您过去多有不便。」 陶缇想了想是这么个理,回首对宋玉凝说了句「多谢提醒」。 话音刚落,却又听到月洞门那边飘来一句「病秧子」。 病秧子……太子…… 陶缇的眉头倏然蹙了起来,里面那些小王八蛋在嚼什么舌根呢? 宋玉凝和玲珑她们自然也是听到了,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 还不等她们做出反应来,只见一道蜜合色身影在眼前一晃—— 再一抬眼,陶缇已然往那月洞门去了。 玲珑,「!!!」 连忙跟了上去。 宋玉凝,「!!!」 虽然知道那月洞门后都是外男,但不知为何,还是忍不住想跟上去看看。 月洞门后是一处清幽雅致的院子,竹影绰绰,湖光粼粼,一群贵族公子哥在这喝酒玩乐,快活似神仙。 陶缇没有贸然跑进去,而是站在门外,观察了一阵。 这一看,倒看到一个熟人——三皇子裴长洲。 只见一袭宝蓝色锦袍的裴长洲坐在长椅上,周边围着一圈贵族儿郎,或站或立,一个个华衣美服、衣冠楚楚的,嘴里却说着各种溜须拍马的漂亮话。 他们夸就夸吧,还非得捧一踩一,夸裴长洲的同时,还不忘踩一脚裴延。 那裴长洲显然也喝了酒,有些飘飘然了,听着这些吹捧,嘴上说着「不敢当」、「慎言」,可眼角眉梢那股春风得意劲儿,藏都藏不住。 「三殿下您就是太谦逊了,要我说,您的品行才华,半点不输于太子,他就是比你早生了那么一年……」 「嗨呀,急什么呢,钦天监都断言那位活不过二十三,左不过这么两年了,届时那位置还不是三殿下的?」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他若是真的大度贤德,早该主动让贤,安安心心养病,何必一直霸着这个位置。」 「……」 陶缇嘴角直抽,心道,这群人胆子也忒大了些,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这么大声妄议当朝太子,真是嫌命长。 但换个角度想,是不是说明裴延的势头已去,所以这些人才上赶着巴结裴长洲?毕竟若裴延真的活不过二十三,裴长洲的确是继任太子的最热门人选。 这样一想,陶缇心里直冒火,就裴长洲这个渣渣还当太子? 他配吗! 呸! 她这边腹诽着,耳畔又传来一阵猥琐的笑声—— 「话说回来,没想到太子妃长得那么好看。我只偷偷看了一眼,啧,那脸蛋,那身段……真是不赖。」 「长得再好看又有什么用,就太子那身子,夜里能不能行都是个问题啊哈哈哈。」 「嘿嘿,说的也是。」 第10章 「可怜了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现在守活寡,以后守死寡,怪不得她之前死活不肯嫁去东宫。这做女人的,夜里都得不到趣儿,还嫁个什么劲呢。」 「哈哈哈哈哈……」 陶缇,「……」 手指握紧成拳,她深吸一口气。 好的,这群小王八可以收拾收拾准备去世了。 陶缇的出现,让方才还欢声笑语的竹苑一下子安静下来。 众人盯着她,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抬手揉了揉,确定不是幻觉,表情都变得格外怪异。 裴长洲是背对着门口的,所以见到周围的人突然闭嘴,还有些奇怪,问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 回答他的,是身后冷不丁响起的一道悦耳女声,「是啊,怎么都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说的很热闹么?」 这个声音温温柔柔,却又透着丝丝冷意。 裴长洲眉头蹙起。 他缓缓转过身去,当看到面无表情的陶缇时,他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诧,尴尬,不悦。 陶缇并没将视线放他身上太久,只蜻蜓点水般看了一眼。 她一步步走上前,平静冰冷的目光扫过在场愣住的众人,语调清冷,「怎么,各位是都喝昏了头,见到本宫也不行礼了?」 她就那样站着,腰背挺得笔直,明明个头娇小,却莫名有一种让人不敢小觑的威压气势。 尤其是她看向他们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堆垃圾般。 满满的厌恶、冷漠,毫不掩饰的鄙夷。 一众贵公子们敛了神情,连忙弯腰,作揖行礼,「拜见太子妃,太子妃金安万福。」 等了片刻,预料中的叫起声并没响起。 裴长洲是皇子,只简单拱了下手便直起腰身来,其余人见他起了,也想跟着起,可刚准备抬起头,就听到陶缇一声冷喝,「本宫说免礼了?」 众人心头猛地一突,又埋下头去。 心里却是极其不满的,这女人真是给脸不要脸,这是要朝他们摆架子了?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勋贵子弟,如今竟被一个女人按头行礼,实在丢人! 见状,裴长洲也蹙起眉头,语气透着几分不悦,对陶缇道,「太子妃,我与诸位友人一起喝酒作乐,你这是做什么?」 陶缇只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转而看向眼前的这些人,扬声道,「给本宫行礼,你们不服气?」 众人,「……」 陶缇,「不服气也得憋着!谁叫本宫的夫君是太子呢。」 众人,「……」 陶缇继续不紧不慢道,「不过听你们方才说的那些话,似乎并没有把太子放在眼中?呵,你们还真是能耐啊!光天化日之下妄议太子,还妄议太子与本宫的私房事,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看你们一个个长得人模狗样的,才喝了这么一点酒就原形毕露,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 这一通连珠炮似的斥责,给众人骂懵了。 等反应过来,有一两个胆大的想要反驳,「你……」 陶缇直接一个眼神横过去,「我没叫你说话,你张什么嘴?这么喜欢说,有本事跟我去陛下面前说啊!」 那两人立马怂了,悻悻的垂下脑袋。 「看来你们没特别醉嘛,心里还记得陛下。我还以为你们喝了酒,连君臣之道都忘了。」陶缇嘲讽一笑。 「你们现在心里在想什么,我清楚的很,我也不怕跟你们说,你们刚才说的那些话我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我这个人呢,没什么优点,就是特别爱记仇,这心眼子比针尖还小!」 「你们咒骂太子,侮辱本宫,其心可诛,其罪难恕,今日若不好好教训你们一顿,我这个太子妃还真是白当了!」 众人听到她这话,有惊讶,有无措,但更多的还是不以为然。 毕竟她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除了放几句狠话,能怎样呢? 「太子妃,我们不过是醉酒开玩笑罢了,你可莫要当真呐。」 「就是啊,今日可是裕老王爷的寿宴,你若是闹得太难看了,那多不好啊。」 「若你还恼着,那我们一齐与您赔个不是?」 见他们这副嬉皮笑脸的贱模样,陶缇真是服了男人的厚脸皮,眸光一沉,扬声道,「玲珑——」 玲珑立刻上前,恭敬道,「太子妃。」 陶缇凑到她耳畔,低语道,「我知道你有功夫在身,把他们踢到那边的湖里,能行不?」 第11章 玲珑眼底划过一抹错愕,抬眼看向陶缇,似是无声在问:太子妃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有功夫在身的? 陶缇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这个晚些再跟你说。现在当务之急,是把这些小王八丢下湖里,输人不输阵,咱们气势可不能弱了!」 玲珑蹙眉,「太子妃,你确定……?」 陶缇目光肯定,道,「你只管丢,闹大了我扛着。」 她就不信这群纨绔敢把事情闹大,就算真闹起来,她到昭康帝面前也不虚—— 只要昭康帝的爱子人设不崩,最后倒霉的绝对是这群嘴贱的! 那些勋贵子弟见两女人嘀嘀咕咕的,更是不将陶缇当一回事了。 就是说嘛,这女人家柔柔弱弱的,顶多耍嘴皮子斗斗嘴,难不成还真敢对他们动手? 然而,还不等他们得意一会儿,只见太子妃身旁的宫婢猛地冲了上来。 招式凌厉,速度极快,唰唰唰的有破风声。 还不等众人看清,只听得「扑通」「扑通」好几声,一群男人便被一个个踢进了水中。 「啊,来人,来人!」 「救命,我不会水!」 「疯了,真是疯了,快来人啊!」 场面一下子变得混乱起来,喊叫声,求救声,不绝于耳。 看着在小池塘中挣扎的勋贵子弟,陶缇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玲珑,干得好,回去给你做好吃的。」陶缇一脸欣慰的拍了拍玲珑的肩膀,心道裴延小天使可真好,派了个这么好的得力助手给自己。 玲珑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头,默默退到陶缇身后。 裴长洲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酒意顿时全无,不可思议的看向陶缇,仿佛见到了鬼一般,指着她大声质问道,「你你……你怎么敢?你疯了吗!」 陶缇这次总算将目光停留在他身上,看着他指着自己鼻子的手指,黑眸一沉,一把抓住他的手指,反手那么一扭—— 「啊!!」 裴长洲吃痛叫出声来。 趁着他痛得弯腰,陶缇猛地抬手,一巴掌毫不犹豫的甩了过去。 她老早就想打这个渣渣了! 原主一条命没了,这渣渣却还逍遥快活着,凭什么? 伴随着「啪」的一声脆响,陶缇眉眼间写满义正言辞,平静道,「三殿下,你刚才是跟嫂子说话的态度么?」 这一系列动作太过迅速,院子里的小厮们都惊住了,就连池塘里的勋贵子弟都忘了扑腾,全体震惊的看向岸上。 陶缇冷冷的甩开裴长洲的手指,像是碰到什么脏东西般,抽出手帕来擦。 裴长洲捂着脸,双目通红的看向陶缇,口不择言,怒道,「你这贱人,你竟敢打我?」 陶缇美眸一眯,「贱人?好,很好……看来一巴掌你还没长记性。玲珑,把这个目无尊长、毫无规矩的玩意也丢下去!让他好好醒一醒脑子!」 裴长洲何时受过这样的侮辱,此时也顾不上他那翩翩公子的人设了,瞪着玲珑呵斥道,「你敢!」 转而又对他身边的太监道,「你傻了,由着爷被打?!」 太监一脸惶恐的挡在了他的面前,心道,刚才那一切发生的太快,谁能反应过来! 陶缇拧起眉头,玲珑到底是宫女,她若是动手丢了裴长洲,事后真要计较起来,难免不会被迁怒,或者周皇后使点小手段也未可知。 对付裴长洲,还是自己亲手来比较好。 她按住玲珑,毫无畏惧的迎上裴长洲的几近喷火的目光,冷笑道,「你莫不是还想动手打我?裴长洲,你不装深情款款了?」 裴长洲的眉头一跳。 陶缇唇角的弧度越发讥讽,双眸带着极其冰冷的憎恶,「就你那点心思,我从前看不透,死了一回还看不透么?我话撂这里了,你今日若敢动我一根手指,我保证你在父皇面前,再也抬不起头,你信不信?」 裴长洲目眦尽裂,「你!!」 这女人太邪门了…… 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裴长洲的脑子有些混乱,他实在无法将眼前这胆大妄为、无所顾忌的女人与从前那个温柔小意、唯唯诺诺的陶缇联系在一起。 此时,那些被丢进池塘里的勋贵子弟也被小厮拉了出来。 他们浑身都湿透了,衣袍、鞋底沾满了淤泥与杂草,狼狈得很,哪里还有之前潇洒风流的模样。 第12章 这些勋贵子弟本来一肚子火气,恨不得活活把陶缇给撕了。可见到这女人疯起来,竟然连三皇子都敢打,一个个都有些发虚。 常言道,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在他们看来,陶缇就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他们不敢惹,只好将求救的目光看向裴长洲,指望他能替他们出口恶气。 陶缇淡淡扫了一眼便知道这群人在想什么,她斜觑着裴长洲,「我打你这巴掌你别不服气。太子怎么说也是你兄长,这些人说他的坏话,你非但不制止,还听得津津有味,说明你这人不仁不义!都说长嫂如母,我作为你嫂子,你不但不与我一致对外,还一口一个贱人侮辱于我,实在毫无礼数,恬不知耻!我赏你一巴掌怎么了?要我说,你这种不仁不义、无情无耻之徒,便是打烂了嘴也不为过!」 要说怼人,陶缇还真没怕过谁。 裴长洲被这一番正气凛然的话说的有些懵,红肿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就在他气的胸口剧烈起伏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道中气十足的叫好声,「好,小姑娘说得真好!」 一干人下意识朝着门口看去,当看到来人时,脸色登时变得雪白。 门口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子裴延,还有一位须发尽白的灰袍老人,也是刚才叫好的人。 这群勋贵子弟大多年轻,没几个认出灰袍老人,倒是裴长洲一眼便认识这老人的来路,惊声唤道,「四叔公!」 这么一喊,那群勋贵子弟也反应过来,膝盖都有些软了。 老老老……老王爷怎么来了? 一个太子已经够难应付了,现在府中的主人家也来了,且看他们的样子,显然是站在太子妃这边的…… 完了,完了。 陶缇见着裴延和老人,也惊讶不已。 惊讶的同时,也忍不住腹诽,难道「撕逼必被裴延撞见」是她逃不开的魔咒么? 唉,温柔安分的人设……崩吧崩吧,破罐子破摔了。 陶缇垂着小脑袋,乖乖地走到裴延面前,羽睫微动,轻轻柔柔的唤了句,「殿下。」 裴延眸光温和的打量了她一番,确定她毫发无损后,几不可查的松了口气,低低的「嗯」了一声。 陶缇又看向他身旁笑眯眯的裕王爷,「四、四叔公?」 裕王爷捋着白胡子,慈祥笑道,「侄孙媳妇好啊!」 陶缇朝他笑了笑,再看向裴延的时候,有些慌张道,「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不久前。」裴延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到他的身后,微微弯下腰,语气极其温柔,「乖乖站在孤身后,剩下的事,孤来处理。」 陶缇看着他那双幽深的眼眸,先是错愕,须臾,心口仿佛有一阵暖意在流动,很安心。 她点了点头,「嗯。」 「乖。」裴延抬手摸了下她的小脑袋,笑容是极致的温柔。 等他转过身,面对裴长洲等人时,面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眸中暗流涌动的杀意。 他上前一步,俊美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视线也平静的很,一一扫过面前的每个人。 明明他没有说任何话,可那落在脸上的视线,让一众勋贵子弟头皮发麻,背脊无端生出一阵寒意来。 若说太子妃看向他们的目光,是看一群垃圾。 那么,太子看向他们的目光,便是看一群……死人。 这个念头一冒出,众人忍不住心颤,却还强行自我安慰着:不会的,不会的,一定是错觉,就算他们嘴贱乱说话了,可他们也都是公候勋贵之子,太子顶多治他们一个不敬之罪,总不能把他们全杀了吧? 感受到这压抑窒息的氛围,裴长洲轻咳一声,连忙上前,「皇兄,今日这事都是误会……」 裴延薄薄的嘴唇掀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误会?」 「是是是,他们都喝多了,所以才说了几句醉话。哪曾想让太子妃听了去,女人心思敏感,情绪一下子上来了,就……嗨,其实没必要闹成这样的。」 裴长洲这般说着,转脸瞪着那一众人,说道,「你们还不赶紧向太子和太子妃赔罪!」 那些勋贵子弟忙不迭弯腰赔罪。 裴长洲道,「皇兄你一向待人宽厚,便原谅他们的失言吧?太子妃斥也斥责了,还把他们都丢进了水里,也算罚过了。更何况,今日可是四叔公的寿宴,也不好闹得太丑……」 还不等裴延说话,裕王爷沉着一张老脸,冷冷的盯着裴长洲,「亏得你还记得今日是本王的寿宴!」 第13章 裴长洲心头一阵发虚,讪讪道,「四叔公……」 裕王爷对一干人道,「本王好好的心情,愣是被你们这群混球给败了兴致。你们还真是好本事!来人呐,去,去前厅把他们的父兄叫来,本王倒要好好问问他们是如何管教自家子弟的,竟教出这么些不忠不义不孝的的混账东西!」 那一众勋贵子弟都慌了,忙看向裴长洲,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三殿下……」 裴长洲与他们一向交好,知道这个时候若不替他们说话,日后便再无威信可言,只好硬着头皮,满脸堆笑的看向裕王爷,「四叔公,这大好日子,您可千万别动气。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不懂事,给你老人家添堵了,我们认罚……倒也不必惊动前厅,免得毁了您的寿宴。」 哪知道听了他的话,裕王爷勃然大怒,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好你个裴长洲,敢忤逆我!」 裴长洲,「……?」 下一刻,只见裕王爷捂住胸口,剧烈咳嗽了起来。 裴长洲,「!!??」 裴延和陶缇赶紧上前扶住他,「四叔公,你没事吧?」 裕王爷大喊道,「啊,本王要被气死了——」 话音刚落,他双眼一翻,直接倒在了裴延的怀中。 裴延,「……」 陶缇,「!!!」 裴长洲,「!!!」 众人,「!!!!」 完了完了,他们把老王爷气晕了,这回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四叔公!」裴长洲惊慌失措的凑上前来。 裴延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你把四叔公气晕了,还敢往前凑?还是好好琢磨一下回宫后该怎么与父皇解释吧!」 说罢,他将裕王爷小心翼翼放到侍卫背上。 陶缇还在原地懵逼,手直接被裴延牵住。 他目光坚定冷静,朝她道,「我们走。」 陶缇大脑还空白着,便由他牵着,一起离开了。 待他们一走远,一众勋贵子弟魂不附体般,战战兢兢的凑到裴长洲身边。 「三、三殿下,这……这怎么办……老王爷不会出什么事吧……」 寿宴上把寿星公气昏,这事放眼整个天下,都是大逆不道。 裴长洲脸色铁青,咬牙切齿,「我哪知道!」 他压根没说两句话,怎么就把那老东西气晕了呢? 今日可真是倒霉透了! ☆☆☆ 月洞门外,看着裴延与陶缇牵着手一起走出来,宋玉凝连忙往假山后缩了缩。 太子待太子妃可真好啊,这般护着她。 一个高大修长,一个温婉娇小,他们俩还真是登对极了。 回想着开始太子妃一系列的操作,宋玉凝眼眸微垂—— 太子妃说得对,她不用谁来教她做太子妃。就刚才的举动而言,虽说有些蛮横失礼了些,却简单粗暴的让人心生痛快! 若是换做自己的话,自己会怎么做呢? 大概,连冲上前指责那些人的勇气都没有吧?遑论将他们丢进湖里,还动手打人…… 这些举措,对她而言,简直是不可思议,刷新认知。 宋玉凝抿了抿唇,望向那早已走远的一行人,心中唯有默默祝福。 ☆☆☆ 松鹤院内。 陶缇在屋内不断徘徊着,望眼欲穿,「大夫怎么还没来呢。」 「别担心了,本王没事。」躺在床上的裕王爷突然睁开了眼睛,利索坐起身来。 陶缇,「……?」 裴延,「他装的。」 陶缇,「装、装的?」 不是吧,好歹也是皇室里德高望重的老王爷诶,这么幼稚……真的可以? 裴延走到她身旁,温声道,「孤路上就跟你说了,别担心,四叔公没事的。」 陶缇,「……」 我以为你那是客套的安慰话啊! 裕王爷捋着胡子,十足十的老顽童模样,哼哼道,「那群小混蛋在本王的寿宴上闹事,总得付出一些代价才是。」 说到这,他笑吟吟看向陶缇,「小姑娘,本王可是为了帮你出口恶气,才装晕的!」 出恶气?是指看他们惊慌失措的模样么? 陶缇眨了眨水灵灵的大眼睛,一时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裴延了然的眯起黑眸,轻声道,「过两天你就知道了。」 第14章 裕王爷从床上缓缓坐起身,目光慈爱的看着小两口。 「延儿,你这个媳妇,真是不错!不但有一手好厨艺,还能这般维护你,这份心意,实在难得!你以后可得好好待她,要是对不起人家小姑娘,我老头子可第一个不饶你!」 裴延黑眸微动,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笑意。 他自然而然的搂住了陶缇的肩膀,将她往他怀中带了带,神色温润,「四叔公放心,孤一定会好好待她。」 这突然的亲密动作,让陶缇心跳漏了一拍。 她稍稍抬眼朝身旁看去,午后金色的阳光静静地洒在他那张精致到不可思议的脸上。 他眉目间的神情是那样认真,纤长且浓密的睫毛仿佛镀上一层神圣的柔光。 蓦得,她的心跳的很快,快的让她有些慌张。 不不不! 陶缇你清醒一点啊,只是做戏而已,你别当真了! 裕王爷见着小俩口亲昵的样子,更是眉开眼笑,转而看向陶缇,「小姑娘,太子哪哪都好,就是瘦了些。你厨艺好,若是能把他喂得更结实一些,那就再好不过了。」 听到这话,陶缇很是干脆的应下,「四叔公,这你放心,我会努力的!」 裕王爷满意的点点头,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还有一件事情你也要多多努力。」 陶缇,「嗯?」 裕王爷道,「延儿身子不算健壮,我一直盼着他早早娶妻,能早点生下子嗣,继承香火。之前他一直拖着不肯娶妻,说要等你长大一些,再履行婚约。如今他总算把你娶了回来,你们俩也得抓紧点。延儿如今都二十一了,这年纪搁在旁人身上,孩子都会下地跑了……嗨,若是在我有生之年,能听到延儿有子嗣的消息,那我的遗憾也能少一桩喽!」 陶缇脸颊一烫,生、生孩子? 对不起,这个还真努力不了。 面对裕王爷一脸期盼的目光,她面红耳赤,羞怯怯的不知道如何回答。 裴延看出她的窘迫,拉着她的手,直接将她护在了身后。 他淡淡的瞥了一眼她微微颤动的睫毛,转身看向裕王爷,一双桃花眼带着笑意,语气郑重道,「四叔公,你放心,我们会努力的。」 努力……? 陶缇惊诧抬眼。 看到护在自己身前宽阔挺拔的背,白皙的小脸蛋不争气的更红了。 果然如裴延说的那样,两日后陶缇便知道了裕王爷说的「代价」是什么。 得知裕王爷晕倒的消息,昭康帝当即派了御医去王府,并送了一大堆的赏赐慰问。 当天夜里,他还将裴延和裴长洲都召去了勤政殿,殿内具体发生了什么,陶缇不得而知。 只是听说昭康帝大怒,砸烂了一套茶具,怒斥裴长洲不忠不孝不义。要不是周皇后及时赶到,苦苦求情,昭康帝怕是要将裴长洲的腿给打断。 最终,裴长洲的腿虽然没断,却在宗庙跪了一个晚上,且被昭康帝夺了掌管刑部之权,让他在皇子府闭门思过半月,无诏令不得外出。 翌日,朝堂之上,御史台多位官员联名弹劾诸位勋贵子弟的恶行,要求昭康帝严惩—— 这些勋贵子弟皆与裴长洲交好,其父兄也与周家走得很近。 昭康帝本就有意打压周家的气焰,再加上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咒他最疼爱的太子,于公于私,他都无法轻饶。 一时间,或训斥,或罚俸,或降职,或直接贬谪出长安…… 父兄在朝堂上挨罚,回去后,那些一时嘴贱的勋贵子弟自然免不了一顿家法。 那日说得最起劲的那几个,之后更是连连倒霉,有一个不小心从楼梯滚下来摔坏了脑袋,成了痴儿;有一个骑马受惊,摔断了腿,成了残废;还有一个寻欢作乐半夜被人用麻袋套住,踢爆了命根,成了废人……这些都是后话,暂按不表。 陶缇这边知道裴长洲和那群勋贵子弟都得到了惩罚,自然是开心极了。 又过两日,许闻蝉进宫来,与陶缇说起勇威候夫人张氏的身体来。 「阿缇你放心,你阿娘就是感染了风寒,我和我娘登门拜访的时候,她已经痊愈了。」 许闻蝉捧着一把干果磕着,一脸好奇的看着陶缇将鸡翅里的骨头取出来,「阿缇,你这又是做什么好吃的呀?」 「鸡翅包饭。」陶缇一边说着,一边将抽出中骨的鸡翅放入一个大碗中,倒入蒜末、姜末、黄酒、酱油、白糖等调料,开始腌制。 第15章 许闻蝉瞪圆了眼睛,「鸡翅包饭?唔,虽然没吃过,但阿缇你做的一定好吃!」 「等做出来你就知道了。」陶缇笑道,准备蒸糯米。 许闻蝉在旁边打下手,边与陶缇闲聊,聊着聊着,自然而然问起那日在裕王府发生的事情。 「那天宋玉凝拉着你去说话,你说了去去就回,我等了老半天都不见你人影,还以为宋玉凝把你怎么了呢。那宋玉凝可真是闷葫芦,我问她半天她也不说话,后来还是裕王府的丫鬟来找世子妃,说是裕王爷晕倒了,我才知道你跟太子一起走了。话说回来,裕王爷真是被三皇子气晕过去的么?」 说起这个陶缇就觉得好笑,但也不好拆裕王爷的台,只含含糊糊的说了句「算是吧」。 许闻蝉咂舌道,「还真是这样啊?那这三皇子也太不是个东西了。」 陶缇给她使了个眼神,「小心隔墙有耳。」 许闻蝉愣了愣,连忙闭嘴,这里虽是东宫,却也是皇宫的范围。 过了一会儿,她又转起另外一个话题,「那日宋玉凝找你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唔,你跟她很熟么?」 陶缇戏谑笑道,「诶,我做鸡翅包饭也用不上醋啊,怎么有股子酸味呢?」 许闻蝉还真耸起鼻子嗅了嗅,嘴里嘟囔着「没酸味呀」,等看到陶缇那狡黠的笑容,也反应过来,「你这狭促鬼,我就问一问嘛。我、我也不是那么小气,不让你交其他的朋友……但就算你以后有别的朋友了,我也要当最要好的那个!」 「好好好。」陶缇满口应下,又解释她与宋玉凝并不熟悉。 许闻蝉听后,越发觉得宋玉凝莫名其妙,「她以为她是谁,凭什么与你说那些。」 顿了顿,她像是想起什么,「对了,听说大公主还没远嫁时,宋玉凝曾经进宫给她当过好些年的伴读……公主皇子幼年都在一块儿读书的,这样算起来,宋玉凝与太子岂不是青梅竹马?」 她一拍脑门,瞪大眼睛道,「天爷呐,这宋玉凝突然跟你说那些话,莫不是她跟太子之间有什么?」 陶缇抿了抿唇,虽说她之前也这般猜测过,但再次听人提起,不知为何,她的心口有点闷闷的,像是压了块石头。 她含糊的撇开这个话题,「不说这个了。」 伸手拿过一旁的虾仁与青豆放在锅中炒熟,碧绿的青豆与白嫩的虾仁炒在一起,色彩鲜艳,煞是好看。 须臾,虾仁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许闻蝉的注意力一下子被香味吸引,瞬间将宋玉凝忘在脑后。 待虾仁和青豆炒熟装盘,她伸出试探的小爪子,想尝一尝。 陶缇及时将食材挪开,无奈笑道,「这是鸡翅包饭的配料啦,还不能吃。」 「啊?」许闻蝉肉嘟嘟的脸上露出小失望,随后又满脸期待道,「配料都这么香,那最后做出来的成品还不得好吃到飞起!」 陶缇朝她眨眨眼,莞尔一笑,「很快你就知道了。」 糯米蒸好后,与鸡蛋一起炒香,最后再倒入青豆与虾仁。金灿灿的鸡蛋,翠绿滚圆的青豆,饱满白嫩的虾仁,与颗粒分明的糯米饭炒在一起,色泽鲜艳丰富,香味四溢。 陶缇拿过腌制好的鸡翅,将这糯米饭往鸡翅里塞去,塞得一个个鸡翅鼓鼓囊跟荷包似的,再用小签子封口,刷上油与蜂蜜,放到那小面包窑里烤。 约莫一刻钟,香喷喷的鸡翅闪亮出炉—— 蜂蜜与油脂在鸡翅表面呈现出极其漂亮的金色光泽,用小刀轻轻一切,焦脆酥软的外皮立刻切开,露出里头紧实饱满的炒饭,肉香味飘满整个小厨房。 「哇,这也太香了。」许闻蝉直勾勾盯着,口水直咽。 见她这副迫不及待的馋猫模样,陶缇用筷子夹起一小块,轻轻吹了一下,送到她的嘴边,「啊,张嘴。」 许闻蝉立马激动的张大嘴巴,像只乖巧等投喂的小麻雀。 鸡翅包饭刚入嘴里,最先接触的是鲜甜的鸡翅表皮,带着蜂蜜的微甜,还有秘制酱料的鲜美。待咀嚼后,糯米的软糯口感与青豆的脆爽、虾仁的q弹鲜嫩,与鸡翅本身的汁水混合在一起,越吃越过瘾,真叫人欲罢不能! 「这个真是太好吃了,太香了……」许闻蝉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达到了巅峰! 「好吃就多吃些。」陶缇看着她吃的开心,也生出一种投喂的幸福感。 就在她准备吩咐玲珑装些送去紫霄殿,一抬眼,却见小厨房的门口不知何时多了道高大翩然的身影。 第16章 陶缇惊讶,「殿下?」 他什么时候来的呀,怎么都没人通报一声。 晚春的阳光明净而和煦,裴延身着一身玉青色长袍,静静站在门口,宛若一棵挺拔修长的白杨。 陶缇心道:唔,对他这个身高来说,如今的确是瘦了些。 裴延落落大方走了进来,温和的视线始终在陶缇身上,等走近了才瞥了一眼吃得满嘴油光的许闻蝉。 许闻蝉接收到这个目光,一口鸡翅咽也不好咽,嚼也不好嚼,只得一脸尴尬道,「太子殿下、殿下金安万福!」 裴延低低的「嗯」了一声,收回视线。 许闻蝉松口气的同时,不禁琢磨着,是她太敏感么,为什么感觉太子对她有种莫名的敌意呢! 陶缇看向面前的男人,轻声问,「殿下,你怎么来了?」 裴延道,「处理完政务,出来散散步……」 散步? 门口的玲珑和付喜瑞对视一眼,心头冒出同一个想法:从紫霄殿散到了瑶光殿?殿下你找借口也找个靠谱点的啊! 陶缇乍一听这话,也有点错愕,不过也没细想,只眉眼弯弯的看向他,「那你来的可真巧,我刚做了鸡翅包饭,本来还想让玲珑给你送去的,现在看来不用了。」 裴延看了眼那色泽金黄的鸡翅,淡声道,「看起来很不错,孤尝尝……」 「好呀。」 陶缇应下,刚准备给他筷子,却见裴延突然弯下腰,与她对视。 陶缇,「……?」 迷茫的大眼睛直直的对上那双黝黑如墨的桃花眼。 三秒后,陶缇脑子冒出个大胆的猜想—— 他…他这是要她投喂么? 迟疑片刻,她试探的用筷子夹起一块鸡翅包饭,缓缓地送到了裴延的嘴边。 见着她这个动作,裴延的眉眼一弯,深色的瞳孔闪着一种绚烂的光。他微微张嘴,将那一小块鸡翅包饭吃了下去。 玲珑和付喜瑞,「……」 没眼看,怪难为情的。 许闻蝉,「……」 莫名被秀了一脸? 裴延慢条斯理的品尝着嘴里的美食,吃过后,赞道,「味道很好。」 陶缇没想到他真的张嘴吃了,而且他方才突然的弯眸一笑,真的有点撩…… 意识到自己怪不对劲的心理,她忙往后退了一步,有点慌张的垂下头,小声道,「那个、那个,我们端去殿内吃吧。」 「好。」裴延轻声应下,顺便垂眸瞥了一眼许闻蝉。 那一瞥,淡淡的,漫不经心的,又让人无端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刚准备跟上的许闻蝉表情一顿,「……」 片刻后,她悟了! 「那个,阿缇,时间也不早了,我娘特地交代我今天早点回去,我、我得先出宫了。」许闻蝉咽着口水道。 「啊?现在还早呀。」陶缇看了眼窗外明晃晃的天色,又指着那一碟香喷喷的鸡翅包饭,问道,「你不吃了?」 「我吃!」许闻蝉脱口而出,美食当前,不吃枉为人! 只是眼角余光悄咪咪瞅见裴延清清冷冷的脸,她连忙补充了句,「那你给我装几个,让我路上吃吧?」 陶缇蹙眉,觉得她有点古里古怪的,转念一想,或许是裴延来了,她有些不自在。 她也不勉强,答应道,「行,那我给你装些路上吃。」 许闻蝉立马松了口气,笑道,「嗯嗯,谢谢阿缇!」 ……… 不多时,送走许闻蝉后,陶缇转身回殿内。 绕过一扇高八尺的紫檀嵌玉牡丹画屏,裴延正坐在长榻上,姿态随意,神色慵懒,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壁,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回头,朝陶缇淡淡一笑,「回来了。」 陶缇本以为她与他相处了这么多天,应该对他的盛世美颜有了一定的抵抗力的。 但事实证明,没有! 他若是像平时那样淡淡的笑,倒还好。 可最近他对她笑的愈发温柔,漂亮的眼睛里还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光的夜空,闪着璀璨迷人的光。 一个绝美帅哥动不动这样对你笑,试问哪个能扛得住? 陶缇觉得自己能不喷鼻血,已经很强了! 她低低应了一声,快步走了过去,看到桌几上的鸡翅包饭没动,她疑惑的看向他,「殿下你怎么不吃,是不是有些油腻了?」 第17章 裴延轻轻摇头,嗓音温润清雅,「等你回来一起吃。」 陶缇:小哥哥,求求你停止散发魅力吧! 「哦,那咱们吃吧。」她讪讪一笑,有意避开他的目光,坐下夹起一块鸡翅包饭吃了起来。 焦香的鸡翅里塞着满满的糯米饭,一口咬下去,鸡肉焦脆嫩滑,微甜浓郁的酱汁完全浸入每一粒糯米里,咸鲜又透着淡淡的甜,不带丝毫的油腻,每一口都是十足的幸福感。 陶缇一口气吃了好几块,还不忘提醒裴延,「你不能多吃,糯米不好消化。」 裴延听后,将筷子放下,略一颔首道,「好。」 这听话的样子,真想让人揉一把。 陶缇不禁想着,他长大了都这么好看,小时候岂不是更可爱? 唔,也不知道五六岁的小裴延是什么样子,一定精致的像洋娃娃吧?唉,还是现代好,有照片可以留念,古代只能靠脑补。 这般想着想着,她不自觉想起许闻蝉说的「青梅竹马」—— 所以说,宋玉凝应该是见过裴延小时候模样的? 这个认知,让那种奇怪的郁闷再次涌上心口。 陶缇装作喝茶,漫不经心问道,「殿下,你几岁开始跟着宋太傅读书啊?」 裴延道,「三岁开蒙,便一直由老师教导着。」 陶缇颔首,怪不得古代总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一个老师从小陪伴到大,自个儿亲爹陪伴的时间可能都没这么长。 顿了顿,她又问,「听说宋太傅家的孙女,小时候是大公主的伴读……那你们从小在一起读书,感情应该不错吧?」 这话一问出口,四周静了静。 陶缇顿时就有些后悔了,自己是怎么回事,干嘛突然问这种比较私密的感情问题。 她一脸懊恼的摆了摆手,解释道,「那个,我就是随便问问,你别在意,你们感情好不好我都无所谓的……」 无所谓? 裴延浓眉微微皱起,见她还窘迫的解释着,他沉沉开口唤道,「阿缇。」 陶缇睫毛微颤,水灵灵的眼眸中带着几分迷茫和惊诧。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叫她阿缇。 不同于其他人,他这般叫她,好像一下子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近,还透着几分莫名的宠溺? 陶缇看向他,等他继续说。 裴延眉眼立体,瞳眸漆黑,如一汪深潭,倒映出她白皙明艳的脸。 他定定的凝视着她,薄唇轻启,「孤跟她不熟。」 这般认真又郑重的回答,让陶缇的心猛的跳了两下。 「噢噢。」干巴巴的应了声,她忙低下头。 不知怎么的,开始那淡淡的闷气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心头还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欢喜。 半个月转瞬而逝。 裴长洲解除禁足后,第一时间入宫向昭康帝谢恩,昭康帝只不咸不淡的敲打了他两句,便让他退下。 这边裴长洲刚出勤政殿的门,甘露宫的总管太监立刻迎上前来。 「三殿下,这半个月来,皇后娘娘可一直牵挂着您呢,这不,一听殿下您入宫了,立马吩咐奴才在这候着您。」总管太监弯着腰,毕恭毕敬道。 「嗯。」裴长洲面无表情的应了一声,大步朝前跨步,「走吧。」 甘露宫。 周皇后正仔细交代着大宫女,午间席面要准备什么菜肴。 她点的每一样都是裴长洲爱吃的,说完一连串还觉得不够,又多添两道点心,一样果子。 裴灵碧懒洋洋的坐在榻上玩九连环,见周皇后如此张罗,忍不住嘟囔道,「皇兄哪里吃得下这么多,而且母后你备的都是皇兄爱吃的菜,都没我爱吃的,是不想留女儿在这吃饭了么。」 周皇后瞪了她一眼,责怪道,「你皇兄禁足了半个月,好不容易出来了,你不心疼他就罢了,还在这计较起来了?平日里你要吃什么,我可亏了你?」 裴灵碧撇了撇唇,倒没再说,反正母后偏心皇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谁叫她不是个皇子呢。 不多时,大宫女欢欢喜喜的走了进来,笑吟吟道,「娘娘,三殿下来了。」 「好。」周皇后眉眼一下子舒展开来,放下手中的罗扇,从容站起身来。 一袭苍色长袍的裴长洲快步走了进来,走到周皇后跟前行礼,「儿臣拜见母后,母后万福金安。」 周皇后一把扶着他起身,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连连点头道,「好像是瘦了些,唉,长洲,这半个月你受苦了……要不是你父皇不准任何人去探望你,不然我还可以让你表兄去你府中看看。」 第18章 裴灵碧也站起身,朝着裴长洲懒懒的福了福身子,「皇兄万福。」 她也打量着裴长洲,心底忍不住想,母后可真是睁着眼说瞎话,皇兄哪里瘦了啊?闭门思过罢了,又不是蹲大牢,至于么。 周皇后拉着裴长洲的手嘘寒问暖了一番,三人一起到暖阁窗前坐下。 裴长洲刚一坐下,就迫不及待问道,「母后,我关在府中这些日子,东宫那边如何?」 「像从前一样,没什么动静。」 说到这,周皇后敛眉,严肃的看向裴长洲,「那日事发突然,我都没能好好问问你,你到底怎么想的?好端端与裕王顶什么嘴!所幸他这回并无大碍,若是真被你气出个好歹来……不但御史台那些谏官们要弹劾你,便是你父皇也不会轻易饶过你!」 说起这个事,裴长洲真是一肚子郁闷无处发泄。 「我真没顶撞他?就说了两句而已,谁知道他怎么就背过气了。」裴长洲恨恨道,「那日可真是邪门,我们不过喝酒小聚一下,谁曾想先是被那贱人撞见,后又被太子和裕王撞了个正着,害我白白受了这么多日的憋屈,还丢了刑部的差事。」 「皇兄,你真被陶缇给打了啊?」裴灵碧好奇的问。 「……」裴长洲脸色黑了几分,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裴灵碧一看他的反应就明白了,一时也气愤起来,尖声道,「那个女人真是胆大包天了,竟敢动手打你,她算个什么东西,真以为嫁进东宫就变凤凰了么!」 周皇后面色一沉,瞥了一眼裴灵碧,威严道,「你这咋咋呼呼的性格什么时候改一改?」 裴灵碧,「……」 周皇后瞪着面前兄妹俩,厉声道,「吃一堑长一智,我与你们说过多少次,不要与东宫作对。」 说到这里,她骤然停顿住,冷着脸将殿内宫人挥退,只留了个心腹宫女守着。 见没旁人了,她才继续道,「就算你们对东宫有所不满,找不到一击即中的好法子,就得憋着!你们俩,一个毛躁冲动,一个刚愎自用,没一个让我省心的。」 裴长洲和裴灵碧都沉默了,心中虽有不服,却也不敢跟亲娘回怼。 周皇后看向裴长洲,幽幽道,「要想成大事,便需要足够的耐心。你们父皇身子还健壮着,就算裴延过两年没了,这太子之位也不一定落到你的头上。小四今年十五,小五也快十岁,你父皇撑到他们及冠是极有可能的……对裴延一个将死之人,你都这般沉不住气,日后你怎么与小四小五斗?」 裴长洲浓眉皱起,沉声道,「小四小五算什么东西,我是母后的嫡子,待裴延死后,我占嫡又占长,太子之位怎会落入旁人手中。」 周皇后嘲讽一笑,「我这个皇后算什么?你父皇是皇帝,谁当太子,还不是全凭他的心意。」 「小四,聪明慧达,骑射诗书也是极出挑的;小五是你父皇亲口夸过的「小福星」,又是幼子,深得你父皇的爱重……他们多会讨你父皇欢心啊,可你呢?仗着是皇后之子,仗着有周家,有你舅父,就掉以轻心,以为太子之位是你的囊中之物了?简直愚蠢!」 裴灵碧见状,小声的插了一句,「我听说那个陶缇成天给太子做好吃的,太子的胃口都好了不少,就连叫御医的次数都少了些。母后,皇兄,你们说太子的身子会不会慢慢变好啊?」 这话一出,周皇后和裴长洲表情都有些沉重。 好半晌,裴长洲冷声道,「钦天监都说他寿命不长,怎么会好。」 周皇后肃着一张脸,染了红蔻丹的纤长手指不重不轻的掐住案几一角,沉声道,「不会恢复的。」 不会。 不能。 她不允许。 待用过午膳后,周皇后先将裴灵碧打发走,单独与裴长洲聊了许久。 末了,她透了个消息,「你父皇似有意将顾家人召回来。」 裴长洲惊愕,「顾家?裴延的舅家?」 周皇后郑重颔首,「是。」 「父皇是怎么想的,都这么多年了,怎么突然想把顾家召回来。召回来做什么,难道是想给裴延找靠山?一个将死之人,还值得他这般费心思?」 裴长洲真的想不通,他从记事开始就刻苦读书、不敢松懈,可不管他再怎么努力,再怎么优秀,却总是活在裴延的影子下。 父皇的目光永远放在裴延身上,仿佛裴延才是他的儿子,其他人不过是可有可无的附赠罢了。 周皇后看出裴长洲眸中的挣扎苦闷,轻轻拍了下他的手背,叹气道,「都怪母后,是母后无用,无法讨得你父皇的欢心。」 第19章 裴长洲回过神来,忙道,「母后,这不怪你……要怪就怪顾氏那个狐媚子,死这么多年了,还阴魂不散,勾着父皇对她心心念念不忘。」 周皇后美眸低垂,眼底划过一抹幽深的恨意,静默半晌,她情绪平稳如初,缓声道,「还是想想顾家回来后,咱们该如何应对吧。」 这边厢母子俩暗自筹谋,另一边的明月宫内,陶缇与徐贵妃相谈甚欢。 