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吃货媳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被昭康帝留下来,陶缇是有些紧张的。同时脑中闪过无数猜测,皇帝把他们留下来做什么? 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裴延? 裴延察觉到她的不安,握紧了她的手,俯身轻声道,「我在。」 陶缇抬眼看他,见他朝她浅笑,眉眼温柔,比月色还美。 陶缇:好的,我又可以了! 昭康帝缓步走到支摘窗前的长榻上,大马金刀的坐下,静默片刻,嗓音低沉道,「都坐吧。」 「是。」裴延应声,牵着陶缇在对面坐下。 两人一个自在闲适,一个如唯唯诺诺小媳妇般垂着眼。 昭康帝扫了他们一眼,最后慢悠悠的将视线放在了陶缇身上,语气平淡道,「陶氏,这回你立了功。要不是你机敏,青禾怕是要受委屈了。」 陶缇受宠若惊,忙道,「陛下谬赞了。」 昭康帝摩挲着杯壁,眸光沉沉,听不出喜怒,「刚才人多,乱哄哄的一团,朕也不好细问。现在你与朕说说,你是如何看出二公主的算计?二公主又是被谁敲晕,放在床上的?」 陶缇心头一抖,面上努力稳住。 斟酌一番后,她硬着头皮道,「儿媳平日里没什么爱好,除了下厨,便是看话本。说来也巧合,儿媳之前在话本中看到过这么一个算计,手段跟二公主差不多,是以见到县主的衣裳被泼湿,就多留了个心眼。」 话本?昭康帝一时无言。 裴延也微怔,旋即眸中泛起温和的笑意,这个回答倒是符合她的性子。 陶缇这边继续道,「至于二公主是怎么晕倒,又怎么与周家三郎躺在同一张床上,这事儿媳并不知情。儿媳和宫女找到青禾县主后,就直接将县主带出来了,之后发生什么,儿媳也是一头雾水。」 她这话真假参半,乌黑的眼眸闪着澄澈的光,将疑惑与无辜发挥到极致。 昭康帝凝视着她,她反倒镇定了一些,本来她也不知道是谁弄晕了裴灵碧,这样自我催眠着,她的表情越发坦荡。 对视半晌,昭康帝平静道,「这事朕之后会查。」 陶缇垂下眼,默然不语。 接着,昭康帝又与裴延交代了两句,便道,「行了,时辰不早了,朕也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陶缇与裴延起身,朝着昭康帝行了礼后,一起退下。 走出紫宸宫,夜里微凉的风轻抚着脸颊,陶缇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裴延牵着她上轿辇,黑眸静静的凝视着她,唇边噙着一抹清雅的笑。 陶缇歪着脑袋,眨了下眼睛,「殿下,你这样看我作甚?」 裴延清隽的眉眼露出笑来,温声道,「阿缇真了不起,机敏又细致,这次你帮了姑母一个大忙,就连父皇也对你也刮目相看。」 他夸的这样直白真挚,陶缇的小脸一红,不好意思道,「唔,我也是误打误撞……」 知识改变命运,感谢从前看过的宫斗宅斗剧,助她苏了一把! 裴延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唇角微弯,「在我心里,阿缇是极好的。」 陶缇脸颊发烫,心里甜丝丝的。 忽然,她想起什么,问道,「殿下,裴灵碧她使这样的手段对付青禾,皇后应该也知道的吧?」 裴延搂着她的肩膀,黑眸沉静,低低的「嗯」了一声。 「那皇后这样做,是想拉拢晋国公?拉拢陇西的势力?」 「应当是。」 「啧,那她胆子可真大,这事风险那么大。一旦败露,弄得像现在这样反目成仇,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陶缇懒懒的靠在他怀中,复盘起这件事来。 「富贵险中求。风险虽大,但若成了,回报也大。再说了,此次若不是你发现端倪,她们的计谋十有八九就成了。届时,姑母虽然知道是她们搞的鬼,碍于名声,也只能强忍着这口气,将青禾嫁过去。一旦嫁过去了,姑母就算再厌恶周家,但为了青禾考虑,也得与他们站一条线。」 说到这里,裴延声音清冷了几分,「她们母女的手段,一向下作。」 这种毁人清白的事,实在令人不耻,亏得她们也是女子,同为女子,竟无半点同理心! 陶缇仔细想了想,若不是自己知晓裴灵碧是个怎样的货色,多了几分警惕,周皇后她们的确很容易成功—— 又是在周家的地盘,又是公主和县主之间的事,旁人就算觉得不对劲,轻易也不敢去管。 何况他们下的药也很巧妙,曲水流觞时喝的酒里并没有加迷药,而是加了一种叫做紫稍花的花粉,单独喝酒并不会有什么异样。但若与香炉里的特殊香料混合在一起,便会起到强烈的催情迷魂效果。 第2章 青禾之前在曲水流觞时喝了一杯酒,后来嗅到那香味,才会有晕眩发软的症状。而没有喝过酒的宫女,单独嗅到那香味,并不会有什么反应。 「真是好算计。」陶缇咂舌道,若有人存着坏心要害人,真是很难防,毕竟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话说回来,到底是谁将裴灵碧打晕了啊?」陶缇很是困惑,「我后来问过阿蝉,她一直在外面守着,都没看到有人进去,真是奇了怪了……」 裴延纤浓的睫毛垂下,淡淡道,「大概是哪位正义之士看不过眼出手相助吧。」 陶缇一怔,扬起小脸,水灵灵的眼眸看向他。 裴延眉心微动。 下一刻,就听到她用又惊讶又兴奋的语气道,「会不会是什么江湖高人?就像是武侠话本里写的那样?……说起这个,殿下,大渊有江湖吗?有没有武林大会之类的?」 她一直觉得自己拿着宫廷种田的剧本,这会子听裴延一提,她突然好奇起江湖事来。 裴延哑然失笑。 刚才有那么一瞬,他还以为她猜到了内情,着实捏了把汗。 见她眸光清澈,又懵懂单纯的样子,他抬手捏了捏她的小脸,顺着话茬与她说起江湖。 陶缇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转移了,就连回到瑶光殿,沐浴洗漱后,窝在他的怀中,都是听着这些江湖中的恩怨情仇睡着的。 待她熟睡后,裴延像往常一般,吻了吻她的额头,拥着她香软的身子睡去。 这一夜,他睡得格外安稳。 ……… 翌日上午,瑶光殿来了贵客。 见着景阳长公主时,陶缇刚起床的困意顿时荡然无存,有些拘谨的理了下身上的衣裙,连忙上前行礼问安。 却不曾想景阳长公主上前一步,稳稳地扶住她,脸上写满和蔼,「好孩子,不必多礼。」 这般亲切的态度,让陶缇怪不适应的。 她偷偷看了眼长公主,又偷偷看了眼长公主身后的青禾,青禾朝她微笑点了下头。 长公主道,「阿缇,我可以这般唤你么?」 「当然可以。」陶缇不假思索道。 「好,好孩子。」 景阳长公主颔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昨日忙着找皇后母女算账,我都没能好好与你道谢。昨日之事,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家青禾,唉……她要真遭了那对母女的算计,她活不了,我也活不成了。」 说到这里,她缓了缓情绪,又朝身旁的大宫女使了个眼神。 不一会儿,就有十来个太监宫女端着金银玉器、珠宝首饰、绫罗绸缎走了进来,整整齐齐站成一排,十分气派。 「这些只是薄礼。」景阳长公主郑重道,「我们晋国公府欠你一份情,日后你若是遇到什么难处,或是受了什么委屈,尽管与姑母说,姑母定替你出头。」 陶缇也从开始的惊诧回过神来,见长公主又是承诺,又是自称「姑母」,足见她对自己的亲密。 她忙道,「长……姑母,您不必这么客气,青禾是殿下的妹妹,便也是我的妹妹。都是一家人,我这个当嫂嫂的,自然要护着青禾的。」 见她一脸真挚,景阳长公主心有触动,不住颔首道,「好,好……延儿真是娶了个好媳妇。」 想到之前自己对她的偏见,景阳心头不免有些愧疚,是自己狭隘了。 陶缇请着景阳长公主和青禾往屋里坐,又让玲珑上茶备糕点。 几人刚坐下没多久,糕点都没尝一块,就见玲珑快步走进来,「太子妃,勇威候夫人前来拜访。」 陶缇一怔,她下意识的看向景阳长公主,这也忒巧了吧? 果不其然,长公主表情也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都说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也不知道过了这么多年,两人再见,会是个什么场景…… 陶缇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要真打起来,她就拉着青禾小可爱去厨房躲一躲。 张氏显然也没料到景阳长公主会在。 见到端坐在榻边一袭华服的长公主,她晃了会儿神,才记起行礼,屈膝道,「臣妇张氏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金安万福。」 景阳长公主轻轻的「嗯」了一声,道,「免礼。」 她虽然跟张韫素有过过节,却也不是什么不死不休的大仇,毕竟年轻的时候谁没看不惯几个人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点事情回头再想想,早就不算什么了,何况张韫素的女儿才救了自己的女儿。 第3章 张氏缓缓坐下,她今日来东宫,是有件重要的事情与陶缇商量的。 但这会子长公主在,她也不好说,便静静地坐着。 一时间,景阳长公主不说话,张氏也不说话,陶缇和青禾两个小也不好插话,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空气中都弥漫着一阵尴尬。 陶缇心态还行,这情况比她想象中的要好。她还以为两人见到对方,会冷嘲热讽,来回过招,没想到竟然这么平静。 沉吟片刻,她尬笑着找话题,「姑母,母亲,青禾,大家尝尝这茶,这茉莉蜜茶很是香甜,还可以自己加冰。」 几人端起茶杯,默默地喝茶。 陶缇,「……」 好像有点带不动。 她本身也不是什么活跃气氛小能手,思来想去,与其就这样尬着,倒不如把舞台留给这对曾经的冤家,让她们自由发挥。 她将茶杯放下,看了眼窗外明净的阳光,轻咳一声,「姑母,母亲,快到晌午了,难得碰上了,一起留下来吃顿便饭吧。你们俩也是旧相识,就先聊着……我去厨房看看。」 说罢,她从长榻上起身,也不等她们两位开口,麻利开溜。 青禾见状,也跟着放下杯子,磕磕巴巴的小声道,「我、我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她起身,快步的跟上了陶缇的步伐,「表嫂,等等我——」 眨眼功夫,殿内就剩下景阳长公主和张氏两人干瞪眼。 空气好像凝固住了,就连在旁伺候的宫人都垂下头,屏气凝神。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景阳长公主缓缓掀起眼皮,纤纤玉手指了指她对面的位置,「坐我对面,咱俩聊聊吧。」 张氏低低的应了声,「是。」 她从月牙凳上起身,坐上长榻,理了理袖子和裙摆,每一个动作都进退有礼,一丝不苟。 景阳长公主往身后的软垫上一靠,凤眸微眯着,晦暗不明的审视了张氏一番。半晌,还是憋不住,懒散道,「张韫素,这些年没见,你怎么越来越装了?你以前也不是这个调性的啊。」 张氏指尖微颤,目光依旧垂着。 见她面不改色,长公主眉头皱得更深了,「咱俩都知道对方是什么德行,你还在我面前装什么端庄夫人的模样啊,没意思。」 这下,张氏总算有了些反应,缓缓抬起眼,沉静的面容带着几分苦涩的笑,「这么多年过去了,长公主还是这快人快语的爽朗性子……」 长公主一时分不清她是在拐着弯讽刺自己,还是真的在夸。 抿了抿唇瓣,她斜乜了张氏一眼,毫不委婉道,「我上次见你还是六年前,你怎么好像又老了许多?明明你与我同岁的,鬓角怎么都有白发了。」 张氏怔了怔,下意识抬手摸了下发鬓,抬眼见到对面的长公主风姿绰约、面色红润,讷讷道,「殿下您是千金之躯,龙子凤孙,自然是要年轻的……」 长公主,「……」 她柳眉蹙着,凝视张氏许久,忽然想到什么,也不像开始那般咄咄逼人,只低声道,「你这些年,过的可还好?」 张氏笑道,「还好。」 「陶博松待你可好?」 张氏眸光闪了闪,维持着笑容,「嗯,也还好。」 长公主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扬声道,「张韫素,你把我当傻子糊弄啊。」 张氏一惊,只见长公主面容凝肃,幽幽的盯着自己,那眼神分明是将她的伪装给看穿了。 两人对视着,相对无言。 张氏默默垂下头,袍袖下的手紧紧捏着,唇边扯出一抹讥讽的苦笑,「没想到你反倒是最了解我的。」 见她不装了,长公主半开玩笑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好歹咱们也曾为了同一个儿郎斗过。」 尽管最终她们谁也没嫁给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而且当年的少年郎如今也成了个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但曾经的青葱岁月,如今回想起来,还是挺有意思的。 张氏那端庄的面具总算放下了,只是眉眼间的灵气与鲜活,再难寻到。 两人心平气和的聊了几句,就有宫女端上两盅冰糖雪梨炖燕窝,「太子妃说,这冰糖雪梨燕窝最是美容养颜,舒缓心情的,让长公主和侯夫人先吃盅甜品垫垫肚子,她亲自做午膳,可能要耗费些功夫。」 那冰糖雪梨炖燕窝,并不是装在杯盏中,而是将掏空的雪梨当作载体,淡黄色的雪梨还雕了朵小花,外观上来看,精致又有趣。 第4章 「太子妃有心了。」景阳长公主浅笑,低头看那汤,只见燕窝煮得浓稠,上面点缀着几粒红枸杞,热气腾腾的甜香里还夹杂着雪梨的清香。 舀起一勺送入口中,长公主美眸一亮。 这盅冰糖雪梨炖燕窝,很好的处理掉了燕窝的腥味,雪梨的清香与甘甜充分渗入了燕窝中,两者完美融合,十分可口。 张氏尝过后,也觉得很不错。 两人吃了半盅,长公主对殿内的一众宫人道,「你们先退下吧,我与侯夫人说些私密话。」 待一众宫人退下后,长公主脸色沉沉的盯着张氏,厉声问,「你右手手腕怎么弄的?」 张氏愣了愣,下意识将右手往下藏,含糊道,「没、没什么。」 长公主拧着眉头,「陶博松对你动手了?」 「没,没有,我自己不小心撞的。」 「哼,能撞成这样,你还真是能耐。」长公主才不信,她刚才分明看到张氏拿勺子喝汤时,手腕露出的淤青,那形状,分明是被人狠狠的捏住手腕,才能捏出来的印子。 勇威候这些年不断纳妾的事,景阳长公主也有所听闻。 见张氏欲盖弥彰,长公主叹口气。 当初她嫁去陇西时,还心有不甘,寻思着嫁给那种只知晓舞枪弄棒的莽夫,日子肯定过得枯燥极了。后来得知张韫素和陶博松订亲了,她心里更是不平衡,凭什么自己要嫁给莽夫,张韫素能嫁一位文质彬彬的长安公子哥。 不曾想夫君虽然是武将,但却愿意为她改变,对她敬重关怀,这些年相守相伴,日子也算过的滋润惬意。 反观张韫素这边,女人过得好不好,看她的眼睛便知道了—— 从前的张韫素,长着多灵动的一双眼睛呀,如今却是鱼眼珠般,黯淡无光。 「他也不算对我动手,只是谈话的时候起了争执,他捏着我的手,力气重了些。」张氏垂下眼眸,淡淡的解释了一句。 她也不想当个吐苦水的怨妇,只扯着嘴角,露出一丝凉薄的笑来,「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罢了,都过了大半辈子了,我于男人这事上已经看淡了。如今我唯一牵挂的便是阿缇,只要她好,我便好。」 景阳长公主敛眉,撇了撇唇,「你看男人的眼光不好,却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养了个好女儿。」 张氏笑笑,算是接受这个别扭的安慰。 两人边吃着冰糖雪梨燕窝,边慢悠悠的聊着。 聊到后来,景阳长公主莫名有些唏嘘,「说句实话,从前我挺羡慕你、顾沅、卢敏月仨人的。你们仨人那么要好,我贵为公主,却连一个可以交心的朋友都没有,身边都是些阿谀奉承,想从我身上捞好处的……所以我从前总是针对你们……」 说到这里,她和张氏都笑了笑。 「不曾想二十年过去,顾沅早已归于尘土,你和卢氏也分隔两地,不能常常相见……」景阳长公主摇头,自嘲一笑,「咱们俩却像好友般坐在一起聊天。」 张氏也道,「是啊,世事无常。」 年轻时总是想得太简单,岁月如云烟,再回首,大半辈子就过去了。 这边厢,两个冤家一笑泯恩仇,另一边,小厨房里正冒出一阵又一阵浓郁的香味。 为了好好招待景阳长公主和张氏,陶缇准备了八菜一汤及点心—— 八菜分别是,桂花鸭子、清炖狮子头、元宝红烧肉、五香熏鱼、土豆炖牛肉、蒜香辣子鸡、腰缠万贯,清炒油麦菜。汤是西湖牛肉羹,点心是一碟千层油糕。 这些菜有清淡的、有麻辣的、有下饭的,每一样摆出来十分诱人。 青禾光是在一旁看着,就已经记不清咽了多少次口水了。 「表嫂,你真是太厉害了,每道菜看起来都很美味!」 「这道土豆炖牛肉也差不多了,青禾,你去叫姑母和我母亲准备洗手吃饭吧。」 陶缇轻轻搅了一下锅中炖得烂烂的牛肉,浓浓的鲜香伴随着氤氲的热气不断弥漫着,勾得人馋虫都冒了出来。 青禾爽快的答应一声,忙下去了。 做了这么多菜,陶缇自然不会忘了裴延。她每一样菜都分了一些出来,让玲珑给裴延送去。 「太子妃对太子可真好。」玲珑一边装菜,一边笑眯眯道,「付公公说了,每次太子吃到太子妃做的吃食,胃口就会很好。」 「他是我夫君,我自然要对他好呀。」 陶缇弯眼笑着,何况裴延对她也很好。 第5章 她从前虽没谈过恋爱,却很清楚一条:爱是要相互付出,而不是单方面索取的。 不多时,八菜一汤一点心整整齐齐摆上了桌,还有一壶杨梅酒和一壶荔枝膏水,乍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增。 景阳长公主一一扫过,美眸中露出诧异之色,「阿缇,这些都是你做的?」 陶缇笑了笑,青禾忙替她说,「是呀,母亲,这些都是表嫂做的,表嫂可厉害了!」 景阳长公主不住地点头,欣赏的看了一眼陶缇,入座后,又对张氏道,「你这个女儿真是不错!」 张氏神情复杂,讪讪笑了一下,视线落在这一大桌子水平极高的菜肴上,心头泛起疑惑来:女儿的厨艺何时这么好了? 上次见面时,阿缇做的一些小吃,或许可以解释为是她闲时瞎琢磨出来的,但这一桌子菜肴,精细程度,半点不输给皇宫的御厨,没有一定的水平是做不出来的。 陶缇那边不知张氏的心思,她自己嗅着这香味都饿了,便赶紧张罗着大家动筷子,「姑母,母亲,青禾,都快吃吧,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景阳长公主不是贪吃之人,原本喝了一盅冰糖雪梨燕窝后,她并不怎么饿。可是现在面前对这一桌子菜,她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食欲。 她喝杯清茶漱了下口,旋即拿起筷子,伸向了那道色泽红亮的元宝红烧肉。 这道红烧肉的做法与其他红烧肉差不多,只是菜中加入了鹌鹑蛋,一颗颗油炸过的鹌鹑蛋金黄浑圆,看起来像是一个个小元宝,故而取了个元宝红烧肉的名字。 长公主先夹了一块皮薄肉嫩的红烧肉,只见那红烧肉红彤彤亮晶晶,夹起来时还颤巍巍的,裹满了香浓的汁水。