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元的前妻》 第一章 深蓝色毛衣外搭,穿在粉红色护士服外头。 那名一身护士装扮的女人站在那里,看着其它医护人员忙进忙出地自身边走过,她就站在原地,大眼盛满惊慌,全身不停的发抖。 不可能的。 宋雅钧拒绝相信,躺在加护病房内被单独隔离、紧闭双眼的男人,是她新婚八个月的丈夫——严恕。 苍白的容颜、多处擦伤的四肢,头上缠绕着绷带,因为他刚动了一个紧急脑部手术。 现在他像睡着了一样躺在那里,可宋雅钧知道,他不是睡着,而是昏迷不醒。 她站在病房外,隔着透明玻璃凝望昏迷不醒的他,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全身依旧不由自主的轻颤。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可能?这是玩笑对不对?她的丈夫才不会躺在那里,像是再也不会醒来。 “醒一醒……你快醒一醒。”她睁着一双大眼,看着摸不到的丈夫,眼泪不断落下,内心的恐惧、担忧、心疼全数写在脸上。 她不想相信,早上还开车送她上班,跟她约好了待他出差回来后一起吃晚餐的人,不过几个小时的分离,他竟是在鬼门关前徘徊。 他一定很痛很痛,她多想摸一摸他、碰一碰他,感觉他的温度,感觉他……还活着。 “醒一醒……阿恕……”宋雅钧哽咽了,语不成句,她祈祷着奇迹发生,她的丈夫能睁开眼睛,用那双深沉的眼宠溺地望着她。 她好恨自己没有办法帮他,她好歹也是个护士,却只能站在外头看着他掉眼泪,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怎么办?他会不会死?不,不会的,阿恕不会丢下她一个人…… 自二十岁那年失去双亲之后,多年来,她不曾感到害怕失去一个人,可现在,她很害怕失去自己的丈夫。 老天,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要她的丈夫能醒过来! “虽然动过紧急手术,不过阿恕情况不算稳定。”一个女人说话了,她年近五十但保养得宜,一身名贵套装衬托出她贵气又精明干练的气质。 女人原本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后来突如其来地起身走向前,与宋雅钧并肩一同望向病房中昏迷不醒的严恕。 中年女人敛下眼,掩去眸中流转的诸多心思,用平铺直叙的口吻道:“撞得那么严重,整个人飞出车外,能捡回一条命算命大了,不过阿恕得再动一次脑部手术。” 没有高低起伏的语调说明她丈夫的伤势,就像是在念一份无聊的报告,听不出有紧张或关怀…… 是她多想了吧?宋雅钧猜想大概是她太激动,所以舅妈才用这么冷静的口气对她说话,安抚她的慌乱。 对,宋雅钧,你想太多了。 “可他现在很虚弱……”这么虚弱的严恕,还能再动一次脑部手术吗?宋雅钧收回对舅妈态度的疑惑,告诉自己不要多想,先想着严恕的伤势吧,这才是她现在应该要关心的。 “安蓓……我侄女,你记得吧?在美国学医,很有天分才华的一个女孩子。”舅妈打断了宋雅钧的话,迳自说着。“难为了她,四处奔走找医师,要在四十八小时内再为阿恕动一次脑部手术。安蓓用尽她每一分人脉,为的就是要救回严恕的命。” 宋雅钧听着舅妈在她耳边说的话,不解的微蹙眉。 严恕现在仍在鬼门关前徘徊,生死未卜,舅妈却在她耳边说这些话,为什么? 安蓓,那个出身名门的千金,长得漂亮、身材高且学医,宋雅钧当然记得那个女孩子是谁——在她和严恕仅宴请少数亲友的婚宴上——如果那能称之为婚宴的话。她就是在那个场合,见到了安蓓小姐。 安蓓是严恕舅妈的侄女,宋雅钧也记得对方当时看着自己丈夫的眼神,那是一往情深。 原本环抱住自己是想止住不停的颤抖,但此刻,宋雅钧颤抖更甚,大眼中除了惊慌,还浮现不安。 “阿恕和你结婚之后,安蓓伤心远走纽约,一个女孩子离开出生长大的家,到异乡工作,可一听见阿恕需要帮忙,她立刻就义不容辞回来,还说动纽约首屈一指的脑外科医师亲自为阿恕主刀,他们现在人已经上飞机了,再过几个小时就会到台湾。你看看,安蓓对阿恕的感情,是不是很深呢?” 宋雅钧继续听着舅妈说的话,感觉好不真实。 还是那种平铺直叙没有高低起伏的语调,可这次听在她耳中,深深感觉到了恶意。 从得知严恕车祸重伤的那一刻起,她就觉得她的世界变得不真实了,她害怕。 害怕失去严恕,害怕他再也不会睁开眼睛看她一眼,害怕……他不在身边,她自己一人要面对的人事物。 比如舅妈。 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个女人不喜欢自己。 “你好歹也是个护士,却只会在这里看着严恕掉眼泪,两相比较之下,你觉得自己跟安蓓谁较适合阿恕呢?” 宋雅钧终于听明白了舅妈的用意,迂迂回回说了这么多,不就是要她离开严恕、成全安蓓小姐吗? 她脸色惨白,小脸低垂,不发一语。 “你跟阿恕,本来就不配。” 舅妈用轻柔的语调说出这句话,闻言,宋雅钧身子一颤,但却无法抖落心生的恐慌。 “我跟阿恕相爱……”她虚弱的回应舅妈,可怜兮兮的。 “相爱?”舅妈像听见了什么笑话般,笑了出来。“既然你爱阿恕,为什么不为他想想呢?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没用的爱情,而是安蓓的能力、人脉及医术。阿恕是严家的未来,丽研制药执行长……总之安蓓就快到了,我不想她来还看见你,影响她的心情,更影响手术,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宋雅钧捏紧双拳,告诉自己不能哭,她绝对不能在这个女人面前掉眼泪,表现出软弱的一面。 她了解自己的丈夫,他无论如何都不想欠舅妈恩情,但是如今……他可能会死。 舅妈、安蓓有人脉可以救他,代价却是要她离开,不只是离开医院而已,而是离开严恕的人生,两人再也无交集。 这样好吗? 用他们的婚姻,交换严恕活下来的机会? 这样好吗?再也见不到她所爱的人…… “雅钧,我不会亏待你的。”安慈雅从精美的鳄鱼皮柏金包中掏出支票簿,签了一张即期支票给她。 眼前的支票数字后面有六个零,这是宋雅钧结束婚姻的补偿。可她不要钱,她要阿恕醒过来……但,是不是她不收下这笔钱离开他,她所爱的他就再也不会醒来? 她的拒绝,会不会害死他? 难道这就是她所祈祷的奇迹?只要严恕能醒来,她可以付出一切…… “我要阿恕醒过来,但我不要你的钱。”宋雅钧感觉被羞辱,死都不肯接受那张支票,她的婚姻、她的爱情,不能被收买。“我不跟你谈,让律师来。”她强硬起来,拒绝再跟这个恶鬼一般的女人谈话。 她扭过头看着丈夫,期望发生奇迹,他能在她签下那纸合约之前醒来。 可惜到最后,宋雅钧期望的奇迹,并没有如愿出现。 “阿恕……醒一醒……” 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那伤心的哭泣,是他唯一听见的声音。 这个声音呼唤着他、指引着他,带他在黑暗中摸索。 那是谁?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令人心碎?为什么……听见那哭声,会令他慌张,心底涌现浓烈的不舍及心痛? “醒一醒,不要丢下我。醒一醒……阿恕……” 她一声声呼唤,一声声的哭泣,他伸长了手想抓住那个声音的主人,可在黑暗中,他碰不着,也抓不到。 他只能四处摸索,顺着声音的方向前进。 “阿恕……”她哭得越来越惨烈了,几乎泣不成声。“我爱你……很爱很爱你……” 为什么说爱他会这么伤心欲绝?为什么她说爱他的语气,像是要诀别? 不,不要哭,留下来! 他想开口,可他发不出声,伸长了手拚命挥舞,却只感觉自己的身体有如万斤重,像是陷入泥沼般动弹不得。 厌恶这样的感觉,他开始挣扎,试着发出声音吼叫,用尽一切的力量让自己挣脱—— “啊……”他总算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不过使尽所有力气发出的咆哮,竟虚弱微小的连他自己都以为,那是幻觉。 “你醒了?阿恕,你醒了!” 他听见了另一个声音,喜极而泣的呼唤,是女的,但不是“她”。 不是声声呼唤他醒过来,哭着说爱他的那个人。 “你醒了,你总算醒了,天哪,太好了!你先不要动,也不要说话,你昏迷了好久,慢慢来,不要急。” 一个湿软冰凉的东西放在他唇瓣上,湿润了他的嘴唇,冰凉的液 体一点点、一滴滴渗入他唇间。 水。 干燥的唇舌品尝到清凉甘霖,他忍不住张口想渴求更多,对慢吞吞哺喂他喝水的人发出不满的低咆。 他要大量的水灌入他的喉头,以解他目前的渴,还有,他也很饿。 “咕噜咕噜……” 才想着饿,他的胃就发出抗议声,他需要食物,还有水。 “再等一等,检查完我会让人带你能吃的东西来给你。”女人用耐性十足的声音安抚着他。 可不知为何,他想开口对她吼叫,叫她不要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无奈一开口,他的喉咙就像灼烧般疼痛,于是他只好闭上嘴,不再试图发出声音,让她对他做一连串的检查。而从女人的触碰他可以得知,他非常讨厌别人碰自己的身体。 “阿恕,你醒了,谢天谢地!” 另一个女人的声音伴随着刺鼻香水味而来,他不禁皱眉,他不喜欢这种难闻的气味,他喜欢的是清爽肥皂香气,简简单单,就像…… 慢着,像谁? “阿恕,这阵子我好担心,你昏迷了好久,都快半年了,大家都以为你不会清醒过来,只有安蓓一直不放弃你,每天都来探望你,她的心意啊……” “姑姑!” 稍早因为他清醒喜极而泣的女人,出声打断了那个有难闻香水味的女人说话。 “有什么关系?还怕我提啊?阿恕,这半年来,只有安蓓不离不弃陪在你身边,这样的好女孩不多见了。” “姑姑,你不要说了。” 两个女人在那里说些他听不懂的话,他实在懒得去揣摩她们讲这些话的用意,他比较在意的点是—— “阿……阿恕?”他发出的声音低沉沙哑,像被车子辗过一样,破碎不完全。“我叫阿恕吗?” 他这个简单的问题,让两个女人同时僵住,她们一左一右地靠在他床边,紧张地询问他。 “阿恕,你知道我是谁吗?” 左手边那个女人先问他,他从香味判别,“安蓓?”另一个身上有很浓香水味的女人是这么喊她的。 感觉对方松了一口气时,他又接着问:“但你是谁?跟我什么关系?” 这回换右手边的女人倒抽一口气,颤抖的双手握住他的。“阿恕,你不记得我是谁了?” 他偏过头,疑惑地反问:“我应该记得吗?” “你叫严恕,严恕的严,宽恕的恕。” 啊,总算有一个好心人告诉他他是谁了,真是谢啦。 “严恕……”他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适应这个名字,让这个名字代表他。“好,现在可以告诉我了,严恕是谁?还有你们又是我的什么人?” 第二章 他的口吻是发号施令、上对下的,这的确是严恕平时会有的模样,但他的口吻傲慢无礼,跟她们所认知、冷淡拘谨的严恕判若两人。 “失忆”这两个字重重打在安蓓心上,她慌乱的思索着——不可能,手术很完美,他不可能会失忆。手术过程她全程参与了,没有问题的。 “我是你的舅妈,安蓓……是你的未婚妻。”在侄女傻住时,安慈雅回答了这个问题。 接着,她编了一套新的记忆、一个假的过去,告诉严恕他是个什么人。 “你叫严恕,丽研制药执行长,你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自从你舅舅和你父母车祸过世后,一直都是我照顾你。我视你如子,你跟我一向亲近,安蓓是我最疼爱的侄女,你们相爱,原本要结婚了,但后来因为你车祸的关系拖了婚期。不过无妨,现在重要的是你的身体,你跟安蓓的婚事来日方长,不急于这一时。” “是吗?”严恕皱眉,消化着这叫舅妈的女人告诉他的这些事。 他叫严恕,是一个拥有不凡身份地位的人……见鬼!他连自己是什么人都要去适应一下了,怎么可能马上就接受有个未婚妻? 他需要时间,来认识自己。 “那么,我的工作内容是什么?我几岁?我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有一堆问题想要问,一个又一个问题丢出来,让安慈雅及安蓓应接不暇。 可最后,他丢出的一个问题,竟让她们两人说不出话来了。 “我现在搞不清楚状况,不过让我先弄明白一件事——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是一片黑暗吗?” “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不开灯?”他双臂环在胸前问。 开灯? 安蓓和安慈雅两人面面相觑,一同望向窗外,此时刺眼的阳光直射,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只有严恕的黑色瞳仁,不会因光线的强弱放大或缩小。 安慈雅又惊又疑,伸出手在严恕眼前晃了晃,却见他的视线并未因她的动作而做出正常人的反应。 严恕他……瞎了。 “姑姑,你怎么可以……”在医院的楼梯间,安蓓将安慈雅拉进安全门内,关上了门之后才对姑姑发难。“你怎么可以欺骗严恕?他还有一个老婆,我跟他也不是未婚夫妻,他……他不爱我。” 严恕不爱她,对安蓓来说是最大的打击。 安慈雅看着自己美丽的侄女,伸手捧起她的小脸仔细端详。 谁会不爱这样的女孩子呢? 巴掌大的小脸、白里透红的肌肤,有着明眸大眼以及一张粉嫩的唇,更别说还是一名优秀的医师,个性温柔、善良,这样的女孩足以匹配得上任何一个男人,包括严恕。 “宋雅钧已经离开了。”相较于侄女的沮丧、懊悔,还有对说谎的心虚,安慈雅显得从容,毫无罪恶感。 “可她还是严恕的妻子,严恕没有签名,那纸离婚协议书不可能会生效。这里是台湾,不是美国,离婚没有这么简单。”安蓓反驳姑姑的话。她当然知道姑姑让律师跟宋雅钧谈了什么条件,要她离开严恕,可那根本就不据法律效力。 “我当然知道没这么简单,找律师来,也只是骗骗宋雅钧那个笨女人,她以为自己签了名,就真的已经跟严恕离婚了。”思及自己是怎么撵走那个碍眼的女人,安慈雅就感到很愉快。“她想救严恕,我利用她这一点就够了。” “早晚会被发现的。”安蓓咬着下唇,脸上满是做了亏心事的不安。 “那不要被发现就好啦。蓓蓓,你喜欢严恕不是吗?现在就是你赢得他的最好时机。姑姑都帮你想好了,严恕车祸后,从手术到清醒已近半年,也就是说宋雅钧已离开半年,而以后她也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了,所以只要再两年……不,一年半,这期间她不照顾严恕、不履行夫妻义务,届时我们就可以主动诉请离婚。 “不管严恕有多喜欢宋雅钧,接下来这一年半你就陪在他身边,投他所好、让他爱上你,到时候,就算他知道了宋雅钧这个人的存在,他还会在乎吗?他会去解决这件事情的。从现在起,你要做的,就是把严恕的心牢牢抓住。” 安蓓的心咚地一沉,这代表她要编一堆谎言去欺骗她喜欢的人。 这不符合她的行事准则,她不喜欢欺骗,她喜欢坦诚,严恕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从前他不喜欢她,明明白白的拒绝了,斩断所有会让她误会的互动交流,他的眼中,只有他的妻子宋雅钧。 安蓓为这样的严恕,更为倾心。 但严恕也为此离她更远,安蓓忍受不了这样的失落,于是接了纽约医院的聘书,远走他乡。 她知道严恕有多疼爱他的妻子,看过他们夫妻之间甜腻温馨的气氛,安蓓羡慕,并且强烈地嫉妒拥有严恕的宋雅钧。 怎办呢? 拆散他们夫妻,安蓓为此感到罪恶,可拥有严恕的爱、他专一的对待,却充满了诱惑…… “安蓓,我相信你才是最适合站在严恕身边的人。”姑姑的声音像恶魔,催促她选择会带来毁灭的路走。“你绝对有资格得到你应有的幸福。” 但是姑姑说的没有错。 她是谁?她是安蓓,安家大小姐,她有美丽外貌,聪明的脑袋,又有人人敬重的好工作,她不会辱没了谁。 她才是最适合严恕的那个女人,比如此刻,他最需要的人就是她,一个专业的医师。 只有她可以帮助严恕。 “姑姑……严恕,是我的幸福。”爱他和被他所爱,原本是安蓓此生唯一争取不到的东西,现在机会来了,即使得到他得牺牲别人,她也顾不了了。 如今的严恕已不记得宋雅钧是谁,他忘记她了,很好,那就永永远远忘了那个女人吧,只记得她安蓓就好。 海天一色的美景,在眼前漾开,白浪卷上金色沙滩,在地上留下白色的泡沫。寄居蟹在沙滩上爬呀爬,留下细小的足迹。 “不要跑!站住!”宋雅钧打着赤脚,在高及脚背的白浪中追逐叫喊。 “不跑是笨蛋。啦啦啦,咧……”跑在前头的是一个小男孩,他回头倒退着快走,对着追赶上来的宋雅钧拉下眼睑,吐舌扮鬼脸挑衅。 “你完蛋了!”宋雅钧突地加速,只差一臂就能抓到他了。 “哇啊——啊啊啊啊——”小鬼又叫又尖叫,大笑的跑走。 他跑跑跑,跑到前方,跑到一对笑看他们玩闹的男女身前。 “爸爸、爸爸,救我!”他惊慌的说,伸手朝父亲求救。“虎姑婆来了!” 男人大笑,抱起儿子,不在乎儿子脚上的泥泞将他身上名贵的衬衫、长裤踩得脏兮兮。 “你又顽皮欺负人了。”一旁的女人清秀美丽,五官与小男孩相似。她眉眼含笑地掏出手帕,擦拭儿子额头上的汗水。 “我们家宝贝才不会欺负人,宝贝只是跟虎姑婆开玩笑,对不对?”男人表现出溺爱小孩的蠢爸爸模式。 “你又来了,小孩子不可以这样宠。”看来柔弱的女人以严厉的口吻责备小孩的爸。 “宝贝,你看,妈咪吃醋了。”男人额头靠着儿子,与儿子一同装可爱,对妻子求饶。 “你们好烦……”女人无奈地一叹,笑了出来。 远远看着那一家三口甜蜜温馨的氛围,宋雅钧双脚站在原地,不动了。 她任凭海浪扑打她的双脚,一波接一波,几个稍大的浪甚至将她及膝的裙摆浸湿,她也不为所动。 她带着艳羡的眼光,看着他们夫、妻、子一家人幸福的画面。 恩爱的夫妻啊……她看着看着,想到自己的丈夫,心痛蔓延,不自觉眼眶一红。 直到海风吹落她眼角滑落的泪水,她才回过神,火速抹掉眼泪,带着笑容走向他们。 “好啦,开心了吧?东东,我答应你的事情做到了喔,不可以再说我食言而肥。”宋雅钧对小男孩说。 “……好啦。”小男孩脸色红润,有着运动过后的好气色,他睁着圆圆大眼,不甘心地嘟起嘴。 宋雅钧笑了笑,对家长说明海风还是有点大,担心孩子玩水会感冒,催促他们快快回去。 于是一行人转身,离开沙滩往前方那栋有如城堡般的白色建筑物而去。 这栋建筑物并不是什么度假民宿,而是南台湾一间颇负盛名的私人医院,拥有一片私人海滩,周围没有任何民宿或吵杂的市集,连出入口都严格把关,不允许闲杂人等随意进出。 由于兼顾隐私且环境舒适,一些身体不适却无法公开就医的高官显要,都会来这里进行治疗,院方也会为这些vip病患找来名医,在此动手术。 而在这里工作的人,一律得签署保密条款。 宋雅钧自半年前被迫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名后,就离开了原本服务的医院,来到这里工作。 此刻,她在医院后门,扭开水龙头,清洗脚上的污渍后,才套上鞋袜踏进医院里。 其实这里不像医院,大厅玄关装潢得像饭店大厅,挑高的天花板、明亮的采光,连一点消毒药水味都闻不到,只闻到清雅的花香。 “雅钧,b36的出院手续你办好了没有?”一见她踏进大厅,柜台后方穿着铁灰色套装的行政人员就朝她走来,低声询问。 “差一点,我马上去办。”她在脑中思索了一下,告知行政人员。 “好,麻烦你快一点。” 才向行政人员道别、打算开始跑文件流程,宋雅钧就看见前方有个穿医师袍的男人,带着笑容往她这边走来。 “雅钧。” 她脑中立刻警铃大作。 “林医师。”对方靠近后,她回以疏远的浅笑,点了点头。 林医师年轻有为,是院内众多单身护士、行政人员眼中的金龟婿,他正对着宋雅钧露出白马王子般的微笑。“今天——” “不好意思,我正在跑出院流程,有点忙,改天聊吧。林医师再见。”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她借口忙碌,头也不回的逃了。 约会、新恋情,都不是她现在最想要的东西,她唯一想要的只有严恕,她的丈……不对,是前夫了。 她想知道她的前夫好不好?是否已经清醒?是不是……恨她的离开、气她的妥协和条件交换? 她一直很想知道严恕的近况,但严家是什么身份地位?多少大大小小的医院都得仰赖严家,她不过是一个小护士,怎么有办法探听到严恕的消息? 尤其,严恕的舅妈,以及那位安蓓小姐,根本不给她任何接近严恕的机会…… “唉,想这些做什么?”宋雅钧摇摇头,甩掉脑中的思绪,开始忙碌起来。 她忘记林医师很明显的追求讯息,忘了刚才带病患及其家属散心而勾起的过去回忆,忘了严恕,忘记她也曾经拥有令人艳羡的爱情…… 一般医院里,出院手续都是病患本人或家属去办,但这家私人医院,以隐密及专人服务为诉求,收取高昂的费用,因此这些“杂事”,自然是由她们特别护士来办理。 花了一些时间把手续办完后,接着就是要去告诉病患以及家属们,他们可以离开了。 b36,代表b栋三楼第六号病房,她走到门前轻敲两下,待里头人应声之后,才开门踏进去。 第三章 “虎姑婆来了!”刚才在海边玩得一身湿的小男孩已洗过澡,穿上漂亮的外出服,他的母亲则在一旁整理要带走的行李。 “东东,不可以没礼貌。”女人轻斥儿子道。 宋雅钧没有生气,毕竟是小朋友,而且是久病的孩子,加上家人宠,个性多少会任性别扭一点。 “太好了,你总算可以回家,以后我不用照顾你了。”她来到小男孩面前蹲下来,看着气色极佳的他故意道。 这小鬼刚来医院的时候,瘦不拉叽小小一只,连她都怀疑他能不能活过今年冬天。还好,他的手术很成功,术后经过半年调养,现在已康复得几乎跟一般小孩没两样了。 “哼,我才不要被你照顾呢!” “东东,你现在健康了,可以跑可以跳,但是仍然不能勉强,不舒服就要说,知道吗?吃东西不可以任性,不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你还是要好好的吃饭,营养要均衡,青菜要多吃,知道不知道?”她没把小男孩的不屑态度放在眼底,迳自弯着腰,调整他脖子上的领巾叮咛。 “……好啦。”任性的小霸王不情愿地道,然后撇过头去。 “东东,你要跟雅钧姊姊说什么?”当爸爸的男人总算开口说话了,口吻难得有点严厉。 “……谢谢,再——”小男孩吞吞吐吐地说。 “不要说!那两个字不能说。东东,我再也不想在医院看见你了。”她阻止小男孩对她说出禁忌的两个字。 挥手送走自己照料将近一年的小病人,她忍不住眼眶泛红。 一年……她离开严恕,也一年了啊? 这一年来,藉着照顾东东的忙碌,她暂时忘记失婚的伤痛,她用尽全心全力,把东东当成自己的小孩般爱护。 所以,他们培养出了深厚的感情,东东看似讨厌她,其实很黏她,而她也是。如今东东健康出院了,走向自己的人生,她很开心,但也感到惆怅。 又剩她一个人了…… “哔——哔——哔——哔——” 挂在腰间的call机响了,她看了下上头的代号——8055911! 会用这个代号的人,是这间医院的院长,还在后头加了911,代表事态紧急。 宋雅钧跳了起来,火速往回冲。 这间医院的院长,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正因为够精明,才会在南台湾斥重资买了一块连接私人海滩的土地,开了一家稳赚不赔的医院。院内设施和医疗资源都是最高档,因此病患个个是vip,金字塔顶端的消费族群。来这里,看一点点小病就要收取昂贵医疗费,就算只是小感冒,钱包多半也会被剥下一层皮。 “我知道你资历还很浅,不过你表现不错,所以我给你一个机会,去照顾ca的病患。” 宋雅钧一到院长室,院长就用那张笑得很温和,却令人毛骨悚然的脸对她说,她接下来的新工作是照顾“超级vip”病患。 ca,那代表c栋全被那位病患包下来了!之前,唯有一点病痛传出就会影响政经情势的大人物,才会如此重视隐私,现在这个病患来头肯定很不得了,而依宋雅钧的经验,这病患难搞的机率大概是百分之两百。 “ca需要一个认真负责口风紧的全天候特别护士,照料期间禁休,当然,薪资方面不会亏待,怎么样?想挑战一下吗?”