花香袭人的庭院中,陶缇与徐贵妃相对而坐,一个一袭素雅温婉的藕色长裙,婉约如玉兰;一个穿着华丽雍容的绯色宫装,灼灼如牡丹。 彼时清香袅袅,春光正好。 今日学堂散学的早,五皇子本来还想在外面抓蛐蛐玩,一听小太监说太子妃嫂嫂到了明月宫,登时眼睛就亮了,撒丫子就往家里跑。 当他气喘吁吁的跑到明月宫时,陶缇正与徐贵妃说着玫瑰鲜花饼的做法。 「嫂嫂!」五皇子麻溜的跑了过来,一张圆圆脸上透出欣喜,像只活泼热情的小狗狗。 「欸。」陶缇微笑应了下。 对面坐着的徐贵妃无奈笑道,「你这孩子,见到你太子妃嫂嫂高兴,就忘了母妃了?」 五皇子笑了笑,赶紧给徐贵妃问好。 「瞧你这跑的一身汗的。」徐贵妃将他拉到身旁,取出手绢给他擦汗,「先去换身干净的衣衫,仔细着凉。」 「母妃,我没事的。」五皇子说着,视线落在桌上的几样点心上,这一看就知道是太子妃嫂嫂带来的,他的馋虫一下子勾了出来,问道,「嫂嫂,这些是什么糕点啊,看起来都很好吃的样子。」 「鲜花饼、桂花糯米枣、椰香红豆凉糕。」陶缇温声道,「你尝尝看?」 今日贵妃派人请她来明月宫喝茶的时候,她正好在做小点心,想着之前从徐贵妃那里得了不少好东西,这次登门拜访也不好空手去,便装了些小点心带上了,余下的让人送去了裴延那里。 等她提着食盒来到明月宫,徐贵妃还以为她是专门做的,态度更是热络客气了不少。 「我先吃这个!」五皇子双眼冒光。 眼见着他的手快碰到点心了,他又突然缩了回去。 徐贵妃正奇怪,就听得五皇子一本正经道,「嫂嫂说过吃东西前要先洗手……我先去洗手,换个衣衫,再回来吃……对了,母妃,你可不能偷吃,给我留着啊!」 徐贵妃听到前半句还有点欣慰儿子总算注意干净了,听到后半句,嫣红的嘴角忍不住抽了下。 偷吃?她堂堂贵妃,哪里能跟这个词沾边! 「这孩子,净胡说。」徐贵妃尬笑道。 「……」陶缇也配合的笑了笑,心道徐贵妃这人还蛮有意思的。 不一会儿,五皇子就回来了,他一屁股蹭上石凳子,先抓过一个玫瑰鲜花饼。 鲜花饼还温热着,小小的一个,表面烤的金黄酥脆,光看着就十分诱人。 一口下去,香软的酥皮一层又一层,酥得掉渣,待牙齿接触到馅料那甜蜜清香的玫瑰花时,花的香气与酥皮的奶香完美融合,松软香糯,口感细腻,整个人宛若置身于一片灿烂的玫瑰花海中,甜蜜满满。 「这也太好吃了吧!」五皇子三下五除二就吃掉了一个,嘴巴上挂着渣,「里头的玫瑰花馅真的好香,一点花瓣的涩味都没有。」 「这做馅料的玫瑰花酱我都腌制了快一个月了,当然没有涩味了。」陶缇道。 「哦哦。」五皇子也搞不懂腌制时间长短对馅料有啥影响,反正吃就对了! 吃了两块鲜花饼后,他又看向桌上的桂花糯米枣和椰香红豆凉糕,一手抓一个,先后往嘴里送。 徐贵妃看着他这样子,很是不好意思的轻咳了一声,试图让他注意点。 五皇子沉浸在糕点之中,压根没注意到自家母妃的眼神暗示。 徐贵妃无奈,只好转脸对陶缇抱歉一笑,道,「这孩子……平日里也不这样。」 「没事,他喜欢吃,是对我手艺的肯定,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陶缇已经见怪不怪了,之前小五和阿蝉两人为了争夺最后一个炸鸡腿,在东宫你追我赶的,一个贵女,一个皇子,简直毫无形象可言。 徐贵妃温柔一笑,「刚才你与我说了玫瑰鲜花饼的做法,可否再说说这桂花糯米枣的做法?日后这小子嘴馋了,我也能让小厨房做给他吃。」 「桂花糯米枣的做法很简单的,选取饱满个大的红枣,去掉核,将糯米团搓成条塞进红枣里,再放锅里加冰糖慢慢地煮。等煮的差不多了再放些干桂花,见汤汁变浓稠了,把红枣一个个夹出来放凉,便成了。」 第20章 陶缇笑道,「我不太喜欢吃特别甜,所以冰糖就放了一点。贵妃娘娘你若是要做,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来调整甜度。」 徐贵妃这边还没回,就听得五皇子道,「这个甜度就很好了,我也不喜欢太甜的!」 他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红枣酥软,糯米团又黏又糯,嚼起来是淡淡的桂花香气。 「还有这个椰香红豆糕也好吃!」五皇子边说边往嘴里送,凉糕入口即化,浓郁的椰子香味在唇舌间弥漫,绵密又细腻的口感,在这春夏之交的日子里,显得无比的清新爽口。 「你呀,只要是你太子妃嫂嫂做的,便是一碗白饭都好吃!」徐贵妃打趣道,转脸看向陶缇的目光笑意更甚,「这孩子每次从东宫回来,满嘴都是夸你的……夸得我这个亲娘都有点醋了。嗐,若是日后你与太子有了孩子,那你的孩子可有口福了。」 陶缇微微一愣,也不知道这话咋接,只垂下头,拿块鲜花饼吃了起来。 徐贵妃见她白瓷般细腻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绯红,忍不住轻笑一声。 到底是小姑娘,脸皮薄。 她忽的又想起什么,摇头道,「话说回来,陛下也真是的,怎么想起派太子去洛阳办差呢?且不说这舟车劳顿,来回奔波的辛苦,就说你们两口子还在新婚,正是如胶似漆恩爱如蜜的时候,突然要分开,那彼此得多记挂呀……」 陶缇瞠目,惊讶道,「太子要去洛阳?」 「是啊,你还不知?」徐贵妃打量着她的神情,解释了一句,「或许是他怕你舍不得,想晚些与你说。」 「唔,应该吧。」 陶缇低低的应了一声,脑中不由自主的思考起来,裴延那副孱弱的身体真的能出远门么? 本来就那么瘦了,要是一路再风餐露宿,忽冷忽热,吃不好,睡不好的—— 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自己这……怎么操起老母亲的心了!? 陶缇晃了晃脑袋,不去再想这事,可偏偏她越不去想,这事就一直在她心头绕啊绕的。 徐贵妃也曾年轻过,见陶缇这魂不守舍的模样,掩着唇笑了笑。 她放下手头的杯盏,柔声道,「阿缇,我忽然想起宫中还有些庶务要处理,要不你先回吧?改日再邀你一道喝茶。」 「嗯?好,好的。」陶缇堪堪回过神来。 她起身与徐贵妃告辞,临走时徐贵妃还送给她一盒名贵的香粉。 五皇子还有些依依不舍的,想要留陶缇陪他一起玩,硬是被自家母妃给拖到一旁。 眼见着太子妃嫂嫂走了,五皇子嘴巴撅起,闷闷道,「母妃,你处理你的庶务,干嘛拦着我跟嫂嫂玩!」 徐贵妃白了他一眼,「你嫂嫂急着回去找你太子哥哥呢,哪有空搭理你,再说了,你今日功课做了没?明日抽考你若是背不出来,你就等着我揍你……」 五皇子撇嘴,「为什么我不能快点长大呢。」 徐贵妃挑眉,「怎么说?」 五皇子无比遗憾的感叹道,「要是我长大了,我就可以抢在太子哥哥前头,把嫂嫂娶回家了!」 「……」 徐贵妃,「琛儿,母妃是不是已经三天没打你了?」 五皇子,「!!!」危。 他顿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随手拿了两碟糕点,麻溜的滚回了自己的屋。 陶缇从明月宫出来后,就直奔东宫而去,没想到刚走到至德门时,却撞见了裴长洲。 看他这个方向,应该是刚从周皇后那里回来。 这至德门就一条笔直的道,两人碰个正着,避都没得避。 四目相对,惊讶之余,一个嫌弃,一个恼怒。 既然正面碰上了,陶缇调整情绪,皮笑肉不笑道,「三殿下这是解禁了?真是恭喜呀。」 裴长洲盯着她,冷冷哼了一声,「你怕不是巴不得我多关些日子。」 「瞧你怎么净说大实话。」陶缇客气微笑着,摆出一副嫂子的姿态,淡淡的瞥了一眼他的脸,「我看三殿下的气色还是很不错的嘛。」 这嘲讽的意味太足,裴长洲的脸色登时一阵红一阵白。 陶缇分明瞧见他的拳头捏紧了,又见他硬生生憋了回去,只阴恻恻的盯着她,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变得如此刻薄?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陶缇嗤笑一声,「你还好意思说从前,看来上次一巴掌还没把你抽明白,要不我再给你清醒清醒?」 裴长洲目光微闪,脚步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第21章 上次那一巴掌的痛感他还记忆犹新,别看她瞧着娇小可人,手劲却大的惊人。那日他一边脸红肿的跟猪头似的,痛得他接连三天只能侧着睡。 陶缇见他这样,哼笑一声,也懒得与他废话,带着玲珑就走了。 裴长洲看向她离去的背影,黑眸中闪过一抹阴鸷。 这个不识抬举的女人…… 等着瞧吧,等日后她落在自己手中,他一定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 「啊嚏——」 「太子妃,你怎么了?」玲珑担忧道。 「没事,鼻子有点痒。」陶缇抬手揉了下鼻子,莫不是有人在背后骂她? 想到裴长洲那出离愤怒的眼神,陶缇轻轻捏了捏手指。 怼人一时爽,但事后想想,如果几年后裴长洲真的当了太子,这货会不会对自己打击报复? 或许头几年有昭康帝压着,裴长洲不敢对自己这个太子遗孀做些什么。但昭康帝迟早有退居二线或者薨逝的一天,等裴长洲当上皇帝,他要弄死自己,岂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完了完了。 如果真的那样,那自己还不如陪裴延一起去死好了。 陶缇越想越悲观: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个大问题啊。 玲珑见自家太子妃突然唉声叹气起来,还有些一头雾水,刚想问一句,就见太子妃突然停下脚步,调转了方向—— 「太子妃,你这是要去哪?那不是回东宫的方向啊。」 「去勤政殿。」 「勤……勤政殿?!!」 玲珑一惊,等回过神来,太子妃已然走出一大段距离,她连忙追了上去。 ☆☆☆ 陶缇再次回到瑶光殿时,已是黄昏时分。 落日将云霞染成绚烂的绯红,庭院里的灿烂花朵也镀上一层沉静的金红色,带着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她刚回来不久,裴延也来了。 见到她整个人懒洋洋的瘫倒在美人榻上,裴延勾了勾嘴角,轻声笑道,「去一趟明月宫就累着了?」 听到这声音,陶缇一愣,忙睁开眼,「殿下。」 她从榻上坐起身来,不好意思的拢了拢身上薄薄的藕色长衫,明亮的眼眸看向他,「你忙完了政务呀?」 「嗯。」裴延略一颔首,垂眸见她光洁的额头有几缕凌乱的发丝,他眸光微动,忍不住抬起手替她撩到一旁。 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干干净净,很是好看。 指尖带着点点凉意,如同一片冰雪落在眉眼间,不经意的触碰,又不经意的消融。 陶缇呆呆地站着,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好闻的冷松香。 直到头顶传来男人温润的嗓音「好了,不乱了」,她才恍然回过神来,脚步往后稍稍退了点,小声道,「多、多谢殿下。」 裴延见她小巧白嫩的耳尖染上淡淡的红,心情也莫名愉悦了几分。 宫人很快端上茶水和糕点,两人坐着闲聊着。 「殿下,今日我让人给你送的那几样糕点,你都尝过了么?」 「尝过了,都很美味。」裴延应道。 「你喜欢吃就好。」 裴延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再次放下茶杯时,眉眼微抬,定定的看向陶缇,「阿缇,孤有件事情要与你说。」 自从上一回他唤了她一声「阿缇」,便一直这样唤了起来。 一开始陶缇还有些怪不适应,每一次听他用那温温柔柔又极其磁性的嗓音唤她时,她的心神总要荡漾一阵。现在听了有半个月,才勉强有了点抵抗力。 陶缇本想回「你说」,但看到他俊朗眉眼间的认真神色,忽的意识到什么,连忙截住他的话,「等等!」 裴延,「……?」 「那个,时间不早了,该用晚膳了,我之前泡的野山椒差不多可以吃了,我打算做一道酸汤肥牛。」陶缇边说边站起身来,「有什么事情,咱们吃完晚饭再说吧?」 裴延见她这回避的反应,眼底透出些许疑惑。 须臾,他也没说什么,只温和应道,「好,用过晚膳再说。」 陶缇笑了下,转身就往厨房跑去。 酸汤肥牛的灵魂便在于其中的酸汤,而要做出美味的酸汤,就要有好的辣椒。 酸辣爽脆的泡野山椒剁碎,青红两色小米辣切成圈段,黄灯笼辣椒剁得细细碎碎的,另外切出葱姜蒜备用。 第22章 古代虽没有机器切好的肥牛片,但架不住陶缇刀工好,选了一块极新鲜的牛里脊肉,一把菜刀在手中灵活移动,一片片薄厚适宜的肥牛片便切好了。 肥牛焯水捞出备用,另起油锅,将蒜蓉、姜末、野山椒、黄灯笼辣椒炒香,最后加入熬得浓浓的高汤。 汤底呈现色泽诱人的金黄色,金针菇与绿豆芽摆在盘底,铺上肥牛片,最后浇上一勺与青红小米椒一起爆香的热油。 只听得「刺啦」一声响,香气四溢,金黄色的汤汁、白色的金针菇与豆芽,鲜嫩的肥牛,还有红绿点缀的小米椒,真是色香味俱全,光是看一眼就让人食指大动。 宫人们嗅着空气中又酸又辣又香的味道,只觉得舌尖在疯狂分泌口水。 「太子妃实在是太厉害了,简简单单的食材,却能做出这么香的味道来。」 「谁说不是呢!她最后泼热油的时候,我口水差点都流出来!」 「要我说太子妃的刀工那才叫了得,我看她切的牛肉片大小厚度都一模一样,薄薄的,肥瘦相间,雪花似的,啧啧啧,这牛肉烫出来一定很嫩!」 宫人们这边只能闻着余香,靠脑补尝鲜,陶缇那边已然端起一碗大米饭,眉眼弯弯对裴延道,「殿下,用膳吧!」 桌上除了她做的酸汤肥牛,还有膳房送来的几样清爽配菜,清淡羹汤,荤素搭配,简单又温馨。 但酸汤肥牛无疑是最诱人的,打从这菜一端上桌,那股子浓郁的酸辣香味就直往人的鼻子里钻,压根让人无法忽视它的存在。 「殿下,这个肥牛要沾满汤汁吃,味道会更好。」陶缇说着还夹了一筷子做示范。 薄厚适度的肥牛在酸汤里蘸了一圈,牛肉表面吸满汤汁,及时送到嘴里,那酸辣清爽的汤汁混合着鲜嫩柔滑的肥牛,简直好吃到飞起。 裴延见她满足到摇头晃脑的小模样,也学着她吃了一块。 酸、辣、鲜、香…… 这几种感觉依次在他舌尖迸发,牛肉片一点都不老,软软嫩嫩的,与这汤汁搭配在一起简直完美。 「这汤的酸辣恰到好处。」裴延评价道。 他又尝了牛肉片下面的金针菇和豆芽,金针菇鲜甜有嚼劲,豆芽脆爽可口,这两样一直在汤底埋着,早已吸饱了酸酸辣辣的汤汁,美味丝毫不输肥牛。 「这个菜最下饭了,夏天吃酸辣开胃,冬天吃热乎暖胃。」陶缇说着,拿勺子舀着汤浇在米饭上。 简单的拌了拌,晶莹剔透的白米饭被汤汁包裹着,入口是满满的浓郁鲜美,几口米饭下肚,酸辣的滋味化作一股暖流涌遍全身,浑身的经脉都被打通一般,满足又畅快,还有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幸福感。 不多时,两人就把这一大碗酸汤肥牛吃了个光。 吃完第三碗米饭,陶缇心满意足的往椅背上一靠,只觉得生活真是太美好了。 裴延用清茶漱过口,动作优雅的擦了下嘴角,静坐了片刻,问道,「到庭院走走,消消食?」 陶缇答应下来,闲适起身。 外面的天色已然暗了下来,墨色天空上挂着零零散散的星子,少却明亮。 瑶光殿的后院很大,四处挂着黄澄澄的宫灯,散发着朦胧的光。 两人并肩走着,晚春的风温柔轻拂。 走了有一段,裴延停下了脚步,垂眸看向陶缇,「孤要与你说的事……」 陶缇一顿,再次抢到了他的前头,「殿下,可以让我先说么?」 她与他面对面站着,他个子高,足有一米八五,她要与他对视,得仰着脑袋。 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里带着几分恳请,嗓音也娇娇软软的,令人无法拒绝,也不忍拒绝。 裴延略一颔首,轻声道,「嗯,你说。」 陶缇像是鼓足勇气般,深吸一口气,柔柔道,「我知道你要去洛阳了,我…我想与你一起去。」 闻言,裴延一向平静的瞳眸中迅速划过一抹诧异,宛若一潭深渊泛起波澜。 须臾,他的目光变得专注又严肃,沉声道,「不行。」 陶缇一怔,全然没料到他是这样的反应。 与裴延接触这么些时日,他好像从未对她说过拒绝的话,无论何时何地,嘴边挂着的永远是「好」、「可以」、「随你心意」…… 之前她还暗搓搓的想,自己能陪他去,他应该会高兴的吧? 毕竟一路去洛阳又无聊又累,有个人做伴会好很多。 第23章 可现在,他拒绝的这么干脆,仿佛浇头一盆冷水,将陶缇一颗心浇了个透心凉。 她错愕的看向他,清澈如水的黑眸中仿佛染上一层湿漉漉的雾气,小声问道,「为什么……」 裴延浓眉拧起,似乎在思索如何答。 陶缇道,「我不怕苦不怕累,也不娇气的。你带我一起,我可以给你做好吃的,还能照顾你。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像是为了给自己添加一些底气,她站到了一旁的台阶上,缩短了些与裴延的高度差距。 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裴延沉吟片刻,出声道,「此去洛阳,可能会风餐露宿,也可能会遇到豺狼虎豹,或是……其他危险。你还是待在宫里比较安全。」 听到他这话,陶缇脑海中顿时冒出无数的猜想来—— 从前陪着老妈一起看电视剧时,好像皇帝啊王爷啊皇子之类的外出,必然会遇到什么乱党啊刺客啊山匪之类的。 裴延话中所指的,难道是这些? 陶缇眨了下眼眸,古代交通不发达,荒郊野外治安也不算好,这样想想……的确挺恐怖的。 裴延见她垂眸,只当她是打消念头了,没想到下一秒,就见她一脸认真的看向自己,「你怕不怕?」 裴延一怔,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答。 陶缇也不要他回答,自顾自道,「你若不怕,那我也不是胆小之辈。若你怕,怕了还去,勇气可嘉……那我也没什么好怕的。」 陶缇觉着昭康帝既然敢派他的宝贝儿子出远门,肯定会安排足够的侍卫,保障安全,她对皇帝的安排还是很有信心的。 「殿下,你带我去好不好,唔,陛下都同意我陪你一起去了!」 「……父皇?」裴延眉梢微动。 「嗯,我今儿个去勤政殿找陛下了。」 陶缇将下午去勤政殿找昭康帝的事与裴延说了一遍。 一开始见到她找上门,昭康帝也很诧异,但还是将她请了进去。 她开门见山说出想陪太子去洛阳,昭康帝斥责她胡闹,外出办事怎好带女眷?碍事又拖累。 于是乎,陶缇与他列出一二三条理由,保证会知冷知热,将太子照顾的妥妥贴贴。 昭康帝见她说得头头是道,且话里话外都透着对太子的关怀,心思也动摇了。 陶缇最后还装出一副可怜兮兮、恋恋不舍的模样,说是不舍得太子,牵肠挂肚,思念太苦。 昭康帝见她那哭哭啼啼的样子,太阳穴突突直跳,倒弄得他是个拆散有情人的恶人似的。 最终,他挥了挥手,沉声道,「你要去便去,只是你今日说的话可得作数,若是太子回来瘦了半分,朕唯你是问!」 ☆☆☆ 「父皇还是很善解人意的,他一听我能照顾你,就让我陪着一起了。」 陶缇一脸诚恳的说着,自动忽略了自己在昭康帝面前说的那些「舍不得」的肉麻话。 裴延怎么也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胆子,竟敢直接跑去找父皇。 父皇是何人,便是几位公主都畏他,敬他,不敢与他太过亲近,说句话都战战兢兢的。 「你怎么想到去找他?」裴延问。 听到他这问题,陶缇瞥了他一眼,雾蒙蒙的眼眸仿佛带着一些小委屈,「我本来以为,我要与你一起出去,陛下才是会反对的那个……」 没想到不好说话的皇帝答应了,一向好说话的太子反倒不答应了。 唉,她真是太难了! 裴延俊美的侧颜在朦胧光影中变得愈发深邃,晚风吹过,周遭格外的安静。 好半晌,他才出声,「你为何想与孤一起出门?」 他问这话时,直直的盯着陶缇的眼睛,仿佛要从她的眼中寻到什么似的。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陶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头没来由的一阵虚。 她抿着唇,视线生硬的转开,「我想出去玩呀,成日待在宫里怪无趣的。而且我打从出生就一直在长安城里,都没去过别处。听说洛阳的繁华仅次于长安,我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裴延眯起黑眸,尾音拖得有点长,「是这样?」 「嗯嗯。」陶缇忙不迭点头,又补充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 裴延的呼吸不由自主屏住,直直的望向她。 说到另一个原因,陶缇就很有底气了,他迎上裴延的视线,眼睛亮晶晶的,「我想借着这个机会去外面好好考察一番,了解一下风土人情。」 第24章 裴延,「……」 缓了缓,他挑眉,觉得好笑,「考察风土人情?你还想当官不成。」 陶缇道,「我想开家点心铺子。」 裴延,「……?」 陶缇道,「初步计划是开家点心铺子,要是能顺利开张,且收益不错的话,以后有可能再开些茶馆酒楼之类的……要是在长安开得不错,没准还能在别的州府开连锁呢……」 裴延试图从她的脸上寻到些开玩笑的成分,却无果。 她兴致勃勃的说着她的安排与规划,眼波流转间,神采飞扬。 她的目光是那样热切、向往,仿佛刚刚破壳而出的幼鸟,带着对广袤天空的向往。 裴延微微侧过身,纤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他眼中浓烈涌动的阴暗与占有欲。 她口中的未来,光明又美好。 却,没有他的存在。 于她而言,这桩婚事像是囚住她的牢笼吧? 可他怎么会放开她?残忍也好,自私也罢,只要是他想要得到的,他都会不择手段的得到。 哪怕……折断她的翅膀,亲手将她囚住。 「殿下,殿下?」 娇软悦耳的声音在身旁响起,裴延回过神。 再次抬眸,他眼中的阴郁冷戾全然不见,还是平日那副温润如玉的模样,轻浅一笑,「嗯?」 陶缇双手合十,眨着大眼睛,可怜巴巴的望向他,「拜托,拜托,殿下,你就带我一起去嘛。」 这软软糯糯的嗓音,娇滴滴的求着他,又让他胸口一阵气闷。 原以为她是想陪着他,才跑去求父皇。 实际却是她为了和离后的日子做打算,才这般期待去洛阳…… 裴延嘴角绷直,忽的,他抬手捏住了她软乎乎的小脸蛋,沉沉道,「别说了。」 她这撒娇求情的小模样,真让他恨不得将她按到床上,狠狠欺负一通,让她乖一点,安分一些。 他、他捏她的脸? 陶缇呆了,「……」 裴延也恍然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那一瞬间的失态,他的手指迅速拂过她的脸颊,轻咳一声,低声道,「你脸上沾了点东西。」 陶缇,「……是么?」 她还懵懵懂懂的伸手往自己脸上擦了擦,好像没有脏东西啊? 裴延岔开话题,盯着她,「你真的想去?」 陶缇郑重点头,「嗯嗯!」 清澈的眸子写满坚定。 裴延轻轻转动着手上的白玉扳指,思索片刻,到底还是不忍见她失望,薄唇微动,「那就去吧。」 这话像是点燃了引线的烟花,小姑娘的眉眼一下子绚烂起来,语气也透着轻快,「真的啊!我就知道殿下你最好了,你放心,我一定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他最好了? 不,他才不是什么好人。 不过,她这雀跃的小模样,还真是……怪招人喜欢的。 裴延轻咳一声,转过身道,「时辰不早了,咱们再走两圈,该回屋歇息了。」 陶缇乖乖地跟在他身旁走着,一路上那张小嘴没闲着,一直叭叭叭的念叨着要准备哪些食物带去路上吃。裴延静静的听着,时不时附和两句。 等两人依次洗漱完,朦胧的月亮悄悄地爬上梢头,夜愈发的静了。 幔帐放下,空气中是淡雅好闻的安息香。 陶缇与裴延并肩躺着,夜已经深了,两人都阖着眼,准备入睡。 陶缇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放在往常,几乎是一沾枕头没多久就能睡过去的,可今夜,她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却不自觉想起白日遇到裴长洲的事。 自己如今与裴长洲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现在自己仰仗着太子妃的身份,还能压他一头,但……风水轮流转,日后裴长洲当上太子,有了权力与地位,他会怎么报复自己呢? 唉,好端端穿到了这么个朝代,还是这么个倒霉身份。 若是裴延能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多好呀,有他罩着,自己也能安安稳稳过日子,等到阳寿尽了,再去地府投胎回去。可裴延也就只有一年多好活,唉,人走茶凉,自己的好日子真是过一天少一天了…… 陶缇越往后想,越是心烦意乱。 这心思一乱,怎么躺着都觉得不对劲,一会儿觉得耳朵痒,一会儿觉得肩膀凉,一会儿又觉得枕头垫的有点高。 第25章 她自认为她的这些小动作已经放的很轻柔了,可在她第n次调整枕头姿势时,身侧传来一道低沉的嗓音,「睡不着?」 陶缇的动作僵住。 须臾,她小小声道,「我……我不是故意把你吵醒的,我不动了,你赶紧睡吧。」 身侧传来翻身的声音,他的声音离她近了点,沙哑又低沉,「是因为要去洛阳,才睡不着?」 「呃……不是。」 「那是为何?」认真询问的语气,带着温柔关怀。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容易让人卸下防备,又或许是人在深夜里比较感性,陶缇斟酌片刻,决定跟他聊一聊。 于是,她也翻了个身,这么一来,两人就成了面对面躺着。 幔帐遮得严严实实,但还是有昏昏烛光透过轻纱照射进来,彼此能看到对方的面部轮廓,还有那透着亮光的眼睛。 陶缇咬了咬唇,旋即轻声问,「殿下,你的身体……真的没办法治好么?」 裴延静了一瞬,显然没想到她半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竟是为了这事。 没有肯定也没否定,他只是反问,「为何突然这样问。」 陶缇这边只当他是默认了,心头有几分黯淡,长睫低垂,她闷闷道,「这也太不公平了,你这样好的人,为什么会这样呢。」 难道真的是好人不长寿祸害活千年? 她幽幽的叹了口气,又问,「如果你……唔,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不在了,陛下会选三皇子当太子么?」 黑暗中,裴延眉头蹙起。 难道她心里还惦记着裴长洲,想等他死后,再去与裴长洲重修旧好? 这个认知,让他极其不悦。 「或许吧。」他清清冷冷道。 陶缇并没察觉到这轻微的语气变化,听到他这般说,只觉得一颗心更沉重了,无比惆怅道,「他这种人怎么配当储君啊!」 裴延,「……」 裴延,「你觉得他不配?」 陶缇几乎没有犹豫,「那肯定啊,就他这种品质败坏,道德极差的渣渣,江山交到他手上还不得完蛋。要我说,就是小五都比他靠谱,小五虽然霸道娇惯了些,品行却不差,只要好好教导,也是个正直善良的人。三皇子他不行,这人从根上已经坏了,洗不白的。」 听到她这话,裴延的心情一时间有点复杂。 她这般评价裴长洲,可见她与裴长洲是彻底断了的,他是高兴的。 可听她对「品德败坏」的唾弃,对「正直善良」的肯定,他高兴不起来。 她喜欢的是正直善良的人,而他,既不正直,也不善良。 甚至比裴长洲还要心狠手辣,残酷冷血。 裴延眸色一点点深暗,如果有一天她知道了他的真实面目,会不会也像唾弃裴长洲一般,厌恶他,远离他? 「其实你就是身体弱了些,钦天监的话很有可能不准。如果你能好好调养,活过二十三岁应该不是什么难事。」陶缇这边还在自顾自的说,「对了,要不从明天开始,我教你练八段锦吧?这个简单易学,坚持练下去,有强身养身去病的功效,每天早上练一练,也不耽误多少时间。」 只要裴延多活一天,裴长洲就能晚一天登上太子位。要是能拖个五六七八年那就更好了,到时候小五长大了,没准真能与裴长洲争一争太子位! 裴延一下就看穿她的小算盘,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他看着黑暗中她扑闪扑闪的眼眸,不禁弯起一根手指,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别想那么多。」 这亲昵的小动作让陶缇愣怔住。 仿佛他敲得不是脑门,而是敲得她的心门,把里头安睡的小鹿给敲醒了,又开始疯狂折腾起来。 「不论以后有什么变故,孤会替你安排好一切的。」他嗓音透着缱绻的慵懒,「不早了,睡吧。」 陶缇讷讷的「嗯」了一声。 幔帐内又安静下来。 陶缇阖上眼,伴随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困意渐渐涌了上来。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漫天飘着白色的纸钱,长安城里一片缟素,她一袭白色丧服,跪在个黑漆漆的棺材前哭。 棺材里,安安静静躺着一个人,容貌俊美无俦,苍白脆弱如琉璃雕就,正是不满二十三岁的裴延。 她看着他毫无气息的躺着,心里难受极了,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直掉一直掉。 忽然,画面一转,一袭赤金龙袍的裴长洲坐在龙椅上,笑的猖狂放肆。 第26章 他手中拿着一柄沾满鲜血的刀,一步步从龙椅上朝她走过来。 五皇子、六公主、许闻蝉、勇威候夫人……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在了裴长洲的刀下。 最终,裴长洲走到了她的面前,面目狰狞的笑着,「贱人,你去死吧!」 他高高的举起刀,狠狠挥下—— 「别、别杀我……」 「呜呜……妈……爸……我要回家……」 被哭声吵醒的裴延看着身侧瑟缩成一团的小姑娘,不禁皱起浓眉。 手探到她的额头,是一片细密的汗水。 梦魇了吗? 他微微撑起上半身,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阿缇,醒醒。」 人没有醒,反倒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抱住了他的手。 他一下子没撑住,身子惯性的朝她那边倾去,目光稍垂,入目便是她那张细嫩娇媚的小脸。 陶缇睡得很不安稳,两道眉蹙着,嫣红的小嘴半张半合,小声的呜咽着,一会儿说别杀她,一会儿说想回家。 轻轻软软的声音,带着几分哭腔。 裴延贴着她柔软的身子,手臂还在她怀中抱着,隔着一层薄薄的寝衣,他能感受到那起伏的曲线。 他的喉咙一动,黑眸暗了几分。 片刻,他抿着唇角,克制着身体那股躁动,试图将手抽回。 可陶缇却紧紧抱着他的手不放,嘴里还断断续续呢喃着,「别死,你别死……」 裴延动作停住,凝视着身下的女人。 须臾,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划过她的眼下,指腹沾了些许湿润。 这是梦到他死了,在为他哭? 裴延眉心微动,又想起她那一声声「别杀我」,所以是梦到裴长洲要杀她,才吓成这样? 瞧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裴延没再把手抽回,而是顺势躺下,调整了姿势,将她转向了自己的怀中。 一只手由着她抱着,另一只手揽住了她削瘦的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没事了,没事了。」 他低低哄着,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鼻尖萦绕着她身上那股清甜的女儿香,让他的旖旎心思如蔓草般疯狂的生长。 渐渐的,怀中人安静下来。 听着她均匀的呼吸,裴延在她光洁的额头落下一枚轻吻,如羽毛落在水面,他幽深的眼底是如墨般化不开的浓稠。 「放心,孤不会死的。」 去年洛阳发水灾,朝廷拨了一大笔赈灾款,加固堤坝,救济百姓。如今已是四月,再过两月便要到雨水洪涝多发的夏季,昭康帝心系河洛百姓,这才特地派裴延去洛阳巡视。 此次巡视,一来探查洛阳府及州县堤坝的加固防护工作、粮食储备情况;二来,昭康帝也想借着这个机会,给裴延的好名声再添光彩—— 外出办差,只是巡视,而且还是离长安不远的洛阳,这样轻松不累还能立口碑的好差事,昭康帝自然要留给他最疼爱的儿子。 一开始陶缇还有些不理解,裴延身体都这样了,为何昭康帝还要折腾,让他安安心心养病,安度光阴不好么。 后来她跟许闻蝉聊天时,许闻蝉说道,「这个问题我之前也问过我爹娘,我爹娘说,当父母的,不到最后一刻,都不会放弃自己孩子的。陛下应该也是这般,一直抱着殿下能好起来的期望,才会让他继续参与朝政,让他外出办差吧。」 陶缇语塞,茅塞顿开。 她与昭康帝的思考角度不一样,昭康帝是盼裴延生,而自己与其他人一样,都默认了裴延的死。 意识到这点,陶缇心头不由得生出几分愧疚来。 许闻蝉见她揉面的动作慢了下来,忍不住伸出五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阿缇?」 「嗯……」陶缇回过神来。 「你这个面应该揉的差不多了吧?我看已经很光滑了诶。」许闻蝉指了指她手下那一大团面,她有点搞不明白好友为何做了这么多面,今天能吃完吗? 「嗯,是差不多了。」陶缇捏了捏手中的面团,确保光滑有弹性后,便开始抻面。 像是变戏法一般,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一根根细长雪白的面条在她的手中抖落出来,根根分明,互不粘连。 许闻蝉和宫人们看得眼睛眨都不眨:太子妃可真厉害,还会拉面,而且拉面的姿势还这么潇洒好看! 陶缇将面条拉好,分成好几部分放在圆圆的碗中,让宫人拿到蒸笼上蒸。 第27章 许闻蝉有些看不懂了,「面不是煮的么,还能蒸?」 陶缇擦了擦手,轻笑道,「我做的是方便面,不是现在吃的,是要带到路上当干粮的。」 「方便面?好古怪的名字。」 「因为这面做好了,可以随身携带,还能随时随地吃,所以才叫这么个名。待会儿我做好了,煮一碗给你尝尝,你就知道啦。」 「好!!」 两人说笑着,往厨房外走去。 庭院内阳光正好,东宫宫人们都搬着小板凳,坐在庭院里忙着太子妃交给他们的差事,磨粉的、守炉子的、洗菜的、择菜的、晾晒的—— 临出发还有五天,这五日里裴延不是在紫霄殿与东宫官员们讨论着洛阳之行的安排,就是在崇文馆研读户部和吏部呈上来的相关资料,早出晚归,十分勤勉。 裴延这么忙,陶缇也没闲着。 她可是在昭康帝面前夸下海口,保证会照顾好裴延的衣食起居。 衣嘛,有付喜瑞备着;起嘛,有宫人伺候着;居,洛阳的官员也会安排好。陶缇能发挥作用的,便是「食」这一项。 陶缇检查宫人们的工作进度,许闻蝉跟在一旁,看到一盆盆摆着的黑芝麻、黄豆、大米、白芝麻、黑豆、核桃、红枣等,好奇道,「阿缇,她们这是在磨什么?」 陶缇指着那四个宫女,道,「这两个负责研磨黑芝麻糊,这两个是磨五谷豆浆,这些磨成粉,带在路上随时随地可以冲泡饮用,很适合当早餐。」 说话间,两人又走到面包窑旁,两个小太监看着火,一旁的篮子里已然放着十几个金黄焦香的芝麻烤馕。 见着陶缇过来,两个小太监毕恭毕敬的起身行礼,「太子妃,这一批也马上烤好了。」 陶缇伸手捏下一小块烤馕,送到嘴边尝了尝,温热香脆,越嚼越香,是她预期的味道。 她朝着小太监笑了下,柔声道,「辛苦你们了,烤的很不错。」 小太监受宠若惊,忙道不辛苦。 从面包窑离开,陶缇又带着许闻蝉去看她准备的其他食物,「这是蛋黄酱、这瓶是麻辣豆豉酱,还有牛肉酱、菌菇酱、剁椒萝卜丁、糖醋蒜头,这些阴凉干燥处保存,能存十天左右,配干粮吃最好不过了。我还准备了一瓶玫瑰花酱,一瓶干桂花,一瓶干茉莉,路上带着冲水喝……」 「对了,还有这些,这些是我新做的蜜饯、牛肉干和猪肉脯,虽然存不了十天,但五天还是能存的。」 「等明天我再卤些鸭脖、鸭翅、鸭锁骨,卤豆皮,卤藕片之内的,我们家祖传的卤料秘方,那滋味谁吃谁知道!出发的时候带在路上吃,解闷又解馋。」 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再听到陶缇嘴里念叨的,许闻蝉忍不住咽了下口水,「阿缇,你可别再说了,再说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躲进你的马车,跟你一起去洛阳了。」 有这么多好吃的,舟车劳顿算得了什么?! 不多时,便有宫人来禀,说是炉灶上的面蒸好了。 陶缇应了一声,带着许闻蝉又回到了厨房。 蒸熟的面条形成扁扁的一团,小心托起,放进热好的油锅开小火慢慢炸,伴随着「刺啦刺啦」的响声,白白的面炸成一个固定的金黄色面饼,看着就十分酥脆,更别提碳水化合物与油脂炸出来的那股诱人香味。 越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越香的食物越会胖人。 陶缇示范性的炸了三个,剩下的便让宫人们炸。膳房派来帮忙的宫人都是有些厨艺在身的,做这种简单的活,自然不在话下。 为了验证这种自制方便面是否成功,陶缇撸起袖子,准备煮上两碗,亲自尝尝—— 没想到水才刚热,五皇子和六公主就来了。 两只小馋猫才走到门口,就仰着小脑袋,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好香好香」。 于是乎,陶缇最后煮了四碗方便面。 四个青瓷大碗中,盛着满满当当的面。大块酥烂肥美的红烧牛肉,几棵碧绿清爽的青菜,再配着一个金灿灿的煎鸡蛋,色彩丰富,看着就让人很有食欲。 奶白汤汁下是金黄微卷的面条,腾腾热气中,属于方便面的独特香味四溢,勾得人馋虫复苏。 两个大吃货和两个小吃货都迫不及待的拿起筷子,夹起面送入口中。 根根q弹嚼劲的面条混合着咸香鲜美的汤水,滑过唇齿之间,浓而不腻,十分香郁,让人吃了之后根本停不下来。 「好吃,太好吃了!」许闻蝉道。 第28章 「香,真香!」五皇子道。 「嗯嗯!」六公主嘴里塞得满满的,只能点头表示赞同。 没一会儿,四大碗面便见了底。 许闻蝉享受的往椅子上后一倒,眼中盛满星星,望向陶缇,「阿缇,你真是太厉害了!真的,这碗面实在是太好吃了。油炸过后的面条又香又滑,跟平时的面条完全不一样,特别香!」 五皇子和六公主也连连附和,看向陶缇的眼神满是崇拜。 「我揉面的时候里面加了蛋清和胡椒粉,所以会特别香。」陶缇擦了擦嘴,油炸食品真是令人快乐啊。看他们的反应,自己这次的自制方便面应该是很成功了。 三只吃货蹭完面,又一起玩了会儿,日头不知不觉就转暗了。 临走时,许闻蝉拿出一叠银票塞到陶缇手中,很是豪爽道,「老话说得好,穷家富路。阿缇,这些你拿着花,该吃吃该喝喝,别亏了自己。」 陶缇,「……」 这就是被土豪闺蜜包养的感觉么,有点爽啊。 当然,拿是不会拿的,她自己积蓄足够花了。 她这边好不容易将银票还给了许闻蝉,不曾想五皇子又拿出一大包金豆子,塞到了她的手中—— 「这些都是我存下来的,你……你在洛阳见着喜欢的东西就买……」这小子还有些别别扭扭,红着耳朵不好意思,不敢看陶缇。 陶缇,「……」 好嘛,又来一个财大气粗的。 相比于许闻蝉和五皇子的阔绰,六公主送的是一个平安符,她羞怯怯道,「嫂嫂,这个是我绣的平安符,你戴着这个,一路平平安安哦。」 鹅黄色的平安符,绣着精细却有些许稚嫩的「平安」二字,下面还挂着个漂亮的粉色穗子。 这个礼物陶缇没有拒绝,笑着收下了,「霏霏,谢谢你。」 六公主脸颊红扑扑的,小鹿般灵动的眼眸一弯,「嫂嫂,我等你和太子哥哥回来。」 许闻蝉和五皇子也连忙附和,「对,我们等你回来!」 陶缇,「……」 怎么突然煽情啊你们这些家伙,呜呜。 此时此刻,瑶光殿门口,忙完政务总算可以早点回来的太子殿下:这些人都这么闲的?怎么天天缠着他的太子妃! 太子一出现,不一会儿,许闻蝉她们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陶缇见裴延这么早来了,给他冲了一杯八宝茶,又高高兴兴的将自己做出方便面的事说与他听。 裴延喝着清甜香浓的茶,看着她那张满是欢欣的侧颜,不禁懒散的眯起眼眸。 在案牍前忙碌一天的劳累,好像顿时烟消云散了。 他忽然觉得,带她去洛阳,会是个蛮不错的决定。 ……… 眨眼两日后,到了出发的日子。 付喜瑞清点一番后,发现多了两辆马车。他刚上前汇报,就听到太子妃道,「那两辆马车是我添的。」 付喜瑞,「这……?」 陶缇解释道,「两辆马车装的都是吃的,像是饼啊馕啊方便面之类的。」 顿了顿,她看向身旁的裴延,有些不确定的轻声问,「殿下,两辆马车太多了么?唔,我已经尽量少带了。如果很麻烦的话,那我再试着精简一下……」 她睫毛微颤,像是个怕做错事的孩子般。 裴延淡淡垂眸,语气温和,「不麻烦。」 说罢,他幽幽的瞥了一下付喜瑞。 付喜瑞立马弯腰,附和着,「奴才只是照例问上一嘴,两辆马车算不得什么的。」 闻言,陶缇才松口气,「那就好。」 