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栽跟头》 楔子 秋风萧索,卷起一地黄叶。 一座气势恢宏的山庄,坐落景色壮阔的山崖边。 这里是杭州的「烟霞山庄」,约莫百年前,由一名武学大师韩平胜所建。由於此处拥有得天独厚的天然美景,因此有着江南最美府邸之称。 百年来,「烟霞山庄」始终屹立於山头,只不过随着韩平胜的去世,「烟霞山庄」逐渐不再招收门徒,近二十年来更是转而从商,经营古玉买卖。 尽管此刻的韩家不再以武学而闻名於世,但也因为经营有道,成了当地的富商,依旧声名显赫。 此刻正值向晚,是一天之中景色最美的时刻,只不过这会儿根本没人有心思和兴致去欣赏。 随着阵阵山风拂过,一声声激动的哭喊也飘散开来。 「我不要活了……我没有办法再活下去……」 一个十七岁的姑娘,伫立在山崖边,眼中有着凄楚与哀伤。尽管披头散发、神色激动,却仍瞧得出她有着清秀的外貌。 在一段距离外,好几名妇人神情焦急地盯着她。她们都是那姑娘的亲人,包括外祖母、两位姨母以及奶娘。 「若曦,别做傻事啊!」韩老夫人苦口婆心地劝着。 「是呀!若曦,快点过来,那边太危险了!」姨母们忧心忡忡地嚷着。 「有话好说呀!若曦小姐,千万别冲动!」奶娘焦急万分地试图劝阻。 尽管她们都很想上前将她拉回来,可又担心稍有动作,会让她受到刺激。万一她立刻往山崖下跳,那後果可不堪设想。 正当气氛陷入紧绷凝重之际,一个个头娇小的身影,忽然从妇人们身边走了过去。 她叫韩若霜,是韩家最小的女孩儿,上个月底才刚满十一岁。 瞥见她笔直地朝山崖边走去,妇人们大惊,急忙想要将她拉回来,却已经来不及了。 韩若曦看着自己的小妹来到身边,眼中的悲伤更深重了些。 「若霜,往後,外祖母和姨母们就——」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声响起,不仅打断了韩若曦的话,也让所有人错愕不已,当然也包括了被打的韩若曦在内。 「若霜,你——」 啪! 不等韩若曦把话说完,小小的手掌又打了自己亲姊姊一耳光。 没头没脑地被自家小妹连搧了两个巴掌,韩若曦顿时有些恼了。 「若霜,你是怎麽回事?!」 韩若霜盯着姊姊,说道:「枉费你比我年长六岁,却远比我还不懂事!」 比起韩若曦清秀的容貌,韩若霜的长相更加出色,小巧的脸蛋上有着精致的五官,像个粉雕玉琢的玉人儿似的,将来肯定出落得比姊姊更美。 只不过,在她那张未脱稚气的脸孔上,却有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成熟神色,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不似山涧般清澈,反而聚拢了层层的阴霾。 被小六岁的妹妹又打又训了一顿,韩若曦一时忘了自己意图寻死之事,气恼地瞪着眼眸。 「你说什麽?!」 「娘和小姨母都寻短而死,现在你也要步上她们的後尘吗?难道你忘了当娘去世的时候,咱们的心里有多难过吗?」韩若霜语气僵硬地问。 说起来,韩家的女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诅咒,情路大多都坎坷。 听说约莫十年前,小姨母被一名公子哥儿玩弄、欺骗,最後悲愤地悄悄备妥毒酒,与对方同归於尽。 