院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笑望眼前呆愣的她。 “可是院长……”宋雅钧有些为难。“我是小儿科的护士。”那个ca的特别病患是成人吧?那不是她的专长啊。 “有什么关系?照顾大人和小孩有何不一样?你在医院待了这么久,没听说ca的病人有多难搞吗?跟小孩子差不多了吧。”院长不以为然,大方说出院内近来流传的八卦。 宋雅钧其实也有耳闻,那位入住ca的病患确实难搞得要命,近一年来一连骂跑多位护士,甚至还有工作了六年、抗压性极强的前辈被骂到离职。 “少啰唆。雅钧,就是你了。”院长往她肩膀用力一拍,表示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不这么强迫好说话的她,他还真不知要去哪里找人来照料那位大少爷。 今天他不晓得找了几位资深特别护士来,但大家一听到要去ca,就拿辞职来威胁他,这样下去,他的医院还怎么运作? “我?”宋雅钧对上院长那双眼,实在不敢相信为什么是她。 “怀疑吗?”院长挑了挑眉,不容她反对的逼她接下这份工作。 宋雅钧哪敢讲什么,大头的指派,她这个小员工当然只能认命接受。 不过这样也好,工作一个接一个,她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前夫”,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忙碌和疲惫。 内线响了起来,院长接起电话。“是……我是……”他动作很快,随手丢了病历给她自行研究,便挥挥手要她离开,又忙碌了起来。 现在她该怎么办?应该是去报到吧,还有认识一下自己要照顾的病患。她曾听其他人说过,那位先生非常不好相处,可至于有多难相处,因为签了保密条款不能说出来,传书非常多。 宋雅钧漫步走到栋大楼,这里只有一间病房在使用。 说实话,那不能称之为病房,而是一个拥有一整面落地窗的景观套房,可以一眼望见广阔的海景。 房内的摆设更不像病房,加大尺寸的双人床铺着柔软舒适的床单,没有隔间的房内有一会小牛皮沙发,正对着一台四十八寸的液晶电视。粉刷成米色的墙面取代了冰冷的白,有种温暖的气氛,像家一样上挂着多幅画,也令这里多了点人气。 可宋雅钧知道,隐藏在这些美轮美奂的家具下,有很多特殊医疗器材,比如说床头上那片咖啡色的饰板,上头虽挂了不少小东西,但只要把暗格拉出来,就是一个可以垂挂点滴的架子,类似这样的巧思设计,在这个房间里随处可见。 她到的时候,房里没有人,于是她拿出医院分配下来的id,登入自己的密码,看着她现在负责照料的病患人在哪里。 “在复健室……好吧。”她转身离开房间,往复健室走。 这间私人医院为顾及病患的隐私,复健室也有专属时间表,一次只公开放给一名病患登记使用,去了那里,她应该很快就能看到对方。 “我说过我不需要特别护士,更不需要你,我一个人也可以很好!” 越走越近,她远远就听见了粗暴的吼叫声,接着是乒乒乓乓的物品砸落声。 “不要这样,你冷静一点!会受伤……”一个女人好声好气的哀求道。“严恕,拜托你不要这样。”宋雅钧只差拐个弯就踏进复健室,但她却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喊了她魂牵梦萦的名字,因此她停下脚步。 严恕?他在这里? “严恕,你让我照顾你吧……”是安蓓的声音,快哭出来的语调。“让我陪着你。” 宋锥钧全身颤抖,不敢相信这个奇迹……严恕就在里面,她只要踏进复健室就可以看见他了,但是——安蓓在里面,安蓓小姐正陪着他。 她知道自己应该要火远离开,因为她答应了舅妈不再出现,要跟严家划清界线,然而,严恕在这里…… 禁不住内心的想望,她躲在门边,偷偷的往门内一探—— “滚!”严恕咆哮着,随手拿了东西往发出声音的人一砸。 紧接着是砰的一声,肉体重重捧在地上的声响。 看见严恕就这样摔下椅子,宋锥钧顾不了那么多,连忙冲上前将他扶起。 “严恕……”安蓓一脸要哭的表情,也急着伸出手要扶他。 “你不要碰他!”每次进行复健都被捣乱,这女人一说话就把病患情绪弄得更糟,忍无可忍的首席物理治疗师强尼终于出声并轻轻打掉安蓓的手,把哭得很惨的她拉到门口。 “安小姐,从这一刻起,你和你的姑姑都不准再来骚扰我的病患。你们一出现,他就合很激动,他一激动,就不合作,这样下去我的招牌就要被你们砸了。” “可是严恕需要我……”安蓓满眼都是所爱的男人,从她的角度看去,只看见一个个头娇小的护士很有力气的把严恕扶起来。她巴不得飞身过去,对严恕仔细检查一番,看他有没有摔伤。 “鬼才需要你!烦死了,滚出去!”耳力敏锐的严恕暴躁地吼。 安蓓瑟缩了一下,满腔热爱的心,被他的态度刺得都是伤。 “我们有优秀的护理人员会好好照顾他,请你现在离开吧。”强尼见安蓓还赖着不走,只好直接按铃,让警卫来把她架出去。 “你不可以这样对我!我是医师,我的病患需要我!”安蓓挣扎看不从,想要留在严恕身边。 “先生你的意思呢?”强尼一脸无奈,朝里头的男人问。 “把她丢出去,她吵死了!我要换一个安静的主治!”严恕二话不说,让警卫架走了吵闹不休的安蓓。 总算可以安静了,不过……这个扶住他的人是谁? “你是谁?”严恕警戒地皱眉,用很快的速度抽回自己的双手,即使他摔得全身都在痛,也坚持不要人碰。 宋雅钧惊魂未定,庆幸自己没有被安蓓认出来,但她才放松没多久,就立刻发现到不对劲。 眼前的男人是严恕没错,可他怪怪的,不只问她是谁,而且他的双眼也没有焦距,好像一直探头想细看就在面前的她,目光却是茫然的,身为护理人员的她顿时明了,他看不见了。 心痛……无法抑制的蔓延。 “我是你的特别护士。” 她脑子一片混乱,一边回答,一边走到门口检起方才情急之下掉落在地上的病历,颤抖着手打开,上头写着“李先生”。 名字当然是假的,但病历却是真的。 李先生……应该说是严恕、她的前夫,目前双眼因车祸后遗症而失明,而另一个致命的后遗症,则是……他失忆了。 宋锥钧心一震,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与他重逢。她没有想过他连恨都不恨她,因为……他根本就不记得她是谁,而且也看不见她了。 严恕讨厌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他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的过去,必须靠别人才能了解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一点,让他十分不满;而他看不见,生活无法像常人自理,需要人照顾,这点更令他自厌。 他脾气日益暴躁,因为连为自己倒杯水这个小动作,他都没办法顺利做到。 他讨厌没用的自己,讨厌未知的世界,更讨厌绕着他打转的“未婚妻”。对他来说,那个不知五官的女人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可一个陌生人,却一直在他身边说着要他爱她、说他们很相爱…… 容他爆一句粗口——爱你妈!你是什么东西? 舅妈告诉他,他身份地位不同,若车祸后失忆又失明的消息传出去,对家中事业会有影响,因此才安排他住进一家偏远的医院,并说这里的医疗水准及环境绝对可以满足他的需求。 的确,他有一流的物理治疗师,眼科权成医师也找到了,可连未婚妻都塞给他是怎样? 他真是恨死那个老爱在他身边绕来绕去的安蓓了,她好烦! 第四章 不过算了,反正那女人已经被赶走,现在他不想想那么多,重要的是,他该死的什么时候可以重见天日?最好那个眼科权威能顺便把他的记忆也一并恢复,他真是厌倦死自己这个样子了。 “你是谁?”他不想要护士,而且还是个女人,若像安蓓和舅妈一样成日吱吱喳喳,吵都吵死了,现在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噪音。 “我是你的……特别护士。” 一个女人快快的声音传入他耳中……慢着! “你是谁?” 这个声音,他为什么那么熟悉?不,不只是熟悉,他听过这个声音,绝对。 在他昏迷的时候,在黑暗中低声哭泣着要他醒过来、喊他阿恕的女人,和这声音好像……他顿耐心急了起来。 “你是谁?你认识我吗?我听过你的声音。”他激动地站起来,往她的方向走去,边走边摸索。 他的动作太急、太粗鲁,撞倒了椅子、器材,不顾身旁的强尼阻止,他伸手坚持要触碰到那个女人。 一双温热柔软的小手伸来,握住了他胡乱挥舞的手掌。 “这是搭讪吗?李先生,这招未免太老套了吧。”为避免强尼起疑,宋雅钧强自镇定打趣道,目光贪婪的看着严恕。她看着他英俊如昔的脸庞,想把他的样子深深记忆。“我说了,我是你的特别护士,宋雅钧。” 他瘦了,脸颊都凹了进去,一定是老毛病又犯了,没有好好的吃饭。他一直都这样,从前如果不是她千叮咛、万嘱咐,他肯定会因为忙碌忘记吃饭这件事。 他头发变得好短,发型不再像以前那样一丝不苟,他原本习惯把头发都往后梳拢,露出光洁的前额和他的美人尖。现在他的头发应该是理了光头之后长出头发的发型,像是刚入伍的男孩子剪的三分头,配上削瘦的脸颊,看起来更年轻,也很虚弱。 “请你坐好,会受伤。”她坚定的扶着他,把他按回椅子上坐下。目前她的力气甚至比他大,要是以前的他、健康的严恕,她哪有可能撼动他分毫? “你会冷吗?一直在发抖。”察觉到掌中的小手不断地轻颤,严恕挑了挑眉疑问。 宋雅钧火远抽回手,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的异样。 “你需要好好休养,我会照顾你。”她冷静的说,逼自己不要再发抖,不能让人看出她不对劲,她得表现出专业的一面。 严恕现在已不是她的谁,不是她喜欢的人,不是她的前夫,他只是一个病人,一个需要人照顾的病患,而她是护士,所以他需要她的协助。 是的,护士和病患,就是他们之间此刻的关系。 “宋雅钧……雅雅?”不知为何,这个小名就自然而然的从他嘴里吐出来,这是自清醒之后,他第一衣这么想亲近一个人,大概是因为她的声音很熟悉吧。 而且,他不讨厌她的触碰,她握着他的手时,掌心很温暖,也没有让他感觉被大吃豆腐——安蓓就是这样惹他厌,每次她握着他的手,心急地讲述他们的恋爱史时,他都非常想把她的手甩出去,而他也真做了。 可惜那女人就像打不死的小强,无论他怎么叫她滚远一点,她还是会缠上来。 呃,不想了,光想到就让他打冷颤。 因为他讨厌被人触碰,所以一向拒绝特别护士跟前跟后,但是这个叫宋雅钧的新护士却很得他的缘。 宋雅钧心一沉。他叫她雅雅——这是从前他为她取的,他一人专属的小名。 ……不,宋雅钧,你不能再耽溺,一切都结束了,你已经离婚了,还有什么资格留在他身边? 没有了。 “请叫我宋小姐。”她语气坚定地纠正,在他伸手又要摸她的时候,她慌得用力一拍—— 啪一声,声音极大,严恕悻悻然抽回被打的手背,神情像做错事被老师抓到的小男孩。 始终在一旁看戏的强尼和刚进来复健室要打个招呼的院长见状,忍俊不住,尽管喷笑声很小声,但严恕还是听见了。 他眉毛拢起,面容一凛,那些细碎的声音立刻不见。 “李先生有什么需要,都可以麻烦雅钧,她是个有耐性的护士,会好好照顾你的。”院长止住笑意说明。 “喔,我可以想像宋小姐会怎么照顾我。”严恕挑了下眉,把被她打的那只手挥了挥,讥诮地道,但话中已没有刚才那么反对有个特别护士全天候照料他。“她真的合非常有耐性,是吧?” 宋雅钧不再说话了,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哭出来,因为她很想念他,也很心疼他此刻的模样。她好恨自己没有在他需要的时候,待在他身边陪伴他。 她看着严恕,打量着他。 他变了好多,不只是外表,还有个性。 她所认识的严恕,就像他的名字谐音一样——严肃,冷淡矜贵,喜怒不形于色,唯独惹她不开心的时候,会露出像小男孩做错事时的表情,别扭地寻求她的原谅。 而现在,他语气嘲讽、脾气暴躁,看什么都不顺眼,任何一件小事都会被他挖苦嘲弄。 “如果李先生不满意我,院方可以随时换人来照顾你。”她不管院长的蹙眉,小声地问,若他不要她的陪伴,她起码可以守住界线,不会妄想自己还能陪在他身边…… “我不换。”严恕不想听不见她的声音,立刻否决。 “这是你的权利,我自己恐怕没有足够的能力照顾你。”反正他都骂跑了很多个,也不差她一个。 “我说我不要,我就要你。”她冷淡的口吻,不知为何让严恕想生气。 他不只生气,而且还莫名恐慌……她要丢下他了吗? 怪了,他怎么了?为何会对一个陌生人执着至此?该死!一定是她的声音跟他梦中女人太像的关系。 “我们都听见你的告白了,李先生。”院长忍不住插话,口吻有些戏谑,但警告的眼神却扫向宋雅钧,深深一瞥。 其他跟随的医护人员和强尼都笑了。 只有宋雅钧笑不出来。院长那藏在温和眼神下的严厉警告,她看见了。 怎么办?她要拒绝这个工作吗? 身为一名专业的医护人员,不能跟病患有感情上的牵扯,尤其她还签下了合约,早该不再见他。 若让她照顾严恕,她该怎么把持住自己的心?怎么让自己和他保持距离? 安蓓和舅妈什么时候会来到他身边,将她驱赶出去? 但,她最大的问题不是这些,而是……她想留在他身边照顾他。 想到这是自己唯一能为他做的事,她牙一咬,决定留下来,不去管是不是会被发现了。 得到新的特别护士这一晚,严恕作了一个梦。 他梦见一个看不清五官的女人,在对他生气。 那种生气方式是温温的、平和的,不是大吼大叫或歇斯底里。他看不见她的五官,但知道她在微笑。 她微笑着为他做早餐、为他带饭盒,温柔地叮咛他三餐要正常、饮食要均衡,嘱咐他不要忘记吃饭。 明明她态度这么温柔,却不知为何让他慌张,他紧张兮兮的吃完早餐,连不爱的红萝卜煎蛋都吃了,可惜他这么乖,也没有办法让她不再生气。 直到他吃完早餐,要出门了—— “我去上班了。”他口气生硬地道,高高在上的姿态像个国王。 “路上小心。”女人背对着家门口,沐浴在阳光里,亲自送他出家门,像个温柔的小妻子。 “我要出门了。”他再说。 “嗯。”女人轻应一声,微笑点头。 他皱眉看着她的笑脸,焦虑在心底——goodbye-kiss呢? 等不下去了,最后他只能叹口气,放下男人的自尊和骄傲将她拉进怀里,不顾她的惊呼迅速捧起她的小脸,先吻了她的额头,再来是左右两边的眉毛、眼捷以及两颊,一、二、三、四、五、六、七,第八个亲吻,落在她唇间。 他抵着她的唇,妥协闷声道:“好,我今天会把你做的便当吃掉。” “那以后呢?”女人柔柔地问。 他为难的皱起眉。 她叹了口气,伸手整理他已打得很完美的领带,幽幽地道:“我不喜欢你因为没有好好吃饭胃痛,我不喜欢看你痛得睡不着,不喜欢看你难过……”她用着温柔的口吻,一遍说了很多个“不喜欢”。 他投降地叹息。“我知道。” “你每次都说知道……”这个幸福美梦,最后在一片漆黑中消灭。 他再也看不见阳光,没有她温暖的笑容,听见的只有她一声声的哭泣。 阿恕,我爱你……阿恕……醒一醒,阿恕……对不起…… “不——不要走!留下来!”严恕在黑暗中挣扎,伸手想抓住那个哭泣的女人。 偏偏他怎么挣扎,怎么伸长了手,却只感到女人在黑暗中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不见。 “不!”他发出痛彻心屏的晰吼,像失去了重要的宝贝般难受,那感觉让他心里空了一块。“留下来——” 严恕喘着气醒来了,他睁开眼,看见的还是一片黑暗。 他懊恼又失落,分不清楚现在看见的是现实还是梦境? 可无论是现实或梦境,都一样是黑暗无边。 “你作恶梦了。”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就是这个声音……是那个女人!他还在梦里?! 随着声音而来的,是一阵温暖湿热的触感,似乎是热毛巾在他脸上游移,拭去他因为恶梦盗出的冷汗。 原来是现实,不是梦。 他用力呼吸,大口喘息,睁开双眼,但仍什么都看不见。 “宋小姐?”他低声喊着,嗓音瘩哑。 “是。” 是了,是他的特别护士,全天候二十四小时照顾他的人。 “你去睡吧,我没事了。”他说。 宋雅钧看着他,她就睡在外头的房间,方才听见他的声音立刻奔来,却发现他作了恶梦,全身盗汗。 现在他醒了,一只手臂覆在额上,还不停的喘息。 什么梦让他如此惊慌?她从来不曾看过他这样子,像是恐惧着什么。 她可以问吗?虽然那是病患的隐私,她该做的事也是好好照顾他就好,但她就是没办法控制自己关心他的欲 望。 “要谈谈吗?”她忍不住坐在他床沿,低声询问:“你作了什么梦,让你这么害怕?” 是车祸吧?那场可怕的车祸将他们拆散……如果可以,她真不希望他想起那个恐饰的经过。 “幸福的梦。”严恕捣看看不见的双眼,回答道。 宋雅钧没料到是这个答案,她很不解,既然是幸福的梦,他为什么会害怕? “可是她走了……”他闷声道,声音中透着伤心和绝望。 “谁走了?” “一个女人。” “女人?”安蓓吗? “我不知道她是谁,我只知道她的声音跟你很像……每一晚,我都会梦见她……” 宋雅钧连忙捣住口,阻止自己差点出口的惊呼,泪盈于睫。 可能吗?不可能吧?失忆又失明的严恕……梦见了她? 他似乎梦见他们曾有的幸福,但她在梦里一样离开了他,是这样吗? 她的思绪不禁忆及自己和严恕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是一个饭局—— 她是小儿科护士,由于曾照顾过院长生病的长孙,直到孙子康复出院,因此院长对她感激在心,邀请她参加他们家在圣诞节举办的餐会。 第五章 那是一个不属于她世界的聚会。 在院长阳明山的豪宅里,有如电影场景般的大餐厅,宾客们分别坐在长长的餐桌两旁,吃着饭店大厨精心准备的外绘料理。 料理是非常讲究用餐礼仪的西餐,可眼前的餐具多到要使用哪一支她都搞不清楚,幸好严恕就坐在她面前,完美的用餐礼仪令她赞叹,手握刀叉的模样像个责族般优雅,她有样学样,笨拙地学他拿刀叉。 她知道他是谁,是医院合作的药厂负责人,医院使用的药物及医疗设备,有一半来自这位严先生所经管的公司。院里一些动辄上亿的检验设备,没有庞大的预算可购入,院方也是向他公司租来的。 也就是说,这位严先生虽然是跟医院做生意的人,但院方一定得跟他打好关系,才能在谈租赁仪器设备的时候有个好价钱。 她不是很清楚这位严先生家世有多傲人,可她知道医院的经费一直都不足,知道小儿科一直都是赔钱的科别,不过这位严先生却指给了医院小儿科许多设备。 像她稍早帮病童使用的超音波,上头就贴着“严恕赠”三个字;烫伤病房那里还有不少免费提供低牧入户病童使用的美容胶带,外盒上也都是“严恕赠”。 贵客。她在心里下了结论,然后继续跟面前的食物奋战。 “错了。”坐在她对面的严恕忽然出声,慢条斯理地将一块松露鸭胸送进嘴里。 宋雅钧以为自己听错了,困惑的抬头看他。 “叉子。”严怒看着她的脸,咬字清晰地又道,眼神扫向她,脸上没什么表隋。 可宋雅钧就是觉得,他在笑她。 她眯起眼,不服输的个性来了,不理会他好心的指正——如果那能算好心的话。总之,她不理他,迳自使用对主餐来说太小的沙拉叉,当着他的面毫不淑女的切了一大口鸭肉,张开大口塞进嘴里。 当她得意扬扬的对他挑眉时,意外发生了,她被噎到,不能呼吸,而坐在她左右的人却没人注意到,光顾着跟一旁的人聊天,是坐在她面前的他以最快的速度来到她身边,为她拍背、递水解决了窘境。 他们,就是这样认识的。 宋雅钧所认识的严恕,用餐礼仪完美标准,举手投足皆优雅迷人,绝对不是像现在这个样子—— “妈的!”严恕第一百零一次低咒出声。 他使用筷子,想像正常人那样吃饭,可他看不见,因此空挟了好几次菜,然而他不放弃,也坚持不要人帮助,自己固执摸索着用餐。 他是个爱面子的人,以往即使餐盘里有不爱的食材,面对不熟悉的人,他通常会硬着头皮把食物吞下去,更不会把餐盘弄得像学习用餐的幼儿,一片狼籍。 可惜他失忆了,不知道自己是谁,也因为看不见,他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他不在乎自己仪容不整,只随意套了件t恤和棉质长裤就过一天。 宋雅钧看着他使用筷子和汤匙空挟了好几次菜,食物的油渍溅得他上衣满满都是,但尽管沮丧、暴躁,他仍坚持凭一己之力吃饭。 心抽痛了,他这样子,让她很想抱着他大哭一场。 “吼……”严恕又一次失败,发出挫败的低吼。 他挟起的肉块掉落在汤碗里,溅起的汤汁喷到他的脸,他毫无防备,一慌又打翻了汤碗,温热的汤汁在桌上散开,滑落到他腿上,他的棉质长裤发挥了极佳的吸水力,让他的腿又黏又烫。 “有没有烫伤?”被赶出去吃午餐的宋雅钧其实一直躲在一旁,原本不敢发出声音的她,这一刻再也忍不住了,出声后立刻奔向他,检视他有没有受伤。 “你?!我明明叫你滚出去!”被人看见丑态,让严恕恼羞成怒,只好用粗暴的口吻掩饰困窘。 她会怎么看他?一个愚蠢到连吃顿饭都没办法自行完成的废人…… “我没有答应你。”宋雅钧温柔地回答。确定汤的温度不是太烫、他也没有烫伤后,她松了一口气。 不在乎他的臭脸及恶劣的态度,她不发一语地为他清理满桌的脏乱,还拿了湿毛巾为他擦拭双手。 “原来我刚才是问你的意见?我真是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现在你听清楚了,再去把我的午餐拿来,然后滚出去。”严恕高高在上的下令,推拒她的好意。 “你需要帮助。”她直截了当说出他需要协助的事实。 “我不需要。”他很讨打地回答。 他的固执让她有点火大……好吧,是很火大,所以她忍不住了—— “你掉在桌上、地上的食物比你吃下肚的还要多,你需要补充更大量的食物营养,否则撑不过下午的复健疗程,就像昨天一样。”她逼自己残忍揭开他高傲的面具。“我连想都不用想,你若这样下去,明天一定也没有体力,后天也一样。” 凶恶只是假面具,来掩饰他对自己的沮丧。 严恕车祸后昏迷了半年才清醒,即使有护士照料,但身体的肌肉协调性不佳,因此他需要物理治疗复健加上适当的运动,来让自己恢复以往的体态和肌力。 偏偏他不是一个配合度高的病人,清醒近半年来,治疗的效果始终有限。 “你一天不接受自己需要人协助的事实,就永远都没办法准备好动手术。james·li愿意帮你动手术,但前提是你的体力要能负荷,再这样下去,我不认为你可以。让人帮你,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宋雅钧的语气温柔坚定,没有任何看轻他的意思,只是就事论事的告诉他,他的倔强固执对事情没有帮助。 “哼。”她说的是事实,严恕没有办法反驳。 不过,这种话他听多了,觉得说这些漂亮话的人都是在放屁。尤其是安蓓,说什么他们可以一起携手度过难关,这是谁的难关啊?妈的! 但不知为何,宋雅钧训他,他会没有半点讨厌的感觉? 可恶!一定是声音的关系,他喜欢她的声音,所以才对她网开一面,如果是别人,比如那个自称是他未婚妻的安蓓,他早就火大叫她滚了。 “好啊,你要怎么帮我?喂我吃饭吗?啊——”不想让宋雅钧太好过,只凭声音就让他折服,严恕故意张大嘴要她喂。 以后他找到机会一定要找麻烦欺负她,他不会向她投降的。 他幼稚不讲理的一面让宋雅钧神情一愣,可她只是一笑,用着温柔的语气回答:“李先生,你不知道吧?我原本是小儿科的护士。”她喊他“李先生”,照着院长给的假资料称呼他,装作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哄病童吃饭,一直是我的工作之一。” “等一下,你什么意思?是指照顾我就跟照顾小孩没两样吗?唔——”严恕正要发火,斥责这女人把他跟小孩比较,结果竟被塞了一口饭菜。 这就是小儿科护士逼小孩吃饭的手法?好厉害——不对,现在不是赞美她的时候。 “为什么会有红萝卜?”送进嘴里的饭菜含有他最讨厌的红萝卜,他功力很高深的把能吃的都吞下去,剩下完整的红萝卜块全吐出来。“呸!” 宋雅钧顿时哭笑不得,不知是该纠正他,还是由着他才好……不行,现在是非常时刻,她不能宠他。 “不可以挑食。”她吸了口气,咽下想哭的冲动,趁他看不见把他吐出来的红萝卜全数倒进汤匙里,又喂了他一口。 在严恕发现满嘴都是红萝卜、想要吐掉的时候,她又出声侗吓,“你是小孩子吗?” 严恕死皱着眉,他才不是小孩子,但是他讨厌红萝卜。 “我又不是马。”马才爱吃红萝卜好吗!