待马车盘点清楚后,裴延拉住陶缇的手,「我们走吧。」 「……」 陶缇微愣,垂眸看了眼握住自己的那只修长好看的手,脑子里冒出不少疑问。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她也是有辆马车的,他怎么就直接把她牵到他的马车上呢? 难道是做戏给随行的东宫官员及宫人们看?唔,这样解释也不是不可以。 还没等她想明白,她人已经在裴延的马车里了。 马车外,展平抱着剑站在一侧,小声叹道,「带女人出门就是麻烦。」 玲珑正要上后头的马车,听到这话,忍不住回怼了一句,「展大人,那两辆马车里装的都是太子妃带我们大家伙辛辛苦苦做出来的干粮,您若嫌麻烦,有本事路上别吃。」 第29章 展平一噎。 玲珑也懒得再看他一眼,直接上了马车,与另外三个随行侍女坐在一块。 眼见着车队渐渐离开东宫,东宫大部分的太监宫女心情大都是轻快的,毕竟主人不在家,他们这些当奴才的也能懈怠惫懒一些。只是瑶光殿的太监宫女们心情却不大好—— 「唉,太子妃这一走,也不知道一个月能不能回来……」 「这一来一回路上都要小半个月了,何况殿下还要在洛阳办差,一个月怕是都不够。」 「唉,太子妃这一走,我感觉咱们瑶光殿都冷落寂寥了许多!」 「谁说不是呢,太子妃在时多好啊,带着我们一起做吃的,还跟许大姑娘、五皇子六公主他们说说笑笑,多热闹呀。」 「怎么办,我现在就有点舍不得太子妃了。蓝儿、青儿、敏儿她们可真好运气,能陪在太子妃身边伺候着,我怎么就没被选上呢!」 这边宫人们沉浸在不舍的情绪中唉声叹气,宫墙城门楼上,昭康帝临风站着,眺望着那渐渐远行的车队。 李贵递上一件披风,提醒道,「陛下,高处风寒,您保重龙体。」 昭康帝背着手,嗓音沉沉道,「这是延儿第一次出远门,朕这心里始终放心不下……」 李贵安慰道,「有三十个武艺高强的侍卫和两百精兵,太子这一路定然安然无虞。再说了,还有太子妃在身边贴身照料着,陛下尽可放心。」 听到这话,昭康帝又想起那日陶缇找上门恳切请求的样子,不由得哼笑一声,「她最好说到做到,把延儿照顾好。」 车队最终消失在视野里,昭康帝收回目光,拢了拢身上的披风。 须臾,他低沉又轻缓的说了一句,「延儿比朕福气好。」 李贵一愣,默默地垂下头,没敢接话。 长安距离洛阳约计八百里,东宫官员加上随行的宫人和护卫军总共三百多人,这队伍一长,行进速度就不可避免的慢了一些。 好在此行并不是很赶,按照路线规划,只要能在七日内到达洛阳便算顺利。 马车出了巍峨的皇宫,穿过热闹的朱雀大街,从东门出城,一路走官道向东前行。 马车上,陶缇与裴延安静的坐着。 太子的马车很是宽敞舒适,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四周是精美繁复的装饰,就连窗户都分了三层,一层车帘,一层纱窗,最后一层是刷过桐油的木质隔板,若是下雨天便可放下挡雨。 马车内用新鲜果子熏过,所以有一种清新淡雅的自然香味。正中摆着一张方形的紫檀木几案,三侧的座位很是宽敞,摆着柔软的靠垫及毯子,躺在上面睡也没问题。 一开始被牵上马车,陶缇还有些拘谨,毕恭毕敬的坐着。等马车出了城,她就有点绷不住了,浑身跟长了虱子一样,好几次偷偷往裴延那边看去,欲言又止。 裴延动作优雅的煮着茶,在她再一次面色复杂的往他这边看来时,终是主动开了口,「阿缇,你有话要与孤说?」 陶缇愣了愣,犹豫片刻,点点头,「嗯。」 裴延手执茶壶倒了两杯茶,拿起一杯递给她,轻声道,「有什么事就说,在孤面前不必这般拘谨。」 陶缇接过茶杯,轻轻的抿了一下,小声道,「殿下,要不我还是回我自己的马车坐着吧?」 裴延的指尖微颤,抬眼看向她,沉沉问道,「你……不想跟孤坐一辆马车?」 他那好看的浓眉微微蹙起,清亮漆黑的桃花眼直勾勾的盯着她,带着些许受伤的情绪。 陶缇一怔,忙放下手中茶杯,两只小手摆了摆,道,「不不不,你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 裴延不语,只给她一个「那你是什么意思」的眼神。 为了不让他误会,陶缇只好硬着头皮,结结巴巴道,「就是…唔……我在我自己的马车可能会更自在一些,就是我想躺就躺,想睡就睡……」 虽然跟裴延同床共枕好多天,但夜里有黑暗掩护,再加上她一向很快就能睡着,所以长时间共处一室倒不是那么难熬。 可现在,青天白日的,共处一辆马车,可能一待就是一整天,她就怪不自在的。 听到她的话,裴延凝眉,轻声道,「你现在也可以躺着或者歇息,孤不会吵你的。」 陶缇,「……」 这不是吵不吵的问题啊。 她总不能当着他的面脱鞋盘腿,歪东倒西的咸鱼躺,一边啃鸡爪一边捧着艳情话本痴汉笑吧! 第30章 虽说之前她温柔安分的人设已经崩的一塌糊涂,但……基本的形象还是得维持一些的。 陶缇托着腮帮子,瓷白小脸皱成一团,努力思考着该怎么跟他解释。 却见裴延突然往车壁旁挪了挪,让出一大片的空位来,还伸手拍了拍,温声道,「你想躺着的话,到孤这边躺着吧,这边宽敞一些。」 虽说马车三面都有位置,但正中的主位是最宽敞,也是最舒适的。 陶缇看着他让出的位置,有些错愕,还有些不知所措。但裴延始终用鼓励的眼神看着她,温柔又包容,像是看个刚学步的孩子。 这温柔的注视,像是拥有某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般。 陶缇鬼使神差的坐到他那边,圆溜溜的黑眸看向他,轻轻柔柔道,「那我…我可以脱鞋么。」 这话一说出口,她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啊啊啊啊自己怎么突然脑抽,当着这样霁月清风的小哥哥,说脱鞋?人干事! 裴延看着她倏然红透的小脸蛋,桃花眼一弯,笑意温柔,「嗯,可以。」 陶缇咬着红唇,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他的神色,确定他没有半分不悦后,一颗心也稍稍松了些。 这会儿裴延也知道她一开始是在顾虑什么了,说到底,她在他面前放不开,客客气气的,始终隔着好几层看不见的壁。 沉吟片刻,他问陶缇,「如果是许闻蝉与你同坐一车,你会这般不自在么?」 陶缇摇头,「呃,不会。」 「为何?」 「她是我朋友啊。」 裴延道,「那我们是朋友么?」 陶缇微愣,「呃,也是……」 裴延道,「同样是朋友,你在她面前那样自然,为何到了孤这里,就这般拘谨?」 陶缇蹙眉,讷讷道,「这……你们不一样的呀。」 裴延挑眉看她,「嗯?」 陶缇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她总感觉在裴延面前,她的脑子总是糊里糊涂的,不太够用。 「反正……反正就是不一样的。」她垂下小脑袋,支支吾吾道。 为了在马车上靠的舒服,陶缇今日梳了个十分简单的矮髻,只用一根银簪固定着。现在她低着头,裴延正好可以看见她头顶小小的发璇,可可爱爱,让他想伸手揉一揉。 当然,他克制住了,只语调平缓道,「如果你实在不自在的话,那便换马车吧。」 「……」 陶缇惊讶抬头,只见裴延俊美的脸庞上扯出一抹歉疚的笑意,「孤本来觉得这辆马车宽敞些,你一路坐着能更舒服点,没想到反倒让你不自在了……是孤考虑不周,冒犯了。」 他嘴角勉强苦涩的笑意,让陶缇心头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她忙不迭道,「殿下,你别这样说,我没有怪你,是我怕给你添麻烦。」 裴延眼神微晃,凝上一丝认真的笑意,一字一顿道,「孤不觉得你是麻烦。」 陶缇抿了下唇,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那就这样吧……」 他都这样说了,她也不好再别扭了,不然就显得她矫情了。 马车每行进一个时辰便会歇息一刻,趁着这歇息的间隙,陶缇将自己的行李从后头的马车拿了回来。 等裴延再次回到马车里,便看到檀木案几上摆着各种各样的食物,地毯上还堆着好些话本子。 陶缇正捣鼓着饮品,见他掀帘进来,朝他明媚一笑,「殿下,要喝花茶么?有玫瑰的、茉莉的、桂花的,我给你冲一杯。」 「跟你一样即可。」 「好,那就喝玫瑰的。」 陶缇应下,往大瓷杯中舀了一勺玫瑰花酱,用热水一冲泡,花酱很快便泡开,茶水呈现瑰丽的色彩,玫瑰花的香气混合着蜂蜜的甜,盈满了整个马车。 车队再次出发,陶缇将花茶挪到他面前,又指着案几上那些卤味零食,「殿下,这些都是解馋的,你随便吃,别客气。」 说着,她挑了本内容比较健康的奇幻故事,脱了鞋,懒洋洋的盘腿靠在车壁,腰后垫着个隐囊,胸前抱着个枕头,整个人特别放松。 裴延见她这般慵懒的状态,,薄唇勾起一抹愉悦的弧度,端起花茶喝了起来。 车窗敞开着,正值春夏之交,郊外是青绿一片,很是养眼醒目,吹进来的空气也无比清新,沁人心脾。 在现代的旅途中,可以玩手机、打牌、追剧、听歌、打游戏,但古代的旅途,也只能看看书打发一下时间了。 第31章 陶缇看着话本,裴延捧着工部堤坝建造的书册,两人各自安静看着,互不打扰,又互相陪伴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裴延手中书册也看的差不多,抬手轻轻揉了揉眉心。 不经意的一抬眼,却发现身旁坐着的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她歪着小脑袋,话本落在手边,一团乌黑的发髻挤在她的脖间,松松散散的。 有几缕黑发垂下,落在她白皙细嫩的小脸上,小扇子般纤长浓密的睫毛安安静静垂着,小嘴半张,胸口伴随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眉目舒展,睡得格外香甜。 裴延黑眸微眯,这就睡着了? 看着她缩成一团的睡姿,思索片刻,他伸手将她手上的话本放在案几上,又揽过她的肩膀,将她往他这边带过来。 大概是坐了这么久的车真有些累了,她睡得很沉。懒洋洋往他怀中一倒,脑袋顺势就枕在他的胸前。 或许是他的胸膛太硬,不好靠,熟睡中的小姑娘皱了下眉头,嘴里闷哼了两下,一副不舒服的模样。 裴延一只手托住她的小脑袋,同时拿了个软枕放在自己怀中,再轻轻的将手抽开,让她靠在枕头上。 这一系列动作,是那样的轻缓,生怕会惊醒她的好梦。 感受到枕头的柔软,小姑娘蹭了蹭枕头,又安心的睡了过去。 枕头在裴延腿上,她的脑袋在枕头上,看起来就像是她亲昵的依偎在他怀中睡去。 裴延垂下眼眸,静静的凝视着怀中之人。 她就这般安静乖巧的躺在他怀中,精致的眉眼,小巧的鼻梁,嫣红饱满的小嘴,借着淡淡的光,他还能看到她脸颊上那细细小小的绒毛。 真是越看越让人喜欢,好似每一处都是按着他的心意长的。 恍惚间,他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抚上她淡粉的唇瓣上。 她的嘴唇很好看,有一粒小小的唇珠,很诱人。 他面上是清冷自持,瞳眸中却泛着深沉不见底的的欲念。 指尖轻点她的唇珠,喉结微微滚动。 真想尝尝是什么味道的。 ……… 陶缇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稳长久。 等她再次睁开眼时,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已然从强烈的明亮变成了淡淡的金黄。 映入眼帘的,除了光,还有一张精致到宛若神仙的脸庞。 接受近距离美颜暴击后,陶缇睁大了眼睛,呼吸都屏住了,脑子里只胡乱的想: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有谁告诉她,她是怎么睡到裴延怀里的! 裴延单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小憩,似乎感受到怀中的动静,他眉头微动。 陶缇:糟糕,他要醒了!? 人在慌张的时候总会做出些愚蠢的动作,比如此时,她也不知道怎么就选择了闭眼装睡。 裴延缓缓睁开黑眸,一眼便瞧见她泛着红色的耳尖,还有那轻颤的睫毛,薄唇不禁勾起一抹倦懒清淡的笑意。 「还没醒么。」他呢喃着,嗓音低沉,掺杂着几分刚苏醒的沙哑。 陶缇,「……」 后悔,现在就是非常后悔装睡。 让她想想,睁开眼睛该说些什么,才不会太尴尬。 还不等她动动小脑筋,一只微凉的手就放在了她的额头上。 她顿时僵住。 只听头顶传来男人疑惑的声音,「没发热,怎么脸这么红了。」 陶缇,「!!!」 她、她脸红了? 糟了糟了,兜不住了。 默数一二三后,她睁开了眼睛,装出一副刚醒的样子,「殿、殿下……」 裴延见她这拙劣的演技,深眸中闪过一抹笑意,面上却是配合她的演技,「嗯,你醒了。」 陶缇赶紧起身,压根不好意思去看他的眼睛,讪讪道,「那个,我、我怎么睡着了……还睡成这样,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他道,不动声色将怀中的抱枕放在一旁,又拿起桌案上的银簪,递给她。 陶缇这才后知后觉发现她的头发是披散着的,她接过银簪,「谢谢。」 「孤看你睡着了,怕发髻膈着不舒服,便帮你取了。」裴延解释着,见她长发乖顺披下的模样,「孤帮你挽发?」 「啊?不用不用。」陶缇摇头,「我可以的。」 虽然她没亲自梳过发髻,但玲珑每次轻轻松松随便扭两下就挽好了一个髻,可见挽发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第32章 然而,很多时候,情况如下—— 眼睛:我会了! 手:不,你不会! 在第五次挽发失败后,陶缇觉得她快在裴延注视的目光下活活尬死了! 为什么发簪这么难用,为什么古代没有皮筋!她恨! 裴延看着她一副没脸见人羞怯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一笑,陶缇更窘迫了。 须臾,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拿过她手上的银簪。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裴延朝她身旁坐去,手掌捧起她一缕青丝,轻声道,「别动,孤帮你梳。」 陶缇真就一动没动。 她木木的盯着车窗外掠过的景色,大脑一片混沌,只能感觉到他的手指在她发间穿梭,他的动作很轻柔,半点不会将她弄疼。 过了一会儿,身后响起他好听的嗓音,「好了。」 车上没有镜子也没法照,她只能伸手摸了摸,是个很简单的矮髻,用银簪固定的牢牢地。 最起码,梳的比她好。 她的脸颊笼着一层绯红,飞快看了一眼裴延,轻轻软软道,「殿下,谢谢你。」 裴延说了句不客气,又看了眼窗外,道,「再有一炷香的功夫,咱们就到华县驿站了。」 ……… 驿站比不得皇宫的华丽舒适,但因着太子来到,驿丞早早领着手下将驿站里里外外仔细打扫了一遍,是以还算比较整洁。 除了吃以外,陶缇对其他都不挑剔,对她来说,有个屋顶遮风挡雨,有张床可以睡觉,就很满足了。何况那随行的二百多号士兵连房子都没得住,只能就地扎帐篷,相比于他们,她还能泡个热水澡,睡着松软的床,实在再幸福不过。 队伍到达华县驿站时,天已经擦黑了。 稍作休整后,就到了晚膳的时候。 午膳因为在半路,不方便起炉灶,陶缇就吃了些卤菜和糕饼,还泡了一碗香醇清甜的芝麻糊,所以并不是特别饿。 这会儿到了驿站,见着有小厨房,又见差役满院子追着一只灵活的老母鸡,陶缇忽然想起一道极其下饭的菜来。 乍一听到太子妃要下厨,驿丞诚惶诚恐,只以为自己招待不周,连连告罪。后来还是玲珑好一番解释,驿丞才松了口气,毕恭毕敬的引着她们去厨房。 厨房里正忙碌着,蒸笼上蒸着大馒头和米糕,还有一大锅蔬菜和炖肉,这些都是给士兵准备的晚饭,卖相看着一般,但出门在外,有口热的吃,就很不错了。 驿丞将陶缇引到一眼单独的炉灶处,恭敬道,「太子妃,卑职给您找个帮厨来?」 陶缇笑道,「不用,我随行的宫女能帮我。你让他们继续给士兵们准备吃的,大家伙儿赶了一天的路也辛苦了……」 驿丞一直以为世家贵女们都是高高在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没想到眼前的太子妃,长得神仙般美貌,却是半点娇小姐的脾气都没有,对人说话也是客客气气、温温柔柔的。 驿丞心道,都说太子贤德宽厚,没想到太子妃也是这般宽仁温厚之人,这样看来,俩人真是般配极了!若是日后太子即位,他们老百姓有这样贤德的君主,又有这样一位亲和的皇后,可真是万民之福啊。 这边厢,陶缇撸起袖子忙活了起来—— 「玲珑,你去将我带来的那口砂锅拿出来,顺便拿一罐香辣酱。」 「蓝儿,青儿,你们将这老母鸡洗干净,剁成大小相等的小块,装好给我。」 「敏儿,你把这些配菜拿去洗好。」 没过多久,食材和工具都摆到炉灶前。 玲珑好奇问,「太子妃,这是要炖鸡汤?」 陶缇将鸡肉焯水,回道,「不炖鸡汤,今儿个做鸡公煲。」 厨房一干人等:鸡公煲,啥玩意? 不过只要是太子妃做的,应该都会很好吃! 鸡公煲是一道重口的川菜,香味浓郁,汤汁香醇,十分下饭。做起来的步骤也很简单,先将葱姜蒜入油锅爆香,再将鸡块倒入锅中翻炒,待炒出香味,往上铺一层胡葱和芹菜,加上切好的土豆片、菌菇、腊肠片,最后加入料酒—— 驿站没有料酒,却有驿丞自己酿造的粗粮酒,酒香清冽,回味甘甜。 陶缇倒了一大半入锅中,没过全部食材后,加入适量的酱料,盖上锅盖,大火烧开后转小火,焖上大概一刻钟。 不一会儿,锅里就飘出香味来,这香味甚至盖过了一旁厨工们做的炖肉。 第33章 那两个厨工看了看太子妃那边的灶眼,又看了看自己锅中炖的,忍不住小声嘟囔着,「要不咱们也加点酒?」 陶缇瞥见他们犹犹豫豫的样子,好奇走过去看了看。 只见那锅里满满一大锅的炖肉,咕噜咕噜炖得烂烂的,香是香,但处理的不够细致,总有一股膻味,而且料不够重,看着怪寡淡无味。 想了想,她让玲珑取了一罐香辣豆豉酱来,让厨工试着加些进去。 加入了辣酱后,炖肉的颜色都漂亮许多,红油亮泽,透着股麻辣鲜香的滋味,看着就比开始有食欲不少。 厨工连忙尝了一口,眼睛登时一亮,忙不迭谢过陶缇,私底下又偷偷问着小宫女,「太子妃给的大酱是长安城的酱坊出的吗?瞧着可真不错!」 「哪家酱坊能做出这么香的酱。」宫女一脸小骄傲的应道,「这可是我们太子妃自己调制的,有钱都买不到呢!」 闻言,厨工们咂舌:额滴神啊,这宫里的太子妃还有这般好手艺!了不得,真是了不得。 厨工们这边做好了饭菜,连忙端了出去,给士兵们发放。 驿站外的士兵们老早就饿了,尤其嗅到那炖肉的香味,一个个直咽口水。 饿归饿,秩序还是很好的,都规规矩矩拿着饭碗排队。 每人两个大馒头,一块米糕,一份蔬菜一碗炖肉,热气腾腾,端着就坐在帐篷前吃。 「欸,你们快尝尝这个炖肉,又香又辣!」 「的确不错哈!没想到这小小驿站的厨工手艺这般好?倒是不输咱们长安城里的小酒馆。」 「诶嘿,厨工,你这炖肉,撩咂咧!」有人朝厨工竖起拇指,又嬉皮笑脸凑上前,「额不要肉,再给额舀碗汤呗,这汤喝着胃里暖烘烘的。」 厨工可不敢邀功,忙道,「哪里是我们手艺好,你们是托了太子妃的福!要不是她给了我们一瓶大酱,这炖肉哪能这么香!」 士兵们一怔,都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子妃?!」 厨工道,「是啊,太子妃心善,说各位跋涉了一日也辛苦了,总得吃饱了明儿个才有力气继续走。」 听到这话,士兵们捧着汤碗皆有些不真实感。 等回过神来,一个个都不由得感叹道,「太子妃真是不错啊,竟还记得我们这些粗鄙之人!」 ☆☆☆ 外头营帐内的赞美,陶缇不得而知,她做好鸡公煲后,便让人送上了餐桌。 此次随行的东宫官员总共五名,皆是年轻有为的贤能才俊,他们五人随展平一起坐在另外一张桌,晚膳是驿站厨工做的五菜一汤,有荤有素,比给士兵们的膳食要精细不少。 但当隔壁主桌的鸡公煲一端上,众人都忍不住看了过去,心道:太子妃今日又给殿下做了什么好吃的? 不一会儿,裴延和陶缇一并走了进来。 众人起身行礼,待叫起后,又重新入座。 裴延走到餐桌旁,只见四四方方的餐桌上,正中摆着一个砂锅,四周是些清爽的配菜,另外还有一大盆的米饭,一壶蜂蜜茉莉花茶,简单又温馨。 他看向陶缇,烛光下她的面部轮廓愈发温柔,他的心也莫名变得平实安稳。 「阿缇,辛苦你了。」他轻声道。 「不辛苦,反正我也要吃的。」 陶缇边揭开锅盖边说道,「今天食材和精力有限,我就做了一道鸡公煲,殿下你就将就着吃?」 说话间,砂锅锅盖被揭开,一阵白色热气氤氲而出,紧实油亮的鸡肉和的各色配菜在香浓汤汁里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微响声,没一会儿,鸡公煲的浓香盈满整个房间。 一旁伺候的宫人嗅着这香味,不由自主的咽了下口水:这还叫将就??? 太子妃你莫不是对「将就」这词有什么误解! 就连另外一桌坐着的东宫官员,都忍不住瞧瞧打量,小声议论着—— 「那一锅是什么呀,怎的这么香?」 「好像是炖鸡?唔,这香味……真是馋死个人!」 「这肯定就是太子妃特地为殿下做的菜,啊,殿下可真是好口福!」 见他们眼珠子都快黏到那一桌了,展平忍不住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虽说是在外面,各位大人也注意点身份才是,不过一道菜而已……」 那五名官员被说的有点不好意思,纷纷收回视线,心里却还惦记着那香味。 坐了一天的车,裴延本来也没什么胃口的,如今嗅到这勾人的鲜香,却莫名有点饿了。 第34章 只见那口砂锅内,盛着满满一锅,有嫩滑紧实的鸡块,焖得酥烂的土豆片、吸饱汤汁的香菇、红亮香甜的腊肠、紫色的胡葱片与青绿色的芹菜,每一样食材都包裹在通红油亮的汤汁中,面上还撒着一层鲜亮的芫荽,鲜香麻辣,看上去就十分诱人。 他拿起筷子,先夹了一筷子鸡肉,这鸡肉浓香滑嫩,汤汁彻底进入肉里,有点麻,有点甜,等全部吃下口,舌尖又有些辣意。 陶缇歪着小脑袋,清澈的大眼睛直勾勾望向他,「殿下,味道怎么样,会不会辣?」 裴延眼角一弯,「一点点辣,但可以接受,味道很好。」 陶缇松了口气,「那就好,我知道你不能吃太辣,就没放太多辣酱。」 裴延知道她是喜欢吃辣的,听到她这话,嘴角微抿,须臾,说道,「下次你可以放辣一些,孤也能吃辣的。」 哪知道陶缇的态度很坚决,「那可不行,你肠胃虚弱,吃一点点辣还行,吃太辣了会不舒服的。」 裴延,「……嗯,好。」 两人这边正吃着,忽的,玲珑凑到陶缇耳边,低低耳语了两句。 陶缇拿筷子的手稍稍一顿,侧眸朝隔壁桌看去,正好看到两个官员往他们这边瞅。 吃货对吃货总是多出几分理解的心情,再加上这只老母鸡特别肥,和一堆配菜炖着,满满一大锅两个人想吃完怕是有难度。 想了想,她对裴延道,「殿下,不若分一碟给郎官们尝尝?」 她虽不知道这几名官员的身份职位,但能陪着太子一起出来,必定是有可取之处,没准还会成为裴延的左膀右臂? 陶缇也没指望一碟肉能帮着笼络人心,她只想着,对随行官员好一些,等到了洛阳他们也能多帮裴延分担些事务,别让他太辛苦了。 裴延本不想将她亲手做的吃食分给别人,但见她水眸盈盈的看向自己,到底还是应了声,「好。」 一碟香喷喷的菜肴突然出现在桌上,东宫官员们受宠若惊,连忙起身谢恩,「微臣多谢太子、太子妃赐菜。」 裴延淡淡的「嗯」了一声,道,「都坐下吃吧。」 有了太子这句话,几位年轻官员忙不迭拿起筷子,探向那碟色泽红亮、香气扑鼻的鸡公煲—— 「唔,鸡肉不干不柴,汤汁渗入其中,滑嫩美味,难怪那么香!」 「子荀兄,万俟兄,你们尝尝这土豆片,酥烂软糯,入口即化,我觉得比鸡肉还要好吃!」 「这胡葱也不错啊,辛辣脆爽,回味微甜,就连芹菜也鲜嫩清香,十分爽口!」 「嘿,昌安兄,你平日里不是不吃这些辛辣味重的么,怎么今日吃了呢?」 被称作昌安兄的官员俊颜一红,咳了一声,连忙转移话题,「你们也尝下这腊肠,风味鲜美,还带着淡淡的酒香,越嚼越有味!」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吃得格外开心,若不是太子和太子妃就在隔壁桌,他们都想当场写诗赞美太子妃的手艺了。 同桌的展平看着那碟子卖相极好的菜,闷闷的扒拉着米饭,迟迟没伸筷子。 不过就一道杂菜炒鸡块嘛,至于么,瞧把他们一个个馋的,哪里还有半分朝廷才俊的矜持风度! 有个官员发现他没吃,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与他们抢,忙道,「展大人,虽然我们几个是文官,你是武将,但大家同在东宫当差,你不必与我们太过客气,这一路上还得您多多照顾呢。」 展平,「……?」 那官员指了指那鸡公煲,热情道,「来,你也尝尝,这道菜真是不错,你若再不吃,我们几人都要分光了。」 展平,「不必了,你们吃吧。」 旁人只当他还在客气,你一言我一语的劝了起来,劝到最后大有一种「你若不吃就是跟我们生分」的意味。 展平无奈,只好伸出筷子夹了一块鸡肉。 在一桌子文官的殷切注视下,他将那沾满汤汁的鸡肉送到嘴里。 下一刻,他的表情僵住了。 鸡肉细嫩,软烂鲜香,汤汁带着些许麻辣,口感香醇,各种滋味仿佛在舌尖起舞,吃了一块,让人迫不及待想要吃第二块。 这……这未免也太好吃了!! 曾经有一碟满满的鸡公煲放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直到碟子里只剩一些葱姜蒜片,我才追悔莫及,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 ——展平。 拿着筷子,展平看着被扫荡一空的碟子,表情很复杂。 第35章 若是没尝过美食的滋味,倒还能能耐住。可这种尝过一口就没得吃了,这种不上不下、欲罢不能的感觉,最是折磨人。 后悔,现在就是非常后悔。 就在展平盯着那空空如也的碟子愣神时,不远处的玲珑见到此景,不禁哼笑了一声。 陶缇耳朵尖,听到笑声,稍稍侧眸看了眼玲珑。 玲珑憋着笑,弯腰凑到陶缇耳边小声嘀咕了两句。 陶缇一听,不动声色的瞥了隔壁桌子一眼,也勾了勾唇,露出抹浅笑来。 裴延见她们主仆俩说悄悄话,眉梢微挑,问道,「说什么呢,这么好笑?」 陶缇倒也不瞒他,自顾自倒了杯茉莉花茶,朝他眨了一下眼,笑道,「等晚点再与你说。」 见她明艳的眉眼间的小狡黠,裴延轻眯起眼,「好。」 ……… 用过晚膳后,因着明日还要早起赶路,众人都径直回了各自的房间歇息。 相比于皇宫里的静谧,乡野的夜晚有虫鸣,有蛙叫,时不时还有几声犬吠。 陶缇与裴延住的是驿站里最宽敞最明亮的一间上房,经过宫人们的收拾打扫,舒适度也提升不少。 裴延洗漱完进屋时,陶缇正坐在窗前看书,她一头青丝乖顺的披散着,低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修长的脖颈,宛若一块莹白的雪玉,在暖黄烛光下白的发光。 清风从窗户吹进来,裴延能嗅到她身上沐浴过后的淡淡馨香,视线落在她白嫩的耳垂上,小巧玲珑的,让人想要伸手去捏一捏。 他的手指微动,最终还是渐渐收拢。 缓步绕到她的身前,他刚想轻唤一声,就见她的小脑袋滑过掌心,轻轻朝下栽了一下。 裴延哑然失笑,敢情她这是睡着了? 陶缇这边迷迷糊糊的,忽然感受到一阵清冽的松香气息靠近,随后,一只宽大的手掌稳稳地捧住了她的脸颊。 她一开始还觉得靠的挺舒服的,等意识回笼,才察觉不对劲,猛地瞪大了眼睛,朝身旁看去。 当见到是一袭雪白寝衣的裴延时,她松了口气,清醒了几分,「殿下,你回来了。」 「嗯。怎么不去床上睡。」裴延缓缓伸回手,长身玉立,高大的身形在她身前笼下一大片阴影。 「我想等你回来的,没想到一不小心就睡了。」陶缇不好意思说着,连忙站起身来,「现在去睡了。」 「你先去,孤灭灯。」 「好。」 陶缇应道,乖乖地往床边去。 被褥枕头都是从宫里带来的,铺的整齐松软,只是驿站的床到底比不得东宫的床,空间明显狭小不少。 陶缇躺上去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等到裴延灭了灯,走到床边躺下,她才意识到这床是真的小! 裴延的身形本就高大,就算陶缇尽量往里面缩了缩,两人的肩膀也仅隔着一点点距离,彼此都能清晰的感受到对方身上的气息。 陶缇动也不敢动,生怕一个不小心,就碰到什么不敢碰的地方,那就尴尬了。 在这安静的黑暗中,裴延忽的慢悠悠开口道,「你还没说晚膳时你在笑什么。」 提起这事,陶缇倒放松一些,笑着将展平的反应说了出来。 听完后,裴延语气也透着几分笑意,「阿平这人比较轴,你别在意。若他再敢对你不敬,你直接训斥便可。你是孤的太子妃,有这个权力。」 停顿片刻,他收敛了笑意,忽然转过身子,朝向了陶缇这边。 他这突然的侧身,让陶缇都来不及躲闪,心跳怦然。 又听一道沉金冷玉般的声音响起,「阿缇,嫁入东宫的这段时间,让你受委屈了……」 听到他这句话,她思绪愣怔半晌,才回过神来,磕磕巴巴道,「没、没委屈。其实还好,我能理解的,毕竟我刚嫁进来的时候的确添麻烦了,他们排斥我也是人之常情……但熟悉了之后,他们都待我挺好的……」 她的呼吸间都是他身上强烈的气息,好在幔帐内黑漆漆的一片,可以遮掩住她绯红发烫的脸颊。 他什么时候重新躺好啊,这个姿势,实在让人有些招架不住呀。 裴延明显感觉到身侧之人身子紧绷着,他今夜若是不转过去,她怕是一个晚上都睡不着了。 思及此处,他勾了勾唇。随后,他抬手揉了揉她的长发,语气愉悦道,「好了,明天还要早起赶路,睡吧。」 这亲昵的动作让陶缇顿了下。 第36章 他揉她脑袋了…… 应该就是随手那么一揉,无意的小动作吧? 直到身旁的男人重新平躺着,她才回过神来,轻轻咬住了下唇。 对,肯定是无意之举,没别的意思的! 大婚第一天他就说会给自己和离书,今天在马车里他还说了他们是朋友,所以……自己别胡思乱想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闭上眼睛,让自己睡去。 ……… 长安城,三皇子府邸。 裴灵碧看着书桌前气定神闲的裴长洲,到底沉不住气,追问道,「皇兄,这可是个难得的好机会啊,你真不打算筹谋一番?」 裴长洲稍稍掀起眼皮,淡漠道,「上回母后的训斥你都忘了吗?她说了叫我们耐住性子,勿要轻举妄动。」 「忍忍忍,这要忍多久啊!我听说父皇一直在寻找江南名医徐文鹤的下落,若真让父皇找到了,把那个病秧子治好了,我看你还忍得住!」 裴长洲,「……」 裴灵碧撇了撇唇,又道, 「没准父皇已经找到了徐文鹤,不然他怎么突然放心将裴延派去洛阳呢?皇兄,你难道还看不出,在咱们父皇心里,他想要的太子,始终只有裴延一人!」 「你别说了。」裴长洲拿着书册的手猛地一顿,浓眉皱起,「太子出行,父皇定然做了精细布置的,他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出事,父皇第一个就会怀疑我。」 裴灵碧乌黑的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不能动太子,那动陶缇总行吧?」 裴长洲,「……?」 「她上次害得你当众出丑,你能咽下去这口气?更何况她现在胆子越发大了,动不动就拿从前的事情来威胁我们,我看到她那装腔作势的样子就来气!」裴灵碧的眼底燃起一丝怨毒,冷声道,「在皇宫里咱们不好动她,在洛阳还不好下手么!」 沉吟许久,裴长洲低声问,「你打算怎么做?」 裴灵碧唇角微扬,凑到裴长洲身旁耳语一番,眼底是一片阴冷的得色。 翌日一早,队伍从华县驿站离开,继续朝东前行。 晚上与裴延睡一张床,白天还要在马车相处一整天,在这样的朝夕相处之下,开始的前三天陶缇还能控制一下形象,等到后面,也就渐渐的放飞自我,懒散成咸鱼了。 反正不论她做什么,裴延都是一副包容的温和模样,脾气好到不像话。 临到洛阳的前一天,半路突然下了一场暴雨。 这雨来的时候,陶缇正躺在马车里睡觉,忽的一个炸雷劈下,直接将她吓得一抖。 裴延这边刚将车窗关好,一回头就看到小姑娘抱着个软枕,头发有些凌乱,双眼直直的,一脸懵懵懂懂、状况之外的无辜模样。 「外面下雨了。」他俯下身,语气温柔道,「被雷吓到了?」 陶缇怔怔的眨了眨眼睛,透过他漆黑的眼眸看到自己的傻样,乖乖的点了下头,「是给吓醒了。」 刚才那雷声实在太大了,像是直接在马车顶上炸开般。 裴延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安慰道,「没事的,打雷而已,马车上装了避雷装置,可以保证安全……」 「殿下,你别担心我,我不怕打雷的,刚才只是被吓醒了。」陶缇弯起眼眸朝他笑。 大概是从华县驿站的那晚开始,裴延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养成了揉她脑袋的习惯。一开始她还有点怪不习惯的,但渐渐地也就习惯了,甚至……还挺喜欢这个亲昵的小动作? 她将这种喜欢归结于自己残留的兽性。虽说他们饕餮族的兽体在人类看来十分有些可怕,但神兽也是兽,潜意识是喜欢被人摸头爱抚的。 外面的雷还在响起,裴延凝视着她,见她真的不怕,轻轻勾了勾唇,「没想到你的胆子蛮大的。」 陶缇抬了抬下巴,语调透着几分小得意,「那当然。」 开玩笑,她可是神兽诶,怕打雷什么传出去多丢人,以后还怎么在三界混? 两人说话时,马车缓缓停下,随后外面响起三下有节奏的扣门声。 裴延敛了神色,嗓音清冷道,「什么事?」 门外传来展平的声音,「殿下,这雨势太大了,实在无法前行。且方才探子回报,说是前头有段土坡崩塌,把路给堵了。」 裴延略一沉吟,淡声道,「附近可有落脚之处?」 展平答道,「前方五里处有一座山神庙,可暂且避雨。」 裴延道,「先去山神庙避雨,你再派一队人去前方清理路障,待雨势稍歇,再做安排。」 第37章 展平应了一声,忙下去布置了。 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的敲打着马车,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有些嘈杂。 裴延坐直身子,侧眸看向身旁安安静静的小姑娘,轻声道,「咱们先去前头避雨……若是这雨势停不下来,今夜有可能在庙里过一夜。情况特殊,你忍一忍,等明儿个到了洛阳行宫就能好好安歇了。」 陶缇抬眼看向他,轻声道,「住庙里也没关系的,殿下你能住,我也能住,我没那么娇气的。」 裴延黑眸微动,颔首一笑,「嗯,那就好。」 马车调转了方向,没多久,就到了一座稍显破败的山神庙。 庙里蛛网密布,堂上供奉的山神像都落了一层灰,桌案前头摆的贡品更是早已腐烂。 这样恶劣的环境,就连随行的宫人都忍不住嘟囔埋怨起来—— 「这种地方怎么能住人啊,夜里怕是什么蛇虫鼠蚁都跑出来了。」 「唉,都怪这场雨,最好快快停了,让我们能赶到下个驿站!」 「好了,都别说了,赶紧收拾收拾干净,好让殿下与太子妃有个落脚的地方。」 山神庙年久失修,所谓收拾,也只是让里头稍微洁净一些,没那么多灰尘。 马车外,付喜瑞撑着伞候着,见车门打开,立刻迎上前去。 先出来的是一袭青色长袍的裴延,他稳稳站定后,接过了付喜瑞手中的伞。 付喜瑞,「……?」 玲珑则是猜到了什么,扯了扯他的袖子,带他一起退到一侧。 只见太子撑着伞站在马车边,不一会儿,马车里探出个小脑袋,正是太子妃。 就在众人以为太子要亲自扶太子妃下来的时候,却见太子将伞递给了太子妃,随后,他弯下腰,竟是直接打横将太子妃抱了起来。 众人,「!!!!」 玲珑和付喜瑞,「!!!!」 作为当事人的陶缇,此刻也一脸懵。 她双眼茫然的握着伞,整个人靠在裴延温暖的怀抱中。 她纤细的手臂紧紧地贴着男人坚硬的胸膛,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那一下重过一下的心跳声,在这场暴雨中,他的心跳是那样的快。 咚咚咚,咚咚咚。 一时间,她都有些分不清,耳边鼓噪的声响,是他的心跳,还是她自己的心跳。 眼前晃着的是他冷白的肌肤,还有轮廓分明的下颌,再往下,是修长的脖颈,还有那突出的、有点小性感的喉结…… 不知怎的,她有种想要摸一摸的冲动。 蓦然,头顶响起男人低沉好听的声音,「阿缇,伞举高一些,压着孤的发冠了。」 陶缇一愣,乖乖应道,「噢噢,好。」 她将伞举得高了些,也顺势抬眼打量着裴延。他的神情很淡、很自然,好像这样抱着她,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这就让陶缇有点迷惑了,这……正常么? 等到裴延抱着她走进庙里,将她放下时,她迫不及待仰起头,直接问他,「殿下,你、你刚才……」 她都没说完,裴延便答了,「路上泥泞,你的绣鞋会弄湿。」 陶缇,「……?」 裴延,「鞋湿了,寒从脚入,容易生病。」 陶缇,「……」 这个回答有理有据,完美到让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须臾,她粉嫩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只小声嗫喏着,「谢谢……谢谢殿下。」 裴延轻笑一声,又道,「把伞收起来吧,屋子里打伞会长不高的。」 陶缇这才反应过来,她刚才一心想着问他为什么抱自己,都忘记把伞收起来了。 跟在一旁的玲珑听到这话,赶紧上前接过陶缇手中的伞,拿到门口去合上。 陶缇定定的站在裴延面前,看到他肩膀上被雨淋湿了一片,有些不好意思,又见他额上有层水珠,赶紧从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来,「殿下,给你,擦一擦。」 裴延没有接过,只是稍稍弯腰,直接面对着她,「手有些酸涩,阿缇帮孤擦一擦可好?」 他的语调平缓又温和,雪松香味袭来,那张极其俊美的脸近在咫尺,她甚至能看清楚他每一根纤浓的睫毛。 陶缇觉得她就像被海妖塞壬迷了心智的渔夫般,别说是擦汗了,就算他叫她帮他擦背,她都不会说个「不」字。 只是—— 「殿下,你闭一下眼睛,行么?」 第38章 他这样看着她,她心跳得特别快,仿佛下一秒就会撅过去! 「好。」裴延很是配合,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这眼睛一闭,他那纤长的睫毛更加明显了,妥妥一睫毛精。 陶缇抬手替他擦着汗,擦着擦着,视线不自觉落在他的唇瓣上。 他的唇形可真好看,也不知道触感怎么样…… 她这般想着,手指却鬼使神差的挪到他的嘴角,圆润的指尖刚想碰一下—— 倏然,裴延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迷人的桃花眼直勾勾的凝视着她,眼波清澈又明亮,仿若盛满星河。 陶缇如梦初醒般,猛地收回手,面红耳赤,结结巴巴道,「擦、擦好了。」 裴延像是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般,弯唇笑,「好。」 宫人们收拾出一张长椅,两人一起走到窗边坐下。 其余人守在门外廊前,雨声伴随着隐隐闷雷,天色也阴沉得厉害,明明是大中午,却像傍晚般灰暗。 陶缇悄悄瞥了眼裴延,犹豫再三,小声问,「殿下,我是不是……有些重?」 就抱她走了那么一段路,他就出汗了,自己最近是不是吃太多了? 裴延答得很干脆,「不重。」 陶缇,「那你……」 裴延道,「额头上不是汗,是你伞撑歪了,滴了些雨水。」 陶缇,「噢噢,这样。」 她点了点头,忽然又觉得好像不太对。 既然不是抱得太累了,他刚才为何说手酸? 她错愕的看向裴延,裴延好似看懂了她的心思,静静的与她对视着。 四目相对,气氛不自觉暧昧起来。 彼此都想透过对方的眼中寻到什么,最终还是陶缇败下风来。 她脸颊发烫的站起身来,「我,屋内有点闷,我去门口透透气。」 看着她落荒而逃的娇小背影,裴延清隽俊美的脸庞露出一抹笑,「小傻子。」 雨水涟涟,乌云密布。 陶缇在门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按下那莫名的悸动。 玲珑在一旁瞧着自家太子妃泛红的脸颊,似是脑补到屋内发生了什么,垂头偷笑了两下。 雨下的极大,空气中都笼着一层氤氲的烟气,在这白茫茫的雨帘中,一道狼狈的身影跑了过来。 还不等他们靠近,就有穿着蓑衣的侍卫上前拦住。 听到那动静,陶缇定睛看去。 才发现那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人,一老一少,老的背着小的,小的身上背着个大大的背篓,浑身都淋得湿透,雨大的让他们都没法睁开眼。 那老的双手合十朝侍卫拜着,隐隐约约能听到「求求官爷」之类的话。 陶缇蹙眉,道,「玲珑,你去看看什么个情况。」 玲珑应了一声,撑伞去了。 没一会儿,她回来禀报道,「他们是住在附近的药农,今日上山采药,不曾想突然遇上暴雨,这老人家的小孙子一个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腿给摔伤了……两人是来山神庙避雨的。」 