另外还有一位大表姊,在成亲前夕遭到未婚夫的抛弃,後来看破了红尘,在几年前出家为尼。 後来,就连她们挚爱的娘也…… 自从有记忆以来,她见到爹的次数,用十根手指头都数得完。 娘总是笑着说,爹是一位义薄云天的大侠,喜爱云游四海、行侠仗义,是个了不起的人。 想不到後来娘才发现,原来爹是个风流的侠士,行侠仗义虽是真的,却也同时到处拈花惹草,招惹了不少姑娘不说,甚至还有个与他亲密同行的女侠! 娘虽然心碎,却期盼着爹能够回头,想不到爹不仅断然拒绝,还开口要娘放手,成全他和那个女侠。 娘受不了这个打击,最後因为想不开而寻短。 那一年,她才不过七岁。 还记得,事情发生的前一晚,娘不仅为她梳头,还陪着她一块儿睡。 隔天清晨,她也不知道为什麽突然惊醒,没看见娘在身边,她疑惑地出去寻找,却赫然惊见娘自山崖跳下! 那一幕,在她心里造成永远也无法抹灭的伤痛。 这些年来,她不时梦到那日的情景,那可怕的画面宛如梦魇,纠缠着她不放。 也因为这段沈痛的过往,她不像同龄的女孩儿那般无忧无虑,甚至连笑靥都很少浮现在她的脸庞。 「这……」韩若曦一阵哑口,被妹妹问得答不出话来。 她怎麽可能忘了当时的悲痛? 她还清楚地记得,当年失去娘的时候,她与年幼的妹妹抱头痛哭,心里不断地怨娘为什麽要丢下她们。 韩若曦抬起头,望向外祖母、两位姨母和奶娘,她们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担忧,那让她忽然觉得万分愧疚。 「我……我……对不起……是我太傻了……」 韩若曦抱住妹妹,崩溃地痛哭失声。 韩若霜也伸出纤细的手臂,紧紧地抱住姊姊。 在松了一口气之余,她终於像个这年纪的孩子般放声大哭,纤细的身躯颤抖个不停。 她刚才真的好害怕!好怕姊姊也像当年的娘一样,从山崖跳落。她已经失去挚爱的娘,不想要再失去姊姊了! 可恶!这一切,全都是男人害的!不论是娘、小姨母、大表姊或是她的亲姊姊,全都是被男人害得这麽惨。 在她看来,男人真没几个好东西!一旦沾惹上,极可能会落得不幸的下场。 韩若霜紧紧抱着姊姊,年幼的心灵已暗自下定决心——这辈子她一定要像躲那些恶心的害虫一样,离讨厌的男人远一点! 第一章 七年後 清晨,微亮的曙光,自半开的窗棂悄悄溜进房里,映照在床榻上那个纤细姑娘的身上。 她仍闭着双眼,尚未自睡梦中醒来。 柔和的晨光之中,可以看见她有着白皙似雪的肌肤、粉嫩嫣润的红唇,五官细致而完美,而那一头柔细的发丝在日阳的照射下闪耀着光泽,让她看起来美得宛如画中的仙子。 只可惜,睡梦中的她柳眉紧蹙,脸上的神情显示她睡得不太安稳。 在床榻上辗转了一会儿之後,她终於幽幽醒来,美丽的眼睫轻搧了几次之後,缓缓地睁开。 看着眼前熟悉的寝房,让她霎时从梦境中回到现实。 原来,只是梦。 松了一口气之余,韩若霜的红唇不禁逸出一声叹息。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她摇了摇头,自嘲地低语。「恐怕这辈子,恶梦都会如影随形地纠缠不休吧……」 自从七岁那年,她目睹娘亲从山崖跃下,那可怕的画面就不时让她在夜里深陷恶梦,而在姊姊也步上娘的後尘寻短之後,梦魇对她的纠缠更是越发频繁了。 七年前,姊姊若曦因为遭到恋人的背叛而深受打击,意图寻死。 当时,她那几个耳光虽然让姊姊打消了自尽的念头,可那毕竟只是暂时的,姊姊心底的死结依旧没有解开。 