送入嘴里,软糯滑嫩,肥而不腻,入口即化,咸味和香味恰到好处,肉香中还混合着冰糖的淡淡甜香,格外醇美。 「酥烂而形不碎,香糯而不腻口。好,这红烧肉滋味真不错。」景阳长公主评价着,又夹了一个鹌鹑蛋送入嘴里。 那鹌鹑蛋吸足了浓郁的汤汁,蛋白光滑细腻,蛋黄又粉糯咸香,极具风味。 长公主很是喜欢这道菜,连着吃了三块红烧肉,才稍稍满足,将筷子伸向别的菜。 青禾那边舀了一大勺土豆炖牛肉,浇盖在晶莹剔透的白米饭上—— 这浇饭的习惯,还是上回跟陶缇吃宫保鸡丁时学的。 炖得稀烂的土豆块与浓稠的汤汁融化在一起,充分浸透了米饭,青禾舀起一勺拌饭,送入嘴里,粉粉糯糯的土豆浓香四溢,满满的淀粉给人一种极大的满足感,而且越嚼越香,牛肉与土豆相辅相成,融合出极其鲜美的香味。 「这个牛肉好嫩啊,又嫩又酥烂,口感软滑。」 青禾享受的赞道,嘴里刚吃完,又舀了一勺,「我能配着这道菜吃两碗米饭。」 陶缇见小姑娘吃的高兴,心里也高兴,自己夹了一块桂花鸭在碗里,鸭肉清甜鲜嫩,吃到嘴里还留有淡淡的桂花酒的香味,越吃越上瘾。 「阿缇,这道菜叫何名?瞧着怪有意思的。」张氏指着一道炸得金黄的小圆子,好奇问道。 陶缇眯起眼睛笑道,「这道菜叫腰缠万贯。」 桌上几人都来了兴趣,「为何叫这名?」 陶缇夹起一枚,道,「我这不是在开铺子嘛,做菜也想取个好兆头。而且你们看这道菜,鹌鹑蛋上缠着面条,面条一炸,金灿灿的,可不就像是腰上缠着一大堆金闪闪的钱么。这一层金色面条包着鹌鹑蛋的白,咬下去,白里面又包着金,寓意金银不断,财源滚滚来。」 几人听了,也都觉得有趣,纷纷伸筷子夹了一个,沾了些番茄酱,品尝起来。 外面那层炸的金黄焦脆,里头却是嫩嫩的,虽算不上极其美味,但配着酸酸甜甜的番茄酱,也别有一番风味。 桌上几人边吃边聊着,陶缇见张氏与景阳长公主谈笑风生,也放下担忧,敞开肚皮吃了起来。 一顿饭吃完,四人都撑得不行。 景阳长公主连连摆手,哎哟道,「多少年没吃过这么撑了。阿缇,以后我可不能再来你这瑶光殿,再多来几回,我这腰身都得粗一圈。」 「母亲,我早说了吧,表嫂做的饭菜可香啦。」青禾笑眯眯,捧起荔枝膏水小口小口的喝,这种微微凉又微微甜的清新饮品,在炎炎夏日里喝,简直再舒爽不过。 张氏贪喝了几杯杨梅酒,此时面颊泛红,处于微醺状态,心情也很不错。吃饭前她与景阳长公主聊得意犹未尽,这会儿又继续聊了起来。 第6章 瑶光殿这边其乐融融,锦云宫内却是一片死气沉沉。 裴灵碧像具尸体一般,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脸色惨白,眼窝深陷,极其憔悴。 宫人们也不敢上前再劝,她的情绪十分不稳定,但凡有半点不如意,非打即骂,很是骇人。 裴灵碧睁着空洞的眼,直直盯着水青色绣蔓草纹幔帐,脑海内一直重复着昨夜分别时,周皇后与她说的话—— 「灵碧,这件事,你得一个人扛下来,绝对不能牵连周家和你皇兄……你不要怨恨,不要觉得委屈,你得记住,周家与你皇兄,才是你这辈子的倚靠。」 「嫁给三郎只是权宜之计,放心,你先嫁过去,你若不想与他当夫妻,我会私下叮嘱他,不会让他碰你一根手指头。」 「你先忍一忍,等你皇兄登上皇位,母后一定立刻让他下旨,让他允你和离,到时候母后再给你寻一门好亲事,让你做最尊贵的长公主。」 「不会等太久的,你放心,最多不过三年,三年之内,你皇兄一定能坐上那个位置!你先忍下这委屈,等日后,母后定会将你今日所受之耻,一一还给景阳、青禾、还有那个陶缇!」 字字句句,一遍又一遍在裴灵碧的脑海中回响着,从黑夜到白天,从清晨到黄昏。 她恨呐,怨呐,不甘心呐,眼泪都快流干了,却无能为力。 她知道自己现在就是一颗被抛弃的棋子,可偏偏,她也只能听从母后的安排,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周家和皇兄身上。 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给自己催眠,告诉自己忍过这三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殿外守着的宫女们,听到殿内又传来那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喊叫声,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互相对视一眼,都是在问:二公主这是受到的打击太大,疯了么? ……… 绚烂的晚霞铺满长空,踏着夕阳,裴延回到瑶光殿。 陶缇那边正送景阳长公主她们出去,几人在花团锦簇的庭院前碰见,都停下了脚步。 互相见了礼后,景阳长公主单独将裴延叫到了一边,有事与他说。 陶缇稍稍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先送张氏出门。 靠近花圃的廊下,景阳长公主又恢复那副端庄持重的长辈形象,一脸欣慰的对裴延道,「延儿,阿缇是个很不错的姑娘,长得好,厨艺好,性格好,心底好,最最重要的是,她对你是有情意的。」 裴延俊美的脸庞扬起浅笑,颔首道,「嗯,阿缇很好,这点侄儿一直知道。」 景阳长公主瞪着眼道,「女人的真心很宝贵的,你可得好好待她,明白了么?」 裴延神色认真,应道,「姑母,你放心,侄儿此生绝不负她。」 景阳对自家大侄子的品格还是很有信心的,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满意道,「你记住你今日的话。」 说着,她又想起什么似的,拧起眉头道,「话说回来,你与阿缇成婚也半年了,她的肚子怎么还没动静?你们俩也得攒攒劲儿,努力造出个孩子来呀。阿缇要是怀上了,有了第一个皇长孙,周家的气焰直接打消一半,哪敢像现在这般放肆!」 裴延,「……」 景阳见他沉默不语,忽的意识到什么,阿缇瞧着面色红润、能吃能睡,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这半年多没动静,难道是侄子的身子不太行? 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抬手摸了下鼻子,一副想问却又不好问的模样,尴尬片刻,轻咳一声道,「延儿,姑母这里有一道生子秘方,是陇西当地的方子,还挺管用的,你若需要的话……」 裴延眉心突突跳了两下,默了一瞬,嗓音低沉道,「不必。」 ☆☆☆ 是夜,风清月朗,沐浴之后,裴延与陶缇一同躺上了床。 拥着怀中绵软的身躯,裴延不自觉想起姑母离去时的那些话,他的脸埋在她柔软的脖颈间,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呼吸,变得灼热,又急促。 他的手掌轻轻扣住她的腰,长睫微垂,斟酌着该如何自然的提出「造孩子」这件事。 两人互通心意也有快两月了,她,应当准备好了吧? 裴延高挺的鼻梁轻轻划过她后颈柔软的肌肤,嗓音低哑,「阿缇……」 陶缇怔怔回过神来,「啊?殿下,怎么了。」 裴延眸子一暗,放在她腰上的手紧了一些,漫不经心的语气中透着些许不虞,「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 第7章 说到这里,他感受到怀中的人僵了一下。旋即,她缓缓地转过身,朝向他这边,扬起一张白皙小脸,语气似有些为难和忧愁,「唔,是我母亲的事。」 「嗯?」 陶缇咬了咬唇,纠结了一番,还是说了,「母亲下午的时候,突然对我说……她要与我父亲和离。」 讲真,下午张氏突然拉着她说这话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在她的意识里,现代离婚是件很常见的事,但古代女人离婚,少,且很麻烦。 遑论张氏的身份摆在这。 可张氏却很冷静,那张一向严肃的脸庞上写满无畏的认真,「我已经与你父亲提了,他现在虽然不答应,但我说了,给他一个月的时间考虑;一个月后,他若还没想明白,我自有办法让他答应。」 陶缇问,「母亲,你们为何要和离呢?」 张氏眸中泛起深深的惆怅,低声道,「我与他早已没半点感情,与其相看两厌,不如一别两欢。反正你也已经嫁了,且太子待你如此爱重,母亲也就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陶缇,「……」 原来是夫妻感情不和。 不过也是,若换做自己,夫君娶了那么多妾侍,还生了那么多小崽子,自己早就炸了! 张氏忍了这么多年,也实属不易。 ☆☆☆ 思绪回转,陶缇将脸贴在裴延怀中,小声道,「母亲要和离,我这边是支持她的,只是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和离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我怕她会受委屈。」 裴延也从初闻这个消息的惊诧中回过神来。 他心底隐约猜到张氏这个时候提出和离的原因—— 勇威候府与周家走的近,与东宫渐行渐远。在权势利益与妻女之间,勇威候选择了权势。 而张氏,在夫君与女儿之间,选择了女儿。 裴延深邃的眸中墨色翻涌着,张氏和离了也好,日后自己清算勇威候府时,也不用太为难。 至少父亲死了,还有母亲陪着阿缇,总比父母双亡要好。阿缇也能少伤心一些。 他闭上眼睛,下巴抵着陶缇柔软的发,宽大的手掌轻轻抚着她的背脊,安慰道,「别担心。你既然支持岳母和离,那我这个做女婿的,也会尽量帮忙,促成此事。」 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陶缇焦虑的心情也渐渐放松下来。 她环抱住裴延的腰,小脸在他健硕的胸膛蹭了蹭,轻轻软软道,「等一个月后再看吧,现在先让他们自己解决。若那时我父亲还不答应,咱们再想办法。」 裴延吻了吻她的脸颊,轻声哄道,「嗯,睡吧。」 ☆☆☆ 下过两场雨后,炎热的天气稍微凉爽了些。 七月底,昭康帝在朝会上宣读了将裴灵碧下嫁给周家三郎周绍辉的旨意。 左相周平林感恩戴德的谢恩,不明实情的大臣们纷纷祝贺。 又过两日,昭康帝连发两道旨意—— 一道是让裕王世子承袭爵位,即日奔赴洛阳府任府牧。 一道旨意,左相周平林身体不适,需在家好好养病,免去周平林协理六部之权,交予右丞相接管。 一时间,朝中一片哗然,众人都有些摸不准昭康帝的态度。 有几个知道内情的,皆忐忑不安起来,陛下这是个警告?还是真要对周家下狠手了? 当日夜里,周平林回府,拿藤条狠狠抽了不成器的三儿子一顿。 不过这两道旨意的热度没持续多久,便被另一件热闹事给盖过了—— 时至八月,戎狄使团进长安了。 八月的天气依旧闷热,好在昨日刚落过一场雨,今日上午凉爽不少。 朱雀大街上人头攒动,听说戎狄使团进京,长安城的百姓们拖家带口,呼朋引伴的凑到街上。沿街的酒楼也被占得满满当当的,上回戎狄使团进京还是十五年前,这种热闹一辈子可见不到几回,哪里能错过。 长安城最豪华的春风楼里。 许闻蝉一边拉着许光霁往雅间走去,一边洋洋得意的自夸道,「还是我有先见之明,早早的预定下这处雅间,不然咱们也得像旁人一样挤来挤去。」 许光霁对戎狄使团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见人多杂乱,不放心妹妹一个人在外乱跑,这才陪着她一同出来。 两人刚上楼梯,却在走廊上遇见了熟人—— 谢小公爷朱袍锦衣,面如冠玉,手执一柄洒金折扇,一双凤眼带着几分惊喜的笑意,「许七郎,许大姑娘。」 第8章 许闻蝉抬头看向谢小公爷,淡淡的打了个招呼,随即将视线放在谢小公爷身旁那位头戴帷帽,身姿娇小的青裙女子身上。她试探的问了声,「县主?」 青禾稍稍掀起白色轻纱,露出半张白皙的脸颊来,嗓音轻软的打着招呼,「阿蝉……」 顿了顿,她眼波流转,视线在许光霁身上短暂停留片刻,「许、许小将军。」 许光霁冷白清俊的脸颊,也浮上一层莫名的红,垂眸拱手道,「谢小公爷,青禾县主。」 简单寒暄两句后,许闻蝉看谢家兄妹这方向是要下楼,不由得问道,「你们不看戎狄使团么?」 谢小公爷无奈的摊开手,「我们是打算来看的,不曾想楼中的雅间全被订满了,我们也不好与这么多人挤在一块儿。」 许闻蝉一听,笑道,「嗐,可不是赶巧了吗?我订到了一个雅间,小公爷和县主若是不嫌弃的话,与我们一同坐着!」 谢小公爷眼睛亮了,俯身问了下妹妹的意思,「青禾,你怎么说?」 青禾点了下头,朝许闻蝉笑,「那就打扰你们了。」 「这有什么打扰的,人多热闹呀!」许闻蝉酒窝深深,「我早半个月前就订好了雅间,位置可好了,视野开阔,看得贼清楚……」」 说话间,两个小娘子亲亲热热挽着手往雅间去,被抛下的两位兄长对视一眼,皆笑得无奈又宠溺。 雅间是靠窗的,还有朝街伸出的美人靠,小二送上茶水和糕点,适时地退下。 谢小公爷与许光霁对面对坐着,一个温润疏朗,浓浓书卷气;一个人高马大,却有儒将的风范。 两人不但气质接近,就连爱好也相投,很快就热络聊了起来。 另一边,青禾摘下帷帽,与许闻蝉一起凭栏斜坐,看向人山人海的大街。 「听说此次带领使团进京的戎狄王子才二十三岁,是叶闾汗王最看重的儿子。也不知道长得什么模样?」许闻蝉捏着一把油炸花生米,一颗又一颗往嘴里送。 「戎狄民风彪悍,听说他们的男人一个个巨人似的高大,膀大腰圆,十分凶狠。就连女人也生的高大粗野,一个女人还能嫁给好几个丈夫呢!」 因着出生时的遭遇,青禾对戎狄没有半分好感。 在她的印象中,戎狄人都是高高大大,如野兽般青面獠牙,嗓门大,茹毛饮血,与野蛮人无异。 许闻蝉从小生在边关,倒是见过一些戎狄人,虽然没青禾说的这么吓人,但长得也不怎么好看。 她寻思着,或许王室成员能长得好看些?听说这阿史那祁王子的母亲可是草原上出了名的美人。 不多时,街上的议论声热烈了起来,俩人一怔,忙探头看了过去。 只见城门大开,伴随着一阵鼓乐声,宽阔的朱雀大街上,一支长长的队伍缓缓行进过来。 百姓们垫着脚,伸长脖子,满面红光的瞧着、聊着。 许闻蝉也扭头朝着屋内喝茶的两人道,「七哥,小公爷,戎狄使团来了,你们快出来看呀!」 相比于许闻蝉的激动,青禾还是很淡定的,一只手轻轻托着小巧的下巴,只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眸朝街上看。 谢小公爷和许光霁也都走了出来,外面的位置有些狭隘,他们也不好跟妹妹们抢地方坐,只好站着瞧。 只见大街上,四十多个打头的戎狄护卫过去后,一位骑着枣红色骏马的伟岸男人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他的容貌很是立体深邃,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唇,身上穿着戎狄的短袍,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依旧能看出他健硕的肌肉线条。 鹤立鸡群般,只瞧一眼,便能看出这位身份不简单。 「这应当就是那位阿史那祁王子吧?」许闻蝉的视线紧紧落在那高大健硕的男人身上。 谢小公爷摇着扇子,应道,「看装束,应当是了。」 许闻蝉咂舌道,「真不愧是狼的部落,他长得还真够健壮的。」 青禾蹙起细细的眉头,心道:戎狄男人果然跟巨人似的,这位王子看着起码有九尺高,还有他那拳头,嗬,跟砂锅一般大,看着真叫人害怕。 许光霁站在身后,眼角余光装作无意的扫过青禾,看到她蹙起的眉头和白皙的侧颜,薄唇微抿着。 县主在想什么呢? 她是不喜欢高大健壮的男子么? 上次分别以后,她瞧着好像瘦了一些? 四人各怀心思的看完这一场热闹,又一起用了顿午饭,才各自分别。 第9章 「七哥,人都走远了,你别看了。」许闻蝉抬起五根手指在许光霁面前晃了晃,好歹阻断了许光霁黏在马车上的视线。 许光霁堪堪回过神来。 许闻蝉挑着一边眉头,认真的打量着他,「你怎么回事啊,好像碰到青禾县主后,就一直魂不守舍的。」 许光霁敛眸道,「没有。只是见到县主,便想到之前竹苑山庄的事。」 提起那回事,许闻蝉的表情也凝重下来,拉着许光霁的袖子,一本正经道,「你可千万别在县主面前提这些,这事无论对哪位小娘子来说,都是心理阴影,你就当不知道就好。」 许光霁郑重颔首,「嗯,我知道。」 「幸好陛下明察秋毫,没有包庇歹人,罚了周家,还让二公主嫁给周绍辉。坏人自有报应!……哦对了,我听阿缇说,陛下还想给青禾进爵位,封为正二品的清平郡主呢。」 许光霁一怔,「正二品……」 他眉头拧起,他从前并没多在乎官位等级,但想到青禾是二品郡主,而自己不过是个正四品武威将军。 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又远了许多。 ☆☆☆ 是夜,月朗风清,为戎狄使团设立的接风宴于戌时开席。 延芳殿内灯火通明,八月金桂送来阵阵沁人心脾的甜香。 昭康帝与周皇后端坐在上首,右手边往下的位置是长公主和青禾县主,另一边是裴延与陶缇,其余王公贵族与文武官员皆按照品级依次坐着。 今夜的陶缇身着一袭胭脂红绣海棠花的宫装,梳着飞仙髻,佩着一套珍珠玛瑙的头面。 为了配上这贵重的头面和明艳的衣裳,她还化了个全妆,小小的嘴唇涂着口脂,红润饱满,宛若鲜红的樱桃,一副勾人采撷的诱人模样。 她照镜子的时候,格外满意这副装扮。 出门时看到裴延眼中的惊艳时,心里更是美滋滋的。虽说女人打扮主要是为了自己高兴,但能让自己喜欢的人惊艳一把,那种满足感简直难以形容! 但现在,坐在这宴会上,她突然有些不太满意这副打扮了—— 那位坐在斜对面的戎狄王子,一个劲儿的往她这边瞧,那炽热又直白的目光,让陶缇浑身不自在。 她垂下眼,尽量避开与那个戎狄王子目光交错,心底嘀咕着:这王子有毛病吧?就算你戎狄民风开放,但入乡随俗,这样直勾勾盯着已婚女子看,真的很令人反感啊! 裴延自然也注意到那戎狄王子不断投过来的热忱目光,清隽的面容上不显喜怒,那双深邃的黑眸中却是渐渐凝结起一层寒冷杀气。 他幽幽的看向那戎狄王子一眼。 那戎狄王子若是个聪明的,自然能读懂裴延那份警告。 可偏偏,这个戎狄王子丝毫不避讳,反倒饶有兴致的打量起裴延来,还端着酒杯,朝他敬酒。 裴延,「……」 真傻,还是挑衅? 他眯了眯黑眸,举起酒杯,象征性的抿了一小口。 好在很快歌舞上了场,舞姬们婀娜多姿的身躯与飞扬的裙摆彩袖,一定程度下遮挡了戎狄王子再次看来的视线。 裴延微微偏过头,看向他身旁的陶缇。 他的小太子妃低着头,似乎有些郁闷,瓷白娇媚的小脸蛋气呼呼的鼓着。 这个态度,倒让裴延心头的不快散了一些。 只是,视线落在她明艳华丽的衣裳,还有那张愈发水灵娇美的脸上,他捏着酒杯的手指不禁收紧,冷白的手背上青筋格外明显。 半年时间,她好像出落得越来越美丽。 平日里打扮的随性清雅,倒不怎么明显。今日这般明艳得装扮起来,像是朵盛放的娇嫩花儿般,让人挪不开眼。 他的阿缇姿容这般出众,难免会招来其他男子的觊觎。 一想到这里,裴延眸光更冷了几分,心头生出一种极其强烈的占有欲来。 他想给她打造一座华美的宫殿,让她待在里面,除他之外,再不让其他男人看她一眼。 让她的美,只对他一人展现。 这个念头在胸口疯狂攒动,他盯着她红润的唇,眸色愈发深暗。