陶缇瞥了一眼那老人家和小孩的身影,轻声道,「那让他们进来避雨吧。」 玲珑一怔,「这……」 陶缇道,「总不能因着我们在这避雨,就不让老百姓来避雨了吧?何况这雨这么大,附近又没别的地方可以躲避,一个老人带着个孩子,要是不小心又摔了,那就糟了。」 顿了顿,想到裴延的身份,她补充道,「不让他们进殿,在廊上避一避也好。」 闻言,玲珑恭敬垂头道,「太子妃心善,奴婢这就去与侍卫说一声。」 侍卫那边得了令,仔细搜查了一遍爷孙俩的身,确定没有武器后,这才放他们过来。 那老人家放下背上的孙子,弓着背,朝陶缇拜道,「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老人家不必客气。」她抬了抬手。 眼前的老人约莫六十岁,瘦骨嶙峋,须发皆白;而他身旁的小男孩瞧着年纪跟五皇子差不多,皮肤黝黑,身上脏兮兮的,裤管还擦破了,膝盖上的摔伤十分明显。 见陶缇打量着他,小男孩怯生生的往自家爷爷身后躲去。 陶缇朝他笑了下,又轻声吩咐玲珑,「去马车上拿药给他处理一下伤口吧。」 玲珑应诺。 那老人家一脸感激,拉着小孙子连连道谢,「夫人心善,小老儿真是感激不尽。」 第39章 「小事而已。这雨下的突然,咱们能在一处躲雨,也是缘分。」 「是啊,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是个好天气,哪曾想这雨说下就下。」老人家摇头感叹,「药没采到多少,倒被雨淋得如此狼狈。」 说话间,玲珑拿来一瓶外伤药粉,还有些纱布。 老人家客气接过,「不敢烦劳姑娘,小老儿替孙子上药便是。」 玲珑将药瓶和纱布给了他,一老一少就坐在门槛上,开始上起药来。 陶缇不经意扫了一眼他们的背篓,发现里头除了些草药,还有几样野菜,像是蕨菜、荠菜、地木耳之类的,想来是顺便摘回去做菜吃的。 一老一少上完药,将剩余的还给了玲珑,便老老实实坐在门槛上,望着外头,等着雨停。 陶缇朝玲珑招了招手,低声道,「给他们拿个毯子披着吧,等雨势小了一点,再给他们两把伞,好让他们回家。」 听着这吩咐,玲珑心绪触动,她也是穷苦人家出身的,都说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候不仗势欺人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哪里还能这般体贴温柔的伸出援手。 若是当初,她老家发蝗灾的时候,能遇上太子妃这样的善人,哪怕是施舍一个馒头,阿奶就不会活活饿死。 玲珑从往事中回过神来,语气愈发恭敬,「太子妃放心。」 陶缇笑了下,正欲转身往里走,裴延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倒让她吓了一跳,「殿……」 裴延竖起根手指放在唇前,清冷的眼神淡淡扫过门外坐着的祖孙俩。 陶缇反应过来,走上前去解释了一番,末了,歪着脑袋问道,「殿……唔,就是出门在外,如果不想暴露身份,我该如何称呼你呢?」 她脑子里自动冒出一堆昵称来,小裴、小延、阿延、小哥哥? 裴延见她认真问,轻眯起黑眸,道,「孤唤你娘子,你唤孤……夫君?」 夫、君? 陶缇在意识里过了一遍这个称呼,脸颊的温度也一点一点的热起来。 打从上回一起逛东西市时,裴延便想听她唤他一声夫君。本以为得循循善诱,徐徐图之,没想到这小姑娘主动提了出来…… 见她白瓷般细腻的小脸羞怯怯的,他憋着笑,一本正经颔首,「孤觉得这个称呼不错,阿缇觉得呢?」 陶缇,「就……还行吧。」 裴延道,「那日后在外,有意隐藏身份时,你我便这般相称?」 陶缇垂着脑袋,白嫩手指有几分紧张的捏着裙摆,轻声「嗯」了一下。 「那现在叫一声夫君来听听?」 「啊?」陶缇一呆。 裴延清隽的眉眼染上一层温润的笑意,「就当提前练习。」 陶缇低下头,细长浓密的睫毛垂着,稍稍遮住那双澄澈如山泉般的眼眸,小声咕哝道,「夫、夫君……」 声音很轻,她说完,手指捏的更紧了,忙不迭道,「时辰不早了,该用午膳了,我让他们生火去!」 见她仓皇离开的背影,裴延掀起嘴角。 可真是……乖极了。 片刻后,他敛了神色,淡淡的瞥了一眼门口那对祖孙,见无异样,转身回到里间。 山神庙虽破败,却是木质结构,陶缇时刻谨记各种防火标语,比如什么「山下一把火,所长爱上我」、「放火烧山,牢底坐穿」,所以让人在廊上生火,旁边还接了一桶雨水,以防不时之需。 天气恶劣,取水也不方便,陶缇考虑片刻,决定做个方便又省水的——广式腊味煲仔饭。 她此行带了两口小锅,一个是上回做鸡公煲的砂锅,另一个便是适用于做煲仔饭的瓦锅。相比于其他锅,瓦锅在火候控制方面比较灵活,做出来的煲仔饭也更加美味可口。 炊具准备到位,食材也很简单,一碗丝苗米,两个鸡蛋,腊肠、腊肉切片……可惜没有绿色蔬菜,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陶缇摸着下巴,忽然眼前一亮。 她走到那祖孙面前,客气道,「老人家,我刚看你药篓里有一些山野菜,不知你这野菜卖不卖的?」 听到这话,那老人家道,「夫人何必这般客气,不过一些野菜而已,不值钱的玩意。」他将篓子往陶缇面前一放,「您随意拿便是。」 陶缇道了一声谢,拿了一把荠菜,又见祖孙俩放在一旁的午饭,是两块被雨水泡胀了的麦饼,便让玲珑取了四块芝麻烤馕。 「老人家,您这麦饼被雨水浸湿了,不好下口。这烤馕你和你孙子当午饭吃吧,作为您这把荠菜的回赠。」 第40章 「好,好,多谢夫人。」老人家颔首,接过那烤馕。 烤馕虽然是冷的,比不得刚出炉时的酥香,但拿到手上依旧能闻到淡淡的香味,尤其是入口后,芝麻酥香,烤馕表面松脆,内里细腻,淡淡的咸香,越嚼越香。 那小男孩接过烤馕大口大口吃了起来,等陶缇走远后,他偷偷跟自家阿爷道,「阿爷,这个饼,比你做的麦饼好吃多了。」 老人家摸了下花白的胡子,笑道,「好吃你便多吃些。」 小男孩点点头,继续啃着比他脸还大的烤馕。 那老人却是动作斯文的掰了一小块饼,边嚼边看向走廊尽头那炉灶旁忙碌的身影,清瘦的眉眼间露出一丝欣赏之色。 ☆☆☆ 食材炊具到位,煲仔饭的制作步骤就很简单了。 丝苗米泡好后,与清水入瓦锅,加入两小勺香油,开火蒸熟。等米饭水分蒸的差不多,表面会出现一个个小洞,趁着这个时候,将切好的腊肠和腊肉整齐的铺在米饭上,铺上些许姜丝,再盖上锅盖继续焖煮。 不一会儿,锅内就冒出一股浓郁的香味来,有米饭的淡淡甜香,还有腊肉腊肠蒸出油脂的肉香。 陶缇见时间差不多,揭开锅盖,往正中打入了两颗鸡蛋,盖上锅盖继续焖。她这会儿也没条件瓶瓶罐罐的调制酱汁,便偷了个懒,从随身携带的香辣酱中挖出一勺,和温水搅拌搅拌,就算是酱汁了。 此时,除了米香和腊肠的香味,还能闻到一些锅巴的焦香。陶缇再次掀开锅盖,将洗好的新鲜荠菜放进去,顺便将调好的香辣酱汁均匀淋在锅内,盖上锅盖用余温继续焖。起锅前,再撒上一层葱花,一锅煲仔饭便做好了。 庙里摆好了桌子,直接用了马车内的桌案,待宫人将煲仔饭端上桌后,陶缇朝玲珑等人道,「玲珑,你去马车拿些烤馕和肉脯分给大伙儿吃,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哦对了,肉脯也分点给那对祖孙,光吃烤馕挺没滋味的。」 玲珑微怔,没立刻应下,而是看向裴延,等着他发话。 裴延稍稍掀起眼皮,淡声道,「都听太子妃的。」又扫了一眼他身侧付喜瑞等太监,「你们也一同去吧。」 「谢太子,谢太子妃。」付喜瑞和玲珑等人皆是一喜,行礼退下了。 庙里光线昏暗,雨声淅淅沥沥,愈发显得周遭静谧,有几分清冷隐世的味道。 可当陶缇揭开那锅热气腾腾的煲仔饭时,浓郁的香味及氤氲蒸腾的白色烟气,一秒将人拉回充满酸甜苦辣的现实人间。 隔着朦朦胧胧的烟火气,裴延看到她那张带着明媚笑容的小脸。 她的笑容,简单、纯粹,又那样准确的,戳中他心底深藏的柔软。 让他觉得,这个世间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还是有美好的一面。 「殿下,吃饭啦,你在想什么呢?」陶缇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忍不住唤道。 「嗯,吃饭……」裴延回过神,朝她清浅一笑,又看了一眼面前的饭食。 只见圆圆的瓦锅内装得满满的,晶莹洁白的米饭上铺着一层嫩红色的腊肠和腊肉,白白的鸡蛋上是翠绿的葱花和白芝麻,鲜嫩的荠菜点缀在一旁,真正的色香味俱全。 见他欣赏过煲仔饭的诱人卖相后,陶缇拿了柄大勺子,「这个饭要搅拌开来才好吃,尤其是里头的锅巴,殿下你一定要尝尝,又香又脆,我最喜欢吃了。」 经过她的搅拌,米饭与腊肉、鸡蛋、荠菜和酱汁充分混合在一起,香味越发的浓郁。 「好了,现在可以吃了。」陶缇弯眸一笑,自顾自舀了一碗,迫不及待尝了一口。 一粒粒晶莹油润的米饭吸饱了腊肉腊肠分泌出来的油脂香味,入口柔韧适中,伴随着汤汁的咸香鲜美,口感极其丰富,细嚼还有淡淡的甜。 广式腊肠的滋味更是不用说,淡淡的酒香,醇厚爽口;细嫩的腊肉,有嚼劲,还带着烟火熏燎的独特风味;一口米饭一口肉,满足感油然而生。若是觉得腻了,咬一口新鲜的荠菜,清新香甜,是独属于山野田间的自然美味。 「唔,好吃……」陶缇耸起肩膀,像只柔软的小猫咪般,慵懒又闲适。 见状,裴延也尝了一口,眸中带着意料之中的笑意,「嗯,好吃,阿缇真厉害。」 他这般夸,倒让陶缇有些不好意思,「还好还好,你喜欢吃就好。」 接下来,两人你一碗我一碗的将这一锅饭分完,到最后还剩下一些,陶缇推到了他的面前,轻轻柔柔道,「殿下,你多吃些。」 第41章 裴延分明捕捉到她眸中那点小小的不舍,她还想吃,却选择让他多吃些。 他知道,之前在四叔公面前,他的小太子妃说会努力把他喂壮实一些。这不是虚话,她是真的用行动在证明。 他更知道,他那日在四叔公面前说的话,也不是虚话。 大概是心诚则灵,吃完午饭后,雨势渐渐小了起来。 展平那边也来汇报,说是前头的路障清理得差不多,能够重新通行。 众人便开始收拾着,准备重新出发。 玲珑按着陶缇的吩咐,拿了一把油纸伞给那祖孙俩,「老人家,这是我们夫人叫我给你们的,你们撑着伞也好回家。」 老人家一怔,双手接过,连声谢道,「你们夫人真是心善,嗐,小老儿今日是走运了,遇到好人了。」 玲珑笑道,「是啊,我们夫人待人一向和善。」 她看了眼老人家身后害羞腼腆的小孙子,多问了一嘴,「老人家,你这孙子也就八九岁吧,这么小的年纪,就跟你一起上山采药了?」 老人摇头,长长叹息一声,「这孩子爹娘早早去了,家里就剩我这么个老头子,将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也不放心,带在身旁还能跟着学点东西。」 听到这话,玲珑面露同情,低声道,「唉,都不容易。」 有小宫女找了过来,「玲珑姐姐,咱们该走了。」 玲珑应了一声,却见老人将背篓拿起,递给了她,「这位姑娘,我看你们夫人擅庖厨,这些野菜你们拿着路上吃吧。」 「啊?这……」 「拿着吧,不值几个钱的,今日相逢一场也是缘分,你们又是给药,又是送伞的,小老儿虽是乡野之人,却也知道礼尚往来的道理。」 玲珑接过那背篓,「那好吧,多谢老丈了。」 雨丝朦胧,天光黯淡。 陶缇坐在马车上,听到窗边玲珑的轻唤,稍稍推开了一些车窗,当看见玲珑怀中的竹篓时,她蹙了下眉头,「这是?」 玲珑解释了一番,说老人家将这篓子野菜留给她,又说起祖孙俩相依为命。 陶缇听得一阵唏嘘,本想让人送点碎银子过去,可祖孙俩早已撑伞离开,消失于茫茫烟雨之中。 窗户重新关上,裴延见陶缇单手托腮,凝眉思索的模样,当她还在想那祖孙俩的艰难情况,正准备安慰两句,就听她小声嘟囔着,「地木耳可以用来炒鸡蛋,蕨菜用来凉拌,荠菜嘛,唔,是做荠菜猪肉馅饺子,还是做荠菜豆腐羹呢……」 裴延,「……」 好吧,是他多虑了。 ☆☆☆ 因着暴雨这么个小插曲,一行人到达洛阳郊外的驿站时,已是戌正时分,天已经全黑了。 考虑到明天就能到达洛阳,且今日一众随行士兵都十分辛苦,陶缇便让付喜瑞他们将马车里剩余的吃食统统拿出来,给大家伙一起分掉。 是以这一晚,不论是煮方便面,还是用各种酱料蘸馒头大饼,拌饭拌面,众人都实实在在吃了一顿有滋有味的饱饭。 老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他们一路上或多或少都吃了太子妃带来的食物,心里对太子妃自然也越发的尊敬爱戴—— 「要不是有太子妃,咱们这一路上只能啃干馍,吃白馒头,哪有这么多好吃的。」 「对啊对啊!太子妃真是厉害,能弄出这么多好吃的。尤其是这个面,她是怎么想出来的呢,又方便,味道又好,连面带汤,一碗下肚,胃里暖烘烘的!」 「谁说不是呢,这个方便面真是香极了,比面馆里刚煮出来的还香。也不知道这做法简不简单,若是简单的话,咱们军营里也可以多做些,外出行军时,吃这个面可比啃干馍好太多了。」 众人一听,都觉得这个主意好,有个小领队琢磨片刻,道,「等我找个机会,跟展大人提一嘴,看太子妃能不能给个配方啥的……」 他这一说,立马有人补充道,「这个酱也好啊,味美色鲜又开胃,跟啥蘸着都好吃……上次随便跟肉一煮,就喷香的!怎么吃都吃不厌!头儿,你别忘了也问问酱的事!」 小领队点头答应下来,众人继续埋头吃,越吃越感慨—— 「要我以后能娶着一个像太子妃这样心灵手巧的媳妇就好了,那日子过得多美啊。」 「我看你是想得美吧哈哈哈,太子妃这样的神仙人物,哪是我们这等人敢肖想的。」 「就是,我看这天底下能配得上太子妃的,只有咱们殿下!」 第42章 不远处坐着的展平,「……」 听听,这群莽夫说的什么混账话! 能配得上太子妃的只有太子?意思虽然不错,但他们是不是搞错主次了?! 明明是太子妃能不能配得上太子殿下才对! 就在他忿忿不平时,一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就出现在眼前,小太监哈腰笑道,「展大人,您的面煮好了,您趁热吃。」 看着金黄喷香的方便面,展平咽了下口水—— 唔,就目前而言,他勉强认为太子妃……能配得上自家殿下吧。 ☆☆☆ 深夜,雨势又渐渐大了起来,伴随着隐隐约约的闷雷。 裴延洗漱完回房间时,陶缇已然睡着。 这一天实在有些劳累,光影之下,她侧身睡着,卷翘浓密的睫毛像是一把小扇子,在她眼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裴延将她搭在外面的那条胳膊放回被窝里,动作轻缓的躺下,像是害怕惊扰她的安眠。 幔帐放下,仿佛与外面的凄风冷雨隔绝开来,床帷之间是另一个充满馨香与安稳的小世界。 伴随着她均匀的呼吸,裴延也沉沉睡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边忽然响起一阵炸雷,轰隆隆的,很是吓人。 陶缇身子一抖,惊醒过来。 她迷迷糊糊半睁开眼,又迷迷糊糊往身旁看去,见身旁的人好像也醒了,她几乎是本能的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感受到身上那温柔的轻拍,裴延身子微僵。 耳畔又听到小姑娘软软糯糯、带着几分朦胧睡意的嗓音,「没事,没事……打雷而已,不怕的……」 本想安抚小姑娘的裴延,「……?」 怎么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难道这个时候,不应该是小姑娘吓得不敢睡,躲在他怀中求庇护的么。 虽然……被她这般轻哄的感觉,也挺不错的。 陶缇全然不知道身旁男人纠结的心情,她还在半梦半醒间,轻轻拍了两下,见外面的雷声消停了一些,她放心般松口气,咕哝道,「不打雷了,睡吧……」 她收回手,继续沉沉睡去,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翌日清晨,雨过天晴,空气清新无比,还透着淡淡的青草香味。 在这明媚晴朗的天气里,众人趁早收拾上路。 终于,在未初时分,一行人看到了巍峨高大的洛阳城门,以及早已在门口等待多时的迎接队伍。 洛阳作为陪都,是各州府粮食的储备要地,又是四通八达的运河中心,虽不及长安繁华,但也是个膏粱锦绣富庶之地。 马车靠近正南门时,陶缇掀起车帘往外瞟了一眼,小小惊诧道,「好多人呀。」 裴延气定神闲的端坐着,温声道,「出发前宫里就已经跟洛阳这边通过信,好让他们早些安排着……待会儿你若不愿意下车,便在车里歇着。孤下去与他们应付两句,咱们就回行宫歇息。」 陶缇思考片刻,眨了眨眼道,「来都来了,我还是与你一同下车吧,我少说话就好。」 裴延道,「也好。」 一阵恢弘热闹的礼乐声由远及近的响起,马车稳稳停下,付喜瑞在一侧恭敬候着。 裴延牵着陶缇一起下了马车,城门口着各色官服的人哗啦啦拜倒一片,异口同声的喊道: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等拜见太子妃,太子妃金安万福,芳龄永继。」 裴延嗓音平淡,透着几分威严,「诸位都起来吧。」 陶缇有意学着他的语气,也淡淡道,「免礼。」 闻言,那一众官员才纷纷起身,为首的两名长官虽然都穿紫袍,但袍服也有明显的区别。 一路上陶缇恶补了一下洛阳官员及其家眷的情况,脑内也有了个大致的概念。 洛阳设府,长官称作牧,一般由亲王担任此职,不掌实权;实际主持城中政务的是府尹,在这府尹之下,还有少尹、司录参军事等官员。 此刻,陶缇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眼前两人,心底暗自揣度着: 这个留着一把大胡子的方脸男人,应当就是洛阳府牧,昭康帝的七弟,大渊朝的穆王爷。 另一个瞧着和和气气、笑眉笑眼的矮胖男人,应当便是洛阳府尹孙正国了。 果不其然,她这边刚做下判断,就见裴延朝那大胡子拱了拱手,客气道,「七皇叔,别来无恙。」 第43章 穆王爷哈哈笑了两声,抬手拍了拍裴延的肩膀,热络道,「半年未见,太子气色好了许多。」 说到这里,他别有深意的看了陶缇一眼,笑道,「果然这娶了媳妇,就是不一样,好,很好呐!」 陶缇也朝穆王爷微微福了下身子,轻唤了一声「七皇叔」。 裴延这边与穆王爷寒暄了两句,又与孙府尹及一众官员来了个简明扼要的官方问候。 客气一番,穆王爷道,「太子与太子妃一路舟车劳顿,肯定累了,不若先回行宫稍作歇息,今日晚宴上再聊不迟。」 「好。」裴延淡淡颔首,牵着陶缇的手重新上马车。 一众官员恭顺的退到两旁,穆王爷摸了摸他那把大胡子,眯起眼眸,「没想到我这大侄子与太子妃感情蛮好的嘛。」 孙府尹听到这话,疑惑问道,「之前不是说,这位太子妃很不乐意嫁入东宫,甚至……」 穆王爷一个眼神斜了过来,孙府尹立马噤声,讪讪笑了笑。 「之前不乐意,又不代表之后不会变,这女人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日子长了,也就认命了。」穆王爷哼笑道,「何况我这位大侄子惯会收买人心,治个女人,还不是小菜一碟。」 孙府尹连连附和,「王爷说的极是。」 须臾,孙府尹想起什么,拧着眉头问道,「王爷,既然太子与太子妃感情不错,那咱们准备的玉氏姐妹,还要不要献……?」 穆王爷道,「都准备了,自然是献。」 孙府尹,「可……」 「男人嘛,难道还会嫌女人少?」穆王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的狭促,「从前太子不近女色,那是没尝过女人的滋味,如今娶了新妇,尝到了趣儿,自然是多多益善了。」 孙府尹眼珠子一转,笑道,「是,是,王爷说的极是。」 ☆☆☆ 城门大开,马车缓缓进城,一路礼乐随行,官兵开道,畅通无阻,直达洛阳行宫。 行宫位于洛阳城东南处,占地两千亩,殿堂相峙,楼台林立,雕饰华丽,壮丽非凡。 半个月前得知太子要来洛阳的消息后,孙府尹便派人仔细清扫布置了一番,太子居住在同明殿,陶缇则住在离同明殿不远的集仙殿。 集仙殿绮丽宽敞,庭前种着一片雍容华贵的牡丹花,殿内更是整洁得一尘不染,还有淡淡清雅的香气。 宫人们将马车上的行李拿下,忙前忙后的布置着。 玲珑扶着陶缇进了里屋,轻声道,「太子妃,这会儿时间还早,你一路上都没睡个好觉,不如小憩一下?等时辰差不多了,奴婢伺候你沐浴更衣,梳妆打扮,夜里好赴宴席。」 「嗯,就按你说的!」陶缇拍了拍柔软又宽敞的大床,内心那叫一个感动,总算可以舒展手脚、一个人霸占整张大床了! 天知道在路上的这些日子,她每天晚上睡前都尽量缩着身子,生怕贴着裴延—— 虽然有两天早上醒来时,她不知道怎么就躺在了裴延的怀里。不过好在她机智,趁着裴延苏醒之前,赶紧跟他拉开了距离,才避免了尴尬。 玲珑服侍着她睡下,放下烟粉色的轻纱幔帐,便轻手轻脚的退下了。 陶缇躺在香香软软的大床上,抱着滑溜溜的丝绸锦被,很快就睡了过去。 中途,裴延派人来问了一句,得知他的小太子妃正睡得香甜,也没打扰,由着她继续睡。 约莫一个时辰后,玲珑走到床边,柔声唤道,「太子妃,已经申正了,你该起了。」 陶缇侧躺着睡,怀中还搂着个软枕,一头青丝如瀑般散开,她睡得很是沉稳,白皙的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润,像是个瓷娃娃般。 听到床边的唤声,她有点犯懒的蹭了蹭枕头,轻轻软软的嘤咛了一声,「可以再睡一会儿嘛……」 玲珑在一旁瞧着,心道,太子妃可真是招人疼,就连自己一个女子瞧着这副样子心里都软成一滩水,遑论殿下。 她又耐心的唤了两下,陶缇才缓缓睁开眼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后,乖乖穿鞋下床。 沐浴,擦香膏,换衣,梳妆…… 全套操作下来,窗外明亮的光线也渐渐式微,由明亮转成昏黄,又从昏黄转至昏暗。 行宫各处都亮起了灯盏,一轮弯月静悄悄的爬上天边。 屋外传来「殿下驾到」时,陶缇正在铜镜前臭美—— 平日里素雅惯了,今日她换上了一套新做的鲜艳衣衫,怎么看怎么新奇。 第44章 裴延缓步进来,见着屋内那一抹亭亭玉立的婀娜身影时,脚步不由得停顿。 只见她穿着一条茜红色折枝花锦缎宫装,梳着飞仙髻,簪着赤金点翠如意步摇,耳边是一对金镶翡翠水滴坠儿,那耳坠绿莹莹的,衬得她的肌肤越发雪白莹润,粉光若腻。 她的五官本就明艳,这般打扮更是多添了几分妩媚,堪堪丰盈的身姿和那雪肤花貌,令人见之忘俗。 付喜瑞轻咳了一声,裴延才回过神,敛起黑眸中的惊艳,大步走上前去,唤道,「阿缇。」 陶缇抬起小脑袋,双眸含笑,波光潋滟,「殿下,你来了!你的眼光可真好。」 裴延,「……嗯?」 陶缇在他面前展示的转了一圈,笑道,「这衣裳料子还是上次逛西市时你挑的,当时我觉得颜色艳了,本来不想买的。后来还是你说好看,这才买了下来。没想到这么上身一穿,倒挺好看的……你觉得呢?」 见小姑娘眸光盈盈的等着自己的回答,裴延清隽俊雅的眉目缓缓舒展开来,薄唇一弯,「好看,很好看。」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银丝暗纹团花长袍,这淡淡一笑,宛若春风化雪,清朗如月。 陶缇长睫微颤,心头感叹道:论起好看,谁能比得上你呀。 ☆☆☆ 接风宴安排在丽春台,此处靠近碧影湖,又又引湖入殿前形成一方小池塘,垒石为峰,种着四时花卉。此时正值初夏,百花齐放,晚风一吹,花香清雅,沁人心脾。 裴延与陶缇坐在上座,下首有穆王爷及洛阳府一干高品阶官员,及其家中女眷。 众人起身行礼后,便纷纷入座。 陶缇一直对这种宴会不怎么感兴趣,兴致缺缺的坐着。 裴延似是看出她的想法,轻声与她道,「今日的宴席是洛阳的特色名宴,水席。」 听到这,陶缇的眼睛瞬间一亮,「洛阳水席?」 裴延见她这反应,眉梢微挑,「你之前听过?」 「嗯,听人说起过。」陶缇乖乖一笑,心道,何止是听过啊! 她前世去洛阳旅游时,吃过好几家老馆子的水席呢,不过现代的洛阳水席经过改良,滋味虽不错,但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说到这里,又要提起十三叔了,十三叔是秦始皇当政时期诞生的,所以华夏历史上有名的美食,他都尝过原汁原味的;这洛阳水席始于唐朝,他自然也是吃过的。 陶缇出生太晚,以至于错过了很多美食,只能在历史资料和十三叔的口中了解一下。 她本以为大渊朝是个架空朝代,没想到这里的洛阳竟然也有水席,一时间有种天上掉馅饼的喜悦感—— 「殿下,什么时候可以开席呀?」她乌黑的瞳眸泛着明亮的光,直勾勾的看向裴延。 看她这副小馋猫的样子,裴延唇角微翘,「饿了?」 陶缇诚实的点了点头,「嗯嗯,饿了,也馋了。」 裴延温和一笑,转过脸,朝着付喜瑞道,「开席吧。」 付喜瑞垂下头,忙吩咐下去。 与此同时,台上也演奏起丝竹管弦,歌舞杂技,给宴会添了不少热闹的氛围。 不一会儿,只见一个个穿着浅青色宫装的宫女,端着一盘盘菜肴,行云流水般,鱼贯而入。 洛阳水席之所以叫这个名,一来是席上全部热菜皆有汤有水,二来则是菜肴每吃完一道,撤后再上一道,像流水般不断地更新。 陶缇虽然很期待美食,但也谨记着自己是太子妃,不能给东宫蒙羞,更不能给裴延丢面子。 她坐的笔直,面上端着温和大方的笑容,十足十的皇室气度。 洛阳水席总共有二十四道菜,前八道冷盘、四镇桌、八大件、四扫尾;其中水席的头道菜,也是最有名气的一道,牡丹燕菜,起源于一代女皇武则天,又得名于华夏一位伟大总理。 当牡丹燕菜端上来时,陶缇顿时眼前一亮。只见那香味浓郁的高汤之上,浮着一朵色泽夺目的鹅黄色牡丹花,薄薄的蛋皮为花瓣,水红色樱桃为花蕊,下铺着根根分明的各色配菜,诸如香菇丝、火腿丝、笋丝、鸡肉丝、海参丝、鱿鱼丝、玉兰片等,在配菜之下,便埋着白萝卜丝做成的假燕菜—— 细若发丝的白萝卜丝,乍一看宛若晶莹剔透的燕窝丝,充分浸泡在醇香浓郁的高汤里,色彩明丽,又鲜美异常。 陶缇伸出筷子,夹了一筷子萝卜丝,在明亮的烛光下,那根根萝卜丝细的几近透明。 第45章 她听十三叔说过,牡丹燕菜格外考验刀工,别小看这么一根萝卜丝,厨师起码得练出一根针孔能穿进十根萝卜丝的程度,才算成功,之后这些萝卜丝还得经过九蒸九晒,才可入菜。 她张嘴尝了一口,双眸享受的眯起。 裴延侧眸看着她,轻声问,「味道如何?」 陶缇将口中的吃完,赞道,「萝卜丝做成的燕菜口感绵软,略带韧性,配合着这香郁鲜美的高汤,酸酸辣辣的,很开胃,很好吃!」 裴延见她喜欢,「那便多吃些。」 陶缇眼角弯起,软声道,「殿下也多吃些。」 两人对视相笑的温馨画面,落在台下众人眼中,想法各异。 女眷们低声聊着—— 「太子与太子妃可真是鹣鲽情深,如胶似漆呀,瞧瞧太子殿下与太子妃说话时那眼神,啧,真是看的人心都化咯。」 「是啊,我还听闻太子与太子妃一路上都是同屋就寝,同桌用膳的,到底是新婚夫妇,正黏糊着呢。」 「我老早听说太子芝兰玉树,一表人才,如今亲眼瞧见,只觉得这两词用在他身上,都是低估了。再看这太子妃,也是明艳娇美,这两人坐一块儿,就跟一幅画似的,真是赏心悦目呀。」 「谁说不是呢……」 官员们那边不好闲聊人家夫妻间的你侬我侬,倒是孙府尹纠结了起来,借着给穆王爷敬酒的档口,再三确认道,「王爷,您看台上这热乎劲儿,真要让玉楼儿和玉娇儿出来?」 穆王爷饮了一大杯酒,斜斜的乜了他一眼,「你说呢?」 孙府尹听出其中不耐烦,忙赔笑道,「是,是,臣这就叫她们上来。」 等台上唱曲的退下,孙府尹笑吟吟的朝着裴延敬酒,「太子殿下,为了给你接风洗尘,臣叫人排练一支胡旋舞,特此献上。」 裴延清隽的眉眼微动,浅酌了一口杯中美酒,旋即缓缓开口,温和的嗓音带着点淡漠,「孙府尹有心了。」 孙府尹恭敬的应了两声,转脸朝着教坊司总管点头示意。 殿内的乐曲声登时变了个风格,由开始的清雅温和,变得欢快热烈起来。 陶缇这边正埋头苦吃,听到这浓浓异域风情的曲调,也不由得被吸引,缓缓抬起小脑袋,朝着大殿中央看去。 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四个结实的宦官抬着一朵庞大的、水红色的绢制牡丹花走了进来。 那朵巨形牡丹花稳稳当当放在舞台中央后,宦官们连忙退下,乐声的节拍越发激烈。 在众人瞩目中,那朵艳丽的牡丹花缓缓绽放,中间是两个跪躺着的小美人儿。 两位小美人穿着繁复华丽的大红舞裙,蓬松的长发披散着,冰肌玉骨,五官立体深邃,琥珀色的眸子透着妩媚,一颦一笑,风情十足。 稀罕的是,她们不禁穿着打扮一样,而且容貌也长得一模一样,正是一对双胞胎。 伴随着乐声,她们扭动着裸露出来的雪白细腰,如蛇般妖娆灵动,裙摆飞扬翻动着,极具诱惑。 陶缇看得眼睛都有些直了。 没想到之前在西市没看到胡姬跳舞,今日竟然在洛阳行宫里看到了。 而且这两位小美人都长得超级好看,精致的跟洋娃娃般,这身段、这容貌,要放在现代,分分钟c位出道。 试问有谁不喜欢这样妖娆漂亮,又多才多艺的异域美人儿呢? 陶缇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有些理解为何古代那么多君王沉迷于歌舞女色,而不早朝了。 台下的穆王爷和孙府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台上,却见太子殿下一脸淡然,压根看不出感兴趣还是不感兴趣,反倒是一旁的太子妃看得唇角带笑,眼睛眨都不眨一下。 穆王爷,「……」 孙府尹,「……」 这,好像跟预想中的不太一样啊? 他们正疑惑时,就见太子侧眸看向太子妃,淡然的神色总算有了些变化,眉头也皱了起来,似是还说了些什么。 忽然,穆王爷和孙府尹好像明白了什么—— 难道太子是个惧内的? 上座,裴延精致的侧颜绷起凌厉的线条,浓眉蹙起,盯着他的小太子妃。 她一只手捧着小脸蛋,另一只手时不时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副潇洒风流的姿态,莫名像极了长安城里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裴延薄薄的嘴角不禁抿直,黑眸中泛着淡淡的不悦。 难道他长得不比台下那两个胡姬好看? 第46章 怎么从没见过她这般热忱又迷恋的看过自己? 许是他不忿的目光太过炽热,陶缇恍然从胡姬的舞姿中回过神来,睁着一双迷茫清澈的眼眸看向裴延,「殿下,你怎么不看胡旋舞啊?她们跳的可真好,我待会儿可以赐赏钱吗?」 给不了一键三连,给点钱财赏赐鼓励一下,应该可以的吧? 裴延嘴角抿得更紧了,定定盯着她,「你很喜欢看她们跳舞?」 陶缇颔首,「对啊,跳得多好呀,我一直觉得会跳舞的人气质特别好,可我柔韧性太差,学不来。」 当初她还是只小小幼崽的时候,哭着喊着要去学芭蕾舞,爸妈拗不过她,送她去学了—— 经过两天的训练,第三天她躺在床上哭得眼泪鼻涕乱飞:爸爸,妈妈,我好像瘫痪了,我胳膊和腿都动不了啦。 再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她的舞蹈梦,夭折在了学习的第三天。 回忆戛然而止,陶缇一脸向往的看着双生胡姬纤细灵动的腰肢,感叹道,「扭得可真好呀……」 裴延,「……」 他突然很想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扭向他,让她只能这迷恋热忱的看他,而不是其他人。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但理智还是占了上风,他到底没这般做。 一曲胡旋舞结束,两位胡姬跳得香汗淋漓,白嫩的脸颊泛起绯红,宛若两枝娇艳欲滴的花朵儿。 台下的男人们看的面红耳赤,浑身躁动。 台下的女眷们则是板着一张脸,心中唾弃,只晓得勾男人的狐媚子! 穆王妃和孙府尹夫人虽是知道内情的,然而见到这对妩媚的双生花,脸色也不大好看—— 她们可都是高门世家出来的贵女,从小接受的都是正房主母的教导,自然看不起这些露腰露胳膊的下流招数。 玉氏姐妹妖妖娆娆走上前,朝着台上行礼,「奴玉楼儿、玉娇儿,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太子妃。」 这嗓音娇滴滴的,听得人骨头都要酥了。 裴延神色淡漠,平静道,「起来吧。」 俩姐妹盈盈起身,想往台上看又不敢,只乖顺的垂着脑袋。 静了片刻,上头再次传来那沉金冷玉般的嗓音,只不过,不是她们所预想的「抬起头来,给孤瞧瞧」,而是—— 「你们跳的不错,太子妃很喜欢,付喜瑞,赏。」 玉氏姐妹嘴角的笑容一僵,「……」 还是孙府尹低低的咳了一声,她们才回过神来,连忙拜倒谢恩,「奴多谢太子赏赐。」 裴延道,「要谢就谢太子妃。」 玉氏姐妹愣怔片刻,只得再次谢过太子妃。 方才欣赏舞蹈的时候,陶缇多喝了几杯葡萄酒,这会儿见小美人跟自己道谢,她有点飘飘然,抬了抬手,笑呵呵道,「不客气、不客气。」 听到这有点迷离的语调,裴延侧过脸。 当看到陶缇绯红的小脸蛋时,他清冷的眸中闪过一抹惊诧。 小姑娘刚才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醉成这样了? 陶缇觉得她没有喝醉,可裴延温温柔柔的哄着她,「阿缇,你醉了」 「我,醉了啊?」她伸着一根手指指向自己,清凌凌的眸光无辜又迷茫。 「你乖,先回去歇息。」裴延道。 他的声音低沉性感,像是一阵暖风钻进耳朵眼里,听得她尾巴骨一阵酥麻。 陶缇觉得她或许真醉了,不然一颗心怎么跳的那么厉害,咚咚咚仿佛要跳出胸腔。 裴延淡淡吩咐玲珑,「送太子妃回去歇息。」 玲珑应诺,躬身搀扶着陶缇,「太子妃,小心,奴婢扶着你。」 陶缇点点小脑袋,又有点不放心的看向裴延,瞪着大眼睛努力保持清醒,一本正经道,「这个酒挺好喝的,就是劲儿挺大。殿下,你酒量还不如我,少喝一些,喝多了伤身体。」 见她自己都迷糊成这样了,还惦记着让他少喝。 裴延不禁哑然失笑,「嗯,孤知道了。」 陶缇这才松口气,一只手撑着脑袋,跟着玲珑先行离席了。 ☆☆☆ 裴延的目光一直跟随着他的小太子妃,直到再看不见,才缓缓地收回视线。 「太子妃不胜酒力,先回去休息了,诸位继续吃喝。」 他随口解释了一句,见那对姐妹花还站在台下,眉头拧起,清冷道,「你们怎么还没退下?」 第47章 玉氏姐妹,「……?」 感受到来自上首的威压,两人心头一阵慌乱,连忙朝孙府尹那边递眼神。 还不等孙府尹开口,倒是穆王爷捋了捋大胡子,朝裴延笑道,「殿下,既然太子妃酒醉离席了,不如让这两位小美人上前服侍你?」 说着,他朝玉氏姐妹抬起下巴示意。 玉氏姐妹粉面含羞,娇滴滴道,「殿下,让我们姐妹俩为您斟酒夹菜吧。」 裴延面色不变,平静的视线扫过那对姐妹花,又扫过孙府尹,最后落在穆王爷脸上。他黑眸微眯,唇角掀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孤独,「不知这次献美,是七皇叔的好意,还是孙府尹?」 他这话问的漫不经心,可落在穆王爷与孙府尹耳朵里,却是别有深意,俩人心头皆是一凛。 他们抬头想要从裴延的脸上寻到一丝情绪,但上座之人是一贯的温润神色,一时间难以辨出他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大殿内有短暂的静谧,最终还是穆王爷打破了安静,他道,「这是孙府尹的一番心意,他可是花了不少精力才寻到这样一对绝色美人,太子,你可要赏个面子笑纳呀。」 裴延看向孙府尹,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酒杯,须臾,他轻笑道,「孙府尹真是有心了。」 孙府尹也不知怎的,只觉得浑身都激起一层鸡皮疙瘩来,拱拱手道,「殿下客气了,您难得来洛阳一趟,微臣定然是好生招待的。」 玉氏姐妹这边刚想上前服侍,就听裴延对付喜瑞道,「将她们带下去,安排一个住处。」 付喜瑞一怔,迟疑道,「这……?」 殿下还真打算将这对姐妹花留下?若是明日太子妃酒醒知道了…… 裴延懒散的瞥了他一眼,「还不快去?」 付喜瑞忙一叠声应道,上前对那玉氏姐妹道,「两位姑娘,这边请吧。」 玉氏姐妹喜不自胜,虽然太子没让她们上前服侍,但太子给他们安排住所了,这应当便是要收了她们的意思吧?这可比她们之前的预想好了许多! 两人娇滴滴的拜别裴延,随着付喜瑞一起退下。 付喜瑞心头惦念着往日太子妃的种种好处,是以对眼前的玉氏姐妹没多少好感。 太子和太子妃两人的感情刚走上正轨,正热乎着呢,这俩小妖精半路冒出来算是怎么回事? 反正太子也没指定住所,付喜瑞便将两人安排去了袭芳院。 这袭芳院在行宫一个极偏远的角落,便是乘坐轿辇也得走上半个时辰。就算哪天殿下想去坐坐,知道住在那么远,怕是兴致都消了大半。 付喜瑞抱着拂尘,眼中有几分得色。 ☆☆☆ 酒过三巡,宴会散去。 裴延略有薄醉,冷白的脸庞染上淡淡的红。 付喜瑞扶着他走到殿外,微凉的夜风一吹,他人也精神了一些。 「殿下,咱们现在是回同明殿还是去太子妃那儿……」 「你说呢?」裴延声线薄凉,眉间稍显倦懒。 付喜瑞,「……」 须臾,他悟了,露出笑来,扬声喊道,「摆驾集仙殿——」 ☆☆☆ 裴延到达集仙殿时,陶缇还没歇下。 非但没歇下,还化身小话痨,拉着玲珑的手不放,小嘴叭叭叭的说个不停。 见到从屏风后绕出来的裴延,玲珑,「……」就很为难。 想请安,胳膊又被太子妃拉着,她只得硬着头皮唤了一声「殿下」,又哄着太子妃道,「太子妃,殿下来了……」 陶缇正聊得满面红光,精神奕奕。听到这话,怔了怔,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朝屏风看去。 当看到那道颀长笔挺的身影时,她的眼瞳明显亮起光来。 哇,好漂亮的小哥哥。 裴延缓步走到床边,对玲珑道,「你先退下。」 玲珑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出来,「太子妃,你松开奴婢吧。」 陶缇,「……」呆。 裴延见小姑娘这副酒醉迟钝的模样,轻笑一下,抬手揉了揉她的发,温声道,「阿缇乖,松开玲珑,孤来陪你聊天,好不好?」 陶缇眨了眨眼睛,柔柔笑了,「好。」 她松开手,玲珑连忙起身退下。 很快,寝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一片安静。 裴延凝视着床边的小姑娘,她才沐浴过,满头珠翠取下,一头如缎子般的青丝乖顺的垂下; 那件茜素红的宫装也换下,穿着一件金丝线绣重瓣莲花的鹅黄色肚兜,外披着一件轻薄柔软的蜜合色长衫。 第48章 憧憧灯影下,她脖颈柔软,肌肤莹润,两道锁骨无比精致,再往下,蜜桃初熟的曲线,令人莫名心乱。 之前同床共枕的每个夜晚,她都穿着长袖的雪白寝衣,遮得严严实实的。 所以他不在的时候,她私下里都这般随意穿的么。 裴延的眸色渐渐暗了下来。 他好像,错过了很多。 陶缇仰着小脑袋盯着他,见他半天不说话,怯生生的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袖,「你、你不跟我聊天吗?」 裴延回过神,对上她那双无比清澈的眼眸,懵懵懂懂,宛若初生的小鹿般。 他颔首道,「好,聊天。」 陶缇眉眼弯弯,往旁边挪了挪,拍了拍空出的位置,「那你快坐下,我们聊天!」 裴延挨着她坐下,垂下眸,视线落在她的脚上。 她是盘腿坐着的,两只洁白的小脚光着,脚踝纤细,指甲修剪的圆润,贝壳般泛着健康的粉红。 他的手指一点点捏紧,忍住抓住她的脚踝,将她压制身下的冲动,一把扯过一旁的锦被,给她盖好。 陶缇蹙眉,有点小叛逆的想去掀开。 裴延按住她的小手,黑眸深邃,哑声道,「会着凉。」 陶缇咕哝着,「热……」 「阿缇。」裴延低唤了一声,捏紧她的小手,转移话题,「不是要聊天么?你刚才跟玲珑说什么,聊得那样开心。」 小姑娘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转移了,卷翘的睫毛微动,「对哦,聊天!让我想想,我们刚才说到哪里来着……」 她歪着脑袋,眉头慢吞吞的皱起,认真的思索,又双眼茫然。 「说到哪里,我记不清了。」她苦着小脸,显得有些抱歉和为难。 「没关系的。」裴延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嗓音低哑又温柔,「想不起来就不想了。」 陶缇,「唔,好吧。」 须臾后,她软软糯糯道,「口渴,我想喝水……」 「好,你等着,孤去给你倒水。」 裴延待她总是有无穷尽的耐心般,起身到桌旁,不一会儿端着个水杯回来。 他重新挨着床坐下,将水杯递到她的唇边。 陶缇凑了过去,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的喝着,长睫微垂,像只乖巧的小猫儿在喝水。 裴延静静瞧着,视线不经意落在她露出的那截雪白颈子,喉结上下滚动。 「我喝完了。」她抬起白皙的小脸,眼眸雾蒙蒙的,嫣红的嘴唇也沾染着些水光,像是挂着露水的红樱桃,娇艳欲滴,惹人垂涎。 裴延眸色深深地凝视着她,她也直勾勾的盯着他。 