事隔将近一个月之後,姊姊趁着大夥儿仍在熟睡的深夜里,悄悄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忆起沈痛的往事,韩若霜的神情流露出伤痛。 「唉,真傻……何苦呢?就为了男人……」 一提到「男人」二字,她的眸光顿时冷如霜雪。 倘若问她在这个世上最厌恶、最憎恨的是什麽,她的回答毫无疑问地只有一个,那就是男人。 都是可恶的男人,害她失去了挚爱的亲人。她的娘亲、姨母,还有姊姊,全都是因为被男人辜负而走上绝路! 为此,她对男人打从心底深恶痛绝。 在她眼里,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值得依靠、值得信赖,他们若不是花心放浪,就是窝囊没用,最好离他们有多远是多远。 这些年来,她在外祖母和姨母的照顾下长大,而在她自己主动的要求下,她学功夫、学经商,为的就是将来不依靠任何人——尤其是男人。 幸而她拥有不错的天分,再加上坚定的决心以及严格的自我要求,她在各方面都十分出色,让当家主事的外祖母相当欣赏,甚至还赞美她的表现一点儿也不输给男人。 男人?哼!她才不想跟男人相比,不希望和那些宛如虫子般令人生厌的家伙相提并论! 韩若霜掀起被子,起身更衣。 由於对自己要求严格,不许自己像个柔弱无用的姑娘,韩若霜从几年前就开始主动撤去贴身伺候的丫鬟,梳洗更衣全靠自己。 她不想当个事事依赖他人的千金小姐,那只会一点一滴地剥夺自己的坚强,让人逐渐变得软弱、依赖成性,甚至最後变得像娘和姊姊一样,没了男人的宠爱与照顾就无法生存下去…… 「我才不会变成那样,绝对不会!」韩若霜信誓旦旦地低语。 一意识到自己的心底又升起了对男人的敌意,韩若霜蹙了蹙眉,赶紧将那些情绪给挥开。 她可不想把宝贵的心思和时间浪费在仇视男人这事上头,身为「烟霞山庄」的主子,她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数十年前,原本当家主事的外祖父去世,唯一的舅舅又因为对家中的事业毫无兴趣,与几名志同道合的友人一起到京城卖起了字画,从那时候起,「烟霞山庄」就一直由外祖母来当家。 她这几年来的出色表现,外祖母全看在眼里,对她十分赞赏,在去年年底便将「烟霞山庄」交给她打理。 除了刚开始的几个月,她因为不太熟练,还需要外祖母稍加辅佐之外,近几个月以来,她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外祖母对她的表现相当满意,她也觉得自己做得还行,可她并不以此就满足了,她期许自己可以做得更好,让天底下的人明白——即便是姑娘家,也绝对拥有胜过男人的本事! 「没错,女人靠自己就行了,何须要那些只会玩弄姑娘家感情的负心汉呢?」韩若霜轻哼了声,早已在心里打定主意——这辈子不嫁给任何男人。 梳洗更衣完毕之後,韩若霜对着铜镜中的自己扬起一抹微笑,那充满自信的笑容,让原就容貌娇美的她,显得更加耀眼、更加动人。 ****** 韩若霜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鸡汤,来到外祖母的寝房。 一进入房里,就见老人家正坐在窗边,欣赏着窗外盛开的桂花树。 「外祖母,若霜帮您送人参鸡汤来了。」 韩老夫人回过头,对她露出慈祥和蔼的笑容。 