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炽热,陶缇倏然抬起头来,乍一对上他那偏执疯狂的目光时,呆了一下。 等她眨了下眼,再看时,裴延那双桃花眼又像往常一般,带着柔和似月光的温和。 是自己的错觉吧? 第10章 陶缇归结于自己多喝了一杯桂花酒。 「你今夜都没怎么动筷子。」裴延浅笑和煦,动作优雅的夹了一筷子菜送到她碗中,「尝尝这道清炖金钩翅,味道还不错。」 陶缇低头尝了尝,吃了两口,忽而想到什么,轻声问,「殿下,戎狄使团此次来长安要待多久呀?」 裴延对上她那双莹润眼眸,淡淡道,「十日左右。」 「那他们住在哪?」 「鸿胪寺会安排。」裴延给她添了杯香杏凝露蜜,不动声色道,「阿缇很好奇戎狄使团的事?」 「我就随便问问。」陶缇心道,反正自己天天窝在瑶光殿,想来之后也不会跟这戎狄王子再遇见。 裴延抿唇不语,只体贴的给她添菜。 等到台上一曲歌舞罢,那戎狄王子突然起身敬酒。 敬完昭康帝与周皇后,他端着酒杯朝着裴延与陶缇这边走来。 这唐突的举动惹得大渊朝官员直皱眉,但转念一想,戎狄人一贯野蛮无礼,做出这样的举动倒也不足为奇。气氛正融洽着,他们也不好跳出来指责坏了气氛,都默默地没说话。 戎狄王子足有一米九的身高,块头又大,一身的腱子肉遮都遮不住。这般健硕的体格,放在现代,就是健身房海报上的健美先生。 他长得并不难看,五官端正又深邃,生着一双迷人的琥珀色眼瞳。 举着酒杯时,笑容灿烂,露出一口闪亮亮的大白牙,「阿史那祁敬太子与太子妃一杯!」 都走上跟前敬酒了,裴延自然端杯起身,陶缇也站了起来。 裴延面容冷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只是在陶缇要喝时,他一把按住她的手。 陶缇,「……?」 裴延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拿过她手中的酒杯,转而对阿史那祁道,「孤的太子妃不胜酒力,这杯酒孤替她喝。」 说罢,直接仰头,喉结上下一滚动,一杯酒饮个精光。 阿史那祁浓眉一挑,似有几分玩味,「太子好酒量。」 他说完,也将杯中酒喝完。只是喝的时候,眼珠子一直往下,还是在瞅陶缇。 喝完酒后,他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笑着夸道,「太子殿下,你的太子妃真是花颜月貌。」 裴延嘴角的弧度不变,眸光晦暗不明,嗓音清冷道,「阿史那王子,你该回你的位置了。」 阿史那祁抬手摸了下鼻子,讪讪笑了笑,转身回去了。 陶缇也不傻,自然看出刚才那剑拔弩张的氛围。 她伸出手,轻轻勾住裴延的手,水灵灵的眼眸朝他笑,让他别生气。 裴延周身的寒意敛了几分,反握住她的手,带着她重新入座。 陶缇这会儿心里还是有点小乐呵的,裴延这是吃醋啦? 唔,吃醋的样子有点可爱! 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她偷偷凑到他的耳边,放软了嗓音道,「殿下,你放心,我最喜欢你了!」 ——「殿下,你放心,我最喜欢你了!」 她清甜的气息轻轻拂过裴延的耳朵,像是小猫爪子在心头挠,有些痒。 他侧过脸,看到她纯澈的笑颜,眸色深了。 有个张牙舞爪的声音在心里叫嚣着:得到她,占有她,让她彻彻底底,完完全全成为你的人。 笙歌曼舞,直至夜深才散,宾主尽欢。 回程的轿辇上,银色月光泠泠洒下。 裴延紧紧握着陶缇的手,他似乎喝得有些醉了,身形不如平时的端正,冷白的脸庞泛着红。 陶缇一只手扶着他的背,担忧的咕哝着,「等回去熬点醒酒汤喝,不然明早醒来得头疼了。」 裴延不说话,搂着她纤细的腰,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处,灼热的呼吸,带着些许清冽的酒气,洒在她的肌肤上。 想到这还在路上,身旁还有宫女太监,陶缇有些不好意思,小手抵在他的胸口,「殿下……」 「头晕,让我靠一靠。」 听着他这请求又倦懒的语气,陶缇心里一软,小手放了下来,放在他的背上,轻轻拍了拍,「靠吧靠吧。」 裴延就这样旁若无人的拥着她,直到回到瑶光殿。 一路伺候的宫人们私底下议论,皆是挤眉弄眼,笑得暧昧。 「咱们殿下和太子妃的感情真是太好了!」 「是啊,殿下平日里多注意规矩的一个人,刚才直接搂了太子妃一路。」 第11章 「我看殿下真真是将太子妃放在心尖上了!」 「也不知道太子妃何时能有好消息,给咱们东宫添些婴啼声,那多热闹呀。」 瑶光殿内。 沐浴过后,陶缇换上一袭秋香色素绉缎寝衣,坐在梳妆镜前梳头。刚洗过的头发擦干后,睡前得梳顺,不然第二天早上起来,头发容易打结,梳起来更麻烦。 这会儿已经很晚了,玲珑给她梳头时,她上下眼皮都在打架,昏昏欲睡。 直到嗅到淡淡的冷松香味,她的脑子清醒了一点,睁开眼睛,发现身后的人换成了裴延。 「殿下,你洗漱好了,早点上床歇息吧。」陶缇语调慵懒道。 身后的人却倏然弯下腰,从后面抱住了她。 陶缇一怔,不解的转过头,不曾想他靠的那样近,她的鼻子擦过他的鼻尖,几乎脸贴着脸。 陶缇呆住。 裴延黑眸浓稠如墨,下一刻,单手扣住她的小脑袋,直接吻上了她的唇。 …… 直到,身旁的人动作停了下来。 陶缇,「……?」 她缓缓睁开眼,乌黑的眼眸中带着些许迷离,看到裴延那张神色复杂的脸。 她纤浓的睫毛动了动,疑惑问,「殿下?」 裴延的手臂穿过她的脖子,将她轻轻扶了起来,另一只手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声音听不出喜怒,「真是个小傻子。」 第12章 陶缇,「???」 这种温情缠绵的时候,干嘛突然骂她! 裴延压下身上的燥意,指了指她的腿。 陶缇垂下眼眸看去,这一看,雪白的小脸立刻布满尴尬之色。 血…… 癸水来了? 好的,她死了。这世上,没有最丢人,只有更丢人。 旖旎暧昧的氛围顿时凝住,她羞耻的快哭了,心里乱糟糟的,觉得丢人,又觉得愧疚。 自己不会给裴延留下心理阴影吧? 裴延看着她颤动的肩头,一时不知道她是生理痛还是心里难受,伸手揽过她的肩膀,低声哄道,「怎么还要哭了。」 陶缇小声道,「我、我不知道,我算着日子应该过几天才来的。」 谁知道竟然提前了,还在这个时候! 裴延听出她语气中的自责与不安,虽然身上燥热的厉害,却也不忍苛责她。 他轻抚着她光洁的背,细细的吻了吻她的眼睛,「无需自责。」 陶缇咬着唇,目光垂下,不自觉瞥向他身下某处。 「憋着会很难受的……」 裴延默了默,黑眸微动,勾起她的下巴,在她唇角轻咬了一下,声音哑得厉害,「这回先欠着。等七日后,你身上爽利了,我再讨回来。」 他这直白的话,说的陶缇面红耳热。 裴延揉了揉她的发,温声道,「我让玲珑帮你清理……」 陶缇扬起头,雾蒙蒙的眼眸望向他。 他意有所指,沉哑道,「我也去解决一下。」 ☆☆☆ 换衣衫,清洗,换床单,熏香……折腾完后,已是半夜时分。 陶缇困得厉害,却强撑着没睡,等到裴延略带凉意的身躯在身旁躺下,她翻过身,将脸埋在他怀中,「下次不会了。」 裴延也怪不到她,「睡吧。」 黑暗中,他闭上眼,嗅着她身上的馨香,扯了下嘴角。 他自问不是重欲之人,从前生理反应不是没有,但很少像今日这般失控。 这还没尝到呢,过几日要是尝到了,还不知道得疯成怎样。 ……… 翌日,陶缇一觉睡醒,裴延已经不见了。 但他叮嘱了玲珑,给她煮了红糖鸡蛋,还交代膳房,这几日膳食都备清淡的,忌辛辣。 他这般细致体贴,陶缇更加不好意思了。 她觉得昨夜那事,可能会成为她这辈子忘不掉的尴尬经历no.1。 抱着极其的复杂的心情喝完一碗红糖鸡蛋后,玲珑忽然送了一封信过来,说是那位戎狄王子送来的。 陶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戎狄王子给她寄信作甚?莫名其妙啊。 信上内容很简单,约她午后去御花园一见。 陶缇:…… 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她都觉得这位大哥是想害死她。 也不是第一次烧信了,她面无表情的打开香炉,动作娴熟的烧了,同时心里吐槽了一句:有病。 然而,落日黄昏时,她又收到了来自戎狄王子的信。 这一回,看着这封信,陶缇瞪大了眼,激动的心,颤抖的手。 好半晌,才吐出一个字:草。 夜凉如水,瑶光殿。 玲珑将戎狄王子送信的事与裴延汇报了一遍。 在听到陶缇接到第一封信,选择毫无迟疑的烧掉时,裴延的神色还算温和。 待听到她看到第二封信,面露惊诧,跌坐在榻上久久回不过神时,裴延清隽的脸庞多了几分凌厉肃杀之色。 「信呢?」他问。 「太子妃看了几遍,随后也烧了。」玲珑垂着头答,心里也是捏了一把汗的。 她今天也纠结了一个下午,到底要不要将这事与殿下说。思来想去,到底殿下才是她真正的主子,且太子妃身边到处都是殿下的人,自己不说,也会有旁人去禀告殿下。 倒不如自己如实禀报,至少不会添油加醋,也能根据殿下的反应,适当提点一下太子妃。 玲珑私心是盼着太子与太子妃恩恩爱爱,长长久久的。 沉吟半晌,裴延淡淡道,「这两天你紧跟着太子妃身边,有任何异动,派人来知会孤。」 玲珑毕恭毕敬的应了声,末了,忍不住补充了一句,「殿下,太子妃她心里始终是最惦记你的……至于这个阿史那祁王子,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第13章 裴延漫不经心瞥了玲珑一眼,只沉沉的嗯了一声,并没多言。 看着窗外那轮皎洁的明月,裴延忽然想起陶缇刚嫁入东宫时,裴长洲也曾给她写过信,约她出来一叙。 如若这阿史那祁也是约她出来见面,她会去吗?还是像对待裴长洲那样,坚决又冷漠? 裴延有一下没一下的转动着拇指上的白玉扳指,目光幽深。 阿缇,希望这回你也不要让孤失望。 ☆☆☆ 翌日,陶缇起了个大早。 玲珑目光复杂的替陶缇梳着发髻,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太子妃,您今日是要出门?」 陶缇照了照镜子,明艳的眉眼带着愉悦,「嗯,天气不错,出去转转。」 「太子妃想去哪里逛?奴婢也好吩咐下去,准备轿辇。」 「听说御花园的桂花开得正灿烂,前日夜里去延芳殿赴宴时,那馨香真是沁人心脾。咱们去赏赏花,顺便打一篓子桂花回来。」 陶缇一只手托着白白嫩嫩的腮,水灵灵的眼眸格外明亮,「桂花可以做藕粉桂花糖糕、桂花糯米藕、桂花酒酿小汤圆、桂花山药泥、桂花杏仁豆腐、桂花芝麻糖炒年糕……」 她说着说着,想到那些吃食甜丝丝糯叽叽的口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世间好吃的真是太多了! 站在梳妆镜后的玲珑见自家太子妃又报起菜名来,心头一时五味杂陈:若太子妃只是单纯的想打桂花,那就再好不过了。若太子妃是去见那劳什子的戎狄王子……唉,殿下知道后,怕是要伤心咯。 老话说,怕什么来什么。 半个时辰后,玲珑陪着陶缇来到了御花园。人才敢下轿辇,隔着远远的距离就看到桂花树下,站着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 那人正是戎狄王子阿史那祁。 玲珑心里几乎是咯噔一下,下意识转脸去看太子妃,只见太子妃面上没多少表情,一双眼眸却是睁着很大,透着几分兴奋与忐忑。 这表情……怎么那么像见情郎的模样? 一想到这个比喻,玲珑的心情更是糟糕了。 御花园里种着各样品种的桂花树,有丹桂、金桂、银桂、月桂、四季桂……在和煦明净的阳光下,碎金般烂漫,清风吹过,馥郁清甜的芳香直往鼻子里钻。 陶缇提着裙摆,脚步轻快的朝着那金灿灿的桂花树走去。 听到脚步声,树下的男人也缓缓转过身,见到来人,那张深邃又英俊的脸庞露出个灿烂的笑容来。 陶缇看到这个笑,心里就有几分确定了,但为求保险,还是走到他的面前站定。 她眯起黑眸,道,「生死有命。」 男人道,「胖瘦在天。」 陶缇一边眉头挑起,「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男人道,「长胖三斤却一点不难。」 这下,陶缇两边的眉毛都快飞起来了,眼睛也瞪圆了,急道,「让我们红尘作伴——」 男人笑容更灿烂了,「吃的白白胖胖!」 玲珑,「……?」 这是什么新兴门派的暗号么。 陶缇激动的盯着眼前的人,不敢相信又高兴不已,眼圈也莫名红了起来。 忍了又忍,她垂下眼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我一直对戎狄的风土人情很感兴趣,今日与王子碰巧遇见,不知王子可有空,与我介绍一二?」 阿史那祁笑道,「当然可以,荣幸之至。」 陶缇看了眼周围,目光落在不远处的亭子,「那我们去那边亭子坐坐?」 阿史那祁应下。 两人挪步,玲珑等一众宫人也跟着。 陶缇没让宫人们站的太远,只让他们守在亭子外,毕竟这是皇宫,她一个太子妃与异族王子单独相处本就有些不妥,若是周围还没宫人守着,那真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倒不如就这样大大方方的在亭子里坐着,让一堆宫人在外守着,反而坦荡。 两人坐下后,很快有宫人奉上茶水糕点。 等宫人们退到亭外,陶缇迫不及待的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来了!我的天,我开始收到你的信,真吓了一大跳!」 阿史那祁,哦不,应该叫琼绮。 穷奇一族最年轻一辈里的混世小魔王,也是给陶缇送毒蘑菇,直接送她穿越到大渊的始作俑者。 琼绮咧着嘴笑,一口大白牙晃得人眼晕,「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14章 陶缇无语的翻了个白眼,「求求你别这样笑了,你顶着个男人的身子,用男人的声音,我这脆弱的小心脏真的受不了……」 琼绮撅起嘴,丢了个受伤的小眼神,「你当人家想这样嘛」 陶缇,「……」 姐姐,你顶着一张一米九壮汉的脸做卖萌表情,真的很辣眼睛啊! 琼绮一秒读懂她的眼神,委屈道,「死没良心的,你还吐槽我,要不是为了咱们俩的塑料姐妹花情谊,我哪会变成这样!你是不知道我一睁开眼睛,内心有多么崩溃!伸手一摸,我那傲人的胸不见了!低头一拉裤子,反倒多了根那么大的xx!啊,我真的是原地自闭!」 说到这里,她又忿忿咬牙,「都怪那个新上任的阎君,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说的可真对啊,那小白脸就是不靠谱!」 陶缇拧起眉头,「新上任的阎君?」 琼绮道,「你还不知道吧,老阎君干累了,想退休了,就让他儿子接了这新阎君的位置。这家伙从前跟咱们一样,也是不学无术混日子的,突然新官上任,业务不够熟练……说起来,你吃了毒蘑菇翘辫子的bug,也是他工作失误闹的!」 陶缇默了一瞬,问,「那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嗐,这不是见你魂被勾走了,我吓得赶紧去找你十三叔自首。你十三叔就走了点后台关系,把我带去地府,让小白脸……咳,新阎君给个交代。阎君说你的魂魄已经在异世重生了,没办法直接剥离,只能等你这一世的寿元尽了,再到地府走程序投回去。 你十三叔一开始很不高兴,但那小白脸嘴甜会哄人,说左不过就几十年的光阴,就当让你体验一下古代人生了。他还送了你十三叔十坛上好的地府灵酒,你十三叔就不追究了……」 陶缇嘴角一抽,「嗯,这是我十三叔能干出来的事。」 「我可不像你十三叔那样,我心里记挂着你的啊!毕竟我们家阿缇这么可爱是吧!穿到古代这种吃人的封建社会,万一被人欺负了,那我可不舍得。」 「……说重点。」 「我就跟小白脸说,我能不能陪你一起穿越,好歹彼此有个照应。小白脸就答应了呗,然后问我对古代身份有啥需求……我就说,一穿过来能尽快见到你的,且身份高贵不一般的,最好是个皇室成员之类的。」 琼绮深吸了一口气,捏紧了拳头,「我特么万万没想到啊,睁眼竟然成了个男人!」 她严重怀疑那小白脸阎君是故意的! 他就是嫉妒她的美貌与才华! 陶缇开始还很无语的,听到这里有些憋不住笑了,乌黑清亮的眼珠子上下打量了琼绮一番,「嗯,身份高贵,皇室成员,倒也符合你的要求了……不过,这戎狄王子原身是怎么没的?」 琼绮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悠悠道,「这家伙喝酒呛死了,然后我就穿过来了。」 陶缇怔了怔,又问,「那你真要一辈子用这具身体?」 琼绮摇头道,「不啊,我若是想离开,随时可以离开,只要再死一次,我就回去了。阿缇,你也一样,只要这条命结束了,你也可以回去了。」 陶缇眨了下眼睛,有些心虚的避开琼绮的目光,小声道,「唔,其实我在这里过得蛮好的……」 言下之意,她这会儿还不想回去。 琼绮一见到她这模样,顿时看穿一切,哼笑道,「这里过得再好,哪有科技发达的现代舒服啊?你不想回去,是因为那个太子吧?」 陶缇抿唇,哼哼唧唧的,白皙的脸颊却不自觉爬上绯红。 琼绮啧啧出声,摇头道,「在现代我变着花样给你介绍帅哥,你半点不感兴趣,这才来古代这么点时间,就喜欢上了?」 顿了顿,她回想了一番,「不过你审美还是很不错的,这大渊朝的太子颜值真是可以。」 听到好友夸赞自家夫君,陶缇笑眸弯弯,「是吧,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看傻眼了!」 琼绮见她这副春心萌动的纯情少女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替她高兴,面上却是嫌弃着,伸手点了下她的额头,「好啦好啦,瞧把你嘚瑟的,谈个恋爱而已,瞧把你给乐的,没出息。」 陶缇嘿嘿的笑,迫不及待与好友分享起自己的恋爱小甜蜜。 两人有说有笑的,聊得不亦乐乎。 殊不知这场景,落在外人眼中,却是另一种情况—— 玲珑:这戎狄王子怎么跟太子妃很熟悉的样子? 玲珑:天爷呐,戎狄王子伸手碰太子妃的额头了! 第15章 玲珑:太子妃怎么能捧着脸,对别的男人笑的那么开心呢?那眼神、那笑容、还有那份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信赖与亲昵……太子殿下头上好像多了一片青青草原。 玲珑一颗心渐渐地往下掉,说不出的失落与难过,太子妃怎么能这样呢? 在太子妃再一次被那戎狄王子逗得笑声连连时,玲珑一脸黯淡的收回视线,将脸转向一旁,选择逃避,不去看这令人心碎的一幕。 不曾想这一转脸,却看到不远处的假山后,站着一道颀长笔挺的玄色身影。 玲珑心头大震,太、太子殿下?! 裴延就那样直直的站在原地,俊美的脸庞不带任何表情,修长的手指却是一点点攥紧,眸光森冷。 她不单单这样对自己笑,她还会对旁的男人笑得这么开心。 她与这个阿史那祁到底是什么关系?若是初相识便这般熟稔,那也太古怪了。 裴延脑中闪过许多猜测,但那些理智的猜测,渐渐都被愤怒与难受的情绪给掩盖住。 他想杀了阿史那祁。 然后再将陶缇关起来,让她乖乖地留在他的身边,再不让她出去招蜂引蝶,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玲珑看着太子那面无表情的脸,不由得一阵心惊肉跳。 