四目相接,裴延觉得他快要控制不住。 然而下一秒,两只软绵绵的小手猝不及防的捧住了他的脸。 裴延怔住。 只见面前的小姑娘眼神迷离,娇憨的看向他,喃喃道,「小哥哥,你怎么长得这么好看呢……」 裴延,「……你叫孤什么?」 陶缇眼角一弯,「小哥哥呀。」 裴延一只手掐住她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捏住她软乎乎的小脸,哑声道,「去掉小,叫哥哥。」 陶缇,「唔,为什么?」 裴延深邃的黑眸中透出一丝危险,俯下身子,精致的脸庞朝她靠近了些,气息灼热,「因为,男人不能说小。」 「……这又为什么?」 「迟些告诉你。」 裴延捏了捏她的脸,低低诱哄道,「现在先叫声哥哥来听听。」 陶缇觉得他这么漂亮,叫一下也不吃亏,于是软软糯糯的喊了一声,「哥哥。」 这一声又甜又软,裴延的嘴角忍不住上扬。 本以为平日里的小姑娘就够乖了,没想到喝醉之后,更是乖到要命,乖到让他想狠狠将她欺负哭。 他温热的掌心勾着她的腰,将她往怀中带,得寸进尺的哄道,「阿缇乖,再叫一声夫君来听听。」 夫君?这个称呼让陶缇愣了一瞬。 裴延见着她迟疑,心绪也不禁绷了起来,难道是酒醒了? 片刻后,就见陶缇在他怀中抬起头来,双眸亮晶晶的,视线从他的眼睛缓缓下移,最后落到他形状好看的薄唇上。 她娇柔的眉眼间闪过一抹狡黠,小色鬼一般,讨价还价道,「你让我亲一下,我就叫你夫君,好不好?」 裴延一顿,意识到不是自己出现幻听了,旋即低低笑出声来。 第49章 这小傻子,典型被人卖了还倒替人数钱的。 陶缇见他笑,撇了撇嘴,小小声道,「不答应就算了,笑话我干嘛。」 裴延桃花眼中的笑意更盛,慵懒的往床栏倚靠,一副「任卿采撷」的模样,轻声道,「好,来亲。」 陶缇,「……!」 她眼睛亮了,胆子也大了起来,「那我亲咯?」 见他默认,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闭上眼睛,缓缓地凑了过去。 距离在一点点缩小,能感受到彼此灼热的气息,淡淡的香味萦绕着。 直到贴上一片温凉的柔软,仿佛还带着葡萄酒的甜香。 这个轻吻,蜻蜓点水。 她飞快的离开他的唇,像是又喝了一壶酒,她脸颊再次染上绯红,捂着嘴傻乎乎的偷笑。 好棒耶,她亲到大帅哥啦!以后可以跟穷奇吹牛了! 裴延眉心微动,见小姑娘像乐得像只偷到油的小老鼠,只觉得好笑—— 「就这?」 陶缇没听清,迷茫看向他,「啊?」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眼前的男人再次俯身凑了过来,骨节分明的手捏住她的小脸,嗓音轻缓又沙哑,「来,夫君教你什么叫亲吻。」 暖黄的烛火荜拨作响,属于男人的热烈气息铺天盖地的笼了上来。 一个自带这方面的天赋,不一会儿就掌握了技巧; 一个笨拙青涩,又迷糊,只懵懵懂懂的随着他的节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姑娘满面潮红,软绵绵撑住他的身子,躲开脸,「我、我喘不过气了。」 裴延看着她微微红肿的嘴唇,眸色越发深暗。 手掌将她的小脑袋按入胸膛,他低头在她肩窝深吸了口气,低低的笑,「那歇一歇。」 初尝到滋味的男人,一个吻怎么够? 他抱紧怀中香香软软的小姑娘,心脏跳的极其有力,燥意却半点不减,反倒越烧越热。 他吻着她的发,沉沉唤着她的名字。 怀中,「……」 一阵均匀平稳的呼吸声缓缓响起。 裴延搂着她的手微不可察的一僵,在看到小姑娘在他怀中香甜的睡相后,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竟、然、睡、着、了? ☆☆☆ 玲珑和付喜瑞守在外头,半晌听不见里头动静,说话的声音没了,那隐隐约约、似有若无的娇吟声也没了。 两人面面相觑:这是歇下了? 玲珑迟疑道,「要不要问一句?」 付喜瑞斟酌片刻,轻咳了一声,掩面压低声音道,「都说酒后乱性,没准里头……正成好事呢。」 玲珑,「可……酒后乱性不是说男的么,殿下又没醉,醉的是太子妃。」 付喜瑞道,「一样的道理。」 玲珑疑惑,刚想细问,就听得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裴延大步走了出来,衣衫还算整齐,只是脸色沉着,浑身透着阵冷意。 付喜瑞和玲珑忙迎上前去,「殿下。」 裴延敛眉,沉沉道,「太子妃睡下了,别打扰她。偏殿备水,孤要沐浴。」 ……… 翌日,日上三竿,天光大明。 陶缇醒来,只觉得浑身软趴趴的,哪里都使不上劲儿来,尤其是脑袋昏昏沉沉的,跟灌了铅水似的。 她抱着被子坐在床上,迷迷瞪瞪好半晌才醒过神来。 她好像记得自己在宴会上看人跳舞,然后有点喝醉了,就先回来了? 然后……然后发生了什么? 目光落在身旁的位置,平平整整的,不知道是有人睡过又收拾好了,亦或是裴延昨晚没来这里。 「太子妃,你醒了,可要起身洗漱?」玲珑站在帘外轻声问道。 「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午时了,你这会儿起身,正好可以用午膳。」 陶缇咂舌,自己竟然又一觉睡到中午。 幔帐挂起,她慢吞吞的挪到床边,软声问,「昨天殿下来了么?」 玲珑答道,「来了,殿下昨夜歇在咱们这,今日天刚亮便起身了,这会子应该与洛阳官员们去堤坝巡视了。」 听到玲珑的回答,陶缇的小脸皱成一团。 他来了?! 那她脑海中那些令人面红心跳的画面,到底是她的春梦,还是真实发生的啊? 第50章 其实她也记不太真切,记忆里只是几个断断续续的零星片段而已。 她只记得她好像色眯眯的扒拉在裴延身上,夸他长得好看,还像调戏良家妇男般,凑过去亲了他。 再然后,她好像变成了一条鱼,在海里游啊游,海浪太大,汹涌又猛烈,她被拍到沙滩上,快要喘不过气来。 应该是梦吧? 陶缇捧着沉重的小脑袋,自我安慰着。 玲珑见自家太子妃一会儿蹙眉一会儿脸红的,担忧问道,「太子妃,你是哪里不适么。醒酒汤已经在炉上备着了,要不奴婢先给你端来?」 陶缇回过神,摆了摆小手,「没,我没事。」 说着,她连忙起床,玲珑伺候她洗漱梳妆。 连着赶了六日的路,再加上昨夜的宿醉,陶缇今日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在行宫咸鱼瘫。 相比于东宫,洛阳行宫的膳房多了点本地特色,今日午膳摆上桌的有糖醋软熘鱼焙面、清汤荷花莲蓬鸡、奶汤炖广肚、锅贴金钱牛肉、鸡茸酿竹荪、芙蓉海参、玉鸭舌掌及两道鲜嫩时蔬。 其中最让陶缇感兴趣的,是那道糖醋软熘鱼焙面。 做这道菜,需得用从洛河里新鲜打捞出来的鲤鱼,大小适中,活蹦乱跳,初步加工后,将鱼身介花刀,放入油锅炸透,待鱼炸到表面金黄焦脆时,放入调制鲜美汤汁中翻煮,片刻后装入盘中,趁热浇上香浓诱人的糖醋汤汁,再铺上一层油炸好的焙面,这道菜至此完成。 焙面细若发丝,炸成漂亮的金黄色,根根分明的盘绕着,夹一筷子送入嘴里,香香脆脆,沾点汤汁,又变得脆软香甜。 枣红色的糖醋汤汁与整条鲤鱼完美融合,色泽鲜亮,看着就很是诱人,尝上一口,鱼肉表皮酥脆,里面白白嫩嫩如豆腐般顺滑,却又比豆腐更加鲜美,混合着酸酸甜甜的酱汁,滋味真是绝佳。 陶缇本来因为宿醉的缘故,没什么胃口,这会儿尝到这甜中透酸,酸中微咸的糖醋软熘鱼焙面,味蕾像是被打开一般,一筷子接着一筷子,很快便将这一盘菜吃得干干净净,一本满足。 用过午膳后,陶缇想在行宫各处转一转。 昨日来时,她在马车上随意一瞥,就觉得行宫景致不错,反正她今日也闲着,就当参观景点了,前世逛这种人文建筑还要买门票呢。 哪知道她这边刚收拾停当,准备出门,就见小太监神色复杂的进来禀报,「太子妃,袭芳院的两位姑娘求见。」 陶缇面露疑惑,「袭芳院?姑娘?」 身侧的玲珑默默垂眸,她昨夜听付喜瑞说了,太子将那对胡姬都收下了,还在行宫安排了一处住所。虽说太子昨夜还是宿在太子妃这里,但他既然将那两个女人留在了行宫,便代表有纳用的意思。 虽说殿下贵为太子,收用两个女人算不得什么事,可是…… 玲珑抿着唇,看向自家温温柔柔、平易近人的太子妃,心里忍不住替她抱屈,这样好的太子妃,殿下这样做,就不怕太子妃伤心么? 迟疑片刻,玲珑还是如实与陶缇说了那玉氏姐妹的事。 陶缇听到裴延将她们留下来后,眸中闪过一抹错愕,随后缓缓地垂下头,心不在焉的拨弄着自己手腕上的白玉镯子。 「她们长得好看,跳舞也跳得好,唔,殿下留下来她们,也可以理解。」 她轻轻说着,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 玲珑看到她这样,不由得一阵心酸,太子妃这是在故作坚强吧,明明心里很难受,却还要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大度模样。 她轻声安慰着,「太子妃您别往心里去,殿下应该是一时图个新鲜而已……」 陶缇抬起头,瓷白小脸露出一抹笑意,「我没事的,这……很正常嘛,我若是男的,我应该也会留下她们的。」 静了一会儿,玲珑问道,「那您要不要见她们?」 陶缇捏着自己的手指,小声道,「我可以不见么?见了怪尴尬的,也没什么好聊。」 而且她拿的是轻松度假剧本,才不想演什么宫斗剧呢。 「您是太子妃,自然可以不见。」玲珑应道,「奴婢这便出去回了她们。」 陶缇浅浅一笑,「你去吧。」 等玲珑出去后,陶缇脸上的笑容慢慢的敛起,明艳的眉眼间笼上一层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淡淡失落。 她小声咕哝着,「都留下了……」 「太子妃昨夜醉酒,今朝醒来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 第51章 玲珑面无表情的说完这话,转身便回殿内了。 连门都没踏入的玉氏姐妹表情微妙,最终也只得讪讪离开。 彼时阳光充沛明亮,鸟语花香,玉氏姐妹慢慢悠悠的往回走。 玉娇儿是妹妹,脾气也娇,小声埋怨道,「这太子妃昨日还赏赐咱们,今日连门都不让咱们进,可见昨夜的大度都是装出来的。」 玉楼儿拍了拍她的肩膀,「太子妃也是女人,哪有女人见着自己的男人要被抢了,能不嫉妒的呢?」 玉娇儿红润的嘴唇抿着,「可是穆王爷不是说过,太子与太子妃没什么感情的,让我们趁机取悦太子么。可昨日献舞时,太子看都没看咱们一眼,一直盯着太子妃看呢。」 玉楼儿一时间也沉默了。 昨夜几乎全场男人的视线都黏在她们姐妹身上,唯独上座那个俊美清隽的男人,连个正眼都不曾瞧过来。她们姐妹虽称不上倾国倾城,却也从未被这般冷遇过。 还有昨夜,本以为太子会来她们那,哪晓得枯等许久,却听说太子去了太子妃宫里。 看来她们想要博取太子的欢心,是要费些功夫了。 ……… 时至酉时,日落黄昏。 在外巡视了一天,裴延仰头望向天边那一轮红彤彤的落日。 脑海中不经意想起某只小吃货说过,这落日像一颗咸鸭蛋,现在看来,的确挺像的。 也不知道他不在行宫,他的小太子妃都做了些什么,几时起的,酒醒后脑袋疼不疼,午膳用的可好,是否会觉得无聊…… 他回过神,对孙府尹等一众官员道,「孤忽感劳累,今夜洛河画舫便不去了,你们玩的尽兴。」 孙府尹一怔,这洛河画舫他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安排的,怎么就不去了? 他这边正想劝一劝,就见裴延吩咐了随行的东宫官员几句,随后掀袍起身,带着付喜瑞离开。 孙府尹挽留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最后只得躬身拱手,「臣恭送太子殿下。」 ☆☆☆ 在外奔波了一日,裴延先回了同明殿,更衣梳洗。 「太子妃今日都做了些什么?」他漫不经心的问着,双手张开,由着小太监替他佩玉带。 付喜瑞如实汇报道,「太子妃睡到晌午,用过午膳后,就一直在集仙殿内歇着,哪儿都没去。」 裴延挑眉,倒是没想到她能闲得住不乱跑。 眼角余光瞥见付喜瑞那犹犹豫豫的表情,他语调慵懒道,「有事便说。」 付喜瑞低下头,「奴才听说,太子妃本来是想在行宫四处逛逛的,可、可是……袭芳院那两位突然登门求见,太子妃说身子不适婉拒了,之后便再没出门。」 「她身体不适?可有请御医过去看。」裴延眉头微拧,问完后,觉得那小姑娘或许是宿醉才不舒服。 「太子妃说无大碍,就没请。」 裴延嘴角绷直,语调沉冷了几分,「袭芳院又是怎么回事,住了谁?」 「就是昨日孙府尹进献的那对胡姬,奴才将她们安排到袭芳院,那处清静,也方便两位姑娘练舞唱曲。」付喜瑞不紧不慢道。 裴延这才记起这么两人,沉吟片刻,轻声道,「她不是挺喜欢她们的么。」 付喜瑞,「……?」 裴延理了下袍袖,大步往外走去,「走,去集仙殿。」 ……… 裴延赶到集仙殿时,陶缇正懒洋洋的趴在美人榻上,面前摆着一个本子,一只手支着小脑袋,小嘴撅起,夹着一支毛笔,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暖橘色的余晖透过支摘窗,斜斜的洒在她的身上,仿佛镀上一层柔光。 裴延抬手止住宫人们行礼的动作,脚步放轻,掀帘走了进去。 听到珠帘碰撞的清脆响声,陶缇下意识的回头看了一眼。 见着来人,她一惊,毛笔就从嘴上掉下来,一点墨迹划过白嫩的小手。 她慌张的拿帕子擦了下,坐起身来,「殿下,你怎么来了,忙完了?」 裴延「嗯」了一声,走到她身旁,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神情专注道,「孤听说你身子不适,是哪里不舒服?」 说到这里,陶缇的小脸染上一层绯红,眸光飘忽闪躲,小声道,「没、没什么……」 裴延挪了张月牙凳,在她身旁坐下,「真的没什么?」 「嗯,就是那个来了……」 「那个?」 第52章 「唔,葵水……」她低着小脑袋,像只小鸵鸟。 来生理期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只是她现在一见到裴延,脑子里就忍不住浮现自己昨夜的春梦内容。 造孽啊造孽,自己怎么会做那种梦呢! 她不单纯了!! 裴延见她这羞怯怯的小模样,以为她说到女儿家这种私密事,所以害羞了,于是低咳一声,试图缓解尴尬。 过了一会儿,他温声道,「孤听说……女人来葵水,身子会很不舒服,有时还会疼痛难忍。阿缇,你现在感觉如何,会很难受么?」 陶缇道,「我还好了,不是特别痛,就是浑身使不上劲,懒得动弹。」 裴延见她脸色不错,稍感安心,「嗯,那就好。」 不多时,玲珑端着茶点进来,一起放下的还有一碗香喷喷甜丝丝的红糖鸡蛋。 红糖鸡蛋盛在瓷白碗中,鸡蛋洁白圆润,汤色亮红澄澈,面上点缀着几粒红枸杞,热气腾腾,属于红糖独特的暖香味飘散出来,让人闻着便觉得胃里划过一阵暖流。 裴延扫了一眼,疑惑道,「红糖煮鸡蛋,这是什么吃法?」 「来葵水喝这个,滋补养颜,活络气血,身子也能暖和不少。」陶缇拿勺子挖了一勺鸡蛋,白如凝脂的蛋白破开,露出里头淡黄色的流心蛋黄,香香暖暖的。 她笑着看向他,「殿下要不要也尝尝?味道挺不错的。」 裴延端起面前的云雾茶,摇头道,「你多吃些。」 陶缇尝了一口,这鸡蛋是云英鸡蛋,半点蛋腥味都没有,和玫瑰红糖煮在一起,又香又甜,暖汤入胃,胃里暖烘烘的,身体也舒服不少。 她这边慢慢的吃着,裴延肩背笔挺的坐着,修长的手拿过她涂涂画画的小本子,饶有兴致的看着。 「列出的这些糕点,是为了你的点心铺子做准备?」 「嗯,先选一些物美价廉易于保存的出来,试试水。」 陶缇这般说着,视线瞥过他的手背,看到那冷白的皮肤和淡青色的血管,她忽然想到什么,轻轻咬住唇瓣。 一番纠结后,她还是没忍住,装作随意般,问道,「殿下,昨天夜里那两个舞姬,你留下来了?」 裴延翻着册子的手微微一顿,淡声道,「嗯,怎么了?」 他看向她,却见她始终垂着眼睫,勺子在碗中轻轻的转着,让人看不清情绪。 须臾,她挺直小腰,抬起头看向他,柔美的小脸上露出个豁达的笑容来,「没怎么,我就随便问问。」 裴延凝眸盯着她,「嗯?」 陶缇依旧笑着,眼角弯弯道,「不过……你还是得注意一下自个儿的身体,嗯,稍微节制点……」 裴延轻眯起眼,「……?」 陶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说出「节制」这样的话,她突然有点心虚,咬了咬唇,扭过脸,结结巴巴的补充道,「我、我这是出于朋友的友好建议……呃,我随便说说,你随便听听就好……算了,你就当没听到吧。」 说完,她连忙端起红糖鸡蛋,身子朝另一边转去,给他留了半个侧影。 裴延黑眸微动。 小姑娘这欲盖弥彰的模样,还真有意思。 他将册子放在一旁,淡淡地哼笑了声,「阿缇,转过来。」 小姑娘的肩膀轻轻一颤,却没转。 于是,他又说了一遍,这次语气认真又严肃。 陶缇到底还是转了过来,目光有点飘忽,「怎、怎么了?」 裴延伸出手,将她手中的汤碗放到一旁,修长的手指微弓,敲了下她的额头,「小傻子。」 陶缇,「……」 裴延笑的无奈,「你的小脑袋里胡思乱想些什么呢?孤留下她们,是让她们跳舞给你看的。」 陶缇眼眸圆瞪,「啊?」 裴延道,「昨夜你看她们跳舞,眼睛都直了。孤白天大都在外忙碌,没空陪你,怕你一个人在行宫里无聊,便想着留下她们,给你解闷。」 陶缇呆了好一会儿,等回过神来,胭脂般的红霞一点点染上雪白的小脸,「原来、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 裴延哑然失笑,「你个小姑娘家家的,懂得什么叫节制?」 再说了,她怎知情到浓处,想要节制有多难。 昨夜他可冲了好几桶凉水! 洛阳,穆王府,书房内。 月色迷离,清风徐徐,穆王爷低垂着眼,把玩着一个光泽莹润的玉瓷瓶。 第53章 身旁的穆王妃看完那封书信,手指不由得攥紧,蹙眉道,「这真是长安那边的来信?」 穆王爷淡淡的「嗯」了一声。 穆王妃眉头皱得更紧了,忍不住嘀咕道,「这三皇子为何要针对太子妃啊?一个年轻小娘子罢了,前几日宴会上瞧着,像是个心思单纯的……」 若说三皇子要对付太子,她还能理解。可他此次找上门来,却是要给太子妃使绊子,这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他既然这般要求了,那咱们全力配合便是。你没与太子妃仔细接触,就别急着下定结论。或许她只是瞧着纯良,实际心机深沉呢?」 「这话怎么说?」 「太子收下玉氏姐妹已经四天了,却从未召幸她们,甚至连见都不见一面。他每夜只宿在太子妃那里,就连孙正国夜里设宴,他都不参与,日头一落,便回行宫。那太子妃虽说姿容娇美,却也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若没些心机手段,怎能将太子迷成这样?」 「……」 穆王妃听到这话,心头却是羡慕极了,甚至还想找个机会与太子妃聊聊,看她是使了什么心机,才能这般套住男人。 穆王爷慢悠悠的放下瓷瓶,又抽过穆王妃手中的信纸,丢进了一侧的紫檀座掐丝珐琅兽耳炉。 看着那信纸在炉中燃烧殆尽,他才重新合上炉盖。 「信上说,不要她的性命,只要让她清白尽失,无颜继续当这个太子妃便可。王妃,你这几日好好想想,看看该如何安排,才能做的滴水不漏。」他沉声道。 穆王妃一怔,嘴角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王爷,这种事,臣妾如何安排……」 穆王爷抬眼,幽幽的盯着王妃,刻薄的笑了一声,「王妃,你我夫妻一体,很多事本王早就知道,只是不愿去管,免得伤了我们夫妻间的和气。本王后院那些或病死、或疯了、或出意外的妾室们,你不是处理的挺好?对付女人,由女人出手再合适不过了。」 他边说边走到穆王妃跟前,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委以重任般,沉声道,「这事交给你,本王放心,你莫要教本王失望。」 说完,他捋着大胡子,大步往屋外走去,丢下一句,「本王今夜歇在盈香院,王妃也早些安歇吧。」 穆王妃脸色僵硬,一阵青白,不再年轻的眉眼间满是复杂情绪。 夫妻一体?伤和气?还有什么和气可言! 不过是牵绊了大半辈子,利益羁绊太深,想断也断不开,只能沆瀣一气,一起烂掉。 垂在裙边的手,久久的捏紧,最终还是松开,再次抬头,她的眼中泛起一阵锐利的寒意。 ……… 洛阳行宫,一阵浓郁的肉香混合着清雅的茶香,悠悠的从膳房里飘了出来。 膳房外值班的宫人们嗅到这味儿,眼泪差点不争气从嘴角流出—— 「太香了,实在是太香了!」 「太子妃下厨就是不一样,我已经好几天没馋成这样了。」 「也不知道今日太子妃做的是什么,我嗅着好像是鸡肉?好像还有股卤味……」 「嘿嘿,刚才我偷偷进去瞅了一眼,太子妃今日做了好几道菜呢,不过这个香味,应该是卤鸡腿的味!」 这么一说,宫人们脑中瞬间冒出一盘香嫩鲜咸、油亮亮黄澄澄的卤鸡腿,口水不由得分泌的更多了。 膳房内,陶缇哼着小曲儿,高高兴兴的烹饪着食物。 前几日,裴延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女人来癸水若不好好休息,极其伤身,且影响寿元」这种话,且深以为然,再三叮嘱她躺着歇息,不能乱跑,也不能再下厨。 陶缇无奈,只好安安分分待在集仙殿里咸鱼躺,顺便琢磨着点心铺子的企划书。 膳房的厨子听从太子的吩咐,给太子妃做的都是忌辛辣、忌油腻的滋补菜品。 这样连着吃了四天的清淡饭菜,陶缇简直做梦都在想水煮肉片、尖椒鸡丁、油焖鸡翅、香辣蟹、爆炒田螺这些味重的。是以身上一爽利,她便迫不及待的跑到厨房里,打算好好补偿一下自己的胃。 今日她做了水煮肉片、虎皮青椒炒荷包蛋、辣子鸡丁,想到裴延这几日晚上食量明显减少,她另外又做了几道清雅又美味的茶叶菜—— 一道龙井虾仁,一道绿茶拌豆腐,一道红茶蒸鲈鱼,外加一锅香喷喷的茶香卤鸡腿。 这些菜随随便便拎出一样,都是色香味俱全,只是在香味上,都比不过卤香。 第54章 看着宫人们馋得直咽口水的模样,陶缇将茶香卤鸡腿捞出来,和气的对御厨道,「剩下的卤汁还能卤不少东西,你卤些鸡蛋、豆腐干、猪肉块什么的,给大家伙加个餐。」 御厨早就嘴馋了,本来还想等太子妃离开后,偷偷的用这卤水卤些什么,如今见太子妃放了话,过了明路,他这心底甭提多开心了,忙不迭应了下来。 膳房内的宫人们也异口同声道,「多谢太子妃恩典!」 见他们那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倒弄得陶缇怪不好意思的,不过是一锅卤水罢了,搞的跟她做了什么不得了的善事似的。 ☆☆☆ 从膳房离开,陶缇刚走到集仙殿门口,正好迎面与裴延碰见。 「殿下,你回来了。」陶缇心情愉悦的朝他打着招呼,「你今天回来的比昨天早一些。」 「嗯,今日事务较轻。」 裴延应了一声,淡淡的瞥了一眼她身后,「你又下厨房了?」 陶缇点点头,笑眸弯弯,「我今天做了可多好吃的了,你有口福了!走,咱们先进屋去。」 见她这样高兴,裴延喉咙里那句「你不必下厨劳累」硬是咽了下去,转而朝她温柔一颔首,道了声好。 两人一起进殿,净手后,黄花梨桌案上已经摆满了丰盛诱人的菜肴。 「水煮肉片、虎皮青椒炒荷包蛋、辣子鸡丁,这几道辣菜,是我的。」 「龙井虾仁,绿茶拌豆腐,红茶蒸鲈鱼,这几道茶清淡香浓,滋补养胃,是你的。」 「这茶香卤鸡腿呢,不辣,味重,可以当小零食吃。」 陶缇报完菜名,有点小骄傲的抬起下巴,像是在幼儿园得了小红花,等待家长表扬的小朋友,一双水灵灵的黑眸定定的看向裴延。 裴延一眼就看懂她的小心思,很是认真的夸道,「阿缇真厉害,」 求夸奖的时候底气十足,真要被夸了,她就有点不好意思了,「还好,还好,也就一般般厉害。」 听到这话,殿内宫人们都憋着笑意,就连裴延都低低笑出声来,空气中的氛围都变得轻松起来。 陶缇拿起个茶香卤鸡腿,一脸享受的啃了起来—— 大鸡腿鲜嫩肉多,闻着香,吃起来更香,一口下去,层层滑嫩的鸡肉混合着咸香微甜的汁水在唇齿间迸开,鸡肉与茶叶的香味完美融合,鲜嫩中带着丝丝清甜,肥而不腻,简直好吃到无法形容,让人完全控制不住的嘴,吞下一大口,就迫不及待的咬下第二口、第三口。 「太好吃了。」陶缇满足啃完一个鸡腿,心道,她真是个天才,怎么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呢! 见她嫣红的小嘴旁沾着一点油亮,裴延拿起一方帕子,伸手替她擦了下嘴角。 「……!」 陶缇一僵,瞪圆了眼睛看着他,手中还很不雅观的拿着根鸡骨头。 裴延却极其自然,给她擦完后,轻轻收回了手。 见她还怔住,他眉梢微扬,桃花眼一眯,「不吃了么?」 陶缇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吃,吃……」 她赶紧将鸡骨头撇下,端起饭碗就开始扒饭,胸腔里却是疯鹿乱跳,折腾得厉害。 她一边吃,一边回想着从长安出来后,这一路上与裴延相处的点点滴滴。 先是马车里日日相对,再到后来的摸头杀,还有今日的替她擦嘴…… 他是不是对她有些……过于亲密了? 难不成,他喜欢她?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喜欢她呢,这天都没黑,她做什么梦! 更何况,他们之间压根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啊! 肯定是自己太敏感了。 也许他只是因为熟悉了,所以才会有这些小动作吧? 就在陶缇琢磨的时候,对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怎么光吃饭,不吃菜?」 陶缇一怔,再次抬眼,对上裴延那一贯温柔的眼眸,他问,「在想什么事,能比吃饭还重要。」 据他这段时间对她的了解,在她心中,吃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 何况这一桌子菜,都是她爱吃的。 陶缇眸光有些飘忽,「没、没什么。」 裴延淡淡道,「噢,这样。」 他也没再多说,只夹了一筷子龙井虾仁到碗中,垂着头,一双好看的眸子幽暗深邃,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撇开这个小插曲,一顿饭吃的还算开心。 第55章 陶缇是主力军,几乎干掉了大半的饭菜,在她的感染下,裴延今夜也比昨日多用了一碗饭。 付喜瑞在一旁看得直乐呵,心道,还是太子妃有能耐,做的菜都这般对殿下的胃口。 用过晚膳,裴延坐在书桌前处理政务,陶缇趴在榻上看话本。 待夜深了,沐浴洗漱,再一同上床安置。 幔帐放下,帐内萦绕着淡淡的清甜香味。 黑暗中,裴延道,「这几日孤忙着外出巡视,不得空陪你……」 陶缇正阖眼准备入睡,冷不丁听到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还有点懵,等反应过来,她语调慵懒道,「没事的,你忙你的,我自己会找事做的。」 这几日她身上不方便,本来也不好出门。现在经期过了,她原就计划着明天可以出门逛逛。 她正准备与裴延报备一声,就听身旁的男人说道,「明日孤带你出门。」 陶缇愣了下,「啊,殿下你忙完了?」 「还没,但明日能腾出一日的空闲。」 「那很好啊!咱们正好一起出去玩。这些日子看你早出晚归的,我还担心你身体受不住……现在好了,能够休息一下,劳逸结合才对嘛。」 黑暗中,裴延虽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听出她语气中的欢喜。 他薄唇微勾起,道,「听闻洛阳白云寺的求签很灵验,且后山桃花盛开,景致怡人,我们明日去那看看?」 陶缇也听说过白云寺这座古刹的名声,她虽然对寺庙不怎么感兴趣,但抱着一种「来都来了,不打卡就相当于白来」的游客心态,倒也不排斥。 况且,她听人说过白云寺的素斋做的很不错。 思索片刻,她应道—— 「好,就去白云寺。」 白云寺,位于邙山西北处,树木葱郁,花草烂漫。虽在洛阳主城之外,但因此处求签灵验,是以香客不断,香火旺盛。 临近中午,一辆华盖翠帷马车缓缓停在寺庙外,车帘掀开,一对璧人携手下来。 女的一袭烟粉色锦绣长裙,纤腰盈盈,身段婀娜,虽然头戴帷帽,遮住面容,但光凭着身形气质,便知相貌不俗。 而她身旁的男人,一头乌发用一根简朴的玉簪固定,身着玄色云纹团花湖绸直裰,身姿颀长笔挺,容貌清隽俊美,周身矜贵气质,让人不敢直视。 白云寺求姻缘最是灵验,所以大部分香客都是年轻男女,乍一看到这样姿容出众的男女,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被吸引了。 年轻郎君们望着那小娘子的背影,努力去想象着她帷帽下的容颜。 年轻娘子们看着那俊俏郎君的侧颜,一个个面红耳赤,就连香油钱都多添了不少,只求庙里的菩萨能使把劲儿,让她们也能寻到这样俊朗的郎君—— 就算没这么俊朗,有他的一小半,她们就心满意足了! 陶缇看着那些小姑娘含羞带怯的目光,再看了看身旁的男人,不由得笑道,「殿下,我看该戴帷帽的人应该是你才对。」 裴延转过脸看向她,认真纠正道,「阿缇,你又忘了改称呼了。」 陶缇微怔,旋即反应过来,他们今日是便装出行,不宜暴露身份。 只是一想到他们之前约定的称呼,她的耳朵一下子烧红起来,垂下脑袋,含含糊糊道,「唔,我会注意的。」 裴延嘴角勾了勾,带着她一起往寺庙里头走去。 庙里檀香缭绕,烟雾重重,木鱼声咚咚咚敲着,大榕树枝头的鸟儿清脆的鸣叫。 来寺庙无非是烧香拜佛、求签听经,陶缇这边接过玲珑递来的一大把香,见一旁的香客都拜得虔诚,她也有样学样的跪在蒲团上,朝那宝相庄严的佛像拜了拜。 至于许愿,她闭着眼睛静静的想着,要许什么愿望呢—— 「我希望,嗯,裴延身体能恢复健康,寿命能长一些。」 「如果上一条很难做到的话,那我希望他余下的时光里,能平平安安,快快乐乐。」 「然后,我希望我也能平平安安的在这大渊朝生活下去,寿终正寝,然后顺顺利利的去地府转世,回到现代!」 「不过佛祖你好像跟地府不是一个部门的,也不知道你管不管这回事……」 天底下烧香拜佛的那么多,每个愿望呈递到各路神仙的桌案上,由神仙们随机抽取幸运观众,为他们实现愿望。 陶缇在抽卡这件事,运气一直不怎么好,无论是前世的微博抽奖,还是游戏抽卡,她脸黑手臭,妥妥一非酋。 第56章 「我说的这些愿望,佛祖你能保佑就保佑,不能保佑我也能理解。」 说完,她拜了三拜,将香插进了炉子里。 起身后,却发现裴延不知道何时不见了。 玲珑适时上前,指了指佛堂外面,「方才一个大和尚来找殿下,许是有什么事。」 陶缇朝外看去,明净的阳光下,一棵系满红绳的大树之下,一袭玄色长袍的裴延,与一灰袍袈裟的大和尚相对而立,两人神态怡然的交谈着。佛堂长形的门,仿佛画框般,将这赏心悦目的一幕定格。 「这位女施主,你要求签吗?我们白云寺的签文很灵的。」香案旁的小沙弥轻声问道,他瞧着十岁的模样,青色小脑袋光溜溜的,一双黑瞳透着股机灵劲儿。 陶缇回过神,看着面前的小沙弥,强忍着摸一把他那小光头的冲动,笑道,「嗯,好呀。」 她接过小沙弥递来的签筒,重新跪在蒲团上,闭目求签。 摇啊摇,一支竹签「啪嗒」掉在地上。 小沙弥替她拾起,又引着她到了佛堂门口的角落处,那里摆了张桌子,坐着个清瘦的老和尚。 他刚给一位小娘子解完签文,那小娘子似是抽了个好签,满脸喜色的朝着老和尚道谢,然后随着她家仆妇欢欢喜喜离开了。 陶缇缓缓入座,跟老和尚打了个招呼,老和尚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接过她手中的竹签。 这一看,老和尚慈眉善目的笑道,「第九十八签,上上签!」 虽说陶缇对这种东西半信半疑,但听到抽了根好签,心情也是愉悦的,「看来我手气不错。」 老和尚抬眼看她,「不知女施主是要问什么呢?」 陶缇刚想说「姻缘」,一个「姻」字才发出音,眼角余光就瞥见裴延朝她这边走来,尾音在舌尖打了个转,说出口的便成了,「前途!」 老和尚,「???」 玲珑,「???」 陶缇敛了神色,一本正经道,「对,我想问前途,我再过不久就要开一家铺子,我想问这家铺子的前途怎么样,能不能赚?」 玲珑,「……」 太子妃你事业心这么强的么。 老和尚也回过神来,语气中带着些惊讶,道,「倒是很少见女施主问前途生意之类的……」 陶缇能感受到裴延站在自己身后,她没回头,只硬着头皮看向老和尚,「劳烦师父替我解签。」 既然香客都这样说了,老和尚便按照财运去解,「这签好,签文也好,女施主若做生意,定是好运连连,财运滚滚来。」 陶缇听得喜笑颜开,仿佛看到一大堆金元宝手拉手在眼前跳舞。 谢过老和尚后,她站起身,撩开帷帽的轻纱,露出一张笑容明媚的脸来,「殿……夫君,我要发财啦!」 裴延本来听她问财运,心头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阴郁,现在见到她这灿烂的笑,听到她轻轻软软的唤他「夫君」,顿时,所有的不虞都烟消云散了。 他精致的眉眼缓缓地舒展开,薄唇微掀,「好,提前恭喜你。」 两人说笑着往外走,裴延道,「阿缇,我有些事要吩咐展平去做,你先在寺庙逛逛,顶多一炷香,我便来寻你。」 听到他有正事忙,陶缇乖乖地点了点头,「好的,你去吧,我有玲珑陪着。」 裴延叮嘱了玲珑两句,便径直离开。 曲径通幽,花木深处的禅房内,房门闭合。 小火炉上正煮着清茶,烟气袅袅,静谧雅致。 裴延身形笔直的坐着,俊美的侧脸线条深邃,不似平日里的温润柔和,而是一种深沉的凌厉感。 快速的阅览过手中的信件,他动作优雅的将信纸投入火炉中,不紧不慢的倒了两杯茶,一杯自己端着,一杯挪到一侧,淡声道,「风叔,你这一趟来回也辛苦了,喝杯茶吧。」 一身黑袍的中年男人,顾风,弯腰拱手,「多谢殿下。」 他端起茶杯,不怕烫似的,一饮而尽,又将杯子放下,继续笔挺挺的站着。 裴延也习惯他这样子了,问道,「舅父那边一切可好?」 顾风垂头道,「回殿下,主子那边都好,若一切顺利的话,过了端午,便会从河西出发回长安。」 裴延笑道,「那就好,这么多年没见舅父,这回总算得以相见了。」 「主子也一直惦记着殿下。」顾风道。 裴延颔首,两人简单寒暄一番,便谈起正事。 第57章 裴延将他在洛阳的布局说与顾风听,末了,他沉沉补充道,「风叔,此局,你是最关键的一环,孤需要你相助。」 顾风听到他的布局,心惊胆跳,惊诧道,「殿下,这个局实在凶险,你要慎重啊。」 「舍不下孩子套不住狼,只有这样,才能拔除穆王在洛阳的势力,将洛阳牧的位置空出来,留给我们的人。」 裴延深邃的黑眸直勾勾的盯着眼前的男人,语气沉稳又平缓,「风叔,这事交给谁,孤都不放心,只有你,孤信你……」 顾风迎上裴延冷静又坚定的目光,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最终,他还是无法拒绝,只得抱拳应下,「殿下如此信赖属下,属下定当全力配合。」 见他答应,裴延轻淡的笑了。 两人商谈了一番细节,待一炷香快要燃尽,也是该分开的时候。 临走前,顾风脚步迟疑了一下。 裴延看向他,「风叔,还有事?」 顾风厚厚的嘴唇抿着,浓眉紧皱,道,「是,据我们探子反应,穆王妃那边有些异动……」 裴延黑眸微眯起,「穆王妃?」 「属下也不清楚是否与殿下此行有关,探子说,穆王妃这两天私下接触了些水匪,今早又预定了一艘画舫,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她是要做什么。」 画舫、水匪…… 裴延指节微屈,一点点皱起眉。 沉吟许久,他嗓音低沉道,「这种时候搞这种动作,咱们不可掉以轻心。查,顺着查下去。」 顾风,「是。」 说完,他如一阵风般,跳窗而出,转瞬不见。 裴延指腹轻轻摩挲着杯壁,心头忽的冒出一个猜测来,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泛出危险的暗光来。 不多时,他饮尽杯中茶水,也离开了禅房。 走到佛堂前那棵大榕树时,他看着上头系着的根根红绳,脚步停了停。 「这位男施主,可要买根姻缘绳?我们白云寺的姻缘绳可灵了!」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一个小沙弥,手中拿着一大把红绳,热情又真诚的推荐着。 裴延淡淡瞥过那做工粗糙并不精细的红绳,面色清冷,不以为意。 小沙弥见他要走,忙道,「男施主,你与开始那位求财富签的女施主是一起的吧?她是你的夫人?」 裴延脚步停下。 小沙弥立马凑上前,抓住商机,嘴皮子利索道,「小僧听你们的口音好像不是我们洛阳的,你真的不买根姻缘绳么?我们这里的姻缘绳可是开过光的,买过的郎君小娘子都说好!你若是错过这村可就没这店啦!」 裴延觉得好笑,问,「真有这么灵?」 小沙弥一脸笃定道,「灵,绝对灵!你看到这棵树上挂着的红绳么?这都是成了好姻缘的有情人,来还愿时挂上的!」 他边说,还抽出两根红绳展示着,「买的时候是两根单绳,若是互通心意,结为夫妇了,便将两根绳子拧成一根,系在这姻缘树上,求个永结同心,百年好合!你看我们这树上挂了这么多红绳,就知道一定灵了!」 小沙弥说了这么一大通,见面前这位气度不凡的男施主还是面色淡然,不由得有些挫败。 他正准备走开,去拉别的生意,就见一枚碎银子落到他的怀中。 小沙弥呆了呆,就听头顶响起一道沉金冷玉般的声音—— 「两根红绳。」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白云寺的后山种了一大片的桃林,在这青绿山峦间,显得格外特别。 粉色烂漫的桃花树下,一袭烟粉色衣裙的陶缇,边赏花,边吃着荷包里装着的话梅,一派闲适自在。 裴延在远处看到这一幕,步子一顿,垂眸看了眼手上捏着的那两根红线,眸光微动。 须臾,他将手背在身后,缓步走上前去。 听到脚步声,陶缇缓缓地回头,见到是他,她弯下眼角笑,「殿下,你忙完啦。」 「嗯。」裴延走到她身旁站定。 「如今都快四月底了,这桃花还开的这般灿烂……唔,照这样算,岂不是得等到六七月份才能摘桃子吃?」陶缇这般想着,再看这片桃花林,一朵朵娇小的桃花都替换成了粉嫩饱满的桃子。 「这是馋桃子了?」裴延淡淡道,忽的视线落在她黑鸦鸦的鬓发上。 「是有点馋了,也不知道外面有没有的卖。」陶缇刚说完,就听裴延轻声道,「别动。」 第58章 陶缇,「……?」 只见身侧的男人抬起手,轻轻的落在她发上,随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捻起一朵粉白的桃花。 手摊开,那朵花静静的躺在他修长的手掌心。 「头上落了花。」他淡淡解释了一句。 陶缇蝶翼般的眼睫微颤,说了句多谢,小声道,「大概是刚才不小心蹭到的。」 裴延不动声色的扫过她透着淡粉的耳尖,唇角微勾。 两人找了个亭子坐下,陶缇大方的将荷包里的话梅分享给他。 一粒粒话梅,皱巴巴的不起眼,却是肉厚干脆,酸酸甜甜,很是解馋。 裴延拿了一个,没立刻尝,只装作无意道,「这白云寺求姻缘是最灵的,阿缇为何只问财运,不问姻缘?」 陶缇呆了呆,眉眼间的自在一点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紧张之色。 她是想问来着,哪知道他那么快就过来了,害得她都不好意思问出口。 不过他突然问这个做什么,难道太子殿下也爱八卦? 她眼神飘忽,干巴巴的笑道,「姻缘这种事情离我好像有点太遥远了,还是发财比较靠谱……有句话说得好,何以解忧,唯有暴富。只要有钱了,就可以享受到世间百分之九十九的快乐……」 她越说越有来劲,小嘴叭叭叭的说着财富鸡汤,全然没注意到裴延眼中渐渐暗下来的光。 裴延抬手,将那粒话梅送进嘴里,最先尝到的是外面那层细细白白的糖粉,甜丝丝的,待甜味化开后,梅子的酸味就出来了。 酸,比想象中的酸。 裴延皱着眉头,一时分不清是话梅酸,还是他心头那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渐渐酝酿成了酸。 陶缇见他久久不出声,下意识的看过去,见他蹙着眉,她惊讶的眨了下眼,「有这么酸么,不应该呀。」 说着,她往嘴里塞了一粒嚼着,奇怪的咕哝着,「这也不酸……」 清风徐徐,吹落几瓣桃花。 「殿下,那你呢?你为什么不求。」陶缇将嘴里的话梅咽下,将问题抛了回去。 裴延低垂眼眸,嗓音淡淡的,似乎带着一丝轻嘲,「没那个必要。」 陶缇微怔,视线在他冷白如玉的侧脸停留,忽的明白过来,心头有些懊恼。 一个命不久矣之人,还求什么姻缘呢,能好好活着,就很好了。 况且就算有了姻缘,又能怎样呢? 短暂的相爱后,就得面对死别,那个时候,爱的有多深,痛的就有多深。 何必误人误己。 思及此处,她的情绪不知不觉也低落了下来。 一时间,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周遭静极了,只听得轻轻的风声穿林而过。 许久之后,还是裴延站起身来,桃花眼微眯,轻声问,「肚子饿了没?」 陶缇看向他,点了点头,「唔,饿了。」 