「好孩子,每日亲自炖补汤给外祖母,实在太辛苦了。」 「这哪有什麽辛苦的?只不过花一点时间罢了,外祖母能够身体健康才重要呀!」韩若霜由衷地笑道。 「咱们若霜真是既乖巧又懂事。」韩老夫人笑望着,眼中忽然浮现一丝淡淡的感伤。「你这孩子长得愈来愈标致,愈来愈像……」话虽然顿住了,并没有说完,但韩若霜明白外祖母原本要说的是什麽。 随着娘去世超过十年,她脑海中娘的模样也已经变得模糊,然而从其他姨母或是年长的下人口中,她知道自己的容貌和娘亲十分相似。 她将人参鸡汤先搁在一旁的桌上,趋近握住了老人家的手,说道:「外祖母,若霜一定会一直陪伴在您的身边,代替娘孝顺您的。」 「你已经很孝顺了。」韩老夫人欣慰地说。 自从去年年底,她将「烟霞山庄」交给这个外孙女掌管之後,这孩子明明每日都过得十分忙碌,却还是不忘为她亲手炖些补汤、亲自送到寝房来,这份孝心,着实令她感动不已。 「别只顾着照料外祖母,自个儿的身子也要照顾好呀,知道吗?」 「外祖母放心,若霜明白的。」 「对了,若霜呀!淳儿的新婚贺礼,张罗得怎麽样了?」 「外祖母放心,若霜都已经打点好了,淳儿姊姊一定会满意的。」韩若霜笑着保证。 将近四十年前,外祖母有个感情甚笃的义女何凤仪远嫁到西北,如今何凤仪的女儿李淳儿也快成亲了,将在下个月底嫁给当地县太爷的儿子。 为了祝贺大喜,外祖母特地要她准备一些特别的贺礼。 由於李淳儿将嫁入官家,再加上又是「烟霞山庄」老夫人的义外孙女,为了替婚礼增光,她精心挑选了一些独特而珍贵的宝物,包括了龙凤玉镯、观音玉像、鸳鸯玉屏风等等。 这些价值连城的贺礼,肯定能给足了李淳儿面子,然而对於要将它们安然运送到西北一事,她可就有点伤脑筋了。 从「烟霞山庄」到西北,需要约莫一个月的路程,外祖母年事已高,不适合舟车劳顿,而她必须坐镇「烟霞山庄」,也没有办法代外祖母前去,在与外祖母商议过後,已决定由二表姊前往祝贺。 让她感到棘手的是,这些贺礼异常贵重,倘若在途中被盗匪劫走,损失惨重不说,更重要的是如此便没办法如期在成亲当天送上祝贺了。 无论如何,她绝对不容许出任何差错。 只是,该如何确保这一路上的安全呢? 韩若霜轻蹙起眉心,暗暗地思索。 「烟霞山庄」早已不是当年的武学世家,即便她自幼认真习武,有着还不错的身手,可并非山庄里人人都有着好功夫。 她先前已仔细盘算过了,「烟霞山庄」中称得上好手的约莫有十人,其余护卫的身手只能算是一般般,要对付普通盗贼还行,但若是碰上了凶狠的土匪,怕是难以招架。 然而,她不可能将那十名好手全派去护送贺礼,毕竟还是得留一些人在「烟霞山庄」中,否则要是临时出了什麽状况,谁来保护山庄里的老弱妇孺? 在这种情况下,她似乎该考虑找一间值得信任的镳局……但,过去她从不曾和任何一间镳局打过交道,而江南一带似乎有好几间镳局,她该从何选择呢? 「淳儿比你大半岁,如今她都要成亲了,说不定再过不久,就轮到要办你的喜事了呢!」 外祖母的话拉回了韩若霜的思绪,她摇了摇头,说道:「若霜才不嫁呢!若霜要一辈子陪着外祖母。」 韩老夫人笑道:「傻孩子,外祖母年纪大了,还能陪你多久?」 「外祖母别胡说,您的身体健康,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呵,再怎麽健康的身体,也终有离世的一天呀!再说了,就算外祖母真能长命百岁,到时你也早该儿女成群了吧!」 