虽然这样讲,他终究不甘愿的咀嚼,把满嘴红萝卜吞进肚子里。 宋雅钧听着他说的话、看着他的表情,差点笑出来。 一样耶……跟以前她逼他吃红萝卜的时候一摸一样。那时候,他会用优雅的语气说他不跟马争食,现在却直接任性的说他不是马。 “你不知道吃太多这种恶心的食物会变马脸吗?”严恕吞掉红萝卜,连忙找水想盖掉口中的气味,手摸到一个铝箔包,他大喜,插进吸管拿来用力一吸—— 要命!为什么是果菜汁? “谁讲的?”他的歪理和喝到果菜汁的气恼表情让宋雅钧忍不住微笑。还好他看不见,所以她表情可以自在地流露,他不会发现她的眸中充满笑意和柔情。 “我讲的。”严怨理直气壮。 在他抱怨的时候,宋雅钧又把餐碗递给他,并附上一支汤匙。她知道一个好手好脚的大男人,是不能接受自己一直被喂食的。 “好了,你还是快点吃吧。”她很尽责的在他汤匙里又放了一块红萝卜。 “哼,你真是好心的白衣天使啊。”严恕吃下肚后挖苦地道,神情难掩暴躁。 照以往他会干脆不吃了,没人可以勉强他做不愿做的事,但是有过跟这女人相处过招的经验后,他决定算了。 不过就是红萝卜嘛,反正牙一咬、忍一下就过了,那就吃了吧。 可是有一件事,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奇怪了……”今天他吃着医院伙食,第一次觉得这里的食物这么合他胃口——除了红萝卜之外。 “奇怪什么?” “我入院的时候,院方曾再三向我确定过,菜单里不会有红萝卜这种东西。”可为什么现在他无论怎么吃,都会吃到红萝卜? 宋雅钧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因为她拿给他吃的,不是她去医院厨房再拿一份的餐点,而是她为自己做的便当。 “大概是厨房疏忽了吧。”她简单带过,把自己未动过的便当全让给了他。里头有用盐水烫过的花椰菜、四季豆,再淋上她特调的芝麻普汁,还有她自己炖的东坡肉以及豆干……红萝卜嘛,则拿来炒蛋。 “这个肉是我入院以来吃过最好吃的主菜了。”这股好味道让严恕不禁多吃了两口饭。 宋雅钧闻言露出微笑,不由得眼眶泛红。 他还是很喜欢她炖的东坡肉,无论他记不记得她是谁,可他依然喜欢这个味道,这点让她热泪盈眶。 “……等一下,为什么还有红萝卜?我不是已经吃光了吗?”又吃到红萝卜了,严恕苦不堪言。 “还没有。”宋雅钧忍笑回答,看着他吃她做的菜,是一种幸福和乐趣。 离开严恕后一年,再回到他身边时,她才重新体会到快乐的感觉,嘴角情不自禁的上扬,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后来,宋雅钧就这样默默、偷偷的,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将严恕的三餐调了包。 反正只要多准备一会餐具,把她为他做的食物放进餐盒里,不把饭菜分开,再给他一支汤匙,他就可以自己一个人吃得很干净,不会发现她动的小手脚。 为此,她做的菜色口味更为清淡,米饭选用十谷米,连他每天下午的点心,她都会特别准备能迅速补充营养和体力的水果或小点。 严恕自然不晓得她用的心思,只知道自己越来越有体力应付每天的复健及物理治疗,不像一开始的时候那么虚弱,挫败得想攻击物理治疗师。 “加油,你可以的……!太好了,你让好我骄傲!” 今天是他第一次站上跑步机,在医师的指示下在上头跑了半小时,身上装了心电图以及血氧量测量仪,用来监控他的身体状况。 第六章 来到这家高级的私人医院后,所有的医疗人员与病患都是一对一,可他知道因为自己的特殊,所以是众对一,有很多人只照顾他一个人,全心全力。 严恕明白他们都很优秀,尤其是这位院方自美国为他聘来的首席物理治疗师——但是每一天,严恕都很想掐死他…… “再五分钟,只要再五分钟,你可以办到的,没问题,坚持!”年轻且活力充沛的强尼在一旁加油打气道。 太吵了。慢跑对他来说已经够吃力了,强尼还在一旁让他更火大。 可恶……他跑、他喘,他打算一下跑步机就立刻扑上强尼把他掐死。如果掐不死,起码也要剪掉他的舌头,看他还怎么再开口激怒他…… 过了会儿,跑步机的速度总算缓缓地慢下,严恕的脚步也随之放松。他仍不停的喘气,一面伸手摸索,在跑步机面板上找寻到毛巾,擦拭脸上的汗水。 最后,跑步机停了下来。 “我就知道你可以的。”强尼又是这一句。 严恕转身,顺着声音的方向,伸出手打算巴下去—— “辛苦了。”一双温软的小手握住他的手,止住他的动作。这个触感他很熟悉,是他的特别护士,宋雅钧。 他信任地反手握住她,让她牵着自己走下跑步机,随后她立刻在他手中塞了一根香蕉。他是饿了,而手里又有食物……好吧,暂时放了个吵死人的强尼一马。 接着他又被她拉到一旁,手上再被塞了一个有重量的东西,他拿起晃了晃,听见水摇动的声音。 他先喝了一口水,再摸到手中的香蕉,自己剥了皮开始吃。 吃了东西,肚里有食物,他脸上的暴怒消退,不若刚才像是要杀人一样,宋雅钧看他情况还不错,这才放下心来。 “anson…baby!”哪知强尼又在这时候出声,喊严恕的英文名字后面还加个宝贝。 “我要掐死你!”严恕立刻跳起来,张牙舞爪的要攻击强尼。 宋雅钧脸都绿了,她放心得太早了。 “尼,你不要招惹他!”她连忙上前挡住严恕,一边制止强尼的调戏行为——对的,就是调戏。 强尼是个经验丰富的物理治疗师,在美国极有名气,收费昂贵,可惜他有个很不良的嗜好,那就是遇到喜欢的“类型”,他就会夸张的赞美对方、调戏对方,以激怒对方为乐。 “你不要上他的当,不理他就没事了,你就是一直生气,强尼才爱招惹你。”宋雅钧夹在他们中间,使出所有的力气来阻止严恕。 呼,好累,严恕力气怎么这么大?才没多久时间,原本他虚弱到她一个人就可以压制他,现在她都使出全身力气了,还挡不了他前进的步伐。 不过这也证明了强尼的厉害之处,才一个月左右,就让严恕的肌肉恢复作用了。再这样下去,严恕要恢复之前的体力根本不是问题。 “强尼,现在没你的事了,你快走吧。” “喔……”强尼被她驱赶,扁了扁嘴,做出伤心欲绝的表情。谁教她是女生呢?他绝对不会对女士无礼的,于是只好朝严恕抛去一记飞吻,依言不舍的离开了。 “他滚了没?”几秒后,严恕火大地问。 “他离开了。”宋雅钧第一次觉得,他双眼看不见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事,起码他不会冲上前,把强尼打成猪头。“好了,冷静下来。” “他下次敢再这样对我讲话,我就掐死他!”他没有办法冷静。 宋雅钧看他生气叫嚣的模样,觉得真是不可思议,好幼稚的严恕,但也好可爱。她忍不住微笑。 她带着他走出复健室,回到他的房间,经过长长的走廊,走廊两旁都是透明玻璃,一面向着花团锦簇的花园,一面向着蓝天碧海。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他俩身上,映照着他的皮肤,白皙没有光泽。 她记得以前他虽然每天西装笔挺地坐在办公室里工作,可皮肤却是健康的古铜色。 他喜欢运动,总爱在清晨起床慢跑,没有应酬的假日也都会到球场打球,因此晒出一身健康的肤色。 直到车祸后,他开始卧病在床,在室内待了很久很久…… 他应该很想念晒太阳的感觉吧?她想。 “李先生,你的右手边是花园,开了很多花。” “喔。”他一副没兴趣的样子。 “你的左手边是海。” “海?”他停下脚步,侧耳聆听。 沙……沙…… “嗯。然后呢?”他很快又一脸无聊,同样不感兴趣。 “还有一片沙滩。今天太阳满大的,不过现在快傍晚了,沙子应该不会太烫……要不要去沙滩上走一走?”见他意兴澜珊,宋雅钧提议道。 离开这栋舒适的牢笼,到外头去走一走……严恕心动了。“可以吗?” “可以,我交代一下就好。吹吹海风、晒晒太阳,对你没有坏处。” 她让他在原地稍等,自己快速的跑去报备,告知他目前的新任主治医师并得到首肯后,又告知负责安全的警卫,不如此的话,她们这些护士是不能把病患带离医院建筑物的。 她火速回来了,重新牵着他的手,离开了医院。 “小心,这里有台阶……来,我牵着你。”她告诉他前方的障碍物,伸手牵着他、支持他。 随着她带着他往前走,严恕心里有种莫名的期待,这间医院里没有难闻的消毒药水味,却有阳光晒得他皮肤痛,显示采光非常好,现在她只是打开了一扇门,迎面而来的空气就完全不同。 很大的风吹拂在他脸上,还有呼呼的声响,那风的气味咸咸的,感觉有些沉重…… 阳光好似非常的热辣,但一点也不烫,大概是因为近傍晚又有强风的关系吧。 咸咸的海风、热辣的阳光,照理应该很不舒服,可是他很喜欢大概是因为……有一种自由的感觉。 “最后一阶了,你现在踩在沙滩上。” 他走下阶梯,踩到的却不是平稳的地面,这感觉很惊奇,他的每一步都会令地面下沉。 “我会掉进去吗?”他踩着沙地,狐疑地问。 他的问题让宋雅钧忍不住莞尔。“不会。” “那就好。哇喔——”不习惯踩着沙地行走,加上又看不见,他走路歪歪料料,几次差一点跌倒。 “你还是牵好我吧,小心一点。”宋雅钧及时握住他的手,让他扶持。 除了必要的时候外,她不会让他握着她的手,但以护士的立场而言,她照顾的是名看不见的病患,握住他的手有引导的意味,现在……应该算是“必要的时候”吧? “早这样不就得了。”他还怪她手伸得太慢呢。 他们手牵着手走,她引导着他走向大海。 严恕看不见,只听得见声音,海风呼啸声、海浪拍打的声音……还有海水咸咸的味道。 “现在的海是什么样子?”他问,好奇地想知道眼前的一切。 他脑中有画面,海的画面,那代表他的记忆对“认知”的部分没有障碍。 宋雅钧让他坐在干爽的沙滩上,掬起一把海沙放在他掌心里。 “这是沙滩上的沙,是贝壳沙……贝壳风化后的样子,偏白金色,很柔细,你可以摸摸看。” 严恕握起一把海沙,那些沙在他指缝中流逝,他细细体会,发现自己似乎是第一次这么体会大自然。 “海沙是热的?”竟然是热的?他都不知道。 她回答:“因为晒了一天的太阳,所以海沙会是热的,除了摸一摸,还可以踩一踩,我满喜欢脚踩沙地的感觉……” “嗯,那我也来踩一踩。”严恕听她说喜欢,连想都不想,站起来直接脱了鞋袜,让两脚接触沙滩,也感受一下她喜欢的感觉是什么。 这感觉怎么说?痒痒的,脚趾缝有沙子卡在其间,可他不讨厌这种触感,甚至可以说是喜欢。 难得的,他露出没有嘲讽意味的微笑。 海风吹拂,他闭上眼睛感受。 宋雅钧坐在他身旁,旁若无人地看着他的脸,没有任何掩饰,任凭眼中爱意流转,就只看着他。 突地,她想起有人说:世上最遥远的距离,是我在你面前,而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真的呢,如今他们靠得这么近,手握得这么牢,但他却不知道,她爱着他。 他不记得她了,他的记忆里,没有她宋雅钧。 其实,她很想告诉他,却又不敢告诉他,因为怕自己真的是夜夜纠缠他的恶梦,那个抛弃他的女人。 她怕他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后,会憎恨她。 所以,她只好什么都不说,就这样陪在他身边,做自己能为他做的事,让他健康、让他快乐,把这一段时间……当成偷来的。 因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发现她的秘密,不知道他哪天会恢复视才看见她,不知道他何时会恢复记忆,不知道……舅妈和安蓓何时会再出现,把她赶离他的身边,她只能保持沉默,和他维系着最远的距离。 她不想离开他啊,真的不想。 “起来吧。”宋雅钧拉回思绪,抹掉眼角滑落的眼泪,对他说。 “要回去了?”也太快了吧?严恕明显不想这么早回去。“……你在干么?” 才想要拖延一下回去的时间,他就感觉到裤管被人卷了起来,还卷到了膝盖上。 “来到海边,当然要玩一下水。”宋雅钧帮他卷好裤管后,拉着他的手奔向海浪。 “玩水?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哇——这啥?”他本想抗拒,才不想把自己玩到全身湿,可来不及了,他踩到了湿湿的沙地,接着是一阵冰凉的水突如其来扑打在他脚上,让他惊跳起来。 严恕的反应让宋雅钧笑出声来,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被不在意料中的事物搞得狼狈的模样。 “海浪啊。”她告诉他,那一波接一波打在他脚上的水,是海浪。 这也是严恕醒来后,第一次知道自己有了喜欢的东西—— 海、沙潍,还有宋雅钧银铃似的笑声。 严恕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一个怎样的人,靠着别人的转述来了解自己的过去,他觉得那些人说的都是屎。 但无论如何,他明白自己不喜欢事情僵在原地,进退不得。 他失忆了,也失去视力,这两件事情哪一项比较让他头痛——答案是两个都一样,他分辩不出有何差别。如果能一并解决,那最好,如果不行,起码也要解决掉一项。 若让他想起他是谁、他的过去,好歹他能知直接下来要怎么走。 若恢复视力,起码生活起居他可以自己来,也能靠自己的双眼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目前,他只知道“严恕”这个人很有钱,不用为生计烦恼,只要花钱就能找到愿意照顾他的人,包括为他动手术的人。 james·li就是据说花了他很多钱请来的眼科权威医师,对方愿意解决他失明的问题。 “我有把握能让你恢复视力。”远从美国来到台湾为严恕主诊的james·li,看了下他的病历资料之后说道。 “那还等什么?快点动手术吧。” “不过,我没把握你的视力能够维持下去……”james·li皱了下眉头。“手术后三周,只要维持三周你还能看见东西,那就没有问题了。如果三周内,你的视力没有恢复,那么你的眼睛,就会是别的问题……” “少啰唆,反正动手术就对了。” 第七章 “等一下!风险呢?”较之严恕的急切,宋雅钧的考量就多了一点。“为什么手术后视力有可能只会维持三周?” james·li睨向她,向她解释严恕的双眼可以透过一个精密的手术来恢复视力,但考量到他车祸也造成了失忆现象,这部分若脑内淤血扩散,仍有可能再引发失明的问题,情况没有那么简单。 宋雅钧了解手术危险性不高、却还是忍不住担心。“如果跟脑外科会诊……” “够了!我医师看得够多了。我的脑子很好,我只是失忆,不是失智。”严恕打断她的婆婆妈妈,问医师:“我什么时候可以动手术?” “明天早上。” “那好,就明天。”他火速决定了明天就动手术,想快点恢复视力,看一看这个世界。 “好的。宋小姐,明天拜托你了。”james·li欣赏严恕的决断,确定了明天一早九点的手术时间后,便结束这次的会诊。 “你会不会决定得太仓卒了?”宋雅钧一点也不苟同他做事的方式,手术是他想做就做的吗?完全不考虑后遗症的! “我知道我自己要的是什么。”严恕淡淡地回答。 这问题如果是别人问起,他一定不会理,不过对象是她——在他身边待得最久的特别护士、照顾他最不遗余力的人,所以他才特别回答她。 我知道我自己要的是什么。 听见他用果断的语气说这句话,宋雅钧如连雷击,僵在原地。 他说这句话的神情和语气,都让她想起了以前的他…… 向她求婚的时候,他也是这样说的。 他们在那场圣诞餐会相识后,严恕礼貌性的向她要了电话,但她从来不认为他会再打电话给她,因为他们的世界有如云泥之别。 可出乎意料的,严恕真的打了,他在电话中跟她聊天、约她出去。 相识两个月、约会第八次后,他开口向她求婚,令她吓了一大跳。 她惊讶也很惊喜,但才刚交往就决定结婚,会不会太快? 然而她的迟疑,却因为他那一句信心满满的“我知道我自己要的是什么”,化为鸟有。 他们的婚礼很简单,没有大宴宾客,只有邀请几个亲友。他们的父母都不在了,两人都不希望婚礼太铺张,简单的为了手续便结婚了。 大概是因为才刚开始恋爱就结婚的关系,婚后他们一直很幸福。 直到八个月后,一场车祸让他们的幸福中止。 他们分开了,各自展开人生,偏偏命运又让他们重逢,然后,她又听见了那句话—— 她好怀念…… “人呢?雅雅?”未听见她追随的脚步声,也未感觉到她在一旁扶持,严恕停下步伐,戏谑地喊她。 宋雅钧眨掉眼中的泪意,打起精神,用着没事的口吻回应,“在这里。请你叫我宋小姐,李先生。” “你很啰唆。还有,我不姓李。” 相信我,我很清楚你是谁,你是我的“前夫”严恕。可惜这些话宋雅钧不能说出口,只能吞进肚子里。 “喔。”她能给的回应,只有不痛不痒的一个字。 “就这样?”严恕挑了下眉。 “来到这里静养或接受治疗的人,几乎都是使用假名。”她稀松平常地回答,反正她所任职的这间医院非常特别,他不是不知道。 “哼。”严恕冷哼一声,心里不太高兴她一点也不意外,没有好奇他的本名。 是因为签了保密条款不得探问病患的隐私,还是……她根本就不在意他是谁? 比较起来,后者让他更不开心。 “我已经厌倦了什么事都得靠别人告诉我——我是谁、我的过去和我的未来。我失忆已经够糟了,还失明,所以我想亲眼去看,想清楚了解自己是谁,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就是想要重新看见这个世界。” 原来是这样,很有严恕的风格,他不喜欢主控权不在自己手上的感觉。 “嗯。”宋雅钧点点头,她能理解。 “嗯?就这样?”严恕眉头皱得可以夹死十只蚊子了。他不敢相信,他在对她说心事耶……他可没有向谁主动提起他行事背后的意义,她就这样一个“嗯”敷衍他,连问都不想问?! “你不是已经知道你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了吗?她纳闷的反问。 “对啊。” “那还需要我多说什么?” 是不用——严恕一怔,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个小护士好像非常了解他的想法? “我想亲眼看见——”看见清醒后听见的无数声音、见证别人告诉他的故事是否真实;想看着阳光,看着海和沙滩,想着她告诉他的,南台湾的夕阳有多美…… 还有这些日子以来,在他身边照顾他起居、他唯一不讨厌的人。 “什么?”她听不清楚他下面的话。 ——你,我想见你。 他微笑不语,期待重见光明的那一天。 严恕就要动手术了,宋雅钧担心得一夜未合眼,睁眼直到天明。 她希望他能恢复视力,但又害怕手术带来后遗症,害怕他……重见光明之后,看见她会失望。 早上六点半,宋雅钧认命起床,反正辗转反侧都睡不着,干脆早起吧。 她走进浴室洗了把脸,从镜中看见自己的脸。 “好丑。”她眼睛肿得好难看。只要一熬夜,她眼皮就会浮肿,像是大哭过一回。 严恕看见这样的她,会不会很失望? 啊,在想什么?就算他视力恢复、可以看清楚了,他依旧没能记起一切。 他不记得她,就等于他们是陌生人,他不见得会再一次的爱上她…… “我真傻。”对着镜中的自己苦笑,原来她还在奢求、还在妄想,偷偷期望幸福的日子还会再回来。 漱洗过后,她来到医院宿舍的小厨房,拿出前一天准备好的食材,开始炖汤。 她计算着汤炖好大约是中午,那个时间如果顺利的话,严恕的手术已经完成,若没有问题,等麻药退了回到病房,他就可以开始进食。 为了动手术,从昨晚十点起他就实施禁食,因此她想他现在一定饿坏了,便决定炖锅清爽营养的鸡汤给他补一补。 设定好电锅的火候及时间,她回到房间着装,换上护士服后离开宿舍,到医院看看严恕术前的准备工作做的怎么样。 谁知道不过早上七点半,她一到他病房门口,发现他人是醒了,却在跟人吵架——透过手机。 “……我已经决定了。”他冷硬地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不要安蓓,我受够她了!” 听见安蓓的名字,宋雅钧如遭雷击。 “我就要进手术室了……舅妈,只是小手术,我可以自行决定……不,不用你或安蓓,我现在不需要你们。如果真要人来,派一个你信得过的助理来,就这样决定了。” 他不再多说,结束通话收了线。 “雅雅,你来了。”早就听见她的脚步声,严恕出声唤她。“怎么来了不出声?” “看你在忙,不想打扰你。”宋雅钧脑袋空白一片,呐呐的说。 对,他要动手术,他的家人应该来的,他现在剩下的亲人,应该只有舅妈了吧? 那么,舅妈会来吗?如果舅妈来到这里,看见她的话,她该怎么办? “没什么,一些烦人的人。”他撇了下嘴,一副不打算再提的模样。 她心跳加速起来,在心里告诉自己——宋雅钧,不要问,不要关心他,不要再问会让你担心多想的事情,但是……好难! “怎么了?”她终究是问了出来。 “没什么。”严恕不愿告诉别人他此刻心中的想法,任何人问他都不想说明。 不知为何,尤其对象是舅妈,那个听说是他世上如今最亲近的人,以及他那缠人的未婚妻,他更是不想与之打交道。 他绝不会告诉她们,他怀疑自己活在“楚门的世界”里,唯有亲眼所见,他才会相信。 “只是觉得烦,我讨厌别人告诉我,我是怎样的人、我以前如何、现在又应该要怎么做。”但是面对宋雅钧,他说了。 “我知道我家世很好,父母留了一大笔钱给我,还有一间很赚钱的公司。听说我卖一个仪器就有花不完的钱,我也听说我有一个未婚妻……见鬼的谁知道她是谁!” 他说了一堆,从他的背景到他的家人以及他的事业,宋雅钧仔细的听了,那些全是掺杂着谎言的虚拟人生。 假的。 “舅妈告诉我,我对安蓓一见钟情。”他皱眉说。“喔,就那个苦苦哀求要留在我身边的女人,你见过。” “嗯……”她胡乱的点头回答,双手则绞紧他身边的床单。 说谎!安慈雅说谎! 严恕没有对安蓓一见钟情,她们说谎,甚至还隐瞒了她这“前妻”的存在。 怎么会这样?她们没告诉严恕他曾有过一段婚姻吗?她们怎么能这样……让严恕连恨她的资格都不给,就这样把她的存在和他们的过去抹杀了。 “你说,哪种女人会是我喜欢的型?”他忽然问。 “问我做什么?”宋雅钧清了清喉咙,努力用正常的口吻回答:“等你做完手术,观眼所见不就知道了?” 闻言,严恕一愣,而后笑出来。“你果然不一样,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他突如其来的告白,态度很大方。 “你说什么?!”宋雅钧吓到了。 “好话不说第二遍。”严恕粉饰太平的答案,听起来就很假。 宋雅钧第一百零一次感谢他看不见,因此她可以尽情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瞪着他,像发现新大陆一样。 他的语气有点别扭,还有掩饰的意味,听起来就像不懂追女生的大学男生,在试探心仪女孩心意的烂手段。 他是谁?他可是严恕,从来不暧昧迂回。他如果喜欢,肯定会让对方知道他有多热情……喔,不,宋雅钧,不要又想起来了。 “真是谢谢你的夸奖呢。”她学他挖苦的语气道。 “好说。”严恕方才被“家人”搞差的坏心情突然好了起来。“欸,女人,我告诉你,其实我不相信任何人。”他摇了摇头,坦白自己的疑虑。“就像你说的——眼见为凭。就算我失去记忆,可我不是白痴,我只是忘记关于我这个人的一切而已。而且我隐约觉得,口口声声自称我家人、为我好的人,似乎背地里瞒了我一些事,因此无论如何,我想先恢复视力,好去印证一切。”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从车祸到清醒这一年多以来他的想法,直觉告诉他不能相信那两个对他太过亲切的女人。 也许……是舅妈过分的热情让他感觉虚假,安蓓握着他手叙述他们爱情的内容,让他感觉空洞吧。 他没有办法去相信,因为无法看见对方的表情。 “到现在为止,你是我最相信的人了……喂,女人?”他粗声粗气地喊她。 “你叫我?” “对,就是叫你。”严恕忽然有点紧张,“我手术后出来,你……会在我旁边吧?” 虽然两人相处的时间不长,只有两个月左右,但是这个原本陌生的小护士和他朝夕相处,陪他度过恶梦连连的夜晚,还有那些该死的复健;是她带他探索未知的世界,让他心中对光明充满期盼。 所以,他想见她,想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这个女人。 第八章 他好奇有着他喜欢的嗓音的女人,会有怎样的五官,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她小小的双手却有坚定的力量,让他也想知道她个头有多高、多壮。 