其实开始等他的时候就有点饿了,不过她没好意思说,想着他都没好好欣赏这片桃花林,等他看的差不多了,再提出吃饭也不迟。 裴延朝她道,「走吧,这会儿斋饭应该准备好了。」 「好!」一听有东西吃,陶缇连忙起身,黑眸中透着期待,「也不知道中午的斋饭都有些什么菜。」 裴延笑了笑,「去了就知道了。」 俩人一起朝着寺庙饭堂走去,开始是并肩走着,走着走着裴延放慢了些脚步,就落后了两步。陶缇与玲珑说着话,一时也没注意。 手掌摊开,裴延看向一直捏在手心的红绳,两根红绳凌乱的颤成一团,看着纠缠在一起,实则一拉就分开了。 须臾,他又看向身前那道娇小的身影,静默片刻,他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将红绳放进了胸口衣襟里。 现在还不是送出去的好时机,再等等吧。 他从来都是很有耐心的,对别的事是这样,对她,更是如此。 前头的小姑娘转过头,眼眸瞪圆,朝他挥手,「殿下,你怎么走那么慢了。」 裴延云淡风轻一笑,「来了。」 ……… 白云寺在洛阳很有名,不少达官贵人们都来此参拜,为了更好的服务于这些大方的香客,寺里修建了不少雅间,专供午间留在寺中的贵客们歇息用饭。 雅间并不大,小巧又清雅,铺着藤编的毯子,一方小桌几和几个蒲团,墙上挂着不知名的山水画。小窗半开,窗前有一株小小的野花,静悄悄的开放,别有一番古朴野趣。 第59章 陶缇与裴延刚入座不久,一盏盏素斋菜肴很快摆满了桌几。 陶缇扫了一眼,有清蒸白玉佛手、香拌莴苣丝、豆渣南瓜卷、香菇烧面筋、素丸竹笋丝瓜烩、如意炒三丝、冬瓜莲子汤、荠菜豆腐羹,摆盘精致,色香味俱全。 「看起来真不错。」陶缇给以肯定评价,拿起筷子,先尝了一块香菇烧面筋,香菇鲜嫩浓香,面筋做的劲道,又吸收了鲜美的汤汁,吃起来倒有几分肉的感觉。 裴延不着急吃,先盛了两碗豆腐羹,拿了一碗放到她面前,「喝点汤羹垫垫胃。」 陶缇见他这般体贴,心头一暖,笑道,「谢谢殿下。」 她端起汤碗慢慢地喝,豆腐羹柔滑鲜嫩,入口即化,喝了之后,胃里暖暖的,很是舒坦。 喝完豆腐羹,陶缇的食欲也完全打开了,便不客气的大快朵颐起来。 裴延始终是慢条斯理的,吃个饭都斯斯文文,时不时给陶缇递下水,或是提醒她吃慢些,像是照顾小朋友的大家长。 守在门外的付喜瑞和玲珑听到屋内的动静,心里都高兴极了。 只是高兴之余,又不免有些小小的隐忧。 太子与太子妃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那该多好啊。 两个这般想着,都忍不住双手合十,朝佛堂那边拜了拜。 ……… 用过斋饭后,裴延和陶缇一道听大和尚讲经。 佛法高深,陶缇听着听着眼皮越来越重,一会儿表演小鸡啄米,一会儿表演不倒翁。 眼见着她快要朝一旁栽过去,裴延不动声色的伸出手,将她的小脑袋往他肩上带。 有了个倚靠,她眉头松开,很快就安稳的睡了过去。 坐在对面的大和尚捻着佛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陶缇再次醒来的时,她人已经在回程的马车上了。 她睁开眼睛时,还有些懵,她会瞬移了? 雾蒙蒙的黑眸眨了两下,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她不单不在禅房了,而且好像还在某个人的怀里! 她脑袋往后仰着,入目是一张睡美人脸。 裴延一只手斜斜的支着脑袋,长眸闭着,午后细碎的光透过竹帘落在他冷白的脸庞,光影交错,占尽风流。 自己可真幸福呀。 陶缇脑中冒出这样的感慨来,睁眼就是个绝色美男,这种生活谁不爱? 她欣赏了一会儿,才回归正题,琢磨着要怎样从他的怀中起来。 她以为她的动作已经放得很轻了,然而才刚挺起腰身,身后的人便苏醒过来。 「醒了?」 他的嗓音带着几分刚醒来的沙哑,迷离又性感。 陶缇微不可查的一颤,硬着头皮从他怀中坐了起来,又硬着头皮朝他笑,「嗯,醒了。殿下,我怎么睡着了啊?开始不是还在禅房听大和尚讲经吗?」 裴延也坐直身子,一根手指虚点她两下,哼笑道,「还说呢,在禅房里睡得那么香,大和尚都看不下去,后来都是闭着眼讲经的。」 听到这话,陶缇小脸一红,不好意思摸了下鼻子,「我、我下次不会了。」 马车外渐渐响起热闹人声,陶缇掀帘看去,才发现他们已然回了主城。 也是巧,她这随意一扫,就瞧见路边有个小贩挑着箩筐卖果子,其中一个箩筐装满了粉粉粉嫩的毛桃。 「殿下,可以停一下车么?」她扭头问道。 「嗯?」 「我看外面有卖桃子的,看起来还不错,我想买一些带回去吃。」 她请求人的时候,眼睛不自觉会显得更圆一些,亮晶晶的,闪着星光似的,让人实在难拒绝。 裴延淡淡应道,「好。」 马车停下,他让玲珑去买,都不用挑,直接把那一箩筐都买下来。 天降一笔大生意,直把那小贩乐的见牙不见眼,连连朝着马车作揖道谢。 陶缇懒洋洋的靠在马车上,脑瓜子一边转,小嘴一边念叨,「桃子,吃几个新鲜的,剩下的做些别的吃,桃脯、桃子炒鸡丁、桃子烧牛腩、焦糖桃子五花肉、蜜桃虾……」 裴延眉头微蹙,疑惑道,「桃子还能入菜?」 想想都有点黑暗。 陶缇道,「当然可以做菜呀!虽然听起来是有点奇怪,但烧起来很好吃的。桃子口感清爽酸甜,和肉菜一起烧的话,正好可以中和肉菜的油腻,让口感变得更清爽,滋味也能更加丰富。」 第60章 见裴延还是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陶缇对美食的那股执着劲上来了,朝他道,「事实胜于雄辩。」 于是乎,一回到行宫,她都没怎么歇息,迫不及待带着一篓子桃子去了膳房。 一众宫人听说太子妃要用桃子做菜,也都露出副匪夷所思的惊讶神情,皆觉得太子妃这次怕是要失败了。 直到膳房里飘出一阵又一阵勾人的香味,仿佛给他们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香味,闻起来好像很不错的样子?!」 「岂止是不错,这也太香了吧!我刚溜进去看了眼小锅里炖的红烧肉,那肉块小小的,色泽莹红,和桃块一起炖着,那叫一个香呐,我看跟樱桃肉有的一比!」 「我刚还看到太子妃拿了个罐子,将桃子、紫苏还有仔姜放在一起泡,说是一道小凉菜,叫什么紫苏桃子姜的,也不知道那又会是个什么味儿。」 「嗨,这几道热菜都这么香,那凉菜肯定也不会差!」 「说的也是,昨日那剩下的卤水卤的豆腐干和藕片,那滋味,啧啧,我晚上做梦都梦到那个味儿,早上醒来枕巾都湿了一片……」 「嗨,你可别说了,再说我口水也要流下来了。」 在宫人们的小声议论中,天渐渐黑了,行宫各处都掌起灯来。 陶缇做了四道桃子菜肴,桃子炒鸡丁,蜜桃红烧肉,拔丝蜜桃,还有一道桃子糯米饭。 撇去食材不提,这几道菜无论从外观还是香味,都无可挑剔,桃子或切丁、或切块、或切丝,都与其他食材完美的搭配在一起,丝毫不显得突兀。 「殿下,你尝尝?」 在陶缇的期待目光中,裴延拿起筷子,一一尝了遍。 桃子炒鸡丁,咸香美味,鸡肉嫩滑,桃子的水润口感保持的很好,搭配鸡丁一起吃,有一种极其奇妙的口感,香香甜甜。 蜜桃红烧肉,色泽亮红,浓厚的酱汁包裹着红烧肉与桃块,正像陶缇说的那样,与肉菜一起烧,桃子的酸味很好的中和了菜肴的油腻,还平添了一种清新的香味,增加了自然的风味。 相比于前两道菜,拔丝蜜桃和桃子糯米饭都属于甜口,拔丝蜜桃,甜糯可口;桃子糯米饭,软糯香甜,糯米的米香夹杂着桃子的清香,可口沁心。 一顿饭吃完,裴延看陶缇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欣赏—— 她的闪光点,是让人无法忽视的。 在欣赏的同时,那一直压在心里的疑惑再次冒了出来。 她真的是勇威候府的嫡女陶缇么? 一个锦衣玉食的侯府嫡女,能熟练掌握这么多菜肴的做法,实在很不符常理。 陶缇全然不知裴延脑中的想法,她吃下最后一块蜜桃红烧肉后,终于搁下筷子,摸着肚子懒洋洋的往椅背靠去。 啊,人生真是太美好了,世间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好吃的呢!!! 两人正闲适的坐着消食,玲珑掀帘走到陶缇身边,躬身递上一张拜帖,「太子妃,这是今日午后穆王妃送来的帖子。」 陶缇,「穆王妃?」 一听到这三个字,裴延端着茶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清隽的脸庞也染上一层肃色。 耐着性子等陶缇看完,他沉沉问道,「帖子上写的什么?」 陶缇道,「穆王妃请我后日去她府上赏花。」 裴延凝眸,「还有呢?」 陶缇,「……?」 裴延,「比如坐画舫游湖之类的。」 「啊?这个,拜帖上没写。」陶缇迷茫的看向他,「殿下为何这样问?」 裴延慢条斯理的放下茶杯,敛去眼底的阴沉冰冷。 那些龌龊卑劣的事,他不想让他的小太子妃知道,她只需在他的庇佑下,继续当个天真快乐、吃喝玩乐的小姑娘就好。 再次抬眼,他清风朗月般,朝她温柔一笑,「没,随口一问罢了。」 临去赏花宴的前一日,晴空万里,陶缇起了个大早,带着玲珑去逛洛阳城。 裴延有公务要忙,不能想陪,就派了展平陪她们一起—— 名义上是保护,实则负责拎包。 陶缇扮作富商夫人的模样,在洛阳城内各大酒楼饭馆里穿梭,吃累了就去逛逛店铺,等胃里空了点,就到下一家继续吃…… 就这样逛吃逛吃了一整天,直到夕阳西斜,这才拖着满满一马车的各种特产回去。 与此同时,同明殿内。 顾风抱着剑,声音粗粝道,「殿下,已经查清楚了,穆王妃雇了水匪,打算明日夜游画舫时,趁乱将太子妃掠走。」 第61章 裴延轻轻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冷嗤道,「后宅妇人的阴私手段。」 顾风道,「太子妃与穆王府有过节?」 裴延,「没有。」 顾风,「那这……」 裴延道,「穆王与周家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此事应当是裴长洲兄妹暗中指使。」 顾风眉骨处有一道小刀疤,听到这话,疤痕与眉毛一起扬起,疑惑道,「冒这样的风险,就为了私怨?」 若真是这样,他觉得裴长洲兄妹这步棋,实在……蠢得有些一言难尽。 裴延淡淡的嗯了一声,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那兄妹俩就是被周家保护的太好了,宫内有他们滴水不漏的母后护着,宫外有他们那个能干狡诈的舅父兜着,他裴长洲就是堆烂泥,他周家也能强行扶到龙椅上。」 「周家算盘打的好,若真让他们扶了这么个废物上去,以后这大渊朝该改姓周了。」顾风说完这话,想到什么似的,安静下来,目光复杂的看了一眼裴延。 裴延明白他的意思,笑的温和,「风叔,孤如今也很好,孤从未怪过母后和舅舅。」 顾风抿了抿唇,不再继续这沉重的话题,他问裴延,「殿下,那太子妃这边你打算如何?或许,咱们可以将计就计,利用这次机会,抓住穆王府的把柄……」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裴延决然打断,「不可。」 顾风,「嗯?」 裴延黑眸幽深,「画舫她不会去的,孤不会让她冒任何一点风险。」 顾风愣了片刻,才意识到殿下口中的「她」指的是太子妃,他不禁拧眉看向眼前的俊美矜贵的青年。 不能吧,大婚之前,殿下还一副满不在乎,将这所谓的太子妃视为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而已。 难道他去河西这短短两个月,殿下对太子妃动心了? 感受到顾风的目光,裴延低咳了一声,「风叔,你为何这样看着孤。」 顾风笑了下,「咱们殿下真长大了。」 裴延,「……」 顾风欣慰道,「殿下若真喜欢太子妃,便好好对她,切莫像你的父皇……」 说到这里,他及时止住话头,抱拳低头道,「属下失言了。」 裴延知道他话中的意思,黑眸微垂,眼底幽深一片,让人难以看清。 不多时,付喜瑞走到屏风外,说是太子妃已经回宫了。 顾风适时告辞,心中却是有些好奇的,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女娃娃,能让心思深沉、禁欲寡淡的殿下动了心。 裴延看了眼敞开的窗,红霞漫天,落日沉沉。 等他到达集仙殿时,他的小太子妃正对着清单点着一屋子的东西。 见他来了,她笑着打了个招呼,又兴致勃勃的跟他分享着她今日的战果—— 「这些绸缎是刚从苏州来的货,款式新颖,花样也好看,我各种颜色都选了几匹,这石青色和墨绿色的可以送我娘,这豆绿色温婉、枣红色鲜艳,可以送给阿蝉。还有这水粉和鹅黄,给小六做衣裙,一定好看。」 「这套文房四宝是买给小五的,这紫檀狼毫笔很是精致,砚台上的松柏云鹤纹也很文雅。哦对了,还有这几条皮子,特别好,价格还实惠,我也买了好几条,到时候拿回去送他们!」 「我还买了一套红宝石头面,是牡丹花的样式,雕的栩栩如生,徐贵妃平日里送了我不少好东西,我打算到时候把这个送给她。」 裴延耐心地听她说完,末了,还贴心的递了杯水,「润润喉咙。」 陶缇接过茶杯。 裴延问,「阿缇给他们买了这么多礼物,那孤的呢?」 陶缇,「噗——」 她剧烈咳了两下,一张巴掌脸涨的绯红,「咳咳咳。」 裴延上前拍了拍她的背,「怎么呛到了。」 「没、没事。」她摆了摆手,将茶杯放在一旁,心虚的不敢去看裴延,尴尬的小声道,「你的礼物,我……我没买。」 她想着来洛阳玩一趟,给长安的小伙伴带些礼物回去,她成日与裴延朝夕相处,倒没想过要给他买一份。 裴延见她两只白嫩嫩的小手揪着衣摆,一副无脸见人的样子,轻笑起来,「好了,孤只是随口一问,你莫要放在心上。」 虽是这么说,陶缇却觉得怪对不起他的。 她缓缓抬起头,深深盯着他,真心实意道,「我下次一定记得给你买,给你买最好、最贵的!」 第62章 裴延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俯身温和的笑,「好。」 白日里在洛阳城吃了一条街,陶缇夜里也不大饿,喝了碗燕窝粥,就拿出在冰凉井水里泡了一天一夜的紫苏桃子姜。 紫苏叶里的花青素被醋酸浸泡出来,与桃块、姜丝充分融合,将它们也染成了漂亮的粉红色。经过时间的催化,原本硬生生的桃子稍软了一些,但吃起来还是咔嚓咔嚓的,带着桃肉的酸甜与紫苏清亮的香气,在这初夏时分,十分的爽口清新。 裴延不怎么吃姜的人,在陶缇的怂恿下,也尝了一口里头的姜丝,姜是鲜嫩的仔姜,辛辣味不重,反而有淡淡的清甜,酸酸脆脆的,很是开胃。 两人吃完后,散了会儿步,沐浴完便上床歇息了。 临睡前,裴延叮嘱道,「阿缇,明日在穆王府赏完花便回来,别处就不去了,知道吗?」 陶缇今天逛的有些累了,眼睛半阖着,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 不一会儿,她就沉沉睡去。 裴延侧过身,凝视着她朦胧的睡影,长臂一伸,习惯性将她绵软香甜的身子揽入怀中。 他低喃道,「明日还是孤亲自接你回来比较好……」 怀中人懒懒的哼唧了一声,小脑袋在他怀中蹭了蹭,寻了个安心的角度。 见她这浑然不知危险的香甜睡相,裴延哑然失笑,低头吻了下她的额头,「乖乖睡吧。」 还要什么礼物呢。 她就是他最好的礼物。 正值四月底,正是百花盛开的好时节。洛阳地脉花最宜,牡丹尤为天下奇。 穆王府修建的恢弘华丽,占地面积极大,后花园更是修建的美轮美奂,假山奇石都是从江南特地运来的太湖石,各种品类珍贵的花木由顶级的花匠看护着,池塘清澈碧绿,金红色的锦鲤养的又肥又大,富贵人家的鱼,比穷人家的孩子还要健壮。 陶缇的马车到达穆王府时,洛阳城一众官家女眷由穆王妃带领着,整齐划一的在门口相迎。 今日陶缇打扮的很是端庄华丽,上着一件宝石青织银丝牡丹团花褙子,配上一条乳白色柔绢曳地长裙,一头长发挽起十字髻,佩戴着一套水色极好的翡翠首饰,斜插一支金掐玉赤金双头曲凤步摇,精细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而摇曳,荡漾出细碎的金光。 她年纪轻,但眉目间那淡然从容的气度,却能压住她身上那宝石青色的衣裳。 待她站定,一众女眷恭敬行礼道,「臣妇/臣女等拜见太子妃,太子妃金安万福。」 陶缇由玲珑搀着,一只手虚抬了抬,温和笑道,「诸位不必多礼,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穆王妃今日也穿了件带牡丹纹样的深红色长裙,她笑吟吟的迎到陶缇跟前,热络道,「太子妃能来我们府上,真是蓬荜生辉,花厅已经备上好茶,快请进吧,咱们坐下慢慢聊。」 陶缇见她这般和气,也笑着朝她颔首,在一众盛装打扮女眷的簇拥下,缓缓到达后院花厅。 一路上穆王妃和几位高官夫人都在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会儿夸陶缇的打扮,一会儿夸陶缇能来宴会她们有多么荣幸,一会儿又夸她们洛阳的牡丹开得有多好多娇艳…… 陶缇始终挂着客客气气的笑容,时不时附和两声,眼睛却是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穆王府的装潢。 啧,还真是金碧辉煌,半点不输给洛阳行宫。 听说穆王爷在洛阳当府牧已有二十年,想来这二十年来,他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才能有眼前这雕梁画栋、奢华至极的一切。 到达花厅后,陶缇与穆王妃坐在上座,下首众人则是按照她们夫君或父兄的官位大小排坐。 面对着一屋子陌生女人,陶缇有点轻微社恐。 好在来之前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勉强能维持着温柔人设,与她们寒暄周旋。 在花厅喝过一盏清新的庐山云雾茶后,穆王妃就引着一屋子的人去后花园赏花。 花团锦簇间,一只只蝴蝶翩翩起舞。湖边垂柳依依,风一吹,嫩绿的倒影在湖面散开,激起层层涟漪。 不得不说,洛阳的牡丹的确漂亮,花朵硕大,花容端丽。 且穆王府花园内都是极其出挑的珍品,像是姚黄、魏紫、赵粉、欧碧这四大名品,自是不用多说,最奇的是穆王府还有一盆雪白的并蒂牡丹花,花蕊是淡淡的金黄,层层叠叠的花瓣如雪般积堆着,整朵花千娇百媚,超逸群卉。 陶缇心情愉悦的欣赏着,前世她去洛阳旅游,也曾去过当地的牡丹花会,只是景点人实在太多,拍照的、录小视频的、发朋友圈的……摩肩接踵,喧喧闹闹,完全没有时刻悠闲自在的心境。 第63章 到底还是古代贵族会享受啊。 她这般想着,不远处的年轻贵女们已然组织起各种娱乐活动来,击球射柳,投壶斗草,一阵阵银铃般的笑声随风飘来。 穆王妃今年三十五岁,长着一张容长脸,面相看着有些苦,但脸上的笑容打从陶缇进门就没消失过。 她亲热的拉着陶缇的手赏花,半点不生分,俨然一副好婶娘的模样,热络的聊着些家长里短。 见那边玩起来了,她和善的问陶缇,「太子妃,你要不要一起去玩?」 陶缇对那些没多大兴趣,笑着婉拒,「不了,还是让她们玩吧。我若是过去了,她们都拘着,反倒玩不自在。」 穆王妃也不勉强,拉着她继续聊天。 待到晌午,穆王妃准备了一桌牡丹宴,宴会上的菜肴格外精美,摆盘做得跟一幅幅国画似的。 这些菜肴或是做成牡丹花的样式,或是直接以牡丹入菜,端上桌时,女眷们都是一脸惊艳之色,赞不绝口。 穆王妃眸中闪过一抹得色,面上笑得谦逊,「诸位来我府上,自然是要好好招待的,何况太子妃远道而来,第一次来我府中做客,更是不能怠慢……」 说到这里,她偏过头看向陶缇,「不知这些菜,太子妃可还满意?」 陶缇微微一笑,轻声道,「王妃有心了。」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由鱼片做成的黄牡丹,鱼片切得薄如蝉翼,经过炸制后,颜色金黄,配上香浓油亮的酱汁,外酥里嫩,鲜美味重,很是可口。 见她动了筷,余下众人也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用过这精心准备的牡丹宴,一行人又挪步去听戏。 看着戏台上咿咿呀呀的演出,陶缇百无聊赖的支着小脑袋,心想着,也不知道裴延中午吃了什么,外面太阳蛮大的,他在城郊会不会晒黑呢? 昨天睡觉前,他好像还交代了她什么…… 她正回想着,隔着一张小桌案的穆王妃转过头,双眸含笑,关切的问,「太子妃不喜欢看这出戏,那不如换一出?」 陶缇微怔,回过神来,笑道,「不用,这戏演的蛮好的。」 听她这么说,穆王妃也明白了过来,将戏单子慢悠悠放好,神色懊恼道,「是我疏忽了,若是早知道太子妃你不爱听戏,我该安排场马球赛的。」 她停了停,懊恼的神情收放自如,转成一个平缓的笑意,「不过我今夜安排了一艘画舫,还在一品斋订了一桌酒席,到时候一边欣赏洛河的夜景,一边品尝珍馐美酒,再从教坊司找几个技艺出众的乐伎弹琴唱曲,肯定是比这有趣的。」 乍一听到穆王妃的描述,陶缇还是很向往的,只是—— 她细细的眉毛微皱,露出个不好意思的浅笑来,「多谢王妃美意,只是这夜游画舫,我可能去不成了。」 穆王妃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瞳孔也猛缩了两下。 不过很快,她神色恢复过来,只是脸上的笑容明显淡了许多,「为何去不成?夜游洛河别有一番乐趣,你下次来洛阳也不知是何年何月,这次若是错过了,实在可惜呐。」 陶缇见她这脸色变化,有几分尴尬,斟酌片刻,轻声解释道,「行宫里还有些事务等我回去处理,今日实在不方便……」 穆王妃眯起眼睛,笑意未达眼底,「什么事务这么要紧?这画舫可是我特地为太子妃你准备的,着实费了不少心力呢。」 见她如此盛情,陶缇莫名有些头皮发麻,想起昨夜裴延的交代,她只能硬着头皮敷衍着。 穆王妃这边还想再劝,忽然,一个穿着体面的婆子神色匆匆跑了过来,边跑嘴里还边大喊着,「王妃,王妃,不好了!!」 穆王妃脸柳眉倒竖,对奴仆这般无礼的模样,很是不满。她一张脸沉下,冷声斥道,「赵二家的,你这火急火燎的成何体统,没得丢了我们穆王府的脸面!」 那婆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朝穆王妃拜了拜,哭丧着一张老脸,「王妃,是世子爷……世子爷他不好了!」 一听到「世子爷」这三个字,穆王妃登时变了副脸色,美眸圆瞪,扬声问道,「世子爷怎么了,什么叫不好了,你赶紧把话说清楚!」 婆子结结巴巴道,「世子爷从外面带了个女子回来,哪知道那女子是个刺客,她拿剪刀、剪刀……」 婆子停住话茬,有些慌张的扫了一眼在场的诸位贵人。 台上的戏早就停下了,这会儿各府的贵妇贵女们,都眼巴巴的往这边瞧热闹。 第64章 穆王妃一听到「刺客」「剪刀」这些字眼,就有些受不住了,又见这婆子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脑海中瞬间冒出许多可怕的猜想来。 「轩儿现在在哪?!」 「世子在他自个儿的院里。」 「走,走……」穆王妃脸色苍白,都顾不上西苑里这一堆贵客,脚步踉跄的往外走去。 她就唯一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当初为了生他,她几乎豁了一条性命出去,从小当眼珠子一般疼爱着,他便是她这辈子唯一的指望! 若她的轩儿有任何三长两短,她也活不下去了! 西苑内,客人们面面相觑。 最后,她们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落在身份最高的陶缇身上。 陶缇,「……」 这事情来得突然,她也有点不知所措啊! 她捏了捏手指,心底鼓励着,遇到事情不要慌,先冷静…… 这个时候不走吧,主人家也没空搭理她们。 但要是直接走了,一没跟主人家告辞,不礼貌;二来自己跟穆王府沾点亲戚关系,这被「刺杀」的小世子裴延的堂弟,四舍五入也是她名义上的堂弟,自己于情于理也该去看看。 大脑的飞速转了一圈后,陶缇缓缓抬起头,语调镇定道,「王妃有家务事要忙,怕是再难招待诸位……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诸位也都先回吧……」 那些夫人贵女们听到这话,纷纷应下来,三三两两散了。 倒是有几位高官夫人,应当是与穆王妃私交不错,并没有离开,而是面露担忧的迎上前来。 其中那位略显富态穿着银灰色裙衫的,正是府尹夫人,她神情恳切的对陶缇道,「太子妃,让我们随你一同去看看什么情况吧?若真有什么事,我们也能安慰帮衬王妃一番。」 陶缇心想,带上她们也好,省的自己去了也不知道如何安抚穆王妃。 于是颔首答应下来,「好,咱们过去看看吧。」 ☆☆☆ 徽雅院内,无比喧闹。 男人痛苦的喊叫声,女人恶毒的咒骂声,夹杂着压抑的哭声和放肆癫狂的笑声,场面可谓是十分混乱。 陶缇几人刚赶到门口,就见屋内一阵凌乱,空气中弥漫着某种诡异的甜香,还夹杂着隐隐约约的血气。 玲珑一闻到这味道,面露警觉,立马拿了块帕子递给陶缇,「太子妃,屋里燃了催情香。」 这话一出,其余几位夫人也都立马捂住了口鼻,眉头皱得紧紧地。 「啊,母妃,我好痛啊——」这是个虚弱的男人声音。 「轩儿啊,娘的儿啊,你再忍一忍,大夫马上就来了!」这是穆王妃的声音。 忽而,这语调一转,变得无比凶狠,「你这杀千刀的贱人,竟敢对我儿下这般毒手!你们给我把这个贱人捆严实些,我要将她五马分尸,千刀万剐,以解我心头之恨!」 随后,一道清脆娇俏的笑声响起,「来啊,杀啊!我既然敢混进王府,便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虽然不能取了这禽兽的性命,但我阉了他,从此以后他就是个废人……哈哈哈哈哈,堂堂穆王世子从此成了个阉人!痛快,真是痛快极了!」 「贱人,你这该死的贱人!!」 穆王妃暴怒,上前左右甩了两个耳光,啪啪两声,格外响亮。 那女子依旧在笑,笑的狂放又无畏。 穆王妃胸口剧烈起伏着,她手都打痛了,指着被按在地上的女人,歇斯底里的喊道,「来人,来人!现在,立刻把这贱人给我拖出去,打,给我乱棍打死!」 站在门口听了一段的陶缇,也听出了些端倪。 她正欲上前,府尹夫人神色飘忽,低声拦道,「太子妃,要不、要不咱们还是先走吧。」 其他几位夫人也都纷纷点头,「是呀是呀。」 她们一开始想来看,七分是好奇,三分是看有没有机会在穆王妃面前卖个好,至于「真心关怀」,那是半分都没有的。 原以为只是普通的刺杀而已,没想到一来就听到「穆王世子成废人」这样劲爆的大秘密—— 这可不是她们这些人能听的! 陶缇淡淡的瞥了她们一眼,道,「你们要走就走,我得进去看看。」 说着,她大步走了进去。 越往里走,血腥味越是浓重,两边的窗户都大开着,可这血腥味依旧没有散去。 床上躺着个衣衫不整的年轻男人,瞧着二十岁左右,长相还算端正,只是脸色苍白,眼下乌青,一看就是沉溺于酒色,掏空了身子。 第65章 当然,失血过多也是一个重要原因。陶缇扫了一眼他身上那被鲜血染红的被子。 穆王妃坐在床边,全然没有开始那副端庄温和的模样,她双眼泛红,脸上神情狰狞着。 而在一旁的地上,两个身强力壮的奴仆死死按着一个年轻少女。 那少女看着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虽然脸颊被掌掴的红肿不堪,却依旧能看出几分清秀水灵。她一头黑发凌乱的散着,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里衣,手上沾满鲜血。 见到陶缇进来了,穆王妃有些惊诧,又是羞恼于这桩丑事被她知晓,又是烦闷于自己还来不及对她出手,自己家反而先出了这事。 双重打击让她的心情实在糟糕透顶! 她看向陶缇,什么客气也懒得装了,只蹙着眉,有些不耐烦道,「太子妃,屋里污秽血腥,你金尊玉体的还是先出去吧,免得冲撞了你。今日是我府上招待不周,改日我定当上门赔礼致歉。」 陶缇瞥了一眼床上的世子,对穆王妃道,「王妃,世子这伤……」 穆王妃不愿多谈,沉沉道,「多谢太子妃关心,已经叫大夫来了。」 陶缇淡淡的嗯了一声,视线又落在地上的少女身上,蹙眉道,「那王妃打算如何处置这个……刺客?」 穆王妃咬牙切齿道,「这等贱人,敢伤我儿,罪大恶极,自然是拖出去打死!」 「罪大恶极?哈哈哈哈哈,我罪大恶极?罪大恶极的是床上这个畜生才对!」 那被死死按在地上的少女嘴角还流着血,却是豁出去一般,不知疼痛的怒骂道,「杀人偿命,这个畜生抢了我姐姐,把她活活虐杀了,他就该死!他手上何止沾了一条人命,这几年来,不知道多少无辜姑娘死在他的手中,这样猪狗不如的畜生,他就是死一百次也不足惜!」 穆王妃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猫,炸了起来,「你闭嘴!快,快给我把她拖下去,把她舌头割了!」 少女还在骂,「我只是恨,恨我手脚不够快,那剪刀没来及扎进他的喉咙!裴建轩,你这罪孽深重的禽兽,我就算化作鬼,我也不会放过你!」 床上失血过多的男人愤怒又无力的骂着,「贱人,贱人,母妃,你快给我杀了她!」 眼见着那两个仆人要将这少女拖下去,陶缇朝着玲珑使了个眼色。 玲珑当即会意,上前拦住了那两个仆人。 穆王妃一怔,连同地上的少女也是一惊,屋内众人的目光一起落在陶缇身上。 穆王妃铁青着一张脸,「太子妃,你这是什么意思?」 陶缇那张平日里总是温温柔柔的小脸,此刻也沉了下来,少见的严肃道,「王妃,如果这名女子真是个穷凶极恶的刺客,那我定不会插手。但目前看来,这不是一起简单的刺杀,而是另有隐情。」 她垂眸,一双澄澈的眼眸直勾勾的看向地上的少女,出声问道,「他真的杀了你姐姐?还有你刚才说,他还杀了其他的姑娘?你有什么证据吗?」 少女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温柔明艳的女子,仿佛看到一束照进黑暗地狱的光。 她回过神来,忙不迭点头道,「真的,是真的!我叫夏桑,我姐姐叫夏薇,我们是洛阳城外河新村的,我爹娘早逝,我们姐妹俩相依为命,一直靠卖绣品为生。就上个月初八,我们进城卖绣品,我姐姐被这个禽兽看中,当街抢回了府中……我去报官,官府不管,把我赶了出去。我上门找人,他们都把我赶了出去……」 「我费尽周折的打听,最后终于打听到,我姐姐被抢走的当晚,因为不肯从了这禽兽,被他活活用鞭子抽死了!」 说到这里,少女漆黑的眼眶中滚下泪水来,抽噎道,「我姐姐死的好惨啊,听说浑身被抽的皮开肉绽,一块好肉都没有了,尸体就被抛在王府后院的枯井里!太子妃,我说的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听到这一番血泪哭泣,陶缇一颗心也变得沉重起来。 她捏紧了手指,如果真如这少女说的,那这个世子就是活该!报应! 她看了眼这少女,又抬头看向穆王妃,语气沉静道,「王妃,这人恐怕你不能私自处置了。」 穆王妃眼神一下子阴冷下来,「太子妃,我劝你最好别插手这事……」 陶缇见穆王妃这阴恻恻模样,也不禁眯起了眼睛,看来这个穆王妃也不是什么好人呐,或许她儿子干的这些缺德事,她早就知道了? 母亲护孩子,她能够理解这是母亲的天性使然。 第66章 但一个母亲护孩子,护到这种黑白颠倒、是非不分的地步,说明这母亲本身人品就有问题。 陶缇深吸一口气,语气也冷了下来,「这事我若是没遇见,我不管可以;但让我遇见了,我若是不管,今晚怕是睡都睡不着!」 穆王妃眼底划过一抹冰冷的杀意,她厉声道,「太子妃若一意孤行,那也别怪我不给你颜面了。来人,送太子妃出去!」 话音刚落,门外立刻跑进来一帮仆人与粗使婆子。 穆王妃面上挤出笑意,给出最后的客气,「太子妃请吧,我就不送你了——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看着屋内那一群来者不善的人,陶缇紧张的咬了咬嘴唇,胸腔里的心脏也跳的飞快。 她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做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了,她这太子妃的身份虽高,但在人家的地盘上,敌众我寡,势单力薄,实在是太被动了。 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她和玲珑就两个人,想要带走这个少女,实在有难度。 可若是先行离去,再搬救兵回来,这少女怕是早就死透了。 就在她心急如焚、手足无措时,门口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王妃这是要请谁喝罚酒呢?」 屋内众人皆是一怔,目光齐刷刷朝着门口看去。 只见逆光处,一袭玄青色纻丝锦袍的裴延,大步的走了进来,清隽的面容带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一看到他,穆王妃的脸色唰得白了几分。 裴延径直走到陶缇身旁站定,垂下头,深邃的黑眸盛满温柔,「阿缇不怕,有孤在。」 屋内一下子寂静下来。 陶缇怔怔的看向面前的男人,那句「有孤在」,像是一层保护罩套在她身上般,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 她的心脏跳得更快了,咚咚咚的,耳边鼓噪。 裴延纤长的睫毛不急不缓的垂下,手揽过她的肩膀,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吓傻了?」 陶缇一呆,等反应过来,脸颊一阵发烫,「不、不是,只是殿下你怎么来了?」 裴延道,「孤昨日说了今日来接你的。」 陶缇,「……有这回事?」她怎么不知道。 不过裴延来了,那就是好事,她的靠山来了,她不用憋屈了! 陶缇腰杆子都直了起来,小手揪着他的衣袖,像是在学校受到欺负,委屈巴巴跟家长告状的小学生般,小声道,「殿下,我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 裴延低低的「嗯」了一声,抬眼看向对面的穆王妃和世子。 穆王妃母子的脸色都不太好,一个赛一个的惨白。 不过穆王妃到底活了半辈子,也是经历过不少事的,她勉力压下心头的情绪,扯出一抹僵硬的笑来,「太子殿下,你怎么来了?」 「孤来接太子妃回行宫,没想到却撞见这么个大热闹。」 裴延清冷的目光扫过屋内众人,漫不经心道,「王妃,你下帖子邀请太子妃来你府中做客,便是这般招待客人的么?」 穆王妃脸色陡然一变,忙解释道,「殿下,你这是误会了!你看轩儿被这贱……刺客伤的这么严重,我刚才也是关心则乱,见太子妃护着这刺客,一时气急才失了礼数!,还请殿下恕罪。」 裴延微微皱起眉。 穆王妃满脸恳切,继续道,「殿下,建轩可是你的亲堂弟,如今他被伤成这样,我们不过是要讨个公道而已!再说了,这是我穆王府的家务事,太子妃插手未免有些不妥吧?」 陶缇辩驳道,「王妃一直说要给世子讨公道,倘若世子真的害了这姑娘的姐姐,那谁来给她姐姐一个公道呢!」 她弯腰看向地上的少女,「你说你姐姐的尸体就在后院的枯井里,你确定?」 少女用力挣开两个奴仆的压制,跪在地上,朝着裴延与陶缇磕头,边磕边道,「太子、太子妃,求你们明察秋毫,我说的句句属实,你们现在就可以派人去后院那枯井里搜,若是搜不出来,我便撞柱去死,绝无二话!」 她双颊红肿,眼眸却亮得惊人,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一时间,莫说是陶缇与裴延了,便是屋内其他人皆有些动容。 穆王妃眸光闪烁,手指紧紧握着,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这少女怕是早已被她千刀万剐了。 陶缇凝视着匍匐在地上不断磕头的少女,眸光复杂。 她内心是想要管的,好歹是生长在红旗下,从小接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新时代神兽;又同样作为女性,她对这种暴力虐杀女性的事件,可谓是深恶痛绝。 第67章 但同时,她又有点不安,毕竟这是古代封建王朝,不比现代的法治社会,她现在面对的是权柄滔天的王府,而且这王府名义上还是她亲戚…… 她若是管了,会不会给裴延带来麻烦呢? 在这种忐忑纠结的情况下,她扬起小脑袋,看向裴延,低低唤了声,「殿下。」 她决定……把选择权给裴延。 裴延垂下头,看到她澄澈的眼眸,还有她眼底那份担忧。 沉默片刻,他似乎是看懂了她的心思,温凉的掌心包裹住她的小手,朝她微笑的点了下头。 转脸,就听他沉声唤道,「展平。」 门外立刻传来一声回应,「臣在!」 裴延道,「带几个人去后院的枯井里搜。」 展平道了声「遵命」,连忙带着几人去了。 床上的穆王世子明显慌了起来,有气无力的喊道,「母妃、母妃……」 穆王妃的脸紧绷着,阴沉的盯着裴延,「太子殿下,建轩可是你的堂弟,穆王可是你亲叔叔,你不会为了这么个卑贱的庶民,连血缘亲情都不顾了吧?」 哪知道一向有「温良和善好脾气」之名的太子,却是直直的迎上她暗含威胁的目光,那双深邃迷人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墨黑,像是杀人不见血的深潭。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语气波澜不惊,唇角仿佛还带着笑。 可不知为何,穆王妃后背一凉。 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男人,内里真的像他的外表一样么? 穆王妃死死地抠着手指,生硬的扭开目光,趁这机会,偷偷朝一旁的仆妇使了个眼神。 那仆妇顿时会意,正轻手轻脚的准备开溜,还没走两步,就被玲珑三下五除二按到在地,「哎哟哎哟」痛呼着。 这时,提着药箱的大夫赶到了,乍一见到这场面,两腿都发软,「草民、草民拜见诸位贵人……」 「既然大夫来了,便让大夫先给堂弟看伤吧……」 裴延笑容轻柔的对穆王妃道,「孤在院子里候着。」 说罢,他牵着陶缇的手,一道往门外走去。 玲珑这边也松开那仆妇,搀扶着地上的少女,将她一起带了出去。 此时已接近傍晚,天光偏暗,院门口站着一队挺拔威武的东宫亲卫,气势十足。 裴延带着陶缇在石桌旁坐下。 开始站在屋里没觉得有什么,现在一出来,呼吸到这新鲜的空气,陶缇才发觉自己的腿肚子有点软。 她缓缓的坐下,裴延松开她的手,低声道,「阿缇,你手心出汗了。」 陶缇愣怔,「……」 裴延在她身旁坐下,深眸定定的凝视着她,温声问道,「你是不是在害怕,怕孤选择撒手不管?」 陶缇一脸错愕的看向他,水眸圆瞪,像是无声在说,你怎么知道! 的确,在她求助似的看向裴延时,那一刻,她心里是不确定的。 她知道裴延是个好人,可他到底是个古代人,而且是个掌握权力的贵族,或许在他的价值观里,庶民的命就是贱如蝼蚁,死几个百姓而已,算不了什么大事—— 什么「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她从前只在影视剧中看过,真正华夏历史上能做到这地步的王公贵族实在挑不出几个。 如果裴延真的选择不管,她或许有些膈应,却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 但她内心深处,还是希望……他能管的。 所幸的是,他没有让她失望! 在他吩咐展平去搜井的那一刻,她的心头涌上了无限的喜悦,恨不得当场抱住他,毫不吝啬的夸道——殿下你果然是个人美心善的小天使! 陶缇回过神来,不好意思的朝他道,「一开始是有点不确定,不过……我觉得殿下你应该不会坐视不理的!」 裴延将她的小表情尽收眼底,哑然失笑,她估计又在心里夸他是好人。 须臾,他敛了笑意,认真而庄重的盯着她的眼睛,「阿缇,无论何时,你都要相信孤,好么?」 陶缇,「……」 怎么突然这么郑重,就像是……说婚礼誓词一般? 这个比喻让她失神片刻,随后,她迎上他温柔如月光的目光,抿了抿唇,轻轻颔首道,「嗯。」 裴延精致的眉眼一点点舒展开来,唇角的弧度愈发柔和。 第68章 他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阿缇乖。」 陶缇心头微动,默默垂下脑袋,一抹绯红悄然无声的爬上她白嫩嫩的耳尖。 ……… 没过多久,展平就回来了。 一同带回来的,还有一个大大的木箱子,和一块白布搭着的担架。 他让人都放在院门外,没敢抬进来,毕竟这些东西太过骇人,怕污了主子的眼睛。 「殿下。」展平抱拳,平时那张倨傲的臭脸不见了,而是一副极其严肃的模样,「从后院枯井里打捞出一具严重腐化的女尸……」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看向一侧少女,「在女尸的脖子上发现一片小银锁,不知道……是不是你的姐姐?」 