「才不会呢!若霜不嫁,终生不嫁!」韩若霜语气坚决地说。她打从心底厌恶男人,才不要成亲呢! 看着她那一脸抗拒的神情,韩老夫人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知道过去女儿和外孙女所发生的悲剧,在这孩子的心里造成无法抹灭的阴影,让她关上心扉、拒绝情爱。 可是,这麽一个美丽、善良、孝顺又贴心的好姑娘,倘若没有一个美好的归宿,未免太令人惋惜。 即使过去有几桩不幸的憾事发生,但她始终相信这世上还是有许多值得托付终身的好对象,就像她已逝的夫婿。 就盼老天爷为她这个宝贝外孙女安排一段良缘,在不久的将来能够出现一名顶天立地的男子,以真诚的爱来治癒这孩子心底的伤,让她敞开心扉,勇敢去爱。 ****** 两日後。 韩若霜坐在「烟霞山庄」大厅中,望着眼前几名手下,问道:「经过这两日的打探,你们可有什麽结果?」 关於运送新婚贺礼一事,为了慎重起见,两天前她派了几名手下在江南一带的几个城镇打探消息。 「回庄主,咱们已经分头打探过了,刚才大夥儿稍微交换了下意见,想不到咱们要推举的人选都是同一个呢!」 「喔?是什麽人?」 「是尉天匀。」 「尉天匀?」韩若霜低喃着这个名字,隐约觉得听起来有点耳熟。「他是什麽来历?」 她一向对男人没有什麽好感,因此除非是生意上必须往来的对象,否则她根本不会和任何男人有交集。 然而,那「尉天匀」的名字却让她感到有些熟悉,该是过去她曾不止一次地听人提起那个人吧?但……那究竟是谁呢? 「回庄主,他是苏州『雷霆门』当家。」 「喔,原来是他。」韩若霜恍然地点点头。 即使过去「烟霞山庄」和「雷霆门」从未有过任何交集,但她确实偶尔会听人提起那个名号。 据说,「雷霆门」是间赫赫有名的镳局,而当家尉天匀则是个年轻有为、武功高强的男子。 「他能够信任吗?」韩若霜问道。 倘若不是情况特殊,她真不想借助任何男人的帮忙。 对她而言,除非是为「烟霞山庄」效命多年的护卫和手下,否则她根本无法轻易相信任何一名陌生男子。 「回庄主,听说过去三年来,『雷霆门』所接的案子不曾出过任何差错,几次在途中遇上了凶恶的盗匪,也都能够平安顺利地将货物如期送达,应该是最合适的人选。」 「嗯……」韩若霜轻应了声,心里仍有一丝踌躇。 即使这些事蹟和她过去曾听说的一样,然而,她打从心底对男人的不信任,不是这麽容易就能改变的。 说不定,那些传说的事蹟只不过是夸大其辞,也许那尉天匀并没有那麽好的本事。毕竟运送贺礼之事十分重要,她得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思忖片刻之後,韩若霜道:「好吧!我就去会会他,倘若他真如传说中这麽有本事,那咱们这次就与『雷霆门』合作吧!」 ****** 苏州城北,有一幢十分宏伟的府邸,在那扇气派的大门上,高挂着题有「雷霆门」三个苍劲大字的牌匾。 在百姓们的眼中,这里是大名鼎鼎的镳局,然而私底下,这些镳师们可不光只是运镳而已。 此刻,宽敞的大厅中,镳局的当家尉天匀正与手底下的几名镳师谈话。 「头儿,前夜的那一票,收获可真是不少哪!」一个身形魁梧如熊,名叫张山的镳师咧嘴笑道。 「是啊!」尉天匀点了点头,一脸满意地说道:「最近天气转凉,那些银子正好可以给老弱村民们添些衣裳,免得他们冷出病来。」 今年二十五岁的他,身材颀长高大,由於长年习武,体格十分精壮结实,浑身散发出一股慑人的气势。 