眼见太子妃还与戎狄王子聊得热络,玲珑也顾不上那么多,想着能救一点是一点,硬着头皮往亭子里走去。 她低声道,「太子妃,快晌午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陶缇愣了愣,探头看了眼明晃晃的大太阳,「是哦,时间过得真快,一个上午就过去了。」 琼绮瞥了一眼玲珑,若有所思。 陶缇让玲珑先下去,抓紧机会对琼绮道,「可惜你不方便跟我回去,不然咱们边吃边聊。唉,你这个身份太不方便了……」 琼绮耸肩,无奈摊手,「这有什么办法,最近去世的皇室成员,就这个戎狄王子最符合了。我倒是想投个公主来着,总不能直接夺舍嘛,那可是要遭天谴的。」 陶缇本想问「你为啥对皇室成员」这身份这么执着,但转念一想,来到阶级森严的古代,自然是身份越高越好,倒也能理解了。 「好啦,换个角度想,你这个身份除了跟我见面不大方便,在古代生活倒是挺方便的。至少可以随意出门,也不用戴帷帽遮遮挡挡,想去哪里去哪里。」 陶缇起身,轻松道,「反正你要在这里待十日,咱们总能找到机会再见面的。」 琼绮也站起身来,「嗯,你先回去吧,我也要回去准备下,下午打算逛一逛长安城,感受一下古代大都市的繁华。」 两人告别一番,便分开了。 玲珑偷偷往假山后瞅去,那道修长的身影不知何时离开了。 可偏偏这样无声无息的,反倒让玲珑心中更是不安。 「玲珑,你在看什么呢?」陶缇随口问一句。 「啊,没,奴婢没看什么。」玲珑回过神来,垂头道,「奴婢失神,太子妃恕罪。」 「嗐,没事。走,咱们去摇些金桂。趁着这两天太阳大,多晒一些干桂花出来。」 一篓子桂花没多久就装满了,陶缇高高兴兴的回瑶光殿,与旧友重逢,让她心情很是不错,就连走路都哼着小曲儿。 在瑶光殿晒桂花的时候,玲珑忍不住问,「太子妃,您与这个戎狄王子……之前认识吗?」 陶缇哼哼的小调儿戛然而止。 糟糕,只顾着跟琼绮相认,忘了这事有点难解释。 而且玲珑又是裴延的人,如果玲珑跟裴延报告了这事,裴延应该也会心生疑虑。 思索了好半晌,陶缇才硬着头皮答道,「之前不算认识,她写信来,我也觉得奇怪。但是见面聊了之后,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权当交个新朋友?」 好吧,她知道这个回答有些牵强,但原谅她一时半会儿真不知道咋说,只能硬凹「一见如故」。 琼绮说了,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她们的身份,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陶缇也清楚这点,在这封建迷信的古代,穿越啊、神兽啊之类的,说出去肯定被人当异类烧死,何况这还是在皇家,更是忌讳这些。 听到她的回答,玲珑,「……」 就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对劲。 黄昏时分,裴延来了。 陶缇撸着元宝柔软雪白的毛,抬眼见到裴延来了,弯着眉眼笑,「殿下,你看,元宝是不是又胖了些?」 第16章 她是坐在摇椅上,裴延身形笔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弯弯的笑眸,黑眸沉静。 她今日,也是这般对阿史那祁笑的。 这个认知,让裴延很不悦。 陶缇迟迟没得到他的回应,愣了愣,面露疑惑的看向他,见他一张俊颜绷着,蹙眉道,「殿下?」 裴延眸光微动,装作恍神般,垂眸道,「抱歉,刚才在想公事,一时没注意听。」 他又恢复平时那副风轻云淡的神情,陶缇关心道,「公务繁忙,但你身体更重要。」 她将元宝放在地上,站起身来,拍了拍衣裙,柔声道,「走,你先进屋歇息,我让人给你冲杯枸杞蜜茶,养养神。」 裴延勾了勾唇,「好。」 两人一起进殿,如往常般,很平静。 可玲珑看着却是大气不敢出一下,有的时候,沉默反倒比争吵更加可怕。 因着陶缇还在生理期,这几日的膳食都是东宫膳房供应的。 这一晚,膳房做了一道白灼虾。 裴延慢条斯理的剥着虾,他的手指修长,剥虾都剥出一种极其优雅的感觉。 他剥了一碟子虾肉,递到陶缇面前,示意她吃。 陶缇美滋滋的享受着自家夫君的体贴,一口一个鲜美的虾,感觉人生都圆满了。 裴延洗净双手,状似无意的问,「阿缇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陶缇吃虾的动作一停,想了想,随意道,「今天天气好,我就去御花园逛了一圈,摘了一篓子的桂花回来。对了,等过几天,我用桂花做一桌子菜,把青禾、小五小六都叫过来,搞个桂花宴怎么样?」 她瓷白的小脸上写满兴致。 裴延眉眼含着倦懒的笑,静静地望着她,「好,你安排即可。」 陶缇便就着桂花宴的话题说了下去,讲了一大堆桂花做的菜肴,丝毫没注意到裴延黑眸中的暗流翻涌。 直到一顿饭吃完,裴延都没等到陶缇提起阿史那祁。 她是在刻意回避么。 若是坦坦荡荡,按照她往常点点滴滴都要与他分享的性子,早就提到了。 裴延抬手狠狠捏了捏眉心,纤浓的睫毛垂下,胸口莫名泛起一阵钝钝的疼痛。 夜深了,两人躺在榻上。 陶缇很快就困了,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她感到一道有力的臂弯将她捞了过去。 她被牢牢禁锢在坚硬的怀抱中,那炽热的手掌紧紧贴着她的腰,像是要将她融化一般。 陶缇意识模糊,咕哝了一声,「热……」 裴延侧着身子,盯着她白皙柔嫩的脸颊,眸色幽深。 一见如故?他是不信的。 可若不是一见如故,她又是如何认识戎狄王子的? 据他所知,这是阿史那祁第一次来到中原,而勇威候府嫡女陶缇,十六年来从未离开过长安一步。 藏匿于心头许久的猜测再次被翻了出来,她到底是谁?真的是陶缇么? 或是戎狄派来的细作,亦或是其他什么身份。 昏昏光线中,裴延丝毫不掩饰眸中的冷冽与阴鸷。 虽然目前他还寻不到能解释疑惑的线索,但他却能除掉阿史那祁。 杀掉他,一劳永逸。 管他从前与陶缇有什么纠葛,一个死人,再也构不成任何威胁。 至于陶缇…… 裴延敛眸,指节分明的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后颈,看到她因为不适而蹙眉,他扯了扯嘴角—— 阿缇,若是孤把你关起来,你会厌恶孤么。 可是你不听话,孤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 他将脸深深埋入她的颈窝,痴迷的嗅着她温暖的馨香,轻喃道,「你乖一点……」 或许是听到他的声音,陶缇慵懒的嘤咛一声,半睁着睡眼,「殿下?你怎么了。」 她的嗓音带着几分刚醒来的轻哑,娇滴滴,像是一根羽毛划过心间。 裴延没说话,只捏起她的下巴,吻住了她的唇。 …… 第17章 等意识回转,她感受到裴延的炽热,下意识的绷紧了身子,小声道,「我、我那个还没走……」 裴延的理智也回来了,薄唇凑到她的耳畔,「没事,只是突然想亲你。」 陶缇,「……」 你把我亲醒了啊喂! 算了,看在你长得帅的份上。 裴延轻轻抚着她的背,语气是一贯的温柔,「睡吧。」 陶缇困得厉害,只当他突然来了性趣,也没多想,小脑袋在他怀中蹭了蹭,寻了个合适的角度便安心睡去了。 她这亲昵的依偎,让裴延眸中的戾气少了大半。 她心里是有他的。 他这样对自己说:再给她一次机会吧。 八月秋日,正是狩猎的好时节。 往年秋天昭康帝也会举办狩猎,但大都是在八月底,秋高气爽猎物肥美之时。今年为着让戎狄使团也参与到这一盛事中,昭康帝特地将秋狩的日期提前到月初。 于是乎,在陶缇癸水结束的第二天,她便坐上了去骊山围场的马车。 每年的秋猎都十分热闹,除了大渊皇室成员,高品阶的文武官员、身有诰命的官员女眷等都会参与。这一回,又多了戎狄使团,一路上真是声势浩大,很是热闹。 青禾从前是不爱凑这样的热闹,毕竟她不会骑马,更别提拉弓射箭了,去秋狩简直毫无参与感。 但这回听说陶缇和许闻蝉都会去,青禾的心思也活泛起来,求着景阳长公主让她也去。 景阳长公主看到自家宝贝女儿愿意出门,寻思着上回在竹林雅苑受到惊吓,这回出去散散心也好,自是满口应下。 景阳长公主也是个好热闹喜骑射的,见一双儿女都会去,她便也一起去。 私底下她还约了张氏一起,但张氏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辞了。 为了这事,景阳长公主还特地跑陶缇面前吐槽了一番,大意是:你母亲真是年纪越大,人就越发无趣。 陶缇讪讪笑了,转脸继续跟青禾和许闻蝉玩叶子牌。 前往骊山的一路上,她们仨人共乘一辆马车,说说笑笑,吃着陶缇准备的各种小零食,就跟小学生秋游似的,十分快活。 许闻蝉对狩猎格外向往,圆圆的脸蛋红苹果似的,眼眸亮晶晶的,「为了这次秋狩,我还新做了一套骑射服,还买了一把上好的弓箭。听说围场里有狐狸,我争取打三只,咱们一人一条,正好冬日里用来做围脖!」 青禾一脸崇拜,「阿蝉,你的骑射这么厉害么!」 许闻蝉抬起下巴,有点小嘚瑟,「那必须的呀。」 陶缇笑了笑,对许闻蝉道,「我刚才总算看到你兄长们的庐山真面目了,啧,你那六个哥哥真跟你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又高又壮又黑。相比之下,你七哥简直是你们许家的一股清流。」 陶缇这话没有半点夸张,定北侯的基因真是十分强大,前面六个儿子远远看去,跟俄罗斯套娃似的,一看就是亲兄弟。 而在那群套娃里,一袭白色骑射服的许光霁,墨发高束,腰佩长剑,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真真担得起「玉面小郎将」这一称呼。 许闻蝉听后,嘿嘿一笑,「是吧,我就说我七哥长得不错!阿缇,你刚才瞧见么,不少小娘子都在偷偷瞧我家七哥呢!果然他还是得出来走动走动,之前一直窝在家里,周沐颜她们又诋毁他,把他说成个粗野莽夫,好名声都要败坏了。上回他去那个雅集露了个面,回来之后,就有不少人上门打听他的婚事呢。」 她往嘴里丢了块猪肉脯,信心满满道,「上回雅集,展现了我七哥的文采。这回秋狩,我七哥再好好表现一番……那些家里有闺女的官员们一看,嗬,好一个文武双全的乘龙快婿!还不得上赶着将女儿嫁给我七哥!」 陶缇被逗得笑出声,眼角余光瞥过一侧的青禾,勾唇道,「可惜我家中的那些姐妹都不合适,不然我都想让你七哥当勇威候府的女婿了。」 她这话一出,果然看见青禾娇柔的眉眼间浮现一丝惆怅与失落。 陶缇眼底闪过一抹狡黠,扬声道,「青禾,你觉得呢?」 青禾一怔,「啊……」 陶缇挑眉道,「你觉得许小将军怎么样?」 许闻蝉也凑了过来,大眼睛期待的看向青禾,等着她的回答。 在两个小姐妹的热烈注视下,青禾白皙的脸颊泛起红晕,垂下头,小声道,「许小将军人很好……」 陶缇看着青禾紧紧揪紧裙摆的小手,偷偷笑了。 第18章 许闻蝉则是长舒了一口气,「呼,县主你不讨厌我七哥就好。你是不知道,我七哥一直为马球场上的唐突而自责不已呢。他生怕你觉得他是个登徒浪子,对他印象不好。」 青禾羽睫轻颤,忙道,「我、我不讨厌他的。」 许闻蝉呲牙笑,「嗯嗯,这就好,我七哥知道了,肯定也松口气。」 陶缇在一旁瞧着,心里寻思:阿蝉这是还没看出青禾和许光霁之间的情意? 唔,趁着这次秋狩再好好观察一下,看看这两人之间到底到了哪一步了。 若是郎有情,妾有意,自己也乐得拉阿蝉一起当回助攻。 ☆☆☆ 到达骊山围场时,已是午后。 早在三天前,围场的帐篷便扎好了。浩浩汤汤一行人来,直接拎包袱入住。 略作休整后,昭康帝便召集众人,迫不及待的开始举行狩猎赛。 只见高高搭起的休息台上,宽大的棚顶遮蔽着烈日,昭康帝、周皇后、景阳长公主分坐上座。 诸位王公贵族子弟也都换上骑装,背着弓箭,整齐划一的站成四排。 陶缇和青禾坐在景阳长公主的手边,俩人皆是一副清雅飘逸的打扮,反正她们也不上场。 除了吃,陶缇真没其他爱好,骑马射箭的更是算了,她懒得动。 不过看着换上骑装的裴延,陶缇眼睛不由自主的冒着光—— 裴延今日穿着一身玄色绣对鹿联珠纹的骑装,身形挺拔,姿容出众,虽然其他世家子弟长得都蛮俊俏的,但与裴延一比,立刻就拉开了距离。 陶缇:今天也是裴延用美貌杀人的一天呢。 心有感应般,裴延微微偏过头,一眼就看到自家小姑娘一脸爱慕的模样。 他唇角微掀,朝她温和一笑。 陶缇脸颊一下子热了,内心的小鹿在哐哐哐撞大墙:啊啊啊他好帅!这么帅,还是我的!! 按照位置,站在裴延身旁的就是二皇子裴长洲,他将裴延与陶缇之间的互动尽收眼中,一张脸阴沉可怖。 心头忍不住狠狠唾骂道:真是不要脸,光天化日之下眉来眼去!尤其是这个陶缇,真是个贱人,明明年前还对自己爱得死去活来。一嫁入东宫,转眼就变了心,现在还当着自己的面与裴延这个病秧子调情。 虽然裴长洲对陶缇并无半分真心,但看着从前眼巴巴追在自己身后的女人,转眼与别人恩恩爱爱,他真是浑身不舒坦! 除此之外,更让他心烦的是,似乎真的如裴灵碧警告的那样,裴延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好。 就比如此刻,一袭骑装的裴延,丰神俊朗,精神奕奕,哪里还有半点病弱的模样? 听说父皇已经寻到了一丝徐文鹤的踪迹,若是真的将徐文鹤找到了,徐文鹤又刚好将裴延给治好了,那自己该怎么办? 忍了这么多年,熬了这么多年,难道一直屈居于裴延之下? 裴长洲心头混乱,眼眸愈发阴鸷,满是不甘。 就在这时,戎狄使团也到场了。 琼绮穿着一身宝蓝色骑装,腰佩着镶满彩色宝石的皮带,身高九尺,魁梧又雄壮,很是威风凛凛。 甫一出场,也吸引了无数小娘子的目光。 其中,也包括陶缇的。 看着自家好友这么帅气拉风,陶缇强压住朝她挥手的冲动,只满脸欢喜的看向琼绮—— 不得不说,海王与生俱来的那种魅力,无论是男身还是女身,都无法遮掩。 琼绮自然也对上陶缇的目光,朝她抬起下巴,挑了下眉。 这个动作,颇有几分风流。 见证了陶缇注意力转移全过程的裴延,「……」 他不动声色的握紧了腰上的匕首,杀意在暗涌。 好巧不巧,裴长洲也瞧见了,顿时幸灾乐祸起来。身子朝着裴延靠去,压低声音,暧昧道,「太子,我看太子妃跟这位阿史那王子关系匪浅啊?」 裴延转过脸,桃花眼中淬了冰似的,直勾勾看向裴长洲,「你想说什么。」 裴长洲被他这冷冽的气势一震,脸上的笑容僵住,这还是他头一次看到裴延这般冷硬的态度。 不像平日里的温文尔雅,刚才那一瞬的裴延,恍然间竟有几分父皇的威严。 裴长洲悻悻的摸了下鼻子,「我不过提醒太子一句而已。」 裴延淡淡道,「太子妃是我东宫的人,她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第19章 裴长洲有些丢面子,强撑着笑道,「太子这话就见外了,怎么说我也要叫太子妃一声嫂子。」 裴延像是听到什么笑话般,薄唇掀起一抹不屑的弧度,「可不就是见外么。」 这下,裴长洲的笑挂不住了,目光都变得阴恻恻的。 裴延并不理他,垂下眼,按了按腰间的匕首,觉得心烦。 一个两个的,烦到他杀意骤起。 好在没多久,昭康帝就宣布狩猎开始。 他还拿了一把御用的弓箭当彩头,狩猎得猎物最多者,便能得到此弓。 那弓箭金光闪闪,镶满剔透明亮的宝石,在纯净阳光下,闪着极其璀璨的光芒。 一看到这弓箭,陶缇就下意识看向了许闻蝉:这浓浓的土豪气息,简直就是定北侯府的一贯画风啊。 许闻蝉也读懂了陶缇的意思,之后找了个机会摸了过来,暗搓搓吐槽道,「这弓箭就是陛下过四十圣寿时,我家老爹献上的贺礼。这都送了好几年了,国库宝物那么多,陛下估计都忘了是谁送的,随便挑了个当彩头罢。」 陶缇:怪不得! 不管怎样,这样富贵华丽的彩头一出来,还是很有排面的。 伴随着一声号令,各位子弟纷纷翻身上马,夹紧马腹,扬长而去,掀起阵阵尘土。 陶缇伸长了脖子瞧。 只见琼绮一马当先,一袭玄袍的裴延紧跟其后,不过转瞬间,他们就钻进了郁郁葱葱的密林里,再也望不见了。 青禾轻笑道,「表嫂,你别担心,我看太子表哥今日状态蛮好,应当能猎到不少猎物。」 「猎不猎物的无所谓,就是怕他累到。」 陶缇坐回位置,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又特地cue了一下许光霁,「青禾,你刚看到许小将军了吗?他翻身上马的姿态可真潇洒!」 「就……还好吧。」 陶缇凑到她身旁,压低声音道,「现在就咱们俩人,我问你一句,你对许小将军有意思么?」 青禾的耳尖一下子红了,说话都磕磕巴巴,「表嫂,你、你说什么呢。」 「嗯?难道你不喜欢?半点好感全无?」陶缇故作叹息,「唉,那就可惜了,我看那许小将军临出发前,还往你这边看了好几眼呢。」 青禾瞪圆了眼睛,「表嫂,你说他看我了?」 陶缇颔首,「嗯呐。」 青禾咬着唇,脸颊又红了,小脑袋低低的,明显心里偷着甜。 她们这边说说笑笑,密林中却是剑拔弩张,一派紧张激烈的氛围。 秋狩如此盛事,每个人都铆足了劲儿,想要在陛下面前好好表现一番,就算拿不到第一,起码也不要落在后面,传出去多丢人呐。 琼绮的马术很好,她是明末清初出生的,从清朝建国到现代社会这三百多年来,她骑马的次数加起来也有成千上万回。 更何况这具躯体的体能素质很好,她用起来得心应手,轻轻松松就将其他人甩在身后,除了——裴延。 琼绮握紧缰绳,扭头看着身后穷追不舍的玄袍男人,长眸眯起。 在阿缇的描述里,她的夫君是个拥有盛世美颜却身世凄凉、身体病弱的小可怜。但就欢迎宴会及狩猎这两回碰面来,琼绮强烈的第六感告诉她,裴延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也就自家小姐妹傻乎乎的,第一次谈恋爱就一头栽进去,智商直接降到了零。 眼见着两人越跑越远,琼绮拉停骏马,朝裴延喊道,「太子殿下,你一直跟着我作甚?」 裴延淡淡道,「狩猎。」 说着,他边骑马,边架起了弓箭。 长弓拉满,他那结实的手臂肌肉鼓起健硕的线条,那柄锐利的箭头闪着寒光,慢悠悠转了一圈,最后直直的对准了琼绮。 琼绮脸色变了变,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 她隐约猜到了原因,反而淡定起来,扬起唇角道,「太子殿下手上的弓箭可握紧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可别为了逞一时的意气,白费了你之前做的全盘打算。」 裴延眉心微动,随即舒展开来。 弓箭方向稍偏,利箭冲出,直接射中了琼绮——身后的一只兔子。 琼绮一颗心绷紧又松开。 利箭射过来的那么一瞬间,她真以为这男人是要杀了自己的。 虽然自己不会死,但被利箭射中很痛的! 裴延骑马过去,捡起那只兔子放入行囊里。 第20章 临走时,他与琼绮擦肩而过,嗓音冰冷道,「离孤的太子妃远一些,否则下一次要你的命。」 这个时候,琼绮会怂吗?当然不会啊!海王不是白叫的,比这还可怕的修罗场她又不是没见过! 但考虑到眼前的男人自家姐妹的夫君,她也不好火上浇油,只保持高冷,板着脸没说话。 等裴延骑着马离开了,她才松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自言自语道,「我去,阿缇的男人也忒凶了哇。」 以她琼绮阅男人无数的经验来看,这太子妥妥一白切黑呀。 