少女夏桑一听到「银锁」,一张脸愈发惨白,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伸手从自己的脖子上摘下一片银锁来,「是这样的么?」 展平看了眼,点了下头,沉重道,「如此,外面那具女尸应当是你姐姐了。」 夏桑一听,登时就往院门外跑去。 她跪在那散发着腐臭味的担架旁,双手颤抖着,想要掀开那白布去看。 一旁的侍卫哀叹一声,提醒道,「姑娘你还是别看了,烂的不成样子了……看了也是徒增伤心……」 夏桑动作一顿,犹豫片刻,还是咬着牙,掀开一角。 当看到那快几乎白骨化的头颅,她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涌,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如筛糠一般。 她不忍细看,目光往下,落在女尸脖子上那黯淡无光的小银锁上时,顿时泪如雨下—— 「姐!!!」 她痛苦的、嘶哑的嚎哭着,哭声仿佛带着血。 她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姐,待她那么好的姐姐,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就这样……死了。 她姐姐才十七岁啊,她从未做过一件坏事,从未伤害过任何一个人,却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夏桑越想越痛,越痛就越恨。 院内的人见到她这副肝肠寸断的痛苦模样,也都唏嘘不已。 却不料下一刻,夏桑喷出一大口血来。 一旁的侍卫都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扶着她。 她却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的走到陶缇与裴延跟前,扑通一声跪下。 她伏在地上,嗓音沙哑的恳求着,「太子,太子妃,求求你们,求求你们给我姐姐一个公道,只要能让那恶人得到报应,哪怕是拿去我这条命,我也无悔!」 裴延,「……」 陶缇沉重道,「你放心,我们会的。」 展平继续朝裴延汇报,「殿下,除了这具女尸外,臣还在那口枯井里发现了其他的尸骸……」 院内众人皆是一惊。 裴延的脸色愈发的沉了,冷声道,「多少具。」 「尸骸堆积成小山状,一次打捞出来有些难度,所以臣等先取出其中的头骨……」 展平指着外面那个大木箱子,道,「总共是二十二完整的头骨,看尺寸大小,应该都是女人。」 二十二个头骨! 陶缇倒吸一口冷气,惊愕道,「也就是说,除了夏桑的姐姐,世子还害死了其他二十二个姑娘?」 展平低声道,「……应该是。」 陶缇忍不住在心底爆粗,只阉了他,真是便宜他了! 同时又觉得一阵恶寒,这穆王府看着花团锦簇,光鲜华丽,谁能想到这地下的枯井里掩埋着那么多少女的冤魂。 禽兽,真是禽兽! 裴延看出她的气愤,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宽慰道,「为这种人气坏身子不值当。」 他对玲珑道,「进去看看里面的情况。」 玲珑应诺一声,朝着屋内看了看,很快转了回来,道,「伤口已经处理好了。」 陶缇气呼呼的问道,「废了没?」 玲珑,「这……」 裴延,「……」 展平,「……」 陶缇一怔,意识到自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她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唔,我就随口问问。」 玲珑看了眼裴延,见他没反对,才答道,「看大夫的神情,应当是废了。」 活该!! 陶缇憋屈的心里总算感到一丝痛快。 裴延淡淡瞥了她一眼,倒没多说,他正准备起身进去,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凌乱急促的脚步声。 第69章 当那行人走到院门时,也被地上的尸体和木箱吓了一跳。 院内人往外看,院外人往里瞧,四目相对,有人淡定,有人慌张。 裴延看着一同赶来的穆王爷和孙府尹,低低冷冷的嗤一声,「倒是来齐了。」 陶缇没听清,疑惑的看向他,他只弯眸笑,「没事。」 穆王爷与孙府尹一道走了进来,恭敬行礼后,穆王爷蹙眉道,「殿下,这是……?」 裴延道,「皇叔当真是养了个好儿子。」 穆王爷眼皮猛地一跳。 裴延又看向孙府尹,语气平静,「孙府尹,你是洛阳的地方官,这会儿你来的正好。」 孙府尹脸上的笑也绷不住,「不知殿下有何需要臣效劳的?」 裴延扫了他们两人一眼,身形笔挺,声音平淡听不出息怒,「走吧,一起进去先。」 房门被推开,几人一起走了进去。 穆王世子刚包扎完,正气息奄奄的躺在床上,由着穆王妃喂参汤。 见到这回一同进来的还有穆王爷和孙府尹,穆王妃原本黯淡神伤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她满怀期待的唤了一声,「王爷,你总算来了。」 成婚二十年,穆王还是头一次见到王妃这般憔悴的模样。 再一看床上躺着的长子,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黑了下来,一把大胡子都气的发颤,「这是怎么弄的?」 穆王妃声泪俱下的将「世子被刺杀」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还拿帕子按了按眼角,抽泣道,「那刺客将我们轩儿害的这么惨,太子妃却还要护着她!王爷,你可得为咱们儿子做主啊!」 陶缇在一旁目睹全过程,差点忍不住为穆王妃的演技拍掌叫好了。 高手在民间啊,这穆王妃真是将「颠倒黑白」这四个字演绎的淋漓尽致,这要放在前世电视剧里,妥妥是被人骂上微博热搜的恶毒女配。 陶缇这边刚想上前辩驳,裴延就拉住她的手,朝她轻轻摇了下头,又递了个眼神给展平。 展平上前一步,面无表情的复述了一遍他们从后院枯井挖出尸骸的经过。 末了,他那张臭脸上露出一丝嘲讽,冷冷调侃道,「穆王爷,没想到你这王府是修建在坟场之上的,可真是一块风水宝地啊。」 穆王爷一噎。 裴延直视着穆王爷,「皇叔,二十三条人命,你不打算给个解释?」 穆王爷浓眉紧拧起,「……」 床上的穆王世子却是惊诧的要挣扎起身,喊道,「不可能,怎么会有这么多!」 这话一出,屋内众人神色各异。 裴延眯起黑眸,清冷道,「尸首就在外头,有没有这么多,仵作仔细验过便知道了。至于为何这么多……」 顿了顿,他别有深意的扫过穆王夫妇,慢悠悠道,「或许除了你,还有别人往里面丢过尸首。」 几乎是一瞬间,穆王爷下意识瞥向穆王妃,而穆王妃的脸颊肌肉狠狠地抽动了两下,咬紧了牙。 裴延看向一直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孙府尹,点名道,「孙府尹,穆王世子涉嫌强抢民女、奸淫且杀害民女等多种罪行,接下来该怎么做,不用孤来教你吧?」 孙府尹埋着脑袋,支支吾吾道,「臣、臣……」 他不敢应,眼睛却是一直瞅向穆王爷。 穆王爷眉头紧纠着,宽大袍袖下的拳头攥的死紧。 正在气氛僵硬时,裴延眉眼一弯,和和气气的看向穆王爷,「皇叔,二十三条人命,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糊弄过去的,便是报到了父皇那里,父皇也不会轻易饶过……」 「不过皇叔也不用太过惊慌,此事乃是世子一人所为,若皇叔能大义灭亲,亲自将世子送进牢里,顶多是落了个教子不严的名声,想来父皇也不会过多责怪于你……」 「再说了,皇叔你除了这个儿子,还有好几个儿子。何必为了这么个不成器的,拖累了自己呢。」 这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阵强烈的激流,将穆王爷心底那点脆弱的舐犊之情冲得越来越淡。 他绷着一张脸看向裴延,裴延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像是无声对他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是啊,除了这个不争气的嫡子,他还有好几个庶子,其中不乏出类拔萃者。 穆王妃到底是穆王爷多年的枕边人,一下子就看出穆王爷心思松动了,顿时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冰水般,凉到刺骨锥心。 她大步上前,一步抓住了穆王爷的衣袖,双眸含泪,哭喊道,「王爷,轩儿他伤的厉害,怎么能去牢狱那种地方呢?」 第70章 见穆王爷板着一张脸不说话,穆王妃恨极,扭过头阴冷的剜了陶缇一眼,又看向裴延,「太子,建轩是你的堂弟,你怎能这般对他?大不了我们不追究那刺客了,她如今也替她姐姐报了仇,这事就算完了!」 裴延眉梢微挑,垂眼看向他的小太子妃,「阿缇,你说呢?」 陶缇摇头,瓷白的小脸满是严肃,「我们没有资格替死者说原谅。」 裴延在心底重新琢磨了一遍这话,黑眸微动,低低沉沉的「嗯」了一声。 再次抬头,他对穆王爷道,「皇叔,你是聪明人,应当知道如何取舍。」 穆王爷,「……」 见他挫败的垂下头,裴延心头冷嗤一声,瞥向孙府尹,「孙府尹,接下来的事,你处理好。至于这夏桑,孤先带回行宫,你若要审讯,便来行宫提人。」 孙府尹擦着冷汗,「是、是,臣遵命。」 裴延勾了勾唇,温雅有礼的对穆王夫妇道,「皇叔,王妃,孤与太子妃先行一步。」 说罢,他牵着陶缇转过身,又朝展平点了下头。 展平拱手,扬声道,「殿下放心,臣定会全力协助孙府尹缉拿嫌犯归案!臣恭送殿下与太子妃——」 待他们走后。 展平一只手按着剑,另一只手摊开,皮笑肉不笑的对孙府尹道,「府尹大人,若官府的兵不堪大用,我不介意将东宫禁卫借你一用。」 孙府尹悻悻的,转身眼巴巴的等着穆王爷的指示。 穆王爷黑着脸,一把抓过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大夫,拉到一旁问了两句。 等他再走回来时,脸色更加阴沉,宛若暴雨来袭的夏日午后,嗓音低沉沙哑道,「孙正国,派你的人来,将世子送入牢中,先关押着。」 床上的世子慌了,「父王,你怎么能这样对孩儿!父王!」 穆王妃也张皇失措,扯着穆王爷的袖子,「王爷,你不能这样,你这是要送他去死啊!」 穆王爷火都来了,一想到院门口那些尸骸,他额上青筋都暴起,一把甩开了穆王妃的手,咬牙骂道,「这就是你养的好儿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不再看这对母子一眼,扭过头,大步离开院内。 穆王妃看着穆王爷利落走开的背影,只觉得五内俱焚。 呵,这就是她嫁的夫君,是她跟了大半辈子的男人。 可笑,真是可笑至极! 穆王妃越想越恨,回身再对上自己儿子惨白惊慌的脸,只觉得胸闷气短,头晕目眩。 「母妃——!」 「王妃——!」 屋内众人大惊,只见她双眼一翻,直直的朝地上栽了过去。 再次回到洛阳行宫,天已经全黑了。 玲珑带着夏桑下去安顿,裴延跟付喜瑞交代了一番,便陪着陶缇一起回了集仙殿。 陶缇静静的走到长榻旁坐下,背懒散的弯着,像是被抽去灵魂般,有气无力的,眼睛都发直。 直到一只端着青瓷杯,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她眼前,她那漆黑的眼珠子才转了下。 「来,喝杯茶水。」裴延柔声道。 「谢谢。」陶缇接过。 茶水是温热的,入口略苦,回味甘甜。 裴延在她身旁坐下,凝视她片刻,问,「自打从穆王府出来,你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还在想那事?」 陶缇看了他一眼,粉嫩的唇瓣微抿着,点了下头,「嗯。」 裴延道,「不用担心,有展平在那盯着,他会办好的。」 陶缇沉沉的嗯了一声,眉眼间的沉重却是半点没少。 安静中,她将杯中茶水一点点的饮尽,两道细细的眉蹙起,忧心忡忡道,「殿下,今日这事,我们算是跟穆王府结下梁子了……临走的时候,我看到穆王夫妇的脸色都很不好,他们会不会狗急跳墙,对我们打击报复啊……」 她现在还记得裴延带她离开时,穆王妃那眼神仿佛淬了毒般,阴郁又怨毒。 就真的……很可怕! 裴延怔了片刻,原来她在害怕这个。 他高大的身子朝她那边俯过去,抬起手,宽大的手掌按着她的小脑袋。 陶缇还呆愣愣的捧着杯子,不解的抬起头,迷茫的看向他,「殿下?」 裴延嗓音低沉悦耳,「别怕。」 陶缇,「……」 裴延的语气温和又平静,周身有一种上位者的威严气质,仿佛一切事情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第71章 他说,「相信孤,孤会处理好的。」 陶缇看着他那双深邃的桃花眼,一颗紧绷着的心也渐渐松了下来。 既然他说可以处理好,那她就信他。 「殿下……」 「嗯?」 「我信你了。」 「好。」 「那……你可不可以把手从我脑袋上挪开,我想去弄些吃的。」 「……」 裴延微怔,将手从她小脑袋上挪开,失笑道,「冒犯了。」 实在是她的小脑袋太好摸了,青丝顺滑,手感舒服,且她在他掌下时,显得格外的乖巧。 陶缇白皙的小脸有点红,将茶杯一放,就站起身来。 裴延叫住她,「今天折腾了一天,孤看你也累了,晚膳让膳房做吧?」 陶缇耸起肩膀,深深叹了口气,「也好。」 虽然没有亲眼看到那些尸骸,但稍微脑补一下,情绪就不自觉的低落下来,胃口也没多少了。只是她这人饿得快,晚上不吃东西,会饿的睡不着。 裴延吩咐下去,让膳房备些清淡的粥来,鸡鸭鱼肉一概不要。 夜里,两人就在烛光下,安安静静的用了些绿豆粥。 待沐浴过后上了床,明明已经很累了,陶缇却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在她又一次翻身时,裴延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陶缇顿时僵住。 他身子朝着她这边,胳膊横在她的身上,这样的姿势,就像是他将她整个人搂在怀中,亲昵又暧昧…… 幸好她是背对着他的,否则面对面,她肯定体温飙升,直接原地火化了。 裴延透着几分慵懒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不困吗?」 陶缇一动不敢动,紧张声音都有些发颤,「还好…是有些困……」 「不诚实。」 「……?」 「在想什么,跟孤说说。」他问道。 陶缇也不知道他靠的有多近,手臂是搭着她的,她的鼻尖也萦绕着他身上清冽好闻的冷松香,但两人身子却是没碰到的,好像隔着一段若有似无的距离。 她大脑一片空白,心跳也很快,听到他问,她就下意识的答,「我在想穆王妃和穆王世子怎么能这么坏!越想越气,气得我睡不着。」 裴延淡淡的嗯了一声,心道,小姑娘还是太单纯,人心险恶,比最坏的,永远还有更坏的。 甚至,躺在她身旁的他,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见她身子绷的厉害,他怕她累着,收回了手,重新平躺着,闭眼又问,「还想了什么。」 陶缇稍稍松了口气,轻声道,「还在想他们会得到什么报应?那世子会坐一辈子牢么?穆王爷真的愿意大义灭亲?穆王妃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吧?殿下你说你会安排好,那你打算怎么处置呢?」 她一口气将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 裴延眉心微动,「想知道?」 陶缇道,「嗯嗯。」 黑暗中,他低低笑了两声,「最多半个月,你便知道了。」 陶缇,「……?」 不带这么吊人胃口的! 身旁的男人懒洋洋的揉了揉她的发,温声道,「阿缇,该睡了。」 陶缇想到这大半夜的,也不好硬拉着他问个清楚,只好轻声道,「好吧,先睡觉。」 她闭上眼睛,摒弃乱七八糟的想法,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算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在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后,裴延翻了个身,从背后拥住了她。 他将她搂的紧了些,脸埋在她的肩窝,眼睛半阖,眼底是沉沉浮浮的欲念。 如果有一天,她发现他的卑劣与不堪,发现他霁月风光的一切,都是伪装,是欺骗…… 他不敢再往下想。 越想,那些阴暗的念头越发的疯狂。 他忽然想起风叔说的,如果真的喜欢她,便好好待她,不要像父皇一样。 他当然会对她好,只要她乖乖地待在他身边,别离开他。 如果她要离开他…… 他想起一些遥远而模糊的画面—— 画面里,父皇抱着母后的遗体痛哭着。 高高在上、杀伐果断的一国之君,哭得那样狼狈,那样的不堪。 后来,父皇看到了躲在角落里的他,朝他招了招手,抱着他说,「你母后抛下我们父子俩了,父皇没用,她要离开,父皇留不住她……」 第72章 在他的记忆里,父皇深爱着母后,完全放下帝王的身份,及其所能的对母后好。 可母后待父皇总是不冷不热的,似乎从来没对父皇笑过。 他那时年幼,疑惑不解的去问兰嬷嬷,兰嬷嬷只道,「大人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待殿下长大了,或许就知道了。」 感情之事,的确复杂。 比如此时,他越是在意,越是患得患失。 夜更深了,裴延拥着怀中绵软的身子,拧着眉头睡去。 ……… 消息没长腿,却传的比什么都快。不过一夜的功夫,穆王世子被押入大牢的消息就传的沸沸扬扬,街头巷尾的百姓都议论纷纷: 「太好了,这欺男霸女的恶世子总算是得到报应了!」 「是啊,善恶终有报,这回太子来咱们洛阳,替咱们除了这一恶人,真是大快人心!」 「我二姨隔壁邻居家的三嫂子就在穆王府当差,听说昨日是太子妃先站出来主持公道,这才把事情捅了出来,若是太子妃没出面,这二十多条人命还不知道要在穆王府的井里捂多久呢!」 「竟然是太子妃?那这太子妃可真是不错啊,能替咱们老百姓打抱不平!」 「对啊,这要换做旁人,八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了!之前小世子当街打死三里桥下的一个小菜贩,那菜贩一家老小不是跑去官府告状吗?那些当官的管都不管,直接将那一家子孤儿寡母轰了出去,唉,听说那家人后来可惨了,家里没了支柱,那家的小儿子病的没钱治,活活病死了……」 「唉,民不与官斗,这回要不是太子与太子妃撞见,这穆王府不知还要横行霸道多久呢!」 「有这样的太子和太子妃,真是咱们百姓的福气。不过我听闻太子的身子好像不大好,嗨,希望老天爷开开眼,好好保佑咱们这位太子!」 外面流言沸沸扬扬,穆王府里却是一片死寂。 穆王妃悠悠转醒后,得知世子已经被押入牢中,险些又要晕过去。 身旁的婆子赶紧掐人中,替她顺气,她才缓过神来,也顾不上好好梳妆,随意梳洗一番,便跑去找穆王爷。 穆王爷这边刚从大牢回来,一杯热茶还没喝上一口,就见颜色憔悴的穆王妃匆匆跑来。 他眉头皱了起来,有几分不耐烦道,「你不好好在屋里休息,跑出来作甚?」 穆王妃脸一下子垮了下来,眸中蓄满眼泪,「王爷,现在该怎么办啊,轩儿可是我们的儿子,你可不能坐视不管,任由他被作践欺辱啊!」 穆王爷深深吸了口气,朝管家道,「你先出去,把门关上。」 管家应诺,退下。 屋内只剩下夫妇两人,袅袅青烟从兽形香炉中缓缓飘出。 穆王爷沉沉道,「这件事,未免太巧了些。」 穆王妃抽泣的动作一停。 「那个夏桑,早不报仇,晚不报仇,偏偏在你邀请太子妃来府中时,伤了轩儿,将事闹得这么大……还有太子,他昨日来得也太巧了……」 穆王爷冷声道,「我昨夜想了许久,今早出门调查,发现这个夏桑也是疑点颇多。轩儿是从烟翠楼把她带出来的,可这夏桑不是记录在案的妓子,而是一个才入烟翠楼三天的打杂丫鬟;而且,她是如何知道后院枯井的事,又是谁告诉她,她的姐姐被丢入了那枯井……」 穆王妃眼睛倏然睁大,「王爷,你的意思是,咱们府中有内鬼。」 穆王爷哼道,「只怕这件事不单单是内鬼这么简单。」 穆王妃惊愕的思考一番,过了半晌,她慌张的问,「难道是太子发现了什么?他知道我们要对太子妃下手?」 穆王爷脸色铁青,抿唇不语。 片刻后,他沉声道,「你也别太慌神,我昨夜给长安那边写了封信……就算太子要法办轩儿,也得刑部与陛下再三复核,有周家在长安打点……起码能保住轩儿一条性命。」 穆王妃一怔,嘴唇都被咬的失去了血色,兀自喃喃道,「保住一条性命,一条性命……」 她仰头看向穆王爷,目光复杂,「王爷,若保住了命,轩儿以后还能当这个世子么。」 穆王爷嘴角一抽,眯着眼睛盯着她,「一个废人,如何再当世子。」 穆王妃浑身血液仿佛凝固一般。 虽然早就猜到会是怎么个回答,但亲口听到他说出来,却还是忍不住心寒。 她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离开书房的。 第73章 看着屋外明亮的光线,穆王妃缓缓抬起头,麻木的眼珠子转了转,一阵强烈的恨意涌上心头。 她捏紧了拳头,咬牙,「太子,太子妃……」 他们毁了她的儿子,她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陶缇睡得中午才醒,等起床一问,才知道裴延临走前吩咐,燃了些安神香让她睡得更安稳。 至于裴延,他像往常一样,早已与东宫官员们一起出门了。 简单用过午膳后,陶缇问起昨日带入府中的少女夏桑,「玲珑,她这会儿在哪呢?」 玲珑答道,「人在后殿厢房住着,太子妃可要见她?」 陶缇想了想,点头道,「嗯,你把人带来吧。」 玲珑颔首,转身出去。 不多时,夏桑跟在玲珑身后一道走了进来。 她换了一身干净朴素的衣裳,脸上的红肿也消了大半,露出原本那张清秀俏丽的脸来。 一见到陶缇,夏桑登时跪在地上,行了个极其郑重的大礼,「民女叩谢太子妃大恩,民女身无所长,唯有这一条贱命,若此事了却之后,民女还能活着,民女愿为奴为仆、做牛做马,报答太子妃您的恩情。」 陶缇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忙让玲珑将她扶了起来,又给她搬了个凳子。 「只是举手之劳,我也没帮上什么。」陶缇眼眸弯弯,温声对她道,「我今日叫你过来,只是想看看你目前状态怎样……」 夏桑道,「多谢太子妃关心,民女……还好。」 陶缇看着她那红肿的眼睛,还有那眼下乌青,便知道她昨夜肯定不得好眠。 自己这么个旁观者,都要靠安眠香才能踏实睡一觉,何况夏桑这个失去至亲的小姑娘。 陶缇心中唏嘘一阵,再次抬头,看向夏桑的目光愈发温和,「我真的很佩服你的勇气和谋略,竟能想办法混到世子身边……你就不怕露馅么?这要是有半点破绽,可能你自己一条命也得搭进去了。」 夏桑道,「姐姐死后,民女在这世上也没什么牵挂了,只要能给姐姐报仇,哪怕只有一线报仇的希望,民女都敢去做。」 说到这,她眸中带着几分感激,「民女脑子笨,一开始并没想过去勾引那禽兽,还是一个好心人告诉我这样做的。若不是那好心人步步指点,民女如今应该还是只无头苍蝇,迷茫乱撞。」 陶缇一听,来了兴趣,「好心人?」 夏桑道,「是在穆王府当差的一位阿婆。我姐姐出事,尸首被丢入井中,也是她告诉我的……还有,我之所以能混进烟翠楼,也是托了她的关系,她一远方亲戚恰好是烟翠楼里的管事。若是大仇得报,我定要当面谢谢那个阿婆,她与太子妃一眼,都是我的大恩人。」 陶缇觉得实在稀奇,没想到穆王府里还有这样古道热肠的老阿婆。听夏桑这描述,倒有点武侠小说里扫地僧那味儿了。 不过她也没多想,只感慨了一句,「这世间还是好人多。」 与夏桑简单聊了一番后,陶缇就让她先下去歇着了。 打听到穆王世子已经在大牢里蹲着,而穆王府目前很是平静,陶缇松口气的同时,又隐隐约约有些不安。 她捂着扑通扑通跳的胸口,两道好看的眉头微拧着。 玲珑担忧上前,问道,「太子妃,您是哪里不舒服么?」 陶缇按了按心口,回过神来,露出一抹淡淡的笑,轻声道,「我没事。」 就是……她来了这古代,总感觉她胆子越来越小了? 唉,实在是人的生命和身躯太过脆弱了,若是她本体,拥有几近永生的寿命、强大的神力……咳咳,虽说她的神力还不是特别强,但对付小小人类还是绰绰有余的—— 陶缇:柔弱…… 玲珑见自家太子妃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的,只当她还在为穆王府的恶行而愤懑。想了想,她提议道,「太子妃,你不是常说吃甜品能让心情变好的嘛,那奴婢让膳房给你做些点心来?」 说到吃,陶缇两只小手托着腮帮子,思考了一下,晚上吃什么呢? 临近五月,天气一天比一天闷热,再加上穆王府这档子破事……还真让她提不起多大的胃口。 就在她准备让膳房随便做的时候,脑海中忽的浮现裴延那颀长笔挺的身形来。 她感觉他最近好像瘦了不少。 昨夜他沐浴完,穿着一袭雪白的寝衣,肌肤冷白,整个人又高又清瘦,有种下一秒就要飘飘然羽化登仙的感觉。 第74章 也是,就他那病弱的身子,每日还坚持体察民情、巡视堤坝、检查工作,早出晚归,简直堪称劳模。 她可以随便吃吃,却不能让裴延跟着她一起随便呀——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啊呸,自己又在乱代入些啥! 陶缇抬手拍了下自己的额头,旋即站起身来,「走,去膳房,做些清爽开胃的吃。」 玲珑顿了顿,见太子妃又恢复平日里那副元气满满的模样,脸上也露出笑容来,「是!」 ☆☆☆ 不多时,行宫膳房内。 陶缇舀了一大勺面粉,就开始忙活了起来。 玲珑好奇道,「太子妃,你这是要做面吃?」 陶缇摇头,笑道,「做凉皮。」 将一大碗面粉与清水搅拌,揉成比较硬的面团,一点点耐心的揉至光滑,再把面团放在一旁醒一炷香后,就可以开始做凉皮最关键的一环——洗面! 陶缇两只白皙的手拿着面团,在一盆子清水中反复的搓揉。 这个过程其实挺解压的,像是揉发泄小玩具一般,一点点的揉捏,那面团肉眼可见的变小,原本清澈的水面也渐渐浑浊,变成漂亮的乳白色。待面团里的淀粉都被洗出来后,剩下一小块黏黏又有点弹性的,便是面筋。 陶缇将面水和面筋盖好,又吩咐御厨往灶上煲一锅酸萝卜老鸭汤,净了手,转身对玲珑道,「走吧,先回去睡个午觉,等醒来再弄。」 想要尝到美食,是需要耐心等候的。 一个午觉睡醒,天还没有黑,陶缇又懒洋洋的躺在榻上看了会儿话本。 直到霞光漫天,夕阳西下,她估摸着裴延应当要回来了,这才从榻上起身。 走到殿外,看着那温柔洒满院子的余晖,陶缇蓦得想到—— 自己这个样子,怎么像是做好了晚饭,等待丈夫下班回来的妻子? 这个念头一冒出,又是一阵面红耳热。 她死死按住自己内心疯狂躁动的小鹿,你清醒一点啊啊啊!他把你当信赖的朋友,你竟然想睡他? 而且他是一个命不久矣的病人啊,你不能这么禽兽的! 看着太子妃再次捂住胸口,玲珑心头愈发担忧:明日是不是要寻个御医来给太子妃请个平安脉? ☆☆☆ 夜幕沉沉。 裴延到达集仙殿时,陶缇正托着小脑袋,面色凝重的坐在餐桌旁。 裴延眉心微动,不动声色的瞥向玲珑,似是在问:太子妃这是怎么了? 玲珑一脸为难:奴婢也不太清楚。 裴延收回视线,缓步走了过去。 「阿缇。」他轻唤道。 陶缇正想着「如何委婉提出分开睡」的各种方案,乍一听到这唤声,呆呆一愣,「啊。」 裴延施施然在她面前站定,微微俯下身子,一张俊美精致的脸庞便猝不及防的,近距离出现在陶缇眼前。 陶缇,「……!」 她倒吸一口凉气,身子下意识朝后倒去。 裴延眸光一闪,像是生怕她一个不注意就栽下去,伸手勾住了她纤细的腰,猛地那么一带。 下一刻,陶缇就直接撞到了他温热的怀中。 她的额头贴在他的胸腹之间,鼻尖瞬间盈满他身上好闻的冷香,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感觉到衣料之下的结实硬块…… 他真的有腹肌! 她不合时宜的想着,视线不经意往下瞥了一眼,意识到那是个什么部位,她的脸瞬间滚烫。 完了完了,自己真是色到没救了。 她挣扎着从他怀中挣出,小脑袋埋得很低很低,含含糊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头顶响起男人带着笑意的温润嗓音,「你道歉作甚,是孤先拉的你。」 陶缇,「……」 虽然但是,她总感觉是她轻薄了他,占了他便宜。 一阵沉默后,裴延仿若无事发生一般,走到一旁坐下,轻声道,「阿缇今夜做了什么好吃的?」 陶缇还是低着头,小声道,「炖了一道酸萝卜老鸭汤,一个拍黄瓜,主食是凉皮。」 说完,她扭过脑袋,对玲珑打了个手势。 没多久,宫人们便将晚膳摆上了桌子。 酸萝卜老鸭汤用精致的砂锅装着,汤面飘着一些枸杞,汤呈淡淡的黄色,那是熬出来的鸭油,看上去腻,但加入了秘制酸萝卜的缘故,那酸味中和了油腻,让整锅汤尝起来非但不腻,而且特别鲜香,那酸酸的味道混合着肉香飘出,直勾得人忍不住咽口水。 第75章 那一碟拍黄瓜,油绿色的皮与淡绿色的肉,在酸辣蒜汁的浇盖下,镀上了一层红亮鲜艳的光泽,面上还撒着一层喷香的花生碎,尝一口,酸辣又脆爽,细细嚼着,混杂着花生独特的油脂香气,还有黄瓜清新的甜味,真是越吃越上头。 另外则是摆了一大盘的凉皮,调好的酱料还没放进去。 陶缇灌了一大杯茶水,将脸上的红晕散褪,这才撸起袖子当场拌了起来—— 「这凉皮吃的时候现拌,味道会更好,若是早早的拌了,那些酱料的味道完全浸了进去,凉皮就会变得黏糯,不那么爽口了。」 说起吃的,她倒是半点不结巴。 裴延摩挲着手中的茶杯,笑容温润道,「阿缇做的,味道都好。」 陶缇拌凉皮的动作一顿,「……」 耳尖蹭的一下,又红了。 拌好的凉皮分了两碗,她推了一大碗到裴延面前,全程都没敢与他对视,小小「唔」了一声,「殿下,吃吧。」 她端着自己那一碗,坐到了对面,埋头就吃了起来。 米白色呈半透明状态的凉皮,与青翠的黄瓜丝、红色的胡萝卜丝、金黄的面筋块搅拌在一起,再浇上一层香喷喷的辣椒油与调味汁,光是看着就叫人食欲大开。 夹起一筷子送到嘴里,凉皮滑溜溜的、微微凉,又嫩又爽滑,每一根均匀的沾着酱汁,刚一入口,那股子鲜香的辣味和酸味,一齐刺激着味蕾,口中忍不住分泌出唾液来,满足的咀嚼了一大口后,口中还透着一种爽快的微麻。 一口接着一口吃着,没多久,陶缇跟前的一碗凉皮就吃了个精光。 裴延的视线落在她辣得微微红肿的小嘴上,须臾,他放下筷子,动作轻缓的给她舀了一碗酸萝卜老鸭汤,放在一旁晾。 陶缇抿了抿唇,低低道了句谢,又道,「你的那碗没我这个辣,我刚又加了两勺辣椒油,才会辣成这样。」 裴延优雅的点了下头,淡然道,「是不辣,味道很好,这道凉皮很适合夏日食用。」 陶缇道,「那你多吃些,你若喜欢,明日我再继续做。」 裴延微笑应了声,又道,「这天气也热了起来,孤这边的差事估计三天之内可以完成,届时,咱们可以收拾行李,准备回长安了。」 听到这话,陶缇惊喜的眨了眨眼睛,看向他,「可以回去了?」 裴延道,「嗯。」 随后,他挑眉看向她,「阿缇这是想家了?」 陶缇微微一愣,浓密长翘的睫毛垂下,那双乌黑的瞳眸闪过几分怅惘。 想家么。 想是想的,只是想的不是长安的勇威候府,而是现代的家。 但或许是在东宫住了两个月,她潜意识里,也将东宫看做她在大渊朝的家了。 她抿了抿唇,轻轻软软道,「有点想。」 裴延淡淡的笑了,深眸深深地凝视着她,道,「若是能在端午节赶回长安,孤带你去渭河看赛龙舟?」 「是哦,如今都已是四月底,再过不久便是端午了……」 陶缇恍然,又睁着一双好奇的大眼睛看向裴延,「殿下,这赛龙舟是不是很热闹呀?」 见她贪玩的小模样,裴延哑声笑了下,「是很热闹,到时候你可得紧紧跟在孤的身旁,千万别走丢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有那么容易走丢!」 陶缇笑眸弯弯,半开玩笑道,「实在不行,拿一根绳子把我们俩的手系在一起,这样总不会分开啦。」 裴延眼中的笑意一顿。 绳子。 他的手,不自觉抚上他胸口衣襟处。 那两根红绳还放着他心脏的位置,还没找到合适时机的送出去…… 再过些时日罢,待把洛阳这一堆烂账处理完,他再寻个好日子,亲手将这红绳绑在她雪白的腕上。 站在一旁伺候的玲珑,「???」 怎么太子殿下也捂胸口了,这玩意还带传染的? 月色朦胧,陶缇沐浴出来后,裴延人不见了。 玲珑适时迎上前,恭敬解释道,「太子妃,殿下在同明殿尚有政务要处理,他让太子妃你先歇息,不用等他。」 「噢,好的。」 陶缇扭过头,看了眼窗外漆黑的天,呢喃道,「这都亥时了,还要忙,唔……当太子也挺不容易的。」 玲珑没接茬,扶着她上床歇息。 ☆☆☆ 第76章 与此同时,同明殿,书房内。 裴延一袭宽松的白色长袍,坐的身形端正,如劲竹板萧萧肃肃。与他相对而坐的顾风一身利落的黑衣,一把长剑放在桌边。 茶香袅袅,两人面前一盘棋,黑白纵横。 顾风落下一枚黑棋,他的嗓音像是被风沙燎过般低沉,「殿下,你之前只说给穆王妃一个教训,并没提过要把事情闹得这么大。」 裴延低低笑了声,「此次是孤漏算了,孤没想到太子妃胆子会那般大,在人家地盘上,还敢跟他们卯上。」 他平素里只觉得陶缇贪吃爱玩,心地善良,却也胆小,比如之前,她敢动手打裴长洲,却也会在夜里吓得做噩梦。 他先前安排穆王世子这么一出,一来是想拖住穆王妃,让她无暇再实施画舫的计划; 二来,也是给穆王妃一个教训,她想毁人清白,那他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废了她爱子毁人清白的「物件」。 见裴延还能笑出来,顾风眉头拧起,沉重道,「太子妃有勇无谋,殿下你还惯着她……今天打探到的消息,穆王妃暗中谋划,计划对你、或者是对你的太子妃下手。此事真是把她惹急眼了。」 裴延眉目疏懒,不紧不慢道,「她若真的动手,对我们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顾风一怔,忽的意识到什么,脸色陡然变了,「殿下,你原本的计划就够冒险了,现在横插穆王妃这一杆子,风险岂不是更大了!?不行,这太危险了……」 裴延不语,修长的手指优雅的捻起一枚棋子,轻轻放下,轻声道,「风叔,该你了。」 顾风现在脑子乱的很,哪里还有心情下棋,但见裴延笑吟吟的看着他,他便拿了一枚棋子胡乱落下。 「殿下,其实咱们掌握了穆王勾结府尹,贩卖私盐,私铸兵器的罪证,就足够让他大权旁落了,你何必还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不够。」 裴延摇头,清隽眉眼间是凌厉的冷意,「孤要让穆王彻底失势,再无任何起来的机会;除此之外,还要把长安那几位,一同拉下水来。」 顾风眉头蹙着,五味杂陈的看着面前的殿下。 自从顾皇后去世,小殿下落水后,他便被主子派到小殿下身边,保护他,教导他。 第一次见到小殿下时,他才五岁,那么瘦小,漂亮精致的如女娃娃一般,小脸苍白的看着突然出现的他,也不害怕,只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他。 后来两人熟悉了,小殿下主动与他说,「风叔,我的病不能好,我要是好了,还会有人要害我的……我不想死。」 后宫的阴私手段层出不穷,装病是那个五岁孩子唯一能想出的办法。 时光如梭,他陪着小殿下长大,看他从那个目光坚定说出「我不想死」的小孩子,一步步成长为眼前「胸中有沟壑,眼里存山河」的男人。 安静中,有风从窗户吹进来,烛光摇曳着。 裴延在棋盘落下一字,冷白的侧颜勾起一抹轻松的笑,「风叔,你输了。」 顾风从过往回忆中醒神,低头一看,只见裴延刚才落下的那一颗白棋,出其不意,攻陷了他大片黑棋。 裴延道,「一招险棋,用好了,却有奇效。」 顾风听懂他话中深意,拱了拱手道,「殿下棋艺高超,属下甘拜下风。」 ☆☆☆ 集仙殿一片安详的静谧,寝殿的灯灭了好几盏。 守在门口的玲珑见裴延来了,起身行礼,「殿下。」 裴延望了眼内里昏暗的光,压低声音道,「她睡了?」 玲珑,「是,半个时辰前睡下了。」 顿了顿,她又道,「太子妃吩咐灶上温着热牛奶,让奴婢叮嘱殿下饮用。」 裴延「嗯」了一声,心头是熨帖的。 喝过那杯温热微甜的牛奶,沐浴洗漱一番,夜更深了。 他走到床边,掀开柳叶黄绣芙蓉花开的轻纱幔帐,只见那一抹婀娜娇小的身子,正裹着小杯子,侧身朝着里头睡。 他看了眼,缓缓收回目光,转身去灭灯。 柔软的床上,陶缇的睫毛微微颤,听着床边的窸窸窣窣的动静,睡眼惺忪的半睁开眼。 是裴延回来了么? 她迷迷糊糊的,想转身跟他打个招呼,又懒得不想动。 直到身旁的男人挨着她躺下,一条结实的手臂无比自然的勾住她的腰,将她捞入他的怀中。 第77章 陶缇,「……!」 他他他他他! 她心头狂跳,眼睛却闭着不敢睁开。 男人抱紧她,脑袋埋在她柔软清甜的颈窝里,高大的身子放松下来,仿佛在外一整天的劳累疲惫,都在此刻得到了释放。 黑暗之中,人的其他感官都会变得格外敏感,陶缇感觉到他温热的鼻息洒在她的肌肤上,酥酥麻麻的,极其一阵轻微的战栗。 她看不到自己脸有多红,却能感觉到脸颊的滚烫。 这一刻,她的脑袋里冒出许多想法来。 他拥抱她的动作未免太过顺手了些,难道他每晚都是这样抱着她睡么? 那之前,好几次她醒来,发现她躺在他的怀中,不是她睡相不好缠上他,而是他主动抱她? 还有那亲昵的摸头杀,牵手,搭肩,敲额头…… 他和煦的笑,他温柔嗓音,他对她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耐心。 难道裴延他……喜欢她? 这个念头一出,陶缇呆了,感觉脑子里好像有什么炸开了,又有点慌张,不知所措,整个人像是在云上飘……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男人均匀的呼吸在耳边响起,一颗纷乱的心,也渐渐的平静下来。 大概是情绪波动的太大,安静下来后,困倦感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她想的累了,不知不觉沉沉睡了过去。 感觉到怀中人平稳的气息,本该早就睡了的裴延轻轻睁开了眼。 暗夜中,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一片清明,没有半点睡意。 他伸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抚过陶缇耳侧的青丝,凉凉的唇瓣吻住她柔软的耳垂。 「小姑娘,别躲避孤的爱意,孤会很难过的。」 翌日,集仙殿。 打从醒来之后,陶缇就在发呆。 一头乌黑的青丝乖顺的披散着,她抱着枕头,双眼放空,一脸茫然。 昨天晚上,他抱着她,是真的吧?应当不是她做梦吧。 他身上清雅淡然的冷松香味,还有他结实的手臂肌肉,他的怀抱是温热的,不似他的指尖那么冰凉,还有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咚咚咚的……这些她记得很清楚。 这绝对不是她做梦! 梦要有这么逼真,她现在就把这枕头给吃了。 所以,一个男人抱一个女人,这应当是喜欢吧? 可是,裴延他好像对谁都是这般温温柔柔、和和气气的,是,他的确对她有一些亲密的动作,可会不会是因为两人是相熟的朋友,所以就比较随意一点? 又或者是同床共枕这么久了,他把她当人形抱枕了?亦或是,哥哥对妹妹? 母胎单身至今的陶缇抱紧了怀里的枕头,一只手托着腮,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中。 唉,这个时候要是穷奇或者阿蝉在身边就好了,好歹可以帮她分析一下,下一步该怎么办。 「啊啊啊啊啊啊啊,好烦啊——」 陶缇小脸皱成小包子,抱着枕头在大床上来回翻滚着。 守在外头的玲珑听到这声音,还以为自家太子妃怎么了,忙进来查看,就见太子妃歪东倒西的躺在床上,白皙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粉红。 「太子妃,你这是……哪里不舒服吗?」 「……」 陶缇从锦被里抬起小脑袋,乌黑水灵的眼眸看向玲珑。 要不要问问玲珑呢?可玲珑是裴延的人,问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说实话。 可她现在实在憋得厉害,好想找个人说说话,帮她疏导一下。 思索一番,陶缇利索的从床上滚了起来,小脑袋上还翘起一根呆毛,「玲珑,我问你个事,你如实告诉我!」 玲珑一怔,点了下头,「太子妃你说。」 陶缇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问,「殿下他……喜欢我么?」 就这? 玲珑眨了下眼,毫不犹疑道,「喜欢啊,殿下当然喜欢太子妃,奴婢从未见殿下对其他女人这么好过呢。」 陶缇皱眉道,「他身边也没别的女人啊。」 