除此之外,他还有着一副出色的容貌。轮廓分明的俊脸上,有着端正的五官,尤其是那飞扬的剑眉和炯炯有神的黑眸,更是让他举手投足都充满了阳刚的魅力,看起来格外英挺。 身为「雷霆门」的当家,他的手底下一共有十多名镳师。尽管大夥儿平日十分繁忙,但偶尔他们也会在暗中做些「不为人知」的勾当。 由於尉天匀和几位镳师们同样有着嫉恶如仇的性情,看不惯奸商压榨善良百姓,大赚黑心钱财,因此他们偶尔会换上夜行衣,扮起蒙面盗,趁夜干一些劫奸商、济贫民的事。 「吕大金那个奸商为富不仁,这一回,咱们取了他的黑心银子去接济穷人,也算是为他消点罪业。」张山说道。 其他的镳师也纷纷附和道:「没错!昨夜的那一票银子,够让那些贫困的村民好好过上一段日子,不必担心有一顿没一顿地挨饿了。」 由於他们下手又快又俐落,没有留下半点线索,吕大金即便报了官也揪不出他们来,只能含恨认栽了。 他们在清点得手的银子之後,一毛钱也没有私吞,全数拿去暗中接济一些病苦穷困的百姓。 尉天匀望着眼前这些志同道合的好夥伴,他的眼底有着满满的笑意,对於如今「雷霆门」的一切,感到十分满意。 说起来,「雷霆门」原本是一间知名的武馆,在二十多年前,由他爹尉浩然一手创立的。 由於爹的武功不凡,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因此吸引了不少前来拜师学武的徒弟,其中甚至有几人不惜从京城远道而来。 然而,三年前,爹过完五十大寿之後,毅然决定不再继续传授武艺,要带着娘完成他们俩多年来一同云游四海的心愿。 在他们这对恩爱夫妇相偕远行之前,爹将「雷霆门」留给了他,还说随他怎麽处理都行。 一直以来,他虽热衷於剑术,也因为天分资质再加上爹的倾囊相授,而拥有一身顶尖的好功夫,但是对於经营武馆实在没有太大的兴趣。 他想要开创属於自己的事业,於是便将「雷霆门」改为镳局,一些与他气味相投的师兄弟们,则决定留下来担任镳师。 经过三年的经营,「雷霆门」不但成功地改以镳局打响名号,在江南一带更已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镳局。 这一切,全都要归功於「雷霆门」的镳师们除了尽心负责之外,个个更是武功不凡的高手。 尽管偶有发生盗匪觊觎贵重的货物,进而动手行抢之事,可每一趟镳总能顺顺利利、稳稳当当地送达目的地,不曾出过任何差错。 随着不曾失误的好口碑传开,一桩桩生意便自动地找上门来,有时他们还得稍微过滤一下委托的案件,否则真会忙得分不过身呢! 即便光是运镳就够他们忙的了,但只要有机会,他们还是会去暗中抢劫奸商恶吏,救助一些贫苦无依的村民百姓。 倘若那些劫来的钱财不够接济,尉天匀还会慷慨地自掏腰包,就盼能尽量让每一个贫苦的人日子都能够过下去。 帮助别人,让他感到愉快,那份打从心底油然而生的畅快与欢喜,比顺利运完镳还让他感到满足。 「对了,头儿,从这个月一直到年底,咱们的案子已经快要排满了。」负责整理、誊记委托案件的卫武望着手中的簿子,禀告道。 这个消息让尉天匀勾起嘴角,满意地点点头。 「很好,年末咱们又可以好好地庆祝一番了!这一回,一定要办得比去年更加丰盛!」 听见他的允诺,镳师们都乐极了。 这三年来,「雷霆门」的生意兴隆,赚进了不少银两,而尉天匀对待手下十分有义气,非但不会抢着押运最轻松的镳,甚至还会主动将那些较为辛苦、艰险的差事揽来自己做。 