她脑中一会儿浮现陶缇那副沉浸在甜美恋爱的小女人模样,一会儿浮现裴延沉着脸想要「暗鲨」她的模样…… 琼绮打了个颤,寻思着晚些得找个机会,提点一下阿缇那个恋爱小白痴。 ……… 约莫一个时辰后,休息台的昭康帝等人听到一阵马蹄声。 景阳长公主上一刻还昏昏欲睡,下一刻就醒过神来,坐直了身体,想要看看是哪家儿郎拿了魁首。 陶缇和青禾也都翘首以盼。 只见第一个冲出密林的是一袭玄色骑装的裴延,许光霁紧跟其后,之后便是谢小公爷…… 坐在上首的周皇后见第一竟然是裴延,手指不禁捏紧,等过了好几个,还没见到裴长洲时,眉头就拧了起来。 裴长洲排在第六,不算后,但也不算前。 周皇后很失望,却依旧维持着笑,夸道,「没想到太子的骑射竟然如此精湛,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难道裴延往年都是在藏拙?如今有景阳给他撑腰,再过不久,顾家人也回来了,所以他开始显露锋芒了? 这个可怕的猜想让周皇后惴惴不安,捏紧的手心也冒出汗来。 昭康帝和景阳长公主都很高兴,皆站起身来,准备上前迎接夸奖。 陶缇见着裴延跑第一的时候,自然也是欢喜极了,可等她望了好一会儿,还没望到琼绮的身影时,她眼中的笑容渐渐平淡下来。 不对呀,按照她对琼绮的了解,不至于这么久了还没回来。 裴延从马背上翻下,跟昭康帝他们行过礼后,就大步朝着陶缇走来,「阿缇。」 陶缇朝他笑,拿出块帕子给他擦汗,「殿下,你真厉害,跑了第一!」 裴延弯着腰,配合着她擦汗的动作,心情挺不错的,如果没有瞧见陶缇不断往他身后看的焦急目光—— 她在等人。 等谁?阿史那祁? 他眸色骤冷,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 这突然的动作,把陶缇吓了一跳,回过神来,裴延手腕上的力道松了些,笑着问她,「在看什么?」 陶缇一时心虚,自然也没注意到裴延的异样神色,垂下眼睛,小声道,「没什么。」 众人陆陆续续赶回来,太监们也开始清点猎物数量,这时,四名戎狄侍卫拥着奄奄一息的琼绮赶了回来—— 「尊敬的大渊朝皇帝陛下,大事不好,我们王子坠马了!」 陶缇小脸一白,脱口而出,「阿绮!」 裴延黑眸眯起,「阿、祁?」 陶缇一心都扑在被人抬下来的琼绮身上,并没注意到裴延沉沉吐出的两个字。 她双眉紧蹙,面露担忧。 在场其他人也都是惊诧紧张之色,甚至连昭康帝都站起身,大步往琼绮那边走去,陶缇她这反应也没引起旁人的注意。 她很想凑上前去看,脚刚迈出一步,她恍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只能收回来。 裴延将情绪隐藏的很好,抬起手,轻轻的摸了一下她的额头,温和的问,「阿缇,你脸色不太好,可是身体不适?」 他的手指冰凉,乍一碰上陶缇的额头,让她下意识瑟缩一下。 陶缇看向他,黑眸闪烁,挤出个牵强的笑,「我没事。」 她佯装好奇的往琼绮那边看,咕哝着,「倒是这戎狄王子,怎么好好的坠马了呢?也不知道伤的怎么样了?」 青禾也附和道,「不是说戎狄人都很擅骑射的,这王子是怎么摔的呀?啧,看情况摔得还挺严重的。」 陶缇心下更担忧了,看着好友惨白疼痛的表情,她只能干着急。 裴延垂下眼眸,目光不动声色的扫过她紧紧咬着的嘴唇,眼底泛起一阵寒凉。 就这么担心? 倏然,他伸出手,一把握紧了陶缇的手腕,将她往他怀中拉。 第21章 陶缇一怔,不解的看着他。 裴延淡声道,「别担心,应当不会有事的。」 只断了一条腿罢了,至少命还留着。 闻言,陶缇点了下头,语气却是难掩担忧,「希望会没事。」 一旁的青禾看到太子就这样搂住了太子妃,小脸一红,放轻了脚步,赶紧往别处去了。 昭康帝慰问了琼绮一番,得知是马突然惊了,她才不慎坠马,很是唏嘘,又忙叫人将琼绮抬回帐篷休息,派了好几个御医跟去治疗。 琼绮被人抬走后,狩猎的世家子弟也都回来了,太监们有条不紊的清点着猎物。 裴延猎到的猎物最多,许光霁第二,谢小公爷第三…… 看到心爱的儿子得了第一,昭康帝心情很是不错,亲手将那把金光闪闪的弓箭赏赐给裴延,慈父状的勉励了一番。 裴延接过那柄弓箭,心中却没半点愉悦。 他想夺得魁首,是想看到陶缇为他欢呼雀跃,为他骄傲。 可此刻,她整个人魂不守舍,一颗心俨然早已随着阿史那祁而去。 捏着弓箭的手用了力,冷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她与阿史那祁不过才见几面,她便这般重视。那他呢,在她心头的位置还有几分? 这一头暗流涌动,另一头,许光霁壮着胆子走到了青禾面前—— 其实也没多大胆,他拉上了许闻蝉,让许闻蝉走在前头,他只是「陪同」走在后头。 「县主,我七哥找你。」许闻蝉认真的当着工具人。 她说完后,许光霁伸出手,手掌正揪着一只白狐狸,径直递到了青禾面前,严肃且真挚道,「县主,我刚猎到一只白狐,毛色还不错,冬日里做成围脖,应该挺漂亮的……送给你,请你收下。」 青禾看着那只被一箭封喉的白狐狸,面露尴尬,想接又不敢接。 她红着一张小脸,咬着唇,有些羞恼的想:哪有这样送人东西的,莽夫! 许光霁见她迟迟不接,眉宇间泛起失落,悻悻道,「县主是不喜欢么。」 许闻蝉就是再蠢,也明白自家七哥的心意了。 那么多贵女朝他暗送秋波,他不理不睬,一下马,视线就往台上瞄。见到青禾县主站在下头,揪起一只狐狸,就拉着自己往青禾面前凑的。 许闻蝉很是无奈,扭着脑袋瞪了一眼许光霁,「七哥你傻呀,这血淋淋的东西,你送的出手,县主怎么拿?」 许光霁一怔。 许闻蝉朝青禾道,「县主,我七哥莽撞,你别往心里去。待会儿让宫人处理好了,我们再给你送去。」 青禾的窘迫稍稍缓解,飞快的瞥了一眼许光霁,随后朝许闻蝉浅笑,「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 许闻蝉笑了,见自家七哥还呆愣着,赶忙用手肘撞了一下他,「县主说她收下了。」 许光霁回过神,黯淡的双眼又亮了起来,直直的看向青禾,「县主不必客气。你皮肤白,戴白狐皮一定好看。」 这热忱的话,夸得青禾小脸更红了。 许闻蝉:就挺无语。 说七哥是莽夫吧,又挺会撩的。嗐,算了,随他们去吧。 与此同时,坐在上座的景阳长公主注意到不远处的这一幕,美眸微眯,慢条斯理的问着谢小公爷,「跟你妹妹说话的是谁家儿郎?」 谢小公爷抬眼看去,答道,「噢,是定北侯家的七郎。」 景阳长公主长眉一挑,「定北侯,许家?」 谢小公爷道,「是啊,这许家七郎人挺不错的。上回在竹苑雅集,青禾险些被马球砸中,还是许七郎眼疾手快,帮青禾挡了一下。还有前几日,我带青禾去宫外看戎狄使团进京,也是遇到了许家兄妹……」 谢小公爷对许光霁的观感很不错,因此在长公主面前好好的夸了一通。 景阳长公主端着茶杯,静静的听着,好半晌才道,「若我没记错,定北侯家有七个儿子……」 七个儿子,他家人口可真够茂盛。 既然这许七郎上头有六位兄长,那他许家就不怕没有人传宗接代。 景阳长公主再次看向不远处那丰神俊逸的青年,若有所思。 ……… 骑射比试结束后,众人先回帐篷养精蓄锐,毕竟晚上还有热闹的篝火晚宴。 陶缇不好亲自去探望琼绮,只让小太监去打听。 「回太子妃,阿史那祁王子并无性命之忧。」 第22章 陶缇松了口气。 「不过,右腿好像摔断了,御医说起码得卧床三月。」 陶缇一口气又吊了起来,「断腿?」 虽然按琼绮的意思,她并不会在这个时代待太久,但刚穿过来没几天就断腿,这也忒惨了些。 挥退小太监后,陶缇坐在帐篷里思索着,要怎样才能去探望一下琼绮呢? 好友都卧床了,自己不去看一眼,心里怪难受的。 尤其是明明就隔着几顶帐篷的距离,却像是隔着千山万水,这古代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真是烦人! 她托着腮,愁容满面,唉声叹气。 玲珑见自家太子妃这般,关心问道,「太子妃,您这是为何事心烦呢?」 陶缇无精打采道,「没什么。」 见她不说,玲珑也不好追问,只恭敬的递上牛乳,又取来点心盒子,想着吃食能让太子妃心情好些。 陶缇这会儿哪里还有心情吃,等玲珑将东西放下,她便说自己想静一静,让玲珑先下去。 玲珑恭顺的福了福身子,缓缓往外退。才刚放下毡帘出来,就见换了一套竹青色锦袍的太子闲庭信步的走了过来。 玲珑正欲行礼,裴延示意她噤声,目光晦暗不明的看了眼垂下的毡帘,压低声音道,「随孤来。」 玲珑跟着裴延,离帐篷远了些。 「从围场回来后,太子妃都做了些什么?」裴延身形笔挺,清风朗月般。 「太子妃她……」玲珑有些犹豫,无奈太子的注视太过冷冽,她只得硬着头皮道,「太子妃她遣人打听了戎狄王子的伤势。」 裴延倒是半点不意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她听后,是个什么反应。」 玲珑,「太子妃,似乎很担忧,唉声叹气的。」 裴延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陶缇托腮叹气的模样,薄唇扯了扯。 沉吟片刻,他敛眸,沉声吩咐了玲珑几句。 玲珑听后,惊诧抬眼,「殿下,这、这……」 此时正值落日时分,橘黄色的余晖安静的洒在裴延的身上,他那张清隽俊美的脸庞,再无半分素日的平和温润,下颌的线条凌厉,嘴角直直的绷着,眉宇间的气势凛然,威严甚重。 他清冷道,「你就按照孤说的去做。」 不容置喙的语气,让玲珑脸色白了几分,拱手道,「奴婢遵命。」 裴延淡淡的看了眼那帐篷。 阿缇,这是最后一次机会。 ……… 天光暗下,四野茫茫,平地中间的一处巨大篝火,将整个围场都照的明亮。 围场的夜里是有些寒凉的,但因着这篝火,倒不觉得特别冷。各种烤兔肉、烤鹿肉、烤羊肉,都不用怎么精细加工,涂上香油,撒上盐、孜然、胡椒等香料,一块块肉烤得滋滋冒油,皮脆柔嫩,十里飘香。 昭康帝坐在上座,与众人一起欣赏歌舞,把酒言欢,气氛十分融洽。 陶缇看着眼前那些香喷喷的烤肉,却没有什么胃口。 戎狄使团坐在对面,唯独缺了个琼绮——她还在帐篷里休养,这会儿应该在床上哎哟哎哟直喊疼? 陶缇心不在焉,拿筷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戳着面前的烤肉。 她从能化形开始,就与琼绮是好友了,这么多年,一个满世界找美食,一个满世界谈恋爱。 在长辈眼中,她俩都是不学无术的小崽子,比不过凤凰啊麒麟家就算了,连隔壁貔貅家的崽子都比她们上进。 她俩也不在乎什么上不上进的,嘻嘻哈哈勾肩搭背的过了这么多年,不是亲姐妹,胜似姐妹。 所以自己吃了琼绮送的毒蘑菇翘辫子,也顶多吐槽一句,并不会记恨生气。 而琼绮也会在自己翘辫子后,不顾一切的穿到古代来陪伴。 这份情谊,陶缇很是珍惜。 此时此刻,她虽然安安静静的坐着,耳畔却冒出两个争执的小人儿—— 一个小人儿说,「陶缇啊陶缇,琼绮都坠马了,你都不去看她一眼,你有没有良心啊,塑料姐妹实锤了。」 另一个小人儿说,「你不能去呀,你现在是太子妃,她又是个异族王子,这要是给人碰见了,你们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一个小人儿说,「难道就不管不问,你在这吃烤肉看表演,让琼绮一个人孤苦伶仃的卧床?她可是为了你,才来大渊朝的!」 另一个小人儿还想反驳。 第23章 陶缇「啪」的一下放下手中的筷子,顿时,两个小人儿都消失了。 身侧的裴延眉心微动,转过脸,嗓音轻缓,「阿缇?」 陶缇朝他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殿下,我头忽然有些疼……」 「可有大碍,我叫御医过来给你瞧瞧?」 「不不不,不用那么麻烦。」陶缇摇头道,「可能是折腾了一天累了,唔,我想先回去休息。」 裴延握住她的手,温柔道,「好,你先歇息吧。这边一结束,我就回去陪你。」 说罢,他稍抬下巴,瞥了玲珑一眼,「扶太子妃回去,小心照顾着。」 陶缇由着玲珑搀扶着起身,消无声息的离场了。 全然没有注意到,裴延望着她的背影,逐渐暗下的眸色。 陶缇本来还有些纠结,要不要前去探望一下琼绮。 但很快她就发现,这是个天时地利人和的绝佳机会—— 首先,大部分人都在篝火晚会,帐篷这边只有两支轮流巡逻的侍卫。 其次,她回自己帐篷的这条路,正好会经过琼绮的帐篷。 最后,也是最最最重要的是,走到琼绮帐篷附近时,玲珑突然发现陶缇的一只耳环掉了,她二话没说,带着两个小太监就弯着腰四处找。 眼见着黑灯瞎火的,玲珑她们埋头找的认真,陶缇捏紧拳头,心一横: 她就进去看一眼,很快就出来的! 陶缇憋着一口气,壮着胆子,快步往琼绮的帐篷走去。 她这会儿正紧张着,全然没空思考帐篷门口连个看守的侍卫都没有,是件多么不寻常的事。 她更没注意到,当她掀帘走进去时,玲珑找耳环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扭头盯着那顶帐篷,目光复杂。 帐篷内,烛光惶惶,琼绮正躺在床上睡觉。 「阿绮,阿绮!」陶缇快步走到床边,压低声音喊着。 琼绮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见着好友的脸庞,又惊又喜,「阿缇!」 她努力坐起身来,「这会儿你不是应该在那什么篝火晚宴么,你怎么过来了?也不怕被人发现!」 「我这不是听说你摔断腿了,放心不下。」陶缇掀开她的被子,看了一眼,只见她的腿缠满了绷带,跟木乃伊似的,眉头蹙起,轻声道,「是不是很痛?」 琼绮泪眼汪汪,嘴巴一撇,「是啊,可痛了!」 陶缇一时间也不好计较她顶着猛男脸嘤嘤嘤卖惨的事,小声道,「你让你属下给你熬点骨头汤补一补……话说回来,你的骑术那么好,怎么会坠马呢?」 说到这里,琼绮一秒收起委屈的神情,拉过陶缇的手坐下,神色严肃,「我被暗算了。我当时骑着马,明显感觉有暗器破风的声音,应当是弹弓打中了马腹,所以那匹马才会突然发狂。」 「暗算?!」陶缇瞠目,「大渊和戎狄这些年一直修好,这个节骨眼暗算你,是想挑起两国的纷争吗?谁那么大胆子!」 琼绮不语,浅色眸子深深地看向陶缇。 陶缇,「你这样看我干吗?」 琼绮,「或许跟你有关。」 陶缇,「???」 琼绮懒洋洋的挑眉,「你的亲亲夫君。」 陶缇惊愕,裴延? 她一张小脸包子似的皱起来,毫不犹豫反驳道,「不可能,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呢?他那么好,那么善良,那么……」 「打住,打住!」琼绮翻了个白眼,「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台词简直太像琼瑶剧里渣男描述小白花?」 「……反正就是不可能,他人很好的。而且他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你?」 「你还总说我蠢,我看你才最蠢的!」琼绮坐直了身子,伸手点了一下陶缇的额头,「凭着我阅男无数的经验,你家太子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单纯无辜。」 陶缇一愣。 琼绮挑眉,「或许,你听说白切黑吗?」 陶缇呆了许久,回过神来,还是不太相信,「你说他的温柔好脾气,都是装的?」 琼绮抿唇道,「我就跟他见了两面,是什么程度的白切黑,我也不好下定论。但他这个人,占有欲很强,你看,我才跟你走近了一点,他在林中又是举起弓箭对准我,又是暗中伤我的马……我琢磨着,若不是顾忌着我的身份,他不好直接杀我,否则我早就凉凉了。」 听到琼绮的话,陶缇心头「咯噔」一下。 她自然相信好友的,她没必要编出这些事情来唬自己。 第24章 「反正你别傻乎乎的,被人卖了还倒给人数钱!」琼绮见她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心中叹气: 唉,小阿缇也真是倒霉,初恋就碰到这样城府深沉的男人,完全被吃得死死的。 她拍了拍她的肩膀,柔声提议道,「阿缇,要不你跟我回戎狄吧?我那汗王父亲很宠爱我的,不出意外,汗位应该是我的。到时候你当我的王妃,咱俩一起红尘作伴,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间繁华——」 陶缇郁闷道,「别说笑了,我现在是太子妃诶,哪能说走就走。」 琼绮收起笑容,眸中有隐忧,「反正你与太子相处时,多留些心……他若对你藏着掖着,你也别把一颗心毫无保留的给了出去,不然我怕你会受伤。」 陶缇垂下眼眸,心绪复杂,面上强装着淡定,道,「阿绮,如果真是他伤了你,我替他跟你道个歉。」 琼绮摆手道,「嗐,咱们谁跟谁。」 两人又简单说了两句,琼绮揉了揉她的发,大姐姐似的,「好了,你赶紧走吧,别让人发现了。」 陶缇颔首,「你好好养伤。」 她起身,快步往屋外走去。 小心翼翼的掀开毡帘往外看了看,确定外头没人时,才麻利的钻了进去。 可还没等她松口气,忽然,黑暗中窜出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来。 她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跟麻袋似的被扛上了肩膀。 陶缇大惊失色,刚想喊叫,就嗅到一阵熟悉的冷松香味。 她怔住,「殿、殿下?」 那人不出声,只大步往前走。 等走到光亮处,陶缇看到他的衣裳,俨然便是裴延那件竹青色锦袍。 真的是他! 她挣扎着,慌张道,「殿下,你这是做什么,你放我下来。」 裴延牢牢地抱着她的腿,见她乱动,结实的手臂收紧了一些,还抬手拍了一下她的臀,嗓音低沉道,「别乱动。」 他这动作和语气,让陶缇又是羞怯又是害怕,整个人就跟踩钢丝似的,一颗心吊在空中摇摆不定。 她是脑子也乱糟糟,他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听到了她和琼绮的话?肯定是了,不然他不会直接将她扛起,他肯定是误会了。 可为什么会这么巧?还有玲珑她们人呢?怎么一个人都不见了。 一时间,琼绮语重心长的话,像是潮水般涌上来—— 「你家太子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单纯无辜…… 或许,你听说过白切黑吗。」 难道裴延表现出来的温柔、和善、包容、大度,都是他装的? 陶缇脸色发白。 ☆☆☆ 陶缇住的帐篷不远,她就这般被裴延扛回了帐篷。 宫人们守在帐篷外,低垂着脑袋不敢多看。 玲珑跺着脚,心急如焚的念叨着,「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成这样了呢。怎么办呀,太子会不会伤了太子妃……」 付喜瑞也拧着眉头,摇头叹息道,「我看殿下这次气的不轻。」 玲珑心中自责,倍感煎熬,她心里是向着太子妃的,可殿下是她的主子,她不得不听令。 她双手合十,朝着远方黑压压的天拜了拜,只希望太子与太子妃能解开误会,千万别为着这事伤了情分啊。 帐篷内,陶缇被丢在了床榻上。 虽然床上垫着厚厚的软被,但不客气的被丢下来,尾椎骨还是隐隐泛着疼。 然而,此刻她也顾不上疼,只本能的往后退,乌黑的眼眸带着惊惧,直勾勾的看向一步步逼近的男人。 