玲珑一噎,这倒也是。 太子一向洁身自好,没有半点风流轶事,与那些贵女碰面,也都恪守礼数,从未逾矩半分。 陶缇捧着脸,低低的叹了声。 玲珑疑惑道,「太子妃为何突然这样问?」 陶缇摇了摇头,道了句「没事」,心头却忍不住想,如果他真是喜欢自己,为何不跟她说呢? 第78章 他不说,是不是代表没那么喜欢?又或者,他顾忌他的身体,还记得他们之间那封和离书的约定? 话说回来,就算他说了,自己该怎么回呢? 她,喜欢裴延吗? 陷入一堆问题的陶缇忍不住又叹了口气,太难了,感情这回事真是太难了! ……… 这日夜里,裴延在外忙,没有回来行宫用膳。 陶缇松口气,觉得避免了见面尴尬,但之后,心底却泛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清的失落来。 晚上她早早洗漱,早早睡了,第二日醒来时,床边空空荡荡的。 她憋了一个早上,还是忍不住问了玲珑,「太子昨夜来过没有。」 玲珑答道,「深夜过来了,清早便走了,殿下让奴婢们莫要扰了太子妃你安眠。」 陶缇抿唇不语,心想:前天晚上的那个拥抱,他不会真的只是把她当抱枕吧? 她低头捏了捏自己的手臂,又捏了捏腿…… 软乎乎,滑溜溜,的确挺好捏的。 陶缇陷入了迷茫与沮丧中,她也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和「被人喜欢」是种什么体验。 想得多了,她都想跑到裴延面前直接问,「你是不是喜欢我,那种男女之情的喜欢?」 可万一是自己的自作多情,那岂不是很尴尬?而且穷奇说过,女孩子要矜持一些。 想了一个上午,她也没想出个因为所以然,索性也不再去想,起身打了一套八段锦,便去膳房里捯饬吃食。 等到夜里,裴延回来了。 隔了两天一夜,再次见面,陶缇还是有些紧张,视线闪躲着,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相比于她的不自在,裴延像往常一般淡定自若,仿佛那天夜里偷偷抱她的人,并不是他。 两人对面对的,各自吃着一碗黄焖鸡米饭。 一只肥嫩的三黄仔鸡,切成小块,将冰糖放入油中抄化,一块块鲜嫩的鸡肉炒成漂亮的糖色,再加入酒、姜片、蒜瓣等调味料,放入土豆块、香菇片,开小火炖上一刻钟,再放上青红辣椒调味增色,便可收汁起锅。 炖好的黄焖鸡,鸡肉油亮,裹上满满香浓的酱汁,光泽洪亮,鸡肉炖的又嫩又烂,还十分入味。香菇吸饱了汤汁,鲜香无比,一口下去汤汁在唇齿间绽放。 最绝的莫过于黄焖鸡里的土豆,土豆炖的软烂,口感粉粉糯糯的,混合着咸中带着鲜甜的汤汁,与晶莹剔透的米饭一混合—— 米香混合着肉香,香浓美味,陶缇连着三碗米饭下肚,不禁感叹:黄焖鸡真不愧是米饭杀手,这搭配真是绝了! 吃完后,她又冲泡了两杯白桃茉莉茶,桃丁是用之前买的桃子晾干的,和干燥过的茉莉花一起冲泡,再加点上好的槐花蜜,轻轻一搅拌,清香四溢,甜香又解腻。 裴延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了下嘴角,温煦的朝陶缇一笑,「还是阿缇做的饭好吃,昨日在酒楼吃的山珍海味,都不抵这一碗简单的土豆焖鸡。」 陶缇,「……!」 他又这样朝她笑! 长形桌案之下,她的手轻轻的拧着大腿,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淡定,稳住,别慌! 「唔,你吃饱就好。」她低低的应了一声,装作漫不经心的端起白桃茉莉茶喝着。 裴延将她的神情瞧得一清二楚,倒也不着急,太心急的猎人,容易把猎物吓跑。 他轻声道,「阿缇,咱们应当是二十八日离开洛阳,就这两日的事,你也可以开始收拾箱笼了,还有什么要添置的,也抓紧时间买好。」 陶缇歪着脑袋想了下,「二十八,那就是后日了。」 裴延「嗯」了一下,又道,「明日夜里,孙府尹安排了个送别宴,在洛河画舫之上,孤可能会晚点回来……」 陶缇一怔,一脸惊讶的望向他,「殿下,你不带我去么?」 她寻思着接风宴她都出席了,这个送别宴,她也应该出席吧? 裴延微微一愣,看向陶缇,光影之下,她明艳的眉眼间透着几分小委屈。 他微垂下眼,修长的手指揉了揉眉骨,那句到嘴边的「不带」,在喉咙里转了个弯,最后变成,「你想去?」 陶缇分明看出他的犹豫,心里不免有些郁闷。 果然,他一开始是不想带她去的?! 联想到他这两天早出晚归、不见人影,以及这场送别宴,他都不带自己玩—— 陶缇下了结论:他在刻意躲开她! 第79章 这个认知让她更郁闷了,怪不得网上常说男人是大猪蹄子,裴延是长得好看,但……也不能抱了她,就躲开她吧。 裴延对她丰富的脑回路一无所知,见她闷闷不语,只当她是为着不能出去玩才不高兴,便道,「你若想去的话,也行……明日多穿些,画舫上风寒露重,仔细着凉。」 陶缇也说不上此刻的心情,轻轻点了下小脑袋,就借口沐浴,径直去了偏殿净房。 裴延感知到小姑娘的异样情绪,黑眸眯起,薄唇微抿。 沉吟片刻,他叫来玲珑,询问了一番。 玲珑如实汇报了陶缇的日常,末了,她迟疑片刻,有点尴尬的说道,「前日早上太子妃突然问奴婢,殿下你喜不喜欢她……」 裴延的眉心一跳,嘴角不自觉抿直,问,「你怎么说。」 玲珑,「奴婢当然说是喜欢的!」 裴延,「……那她什么反应?」 玲珑回想了一下,道,「太子妃没说什么,只叹了口气,还在床上愁眉苦脸的枯坐了许久。」 裴延,「……」 叹气?愁眉苦脸? 难道她这般反感他的喜欢? 玲珑静静地垂下头,她觉得这段时间太子与太子妃两个人都有些古里古怪的,让她都有些看不懂了。 静默许久,裴延敛了神色,嗓音清冷道,「玲珑,明日画舫之上,你需跟在太子妃身边,寸步不离,无论何时,护她周全,明白?」 玲珑愣了一瞬,好歹也是跟在裴延身边多年的人,当即明白过来话中深意,忙肃了面容,拱手道,「奴婢遵命。」 ………… 翌日,午觉醒来后,陶缇便坐在梳妆镜前,开始打扮起来。 她今日穿着件丁香色十样锦妆花褙子,配藕荷色祥云纹抹胸,下着一条银白色纱裙,长发梳成抛家髻,佩戴着几样端庄典雅的发饰,整个人宛若一朵雨后含苞待放的丁香花,腰肢纤细,清扬温婉。 在暖色黄昏下,一辆宝盖马车停在了集仙殿门口。 陶缇正准备上车,一只冷白修长的手掀开车帘,随后,只见一袭浅青色缠枝葡萄纹长袍的裴延,探着身子要出来。 陶缇意识到什么,水汪汪的大眼睛瞪圆,忙拦道,「殿下,你坐着就好,我自己能上来,不用你扶。」 裴延眉头微蹙。 就见陶缇一只手提起裙摆,另一只手抓着马车门,大步往上跨去。 动作虽粗鲁了些,但到底是上去了。 她心里有点小得意,提着裙摆的手转而去掀车帘,没想到刚一迈出步子,脚就踩在略长的裙摆上,一个不慎,整个人朝前栽去—— 「——啊!」 「……」 马车外的玲珑突然听到太子妃这一声惊呼,吓了一跳,忙问,「太子妃您怎么了?」 马车里传来太子凌厉又沙哑的声音,「没事,出发。」 玲珑心中疑惑,却也不敢多问。 倒是一旁的付喜瑞似是明白了什么,掩着唇轻笑,挥了下拂尘,细声道,「出发!」 马车辚辚,在昏黄下的宫巷里平稳行进着。 马车内,暧昧气息正浓。 从前陪妈妈一起追剧时,每当看到女主角平地摔跤,嘴巴就跟装了吸铁石一般,一定会跟男主角吻上,陶缇必然会吐槽一句:嘁,狗血套路! 然而,此时此刻,她才体会到什么叫做:艺术来源于生活,生活却远狗血过艺术—— 她倒是没跟裴延亲上,可是,却比亲吻更加尴尬! 马车里宽大,她整个人直接栽在他的胸口,随后,身子呈惯性的往下溜……溜到她跪坐在地毯上,而她的脸,正对着他双腿之间。 气氛,仿佛凝固住了。 那一刻,陶缇满脑子都是:啊我死了,别救了,挖个坑埋了吧,没脸活了。 尬,尬到她脚趾可以抓出一座洛阳行宫。 人在极度丢人的情况下,反而会异常的冷静。 所以当裴延伸手把她拉起来时,她很配合,甚至还下意识的说了句「谢谢」。 裴延,「……不客气。」 陶缇安静的坐下,一张小脸绷着,扭向车窗外。 裴延也没说话,就这样,马车里的安静,一直持续到了马车在洛河码头边停下。 临下车前,裴延轻轻唤住了她,「阿缇。」 陶缇的背脊一僵。 第80章 拜托拜托,千万别提刚刚那事,否则她真的要羞愧到跳洛河了。 她生硬的扭过脑袋,又扯出一抹干巴巴的笑,「怎么了?」 裴延往她这边挪了挪,抬手伸向她的小脑袋。 陶缇下意识躲了。 裴延的手在空中一顿。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流光溢彩般望向她片刻,垂下眼,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似是在隐藏着那份被疏远的黯淡与失落。 「你的头发有些乱了,孤只是想帮你理一下。」 「这、这样啊……」 陶缇一看到他这样,像是她欺负了他一般,心头一阵不忍,又乖乖地把小脑袋凑了过去,「那你理吧。」 看着主动凑到掌下的小脑袋,裴延眼底的黯淡化作浓郁的墨色,薄唇不动声色的勾起。 他帮她整理着开始撞乱的鬓发,动作轻柔又细致,像是在对待一件无价之宝。 不多时,他沉金冷玉般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好了。」 陶缇也没法照镜子,伸手摸了摸,觉得没问题,就要下车。 这一回,裴延先了她一步,语气认真,有几分家长的威严,「阿缇,等孤下去扶你。」 陶缇知道自己刚才犯蠢了,这会儿毫无底气,撇了撇嫣红的小嘴,软软糯糯应道,「好……」 裴延下了车,朝她伸出手。 她虽有心与他保持些距离、减少那些容易让人误会的亲昵小动作,但这个时候也由不得她选。 软绵绵的小手放在他的掌心上,很快就被他温凉的大掌紧紧包裹着。 待下了马车,他也没松开,只神色自然的牵着她往码头走。 官员们早就在码头候着了,见到太子与太子妃携手而来,忙毕恭毕敬的行礼相迎。 简单寒暄两句后,裴延与陶缇众星捧月般,被簇拥着上了岸边的画舫。 这艘画舫分为上下两层,极其华美,灯光旖旎,水波潋滟,洛河两边的酒楼繁华,挂着一串串灯笼,夜风轻轻拂过,送来动听的唱曲声。 下层的席面是给普通官员坐的,裴延与陶缇一起坐在二层的宽敞包厢,陪席的有穆王爷,还有孙府尹夫妇,其他几位高官及女眷。 乍一看到穆王爷,陶缇还是有些诧异的:亲儿子都蹲大牢了,当爹的还有心情出来应付?不过转念一想,他是洛阳的府牧,给太子的送别宴,他若是不来,就是怠慢太子。 人呐,不论到达哪个层次,都有不得已,除非坐上至高无上的那把位置,不过……谁能保证当皇帝就没束缚,没烦恼呢? 陶缇这边胡乱想着,就听穆王爷抱歉道,「王妃身体偶感风寒,身体抱恙,所以未能前来,还请太子与太子妃不要介怀。」 裴延略一颔首,宛若不知内情般,还温和问候了两句。 众人都带着笑容,其乐融融的入座。 琴鼓丝竹之音靡靡,酒酣耳熱,伴随着舞姬的出现,宴会的气氛越发的活络热闹。 待一曲舞罢,裴延端起酒杯,带着三分醉意,笑吟吟对穆王爷和孙府尹道,「两位随孤一同去外头吹吹风,欣赏一下洛河的夜景?」 穆王爷和孙府尹忙应下,起身往外去。 陶缇这边也想跟去,还没起身呢,裴延沉沉的按住了她的肩膀。 陶缇,「……?」 裴延那双黑眸幽深,定定的盯着她,语气却是很温和的,「外头风大,你打开窗赏景也是一样的。」 陶缇有点不解,又有点小委屈,她也挺想出去看看,外头的视野多开阔,哪是窗子能比的。 可是裴延注视她的目光,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 须臾,她只好妥协,「行吧。」 裴延弯起眼眸,抬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乖。」 太子与穆王爷、孙府尹一起出去了,其余官员也都跟了上去,一时间,雅间里就剩下一群女眷。 刚才男人们在,她们都不好说话,现下男人都出去了,便你一言我一语奉承巴结着陶缇。 陶缇还沉浸在裴延对她忽冷忽热的郁闷中,强打起精神应付着下首的女眷们。 没过多久,外头忽然响起一声烟花冲天的啸叫声。 陶缇挑眉,难不成还有烟花表演?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下一刻,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夹杂着刀剑碰撞的金属声—— 「来人啊,有刺客!!保护太子!」 第81章 刺客? 陶缇心里猛地「咯噔」一下,满脸惊愕。 这些刺客是冲着太子来的?那是谁派来的? 她的脑中第一时间浮现出穆王妃那怨毒憎恨的眼神…… 难道是穆王妃?可穆王爷也在外头啊,她不会疯起来,连夫君都不管了吧。 陶缇双手撑着桌案起身,外头铮铮的打斗声越发激烈,听得她腿肚子都有几分发软。 「怎么办,这么多官兵守着,怎么会有刺客啊!」 「啊,我家夫君还在外头,呜呜呜呜……」 「侍卫,侍卫呢?救命!」 雅间内其他女眷瞬间乱作一团,慌里慌张的尖叫着,有往角落里躲避的,还有往桌子底下躲的,求生的本能让她们此刻也顾不上什么身份礼数。 陶缇也顾不上她们,娇嫩的红唇紧紧抿着,抬步就要往外走。 玲珑一把将她拦下,「太子妃别去,外头危险!」 陶缇抓住玲珑的手,满脸着急道,「玲珑,你也会武功的,你赶紧出去保护殿下,这些刺客应该就是冲着殿下来的!」 玲珑一怔,虽然也焦心外头的状况,但想到殿下昨夜的特地吩咐,咬牙道,「太子妃,殿下交代奴婢,万事要以你的安全为先。」 「我没事的,你看他们都没进来!」 「……」 见玲珑不语,陶缇皱眉,这种只能听到声音,却看不到外面情况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抓心挠肝的煎熬,她道,「那你别拦着我,我得去看看。」 玲珑还要拦,陶缇扯着她的衣袖,可怜巴巴的撒娇,「我知道我不会武功,出去也是裹乱,我就躲在门边看下殿下现在是什么情况,若不亲眼看,我不放心。」 她那双乌黑的眼眸水光盈盈,声音又轻又软,玲珑一时间有些迟疑了。 趁这档口,陶缇连忙凑到门边,探着脑袋从门缝往外看—— 外面打斗的十分激烈,船上的侍卫与一大堆黑衣人缠斗着,刀光剑影,晃得人心惊肉跳,地上已然躺着不少尸体,有刺客的,也有官兵的,血肉横飞,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 灯笼被风吹的直摇晃,陶缇皱着小脸,努力寻找着裴延的身影。 她看到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孙府尹,看到被侍卫围成一圈保护的穆王爷,看到与五六个刺客激烈打斗的展平,还有捂着肩膀痛得直翻白眼的付喜瑞……找了一圈,却愣是没见到裴延的身影。 陶缇急了:太子呢,那么大一个太子呢! 她恨不得将整个脑袋都从门缝里挤出去,嘴里急急道,「玲珑,殿下呢,我怎么都看不到他?!」 玲珑见她急的直跺脚,心头也微沉。 陶缇两道眉紧紧地皱着,见不到裴延,她心头慌得很,脑中已经脑补出无数种糟糕的情况。 他是不是被刺伤了?还是被刺客给掳走了?亦或是不小心掉河里了? 不行不行,她不能就这样干看着。 「我得出去看看——」陶缇道,正要打开门,又想起什么,反身在雅间里寻了一圈。 桌椅,不行,太沉,搬不动。 香炉,不行,烫手,不好拿。 这个长形花瓶……倒还行。 陶缇大步上前,将里头的花和水一股脑倒了出来,手握着花瓶颈,刚准备推开门,就听有个夫人叫了起来,「太子妃,太子……太子殿下!」 陶缇愣住,顺着那夫人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画舫的右侧窗户外,裴延和几个侍卫正被十几个黑衣人围攻。 那些黑衣人就跟蟑螂似的,源源不断的从各处角落涌出来,砍了一个又出现一个。 眼见着裴延身边的侍卫越来越少,陶缇一颗心紧揪着,捏着花瓶的手都有些抖。 当看到裴延手臂被砍了一刀,鲜血一下染红浅色衣衫后,陶缇再也站不住了,嗓音也因着过度紧张而破音,「殿下!」 啊啊啊该死的刺客,竟敢伤害他! 陶缇气的浑身发抖! ……… 裴延正被黑衣人首领攻击着,他拿着刀剑,不断地闪避着,饶是这样,腰间和手臂都挨了一剑,鲜血不断流出。 招式凌厉的黑衣人,死死地盯着裴延,蒙面的黑巾之上,那双锐利的眼眸闪着明亮的光。 四目相对,裴延脸色惨白,目光坚定。 那黑衣人首领陡然变换剑招,长剑在夜色中泛着泠泠冷光,下一刻,剑头凌厉破风,直直朝着裴延的胸口而去—— 第82章 「刺啦!」剑穿破锦缎与血肉的声音。 「砰!!」花瓶直直砸中黑衣人手臂的声音。 不待两人反应,就见一个娇小的身影灵巧迅速的朝着他们这边冲过来,「殿下,快跑!」 裴延大惊。 只见那道身影直接撞向黑衣人的腰,黑衣人灵巧一避,陶缇都来不及刹车,直接撞破了栏杆—— 「啊——!」 什么豆腐渣栏杆! 「阿缇!」 「殿下——」 黑夜中,两道身影先后「噗通」落水。 那黑衣人身形一晃,险些也跟着跳下去,抬眼见展平那边突破重围,带着一批侍卫赶来,黑衣人眸光沉沉,收起剑,连忙撤离。 「太子妃,太子妃!」玲珑趴在那断掉的栏杆旁往下喊,眼睛都红了。 「殿下呢?太子妃呢?」展平急急追问道。 「太子妃掉下去,殿下也跟着下去了。」 展平一听,急的骂了句粗口,随后赶紧对侍卫道,「会水的都下去,务必找到太子与太子妃!」 很快,侍卫们纷纷下水打捞。 不一会儿,穆王爷和孙府尹也赶了过来,「展大人,殿下怎么样了?」 展平看着他们毫发无损的样子,冷峻的脸庞紧绷着,冷嗤道,「刚才不是躲得挺快,这会儿知道关心了。」 穆王爷孙府尹,「……」 展平面沉如水,「殿下是在你们洛阳地界上出的事,今夜画舫送别宴也是孙府尹你们一手安排的,若是殿下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逃不了干系!」 说罢,他也懒得与他们虚与委蛇,赶紧下画舫,换小船,组织人开始打捞。 穆王爷和孙府尹站在原地,脸色一个赛一个难看。 孙府尹问,「王爷,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了太子的安全,下官今日还特地在河道两旁加了重兵,这些刺客是什么来路,如何能混上船来?」 穆王爷怒瞪着他,「你问本王作甚,本王怎么会知道!」 孙府尹,「您、您……」 穆王爷猜出孙府尹的意思,气急败坏骂道,「你当本王是蠢货吗,在这种宴会上搞刺杀,本王有几颗脑袋够砍?!」 孙府尹被吼得浑身一抖,悻悻道,「王爷误会了,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穆王爷捋着一把大胡子,看向在黑夜中打捞的士兵们,脸色复杂,今夜这刺杀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长安那边安排的?亦或是……王妃?!! 这个猜测一冒出来,他越想越觉得可能,心中怒骂,目光狭隘的妇人,这是要害死他们整个穆王府啊! 「欸,王爷,你要去哪?」 「本王先行回府,孙府尹你在这守着,有任何消息,立刻派人去我府中知会。」穆王爷丢下这句话,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孙府尹捏拳锤了两下手掌,脸都垮了,这都叫什么事啊! ……… 一批又一批的士兵潜入河中,带回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展大人,水流太湍急,再加上夜里,水下漆黑一片,什么也瞧不着,实在是难找啊。」 「难找也得找,找不到太子,咱们都洗干净脖子等着砍头!」 「展大人,要不等天亮了,再多加派些人手来找?」 「说的什么混账话,等天亮了,太子与太子妃都不知道冲到哪里去了。」 展平简直要被这些人给气死,要不是他得在岸上稳住局势,他恨不得自己扎进水里去找。 他捏紧拳头,站在岸边,看着夜色弥漫下滔滔涌动的洛河,两道浓眉紧紧皱成川字。 ☆☆☆ 陶缇是会水的,骤然栽进河里,除了开始呛了两口水之外,倒没什么大碍。 问题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裴延竟然也跟着跳了下来—— 他开始还奋力往陶缇这边游着,可他身上有好几处伤口,尤其是胸口那处,他游的动作越大,血液就流得越快。 等他好不容易拉住陶缇的手时,他已经体力不支,清冷月光下,一张俊美的脸惨白一片。 「阿缇。」他轻唤了一声,手脚觉得无比的沉重。 陶缇看他那虚弱的样子,急了,忙揽住他的肩膀,「殿下,你撑住,我带你上岸……」 她努力的往岸边游去,可裴延人高马大,再加上水流湍急,她越游越没力气。 第83章 那种体力一点点从身体流逝的感觉,实在太过清晰,清晰地令人恐慌。 临到这事,她倒不怕死了,大不了她死了,正好去地府投胎回去。 可是她不能放弃,裴延还在她身边,她不能让他死掉。 在力量快要用尽前,陶缇紧紧地抱住他的胳膊,扯下腰带,将两人的手腕紧紧地系在一起,防止被河水给冲开。 做完这一步,她也没力气了,整个人处于一种「尽人事听天命」的虚脱状态,放松着身体,随着河水往下飘。 也不知道飘了多久,仿佛还沉沉的睡了一觉似的,等陶缇再次睁开眼睛,天空泛着蟹壳青,水流也缓慢了许多。 陶缇用力的咬了下舌头,用疼痛保持着清醒,看着飘在她身旁双眸紧闭的裴延,她铆足最后一丝力气往黑压压的岸边游去。 当身体触碰到地面的那一刻,她差点没哭出来。 总算上岸了! 她大口大口喘了两口气,也顾不上休息,翻身检查着裴延的状况。 「殿下,我们到岸上了,你醒一醒!」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裴延的脸因着失血过多,苍白如纸一般,听到这唤声,他勉力睁开着眼,陶缇的脸在他眼前由模糊渐渐变得清晰。 陶缇一喜,「太好了,你还有意识……」 她转头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此刻天微微亮,映照出一片偏僻树林的景象。 她对方向没多少概念,只知道他们好像飘了很远。 收回视线,陶缇看着裴延身上破损的衣袍,他的手臂、胸口还有背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箭伤,才被河水冲淡的血迹,又重新染红衣袍。 陶缇忙擦了一把脸上的水,使出吃奶的劲儿,拖着他到了岸边一块大石头旁,「殿下,我先帮你把伤口扎住,不能再流血了。」 她低低说了句冒犯了,小手替他解开衣袍,一层又一层,直到他劲瘦又结实的上身完全展露在她的眼前。 线条紧实的腹肌、精壮的胸肌、还有清晰可见的人鱼线…… 看到裴延近乎完美的身材后,陶缇愣了一瞬,没想到他平日里看着弱不经风似的,衣袍下却这么有料。 但现在不是欣赏的时候,她赶紧将视线转到他的伤口上。 他手臂和背后那两道剑伤还好,不算很深,比较麻烦的是胸口上这一剑,陶缇伸手比了比,吸了一口凉气,后怕道,「差一点点就刺到心脏了啊!」 她暗自庆幸着,还好自己及时把花瓶丢过去,分散了那刺客的注意力,否则那刺客要是再刺第二剑,裴延的性命可见难保了!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看来那豆腐渣的栏杆也不是全无作用,至少误打误撞打开了一个新的求生角度。 这会子四下寂静,陶缇也找不到干净的纱布,只能撕着自己的裙摆,替他简单包扎。 「殿下,你可千万撑住,你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 「你看,咱们掉进河里,都还平安上岸了,是吧?」 她边碎碎念,边替他系好伤口,还好她之前学过一些急救包扎的方法,虽然此时条件有限,但好歹能止住血。 裴延虚弱的靠在石头上,静静地由着她摆布。 陶缇垂着小脑袋,神情专注的替他包扎,柔软的手指温热,时不时碰着他的胸膛,像是春风拂过雪原。 不多时,她长舒一口气,「包好了!」 裴延习惯性想夸她一句,只是浑身虚弱的连开口的都费劲,温和的视线不经意扫过她身上,瞳孔微动。 她身上薄薄的春衫完全浸湿,紧紧贴着身体,勾勒出少女蜜桃初熟般的婀娜曲线来…… 裴延生硬的将脑袋扭向一旁,「咳咳。」 陶缇一听他咳,登时紧张起来,连忙伸过手,轻抚着他的背,「殿下,你没事吧?」 裴延纤浓的眼睫垂下,黑眸深暗,瞥过小姑娘紧紧贴着他手臂的柔软曲线,喉结微动,嗓子发紧,又咳了两下。 见他这样咳,陶缇神经都绷紧了,张皇失措的往四周看了看,「殿下,我们好像飘得挺远的……也不知道这里是哪,但看这河岸四周也不像原始状态,附近应该有人家……」 她刚才只是简单给她止了一下血,远远不够,还得找个大夫好好包扎才是。 想了想,她草草将裴延的衣袍扣子系好,半蹲在裴延面前,「殿下,你趴上来,我背你,咱们先去前头看看。」 第84章 看着眼前纤细娇小的身躯,裴延一愣。 她,背他? 陶缇等了会儿,见他迟迟没动,扭头看他,「怎么了?」 裴延嘴唇微动,嗓音沙哑,「孤,自己……走。」 陶缇蹙眉,面露担忧,「你可以么?」 裴延怎么会说「不可以」,他屏着一口气,艰难的起身。 陶缇一见他这样,也顾不上那么多,直接往他怀中凑,好让他靠着她起来。 「殿下,你受伤了,不要硬撑着。我没受伤,力气比你足,当务之急,是先出去找到人家,帮你处理伤口才是。」 她的目光澄澈如水,眉眼间满是认真。 裴延低低的「嗯」了一声,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半扶半背的,两人缓慢的往前头那片树林走去。 走了一小段路,陶缇感觉裴延越来越吃力,呼吸也愈发的粗重,像是年久失修的破风箱。 她咬着牙,低声道,「殿下,再撑一撑,走过这片小树林,应该就好了。」 说着,她还伸手将他的腰往她这边拉了拉,好让他多分些重量给她,「你别看我个子小,平日里我那些饭可不是白吃的,我力气很大的,你往我身上多压一些没关系的。」 两人衣衫都湿漉漉的,那本就单薄的衣料仿佛变得更薄了,身体紧贴着,能够清晰感觉到对方的体温。 陶缇渐渐发觉,他的身子好像格外的烫? 她心头一沉,忙停住脚步,扭过脑袋,额头刚好碰到他的下巴,她腾出一只手来,摸了摸他的额头。 好烫! 她的手猛地缩了下,眼底的担忧更甚。 看了圈周围,陶缇寻了一棵大树,扶着裴延坐下。 再次探了探裴延的额头和脸颊,陶缇唇瓣紧抿着,这么烫,根本没办法继续走下去。 裴延本来就是个病弱之躯,如今受了伤,又失血过多,还在河水里泡了大半夜,这不生病才怪呢! 裴延只觉得意识昏沉的厉害,忽的,一双柔软的手贴上了他的脸颊,凉凉的,很舒服。 他缓缓抬头,桃花眼仿佛笼上一层迷离的雾气,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小姑娘。 她白皙的小脸上写满严肃,水眸定定的看着他,娇软的嗓音透着坚定,「殿下,你在这等着我,我去找人来帮忙……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 裴延浓眉微拧,抬手拉着她的袖子。 陶缇咬了咬唇,犹豫片刻,反握住他的手,郑重道,「你叫我信你,那你也要信我……咱们互相信任好不好?」 有风轻轻拂过,天色不知不觉又亮了几分。 陶缇也有点担心把裴延单独留在这,尤其他还受着伤,虚弱的很,偏生又长得这般漂亮…… 唉,长得漂亮的男人也是很危险的! 思索片刻,她折了一堆的树枝,遮挡在他身前,又从地上弄了些泥巴,往他白皙俊美的脸上抹了抹。 虽然抹了泥,他深邃立体的面部轮廓依旧好看,但比开始那副唇红齿白的神仙模样,还是要低调不少。 「殿下,等我回来!」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便抓紧时间往树林外走。 走了大概有三里路,倒真让她发现一条路! 陶缇心中狂喜,脑中迸出鲁迅先生那句至理名言——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 有路,就意味着有人! 她顿感欢喜,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加快速度沿着这条路走去。 没走多久,她就看到了一道身影出现在前头。 那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粗布衣衫,腰间缠着一圈野兽皮,肩上挎着个箭筒,这副打扮,看样子是来林子里打猎的猎户。 陶缇总算见到了人,心中一喜,连忙迎了上去,「这位大哥好,可以麻烦你帮个忙吗?」 乍一看到林子里冒出个美貌小娘子,那猎户吓了一跳,还以为遇见话本上的狐仙了。等走进了一看,才松了口气,是个活人。 那位中年男人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虽然狼狈了一些,但看这打扮应当是富贵人家。 「姑娘,你这……难不成是遇见水匪了?」这两年洛阳周边时常有水匪出没,专门拦截落单的商旅船只,凶恶至极。 陶缇一怔,忙道,「是是是,是遇见水匪了,我们的船被抢了,我和我……我夫君,一起跳下河,好歹保了一条性命。只是我夫君受了些伤,这会儿正在前头,大哥可不可以发发善心,帮帮忙,带我们去找下大夫。」 第85章 顿了顿,她摸了摸脑袋,发鬓松松垮垮的,首饰早就被水冲的没影了,好在耳朵上的耳环还在。 陶缇赶紧将那一对水色极好的翡翠耳坠儿摘下来,递给这猎户,「大哥行行好吧。」 那猎户虽对珠宝首饰没什么研究,但一见到这对透亮晶莹的耳坠子,便知道价格不菲。 他立刻变了个脸色,接过那耳坠子,道,「好,好,姑娘你前头带路,咱们去找你夫君。」 陶缇喜不自胜,忙领着他原路折返。 将遮挡的树枝撇开,陶缇蹲下身子,摸了摸裴延的额头,又凑到他耳边温声道,「殿、夫君,我回来了,我找到人帮我们了。」 她温热的气息拂过耳朵,裴延缓缓睁开眼睛,或许是刚才静静歇了些时间,他的意识比开始清醒了些。 他看了看陶缇,又看了看跟前站着的那个猎户,低低的「嗯」了一声。 陶缇见他回应,松了口气,起身对猎户道,「我夫君失血过多,浑身没力,还麻烦大哥你受累,背他一段路。等到了大夫那里,我们定有重谢!」 猎户瞧着地上的裴延锦衣华服,又转向陶缇,见她虽形容憔悴了些,却依旧不掩明艳的姿色……三角眼不禁眯了起来。 这男人现在半死不活的,女的又柔柔弱弱的,自己还打什么猎啊?这不就是上天给他送了个媳妇来么? 善与恶,往往只在一念之间。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就如杂草一般疯狂的生长着。 猎户看向陶缇目光越发炽热,尤其是看到她那半干未干的衣衫下,若隐若现的窈窕身姿,更是觉得浑身发热。 忽的,他摘下身上的箭筒丢在一旁,朝着陶缇扑了过去。 陶缇本能避开,震惊的看向他,「你做什么!」 猎户搓着手,黧黑的脸上带着淫邪的笑容,「小美人,我看你夫君身上的伤实在严重,救不救的回来还不一定。咱们相遇一回也是缘分,不如你跟了我,做我的媳妇吧?」 陶缇怔住了,怎么也没想到好不容易找到的帮手,竟然是个心怀不轨的豺狼! 她心头猛地一震,一边躲避着,一边怒骂道,「我警告你别乱来,不然我一定杀了你!」 猎户是个鳏夫,许久没碰女人,如今见她这般,只觉得别有趣味,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杀了我?就你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们?谁杀谁还不一定呢。」 他说着,动作迅速的朝着陶缇扑去,就像是捕捉猎物的鬣狗一般。 陶缇尽力躲避着,不曾想脚下一个不慎,踩到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身子直直朝后头栽去,狠狠摔了一跤。 尾巴骨摔得快要裂开一般,明明痛的龇牙咧嘴,她也顾不上缓释,连忙要爬起来。 可她这边才坐起身,那猎户已然走到她的面前,咧嘴一笑,「嘿嘿,小美人,我看你还往哪里跑?」 陶缇,「——!」 她下意识抓起手边那块石头,眼见那猎户要俯下身来,她扬起手,尖叫道,「啊!」 下一刻,猩红的血液像爆开的水龙头般洒了下来,飞溅到她的脸颊上、衣服上,那种温热粘稠的触感,让她浑身发麻。 陶缇傻了,彻底傻了。 她直着一双眼,僵硬的扭过脖子,看向手中的石头。 她……她压根都还没砸下去! 猎户瞪圆了眼睛,一张粗糙的脸上写满震惊与狰狞,伴随着瞳孔的迅速扩散,他那矮小粗壮的身躯缓缓朝着一旁栽去。 脖颈的大动脉血管处,是一个拇指大的深窟窿,殷红的血液还从窟窿里不断流出,流满了他整张脸…… 陶缇心头一阵寒意,仰起头,溅到眉间的鲜血徐徐流下来,仿佛在她眼前罩上一层血红色滤镜。 在这片妖异的血红中,她看到一袭浅色长袍的裴延弯着腰站着,他紧紧捏着一支打猎用的羽箭,锋利的箭头上沾满了血。那浓烈的血,也沾满了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他的衣袍上是血,冷白又俊美的脸庞也是血,那双幽深的黑眸似乎也镀上一层血色,不再是平日里的温柔、淡然与平和,而是浓烈的杀意、残忍与阴鸷,如同风平浪静的湖水下涌动的暗流,这份咄咄逼人的威压,让人的呼吸都变得极致的压抑。 这还是……裴延吗? 陶缇瞠目,怔怔的看着他,大脑一片混沌,只觉得眼前之人无比的陌生。 男人将手中的箭随手一丢,又抬起衣袖,轻轻拂过脸上的血迹,慢条斯理,优雅极了。 第86章 鲜血与脸上的脏污一同抹尽,他深邃且英俊的眉眼露了出来,下巴还带着些喷溅的血液,却平添了几分妖异邪魅之感。 他缓缓地俯下身,习惯性的向朝她伸出右手,可垂下眸,看到右手沾满血污,他眉心微动,收了回来,换了左手。 修长的、好看的、没有沾染一丝血迹的干净左手。 他薄唇微张,声音低沉沙哑,又是极温柔的,「阿缇。」 陶缇一动不动,只盯着他。 裴延皱起眉头,睫羽微垂,是吓到她了么。 他脱下外面那层脏污的外袍,缓缓地蹲下身,明明虚弱的很,却还是想要抱一抱他的小姑娘,告诉她,别怕他。 他在她面前蹲下,将她手中还握着的石头丢开,又抬起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她的头。 见她没躲开,他胸腔中紧紧吊起的心脏,涌起无上的欢喜来。 他掀起温柔的笑,声音沙哑又低沉,「阿缇,别怕……」 一个「孤」字还没说出来,两条柔软的手臂突然环住了他的腰。 「哇呜——」 陶缇扑在他的怀中,小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往下掉,「呜呜呜,吓死我了,刚才真是吓死我了……」 她抽抽搭搭的哭着,眼泪鼻涕乱飞,像是个在外受委屈的孩子回到了温暖安稳的家。 裴延胸口泛起湿润的暖意,那暖意透过皮肤,蔓延到四肢百骸,让他紧绷的那根弦一点一点的松开,原本枯竭干涸的心脏也渐渐发出绿芽般。 原来她刚才不是怕他,而是被吓蒙了。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啊……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他搂紧了她,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低声道,「阿缇乖,没事了,坏人已经被除掉了。」 这边温柔的哄着,另一边眼角余光瞥见那死不瞑目的尸体,眸色冷戾。 若不是此时多有不便,他定然要将这个色胆包天的畜生,千刀万剐,剁成杂碎。 陶缇哭累了,从他的怀中离开,一双乌黑的眼眸湿漉漉的,长而卷翘的睫毛上沾着晶莹泪珠,眼角红通通的,像只小兔子。 「怪我,都怪我,我找到个人还以为能帮我们,没想到他藏着这么坏的心思。」她哭的太厉害了,说话身子也一抽一抽的,无比懊恼。 裴延冰凉的手指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珠,眸光温柔,低低哄道,「不怪你,人心本来就是极其复杂的东西,坏人也不会把坏人两个字写在脸上,嗯?」 陶缇眨了眨眼睛,「……」 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心头还是忍不住自责。 倒霉,真是太倒霉了。 裴延弯下眼角,半玩笑半认真道,「好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孤真的有些撑不住了,阿缇想想办法,嗯?」 陶缇骤然清醒过来,对啊,裴延还高烧着,刚才还费力杀了个人!现在他的情况一定糟糕透了! 这下,她半点哭的心思都没了,抬手抹了一把泪,忙扶着他到一旁坐下,腮帮子鼓鼓的,「你歇着,我……我去找人,这次,我走到村子里,找一大帮人,我就不信整个村子都是坏人!」 裴延见她信誓旦旦捏着拳的模样,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他的小太子妃真可爱。 不过在离开之前,陶缇看了眼那个凉掉的猎户,强忍着补上几箭的冲动,咬牙上前,拖着他往河边走。 裴延微怔,「阿缇,你这是?」 陶缇没回头,只道,「得把尸体处理一下,不然等会儿搬救兵回来,他们见有死人,肯定不帮我们了。」 裴延看着她冷静又坚毅的侧脸,薄唇抿了抿。 若不是他没多少力气,也不至于脏了她的手。 很快,陶缇就将尸体隐藏在河边高高的灌木丛里,连带着裴延那件沾满血的袍子,也被她一起丢了。她在河边简单清理了一下身上的血迹,又把袖子沾满水,回去给裴延擦洗血迹。 确定现场没有纰漏后,陶缇将羽箭折断,将带箭头的那一半藏在袖子里。 待会儿如果还遇到危险,她得靠自己。 「殿下,等我回来。」她道。 「好。」裴延轻笑,温柔清雅,宛若刚下凡尘的谪仙。 ☆☆☆ 一回生,二回熟,再次走那段小路,陶缇很是熟络。 这一回,又是走了一半,就看到了人影。 第87章 陶缇一怔,警戒拉满,捏紧了手中的半截羽箭,又是忐忑又是紧张的往前走去。 此时已是上午,天光大亮,初夏的阳光灿烂,明净的光线穿过葱郁的树林,透过茂密叶间,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 伴随着清脆的吹叶子声,小路上出现了两个身影,一老一少。 见到是这个搭配,陶缇紧捏的手放松了一些。 她赶紧迎了上去,走近一瞧,脚步不由得顿住,惊讶的看着面前的两人—— 「老人家,小弟弟,是你们呀!」 在这茫然无助的紧要关头,遇到熟人的感觉,实在太好了。 面前这一老一少,正是陶缇他们入洛阳城前,在山神庙躲雨时遇到的那对祖孙俩! 那老人家依旧一袭灰色粗布长袍,背着个大大的竹篓,错愕上前道,「这位夫人,你怎么会在此处?还落得这副模样?」 陶缇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她一脸真诚的看向灰袍老人,请求道,「这位老人家,麻烦你帮帮忙吧,我夫君伤的厉害,此刻都不能动弹了,不知道你是否能前去照看他片刻。」 灰袍老人问,「那你去哪?」 陶缇道,「我得给他寻个大夫回来,唉,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见着村子。」 她话音刚落,就见躲在灰袍老人身后的小孙子探出半个小脑袋,脆生生道,「大姐姐,不用去找大夫,我阿爷就是大夫,他医术可好啦!」 陶缇愣了愣,惊讶的看向面前的灰袍老人,「老人家,您是大夫?」 灰袍老人伸手拍了下小孙子的脑袋,再次抬起头,不疾不徐的点了下头,「药不离医,医不离药,医药本为一体。平日周边的村民有个什么头疼脑热肩颈疼的,都会来寻老夫开一两副方子。」 这次真是捡到宝了! 陶缇一开始碰上渣滓的低落心情,瞬间就被治愈了! 她弯下腰,朝着灰袍老人恭敬一拜,「老人家,拜托你救救我夫君,你今日若出手相救,来日我定当涌泉相报。」 灰袍老人没说话,倒是那小孙子截过话头,「大姐姐,不用你涌泉相报,你可以做几个上回的烤饼,还有那个有淡淡的甜味又特别香的肉脯吗?你给我们做这些,我和我阿爷就帮你们!」 陶缇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要求,一时错愕。 灰袍老人点了一下小孙子的额头,「你这贪吃鬼,为了一口吃的,还替你阿爷拿主意了?」 小孙子嬉笑着,缠着老人撒娇,「阿爷,你难道不想吃吗?上回你也说那个饼很香的!」 灰袍老人抬手捋了捋胡子,笑哼了声。 小孙子朝陶缇呲牙一笑,「大姐姐,我阿爷答应了,走走走,你快带路,莫让你夫君等急了!」 「好、好的……」 陶缇回过神来,忙不迭朝两人道谢,又引着祖孙俩往原路走。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天家吃货媳》卷一 作者:梦映安 02、《天家吃货媳》卷二 作者:梦映安 03、《天家吃货媳》卷三 作者:梦映安 04、《天家吃货媳》卷四 作者:梦映安 05、《天家吃货媳》卷五 作者:梦映安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