不仅如此,对於手下的慰劳与奖赏,他更是毫不手软。 除了平日就有优渥的酬劳之外,每年年末,他总会举办庆功筵席来慰劳大夥儿。席间除了美酒佳肴,每位镳师还可以领取一笔额外的赏金,让大家能够开开心心地过个好年。 「呵,自从跟着头儿之後,咱们都过起了好日子啦!头儿待咱们大夥儿可真是够义气、够大方!」 「这间镳局是靠大夥儿的努力,才有如今这样的局面,成果当然得大家共享喽!」尉天匀理所当然地说道。 倘若今日他是一名镳师,跟了个自私又小气的头儿,心里肯定会不太舒坦,因此他以同理心来对待大夥儿。 这三年来,他诚恳又慷慨地对待镳师,而镳师们也都以真心忠诚回报,如此一来岂不是双赢吗? 「头儿对待大夥儿那真是没话说,就不知道什麽时候要给咱们添个大嫂?」张山咧嘴笑问。 「就是啊!咱们可全都等着喝头儿的喜酒哪!」卫武也跟着附和。 「欸,饶了我吧!」尉天匀皱起眉头,只差没翻起了白眼。 这样的反应,让镳师们忍不住哄堂大笑。 「心仪头儿的姑娘们那麽多,只要从中挑选一个年轻貌美、身材曼妙的姑娘,不就得了吗?」张山说道。 「那怎麽行?」尉天匀摇了摇头,语气认真地道:「除非碰上了自己真心喜爱的姑娘,否则我是没打算成亲的。总不能选妻子还像上街买菜一样,随便蒙着眼睛指一个吧!」 尽管事实就如张山所言,他的确相当受到姑娘们的青睐,有些胆子大一点的姑娘,甚至还会当街朝他送秋波、抛媚眼,但无奈的是,截至目前为止,从没有一个姑娘让他的心里掀起波澜,更别说是想要进一步地成家了。 要知道,娶妻生子可是一辈子的事情,倘若不是真心喜爱的姑娘,他实在没法儿强迫自己与对方拜堂成亲。 正当尉天匀打算结束这个话题的时候,隐约听见外头传来了此刻负责守门的吕刚的叫嚷声—— 「等等,施小姐,请容我先通报一声……等等啊……」 一听见「施小姐」三个字,尉天匀的眉头立刻皱起,一旁的镳师们则露出同情中又带了几分等着看好戏的神情。 「瞧!头儿的头号爱慕者,这不就来了吗?」张山笑道。 尉天匀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些,俊朗的脸孔上浮现一抹苦笑。 外头那位施小姐,名叫施玉瑄,是苏州知名布商施员外的独生爱女,今年十七岁。 上个月初,他因为接受施员外的委托运镳,曾和施玉瑄有过一面之缘。许是她在那之後对他一见倾心了,所以时不时地找藉口前来「雷霆门」。 由於她表现得实在太过积极,不仅镳师们全都明白她的意图,他更是想装傻也不行。 对於这样的「艳福」,他只觉得十分困扰。明明他不曾给过施玉瑄任何感情上的回应,更确信自己没有做出任何可能让她会错意的举动,但她似乎没有放弃的打算。 正当尉天匀暗忖着要不要避开的时候,施玉瑄却已经闯了进来。她的身後跟着她的贴身丫鬟珠儿,以及一路想劝阻的吕刚。 一见到尉天匀,施玉瑄立刻娇嗔地抗议。 「天匀哥,他究竟是怎麽回事?我要进来找你,他却一直拦我!」 「这……头儿,我……」吕刚一脸不自在,不知道该说什麽才好。 尉天匀朝吕刚理解地点了点头,示意他先退下。个性老实的吕刚的确很难抵挡得住刁蛮任性的施玉瑄,因此他并不怪吕刚。 吕刚松了口气,退了出去。 施玉瑄瞪了吕刚离去的背影一眼,但在转头面对尉天匀时,立刻换上了盈盈的笑脸。 说实话,她虽然称不上是个沈鱼落雁的美人胚子,但在精心妆扮过後也有着几分姿色,只是尉天匀对她实在没有半点心动的感觉,真是勉强不得。 