反正不知为何,这女人就是给他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他想见她。 “拆线的时候,我希望你也在我身边。”他说着,语调和缓地要求。 “为什么?” “因为我想第一个看见你。然后,到时我会告诉你,我叫什么名字。” “为什么要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知道你叫宋雅钧,我可以喊你宋小姐或雅雅,但我不希望你继续喊我李先生……我总觉得我们之间,不应该这么生分。”他说不上来心里对她的特别感觉是什么,只是觉得自己不该以假身份对一个真心待他的人。 “就这样决定了。”他最后说。 手术房的人来了,为他换上防菌衣,然后将他推进手术室进行手术。 宋雅钧呆呆的站在外头,看着“手术中”的灯亮起,脑中萦绕着他前一刻对她说的话。 他说,他喜欢她…… 这是第一次,她从他口中听见类似告白的话语,以前她总不停的对他说喜欢他、说爱他,像小女孩般对他撒娇,希望从他口中听见一句情话,让她心里再踏实一点。可惜他不是一个浪漫的男人,从来不说爱。他认为说那些话太娘,因此总是用行动表现。 但不够啊,对一个女人来说,这是怎样都不够的,女人会想听见最爱的那个男人,用话语回应她同样的感情。 结果,她居然听见了他说喜欢、说想见她……在他们分开之后、在他脑中已经没有关于她的回忆的时候。 “怎么会这样……”她无语问苍天,想开心,却又开心不起来。 她跟严恕的缘分,何时会断呢? 思及一年多前舅妈对她说的话,以及严恕现在的未婚妻安蓓小姐……强烈的自卑感让她不知所措。 手术三天后,缠绕在严恕眼上的纱布拆了线,他缓缓睁开眼,适应了光线、看见了阳光。他看见自己的双手以及周遭的一景一物,还看见“她”就在一旁,一脸凝重的模样。 他笑了。 “你就是宋雅钧?雅雅?”他一眼就认了出来,她身上有股他熟悉的气息,让人感觉很舒服。 面对他的笑容,她却笑不出来。 “总算看见你了。我原本就很喜欢你的声音,可现在我觉得,我也很喜欢你的脸。”他看着她说,先前无焦距的眼中有了光芒,还有她的倒影。 宋雅钧认出他眼中迸射的光彩,他凝视她的方式,正如那次他们初见面的圣诞餐会。 严恕像猎人,锁定了目标。 而她,耽溺在他那双火热的黑眸中,被他的柔情溺毙。 当早晨的阳光穿透玻璃窗,严恕被刺眼的光线惊扰而辗转苏醒,他伸长手臂覆住眼睛,呻 吟一声。 “太亮了。”他咕哝,翻过身欲继续睡,却突然身形一僵,意识到某件事情——刺眼?他不是觉得热而已,而是觉得刺眼。 他倏地睁眼,南台湾特有的烈阳亮得他睁不开眼,他闭上眼再睁开,如此反覆数次才渐渐习惯了光线。 对啊,他,看得见了。 坐起身,脑子还有些刚睡醒的昏沉,他伸出手,看见身下白色的被单,再抬眼细看,左手边有张方方的矮桌,他脑中迅速闪过那矮桌的名称:床头拒。 床头拒上,摆了一盏台灯。 他掀开被单,双脚着地,踩着冰凉的地板,在脚边看见一双室内拖鞋。 套上拖鞋后,严恕不禁一笑。双眼能视物的感觉很好,脑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事物的名称,这种感觉更棒。 一无所知的感觉太糟,他不喜欢。 他心情很好,起身走向浴室,虽不是第一天恢复视力,但能够不碰撞到任何家具,畅行无阻地来到浴室如厕、梳洗,这让他情绪大好。 可他的好心情,在来到浴室看见镜中的那个人后,很快消失无踪。 镜中反射出一个男人的样子,身材高瘦结实,浓眉大眼、五官突出。他伸手抚摸自己生出胡碴的脸庞,镜中的男人动作和他如出一撤,而他也在镜中看见自己流露出不解疑惑的表情,及对未知的惶惶不安—— 他能看见了,能确认所有的事物,唯独对镜子里的这个人,他脑子仍一片空白! 他忍不住感到恼火,生起闷气,低头刷牙洗脸。 待严恕漱洗完毕,立即听见房门被人轻敲的声音,他踏出浴室,看见一抹娇小的身影跨了进来。 “早安。”宋雅钧端着早餐走进来,摆在餐桌上,伺候他大少爷坐下来。而后趁着他用餐的时间,便是倒行性的检查。 将他的体温、血压等资料记录在随身的上后,医院使用的系统立刻接收到她传输上去的数据和时间。 今天的早餐是莲子排骨粥,严恕闻到味道了,二话不说坐下就开始吃。 用高汤熬煮的粥品还能闻到莲子香气,再搭配味道清淡的普菜,他因此胃口极好的连喝了两大碗,把所有小菜一扫而空。 尤其这餐没有讨厌的红萝卜,他甚是满意。 “你今天好慢。”吃饱喝足了,他才开始抱怨。“你迟到了。”像小孩子逮到别人小辫子,他很幼稚地道。 “嗯……为了你的早餐,所以多等了一会儿。”宋雅钧说了实话,但并没有解释得太详细。 听在严恕耳中,自然是理解成她在院内领他的餐点时,中央厨房那里让她桔等了一些时间,也就没有继续为难她,哼了一声便作罢。 事实是,她今天为准备他的早餐费了一番苦心,可是错估粥品熬煮的时间,以至于来晚了。 时至今日,她仍亲自为他烹调三餐,她深知他的口味和偏食的毛病,所以每次都绞尽脑汁,务必做出会让他有好胃口的餐点。至于院方中央厨房调理出来的那些食物,则是进了她肚子或是厨余桶。 “看在为了我的分上,我就原谅你的迟到。” 她应该要说谢谢吗?不,宋雅钧,不要被他骗了,他这话肯定有鬼。 想通了这一点,她立刻提高警觉,等着这家伙待会儿出什么招来让她头痛,果然—— “今天天气非常好,趁着早上太阳不大,雅雅,我们去海边走一走。”严恕站起身来走到大片落地窗前,一脸希冀的看着窗外的景色。“散散步、玩玩水,体验大自然。” 窗外是海天一色的蓝,阳光将沙滩映照成一片雪白,湛蓝的大海上有几艘渔船。看向远处,海面堪称平静,稍有海浪起伏,但往近看嘛……一波接一波的海浪拍打在白色沙滩上,而且还不是那种扑打在脚裸的小浪花而已。 宋雅钧看见一个足以将人淹没的大浪把一名冲浪客卷进去,那冲浪客连人带着冲浪板消失在海潮中,最后人和冲浪板又分别被冲到沙滩上。 然后,那名私自闯进医院私人海域的冲浪客以及他的同伙们,被发现他们行踪的医院警卫驱赶,抓着冲浪板火速逃了。 雎然远远的听不见声音,但光看画面,她也可以猜到那些人肯定正皮皮的大笑着。 严恕也看见了,宋雅钧见他一脸跃跃欲试的神情,心中警铃大作。又来了,他这个表情就像对什么事都好奇的小孩,仿佛不知道危险,都想试一试。 “不可以。”思及他现在的情况,以及他过去的行事风格,宋雅钧知道自己得阻止他。他一向是个觉得有趣就会尝试的男人,可眼下的他个性已和从前不同,哪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什么?”严恕不接受否定的答案,他一挑眉。“你再说一次。” “你没有时间。”她简单地回答。 “是吗?” “今天你有物理治疗得做,还有例行的检查。医师也交代过这三周是关健,你的眼睛尽量不要接触到太强烈的光线,要多闭眼休息。现在你情况好,更不能掉以轻心。”宋雅钧不理会他恼怒的表情,迳自说着医师交代的事,她不怕死地与他眼对眼四目相交,立场比他更坚持。 严恕原本打定主意今天不能输给这个女人,一定要让她乖乖听自己的才行,但是一对上她的眼睛、听见她的声音,他的心竟莫名地就软化。 还没看见她的脸时,他就喜欢她的声音,她在他最狼狈的时候陪在他身旁,他是听着她温柔坚定的话语,把她的鼓励当成动力,认清自己需要协助,才能熬过一次又一次辛苦的复健。 当他能视物、能看见她了,该怎么说呢?感觉很奇妙。 她这张小脸,应该不算绝顶漂亮,个头娇小,身材以时下的审美观来着绝对不够瘦,五官顶多称得上清秀,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子,但有一张菱型的小嘴,模样很讨喜。 她不是他重新恢复视力之后唯一看见的人,却是他唯一一个有好感的人,不知为何,他就是很喜欢亲近这个女人。 看不见时,喜欢她的声音,看得见之后,更觉得她很可爱。 就是因为觉得她认真拒绝他的要求、直视他双眼说“不可以”的表情可爱得要命,才让他忍不住每天都想办法来刁难她,想着她为难的表情。 糟糕,这种行为算不算骚扰? 管他的,就算是骚扰,没有人可以阻止他欺负她的决心。 “我不管,我现在好得很,我就是要去!”想要为难她,想着她哀求自己,严恕摆出难搞的姿态坚持道。 而宋雅钧听见他这番幼稚的话,没有皱眉也没有求饶,更没有大声喝斥,她抬起眼,就这样无声地望着他。 她表情很平静,就只是这么看着他,唯独扯平的嘴角泄露了她的心情,唯一可解读的情绪,是担心。 严恕原本得意扬杨、好整以暇,哪知被她这样直接的视线看着看着,他浑身都不自在起来。结果,她看丢了他的自信满满,看掉了他的恶趣味心态,反倒让他一肚子挫折。 “好啦……不去就不去!” 严恕,你没用!他在心底暗骂自己,她区区一个眼神就令他败下阵来。 说也奇怪,他不怕她生气发火,更不怕她苦苦哀求,就怕这女人用那双圆圆的眼睛定定看着他,嘴角扯平或下垂,一语不发。 “等天气真的稳定,海面的情况也安全,确定你恢复的情形良好后,我会向主治医师帮你说说话,让你去玩浮潜。”宋雅钧终于提议,果然见到严恕眼睛一亮,满脸笑意。 她突然觉得,失忆之后的严恕变得幼稚单纯了,像小孩子一样爱玩又爱闹,尤其是爱招惹她。哪像他们从前认识的时候那副优雅矜贵的模样,冷淡疏远,就连使坏心眼都是暗着来,总让她慢半拍才发现他噙着笑意、双眼发亮的看着自己。 “真的?”他一脸开心,兴奋之情超级明显。 她莞尔。现在这个严恕脾气真的很好摸,只要喂他吃饱就很好说话,虽然有时会想些怪点子来为难她,可也意外的容易打发。 没想到,无论他记不记得她,以前和现在,他同样都拿她没撤啊…… 思及此,宋雅钧轻轻一笑,点了点头应允。 她笑得甜蜜,却又有点心酸,她只能这样照顾他了,以他专属特别护士的身份照料他的生活起居,不着痕迹地关心他的饮食,偷偷的……收藏与他有关的回忆。 第九章 她不是笨蛋,也知道这种日子不会太长久,眼前的快乐只是短暂的。 如今她宋雅钧之于严恕,只是一个还谈得来的护士,如此而已,她不是他的妻,不是他牵手的那个人。 那个人该是安蓓小姐,宋雅钧记得的,她答应舅妈离开严恕,就是为了报答安蓓为严恕挽回生命的奔走之恩,因此她签下离婚协议书,答应了舅妈开出来的条件。 她已经不是严恕的妻子,再也不是了…… “那现在要做什么?”严恕没注意她的失神,兴致盎然地询问。 宋雅钧闻言拉回思绪,默不作声地拿出一个东西。 严恕见了,脸立刻垮下来。 “那个庸医!”他认命的让她为自己戴上防止强光侵袭的眼罩,再度回到黑暗世界里。“我讨厌看不见。” 由于他的眼角膜是完整的,跟一般人失明的情况不太一样,所以他虽搞不懂自己的眼睛出了什么事,反正结果就是听从那个james·li的建议,开刀修复了他某条神经,然后他就能看见了。 可为了能让他的视力继续保持,james·li要他一天只能比前一天多使用眼睛半小时,直到三周后确认他的视力与平常人无异,适应了生活,他才算完全康复。 只不过,明明才刚起床没多久,他又得戴上眼罩回到黑暗,这让他感到很不满。 “再忍两个星期。”见他不悦,宋雅钧柔声安抚。“时间一下就过去了。” 因为看不见,听觉更为敏锐,严恕听见她的声音说着安抚的话语,不太甘愿的点了点头。 就再两个星期,他就耐着性子等吧。 “喏。”反正他现在又变成看不见的盲人了,干脆就大大方方的伸出一手,作势要她牵。 宋雅钧把手放进他掌心里,握着他的手,就像他手术前那样地牵着他走向物理治疗室,展开一天的疗程。 “你的手很小。”不过软软的,很好摸。严恕嘴巴上赞美,手上却是打着病患牌大吃豆腐,多摸了两把,否则他拿下眼罩后,哪有这种福利? “因为我是女生。”宋雅钧淡笑地回答,没有摆脱他的毛手毛脚。 也只有在这个时间,在他看不见的时候,他会信赖地握着她的手,随着她行进的方位移动,没有丝毫怀疑。 也是只有这一刻,她才会放任自己流露出甜蜜却又伤心的表情,贪婪地将他此时的模样看得仔仔细细,印在心田。 她能留在他身边的日子不多了,这短暂的幸福,稍纵即逝…… “喔。anson,你在这里过得很爽嘛?” 笑容僵在嘴角,血色迅速自脸上消失,这声音……宋雅钧回头,目光迎上那位出声的男子。 对方气质斯文,穿着一身笔挺西服,但戏谑的神情却在看见她时一凛,眼中闪过疑惑。 “余启明……”听见来人声音,严恕揭开眼罩,笑望男子。“原来你长这模样?” 宋雅钧紧张起来,连忙朝那男子眼神示意,露出求饶的表情。 拜托……不要泄露她的身份。 这个男子不是别人,正是严恕最得力的左右手,高级特助余启明。现在,她只希望这个一心维护严恕的男人,不要拆穿她…… “什么风把你吹来?”严恕懒懒地询问特地南下的男子。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余启明坐在沙发上,喝着院内提供的伯爵茶。“你坚持不让安经理和安蓓小姐探视,她们只好派我来一探究竟了。毕竟只有我不会怕你恐吓或威胁,会确确实实地把你的现况转达回去。很高兴看见你恢复视力了,手术应该很成功才是。”说话的同时,他眼神不自觉地扫向外头。 一眼望去,他就看见那躲在门边偷听的小女人,她发现他的视线之后,迅速闪回门板后方。 看着这一幕,余启明表情莫测高深地一挑眉。 “我刚才看见一个可爱的小护士牵着你,她叫什么名字?可以介绍一下吗?” “不关你的事!给我滚!”一听见这家伙表现出对宋雅钧的兴趣,严恕立刻就火大,叫他滚得越远越好。 余启明不禁笑出来,摇了摇头,心想状况怎么和往昔一模一样?只是……事情似乎出手他的意料,有特别的发展呢。 他刚才绝对没看错,那小护士肯定是宋雅钧,她曾经是他的老板娘、他的妻子,因此他还曾代老板吃过妻子准备的爱心便当。 不过,她不是害怕再也醒不过来、要一辈子照顾变成植物人的他,所以提出离婚了吗? 那么,她怎么又会在这里? “问一下又不会死,她什么时候来照顾你的?”余启明不着痕迹地问。 “没几个月。”他含糊回答,不想说太多。 “能待上一个月?啧啧啧……”不是没听闻过这位坏脾气的少爷骂跑多少护士,所以能有一个人待超过三个月,真的是让人啧啧称奇。 原来,是人不对才什么都不对——思及此,余启明微微一笑。 “你人看到了,可以滚了吧。”严恕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余启明耸耸肩,一点也不在意他的坏口气,“我只是来看看你,然后顺便带些资料来给你。既然看得见了,那么你就可以开始接触公司的事,说不定对你恢复记忆也有帮助。就这样,不打扰你做物理治疗,你们可以开始了。” 他朝等在一旁的强尼点头,而后由复健室外会客区的沙发站起来,看着严恕和强尼走进去。 出了复健室后,他笔直走向宋雅钧躲藏的方向,在严恕看不见的视线范围内讥诮地喊了一声:“好久不见,老板娘。” 宋雅钧听见他这么喊自己,沉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我没想到还会再看见你。”余启明站在她面前,双手插进裤袋里,轻松的模样像是在寒暄。 但是宋雅钧明白,他说这句话的意思,没有那么简单。 “我以为连你都被换掉了……幸好没有。”看见他,她很紧张,但同时又松了一口气。 知道有这个人还没离开,那严恕的人生便不会一直都活在谎言里。 连他都被换掉?听见这句含义很深的话,余启明一挑眉,深思起来。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但拜托你,请不要告诉安经理和安蓓小姐我在这里。我……也不要告诉阿恕,我是他的谁,他快康复出院了,我们以后不会有交集,请不要……在他最需要静养的时候,告诉他这件事情。” “所以,不知道你是他前妻?”他刻意强调的问。 那两个字刺痛了宋雅钧,她心一抽,摇了摇头。 余启明盯着她,这情况有趣了。他一度以为自己错看了宋雅钧这个女人,觉得她那些对anson的关怀在意、嘘寒问暖都是假的,毕竟anson在出事后,她只丢下一纸离婚协议书就离开了。 原本他听信了安经理的话,就这么隐瞒anson反正像她这样的女人没什么值得让anson去烦恼,一切等身体状况稳定下来再“处理”即可。 可是,她却在这时候出现了,时机会不会太过凑巧? “你该不会知道anson清醒了,就打着回到他身边的主意?你不会得逞的。”他微笑向她宣告。 听见这威胁性十足的话语,宋雅钧不感到害怕,反而安心的笑了。 严恕会用的人,多半是跟他一样的工作机器、菁英分子,有学历、能力以及果决手段的人。 她一点也不怀疑,如果她有一点点危害严恕的意图,都会被眼前的男人摧毁到灰飞烟灭。 “谢谢你。”她忽然笑着对他道谢。 “什么?”见鬼了,余启明搞不懂这个女人。 “谢谢你在他身边。”既然严恕身边还是有可以信任的人,那么,舅妈编的谎言不会持久的。 确定了这一点后,宋雅钧微笑对他行了个礼,然后便转身走人。 结果换余启明呆掉。 “你这女人——我在威胁你耶!你不怕我去anson面前揭穿你?” “怕有什么用?你一定会告诉他的啊。”她转头笑着回答,像是他说出来的秘密根本不会影响到她。“阿恕说过你是他最信任的人,我也看过你们相处的情形,你从来不怕他、会跟他争执,所以,你不会骗他。”她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道:“我只央求你,在对他最好的时机再告诉他这件事。我想你刚才没有戳破我,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余启明听见她的回答,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似的,直盯着她瞧。 “一直以来,我都不能理解anson为何选择你。”而且是非常迅速的坠入恋情,很冲动的求婚了。在他看来,她这样的女人当然配不上自己完美的老板,遑论她还常常让无奈叹息。 可是这一刻,他突然可以理解为什么anson会选择她成为妻子。 她看起来什么都不了解,其实那双大眼睛把很多事都看得透彻——竟然看得出来他的话只有威吓的意味,他暂时不会揭穿她。 这样的女人,会如安经理所说的,见anson可能不会清醒就离开吗? 那么,现在她又回来做什么?刚才她是不是正要陪着anson去复健呢?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我得去准备阿恕的午餐,得先离开了。抱歉。” 面对余启明直言她和严恕不配,宋雅钧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露出伤心的样子,对他微微一笑就离开了。 此时余启明眼尖的看见她手里怜着一个碎花拼布包,他眼皮一跳—— 在一年多以前,anson未发生车祸、生活一如以往时,那个新婚的男人每天都会拎着花纹类似的手提包,里头摆着妻子为他做的便当。 可惜他们上班都很忙,忙到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然后,anson那个怕妻子失望担心的男人,就会把便当随便丢给一个助理,嘱咐对方快点吃光来消灭他没有吃午餐的证据。 他绝对不会把爱妻便当丢进垃圾桶,定会想办法让那些食物进到某人的肚子里。 而余启明有幸也吃过几次她为anson做的午餐,手艺平平,但吃得出来菜色有用心去准备。 有几回被她发现了anson忘记吃饭、给助理吃掉,引来了她温温的怒火,之后那几天,anson就会异常的懊恼…… “该不会……”看着宋雅钧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另一端,余启明心里出现了一个直觉。 这个女人是真心的。 看来事情真的很奇怪,现在他该怎么做? 如果是anson又会希望他怎么做? 不,如果是anson就会用那双冷眼看着他,接着用冷冰冰的语调询问他—— “我失忆又失明,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这种情况,你认为得利的人会是谁?” 一番思索后,余启明眼神一凛。 想到他带来放在anson房间,要让anson打发时间看的文件资料,他举步往回走。 来到房间,他走向那只摆在桌上的纸箱,掏出一本放在自己西装暗袋中的手工手札本,将之放进纸箱的最下一层。 “我的权力不够大,只能让你自己发现。你有必须握在乎中的东西,目前我只能帮你拖延时间了。”余启明皱眉。“快点记起来吧,混蛋anson!” 第十章 他真担心这样下去,anson失去的,就不只是记忆而已。 告别了严恕的助理余启明,宋雅钧来到医院栋的茶水间,将她准备的便当放在电锅里蒸,然后再绕回严恕的房间去整理一下东西,记录一些倒行检查的数据。 原以为余启明会待在严恕的房间里等,可她一到,他已经不在了,反倒是桌上留了一大箱的资料,看来是公司的文件、杂志以及报章媒体的报导。 她把这箱东西放在严恕的床边,好让他顺手便能拿到。 在午餐时间快到的时候,她到厨房领取严恕的餐点,再绕到临近的茶水间,把她放在电锅里的餐点和医院的供餐调了包。 三色蛋、凉拌小黄瓜、糖醋鱼,再搭配一碗山药枸杞排骨汤。今天她做的菜都是严恕爱吃的,而且没有红萝卜,她想他应该会很开心。 思及他看见菜色时会流露出来的高兴表情,她不禁跟着微笑,稍早遇见余启明时的不安,消散了。 “雅钧。” 才刚调换完餐点一回头,就听见有人喊她一声,她吓了一跳,笑容自脸上消失,定睛一看,看见站在眼前的人是院里的林医师。 “林医师。”她惊魂未定,猜测着他不知是否看见她刚才做的事? 希望没有,否则事情传出去,她私自调换严恕的餐点,上头若怪罪下来,不只是被骂一顿而已,她铁定会完蛋。 因此,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问:“有事吗?” 不要怕,林医师喊她的时候口吻很正常,不是突然冒出声音的大喝,所以他应该没有看见。不要自己吓自己,反而露了马脚。 “没事不能找你吗?” 林医师年纪很轻,不过三十出头,是被挖角来到这间医院担任麻醉科医师的。 他跟宋雅钧是同一批入院就职的人员,从一开始他就对她特别亲切,宋雅钧不是没有感觉,可她只能一直闪躲,装作不懂他给的任何暗示。 “我看你很久没休假,如果晚上没事的话,要不要一起去街上走一走?我们去喝一杯吧。” 这邀约很明显是约会,这男人一点也不保留的表现出他的追求之意。 宋雅钧瞧出他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男人对女人的兴致盎然。她垂下眼,避开他的目光,想着避嫌别让人误会。 “院长派我照顾的病患,我禁假很久了。” “就算是禁假,也有休息的时间吧?晚上早点让那位小朋友睡了,时间空了,不就能跟我去喝一杯?”林医师听不出她委婉的拒绝,执意要她答应跟他一同去喝酒。 宋雅钧见他不死心,只能明白的告诉他了。 “但是我不想去。抱歉,我的病患还在等我送中餐,不聊了。”她捧着托盘,经过他身旁离开。 “你还在想着他吗?”岂料,在她与他擦肩而过时,他突然冒出了这一句。 宋雅钧不想跟他多费唇舌,加速逃离的速度。 “你的前夫。” 闻言,她止住步伐,回头看着那个不死心的男人。 林医师见她停下脚步,以为自己的话奏效了,他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你离了婚,透过关系才来这里工作,一年多了,你一直默默做着自己的事,你跟别的女孩子不一样。”见她回头了,他不禁更欣喜,摆出自信的态度接着说:“所以我想追求你,我有自信能让你忘了你的前夫,我缺的只是一个机会。” 闻言,宋雅钧生气了。 他怎么有胆这样说话?他以为他是什么东西? “你没有机会。”她干脆把话挑明了讲,直视他的眼睛,以温柔坚定的语气斩断他的过度自信。“是,我离婚了,现在我一个人,可我宋雅钧这一辈子只会嫁给一个男人,就是我的前夫。你说的没错,我还在想着他,我惦记着他、我深爱他。即使他不需要我的陪伴,我还是爱着他。” 她严肃地说明自己的立场,她喜欢的男人只有一个,不会给任何人机会。 不在乎医院里的流言传递速度有多快,她决定快刀斩乱麻,就让林医师把她的事情说出去也好,省得没多久又遇到另一个“林医师”来扰乱她的工作。 啊,想到工作……严恕一定等她等得很不耐烦了! 匆匆点了下头,她没有多余心思再去看林医师的表情,捧着托盘就走了。 