他还是那样俊美,并没有怒不可遏的扭曲,深邃的脸庞上表情平淡,看不出喜怒。只是那双黑眸,目光灼灼,其间的愤怒如乌云翻滚着,冷冽又阴沉。 这样的裴延,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让陶缇感觉到陌生和害怕。 她一点点的往床里挪去,他面无表情的一步步靠近,修长的手轻轻解着袍扣。 直到她的背脊抵到床栏,退无可退,裴延高大的身躯挡住大半的烛光,阴影笼罩着她。 陶缇一张小脸煞白,像是受惊的小鹿般,嗓音发颤,「殿、殿下……」 裴延的衣襟敞开,隐隐约约能看到健硕的胸肌。他俯下身子,朝她伸出手。 陶缇下意识偏过脸,躲开。 裴延瞳孔一缩,像是被她这个动作激怒,冰凉的手穿过她白皙纤长的脖颈,反手捏着她的后颈。 第25章 他缓缓地凑了过去,手上用了力,让她不得不与他对视。 陶缇的眼眸笼上一层氤氲的雾气,长长的睫毛都有些湿润,怯怯的看向他。 裴延不轻不重的摩挲着她的后颈,他温热的唇贴着她的耳垂,眸色深暗,薄唇勾起一抹清冷的笑,「早知道你喜欢野的,孤就不装了。」 他灼热的气息钻进耳朵,下一刻,他含住了她的耳垂。 陶缇的身子猛地一颤,满脑子重复着他刚才那句话。 他不装了。 不装了。 所以他之前都是装的? 琼绮说的都是真的! 裴延的吻从耳朵,一直到脸颊、眉眼、嘴唇,炽热又带着不可抗拒的强势姿态。 等他吻上她的唇,想要撬开她的贝齿,她骤然回过神来,小手抵在两人之间,「不,不行!」 她的拒绝,让裴延的眸光更冷,「你是孤的太子妃,为何不行?」 陶缇噙着泪,小声的请求道,「殿下,你别这样。」 裴延捏住她的下颌,居高临下的压在她身上,喉结微动,哑着嗓子道,「你就这么喜欢他?」 明明在这之前,她并不抗拒和他欢好,可阿史那祁来了后,就变了。 陶缇怔住,泪光颤颤,「喜欢?谁?」 裴延神色复杂,哂笑一声,「深夜去帐篷里找别的男人,孤竟不知道你胆子这么大。」 这下陶缇也反应过来,忙道,「不是的,殿下,这里面有误会,我和她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裴延勾了勾唇,「孤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还会有什么误会。」 他的嗓音低缓,冰凉的手指划过她的脸颊,激得她寒毛都竖起。 陶缇忽然明白,瞪圆了眼睛看向他,「你,你早知道我会去找她?」 裴延沉沉的嗯了一声。 或许说,是他布下一个局,试探她。 而她,让他失望了。 陶缇有些生气,他竟然套路她? 她红了眼圈,被欺骗的愤怒和委屈,一股脑涌上心头,她用力推开他,「你让我相信你,可你都不信任我。」 裴延见她还闹了起来,胸口泛着钝钝的疼意,大掌一下子锢住她纤细的手腕,举过头顶,牢牢地压住。 他咬牙道,「你让孤怎么信你,你看他的眼神那样亲昵,对他笑的那样开心,见他受伤恨不得扑上去关怀,甚至不顾身份规矩,深夜瞒着我去探望他!呵,他还要带你回戎狄……若是孤真的死了,你大概就随他去了吧?」 陶缇不喜欢这种被控制的姿势,像是整个人都暴露出来,极没有安全感。 她也很生气,想嘴硬跟着对他吵,可反驳的话才涌在喉咙边,委屈的眼泪就不争气的落了下来,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泪水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她哭的像个孩子。 裴延愣住了。 慌乱,心疼,酸涩,复杂的情绪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明明该愤怒,该狠狠惩罚她,可见到她的眼泪,他的心慌了,乱了。 他沉着脸,凶巴巴道,「不准哭了。」 陶缇继续哭,哭的更凶,「我心里难受,你欺负我,骗我,还不让我哭……我不要喜欢你了……」 裴延脑仁突突的发疼,心脏也揪着一阵阵的沉,心烦意乱间,他狠狠的堵住了她的唇。 哭声,变成了闷哼声。 他用力的吻着她,就算她咬他,他也认了。 开始陶缇还挣扎着,后来被吻得没了力气,而且他的胸膛和背都硬邦邦的,锤了这么久,他不疼,她手疼。 她心头更委屈了,酸酸涩涩的,觉得他用力量压制自己,胜之不武。 过了许久,裴延离开了她的唇。 他的嘴角被她咬伤了,一接触空气,凉丝丝的刺痛。 他手指轻抚了一下伤口,垂下眼,冷静的盯着她,「还哭不哭?」 陶缇眼眸湿漉漉的盯着他,打了个哭嗝。 裴延嗓音发哑,「再哭,孤就继续亲你,亲到你哭不出来。」 他用威胁的口吻,说出这露骨又暧昧的话,让陶缇一时不知是该恼怒还是羞怯。 裴延此刻也冷静一些,但还是压着她,粗粝的指腹捏着她白嫩的脸颊,嗓音低哑道,「不准再说‘不喜欢孤’这种话,你只能喜欢孤。至于其他人,你敢喜欢,大可试试。」 第26章 陶缇看到他眸中毫不掩饰的杀意,瞬间想到琼绮坠马的事,试探道,「阿、阿史那祁坠马,是你安排的?」 裴延黑眸眯起,「是又怎样,你难道要为他谴责孤?」 竟然真是他干的。 他到底……还有多少可怕的事情瞒着自己。 陶缇目光一缩,往后躲。 裴延牢牢按住她的肩,深深凝视着她,「小姑娘,现在轮到你解释了。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陶缇噎住,她有预感,要是这个问题答不好,可能琼绮的命要保不住,自己也会倒霉。 可是要把真相告诉他么?不行,她们不能向凡人暴露身份。 思索片刻,她磕磕巴巴的解释道,「我和她是朋友,不是男女之情!她、她不喜欢女人,她喜欢的是男人!」 听到这后半句,裴延眸光一滞。 陶缇忙道,「她是断袖,真的,不信你可以去问她,她对女人没兴趣!我跟她真的是姐妹情。」 裴延嘴角抿着,垂眼看着身下的小人儿,她目光澄澈又坦荡,看不出任何破绽。 难道,那个阿史那祁,真的是断袖? 「你有许闻蝉和青禾做朋友不够,还非得去找个异族男人?且你们不过见了几面,就这般熟悉,仿若多年的好友一般。」 裴延惩罚性的捏了一下她的腰,眸色沉沉,「说实话。」 陶缇,「……」 他果然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算了,豁出去了。 遭天谴就遭天谴,被当妖怪烧死也好,总比这样误会下去要好。 她咬着唇,迎上他的目光,眉眼间尽是严肃,「我说,但是我有两点要声明;第一,我喜欢的男人只有你;第二,我和阿史那祁清清白白,没有半点私情。至于我和她相熟的原因……」 她顿了顿,「殿下,哪怕知道了真相,我可能会死,可能会离开你,你也要知道么?」 裴延身子僵住。 他从未想过她会离开自己,更无法想象她的死去。 陶缇见他不说话,只当他默认了,索性闭上眼,艰涩开口,「好吧,我说。其实我不是之前的那个陶缇,我是……」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裴延紧紧按在了怀中。 他高挺的鼻梁深深的埋入她的肩窝,呼吸急促,嗓音哑得厉害,「不要说了,孤不想知道了。」 陶缇心里一酸,鼻子也酸溜溜的,「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些什么……」 裴延瞳孔颤动,关于她的身份,他的确有所怀疑。 只是他一直在自欺欺人,不想追问下去。 从小在皇宫中长大,他深知,有的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他松开她,额头贴着她的额头,鼻子抵着她的鼻尖,低语道,「我不问你了,只要你好好的陪在我身边,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 陶缇看到他泛红的眼角,眼眶也涨的通红,大滴大滴的泪簌簌往下掉。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说出一切,然后放下这段感情,跟琼绮一起离开,回到她原本的生活。 她以为她能割舍的,但事实上,她做不到—— 她真的好喜欢他。 不管他是温柔的样子,还是现在这副疯狂又偏执的模样,她都无法舍下他。 裴延见她哭的这么伤心,轻拍着她的背,「只要你还是你,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陶缇颔首,紧紧将脸埋在他怀中,「嗯。」 帐篷外的玲珑和付喜瑞面面相觑:天爷呐,怎的哭得这么厉害?太子到底对太子妃做了些什么。 陶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好像哭累了,就被裴延哄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裴延早已不在身边,她两只眼睛红肿的跟核桃一样,她自己照镜子都觉得丑。 玲珑拿着两个水煮蛋给她敷眼睛,见她这般憔悴,又不敢问昨夜发生了什么,只能小声问,「太子妃今日可有什么想吃的?」 陶缇闭着眼,神色恹恹道,「随便吃点,没什么胃口。」 玲珑一听这话,心里更难受了,对能吃能喝的太子妃来说,没什么胃口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她手上的动作放得轻柔,「那奴婢让他们做些好克化的吃食。」 陶缇低低的应了声,声音还有点哑,「殿下他……他什么时候走的?」 玲珑道,「天一亮殿下就起身了。今日陛下要亲自狩猎,殿下要陪同左右。殿下说了,太子妃今日在帐篷里好好歇息便是。若有人问起,他就说你染了风寒,不宜出门。」 第27章 陶缇心道:裴延大概是知道自己眼睛哭肿了,不好出去见人,才这样说的吧。 玲珑这边帮她揉了会儿眼睛,果然比开始消肿不少。 用过一顿清淡的午膳后,许闻蝉和青禾一起上门来探望,还带了一只刚烤好的椒盐羊腿。 那烤羊腿的诱人香味丝丝缕缕的往帐篷里飘,直让人咽口水。 御厨烹饪这道烤羊腿的做法很是简单,食材是刚断奶的小羊羔,在新鲜肥美的羊腿上划几个十字刀,用香辛料腌制一个上午,中午就可以放在柴火上烤。烤的时候,不断翻转,撒上孜然、辣椒,还可以刷成一层薄薄的蜂蜜,增加鲜味。 烤好的羊腿外表焦脆,内里又鲜嫩多汁,半点膻味都没有,只有羊肉独特的鲜美,咸中有淡淡的辣,辣中又微微甜,真是吃了就停不下来。 陶缇直接上手吃,吃着吃着,原本沉闷的心情豁然开朗。 这世界上有这么多好吃的,她还多愁善感个什么劲儿呢?有这个功夫,多吃点东西不好么? 坐在对面的许闻蝉和青禾见她大快朵颐,两人互换了个眼神。 许闻蝉:不是说感染了风寒么,这胃口蛮好的啊。 青禾:呃,也许,这就是表嫂常说的,美食可以治愈一切? 没多久,陶缇就干掉了一整只羊腿。她拿帕子擦了擦嘴,又喝了一杯现煮的奶茶,无比满足。 许闻蝉咂舌,瞪圆了眼,「阿缇,你这是饿了几天了?一整只羊腿啊,你就这样吃光了?」 青禾也惊诧,若不是亲眼所见,她也不敢相信一个女孩子能吃掉一只羊腿! 陶缇不好意思笑了下,「主要是这羊腿烤的太香了,不知不觉就吃光了。」 三人也没在羊腿的问题上多聊,许闻蝉和青禾先后关心问候了陶缇一番。 得知她并无大碍,许闻蝉松了口气,「你没事就好,我看太子殿下那般紧张,还以为你病的厉害呢。」 陶缇疑惑,「殿下紧张?」 许闻蝉道,「是啊,他特地派人去请我,说你病着可能心情不好,让我来陪你。这烤羊腿也是他安排的,说起来,殿下对你的口味还是很了解的嘛。」 青禾也颔首道,「我也是太子哥哥派人叫我来的。」 陶缇眸光闪动,并未多言。 三人一起玩起了叶子牌,有小姐妹陪伴,时间也过得很快。 等到黄昏时分,许闻蝉和青禾才离开。 陶缇送她们走到帐篷外,抬眼看了眼远方黑压压的天,呢喃道,「这天气瞧着好像要下雨了。」 迟疑片刻,她转身问玲珑,「殿下他还没回来吗?」 玲珑垂眸道,「陛下今日收获颇丰,龙颜大悦,特在主营帐设宴,殿下今夜应当会陪陛下用膳。」 陶缇装作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心头却有点小失落。 昨天晚上她的情绪有些激动,哭哭哭哭个没完没了,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不免有些自责,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矫情不讲道理了? 等晚上裴延回来,还是心平气和的聊聊吧。 前提是,他今晚还会过来的话。 ☆☆☆ 夜幕沉沉,伴随着一阵轰隆隆的闷雷声,一场瓢泼大雨噼里啪啦的敲击着帐篷,格外响亮。 陶缇揪着被子躺在床上,心脏一阵酸涩。 裴延没来,都这么晚了,他始终没来。外面下这么大的雨,他应该更不会来了。 她强压下委屈的情绪,自我安慰着:不来就不来,她一个人照样能睡。 闭上眼睛,她抱着被子翻了个身,撇去那些混乱复杂的情绪,强迫自己入睡。 外面雷声轰鸣,风雨大作。 半夜时分,毡帘被掀开,一道修长的身影带着雨雾的湿冷,出现在昏昏光线中。 风雨太大,裴延的袍子都湿了大半。他一边脱去外袍,一边往床边走去。 只见那张柔软的大床上,陶缇正蜷着身子,睡成小小一团,露出半张睡颜,很安详。 裴延将褪下的外袍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缓缓躺上床,从背后拥抱着那香软的身躯。他感觉到怀中的人似乎颤了一下。 是被他身上的冷意给冻到了么。 裴延黑眸微沉,扯了下嘴角。 明明打算冷静一下,不来找她。可听到这风雨雷声,却始终放心不下,到底还是冒雨赶来。 明知道她并不怕打雷,但还是自欺欺人,觉得她万一害怕了,万一需要自己的陪伴呢——可她分明睡得香甜又安稳。 第28章 明明是他更需要她。 裴延坚硬的手臂环着她,下巴蹭了蹭她的发,轻嗅着她发间的馨香,哂笑道,「没有我在,你反倒自在一些,是么?」 他本是自言自语,不曾想怀中的人倏然转过身来。 两条柔软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腰,脸埋在他的怀中,嗓音软软的,又带着凶巴巴的气势,「不是!」 裴延身子一僵,沉声道,「我吵醒你了?」 陶缇从他微凉的怀抱中抬起头,黝黑的眼眸水光潋滟。她揪着他的衣襟,小声道,「我没睡着……唔,我睡不着,你一天没理我了,我以为你以后都不理我了。」 这话委屈极了,尾音还透着几分撒娇意味。 裴延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帐篷的隔音效果极差,雨声显得尤其大,咚咚咚,擂鼓似的。 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陶缇咬着唇,忽然翻了个身,坐在了裴延腿上。 裴延微怔,诧异之余,一阵燥热涌上。他抓住她作乱的小手,哑声道,「你在做什么。」 「你惹我生气,我要惩罚你。」陶缇瞪着他,下一秒,又被他看的心虚般,挪开目光,咕哝道,「今天非得把你糟蹋了。」 裴延哑然失笑,像是猎人看到小白兔自己送上门。 …… 第29章 …… 第二日醒来时,陶缇躺在床上呆了半晌。 等要坐起身来,浑身的酸软提醒她,昨天晚上是真的。 她真的把裴延吃干抹净……哦不,应该是她被吃的渣都不剩了。 她现在才发现,她真的对裴延存在很大的误解,不仅仅是性格上的,还有身体上的。 她严重怀疑他连病弱都是装出来的! 就在她准备起床时,毡帘突然掀开,身着玄色长袍的裴延走了进来。 相比于她的疲惫不堪,裴延神清气爽,神色餍足。 陶缇一见,立马扯过被子,蒙着头重新躺下。虽说昨晚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了,但大白天的再次见面,她莫名觉得羞怯。 裴延看到她这稚气的动作,唇角微弯。 他缓步走过去坐下,手轻轻拍了拍鼓起来的小山包,「还没醒?」 陶缇轻轻咕哝,「醒了。」 裴延扯下被子,看着她蜜桃般娇嫩的脸颊,想起昨夜她的香甜滋味,眸色微暗。 他早就知道,一尝到这种滋味,就难以克制。 「昨夜的雨很大,钦天监说晚些还有雨,父皇下令拔营回宫。车马都已备好,还有半个时辰,我们就得出发了。」裴延揉了揉她的发,「乖,该起了。」 「这么快就回去了?」陶缇怔了怔。 裴延应了声,眼角余光不经意瞥见她锁骨处的绯红痕迹,嗓子莫名发紧。 陶缇也察觉到他灼热的目光,小脸一红,赶紧扯好寝衣,小声催促道,「殿下,你先出去,让玲珑进来伺候我。」 裴延知道再待下去,半个时辰内肯定走不了。 他起身,撂下一句「我在外头等你」,便大步走出去。 不一会儿,玲珑走了进来,一看到陶缇,满脸堆笑,高兴地就跟她嫁女儿似的。 「恭喜太子妃,贺喜太子妃。」她欢欢喜喜请了安,忙上前伺候陶缇起床梳洗。 当看到陶缇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迹时,玲珑也面红耳热,想着殿下真是的,也不知怜惜一些。 梳洗完毕,青禾和许闻蝉找了过来,来时坐一辆车,回去她们也想坐一辆车。 不曾想连陶缇人都没看见,就被裴延给堵了回去,「她身子依旧有些不适,孤与她一辆马车回程。」 许闻蝉一脸奇怪,「身子还不适?昨天瞧着蛮好的呀。」 阿缇除了眼睛肿了些,能吃能喝能打牌的,昨日还赢了她和青禾不少钱呢。 青禾对裴延的话深信不疑,只当陶缇风寒加重了,担忧道,「太子哥哥,要不要请御医给表嫂看看啊?」 裴延道,「不用。」 恰好玲珑走了出来,裴延转身先回了帐篷,许闻蝉拉着玲珑打听是怎么回事。 玲珑眉眼间藏不住笑,与许闻蝉含糊的嘀咕了两句。 许闻蝉虽没嫁人,但风月之事的理论知识储备也是极其深厚的。她很快明白过来,忍不住咂舌,「看不出来呀。」 太子瞧着翩翩神仙般的人物,竟能将阿缇弄得下不来床?啧啧啧。 青禾听得云里雾里,清凉的眼眸透着求知欲,「看不出什么啊?」 许闻蝉看着青禾单纯的小脸,轻咳一下,一本正经道,「县主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青禾,「……」 她都及笄了,不小了! ……… 外头还下着雨,淅淅沥沥的,帐篷里却很温暖。 陶缇上着一件烟粉色衫子,下着藕荷色锦缎长裙,梳着个矮髻,用两朵浅粉色绢花固定着。 她正坐在梳妆镜前犯难,该怎么把这些吻痕给遮住。 裴延缓步走到她的身后,垂下眼,看到她纤细雪白的脖颈上一点红梅似的吻痕,默了默,手掌放在她的肩膀上,低声道,「我有办法。」 陶缇抬眼看向「罪魁祸首」,脸颊还有些红扑扑的,「你有什么办法?」 裴延很快便让付喜瑞取来一件玄色绣团花纹的披风。 他身形高大,这披风披在他身上正好合适,可陶缇身形娇小,被披风一笼,整个人便被裹得严严实实的。 第30章 陶缇,「……」好办法。 帐篷外付喜瑞委婉的提醒着该出发了,裴延应了一声,弯腰直接将陶缇打横抱了起来。 骤然腾空,她下意识抱住了他的腰,惊讶道,「殿下。」 裴延有力的臂弯稳稳地抱着她,「你走路不方便,我抱你上车。」 陶缇的脸蓦得一烫,心里嘟囔着你也知道会走路不方便啊,但说她是羞于启齿的,只将脑袋埋在他怀中。 披风将她遮得严严实实的,裴延全程抱着她,外人除了看到太子妃一个后脑勺,其余再看不见。 上了马车,裴延让她靠在他身上睡。 他知昨夜孟浪了些,后来她睡着了,他没忍不住又要了一回,害得她睡也睡不安稳。 