「天匀哥,昨日咱们布庄来了一批新货,其中有疋上等布料,我瞧着很适合天匀哥,爹也这麽认为,便让我送了过来,算是上回天匀哥帮我爹顺利送达货物的谢礼。」 施玉瑄朝身後的丫鬟使了个眼色,珠儿立刻双手奉上布疋。 尉天匀只稍微瞧了一眼,便道:「施员外与施小姐的好意,在下心领了。那布疋既然是新进的上等货,还是留在布庄中贩售吧!上回施员外已经给予咱们镳局丰厚的酬劳,实在无须再给额外的谢礼了。」 施玉瑄没想到他竟然拒绝,心里不禁有些怨恼。 送礼只不过是藉口,为的是想和他见面、拉近彼此的距离,就不信他会不知道她的一片心意,可他竟然还拒绝,未免太不解风情了! 想着过去几次她主动示好,也都没有得到他的回应,难道……他的心里,当真一点儿也不喜欢她? 不行!她不接受这样的结果! 全苏州城里的公子,她就只看上他一个,非要他也喜欢上她不可!况且,爹明白她的心意,也表明了乐见其成,她更不愿意放弃了。 正当施玉瑄不死心地想要说服尉天匀接受礼物的时候,吕刚又再度走进大厅。 「启禀头儿,外头有一位韩姑娘有事想见你。」 一听见来的又是一名姑娘,尉天匀的浓眉一皱。 「哪位韩姑娘?她有说明来意吗?」他开口问道,心里暗暗希望别又是另一个想来对他表露心意的姑娘。 「她说是来跟头儿谈生意的。」吕刚据实回答。 谈生意?莫非是要托镳? 尉天匀的心里虽然对於一名姑娘上门来谈生意感到有些讶异,但这不啻是个摆脱施玉瑄的正当理由。 「请那位韩姑娘进来吧!」他对吕刚吩咐完後,便向施玉瑄道:「抱歉了,施小姐,我有正事要忙,若没其他事情的话,先请回吧!」 施玉瑄不甘就这麽被打发掉,尤其来的还是另一个姑娘,更是让她不想就此离去。 她噘起了唇儿,嗔道:「我也可以跟天匀哥谈正事啊!要不……」她的眼珠子一转,从怀中掏出一条绣帕。「我就托天匀哥,将这条帕子送给我的好姊妹——城东苏家的二小姐,苏小青吧!至於谢礼,就是这疋布料,这样可好?」 尉天匀在心底叹了口气,感觉额角一阵隐隐地抽疼。他实在没那个闲工夫,也没那份闲情逸致陪个姑娘玩游戏。 只不过是送一条绣帕到几条街外的城东去,随便指派个家仆跑腿不就成了?况且她摆明只是随便找了个缠住他的藉口,他真的一点儿也不想奉陪。 「抱歉,施小姐,我没办法接受这份委托。」 「天匀哥……」 当韩若霜一来到大厅的门外,正好瞧见了这一幕。 眼看那名年轻姑娘一脸委屈、楚楚可怜,那高大的男子却绷着一张脸,一副无动於衷的模样,她的美眸瞬间转冷。 那男子就是尉天匀吗?刚才他们在谈论些什麽?为什麽那位姑娘会流露满脸委屈的神情?该不会……他也是个寡情的负心汉吧? 当这个猜测浮现脑海时,韩若霜的柳眉倏地紧蹙,一股强烈的抗拒涌上心头,甚至就连她的脚步也不禁迟疑了片刻。 倘若不是手下们一同推举尉天匀是最适合运送贵重贺礼的人选,她这会儿肯定已经掉头走人了! 韩若霜勉强按捺住心底那股强烈的厌恶感,继续迈开步伐踏进「雷霆门」的大厅。 她告诉自己——尽管尉天匀有可能是她最厌恶的那种薄情男子,但是生意归生意,只要他能够顺利将贺礼送达便成,反正事情结束了之後他们就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也不会再有任何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