来到严恕房间里,她立刻就把这个插曲抛在脑后。 把餐点摆在桌上。她出声喊,“严恕?”在房间里搜寻他的身影,刚才进门没看见人,不晓得他会不会在浴室里? 脑子才刚这么想,一回头,她就看见严恕一脸的冷凝,站在门口。 那是她这几个月来都没有看过的表情,严肃、愤怒……还有一些她不明白的情绪,这时全在他那张俊朗的脸上显现出来。 “饿了?”宋雅钧一怔,自己耽搁了很久吗?让他饿到抓狂了是不是?他现在的表情像要一口吞了她啊! 严恕在用餐时间可以脱掉眼罩,此刻他正瞪着她,反覆想着他刚才听见的消息。 “你结过婚?” 这个女人,宋雅钧这个女人……她结过婚还离婚了? 他不是故意偷听,而是她动作太慢,他出了房门去寻她,谁知道会撞见刚才那一幕。 “你离婚了?”他又问。 知道她曾属于过另一个男人,严恕心中就生出一股浓烈的不满,将他的心挤得快要爆掉,非常不快。一口气闷堵在胸前,让他咽不下去。 她结婚了,可那个猪头男人没有珍惜她,让她又是一个人——对于这一点,严恕的心情很复杂,他不爽她结过婚,也很不爽她离婚,但又有点开心那个男人没有眼光,所以她现在是一个人了…… 总之,他目前的心情五味杂陈。 “你偷听?”宋雅钧闻言一愣,瞪大眼看着他,“你怎么可以偷听我跟别人说话?” “那不重要。”他强硬表示,用着锐利的眼神扫视她,“你告诉我,那个男人有哪点好?” “哪个男人?” “你的前夫!”见她一脸不解,还敢回问他“哪个男人”,严恕突地低吼出来,咬牙切齿地道:“娶了你又不好好跟你走下去的男人,你还爱他干么?” 这话带着浓烈的酸味,宋雅钧就算再迟顿也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但是她该怎么回答? “你该吃饭了。”她只好先敷衍他。 “现在我哪有心情吃饭!”他暴怒了起来。“他是谁?你就这么对他念念不忘?他有这么好?你这是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该有的态度吗?你应该恨你的前夫!” 吼完最后一句,严恕才发现自己心头窜烧的怒火所为何来。 她结过婚,不是重点。 她离过婚,也没关系。 甚至,她带着和荀夫生的小孩也无妨,重点是—— 她不应该还爱着那个男人! 她心里有了人,怎么还会接纳其他男人走进她的心? 那他怎么办? “我没有办法去恨他……”宋雅钧摇摇头,声音软软的回答。 很好,这下严恕终于理解自己的行为模式——这是喜欢、是在意、是想独占,否则他不会因为余启明问了她的事就横眉竖眼,叫对方滚开,现在更不会因为她执迷不悟的态度暴跳如雷。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因为她的声音吗?起先,他只是因为她的声音跟他梦中哭泣的女人很相似,因此才能接受她,可为什么到后来,他越来越喜欢亲近她? 这世界之大,声音相似的人又怎么会少?难道光凭声音,就能让他如此迅速的对一个人卸下心防? 不,现在想这些都无意义了,总之就是他在意宋雅钧,他的特别护士。 他不知道这样的情况对不对,病患与照料自己的护士日久生情,这可能是病中依赖造成的短暂迷思,可……妈的!为什么只是迷思就会让他这么躁动不安? 尤其看见她苦恼的说她没办法恨她的前夫,那副忧愁无奈的模样惹人心怜,她目光中甚至还有点宠溺…… shit!他气得只想骂三字经,至于是哪里学来的,那不是重点。 “为什么不能恨?反正就一个没用的男人啊!你记着他干么?”他不爽,他怒吼,他对她咆哮,但又马上觉得懊悔。他吃别的男人醋,对她发脾气干么? 男人要大器一点,不过这好难…… “他不是你说的那种人……”宋雅钧好为难的看着他,很认真地回答。 她该怎么办?总不能明白的告诉他,他就是她的前夫吧?他会相信才有鬼!而且,听他鬼吼着要她恨他,她竟然觉得满好笑的。 她的前夫要求她恨他耶……哪一个离了婚的女人有这么大方的前夫?光想到值傻傻的什么都不知情,宋雅钧就觉得好笑,不自觉的也真笑了。 看她唇上浮现的那抹笑意,严恕不禁恼怒了。 她为什么笑得那么可爱?因为想到那个男人吗? 在他面前想着别个男人——他不许! 嫉妒懊恼化为了冲动,严恕想都不想便将宋雅钧往自己身前一拉,不管她的惊呼和有点惊慌的神情,他顺势捧起她的小脸,低头吻了她。 这是一个宣示主权、毫不保留的吻,他不让她逃离,不容她拒绝,将自己的气息全数沾染在她唇上。 “我不准你想着他,你只能想着我。宋雅钧,我要你!” 被熟悉的唇瓣吻住,让宋雅钧一瞬间忘了今夕是何夕,甚至来不及阻止,直到她软倒在他怀中,听见他占有欲十足的宣言,才如梦初醒。 老天……可能吗?失忆后的严恕又一次爱上了她,这是不是奇迹? 喔,她就当作是奇迹吧。 身份随时会被拆穿,以及可能下一秒就要被迫离开他的危机,让她一点也不想拒绝他的要求。 眼眶湿润,她嘴唇颤抖地回答:“好吧,你想要,就给你了。” 问严恕冲动吻了一个人,后悔吗? 答案是否定的。他不后悔吻了宋稚钧,不后悔当着她的面表现出自己大吃飞醋的模样,反正不管如何,他的目的达到了。 没错,身为一个男人,他先前的举动的确很幼稚,但他不后悔。如果可以,他会干脆把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窥觑。 然而她的态度却让他感到躁郁不已。 他亲耳听见她告诉其他追求者,她深爱她的丈夫,只爱着那个男人,可他开了口,她就答应了? “也太容易了吧……”为了这一点,严恕整夜辗转反侧睡不着,心口像是梗了一个东西,他咽不下也吐不出来,闷得难受。 后来,他索性坐起身睁开眼睛,不睡了。 关了灯的房间一片漆黑,但大片玻璃落地窗并未拉上窗帘遮掩,灿烂星光如银河,映照着平静无波的海面。 他下床走向茶水摆放的位置,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捧着水杯站在窗前,他望着星光灿烂的美景,心思却不在眼前的景色上头,脑子里转的、想的,都是宋雅钧。 他想要的,她就愿意给——他应该要开心不是吗?为什么心头却感觉到沉重的郁闷呢? 是太过容易了,还是他仍介意她的过去? 不,应该不是后者,他不是小器的男人,他在意的应该是…… “她爱我吗?”想通了这一点,严恕眉头皱得更紧,可以夹死十只蚊子了。 第十一章 看来他一定得好好问一问她,她的同意究竟只是因为同情、敷衍,还是真的对他有好感? 他和她的前夫,在她心里孰重孰轻? 喔,妈的!拿他自己和她过去的男人比较实在太烂了,偏偏他就是忍不住想知道,他是不是比那个男人更好、更让她喜爱。 可是,他该怎么问? 宋雅钧那个女人看似温锥柔弱,无欲无求的样子,虽然几乎不太开口,可一说话常常就是切中核 心,这样的女人有她表达意见的坚持,他真的能从她嘴巴里问出想要的答案吗? 越想越烦,他一口喝掉水杯里的水,把杯子随手一摆,接着开始找事情做。他需要能够让他分心的事,来排解心中这股郁闷。 看电视,无趣;上网,他要干什么? 突然,摆在床头拒上的纸箱吸引了他的视线,那是余启明送来、让他试着阅读的文件资料,据说都跟“严恕”有关系。 是了,这件事情很重要,他竟然搁置了。 他走向床头拒,点亮了灯,拿起其中几份文件,翻阅了起来。 每一份文件都充斥着医疗专业术语——仪器、设备以及贩售租赁的价格,不过这些东西他读起来却没有障碍,甚至在看见几宗数据时,他还忍不住拿笔圈起来,在上头打了一个大问号…… 他一愣。 这样的动作,他似乎习以为常?他真是一名掌权者? 丢开资料,他再度翻找纸箱内的东西,其中有几篇报导及一本商业杂志,是以他为封面。 “真的假的?”杂志封面上的男人,一看就是他,但也不像他。 合身剪裁的手工西服,衬出他的身村高大;名家设计的发型,突显出他的五官,照片中男人的眼神,锐利而充满侵略性。 严恕对封面上的自己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可他没有发现,眼下他神情凝重的模样,跟照片中的男人如出一辙。 他坐在床沿,开始研读起这份杂志里的报导。 字很小,他看得很吃力,多半都是与他事业有关的介绍,但从这份报导里,他可以了解自己从前是个怎么样的人——冷峻严肃的工作机器。 他身价不凡,对慈善不遗余力,平日工作忙碌,因此最大的休闲乐趣,就是假日跟新婚妻子在家窝一天……新婚妻子?! 严恕把这篇报导看了两遍,“新婚妻子”这四个字只出现了一次,但却重重敲在他心版上,让他为之怔愣。 “我结婚了?”但为什么那个女人不在他身边,反而多出了一个未婚妻安蓓? 为什么口口声声说视他如己出的舅妈,没有告诉他,他曾有过一段婚姻? 事情实在不单纯,他丢开杂志,再度从纸箱里翻找,看见了一个巴掌大小、跟其他文件格式不搭的手工牛皮手札。 严恕拿起那本手札,发现本子里记录了一些电话,可上头没有任何人名,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漆拿的符号,字迹他很熟悉,因为这是他的字。 最后一页书皮中,夹着一张折叠得很小的东西,他皱起眉,因为这不是他会做的事情,怎么会把纸夹在这种地方呢? 他不满的将那纸张取出、排开——那竟是一份拿拟的离婚协议书附页?! 上头没有名字,仅有代称甲方和乙方,从文字看来,甲方是他,乙方是女方,而女方求偿的赡养费,竟然是八元?! “八元?”他为这少得离奇的数字笑了出来。 为什么是八元?他很有钱不是吗?要结束一段婚姻付出的代价,至少也该有个几百万吧?怎么会是八元呢? 这个数字有问题,而他那段几乎被抹去痕迹的婚姻,也有问题。 他想了想,再度翻了一次那本手札,从那些没人看得懂的符号中找到一支电话号码,直觉的拨出。 “唔……这么晚这支电话竟然会响起,请问是打错电话了吗?”电话那头,传来余启明不确定的询问。 “应该没有错。”严恕听见了他的声音,很确定地回答。 “anson?你记起来了?”余启明心一跳。 “不,只是觉得稍微上手了。你给我的资料,我发现有一些数据对不上。”严恕再把那些文件翻出来,以一目十行的速度扫过,确定了数据确实有问题。 听见他用这种口吻提起公事,余启明一瞬间愣了一下,而后轻笑。“anson,你回来了。” 这一句话,包含了很多的意义。 “你准备带来给我的东西,还让谁看过?”最后,严恕丢开那些文件,问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 “安总说你需要静养,拿走一半,剩下的就是这些了。”余启明老实告知。 “嗯。”严恕点了点头,大致了解了情况。“你想办法探问其他股东的口风,下周我会拨个时间再跟你联络。还有一些事情,我要你去做……” “anson,你发现了什么了”余启明听着老板交代的事项,一面仔细记录,这是自anson车祸之后,他第一次感觉到热血沸腾。 直觉告诉他,有事要发生了。 “骗局。”严恕谈淡地回答,黑眸一片深沉。 那些零碎的资料其实互不相关,但他仍能从中发现弊端,凑起来之后,他便揭穿了一个巨大的骗局。 有人利用他的失忆,策划让他失去一切,而这个真凶,他直觉想到的人是…… “有机会的话,你向几位股东透露我开始对管运有兴趣吧。”严恕眯起眼,再下指示。 余启明闻言笑出来。“anson,不知情的人,还会以为你恢复记忆了。” “就让他们这么以为。”严恕眼中迸射出精光。“那个在背后搞鬼的人,没多久就会自动出现在我眼前了。”然后,他就会利用机会,逮住对方的小辫子。 此时严恕还不算完全了解车祸前的自己,但他已掌握到自己有经商的才能、有谋略的心机,以及无比的耐性。 所以他等,等到最合适的时机,一举反攻。 夜空星光灿灿,可却远不及他眼中这一瞬间的光芒耀眼这人。 钻石即使蒙了尘,也无法掩去其永恒闪亮的本质。 南台湾的白天时间特别长,天亮得早,太阳升得快,才不过早上八点,阳光就大到让人无法直视。 今天起床晚了,帮严恕弄早餐又花了点时间,宋雅钧匆匆赶到医院,将她煮的干贝粥及小菜放到餐盒后,快速端了来到他的房间。 一到他房间,却见他还赖在床上不肯醒来,太阳可都晒屁股了。 她忍不住微笑,把餐盘放在小客厅桌上,出声喊他起床。 “严先生,起床了。” 他重见光明后,就告诉了她他的真实身份,其实她早就知道,但也顺从的改口喊他“严先生”。 “唔……”听见声音,严恕仍舍不得从床上起来,翻身继续睡。 宋雅钧绕到床的另一边,再度喊他,“严先生,早餐要凉了。” 他发出模糊的咕哝声,把脸埋进被单里,就是不肯起床。 她无奈地叹息,深深为他赖床的举动感到好气又好笑。 “严恕。”她走向他所在的大床,弯腰探身轻唤。“起床吃早餐了。”边喊,她边伸手拉开他卷起来的被单,不料看见把脸埋在枕间的他露出一只眼望着她。 她愣了一下,他那清亮的眼神,像是刚睡醒的样子吗? 这个念头才刚闪过,她便发现自己手腕被人握住,低头一看,是他的手正牢牢地握住她的手腕……不对,她上当了! 还来不及反应,她顿时失去重心,被一股力量拉扯,直直往他身上倒去。 “欸——”她惊呼出声,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可她没跌在他身上,而是跌在柔软的床褥间。 然后他壮硕的身子立刻欺上来,将她牢牢压制在身下。 “早啊!早餐时间?很好,我饿了。”严恕露出邪气的笑容,一脸精神很好的样子,开始大吃豆腐。 “我说的早餐不是我,别闹……”宋雅钧看他一脸坏笑,挣扎着想起身,无奈她的力气不敌他的大块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用新生的胡碴磨蹭她的颈子,恶劣地刺得她吱吱叫。“不要不要……不要……”她受不了的娇呼,拼了命的闪躲。 看她反应这么激烈,跟平时的文静差距甚远,严恕觉得自己像强迫良家妇女的坏蛋,但他一点差愧心都没有,反而兴起更邪恶的点子,咧开嘴笑、露出白牙,然后张口合住她小巧的耳垂——继续欺负良家妇女! 宋雅钧敏感地全身颤栗,眼一闭,差点就顺了他的意让他吃尽豆腐。但仅存一咪咪的理智告诉她,不行!他是病人,她是照顾他的护士,他们不可以这样……因此即使被吻得全身发软,她仍使尽所有的力气,将压在她身上的不良病患用力一推—— “喔!”这股力道来得太突然,严恕没有防备,被她这么一推,他竟然就滚下床,惨叫一声。 他高头大马的身材碰碰撞撞,撞歪了床旁的床头柜、扯落了台灯,发出一连串的声响。 宋雅钧一推开他立刻跳起来,原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结果马上又被他惨叫的声音吓到。 “严恕!”听那声音就知道他撞得不轻,她急忙绕过大床来到他身边,弯身将他扶起。“有没有怎样?” 严恕在她扶持下站起来,刚刚头撞上了床头柜才摔下床,因此他有一阵头昏脑胀。他闭上眼,低垂着头,等待那股晕眩感消失。 “没怎样。” 宋稚钧看向撞歪的床头柜,以及掉在地上摔碎的台灯,不禁担心。“真的?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他撞得不轻,真的没事吗?她可不希望他有什么差错。 严恕不愿她担心,想讲些让她安心的话,不过她专注在他身上的眼神让他感觉很好,便兴起了捉弄她的念头。 “我头痛。”他皱眉。“手痛脚痛。”装作一副弱不禁风的痛苦模样。 “很痛吗?我叫医师来!”宋雅钧立刻转身,自责地要去找医师来看他的伤势。他还是病人啊!她怎么可以这么不知轻重呢? 只顾担忧着他的状况,她一点也没想到是自己先被吃豆腐。 “不用找医师。”严恕很快拉住她的手,没让她按下呼叫铃,不然真让医师来,他的西洋镜不就被拆穿了吗?“你亲我一下就没事了。”他嘟起嘴,作势要她吻。 宋雅钧瞪着一脸无赖的他,这下才明白怎么一回事。 “快点,亲一下。”严恕不耐地催促,深觉她为难的表情很可爱,就是忍不住想欺负她。 见被自己欺负的女人像小媳妇般听话的探身弯腰,他屏息以待。oh!她要主动吻他了,他好期待…… “哎唷!”下一秒,严恕惨叫。 没有得到预期中的香吻,鼻子反而得到狠狠一捏,痛得他大叫。 “这是惩罚你的骚扰。”宋雅钧捏完他鼻子后松手,立刻闪离他三大步,因为一靠近,他就会找机会对她毛手毛脚。“不要赖床了,去刷牙洗脸吃早餐!”她沉下一张脸道,用有点凶的态度来掩饰面上的潮红,拉开距离避免他的接近。 天知道这家伙好像转了性,老爱对她手来脚来,找到机就会吃她豆腐,如果她不离他远一点,他的手又要摸上来了。 他对她非常有“性趣”,这一点无论是失忆前还是失忆后都一样,害她都不知该怎么应付他才好。 “我刚刚是在吃早餐啊。”严恕厚着脸皮道,双眼炯亮地看着她,她就是他的早餐。 第十二章 面对他的不正经,宋雅钧的反应是不发一语地站在浴室门口,看了看浴室再看向他。 接着,无赖的严恕变了脸,笑脸垮了,乖乖的走进浴室洗脸刷牙。连他自己都搞不懂为何要这么乖,她连催都不用催。 可要进入浴室时,他与她错身,却见她马上跳离他两步,这令他不禁火气上升。 “你不用像防色狼一样防着我好吗!我身上没有病毒。” “谁教你欺负我……”她软声反驳。 滋……熄火。 也对啦,如果不是他老爱对她手来脚来,她也不会看见他就想躲,偏偏她越躲,他就越想吃她豆腐,这真是一个可怕的恶性循环。 摇摇头,严恕踏进浴室漱洗,等他出来之后,直接走到餐桌前,伸手接过她递来的碗,一口气喝掉半碗粥。 “吃慢一点。”见他狼吞虎咽,宋雅钧不禁摇头,劝他放慢速度。 “我饿!”严恕回答,继续狂吃,似乎对今天的餐点感到很满意。 宋雅钧闻言,露出只有自己才懂的微笑。 她多希望时间能一直停留在这个时候,仿佛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的生活以他为重心而转动。 严恕的日子不再忙碌、严谨,光是吃一顿饭就像在打仗,他可以坐下来细细品尝她做的菜,而不是赶着上班、赶着工作,只为了填饱肚子而随意塞东西进嘴里,匐匍吞下肚。 现在他需要她,他的世界只有她,这让宋雅钧感觉到很满足、很幸福。 但是,这一份幸福时间有限,手术后三周是关键期,如今只剩五天时间,届时,主治医师就会宣布他康复、可以出院了,然后……他的家人会来接他离开这里。 舅妈会出现,安蓓也会出现,到时她只能离去,因为舅妈和安蓓不会容忍她留在严恕身边的。 宋雅钧敛下眼,神情黯淡,她没有忘记,他还有一个美丽未婚妻呢。 “为什么这个表情?”严恕吃饱喝足了,看见她脸色沉重,忍不住走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脸。“还在不开心?” 宋雅钧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你很奇怪……心情不好?没睡好?还是在想什么?该不会在想你的前夫吧?”他一副打翻醋坛子似的口吻。 “我没有。”他的疑心病换来她没好气的叹息和白眼。“我只是在想,再五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是啊。”思及手术后视力恢复的状况极佳,没有目眩或残影等现象,严恕也感到很开心。 他就快可以脱离病人的身份了,太好了! “到时候,你的家人会来接你吧?”她微笑,但笑容无法掩饰她的心慌和颤抖。“你的未婚妻一定也会很开心。” 对喔,他都忘了未婚妻这件事,她一提起,他才猛然想起还有这一号人物。 “她开不开心与我无关。”严恕很任性地回道。“谁知道她长什么样子。”而且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连他有过老婆这件事都没讲。未婚妻?他才不相信咧! 不过这些话,他没有说出口,怕眼前的女人觉得他男女关系太复杂,万一她嫌弃他怎么办? 所以在搞清楚事情真相之前,他只好闭上嘴,决定先隐瞒他得知自己有过一段婚姻的事。 而且那段婚姻,关系似乎并未结束,因为假设有签名也没办理好手续。 所以……他现在是婚外情了? 想到这他就觉得头皮发麻,愧对宋雅钧。也好,他们目前暂时保持距离是对的,尽管他想对她做的事不只是摸摸小手、亲亲小嘴、抱一抱如此简单。 “我不管失亿之前我对她有什么承诺,现在她之于我,只比陌生人好一点。我顶多知道她的名字叫安蓓,其他的事我一概不知,也没有兴趣知道。我只想跟你好好的过,只想牵你的手……”说着,他执起她的小手捏在掌心,沉吟道:“你不用担心,这件事情我会处理。” 他会用尽办法,把那位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未婚妻给处理掉的。 “这样对吗?”宋雅钧忍不住问。“忘记以前给过承诺的人,因为你现在有新的对象想守护,就这样……把以前的一切都抹去,这么做对吗?” 她知道自己这么问很怪,可她就是忍不住会想如果她还是他的妻子呢?若她没有答应离婚、离开他呢?当他失忆了,忘记他们的幸福,然后在失忆期间有了新的想守护的人,他会像要解决安蓓一样来“解决”她吗? “我不是没有试着去相信。”严恕叹了一口气,回答道:“刚清醒过来时,什么都不记得,我能相信的只有身边的人,可是起码半年了,跟安蓓相处,我没有半点感动,甚至只感到厌烦,和跟你相处时完全不一样。我是失忆,却不代表我失智,不会分辩自己的感情是喜欢还是讨厌。我原本就打算恢复视力或记忆其中一样后,就会跟安蓓说清楚,这不是你的问题,也绝对不是因为你的关系,你不必为此感到自责。” 他再三强调自己跟安蓓之间从来就没有可能,不是她从中作梗。 “我会解决的,不用担心,你只要放心跟我在一起就好,没事的。” 严恕再次保证,越想就越觉得安蓓的事要尽快处理,一来让宋雅钧安心,二来他也不能一直耽误人家女孩子。 想到就做,他掏出手机开机,传了一封简讯给远在北部的舅妈安慈雅。 我有喜欢的人了,安蓓那里就请你转告,先这样。 一封简讯,几句直接又不负责任的文字,就这样传送了出去。 严恕也给宋雅钧看简讯的内容,告诉她,他是认真的在解决这件事。 看着严恕发出这封简讯,宋雅钧感受很复杂。 她为了他失忆后没有爱上美丽优雅的安蓓松了一口气;为了他失忆后还是对她有感情感到开心,但是,又为了他这么直截了当的“解决感情问题”觉得很伤感。 她不禁想,如果她留在他身边,而他没有再一次爱上她呢? 想到那后果,她便忍不住浑身发抖。 当接到姑姑传来的讯息后,安蓓再也按捺不住,忘掉姑姑要等她耐心等待的劝告,忘掉严恕先前把她赶走时脸上厌恶的表情,她立刻南下,来到严恕所住的医院。 他有了喜欢的人?!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在她花了那么多心力陪伴他之后,才不过几个月未见,他就以一封简讯告知她们,他心里有了人?! 安蓓不能接受这个消息!不能! 她火速赶来医院,严恕正在复健室中跑步,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找去,站在他面前质问他。 “为什么?”她一身风尘仆仆,美丽的脸庞满是慌乱,失去惯有的优雅冷静。 她只想知道为什么,她究竟输在哪里?为什么有了第二次机会,她还是会输?没有宋雅钧,她还是输给了别人…… “原来你长这样啊。”严恕仍在跑步机上慢跑,满身的汗,他分神看了这女人一眼,淡淡地道:“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平心而论,安蓓的确是个美女,但却吸引不了他的视线,让他有兴趣再看第二眼。 不够漂亮吗?不,以男人的眼光来说,够了。只不过这女人让他莫名生出一股厌恶的感觉,明明才第一次“看见”她,他的心里就不舒服。 他自问,连看第二眼的欲 望都没有,这样的女人要怎么和她结婚共度一生? 这么一想,他连敷衍她都懒了,迳自看着前方,继续跑他的步。 “你走吧,别烦我。” 安蓓目瞪口呆,没想到她匆匆赶来,得到的就这么三句话! 他南下静养不要她陪伴——好,她忍。 他动手术不要她和姑姑探视——好,她再忍。 她甚至逼自己不要干涉他的治疗,要做一个听话的女人讨他喜欢,即使一直认为身为未婚妻,不在他身边为他打理大小事是不对的,她也只能甘愿地放弃她的权利。 当他术后恢复视力,可以看得见了,她得知消息喜极而泣,多想立刻南下到他面前,让他看一看她的样子。 可是,他不要任何人的探视,就连姑姑都不被允许来见他,因此姑姑要她耐心等,说服她严恕一旦恢复健康,就会回到她们身边。 只是,她按捺所有想见他的心情、压下那些快发疯的思念担忧,结果换来什么? 