陶缇就跟没骨头似的,窝在他的怀中,眼睛盯着他的下颌线条,又落在他性感的喉结上。 她忍不住伸手去摸,才敢碰上,她就感觉搂在她腰上的手收紧了。 「别闹。」他捏住她的手。 「我就摸一摸。」 「摸一摸的后果,你现在受不住的。」他捏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低声诱哄道,「现在好好歇着,晚上回去后,让你随便摸。」」 陶缇只觉得车轱辘直接轧上了她的脸,心里吐槽着:之前瞧着挺正经的一个人,怎么为爱鼓掌后,就变得这么不正经了! 她的确是累了,马车辚辚行进后,她就阖上眼睛,昏昏沉沉睡去。 雨天昏暗,光线式微。裴延一只手搂着她绵软的身子,一只手斜撑着额头,清隽的眉眼间神色散漫,静静凝视着她乖巧的睡颜。 他想了许多,想到他们昨夜的欢好,她的妩媚可口,想到她的眼泪,她的隐瞒,还有她的身份。 她说,她不是之前的陶缇了…… 其实,他早就看出端倪。或许从大婚之夜,她饮毒酒重新救回来,她就变得不一样了。 他之前从不信鬼神,可现下,除了鬼神之说,他实在想不出其他更好的解释。 不过他好奇心没那么重,也不在乎那些,只要她的心、她的身、她整个人属于他便好,其余的事物,于他来说,毫无意义。 雨继续下,他轻吻着她的额发,心道,他一定会与她永永远远在一起,白头到老,儿孙满堂。 再次回到东宫时,已接近傍晚。 陶缇被裴延从马车抱到寝殿,全程脚都没沾一下地。 瑶光殿的宫人们开始还以为太子妃出什么事了,玲珑解释说是感染了风寒,宫人们皆一脸诧异,就这? 玲珑笑眯眯道,这说明咱们太子爱重太子妃,视她如珍宝。 宫人纷纷觉得有道理,又高兴的期盼起来,若是太子妃能快快有个小皇孙,便是日后太子身边再多些良娣昭仪什么的,太子妃的位置也是固若金汤的。 且说裴延将陶缇抱回瑶光殿,两人温存一阵,他先行离开处理政务,陶缇继续趴床上当咸鱼。 转眼就到了黄昏时分,看着外面凉丝丝的秋雨,陶缇突然想吃些热乎乎的汤水。 想到好几日没有下厨,她闲着也是闲着,起身去了小厨房,扫了一眼现有的食材后,她决定做一锅麻辣烫。 麻辣烫最重要的便是底料汤水,不同地方的麻辣烫做法也不尽相同,陶缇的口味偏向重庆地区,重口,油也多,底料汤汁又香又浓郁。 炒好底料后,她开始往汤汁里加配菜,鱼丸、肉丸、腊肠片、粉丝、土豆片、藕片、香蕈、小青菜,还放了些牛肉片。一堆五花八门的食材在小锅里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外面是噼里啪啦的小雨,时间都变得幽静闲适。 渐渐地,一阵咸香麻辣的香气盈满整个小厨房,宫人们馋的直咽口水,就连猫咪元宝都凑了过来,喵喵直叫。 陶缇分了个鱼丸给它,它立刻乖乖地「喵」了一声,然后埋头吃了起来。 麻辣烫煮好后,裴延也回来了。 透过支摘窗,只见濛濛雨雾中,他一袭竹青色斓袍,身形挺拔如竹,骨节分明的手捏着一柄油纸伞,踏雨缓缓而来。 似乎嗅到厨房的烟火气,他抬眼,缓缓地朝厨房这边看来。 陶缇看直了眼,第一反应是,自家夫君撑伞都这么绝美;第二反应是,这样温雅仙气的人,怎么在床上却是另一幅样子呢。 果然,人不可貌相。 她摁下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让宫人端着麻辣烫回殿,自己将围裙摘下,红着小脸,慢吞吞的迎上前去。 第31章 两大碗麻辣烫热气腾腾,散发着浓郁勾人的香味。 雨打芭蕉,烛光惶惶,陶缇与裴延两人对坐着,一人一碗麻辣烫,还有一杯桂花蜂蜜茶。 「殿下,你尝尝这个会不会太辣?如果辣的话,我下回做骨汤的,口味会清淡一些。」 陶缇期待的看裴延吃,自己也没亏嘴,夹起一个鲜嫩的鱼丸就往嘴里送,这种纯手工的新鲜鱼丸很是弹牙,配合着麻辣烫鲜辣的汤汁,别具风味。 裴延夹起一颗小青菜,青菜是最后下的,烫的刚刚好,半点不老,菜叶上沾满了浓郁的汤汁,刚入口,鲜美麻辣的滋味刺激着味蕾,等细细嚼着,青菜的清甜爽口恰到好处的中和了这辣味。 「这汤底很好,青菜都能做的这般美味,阿缇的手艺越发好了。」裴延颔首道。 「你别光吃菜,多吃点肉,这牛肉片可新鲜了。可惜来不及炸油条,香脆的油条配着汤汁吃,也特别好吃!」陶缇有点遗憾道。 下一刻,她又扬眉道,「等天气再冷一些,咱们还能吃火锅,到时候我准备一大桌子的菜,叫小五小六还有青禾他们都过来吃。」 裴延笑容温润,「好。」 陶缇见他还是这副翩翩温雅的模样,忽然想到什么,看向他,欲言又止。 裴延停住筷子,清冷漆黑的瞳孔中带着温和,「怎么了?」 陶缇恍神,抿了抿唇,轻声道,「殿下,你待人温和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吗?」 她有点分不清了,从她见到他的第一面,他一直就是这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她之前从未怀疑过。 可他忽然告诉她,这些都是装的?她一时间不知道说自己太蠢,还是他的演技太好。 如果说那天夜里他的疯狂偏执,是他的真实面目,那现在呢,这副温柔的样子,是真实的,还是装的呢? 裴延眸光微垂,须臾,他凝视着她,坦然道,「对你动心后,就没有装了。」 陶缇先是惊讶,随后心头漏了一拍,乱跳的厉害。 他并没否认他之前的伪装,同时说明,他为她卸下了伪装。 她有些不自在的舔了下嘴唇,垂下头,心想:那他还是温和的。 似乎猜到了她心头的想法,裴延补充道,「其实也不确切,装也是装了的,装正人君子……我以为你喜欢这样的。」 陶缇一噎,莹润的黑眸迎上他的目光。 裴延扬唇笑的有几分散漫,深暗的目光带着几分炽热的危险,「早知道就不装了。」 正人君子有什么好,白白耽误了那么多耳鬓厮磨的好时光。 陶缇愣了片刻才读懂他话中深意,耳根染红,赶紧埋头继续吃着麻辣烫。 也不知道是被辣的,还是被那话撩的,她白皙的脸颊红了一片。 裴延给她递了方帕子,又漫不经心道,「我午后见到阿史那祁了。」 陶缇猛地咳嗽起来,差点被辣椒呛到,诧异的看向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无声在问,你去找她作甚? 裴延道,「我没找他麻烦。」 陶缇轻声问,「那你们说了什么?」 裴延眯起双眸,目光晦暗不明。 他想到午后遇见阿史那祁的场景,那是在去紫宸宫的宫道上。 ☆☆☆ 阿史那祁都断了一条腿,却身残志坚的撑着根拐杖去紫宸宫谢恩。 俩人碰面后,裴延本不想多搭理,没想到阿史那祁却叫住了他,要与他单独聊聊。 裴延瞥了一眼他的拐杖,并没拒绝。 两人一道去了处亭子,风雨潇潇,天色阴沉。 付喜瑞远远瞧着,觉得俩人之间的气场不太对,担忧的想:待会儿可别打起来?不过打起来应当也无妨,殿下虽体弱,但这戎狄王子断了一条腿。 一个病,一个残,也算势均力敌? 阿史那祁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挑眉道,「太子瞧着气色不错。」 裴延面容清冷,默不作声。 阿史那祁叹了口气道,「太子若是为了我与太子妃走得近的事而不满,那大可不必。我对太子妃一点男女之情都没有,我喜欢的是男人,太子妃在我眼中就跟小妹妹似的……」 虽说陶缇上次已经说过了,但亲口听到一个大男人说出「喜欢男人」这件事,裴延不动声色的蹙了下眉。 再看向阿史那祁的目光,明显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防备。 阿史那祁扯了下嘴角,「你也不用这样看着我,且不说朋友妻不可欺,就算我喜欢男人,我喜欢的也都是乖巧听话的小弟弟,像你这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我不可。」 第32章 她心头忍不住腹诽:也就阿缇那种傻的,才会迎男而上,直接挑了个高段位的恋爱对象。不过看这太子的反应,明显对阿缇也是动了心的……所以说,这就是一物降一物? 阿史那祁起身道,「我不想见你们俩为着这事闹矛盾,寻思着还是解释一句比较好。」 她正要走,身后倏然传来裴延沉金冷玉般的声音,「你与她……前世是好友?是姐妹?」 阿史那祁的背一僵,第一反应是,阿缇那个糊涂蛋都说出来了? 她缓了缓心绪,扭过头,微笑道,「太子殿下这话,我有些听不懂。」 裴延锐利的目光盯着她,许久后,他勾了下嘴角,「孤知道了。」 说罢,他朝她一拱手,态度缓和不少,「惊马一事,是孤性急了,孤与你赔罪。」 阿史那祁表情一滞,也顾不上计较他暗算自己的事情,满脑子想着:他知道什么了?草,到底是阿缇跟他说了,还是他自己猜出来的?那他到底猜到了多少? 裴延见她表情凝重,淡声道,「你尽可放心,任何伤害阿缇的事,孤都不会做。」 闻言,阿史那祁的表情才好了些,哼道,「那你最好记住你这句话。」 对于闺蜜爱上古代人这回事,她一直抱着消极的态度。古代规矩多,眼前之人又是太子,万一他以后三宫六院,让阿缇跟其他女人公用一个男人,那多膈应?在现代找个小奶狗谈场一对一的恋爱不香么? 不过就目前来看,眼前这个男人虽说骨子里偏执又有些疯批属性,但对阿缇是有真心在的。 至于这份真心能留多久,她这个局外人也不好下定论。 但她相信,若感情出现了危机,阿缇也会该断则断。 「太子妃是个好姑娘,你好好待她。」 「这是自然。」 「若你待她不好,她也可以随时离开你,她也不是缺了男人就不能活的。」 「……」 回忆戛然而止,裴延眼底的焦距回拢,眼前是陶缇那张娇美的脸庞。 他手指微屈,淡淡道,「他说他喜欢男的。」 陶缇一愣,「……」 不愧是好姐妹!思路都一样! 裴延也没再多说,端起蜂蜜桂花茶抿了一口。蜂蜜滋润清甜,桂花芳香馥郁,仿佛将整个秋天融化在杯中。 见误会解开,陶缇心情舒畅的将剩下的麻辣烫吃的干干净净。 雨水沙沙的敲打着窗棂,夜晚格外静谧。暖黄色的烛光下,裴延看到她的唇瓣被辣得微微红肿,就像昨夜被他吮吻过的模样。 他喉咙上下滚了滚,起身走到她身旁,拉起她的手。 陶缇不解看着他,想着他是不是要散步,轻声道,「外面下着雨呢。」 裴延道,「坐了大半日的车了,你不累么,早些沐浴歇下吧。」 陶缇老实答道,「躺了一天也不是很累。你若累了,先去沐浴吧,我陪元宝玩会儿。」 都三天没撸猫了,猫主子寂寞了,她也有些手痒痒。 裴延轻轻揉捏着她柔弱无骨的小手,垂下眼,低沉道,「白日有的是时间陪元宝,这会儿先陪我。」 陶缇仰脸看向他,刚想说「你不是要沐浴么」,下一刻接触到他黝黑深邃的桃花眼,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她恨啊!理论知识太丰富,成了秒懂女孩,想装单纯都不行! 「你、你……我晚些陪你,你先去沐浴……」她支支吾吾,试图装傻。 裴延长臂一伸,揽住她纤细的腰,黑眸微眯,俯身道,「阿缇,你明白的。」 陶缇:不,我不想明白! 可男人的目光实在太过炽热,将她的脸烧的滚烫,喉咙也发紧。 他道,「我抱着你去?」 陶缇深吸一口气,「我自己……我自己去。」 裴延莞尔,松开她的手,转身出去让人备热水。 ……… 烟气氤氲,水温适宜,可陶缇浑身滚烫,细嫩的肌肤泛着淡淡的粉色,她的十根脚趾都蜷缩着。 昨夜好像在浴桶中折腾过一回,只是她困到意识模糊,除了弄重时,哼唧两声,其他都是迷迷糊糊,如在云端雾里。 可这会儿她清醒着,一切就变得不同。 空间有限,姿势也有限,但狭小也有狭小的好处,彼此紧贴着,严丝合缝。 「昨夜你要惩罚我,今日你可以继续。」裴延嗓音沉哑,抱孩子似的将她翻了个身,面对面相拥着。 第33章 她浑身都发软,开始还有些力气,后来完全没劲了,也顾不上矜持,软绵绵的趴在他的肩膀上,语调委屈又透着浓浓的娇媚,「不行了,呜……」 裴延捏了捏她的小脸,哑声笑,「没用的小东西,这就不行了?」 陶缇被他逗得羞怯,低头咬了下他的肩膀,「你还笑我。」 她说着,扭着腰要起身。 这一扭一挣之间,裴延只觉得半条命都被她索去,额上青筋突起,托着她的腰往下按。 …… 过了两日,云销雨霁,晴空万里。 尝到滋味的男人格外有兴致,并热衷于解锁新的姿势,陶缇每天迷迷糊糊睡到日上三竿起,揉着酸疼的腰,陷入深深地疑惑中—— 为什么他这样折腾,每天还能起那么早?且精神奕奕的忙一整天。 反观她,大部分都是躺着不用发力的,每天却累到起不来床,一副被榨干的虚弱。 就很不科学! 腹诽归腹诽,坐在梳妆镜前打扮时,玲珑总会笑吟吟的夸道,「太子妃的气色瞧着真是越来越好,皮肤白里透红的,比庭前的牡丹花还要娇艳。」 陶缇照照镜子,上瞧瞧下瞧瞧,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变得不一样了,她清丽的眉眼间多了几分蜜桃初熟的妩媚。 这日午间,陶缇梳洗完毕,就见小太监送来一大桶活蹦乱跳的新鲜龙虾。 陶缇乍一看到这一桶龙虾,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诧道,「这些是从哪里弄来的?」 「回太子妃,这些是定北侯府的许大姑娘送来的,她另附了一封书信。」小太监答道,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毕恭毕敬的递上前。 陶缇拆开信,一目十行。 原是有一回闲聊时,陶缇随口说起了麻辣小龙虾这道菜,唏嘘于这大渊朝没有小龙虾。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没想到许闻蝉竟然将小龙虾记在了心里,花了大价钱请出海的商队留点心,看海外能不能寻到「小龙虾」这种东西。 没想到真的被她给买到了,虽说现下已不再是吃小龙虾的季节,但这份心意,实在难得。 陶缇心里暖洋洋的,同时忍不住感叹,有钱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玲珑凑过水桶边一瞧,吓了一跳,「太子妃,这是何物?瞧着像大甲虫,两个大钳子也怪骇人的。」 陶缇笑道,「这叫小龙虾,是可以吃的。」 玲珑瞠目,「这、这种东西也能吃?」 看着外面一层硬壳,估计也没几两肉,这有什么好吃的? 陶缇也没多解释,毕竟对于古人来说,小龙虾的确是个新奇物种,就连许闻蝉这只馋猫,都在信里发出质疑,「阿缇,你确定这玩意儿能吃?那你都拿去吃吧,反正我是不敢吃,看着都膈嘴。」 陶缇心里发笑:阿蝉啊阿蝉,你可错过一道美食咯。 她这边让宫人处理清洗小龙虾,自己先去厨房里准备香料——她口味重,喜欢吃麻辣的,但十三香的、油焖的、蒜蓉的,也都可以做一做。反正许闻蝉送来的小龙虾够多,满满一大桶的,吃个两餐没问题! 第34章 陶缇最先做的是麻辣味的,红辣椒用蒜臼子捣碎,再加入其他几样辣椒,制成辣椒酱。 铁锅中放一大勺猪油,放入姜片、桂皮、花椒、辣椒酱炒香。之后,再将焯过水的小龙虾倒入,只听得「哗啦」一声,一阵白烟漫出,大火翻炒着,辣椒呛鼻的香味顿时盈满整个厨房。 麻辣小龙虾要加入啤酒焖煮,陶缇手边也没啤酒,便倒了小半坛上好的宫廷御酒,酒水没过小龙虾,盖上锅盖,大火煮开后改小火炖。 还没焖多久,独属于小龙虾的浓郁香味就飘满了整个瑶光殿。 一开始还对小龙虾避之不及的宫人们嗅到这香味后,都狂咽口水:天爷呐,那种甲虫样的东西,煮起来竟然这么香? 青禾县主还没走到瑶光殿门口,老远闻着那诱人的香味,也吸了吸鼻子,眼睛亮亮的,「一定是表嫂又在做好吃的了。」 她加快了脚步,见那些宫人们朝她行礼,也只抬抬手,脚步不停的往小厨房走去。 果不其然,只见一袭湖蓝色简约宫装的陶缇正系着围裙,站在炉灶前,拿着锅铲尝着小龙虾的汤汁味道。 「表嫂,你今日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呀?」青禾半点不顾及厨房里的油烟,凑上前去看。 「你来了啊。」陶缇放下锅铲,笑道,「来的正好,你今天有口福了!」 「这些是什么呀?」青禾盯着那满满一锅红玛瑙般的小龙虾,一脸迷惑。 「这是小龙虾,阿蝉特地给我寻来的好东西。」陶缇朝她眨了眨眼,对她道,「你先在院子里陪元宝玩会儿,我这锅起了,再做一锅十三香的,到时候咱俩慢慢吃。」 「好。」青禾乖巧的点了点头,欢喜自在的去找猫咪玩。 另一锅小龙虾在锅上焖煮,陶缇也没闲着,拉了一些细面条。 龙虾拌面什么的,味道也是绝佳! 不多时,宫人就端着满满两大盆龙虾出来,一盆十三香的,一盆麻辣味的,两种口味各有各的香。一只只小龙虾掐头去尾后,虾尾蜷缩着,红亮亮的泛着油光,漂亮的色泽光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陶缇带着青禾一起洗了手,道,「这个用筷子可吃不成,得直接上手吃。」 说着,她做示范般,伸手拿起一个沾满了汤汁的麻辣小龙虾,手指麻利的剥出一块完整的虾肉来。那虾肉沾满了鲜美浓郁的汤汁,肉质鲜香滑嫩,紧实弹牙,吃了一个就让人停不下来。 青禾也学着她这样,尝了个十三香的,相比于麻辣给舌尖带来的刺激,十三香的更注重「鲜香」的滋味。十几种香料完全渗透进了肉质里,那种浓厚的鲜美简直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吃完了龙虾,恨不得连手指头都舔干净。 「这个太好吃了!」青禾仿佛推开新世界的大门般,伸手又去拿第二个小龙虾。 陶缇笑了笑,忽然想到什么,夹了一个十三香的递给玲珑,眨了眨眼,「你也尝尝。」 玲珑早已被这香味勾得疯狂分泌口水,现下见太子妃赏了一个,受宠若惊的谢了恩。 等她尝过这滋味,眸中也闪过惊艳,没想到那奇奇怪怪的「甲虫」,竟然这么美味!还是太子妃见多识广,会吃! 陶缇这边与青禾不亦乐乎的吃着,虾壳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堆成了一座小山。 过了最开始的嘴瘾后,青禾才记起今日来的正事,放下了手中的龙虾,嘴唇辣的红了一圈,吸着气道,「表嫂,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陶缇抬眼,狭促笑道,「什么好消息,你找到心仪的郎君啦?」 「表嫂你又拿我打趣。」青禾小脸一红,娇嗔道,「不是我的好消息,是与你有关的。」 陶缇,「嗯?」 青禾满脸雀跃道,「我听我母亲说,舅父找到神医徐文鹤了!现下人已经进长安了!我听说这位徐神医可是很厉害的人物,有他给太子哥哥看病,太子哥哥的身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陶缇剥小龙虾的动作一顿,「找到了?」 她倒没有多大的惊喜,或许说,自从裴延暴露本性后,她怀疑他的病弱都是个幌子! 再加上这男人在床上的表现……呵呵,病弱?他这样都叫病弱的话,那康健起来,还不得像话本里写的那样,让她七天七夜下不来床? 玲珑在一旁轻声道,「奴婢听闻今日下朝之后,陛下派了个医官来东宫,难道就是这位徐神医?」 青禾愣了愣,「人已经到东宫了啊?」 玲珑颔首,「应当是的。」 第35章 陶缇挑眉,想了想,对玲珑道,「玲珑,你去将厨房里留的那份十三香口味的装好,我要去紫霄殿走一趟,看看这位徐神医到底能不能调养好殿下的身子。」 玲珑闻言,忙去厨房收拾。 青禾见状,也适时告辞,当然临走时,她将剩下半盆没吃完的小龙虾,连带着一大碗面,一起打包回了玉明宫。 