他在这个鸟不生蛋的地方,有了喜欢的人! 她不顾一切地赶来想问个明白,结果又得到什么? 原来你长这样啊。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你走吧,别烦我。 他只用不耐烦的语气对她说了这三句话,接着便撇过头,不再理会她。 “这算什么?”心高气傲的安蓓,不能接受他这样的对待。“我是你未婚妻,我不值得你尊重吗?” 回应她的,是严恕的沉默。 耳边听见的,只有他因运动而微喘的短促呼吸声、步伐规律的跑步声,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严恕没有理会她,连发脾气都没有,这让安蓓感到难堪。 好歹对她发个脾气啊,连生气都没有,就代表她根本不曾在他心中留下半点重量。 他这态度……就像是失亿前的严恕。 明知道她一心在他身上,但他对她总是冷淡疏远,偶尔有机会过上了,她满心欢喜,可他的视线却总是忽略她迳自与旁人招呼谈话,不曾把她放在眼里。 这种感觉让安蓓不舒服,她讨厌不被严恕看见,讨厌……无法争取他心中的位置。 “严恕,我没有同意解除婚约!我不会同意的,到死,我都是你的未婚妻!”她克制不住地对他强硬发出宣言。“我不介意你爱上别人,只要你处理好——” “等一下!”严恕打断她的话,按下跑步机面板上的键,从慢跑的速度降为快走。然后,他朝四下便了个眼色,让陪在他身边的物理治疗师及医护人员都先避开,因为他之后要说的事,实在不想被这些人听见,再被转游到宋雅钧耳中。“未婚妻?我有承认过吗?我们的关系又不是你说了算,我怎么知道你没有趁我失忆骗我?”他口吻讥诮地道。 安蓓心一沉,不禁心慌的想:他发现了吗?恢复记忆了吗?所以知道了一切都是骗局…… “当然没有。”她坚持否认,慌乱的神色却掩饰不了真实的情绪。 “是吗?”严恕看着她微笑,可笑意不达眼底,他缓缓停下步伐,走下跑步机,拿起一旁的水壶仰头喝了一大口,举止从容,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我很清楚你跟舅妈骗了我,你是我未婚妻这件事绝对是个谎言,因为我有一段尚未解决的婚姻关系……眼睛瞪这么大,我说中了?” 安蓓无法抑止心跳加快的速度,她看着严恕,想从他脸上发现什么端倪。他知道自己有过一段婚姻、有个妻子,那么,他知道宋雅钧吗? 宋雅钧这个女人对安蓓来说,是一根非除去不可的刺,她莫名其妙的出现,在短短的时间内便掳获严恕的心,让工作至上、感情淡泊的他在意、疼惜她,才交往八周就开口向她求婚……安蓓为此嫉妒不已。 宋雅钧对严恕有强大的影响力,安蓓绝对不愿那个女人再度出现在严恕面前。 第十三章 “我跟姑姑是为你好,那个女人嫁给你不安好心,为了钱而已。知道你伤重、可能一辈子不会清醒,她丢来离婚协议就跑了。” “要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严恕笑出来。“你告诉我,一个为钱嫁给我的女人,赡养费怎么会只要八块钱?不是八百万、八千万,而是八块?” 他知道了?!安蓓心一慌,他怎么会知道协议内容? 那份文件早被她和姑姑丢进碎纸机里,全部都毁去了啊…… “再说,如果真的要钱,当时我车祸伤重,她留在我身边不是正好?说不定我伤重不治,名下所有的财产便都归她,不是吗?” 一个又一个疑点被掀出,严恕咄咄逼人地戳破安蓓所有的藉口。 “我不相信你对我说的任何一个字,也不需要你或舅妈告诉我,我的前妻是谁,我自会查清楚她是什么人。至于你……看在你为我奔走找医师开刀的分上,我就不计较你自称我未婚妻的事了。安蓓小姐,往后请你自重。” 严恕的话像两巴掌,重重甩在安蓓脸上,她一张脸苍白如纸,愣愣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回来了……真正的严恕就是这样一个男人,精明算计又冷酷无情,先前她怎么会天真的以为失忆又失明的他就像个小孩,可以任人搓圆捏扁,好好教导指引就会变成她想要的样子? 错了,她全盘皆错,没有宋雅钧,她还是输给了别人…… 但怎么可能?凭她怎么可能会输? “是谁?你喜欢的人她比我美?比我优秀?我哪一点不如她?” “她没有你美、没有你优秀,可我最虚弱的时候,是她陪着我。”严恕很想告诉她,宋雅钧全身上下都比她好,不过他不想再跟疯女人纠缠,只得随便想了个理由来搪塞。 “我也可以陪着你啊!我也陪了你很久!”安蓓不接受这种烂理由,如果陪伴就能让严恕爱上她,那么在来到这间医院之前呢?她不也陪了他半年,为何得到的只有他暴躁的咆哮以及深深的厌恶? 不公平,他根本就不给她机会。 “唔?”严恕一顿。也对,安蓓之前是真的常常陪在他身边,只不过他完全忘了这回事。 大概是因为宋雅钧不像安蓓那么吵,会一直在他耳边重复说那些他听烂的规劝。宋雅钧平时不爱说教,但真要训人,她话也只会说一次,若他真不听,她就再也不说了。 偏偏,他就是怕她这一点,怕她不理他,所以他在她面前很乖巧,连她说的话都能听得进去…… 想到宋雅钧,他神情忍不住柔和起来。 “我想,那是因为她的陪伴比较让我喜欢。”很自私也很独断的理由,就只是他喜欢而已,没有谁先来后到的问题。“她陪着我的感觉比较舒服。” 产恕神往的表情让安蓓呆掉,她记得他这个表情,以前,他只会对妻子流露出这样的柔情。 他又一次动了情,对像仍不是她……安蓓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我不接受!”她忽然冲动地伸手拉扯他的衣袖,不让他离开。 “你不要拉拉扯扯,很难看。”严恕不耐烦地一挥手,将她掸开,皱眉的样子像极度厌恶她的触碰。 安蓓一时气不过,看着他背过身去的身影,双手如有自己的意识,用力推了他一把。 全然无防备的严恕就这么狠狠撞上门板,发出好大的声响。 “严恕?” 一声柔细的惊呼传来,伴随着担心的询问:“怎么会撞到?你有没有怎样?” “我头痛……”严恕抚着头呻 吟,闭上眼睛,一副很痛苦的模样,但却没有任何排斥地倒进来人怀里。 安蓓看着他跟那位护士的互动,血色白脸上尽失……宋雅钧?!她怎么会在这里?又是她! “还有哪里不舒服?很痛吗?怎么会这样……”宋雅钧刚才被院长叫去交代一些事项,回来后就听见严恕撞上门板的巨大声响,令她焦急得不得了。 “很痛……”脑部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让严恕支撑不住,只能靠着她喘息,阻止她去找医师。“我头昏,先等一等!” “会不会是我前两天推倒你的关系?我记得你的头撞到床头柜,当时就应该检查一下的……”宋雅钧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心思都在他身上,没有空暇去注意现场多了别人。 “雅雅,你不要紧张。”待头痛的感觉微微消退后,严恕紧紧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去联络james·li。” “为什么?” “因为我突然又看不见了。”他试图用云淡风轻的语调说,但宋雅钧闻言仍震愕得红了眼眶。 “严恕……” “去联络医师!”安蓓这时候出声了,趁着宋雅钧慌乱时抢夺过主控权。 直到安蓓上前为严恕检查,宋雅钧才发现安蓓的存在,她顿时一怔,脸色苍白,但仍点了头火速去找人来帮忙,并联络医师。 她心头一团乱,严恕快康复的身体状况忽然急转直下,可是安蓓又出现了,这是不是宣告她待在严恕身边的日子提前结束了呢? 头很痛、很晕,眼前一片漆黑。 又回到了看不见的世界,严恕难掩暴躁。 “走开!滚远点!”他感觉身边挤满了人,吵杂不休,冰凉的仪器在他身上游走,他想挥开那些在他身上造乱的东西,以及那些烦得要死的人。 “严恕,你听得见我的声音吗?严恕了” 是那个吵死人的女人,他厌烦得要死的安蓓小姐。 “你给我闭嘴!”他无法忍耐地大吼大叫。“不要碰我!” 他又看不见了……在恢复视力之后再度回到黑暗世界里,这令他更恐慌害怕,用粗暴的态度拒绝任何一个人靠近他。 “阿恕。” 直到一个声音柔软的响起,穿透那些吵杂的噪音传入他耳中。 “雅雅?你在哪里?”他认出声音的主人,扯开喉咙叫喊,“你过来!”他伸手在黑暗中摸索,直到温热的小手钻入他掌心,他躁动的情绪才趋于平缓。 他甚至因为握住了她的手而松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你还在?” “我在这里。”宋雅钧忍住想大哭一场的冲动来到他身边,任凭他握住自己的手,逼自己不去看安蓓的表情,也不去看接到通知后赶来的院长那深思皱眉的目光。 她只看严恕,只要他需要她,她就哪里都不去。 “你不要走。”严恕又变成任性的孩子,要求身边要有她陪伴。 “你合作一点,我们正在帮你检查,确认你失明的原因。”强烈的自责压在胸口,宋雅钧想会不会是因为她的关系?是她前两天的粗鲁对待,才让原本快康复出院的他又一次陷入黑暗里。 都是她的错…… “把那个庸医叫来!”严恕轻哼一声,倒是听话合作了,没有再反抗其他人员对他的处置,只不过手一直握着她的,不肯放开。 “去预约james·li。”安蓓在一旁,心中五味杂陈,一方面担心严恕的情况先为他预约了断层扫瞄,另一方面忌惮宋雅钧的再次出现。 又是她……自己又一次输给了宋雅钧这个女人,是不是如果没有她的话,严恕就会看见她安蓓了? 要是没有宋雅钧就好了…… 得不到想要的爱情,她的付出未得到想要的回应,令安蓓的心扭曲了,良善不再——也许,她良善的那一部分,早在她听从舅妈建议隐瞒、欺骗失亿的严恕时,就已经失去了吧。 “你真的不能跟我一起进去?”躺在病床上,准备要被送进做断层扫瞄检查的严恕,又一次抓住宋雅钧的手询问。 “真的不可以。我就在外面,仪器里面有麦克风,你害怕或觉得不舒服就开口说一声,我会陪着你的。”宋雅钧像安慰小孩子一样安抚他。“合作一点。” “好啦。”严恕撇了撇嘴,终于松开她的手,乖乖躺在床上,不再胡闹。 宋雅钧明知他看不见,仍忍不住对他笑了一下,捏捏他的手,让其他医护人员协助他躺上rt仪才离开他到操控室去。 操控室里只有安蓓以及一名技师,她硬着头皮踏进室内,不知该怎么对安蓓开口。 此时,安蓓美丽的脸上没有半点笑意。 严恕躺平后,缓缓被送进巨大的仪器中,光正在扫瞄他全身。 “喔,我肚子痛……今天早上吃坏肚子了,不好意思我上个厕所,马上回来,两分钟就好。”技师突然抱着肚子喊痛,随手在操控板上按下几个按钮暂停,抱着肚子很快离开了操控室。 接下来,就只剩下她们两个人了。 “我没有想到还会见到你,宋小姐。”安蓓一等没有旁人,立刻对宋雅钧发难。“我以为我姑姑跟你说得很清楚了,而你也签下了合约,答应离婚后不会出现在我们面前,尤其是严恕面前。” 话就这么由安蓓美丽的唇瓣吐出,因为她嫉妒,嫉妒令她做出过去她最不屑不齿的行为——谎言、计谋、破坏。 对,她疯了,看见严恕不让任何人接近,只接受宋雅钧一人,她嫉妒得发狂了! 她忍不住想,如果没有了宋雅钧,那么陪在严恕身旁、能够安抚他躁动情绪的人,就会是她了。 能够得到严恕特别对待的女人,也将是她…… “你为什么又出现了呢?在我们好不容易培养出感情的时候。”残忍的谎言和责备一句接一句的由安蓓口中吐出来。“他车祸,我帮他找医师为他动刀;他昏迷不醒,是我陪在他身边;他清醒后失忆又失明,更是我带他复健,凭什么你一出现,就抢走我所有的功劳?” “我……”宋雅钧不擅为自己辩白,而安蓓也不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 “你已经跟严恕离婚了!你听清楚,离婚了!”安蓓大声对她吼,仿佛这样吼叫就能造成事实,其实她自己心里很明白,那纸离婚协议书根本不算数。“你承诺不会再出现他面前的,却还是出现了……这一切都是你的计谋。” “不是,我真的不知道严恕会来这里静养,我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安排来照顾他……”宋雅钧急忙的说。“我没有想打扰你们的意思。” “姑姑说的没有错,你配不上严恕。”安蓓瞪着她,无法接受自己会输给这样平凡的女孩。“严恕出车祸,你只会在一旁掉眼泪……”攻击敌人、粉碎敌人,只要宋雅钧不在,她就有机会了。“一点忙都帮不上。” 安蓓故意忽略严恕亲口告诉她的话——他喜欢宋雅钧的陪伴,只有在宋雅钧的陪伴下,他才乐意做那些要命的复健和物理治疗。 “严恕好不容易恢复视力,就快可以出院了,你却在关健时刻把事情搞砸……前天是你害他头撞了一下,是不是?”刚才扫过的几张影像一张张在荧幕上呈现,安蓓指着一张严恕头部的扫瞄质问道。“你看,血块压迫到视神经——” 她皱起眉,仔细看那道细小到几乎看不见的血丝,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宋雅钧身上。 对,一切都是宋雅钧的错,与她无关。她只是轻轻推了严恕一把,因为她气不过。她那一推不会造成什么的,不会,绝对不会…… 第十四章 安蓓不承认也不会告诉任何人,就是她推严恕的那一把,才让他的头直击门板,瞬间头晕眼花,眼前又一片黑暗。 不,不可能是她害的! 安蓓强悍起来,抛开所有的原则,她要得到想要的爱情,这一次,她会确定不再有任何人来跟她抢。 “托你的福,血块不停扩散,严恕得立刻动手术把血块清除,否则他不只会失明,还可能会死。血块的位置太危险,他很可能再一次失去记忆、语言能力还有其他的并发症……宋雅钧,你到底能为严恕做什么?你为什么不彻底在他生命中消失?” 她硬起心肠,对快哭出来的宋雅钧说出恶毒的话。 永永远远,在我眼前消失! “我会消失……我答应过的事情我会做到。你放心,严恕不知道我跟他结过婚,我没有告诉他,我真的没有说……” 宋雅钧嗓音低切地保证,心中一片死寂。 她就知道,幸福,稍纵即逝。 头更痛了…… 严恕躺在床上,脸色不好看,他被勒令在床上休息,随时都准备再进手术室。 为他动眼睛手术的james·li,人先前正好在香港,已火速赶来台湾确认他的情况。 “我一开始就怀疑你失明的原因,跟你车祸后,大脑残留的血块有关系,所以我……” james·li说了一大堆话,大意是先前的手术修补了他什么构造神经之类的,不过严恕不想听,他要听的是解决办法。 “所以现在我必须再动手术,清除我脑中的血块才能恢复视力?” “没错,现在一定得开刀清除脑中血块,但后果是你的记忆可能再次出现断层,因为血块的位置非常微妙——” “嗯,那就动手吧。”严恕懒得再听,就这么决定了。“不过我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的治疗团队里,不要有她。”他手一指,凭稍早的发声印象指向在他左手边的安蓓。“就这样,我们进手术室吧。” “但是眼下我们医院没有比安医师更好的脑外科医师了……”院长知情之后,来到严恕病床旁会诊,听见他的要求皱起眉。“如果不让安医师主刀,后果恐怕更严重。” “总之我不要她就对了。”严恕眼一闭,毫无商量余地的决定了跟赌博没两样的手术。 “阿恕,你怎么搞的?这样跟安蓓说话!”安慈雅得知严恕的事,也立刻放下手边的工作赶来南台湾,想了解他的情况。 “安蓓也是为你好,才帮你——” “我不想听废话。”严恕拒绝听舅妈的劝慰,撇过头不理会。 “有安蓓这么好的医师帮你开刀,你不接受,偏要将就其他人,你这不是在赌命吗?”安慈雅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那就赌吧。”严恕不信邪,他就不信换了一个医师之后,他的人生会又一次改变。“我肯赌,这是我的意愿,我知道我的权利在哪里,总之你们谁也别想阻止我。就连你也一样,宋雅钧——等我手术完,我再跟你算帐!” 宋雅钧才要开口劝他,就被他勒令闭嘴,不解地问:“跟我算帐?我哪里让你生气?” “别吵,我现在不想说,我一生气就觉得头痛得快炸掉了!”严恕暴躁地说,但手仍握着她的,不在乎是不是被其他人看见。 他是看不见,不过想也知道身边围绕着一大群人,可他不介意被看见,更不介意当着大家的面前对她撂话。 “我醒来后就要看见你,你最好听清楚我的要求,不要再惹我生气,听见了没?” 丢出这一堆话后,严恕就被送进手术室里进行手术。 宋雅钧待在他的房间里,动手整理他的东西,把他穿过的村衫拎起来拉好,折线对齐,籍由这样的动作来排遣她的心慌。 又一次的大手术……这一次严恕可以平安度过难关吗? 这一次,严恕还会记得她吗?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严恕不在了,房间里没有别人,安蓓走了进来,把被严恕排斥的不满全数发泄在宋雅钧身上。 “严恕要我留下来……”她不想离开他,不想在他动手术期间、一点意识都没有的时候走。 得不到严恕手术成功、他平安无事的消息,她会发疯的。 “让我留下来,我保证不会造成你们的困扰。只要让我留下来,确定他平安无事就好。我、我会走的,求你们……”宋雅钧很久很久没有掉眼泪了,但这一刻,严恕病况突如其来的急转直下,她慌了、害怕了,泪水涌了上来。 无助的感觉再一次出现,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抱着他的村衫,嗅着他残留在衣物上头的气息,让自己得到一点安全感。 “以后我真的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了,他醒来后可能也不记得我是谁,我只是想确认他清醒后没事,不会给你们添麻烦……”她声泪俱下,乞求她们不要剥夺她留在严恕身边最后的机会。 “你……”安蓓见她没骨气的模样便一肚子气,不能忍受严恕身边的女人如此可怜愚蠢。 “好吧。”跟着安蓓身后进房的安慈雅答应了。 如果手术如她所料,清除血块时伤到了严恕的记忆区块,那么他将会再次失忆,代表她又可以得到一次机会,能再次努力得到严恕了。 只要宋雅钧这个女人不会出现在严恕眼前……两次了,她要确保严恕不爱她的状况没有第三次。 “好歹她跟阿恕夫妻一场,她想留下来,就让她留吧,我们目前也需要人手帮忙。”安慈雅敛下眼,捏了捏侄女的手背,暗示她稍安勿躁。 “公司还有事得处理,我先回去了,这么一来一回浪费了很多时间。安蓓,这里就交给你了,有任何事情立刻跟我联络。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宋小姐。”她如毒蛇般锐利阴狠的眼神,扫向一脸无辜的宋雅钧。“严恕清醒后你得立刻离开,听见了吗?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网开一面,你看你把安蓓气的。” 宋雅钧僵硬地点了点头,她知道无论她同不同意,她们都会把她从严恕身边赶走。 可她有什么办法?是她自己签下的合约呀…… 在一片黑暗中,严恕又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不是哭泣,不是一声接一声的哭喊,而是银铃般的笑声。 “我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讨厌你!” 那是一个脾气很坏的小男孩,因为久病的关系加上家人宠溺,个性就像个小霸王,专门欺负照顾他的医护人员,一使性子还会拿东西砸人。此时,只见那个小男孩穿着病童的服装,抱着女孩子才会玩的洋娃娃,在医院长廊上奔跑。 他撞倒了人不道歉,反而恶狠狠地瞪着挡他路的人,小脸满是不服输。 “闪开啦!死三八!”他甚至咒骂巡房的护理人员。 他是医院里的小霸王,让人头痛的重症病童。 小霸王一直跑,不在乎自己撞到了人,什么都不在乎。 直到一抹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他飞扬跋扈的模样立刻消失不见,露出像是老鼠见到猫似的孬种神情。 让小霸王变脸的人,有一张清秀的五官,表情很柔和,笑容淡淡的,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也看不出有半点威胁性。 “唉。” 但是,她只叹了一口气,已让小霸王手足无措。 “我、我、我我我……” “不想妹妹回家,说一声就好啦,如果你有乖乖吃药,就可以回家跟妹妹玩了不是吗?为什么要故意惹妹妹哭呢?喜欢的话,坦率说出来不就好了吗?”她蹲在小男孩面前,用轻描淡写的语调对他说话。 “你生病又不是你的错,妹妹不会这样就讨厌你的。” “可是我把妈妈抢走了啊!还抢走了她的娃娃……”小霸王脸一垮,哭了起来。“我也想去上学,去参加运动会,呜哇……”他在她面前哇哇大哭了起来。 面对小男孩的哭泣,她好无奈,却也好宠溺的笑了。 “傻孩子。”她说。 严恕没有办法转开自己的目光,看着那抹温柔的笑意,他久久移不开视线。 后来他知道了,那个女孩是小儿科的护士,而她照顾的那个小霸王,是医院院长的长孙。 原本他不打算再租给那家医院一项大型设备,因为有出价更高的医院愿意承租,那天,他是打算去回覆不续约的。 但是他看见她了,向来对工作以外的事不威兴趣的他,就这样把她的脸印在心版上。 最后,那天他在医院里找上了院长,续了约并且捐了钱,然后向院长探听那名小护士的姓名。 宋雅钧,未婚、单身,父母双亡,自护校毕业的二十五岁年轻女孩。 接著籍那家医院院长举办的圣诞餐叙,他制造了跟她见面的机会。 她是个性很淡定的一个人,对大部分事情都不感兴趣,例如当天的餐会有多少名流、豪宅装横有多豪华、宴会的女士们穿哪个牌子的订制礼服,甚至是他——她都一点兴趣也没有。 她的眼神在宴会中常常放空,直到健康出阮的小霸王出现在眼前,她眼中才迸射出光采。 越是如此,他越忍不住想吸引她的注意力,而他也成功了。 找到机会要了她的电话,生怕她就这么忘记他,他很勤快的邀约,很快就发现她是他想要牵手一辈子的人。 于是他就求婚了。 他们的婚姻来得太迅速,可是很幸福,结婚八个月,一直都有恋爱的感觉。 他们不吵架的,但他最怕惹她生气,她不会对他大小声泼妇骂街,通常就只是温温的看着他,不说话,也没有掉眼泪,可他就怕她这一招。 他记得他的妻子从来不掉泪,如今他却在黑暗中听见她声声哭泣,要他醒来。 为什么他没有回应她的期待?这是头一回也是唯一的一次,她开口对他提出的要求啊…… 严恕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满脸都是泪,他想伸手抹掉滑落的泪水,却发现没有办法移动自己的身体分毫。 他身体沉重的像灌了铅,无法动弹,他为此焦虑地挣扎、呐喊,仍然只能发出微弱的呻 吟。 “放轻松,好好休息,没事的。” 让他安心的声音传入他耳中,伴随着滴在嘴唇的少许水分,身旁有了人,让他安静下来。 “我在这里。”那个声音说。 他努力睁开眼睛,依稀看见光线以及模糊的轮廓,但却看不清、看不真切,也分不清他看见的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好累,头好痛,好想闭上眼,而身边陪伴的人有着令他安心的气息,他因此不再躁动,安下心来,沉沉入睡。 他作了无数个梦,大部分都跟他的妻子宋雅钧有关系。他梦见他们相识相恋,梦见他的主动追求,梦见她的娇柔婉转,梦见他们的幸福。 当然,也曾梦见她心碎哭泣,而他总会在这时急躁起来,挣扎着想清醒、想起身。 “再睡一下。”那个声音也总是如此安抚他。 每一次睁眼,他就会看见不同的光线,亮得刺眼或者暗到昏黄看不见,但在这些光线中,都会有个模糊的人影,细心地陪伴在他身旁。 于是他就这么睡睡醒醒,不知过了多久的时间,直到有一天,他对四周的感觉不那么迟钝,呼吸不再深沉规律,甚至听得见细微的海浪声后……他发现,他可以睁开眼了,不再觉得睁眼是件疲惫不堪的事,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看得见。 第十五章 他反转双手,在眼前反覆翻动,确定了自己看得很清楚,这是他的手。 而后他又看见一整片玻璃落地窗,也看见一片星海银河……他在哪里? 严恕移动沉重的身体,自床上坐起身,抬手摸摸自己的头,那儿依旧缠着一圈纱布。 他仔细思索,头有点痛,脑子有片段的画面扫过,一幕又一幕,迅速在脑中串联成形。 车祸、医院、手术、失忆、失明,以及他的妻……他想下床,想去寻找他重要的人,他拉掉所有缠在身上的心电图、点滴等,吃力地挪动双腿,脚踩在地面,是磁砖冰凉的触感。 他一站起身,却感觉自己无法平衡,僵硬的双腿让他没办法正常向前行。 可他仍是要走,不在乎身体的肌肉尖声吼叫着要休息。 他走路的样子像一具活尸,一步拖着一步,慢慢走过有如饭店房间一般的病房,来到长廊上。 空气中有着熟悉的食物香味,他循着味道走向房间隔壁的小厨房,在那里,他看见了一抹娇小的身影。 他就这么站着,不动了,拚命的喘息。他好累,才走这么一小段路,就让他累惨了。 宋雅钧在小厨房里炖煮着补身的汤品,想着严恕清醒后可以喝,虽然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醒来,又记不记得她是谁,可她还是想为他做这些事。 倏地她听见微喘的喘息声,她心一惊,火速的转身。 “咦?”她看见了他,清醒的严恕,一脸苍白虚弱、一身凌乱的衣物和杂乱头发,头上还缠着绷带?她吓了一跳。“你、你清醒了?!怎么下床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连忙放下汤勾走向他,生怕他是幻影。 看顾了他一周,他总算清醒了,她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却又不知道要先开口说什么。 “哦。”严恕抚摸肚皮,皱眉对她装可怜。“我要吃。” 宋雅钧看见他醒了,能走、能说话、能视物,高悬已久的一颗心终于放下。 太好了!即使又动了一次手术,他仍然没事……太好了,他恢复健康了。 “你先坐下来。头会不会晕?会不会舒服?”扶着他慢慢走回房间、逼他在床上躺下后,她一连问了好多问题,还让医师来为他检查一番,直到确定他真的没事,她才松了一口气。 宋雅钧看着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我去弄点汤给你喝好不好?”她不敢问他记不记得她是谁,很多很多的问题他没说,她就不敢问。 她在心里假装他记得她,一个他很喜欢的女生,先这样就好,她暂时不想再面对又被他遗忘一次的事实,这对即将离开他的她来说,打击太大了。 “嗯。”严恕点了点头,将心中转动的思绪压下,闭上眼睛假寐,藉此掩饰他眸中的锐利精明以及谋略。 听见她离开房间的关门声后,他睁开眼睛,拿起床头的电话拨了一通外线。 待电话那头的人接起,他用沙哑却沉着的语调向对方说:“我回来了。用最快的速度把我不在公司这段期间的事告诉我。” 对方回他一串哈哈大笑,然后只告诉他四个字,“改朝换代。” “是吗?”他轻哼一声,认为这真是可笑极了。 他严恕的江山,“岂有这么容易被夺走?” 他被抢走的事业还有被错待的妻子,这些帐,他会向同一个人讨回来! “我们合作吧。”他说,语气像是已笃定对方会跟他合作。 “我有什么好处?” 严恕轻笑,给了对方一个绝对满意的报酬数字。 结束通话没多久,宋雅钧就端着热汤回来了,他微微一笑,在她的照着下缓缓喝着汤。 他在心中赞叹她的手艺还是一样好,偏偏表情却要维持漠然,令他觉得很为难。 “今天是几号?” 宋雅钧猜他可能想知道自己手术后昏迷了多久,不疑有他的跟他说了日期,并说:“你睡了一周了,这期间一直反反覆覆清醒又昏睡……” 所以,他睡了一周,都是她在他身边陪他喽?是了,没错,那股让他安心的气息,就是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嗯。”他轻应一声,压抑着心中的感动和激动,其实他的心思不在自己手术后睡了多久,而是——从他车祸到现在一年又三个月的畴间,竟然还无法把他的权力转移出去,他真是对他的对手太失望了。 安慈雅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由她经手的案子,她一定从中收取回扣,而至于她拿走的金钱所造成的帐目空洞,就由次级的设备以及虚构的定期检查表来掩饰过去。 身为严恕的舅母,这身份给了她不少好处,但最不应该发生的是,这些事被严恕发现了。 由她经手的次级设备,在医院那头发生了医疗纠纷,医院出面与家属和解,事情本该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但严恕却对那件案子特别关注,甚至查到她头上来了。 她的秘密不能被发现,因为她无法计算自己从中赚取了多少金钱,她只知道这笔拒款以及东窗事发之后的诉讼赔偿,她没有能力偿还。 一年多前,严恕就是出差为了听取美国厂商的报告,才在路上出了车祸,幸好他出了车祸还失了忆,因此事情就这么搁下了。 贪婪是人性,一旦从中尝到好处,就再也回不了头。 安慈雅忍不住想,丈夫死后她就是一个人,没有儿女,未来就只能依靠自己,若她不为自己多想一点,有谁会为她着想? 趁严恕病中抢夺他的权力,自己登上大位,这是安慈难想过最牢靠的办法,这么一来,她除了大权在握,有足够的金额可以支配,甚至过去所犯下、足以被关到世界末日的罪刑,都会被永远的掩理。 只可惜她的计划有障碍——严恕的妻子宋雅钧,以及严恕的左右手余启明。 于是她设了局,逼宋雅钧离开,然后在余启明面前演一场戏,博取他的信任,她认为她已经得到了。 “阿恕情况不太好,手术后什么都没想起来。”安慈雅叹了一口气,在余启明面前皱眉,一脸担忧的模样。“我真希望能为他做点什么。” 其实她心里正高兴,最好他什么都想不起来,最好忘掉宋雅钧那个女人,最好安蓓能把握这次机会……说到安蓓,安慈雅真对这个侄女的没用感到厌恶,连一个男人都抓不住,念那么多书要干么? “安经理能做的事情很多。”余启明睐了她一眼,淡淡地道。“董事会要开始了。”低头继续点他的ipad。 安慈雅见他没有怀疑的模样,自若地道:“不知道今天董事们会不会又吵起来?阿恕不在,没个人领头,谁坐这位置都不对……” “嗯。”你就老实承认你想坐那位置吧。余启明暗暗腹诽,仍不理会她的独角戏。 还留在丽妍,是因为他对anson有信心,不相信那个意志坚定的男人会这么轻易就倒下来,而安慈难没有将他辞退,则是多亏了的先见之明—— 他与丽妍制药签订了一纸五年工作合约,五年内得确保劳雇关系不改变,若雇方毁约,得付出天价赔偿金,安慈雅自知无法说服董事会让公司拿钱出来资遣他,所以只能耗着了。 见余启明并无熟络反应,安慈雅讪讪地先起身走往会议室。 为了避免严恕和公司的股东们见面,激出他恢复记忆的诱因,她找了一间隐密的医院把严恕藏在那里,并把安蓓送过去绊住他。 严恕发火将安蓓赶出来,这点倒是正中她下怀——没有一个熟人在身边,严恕这下是孤立无援了。因此她安抚侄女,要安蓓不要着急、慢慢来,一边则培植亲信、拉拢股东。 “安经理。”走进会议室时,一位迎面而来的老者对她点了头。 “钱董。”安慈雅与这位大股东打了个招呼。 “最近有没有阿恕的消息?他复健得怎样?” “没什么进展。”她对外一律宣称严恕伤重需要静养,绝口不提他失忆的事。 “唉,年纪轻轻,身体受伤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们做的又是医疗相关行业,什么资讯都有第一手资料,他这样一直躲着也不是办法。”钱老咳声叹息。“群龙无首啊……” “我也是这么想。”安慈雅看着眼前的钱董事长,他手中握有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是严恕之下的第二大股东。 那么,若再加上她手头的百分之二十股份,两人合力要夺下严恕的经营大权,不是什么难事吧? 何况钱董向来好说话,是董事会里的土地会,有求必应,她不妨试看看。 “钱董,会议结束后,我有点事情想跟你商量。” “你会有事要跟我商量?”钱董一脸快笑出来的样子。 安慈雅知道自己在这些股东面前的形象是什么,如果不是嫁了一个好丈夫,也就是严恕的舅舅,继承了他的遗产,她今天不会有资格站在这里,与这些老奸巨滑的董事们平起平坐。 “是可以赚钱的事,会后我们再谈。”她笑了下,翩然走到会议室里她的位置坐下。 走在最后头,状似在玩ipad的余启明冷笑一声。 “蠢女人。” 他点出一个活页,把上头某个选项圈起来再传送出去,看向那个笑呵呵的老好人钱董事长,再看向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安慈雅。 如果有心在董事会好好经营,她就会知道钱董那个家伙是anson不想打交道的人,因为看似有求必应的老好人,事实上可不是如此。 她真以为anson的病况董事会人人都不知情?真以为用她的人脉就能只手遮天,不会让anson的情况泄露出去? 哼!那些老狐狸们只是静观其变,不拆穿她罢了,反正也没什么损失。 “也好,让钱董收拾你,反正结果还是一样,最终都是anson和钱董的斗争,人家只不过先拿你开刀罢了。”余启明又多瞪那个惹人厌的女人两眼,才甘心收回敌视的眼神,若无其事地落坐在会议室里。 殊不知,他一颗心正火热沸腾,为了即将开启的战事…… 温水注入瓷杯里,遇到杯中的茶叶,茶叶散开,清水化成了褐色,随着热气氤氲,散发出十足的香气。 “你记不记得我?严恕。” 正当严恕在品尝新买的伯爵茶时,骚扰的声音让他皱起眉。 懒懒扫了巴在他面前的女人一眼,他难以掩饰自己的不耐烦。 “好像有点印象。”不就是安蓓吗?他舅妈的侄女,一个只有外表能看,内心住了一只霸王龙的女人。 女人外表好看有什么用?内心恶毒贪婪才是最可怕的。 “那你记得我们订婚的事吗?” 如果是指她骗他的话,是有这么一回事没错,不过—— “有吗?”他似笑非笑地反问,否决了这件事情。 安蓓心中大石落了地,她一连问了多个问题,都没得到他肯定的答案,因此她认定他的记忆又一次重整,回归到原始。 “你不记得了,所以我再告诉你一次。”她漾开一抹很美的笑,知道自己的条件到哪里,知道怎么笑会让男入目不转睛。 她坐在床沿握着他的手,细细诉说他们相识的过程,编造他们相恋的经过。 严恕看着她唱作俱佳的表演,神情讥讽如看好戏,如果够了解他,她就会看得出来他的态度已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第十六章 “所以我们就决定先订婚……”正当安蓓在对严恕洗脑,灌输她编织的假故事好弄假成真时,房门被打开了。 “抱歉,我打扰到你们了。”宋雅钧一踏进严恕房里,就发现自己打断了什么。 那是一幅很美的画面,卧躺在床上、背对着蓝天白云和大海的男人,以及一个侧坐在床沿的美丽女人,两人正手拉着手,说着心事…… “我这就离开。”这画面刺痛了她的心,她不忍再看,放下东西后便离开。 “这个护士真莽撞,不先敲门就进来,我一定会换掉她。”安蓓说着,观察严恕的表情,见他没有对宋雅钧的出现多做反应,她一颗心放了下来,大松一口气。 太好了,他不再对宋雅钧有感觉,她一定要把握机会,绝不会再放他爱上她以外的女人。 “午餐时间到了,我帮你。”安蓓起身,取来宋稚钧带来的餐盘,一端起那份餐点细看今天的午餐菜色,她表情一愣。 “怎么了?”严恕口吻平淡,神情莫测高深,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没什么。”安蓓摇了摇头,对他娇美一笑,端着午餐走向他,像一个贤慧的妻子。 “放着就可以了,我等等自己会吃。”严恕不喜欢她太过慇勤的态度,即使是故意作戏谑君入瓮,他也不乐意和她太亲近。 此刻,他摆在床头的电话响了起来,他接起,听见对方声音后眼一沉,请对方稍等,把眼光瞟向安蓓。 “我需要一点私人空间接这通电话。”他礼貌性地道。 “是什么人?怎么会有朋友知道你在这里?”安蓓笑着追问,用未婚妻会追问未婚夫的语气。 但她的询问得来的是他一个无声的眠神警告,令她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我去买个咖畔,等会再过来陪你。”她僵硬地漾开笑容,起身离开了。 你就不要再回来,烦死人了!他在心中骂着。 眼见她离开,确定房间里没有人了,严恕才接起这通电话,对电话那头的人轻快招呼。 “钱量你好……她上勾了?”得知对方传来的消息,他眼中绽放出精光。“合约签了?她没有怀疑……真是有够愚蠢。” 他冷笑两声,静静听电话那头的人说话。 “我?对自己的舅妈心狠手辣?怎么不想想是谁延误我的病情,把我丢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还欺负我老婆?我已经准备好去见我舅的时候被他老人家拧耳朵了,但那是等我死了之后的事,现在我还活着,而且什么都想起来了,安慈雅就得付出代价,我要她把吞下去的钱全部都吐出来。” “总之,谢了,等我们一同解决掉这颗瘤,我处理完手边这些肮脏事回到公司,就我们两个一决高下吧。” 哗哗——哗哗—— 冰箱门未合上,发出急促的提示声响。 宋雅钧像是没听见一般,依旧呆呆的站在冰箱前怔愣。 严恕清醒了,他没有事了,按照约定,她该离开了。 她应该要离开的,承诺就是承诺,她的离开换取安蓓救严恕一命,说好了的。 但是……好难,她好难把自己从他身边抽离,好想陪伴他,直到确定他真正的康复出院了,再与他分道扬镳…… 不过如今他很好,有安蓓陪伴,他看起来也很有活力……她是该走了。 “我知道你做了什么” 宋雅钧沉思时,一个不在预期中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吓了她好大一跳。她火速回头,看见安蓓正侍在小厨房的门上。 “我?”她不解地蹙眉。 “别端着一副纯情的模样,其实一肚子诡计。”安蓓柔美的脸说着恶毒的话语。“你不是看见了吗?我跟严恕相处触洽,他已经接受我了,根本不需要你的照顾。” 这么迫不及待的赶她走啊?她有这么惹人厌吗?宋雅钧叹了一口气。 “你不用紧张,我真的会走。”就在今晚,她便会向院长提出辞呈。“不会碍着你的眼。” “真的会走?你若真的说话算话,就不会做多余的事情,宋雅钧,我奠是太小看你了。”安蓓像第一次认识她那般,上上下下、来来回回的打量她。“我早该知道你没有这么简单,会轻易就答应放弃严恕,你根本就是有预谋吧?你一直都算计好的是不是?” “我没有……”安蓓的咄咄逼人让宋雅钧难以招架。 “没有?没有你干么调包严恕的餐点?我也住在这家医院的宿舍,我很清楚这里的伙食,你送给严恕的午餐是你自己做的吧?你到底有什么居心?想让严恕想起你们的婚姻?还要我提醒你吗,你们已经离婚了!”安蓓被那些严恕会喜欢的菜色搞得一肚子火,又一次对好脾气的宋雅钧咆哮。 这女人已经放弃严恕、离婚了,而且也是自己心甘情愿签的字,她争取严恕并没有什么不对。 “再说,身为一名专业医疗人员却自行调换病患的餐点,居心叵测,这件事情若传出去,你也别想在医界混下去。” 安蓓口中的威胁并未让宋雅钧感到不安,早在她决定这么做的时候就已经有觉悟了,她想过后果是什么。 了不起再也不从事她最拿手也最喜欢的护理工作而已,她只是想要为严恕做点事情。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心机深沉,只是很单纯的希望严恕吃得健康一点、营养一点罢了。”所以她每天为他的三餐伤神费心,却又乐此不倦。 只要看他吃得开心,体力越来越好,她就觉得很快乐,至于他知不知道那一道道精心烹调的菜肴出自谁手,不重要了。 “少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现在你有把柄在我手上,最好不要给我要多余的心思……”安蓓不理会她的解释,认定了她有心机,认定她深具威胁,需要被消灭。 “你有完没完?” 当安蓓傲慢地对宋雅钧撂狠话时,一个不该在这时间、这地点出现的声音,打断了她俩的对话。 安蓓不敢置信地回头,看见一脸阴郁的严恕。 “骂够了没有?这种小事用得着你多嘴?医疗人员私自更换病患饮食是大罪,那病患家属嫌弃医院伙食太难吃自行开伙,这就没话说了吧?” 严恕一踏出房间就听见有人在骂他老婆,让他非常不爽。 “她不是——” “我知道宋雅钧不是我女朋友,也不是我未婚妻,她是我老婆。”好整以暇地看着安蓓瞪大眼的吃惊表情,严恕深觉无趣,转过头去看他最想看见的人。“你就乖乖让她骂?我有同意你被别人骂吗?过来,我帮你骂她。” 宋雅钧呆了、傻了,不敢相信,双脚动不了地愣盯着他。 这个自信满满、优雅贵气的严恕她很熟悉,就像是……车祸之前的他。 见她不过来,严恕只好自己站到她身边。他推开挡在面前的安蓓,笔直走向宋雅钧,牵起她的手搓揉她冰冷的手掌,再捧起她的脸细看。 “为什么一脸快哭的表情?乖,没事,我回来了。”他轻叹一口气,拿她没撤,捧起她的脸后,细碎的吻从她额头、左右两边的眉毛、眼睫、两颊、鼻尖落下,最后停在她的唇上。 他这一吻的方式让宋雅钧抬手捣住唇,眼眶盛满泪水。 “你……” “对,我想起来了。手术很成功,即使没有安蓓主刀我还是好好的,不只清除了压迫视神经的血块,连我失去的记忆都一并回来了。我说过等我清醒会找你算帐,我跟你的帐,我们等等再算。现在你到旁边站好,看着我、仔细听,我会当着你的面把安蓓小姐处理掉。” 安蓓震愕的瞪着严恕,看着这个她熟悉又很陌生的男人。 过去他的眼中没有她的存在,总是略过她,视线不曾停留在她身上,可现在他凝望着她、眼中有她了,但却不是她想像中深情的目光。 他冰冷的视线没有感情,看着她……就像看着一样他不需要的东西。 “我欠你的,只有一句谢谢,谢谢你帮我找来医师为我动刀,救回我一条命。你要钱,我可以给,要报答,我也能给你,可除了答谢之外,我不欠你任何东西。再者,我从来没有跟你订过婚——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再以我未婚妻自居。”他冰冷的一字一句说着,把话说死,不给她任何机会。 “严恕……”安蓓蕾急不已,想为自己说话求情。 “我有允许你靠过来吗?”见她脚步一动,他一声恫吓,吓得她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严恕,我爱你啊!” “这对我很重要吗?”面对不想要的告白,他的回答只会气死人。 “起码、起码你危急的时候,是我在你身边……她、她能给你什么?” “除了我受伤的时候帮我动手术,你又能干么?”见安蓓还想拉他老婆下水,他又火了。“我是严恕,丽妍制药执行长,你跟我比医界的人脉会不会太可笑了点?比你优秀的脑外科医师多的是,我花钱就能请到——我要一个花钱就能得到的人在我身边做什么?”要比伶牙俐齿,安蓓哪会是他的对手? 这死女人只会欺负他老实的老婆而已! “我看见你就一肚子火,而且想吐……我真是错看你了,我原以为你跟舅妈不一样,可到头来你果然是那个女人的侄女,一样的货色。我老婆在我最痛苦的时候没有陪在我身边,这是谁害的?答案你我都很清楚,我都听见了。” 严恕脸色阴沉,思及他二次失明被送去做断层扫瞄时,从麦克风内听见控制室传来的对话。 多亏急看上厕所的技师多按了几颗钮,才把两个女人的对话一字不漏的传到他耳中。 当下他震惊又不敢相信,没想到宋雅钧深爱的“前夫”原来就是他。但更令他愤怒的是,竟然是因为那么瞎的理由让他们两人分开! 于是他按捺住脾气不发作,坚持不要安蓓再为他动手术,情愿冒更大的险赌一把,而他赌赢了。 手术之后,他耐心等待一切重回掌握,不惜跟他最讨厌的董事谈条件,一举吃下安慈雅手中百分之二十的股份,然后将她逐出董事会。 他不否认自己对舅妈赶尽杀绝有报复的意味在,无妨,反正他也从来没有喜欢过那个女人。 “事情来龙去脉我也都搞懂了,我这人一码归一码,该道的谢我仍会给,可亏欠我的,我会连本带利讨回来。我只对你说这一次——我网开一面不计较你跟舅妈伪造文书和诈欺,但从今天起,我不要再看见你们安家任何一个人出现在我眼前,否则……”他脸色狠厉地威胁,故意留下伏笔。 安蓓顿耐心一沉。 她知道严恕是个怎样的男人,他看似优雅文明,其宾是个有仇必报的野蛮人,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现在他会这么说,那代表所有的事已在他的掌握中,想到他在医界的人脉,她感到有些胆战心惊。 他会让她没有一间医院可以待,最后没办法在任何一家医院动手术,空有一身医术,却痛苦的无法施展……不,她不能容忍这个! 安蓓死了心,面容灰败的转身离开,像是背后有恶鬼在追赶,她不再回头看严恕一眼。 赶走了讨厌鬼、报了老鼠冤,严恕还是有点遗憾——应该要把那个女人骂到哭,羞辱到她低声哀求为止,就像她对他老婆做的那样才公平! 第十七章 可是,躲在他背后的女人一直在发抖,他虽然很想继续讨回公道,不过还是更在意她。 “没事了。”他深呼吸,调整自己的语气,故起刚才的杀气腾腾,面对她又是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样。 宋雅钧双手拉他的衣袖,仍不停的颤抖。 “我们离婚了……”她看着他的眼睛,说出这件对她打击很大的事实。 “没有的事。”他一口否认。 “我签名了……”她不敢相信,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他,害怕他会为此怪罪她。“因为舅妈说安蓓为了你奔走,要报答……” “我没签。”他摇摇头,皱眉。“就算报答也不能用这种方式,你把我当什么?猪吗?说卖就卖?” “但是有律师……” “宋雅钧,你真的很笨,我们结婚的时候手续是怎么办的?是不是两个人一起到户政事务所登记,对吧?”见她点头,他继续说:“结婚登记要两个人一同到场办理,离婚手续当然也要两人一起去办……你这个笨蛋,亏你还是我老婆!” 真的假的?原来要这样办理才有算离婚,不是签了字就代表离婚了? “所以……我们没有离婚?”她难以置信地问。“我……我可以一直陪着你了?” “你很想离婚吗?你这笨蛋——”他捧着她的脸正要破口大骂,但看见她嘴一扁,眼泪开始掉下来,他就骂不下去了。 “我又没离过婚,我怎么会知道……电影都这样演……”她也很委屈好不好! “乖,别哭,好,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应该保护你,竟然让碰过到这种鸟事……乖,我回来了,你乖啦……” 个性转变后的严恕,暴烈的火气在宋雅钧面前全像泄了气的汽球一样,咻一声,没气了。 南台湾的秋天晴空万里,阳光照射在海平面上,正熠熠生辉呢。 宋雅钧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严恕真的回来了吗?真的恢复记忆了吗?还有,他们真的没有离婚吗? 种种的不真实威总让她心里不踏实,半夜经常睡不着,就这么离开自己的宿舍,来到严恕的房间。 然后,她会蹲在床沿看着他,舍不得眨眼,怕他突然消失不见。 “你……是来折腾我的吧?”严恕半夜惊醒,看见她蹲在床尾,睁着一双红通通的大眼睛,一句话也不说,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他。 看得他心都痛了好不好! “上来吧。”他拍拍双人床空下来的那一边,示意她上床。 “不可以。”宋雅钧摇头。 “为什么?” “你是病人,我是护士。”哪有护士爬上病床的道理? “你是我老婆,你不上我的床,还有谁能上我的床?快点。”严恕有时真觉得她的规矩多如牛毛。 “可是院长知道了会生气……” “你再不上来让我抱着睡,我才要生气。”他忍不住低吼了。 “可是……” 见她还有一堆的“可是”和为难,严恕干脆耍贱招。“我头好痛……”他抱着头,装作很痛的模样。 果然,宋雅钧立刻忘掉那些规矩和“可是”,乖乖的爬上床,伸手摸他额头。 “还很痛吗?程度一到十哪一种?” 严恕立刻把她揽在怀里,逼她躺在他臂弯,让他可以用四肢缠着她。 “嗯,现在一点也不痛了。”下巴抵着她的头顶,他满足地回答。 他无赖的反应让宋雅钧好气又好笑,但心里头也觉得安心了。 这是她很熟悉的怀抱,她过去夜夜在这副怀抱中熟睡、清醒,光听着他的心跳声,她就觉得好安心。 他车祸之后,她被迫离开他,一个人到南部来,为此失眠了好一阵子,因为没有听惯的心跳声,也没有枕惯的臂膀。她不只失眠睡不好,更因无法得知他的情况而失声痛哭。 现在,她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听着让她安心的心跳声,不知为何原本忧愁睡不着的她,突然很想睡。 于是她就这么迷迷糊糊的,在他怀里闭上眼睛,睡着了。 反观她的好眠,严恕却睡不着了。 他是一个正常男人好吗!老婆在怀里睡得香甜,他若还能什么都没做就睡得着,他就不是男人了! 所以他只能找事情做,比如——数她的眼睫毛有几根、欣赏她纤细的十指、看着百看不腻的她的睡颜。 他执起她小巧的手,十指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不会蓄得过长,这大概是她身为医护人员的习惯。 手部皮肤的触感有一点点粗糙,应该是做很多家事的关系,他突然想起自从她来照顾他之后,医院伙食变得非常合他胃口,而那些家常菜,也都是她从前常做的…… “雅雅。”他把唇附在她耳边,轻声喊她。 “嗯……”她迷迷糊糊地回应一声。 “你二十四小时当我全天候护士,还要帮我准备三餐,不会很辛苦吗?”再细看着她的小手,发现她指间还有烫伤的水泡。这几天他喝了多少她煲的汤啊!砂锅又烫、她力气又小,一想到他就不免心疼,把她的手举到唇边,细细亲吻。 “不会。”半梦半醒间,她没有力气去拉回自己的手,就这么乖巧的让他握着把玩。 “可是我看你这么累很心疼,你有好好休息吗?我现在没事了,你就不用再烦恼那些东西了,嗯?” “没关系啦。”她轻笑,慢慢睁开眼睛看着他的脸,发现他表情很认真,看着她的眼神很柔情,她的心一阵暖烫。“不累,真的。” “为什么不累?怎么可能不累?我早上七点吃早餐,你不是六点就得起床了?” “五点……还要准备中餐和晚餐的菜啊。” 什么?五点?!那她到底有没有好好休息?这样就算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何况她又这么娇弱! “不要做了。”严恕板起面孔,不悦地说。“你看看你,都瘦到没有肉了,以前抱起来比较舒服……”她以前丰腴一些,气包也好,哪像现在这样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我情愿吃难吃的伙食,也不要你累到憔悴不堪,脸色苍白。” “我不累,真的啦……穷操心。” “怎么可能不累?”严恕直觉她只是想让他心里好过一点才这么说。 “因为是我愿意的啊,为你做菜我很开心,看你吃得开心我就不累……因为我很爱你,很爱很爱你,所以怎样都不会累。” 这个女人—— 严恕喉头一紧,说不出话来了,向来很会说话把人哈死的他,面对妻子爱的告白,他居然回答不出来。 “乖喔,睡觉了。”宋雅钧见他不再说话,笑笑摸了摸他的头,安抚他后翻个身,在他怀中找到舒适的位置,没一会便又睡着了。 但是严恕更睡不着了。 他老婆说爱他,他竟然开不了口回应?! “逊得要命……”他咕哝,为自己的没用想撞墙死一死。 怀里的女人是他主动追求的,婚也是他求的,他很喜欢她,却从来没有对她表白过,反而是她很容易受到感动,动不动就开心的抱着他,说喜欢他、好爱他。 他从来不曾回应她任何讯息,通常就只是这么默默地接受她直率的表白。 问他开心吗?那当然。喜欢吗?这不是废话吗?只不过身为一个男人,若老把情啊、爱啊那些挂在嘴边,不是太娘了吗? 因为这样,他从来不曾告诉妻子,他有多喜欢她、多重视她。 然而车祸造成失忆,让他有了警惕——他运气好,只是失忆而已,而且失去的记忆还找回来了,可如果他又发生意外呢? 如果哪天他连命都丢了呢? 那么他的妻子是不是一辈子都不知道,他有多爱她? 她付出了满腔的爱,却从来没有从他口中听见一句肯定的话……每回想到这里,他心头就很难受,像被压了一块重重的石头,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雅难、雅雅,醒一醒。”他把怀中的女人摇醒,决定现在就告诉她。 “嗯?” “我……” “什么事?”被他吵醒的宋雅钧睁开眼睛,紧张地凝望他。“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说啊,严恕,你快点讲! 但是他办不到,看着她的眼、她温柔的脸庞,他说不出来。 “当全职护士太辛苦了,我也不喜欢跟你离这么远,过两天我出院后,你把工作辞了吧,跟我回家。”结果一开口,竟然是这么大男人的命令。 你真的没有救了严恕,逊毙了! “好。”宋雅钧没有怪他就为了这点小事把她吵醒,轻柔地应了一声。“还有别的事吗?” “我……”爱你——该死!怎么那么难讲出口?“再过几天,那些烦死人的检查都做完一遍,我们就回家。” 回家……像是有什么东西敲在宋雅钧的心版上,终于让昏昏欲睡的她张大眼睛,认真看着眼前的男人。 回家啊……想起他们的家,她唇瓣绽放出一抹微笑,对他点了点头。 “嗯,我们回家。”她吻了他唇一下,发出好大声、好甜蜜的“啾”一声。晚安吻给了,她再次偎进他怀里。“晚安。” 又啾了一下。 严恕看着她满足幸福的睡颜,却无语问苍天,一整晚干憔自己的没用。 不行,他不能这么孬,一定要好好练习,好能坦率直接的对她说出那三个字! 回家啊,那真是既期待又害怕的心情。 宋雅钧父母双亡,自成年起就是自己一个人生活,做着压力很大、工作时间很长的护理工作,由于在小儿科服务,看多了年轻幼小生命的新生及陨落,她很早就学会了看开,造就了从容淡定、临危不乱的个性。 她很好相处,总是微笑聆听,有不错的长辈缘和同济缘,照料的病患和病患家属也都很喜欢她——但也只是这样而已。 只要离开了医院,她还是一个人。 直到霸道的严恕野蛮地闯进她的生活,护士少得可怜的假日,全数被他占据。 他总是让她很忙,忙到心里只能惦记着他。 约会八次后,他开口求婚,没有盛大的婚礼,因为两个人都太忙,就只是抽空去登记。然后,她搬出医院的宿舍,搬到他为两人添购的新家。 他们的家,不是什么电梯华厦,而是在一个宁静的小社区里,一栋双层的小洋房。 屋前屋后都有小院子,绿油油的草坪上有小碎石子路径通往家门口。窗台前那一排香草,是某天假日他去接刚上完大夜班的她之后,火速去花市买回来的。 “好可怜……”宋雅钧看着一整排枯萎的香草好心疼,觉得很对不起它们。“对不起,让你们死掉……” 这些花花草草,她通常在早餐的时候使用,她喜欢用香草泡茶,随着心情变换在茶中加入不同的香草。 也因为这是忙碌的严恕抽空带她去买的,她一直很小心地养着它们,后悔先前就这样离开,没有照顾好他给她的爱…… “没有全部死掉,你看。”严恕也跟着她一同趴在窗台检视,在一排枯死的香草中寻觅“生机”,并未急着打开家门。 幸好让他看见一盆香草,原本枯萎了,却又新生了嫩芽。 “还有一株。不要难过,以你的巧手,很快就可以让这排小草又欣欣向荣了。” 听见他的安慰,宋雅钧心一动……是的,她一点也不怀疑,严恕是爱她的。 终章 虽然每一次她抱着他,撒娇的说喜欢他、爱他,从来没得到他的回应,可是一个男人对待她的好,她感觉得出来。 严恕从来不认为该在意那些香草,在意那些小小的生活琐事,对他而言是件很无趣的事。 想想看,一个身家上亿的集团负责人,每天忙都忙死了,却因为她的在意而变得在意,如果这不是爱情,那是什么? 所以,她从来不介意他不说爱,因为她确实感受到了幸福。 “来。”严恕牵着她的手,把她拉到前院的水龙头前,秀她清洗双手沾上的土壤,不嫌麻烦,不嫌她脏。 宋雅钧也就这么乖乖地让他照顾自己,心中一片柔情。 “回家吧。”帮她洗净双手后,严恕执起她的手,一同开启他们的家门。 迎面而来的空气,是房子闷了一年余的气息,一闻到这味道,两人不约而同的咳嗽,迅速进入家门,把所有窗户都打开,让空气流通。 “得打扫才行。”宋雅钧伸手在牛皮沙发上一抹,对指尖上的欢尘皱眉。 “同意。我让人送东西过来,我们一起打扫。”严恕在玄关放下行李,转身去打了电话。 听见这话,宋雅钧回头,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沐浴在阳光里。 啊……这就是他们的生活,单纯,但是很幸福。 以严恕的身家来说,要请人来打扫清理甚至做三餐,都是小事一件,而他也的确从小就被人伺候着长大,不过因为宋雅钧喜欢自己打理家事,因此他大少爷也卷起袖子,跟她一起做,从来不抱怨。 经过乌龙离婚事件、他车祸失忆又恢复记忆后,宋雅钧一颗心始终还有些惶惶不定,直到此刻看着他,听他用命令的口吻讲电话,她忽然有了真实感。 “……东西买齐之后放在门口,不准踏进我家一步……我说不准!庆祝会?你烦不烦……” 她笑了,他大概是在对特助余启明下达命令吧。他老是这样,指使年收入破百万的员工跑腿,理由竟然是,不然花那么多钱请他做什么? 而那个辛苦跑腿的人,不曾被邀请踏进他们家大门一步,只因严恕不允许他们两个人的家里,多了不相干的人。 才不过一年,她竟然觉得幸福的感觉像梦境一样。 她怎么会忘了呢?严恕不是她的梦,是她的幸福。 “少啰唆……”严恕不耐烦地拒绝特助提出庆祝他出院的聚会邀请,正感烦躁的时候,背后贴上了一具柔软温暖的身体,腰间被人紧紧抱住。他低头一看,妻子的双手就圈在他的腰间。 他忍不住微笑,被特助惹到的怒气瞬间化解。 “总之就是这样。我“应该”还有一样东西没送来,你找人给我送到。那个东西给我摆在后院里,就这样。”他不理会特助的哇哇叫,随即挂了电话,回头环抱住撒娇的妻子。“嗯?怎么了?”好轻好柔好疼惜的语气,哪像对别人,他不是冷冰冰就是凶巴巴。 宋雅钧摇摇头,表示没什么,改腻在他胸前,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她想,不用很久,很快她就会习惯的,她的幸福回来了。 “先从房间整理吧,不然晚上没办法睡觉。”她说。 “嗯……的确,那是第一个要先整理的地方。”严恕沉吟同意,可表情实在太暧昧。 宋雅钧着他笑得那么灿烂,听出他的暗示,不禁脸红了一下。 “我先上去……”她作势要上楼。 “一起去。”严恕巴着她一同睬上楼梯,上了楼就死要黏着她,无论她怎么叫他走开都不肯。 两人就这么开始分工合作,一同把爱的小窝打扫干净一当余启明抱着一大箱买来的清洁用品到严恕家的时候,就看见那位爱冷着脸的大老板卷起裤管,正在门前刷脚踏垫。 秋天的阳光还很毒辣,余启明一度怀疑是自己中看了才出现幻觉,站着发呆,看了很久。 直到一辆货车停在门口,送货兼搬运的工人出声,才打破了这平静。 “先生,请问东西要放到哪?” 听见声音,严恕朝门口望去,没想到会看见发呆的余启明,他眼一眯。 “啊!”余启明看见老板那张没有表情的死人脸对他眯起眼,立刻明白这不是幻觉。“绕过前院,送到后院,小心心。” 他连忙吩咐送货工人把东西扛到后头去。 “啊?扛到后面就好?不用帮你们安装吗?工人听见吩咐愣了一下,瞪大眼睛看看余启明,又看看严恕。 直觉告诉他,要问那个在刷脚踏垫的。 “先生?” “不必,在后院挑个不会淋到雨的地方把东西放下来,你们就可以走了。”严恕淡淡道,放下刷到一半的脚踏垫。 工人们嘿咻嘿咻把那些巨大的东西扛到后院去。 “咦?刚回家就有人送东西,你买了什么?”宋雅钧听见声音走出来,好奇地问。 “礼物。”严恕种神秘秘地表示。“不是给你的。” “你又有什么花样啊……余特助?”宋雅钧看见他,神色有些不自在。 “夫人。”余启明倒跟她不同,很恭谨也很诚心地喊她一声。 “嗯。”思及之前在南部医院见面时的状况,她有点不好意思。 看见妻子扭扭捏捏,在意起余启明,不管是什么原因,严恕就是不爽。 他走上前抢过余启明手上的清洁用品,下逐客令。“谢谢你。你该走了。”背过妻子,他用冷脸告诉特助“此地不宜久留”。 “余特助,要不要进来喝杯茶?”尽管尴尬,宋雅钧还是想要尽个女主人的义务,招待丈夫的员工。 “好啊。” “他没空。” 这两句话是同时出声,至于哪句出自谁口,不用多做说明了。 余启明就算很想留下来,最后也被严恕恐饰的眼神逼退,带着送完货的工人们摸摸鼻子离开。 待他们离开之后,严恕表情一变,拉着一头雾水的宋雅钧来到后院。 “来,看看我准备的礼物。” “不是说不是给我的吗?”宋雅钧摇头失笑,仍乖乖的跟他走。 后院靠屋檐的墙下,摆了一个又一个的纸箱,层层叠叠,堆得很高。 严恕迫不及待取下一只纸箱,打开来验收。 “是什么啊?”感染到他的兴奋,宋雅钧也不禁一脸好奇。 箱子里摆着的,是一只漆上了白漆的秋千椅…… “玩具——有秋千和溜滑梯,就像在公园看到的那样,不过稍微小了一点,要配合我们家院子的大小。我会自己一个人组装好,因为这是我给我们小孩的第一份礼物。”严恕说着,双眼炯炯发亮,直视着她。 宋雅钧一愣,随即脸红起来。 “我们的……小孩?” “是啊,两人生活很好,不过有个小孩也不错,你不觉得吗?如果是女儿,我一定会很疼爱她。这个“礼物”,我车祸前就订了,原本想回来之后要给你一个惊喜,接着开始制造小孩——喔,为什么打我?” “……对不起,我忍不住。”宋雅钧脸颊热烫,不好意思告诉他,他说“制造小孩”的时候,表情好邪恶。 “如果我没有发生车祸,说不定这时候,我们的小孩都已经出生了。”说他不扼腕是骗人的。“所以……能不能补偿我?” “补偿你?”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想当爸爸,也准备好当爸爸了。”他神情很认真。“给我一个孩子,好吗?我会帮忙带小孩,真的,我保证。半夜我会起床泡牛奶、换尿片,假日绝对不会出去玩,在家带小孩……我很乐意帮小孩洗澡……” 好真实……又很不真实的对话。 这是夫妻之间才会有的对话,讨论什么时候生小孩、以后谁带孩子,但是,太梦幻了,这样好的丈夫再三保证,会跟她一起经管一个家…… 怎么办?她怎么可以这么幸福? “好。”她点头,答应给他一个孩子。“那你要加油点,这个玩具很巨大,你一个人要搞定,行吗?” “当然行。”严恕挺起胸膛,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生小孩都难不倒我了,这点小事算什么?你说对不对,老婆?” “……你怎么失了个忆之后,变得那么会讲话?”而且都专讲一些暧昧露骨、让她脸红心跳的话来。 严恕闻言只是笑,不回答,目光深浓。 因为他发现,很多事情不做,以后可能没有机会了。该说的话不说,可能明天过后也没有机会说了。 他现在对她说这些话,是练习,练习到某一天,他就会对讲那三个字不再感到别扭。 问他做了这些事为难吗?一点也不。 这是他心爱的妻子,应该得到的回应。 车祸后一年又三个多月,严恕以完全康复的姿态,再度回到公司重掌大权。 带着比过去更凌人的气势,他一回来就一举扫掉很多老员工,多半是舅妈安慈雅安插在公司里的人,另外拔摧了钱董事长的亲信接手舅妈的经理之位。 他回归后的大动作震撼业界,但更令大家哗然的,是他对外宣告自家舅妈安慈雅的罪证—— 提供医院老旧污染设备收取回扣,伪造检验证明,从中牟取不良获利高达数千万元。 “本公司对收取回扣一事深恶痛绝,我们所拥有的设备皆严格把关,杜绝一污染。目前不清楚安理经理提供的设备从何而来,但是……”他在记者会上穿著名牌西装,新生的短发让他看起来更有型、更具侵略性,说起话来也更有说服力。“我们极力配合调查,绝不会让事态持续恶化。” 教人意外的是,他公开自家公司的弊端,此举并未造成多大的亏损,反而因为他大义灭亲、主动配合调查,让公司形象更向上提升,颇受好评。 消息传到国外,一些欧美极具知名度的医院,甚至纷纷来电洽询合作机会,希望能跟这么诚实的厂商合作。 “这一招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是吧?”余启明为老板使出这招的时机深深感到佩服。 至于严恕,和钱董低价瓜分安慈雅拥有的股份后,也评估过这么做不会影响到公司的管运,董事会中没有害群之马,不会有人去蹲牢房,事情传出虽然会对股价稍微有影响,但是无妨,他还有一宗合作案要进行,一旦消息传出,肯定又会让丽妍的股价起死回生。 他踢下舅妈、扶植钱董的人,除了答谢钱董的鼎才配合外,另一个原因嘛,就是他小气爱计较,绝对不容许有人欺负他老婆,舅妈既然对宋雅钧无情,那么就别怪他对她无情。 “老婆,我……没事,我晚上回家吃晚餐。” 然而,这个让余启明深深崇拜、觉得有很多东西可以学的男人,却在办公室里拿起电话,豪气万千的拨给妻子后,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余启明悄悄竖起耳朵,怎么听都觉得想说的不是回家吃晚餐,因为现在他每天都很准时下玻回家吃晚餐,跟以前加班到宵夜时间的情况差距甚远。 喔,扯远了,他想乀要讲的应该是我开头、你结尾,中间那个字发音是“ㄋ”的三个字吧。 我唉你……当然不是这个,是四声的发音!有这么难吗?拉一个敌方的人来坐经理这个位置都不觉得前途多难了,屈屈三个字有什么说不出来的啊? “好蠢。”余启明看不下去了,遮起脸不再去瞧老板涨红脸、懊恼沮丧的神情,那会毁掉老板在他心目中的祟高地位。 “boss,你的便当还要吗?”助理群中一名新来的女助理,怜着一只小碎花手提包,在严恕眼前一晃。“下午三点了耶。” 她看向培上的时钟,时针指在三。 “快帮我微波拿到我办公室,我马上吃!”严恕看了看时间之后暗叫不妙,催促助理快点帮他把使当热好。 之前在南部养病,他没事就想着吃饭,一回北部坐镇公司之后,他就时常忙到忘记吃便当。难怪回来不过一周,宋雅钧总皱眉看着他,说觉得他瘦了。 “好。”女助理听话去做打杂的小事,一边微波老板的爱妻便当一边赞叹,“boss这么爱老婆啊?不管多忙,夫人做的便当他都会吃光耶,而且是每天喔。” 甚至也有下午快下班的时候,他才囫囵吞枣的吃掉冷便当。 闻言,身为助理之首的余启明笑出来。 “特助?” “没事。我只是觉得很可惜,你太晚进公司了。早个一年半,你肯定会成为负责消耗掉anson爱妻便当的人之一,现在则是不可能的事了。” “咦?” “真的很可惜,夫人的手艺非常好,吃过都说赞。我们非常怀念以前帮boss解决便当的那段时间,很希望boss忙到忘记还有便当的存在……”余启明开始遥想当年。 不过anson其实是个很小器的人,任何人都不能窥觑他的老婆,一点点好奇都不能,连看一眼都会引得他大吃飞醋,用杀人的眼神瞪视对方,更何况是老婆耗费心力还被烫伤多次才做好的爱心便当呢? 现在的anson就算是撑死、累死,也不会让其他人来染指的! 这么爱老婆的体贴表现,是以前的anson不曾做到的事,这应该是……车祸的“后遗症”之一吧? 不过即使他这么爱老婆,最该讲的那三个字,他还是没有讲出口啊…… 逊! 尾声 【尾声】 严恕和宋雅钧的家,有一个很大的厨房。 所有的东西、厨具一应俱全,烤的、煎的、炸的……都不是问题,彻底满足她所有的需求。 炉子上炖着鸡汤,电锅里煨着东坡肉,客厅的电视机打开,新闻台播放着今天的新闻。 “现在为您插播一则最新报导,丽妍制药……”主播抑扬顿挫的清晰咬字传入宋雅钧耳中,她穿着围裙站在料理台前,正要打开严恕的便当袋清洗,就听见了关键字。 她立刻放下手边的工作走到客厅,去看那则与丈夫有关的新闻,看完后,她脑子一片空白。 原来舅妈被检调抓走了,难怪都没有消息。那么安蓓呢?她还好吗?舅妈出了这样的事情,安家应该很不好过吧……等等再问问严恕好了。 想了想后,她回到料理台前,取出便当袋内的便当盒并打开。 “咦?”她发现盒子已洗净,里头摆着八颗牛奶糖。 她笑了,拿出那八颗糖,在餐桌他会坐的位置前方,摆出了一个数字。 回到家洗完澡的严恕,穿着舒适的睡衣走出来,头发还未擦干便闻到他爱的东坡肉,笑着想先出来偷吃两口。 “好香,我可以先吃一口吗?”他像个贪吃鬼,走到锅前打开盖子,想偷挟一块肉先吃再说。 咱一声,宋雅钧过来打掉他的手,眼睛直视着他,嘴角拉平。 “你今天有做什么亏心事吗?” “我没有。”难道他过了三点才吃午餐的事被她发现了?谁?是谁出卖他? “那为什么要给我牛奶糖?”她伸手往餐桌一指。 严恕看见了他位置上的牛奶糖,它们被摆成了一个数字,原本有点紧张的神色突然放松。 “我不能想送你糖果就送你糖果吗?” “为什么是八颗?不是一盒或一包?你通常只要看我生气就会亲我八下、买八个牛奶糖给我、或者八颗巧克力……” “那你知不知道“8”这个数字对我们的意义?”他走向她,伸出手臂将她揽在身前,额头贴着她的。 “嗯……”她很认真的想。“我们认识第八天就接吻?” 他笑了出来。“你记得很清楚嘛,不过不是,但又有一点关系。” “我听不懂。”他的话太玄了,宋雅钧干脆老实招认,不想跟他玩游戏。 “你等一下。”严恕突然要她等着,自己跑得不见踪影。 宋雅钧拿他没撤,觉得他花样真的很多,笑着摇摇头,转头继续去料理晚餐。 “雅雅,这、这个给你。” 什么东西又要给她? 她回头,没有带着太大的期待,当看见他捧到她眼前的东西时,她吓呆了。 “这……给我吗?”她指着他手上捧着的东西,一脸讶异。“你买的?” “怀疑啊?”严恕被她质疑就脸红了,粗鲁的把东西塞到她手中。 “我是真的很怀疑……”她的丈夫被邪灵附身了吗?如果他很正常的话,怎么可能会送她这个东西?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朵盛开的红玫瑰被白色满天星围绕,包装得很精致。这么浪漫的举动,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为什么?”她困惑的问。 不是他会做的事,但他做了,送她花。女人嘛,再怎么无欲无求,收到心爱的人浪费又浪漫的礼物,心就化了啊。 “八朵玫块的花语是珍惜弥补,我想珍惜你,就这样。”够了!他讲不下去了,这已经是他能说出的甜言蜜语极致了。 “所以这就是你惹我生气的时候,给我八颗巧克力的原因?你觉得很愧疚、想弥补我?” “不只……”唉,她真的很迟钝。“你看,你自己把八个牛奶糖摆成倒过来看,就是数学符号无限大的意思。” “嗯。”她点点头。“我数学还不错。” 严恕有种被她打败的感觉…… “你知道我很大男人,甜言蜜语讲不出口……吼,反正就是代表我对你的爱无限大啦!”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她听错了吧? 他开口说爱耶! “你可以再说清楚一点吗?” “我爱你啦!”都讲明行为背后的原因了,他也不用再矜持了。“我爱你,我不希望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还不知道这件事。” 宋雅钧脸红了,抚着激烈跳动的胸口,她没想到有一天他公开口说爱她,其实她一直很清楚,她知道他很喜欢她…… “我也很爱很爱你。”比起他的脸红脖子粗,她说爱的态度自然多了。 “那你的是什么意思?”这件事严恕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赡养费只要八块钱?” “因为我们认识八周就结婚,结婚八个月我就被骗要跟你离婚……我认为倒过来变成了无限大,代表我们之间有无限可能,我心里的确是存着跟你复合的希望。” 闻言,严恕不赞同的皱眉。“那也不能只要八块钱啊!我谁?我严恕耶,如果有任何人逼你跟我离婚,就算是我好了,你也不能只要八块知道吗?好歹要个八千万——不,八亿好了,这样才能保障你的生活啊,你怎么这么呆、这么单纯?你要是又被人骗怎么办?” “阿恕,我不会跟你离婚啦。” “……那就好。”听见她这句保证,严恕松了口气。“可是我还是对你很不放心……” “阿恕。”见他开始碎碎念了,宋雅钧笑了笑,吻上他叨叨絮絮的嘴。“我爱你。” 他呆掉—— “我、我也……我也是。”该死!为什么他再也讲不出口了?这样还算男人吗? 可他这么糗的一面,却引起了她的笑声…… 算了吧,面子有什么用?她开心就好。 拉过失而复得的妻子,严恕深深叹了一口气,真是幸好啊,幸福又重回他的生命里,他的人生因为怀中这个女人,更为美满。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一起幸福8之一《8元的前妻》; 2、一起幸福8之二《18岁的奇迹》; 3、一起幸福8之三《88亿的婚姻》; 4、一起幸福8之四《888号房的婚礼》。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