景明长公主尝过几口后,也赞不绝口,意犹未尽,甚至还想让昭康帝试着引进小龙虾这种食材……当然,这都是后话,暂按不提。 ……… 东宫,紫霄殿。 支摘窗前,光影明亮,丝丝缕缕的桂香随着清风在殿内弥漫。 裴延与徐文鹤两人相对而坐,茶香袅袅,相谈甚欢。 徐文鹤还是同从前一般,穿着深灰色棉质深衣,鬓边白发斑驳,神色淡然自若。 两人边聊边下着棋,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般,气氛很是平和融洽。 徐文鹤这边才问了句「太子妃近来可好」,便听得殿外传来一道细细长长的通禀声,「太子妃驾到!」 徐文鹤捋着胡子呵呵笑,「可见人是禁不起念叨的,老夫才提一嘴呢,太子妃便来了。」 他说着,眼角余光瞥见裴延微微绷着的嘴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殿下,你不会还瞒着太子妃吧?」 裴延,「……」 徐文鹤「啧」了一声,给了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绕过一扇十二幅的沉香木雕如意屏风,陶缇在小太监的引路下,缓缓走了进来。 原本她脸上还端着温和的浅笑,一看到坐在裴延对面的徐文鹤时,笑容凝滞住,本就偏圆的眼睛睁得更圆了。 她眨了眨眼睛,确定眼前之人真的是在洛阳桃源村的药农老伯,惊诧出声,「徐老伯,怎么是你?」 徐文鹤施施然起身,朝陶缇恭敬一拜,「草民拜见太子妃,太子妃金安万福。」 陶缇赶紧道,「您不必多礼。」 徐文鹤站直身子,朝她笑得亲善,「几月不见,太子妃一切可好?」 陶缇颔首,「一切都好。不过徐老伯你怎么会是徐神医?对了,你来长安了,那浩哥儿呢,他也来了?」 「浩哥儿也一同来了,这会儿正在贤良馆住着。」徐文鹤捋须道,「至于我为何是徐文鹤……老夫心底是想当药农徐老头的,可皇帝陛下偏要我当徐文鹤,我也只能当徐文鹤。」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再怎么隐姓埋名,只要还在大渊的国土上便藏不下去,何况,他还有个小孙子。 反正之前也与太子打过交道,只要太子配合,他徐文鹤不求功名利禄,只求个全身而退。 见陶缇与徐文鹤叙起旧,像是完全忘记还有自己这么个人,裴延抬手放于唇边,轻轻咳了一声。 陶缇这才看向裴延,不冷不热道,「殿下,你要是嗓子痒,喝点温水。」 裴延听出她的小情绪问道,「阿缇,你怎么来了?」 陶缇走到月牙凳旁坐下,斜乜向裴延,「我听说神医来东宫了,也想听听神医给殿下你诊断的结果。」 说着,她一脸关切的问徐文鹤,「徐老伯,殿下身体如何?可否调养好呢?」 徐文鹤没有立刻回答,抬头看了裴延一眼,意思是「老夫该实话实说,还是陪着你一起骗你媳妇?」。 裴延:……你看孤这一眼,就已经暴露了一切。 裴延揉了揉眉心,淡淡道,「徐老先生,你舟车劳顿,先回驿馆歇息吧。孤与太子妃说说话。」 徐文鹤知道他这是要坦白了,喜闻乐见,拱手一拜,「是,那老夫就不打扰太子与太子妃,先行告退。」 陶缇看这两人的眉眼官司,更加确定了:裴延这摆明了没病啊!!! 回想起从前自己对他身体的担忧,还傻乎乎安慰他那么多回,她心口略堵。 徐文鹤见势不对,抬步就要走。 陶缇叫住他,微笑道,「徐老伯你来的巧,我今日做了份新鲜吃食,你带回去与浩哥儿一起吃吧。」 徐文鹤一怔,想到太子妃那手艺,啧啧,上回她离开后,祖孙俩吃肉都没滋没味的。他心里发馋,但面上还是客套道,「这是太子妃特地为太子准备的,老夫拿回去不合适吧。」 陶缇道,「合适,合适极了。您与浩哥儿初来长安,我们是东道主,自是要好好招待的。况且……」 她挑眉看向裴延,「殿下嗓子痒,可能是感染风寒了,不适合吃这种重油重辣的。」 第36章 徐文鹤,「那老夫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太子妃赐菜。」 小两口闹别扭,倒让他个老头子占了回便宜。他提着个食盒,心情愉悦的退下了。 裴延怎看不出小姑娘这是在生气,连吃食都不给他了。 他将殿内的宫人都屏退,缓缓起身,走到陶缇面前,轻唤,「阿缇?」 陶缇小脸一扭,「哼!」 裴延见她气鼓鼓的小包子脸,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弯着腰,垂着眼道,「真不理我了?」 陶缇抿唇,依旧不看他。 小姑娘脾气倒挺大。 裴延弯了弯唇,蹲到她面前,握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脸庞上,低声哄道,「我知道阿缇最是通情达理了,给我个解释的机会?」 他嗓音低醇悦耳,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带着真诚又温柔的神情,仿佛有一泓月光融入他的眼眸,波光粼粼。 这样绝美精致的一张脸,这样温柔的嗓音,便是有再大的脾气,顿时就消了一大半。 陶缇算是理解那句「只要反派长得好,三观跟着五官跑」,她算是栽在他手上了! 她心里恨自己不争气,嘴上别扭的咕哝道,「那你解释。若解释不好,以后再不给你做好吃的了!」 裴延笑意深了,牵着她起身,「走,去榻上坐。」 陶缇便与他一起坐上长榻。 裴延想搂她的肩,被她拍开,瞪着眼睛,「你都没解释清楚,别动手动脚。」 裴延应了声好,敛了笑意,认真解释着,「我的确没病,什么病弱、什么钦天监断言的命不久矣,都是假的。」 陶缇蹙着眉头,一开始知道被隐瞒,她还有些愤懑,可静下心来想想,他不单单瞒了她一个人,还瞒了整个天下的人,心里的气就少了些。 想到他从五岁开始,就已经「病弱」了,陶缇扬起小脸,乌黑的眼眸定定的看向他,疑惑道,「你瞒了这么多人,连陛下都瞒了,还瞒了这么久……你为什么要这样?」 裴延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的转了转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垂下的眼睫恰到好处的遮住他眼底的冷漠,「为了活命。」 他这回答,让陶缇一时噎住。 她看着他清隽的侧颜,有浅金色的阳光从窗口投下,将他纤长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 明明他神色平淡,她的心却莫名揪了起来,有些难受。 抿了抿唇,她小声试探问,「有人要害你?」 这话一出口,她脑中就冒出周皇后和裴长洲的脸。 裴延平静的「嗯」了一声,「五岁那年我的落水,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推我下去。」 陶缇神色一凛,紧张的盯着他,「是谁那么大的胆子,竟敢谋害太子?你看到那人的脸么?」 裴延颔首道,「是我身旁伺候的一个宫女。」 「宫女?她为什么要害你?」 「她留了一封诀别信,信上说我母后苛责她,她因此怀恨在心,蓄意报复。我醒来后,她已经跳井而亡……父皇震怒,将她千刀万剐,丢去了乱葬岗喂狗。后来尤觉不够,诛了那宫女的九族。」 陶缇沉默,这是昭康帝能干出来的事。 「既然宫女已经死了,你何必继续装病?」陶缇觉得裴延如果是健康的,裴长洲和周皇后就不会那么得意洋洋,一副皇位尽在手中的嚣张模样。 「小傻子。」 裴延弯着手指,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宫女只是个替死鬼,真正容不下我的人,另有其人。」 「周皇后?」 裴延眸光微闪,没确切的说,只道,「不单是她,后宫其他有子嗣的女人,都有理由嫉恨我。」 陶缇这时也有几分明白,在后宫这种尔虞我诈的地方,他一个五岁的孩子只能用这种办法自保,让旁人降低对他的杀意。 作为从小沐浴着父母及家族关爱成长的陶缇,她一想到裴延小时候活的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心底涌上一阵酸涩。 她握住裴延的手,小声道,「殿下小时候吃过很多苦吧。」 裴延淡淡道,「那些都过去了。」 陶缇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便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给你靠。」 看着她娇小削瘦的肩,裴延哑然一笑,揽过她的肩膀,径直将她搂在了怀中。 他身形高大,像是个大被子般,将陶缇盖得严严实实,整个人都被他清冽好闻的气息给笼罩住。 第37章 裴延下颌抵着她的额头,修长的手指勾起一缕她的发,似自言自语道,「从前我觉得熬不住了,就会去读《孟子》: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读一遍不够,就读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渐渐地,也撑了下来。」 陶缇放松的靠在他怀中,有些不好意思道,「你难受时读书,我难受时就吃东西,如果一顿不够,就吃两顿、三顿……」 裴延弯起眼眸,温热的手掌掐住她纤细的腰,「天天吃那么些,倒也没见你胖。」 陶缇被他弄得有些痒痒,边躲边笑,「我是吃不胖体质。」 裴延也没继续逗她,她调整一下角度,又窝在他怀中,好奇道,「殿下,那你装病装这么久,太医院就没有一个人看出你装病?而且你每天都吃药,是药三分毒,你不怕伤了身子吗……」 「舅父替我寻了一种药,每日服用,可让脉象虚弱。而且我是太子,我说不舒服,太医就算查不出病因何在,报告给父皇,也只能说是我落水后伤了根本,体虚气弱。」 昭康帝是个什么脾气,太医院那群人一个个清楚得很。若他们敢说太子身体无恙,昭康帝只会当他们浅薄无能,摘了他们的乌纱帽和脑袋。 「可顾家不是去了北地么?」 「舅父有暗中派人保护我。」 「是暗卫?还是什么神秘莫测的武林高手?」陶缇一下子来了兴趣。 裴延浅笑道,「有机会的话,带你见见他。」 接下来,陶缇窝在他的怀中,听他说了很多过去的事。 说到后来,陶缇对于他装病弱这件事,完全气不起来了,只觉得她家亲亲夫君也太可怜了,从小吃了那么多苦。 她搂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怀中,心疼道,「以后有我陪着你,谁欺负你,我揍谁。」 裴延心底一暖,抱着她绵软的身子,嗓音轻缓,「你陪着我就好。」 他再不是从前那个只能靠装病弱才能苟活的脆弱孩童,这些年的苦心经营,他已然有足够的力量。 他既有把握让徐闻鹤进东宫,不再装病弱,就有信心扫平所有碍眼的人和事,令旁人不敢再觊觎这储君之位。 而她,只要乖乖的陪在他身边便好。 ☆☆☆ 甘露宫。 「哗啦——」一阵杯盏落地的尖利声。 大宫女默不作声的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周皇后脸色铁青的坐在紫檀雕花靠背椅上,纤长的手指死死地捏着扶手,手背暴起的青筋足见她此刻的恼怒。 徐闻鹤找到了,还进了东宫,陛下竟然将消息瞒得这么紧! 听说徐闻鹤从东宫出来时,神色怡然自得,足见他有很大的把握治好裴延的身体。 若裴延真的被治好了,顾家也回长安了,她们周家岂还有立足之地? 周皇后越想心情越是沉重,长眉紧紧拧着,沉默了许久,她缓缓抬起头,将身旁的大宫女唤上前, 「本宫也有月余没见到娘家人呢,你传本宫口谕,明日请左相夫人进宫一叙。」 大宫女应诺,忙下去传令。 戎狄使团本来只在长安待十日的,恰逢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再加上戎狄王子腿断了不方便,昭康帝特地多留了他们几日,说是在长安过完中秋再走也不迟。 琼绮一直寻思着找个机会再见陶缇一面,便欣然答应下来。 中秋节这种阖家团圆、寓意圆满的好节日,皇宫六宫二十四司早在半月前就准备了起来。临近中秋的前两日,阖宫上下都焕然一新,廊上挂着的灯笼也都换了中秋的样式,诸如月兔捣药、嫦娥奔月、吴刚伐桂这些,又美观又增添节日气氛。 这日一大早,内直局的女官就捧着八套新做的衣衫鞋袜、腰封帕子、荷包挂坠等物来到瑶光殿,这又是中秋佳节又恰逢换季,自然是要穿新衣的。 看着那些柔软却不失华丽的衣裳,陶缇轻轻摩挲着上头绣着的精巧花纹,和气的夸奖了女官两句,便让玲珑拿了金瓜子去放赏。 她素来待东宫上下客气大方,无论是有品阶的内官还是下等的太监宫女,或多或少都得过她的好处,且陶缇嫁进东宫这半年,从没磋磨过宫人,甚至连一句严厉的呵斥都不曾有的。这样脾气温和又大方明理的女主子,他们这些当奴才的自然是一千一百个满意。 之前还有些碎嘴子也不知道是单纯嘴贱,还是被人收买了,拿着陶缇刚嫁进东宫的事阴阳怪气,后来被一同值班的宫人狠狠地怼了几回,便也不敢再说了,省的自讨没趣。 第38章 陶缇原本想偷个懒,不想一件一件的试衣裳,可玲珑在一旁劝道,「明日夜里还有宫宴,太子妃试试新衣服,也能挑一件合心意的去赴宴。若是哪里尺寸不对,奴婢拿去内直局让绣娘改,也能趁早改好,免得临了了要改来不及。」 玲珑这样一说,陶缇也想起明日的宫宴来,便一件件试了起来。 秋装相比于夏裙繁复不少,陶缇试完这八套衣裙,已然过了半个时辰。 她试到后面都有些不耐烦了,玲珑却是笑眉笑眼的一直夸,不论穿哪套她都能夸出花儿来。 那热络的眼神,让陶缇一度怀疑玲珑是不是在玩真人换装小游戏「奇迹陶陶」。 最终,陶缇挑了件杏红色的挑丝双窠云雁裙子,她让玲珑自行从梳妆匣子挑与之相配的珠钗首饰,自己揣着手就往小厨房里钻了。 中秋节了,得做些点节日食品吃才是。 大渊朝目前还没有月饼这一食物,倒是有一样芝麻饴糖馅的小酥饼,与月饼有几分相似之处。这里的人们中秋节大都吃桂花糕、喝桂花酒、吃大闸蟹、喝玩月羹。 说起这玩月羹,陶缇今早起床就喝了一碗。 名字听起来有几分雅趣,实际就是用莲子、桂圆、藕粉等做成的甜羹,味道清甜软糯,香味浓郁,黏糊糊的一碗,喝进肚子里暖乎乎的很是舒服。 且说陶缇这边让宫人们将做月饼的模具拿出来,这些是她小半个月前让制造局做的,那些工匠见是太子妃派下的差事,半点不敢怠慢,三天就送了过来,且做工精细,像是福禄寿字,喜鹊牡丹,金玉满堂、龙凤呈祥、年年有余这些花样,都雕刻的栩栩如生。 趁着秋高气爽,陶缇让人搬了张大长桌在后院,拉着六个帮厨的小宫女们做月饼。她只需做个示范,剩下的宫女们就学会了,有模有样的做起其他的来。 现烤的月饼要比超市里卖的那些月饼好吃太多,尤其是鲜肉月饼,现烤出来的香气四溢,层层酥脆,酥皮香脆到掉渣,一口咬下去肉汁满满,鲜美的不得了。 就这样欢欢喜喜的做了一个上午的月饼,有鲜肉的、五仁的、枣泥的、豆沙蛋黄的、芝麻的、火腿的、蛋黄莲蓉的……瑶光殿飘了一上午的甜蜜香味。 一块块金黄灿烂如小月亮般的月饼新鲜出炉,又一盒盒的送往宫内宫外与陶缇交好的各家手中。 她这边的亲朋好友送了,自然也没忘了裴延那边的。 她寻思着逢年过节的,东宫也得给手下发些节日福利什么的,便准备了十几盒月饼,叫宫人送去紫霄殿,让裴延自行赏赐给东宫官员。 紫霄殿。 裴延打开盒子一看,便知道又是陶缇的巧思。 他心里是不乐意将她的厨艺与人分享的,旁人算什么东西,怎有资格品尝她做的吃食。 一旁的付喜瑞见太子神色复杂难辨,心头隐约猜到几分,忙不迭奉上一盒格外精巧的月饼,低眉顺眼道,「殿下,这盒月饼是太子妃特地嘱咐给您的,说是她亲手做的。」 闻言,裴延的脸色稍霁,打开食盒。 只见里头分格摆放的六个婴孩巴掌似的小巧酥饼,个个色泽金黄,小巧玲珑。 裴延眯起黑眸,淡淡问,「这盒酥饼怎的比其他盒子的要小不少?」 付喜瑞答,「太子妃说了,月饼吃多了不好克化,但她又想让殿下您每种口味都能尝到,所以特地做小了一些。」 说完,他偷偷抬眼打量了太子一眼,果不其然,太子眉宇舒展开来,神色闲适怡然。 付喜瑞忍不住在心里给太子妃点赞:太子妃可真是贴心!既顾虑到殿下的胃口,又顾及到殿下的心情,这样好的太子妃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裴延将六个花样各异的月饼打量了一遍,他也不知道哪个是什么味,凭感觉拿起一个。 小小的月饼刚一送入嘴里,他的眉梢微扬,外面那层饼皮酥软细腻,有淡淡的甜香,里头的馅料却是别出心裁,牙齿最先接触的是细腻绵软的豆沙,甜而不腻,再咬下去,又尝到一种咸香的沙沙的口感,正好中和了豆沙的甜味。 他咬了一口慢慢嚼着,低头一看,原来是豆沙蛋黄馅料的,「咸甜适中,酥香可口,很是不错。」 「太子妃心灵手巧,一个酥饼都能做出这么多花样来,实在是聪慧极了。」付喜瑞笑眯眯吹捧着。 裴延唇角微微掀起一抹弧度,再看那些准备送人的月饼,想着左右不是阿缇亲自烤的,便让付喜瑞按照官职高低,将这些月饼与节礼一起分送给诸位东宫官员。 第39章 末了,他还赏了付喜瑞一盒,把付喜瑞高兴的直抹眼泪,感恩戴德。 这一夜,满月清辉,不少宫殿与府邸都吃上了东宫的月饼—— 紫宸宫里,昭康帝尝了一个五仁味的,觉得味道不错,提着剩下的月饼去了凤仪宫,分了一半给顾皇后的牌位,他自个儿吃着月饼配着桂花酒,又喝了个酩酊大醉,说起疯话。 明月宫里,徐贵妃与五皇子两人就最后一个鲜肉月饼属于谁争辩了起来,最后徐贵妃拿出鸡毛掸子,五皇子哭唧唧的让出鲜肉月饼,上演了「母慈子孝」的感人一幕。 六公主宫里,她望向皎洁的明月,啃着皮酥馅厚的莲蓉蛋黄月饼,想起了她早逝的母妃,偷偷抹了把眼泪。 玉明宫里,青禾县主小猫儿似的窝在景阳长公主怀中,吃着月饼,景阳长公主边摇着一柄荷叶莲花轻罗团扇,边说起她年轻时候的飒爽风姿。 至于宫外,勇威候府中,张氏一个人吃着月饼,不知道想起什么,明明这月饼风味诱人,她却觉得手中的月饼味同嚼蜡,再难入口。之后,她放下月饼,回到自家女儿未出阁前的闺房,怅然枯坐了许久,暗自垂泪。 相比于张氏的落寞伶仃,定北侯府可热闹了,他家人口多,陶缇足足送了九盒月饼。 满满当当的摆了一桌子,谁有特别喜欢吃的口味,还能多吃几个,互补互足,十分和谐。大家说说笑笑的,节日气氛直接拉满。 许闻蝉边啃着月饼,边在心里拨着算盘,寻思着这种酥饼若是放在店里卖,岂不是又能赚一大笔?想到亮闪闪的雪花银,她乐得跟小老鼠似的。 在她身边,一袭青衫的许光霁拿着块印着「花好月圆」的月饼,若有所思。 上座的定北侯夫人扫了一眼饭桌,见其他六个儿子娇妻在怀,夫妻和美,唯独桌尾那两个,一个是钻进钱眼里乐呵呵的傻子,一个心不在焉不开窍的呆子。 定北侯夫人叹了口气:唉,愁啊,她何时才能把这俩滞销货卖出去! ……… 第二日便是中秋节,从隅中时分起,宫里就热闹了起来,各府的王公女眷与诰命夫人都入宫来请安。 陶缇也起了个大早,沐浴更衣,坐在梳妆镜前精心捯饬了一番后,前往甘露宫,与周皇后一同接待这些人情往来。 这一忙就忙了大半日,直到午后光线转暗时,她才稍稍歇口气,先行从甘露宫告退。 坐在回瑶光殿的轿辇上,陶缇想到待会儿又要重新更衣梳妆,过一个时辰还要去延芳殿赴晚宴,不由得抬手揉了揉自己快要笑僵的腮帮子。 太子妃这活儿,有的时候也挺难当的。 她刚想打会儿盹,心灵感应般,不经意的抬头,往右前方看了一眼。 这一看,就见右侧宫门里出现了琼绮那具一米九的魁梧身躯。 她撑着个拐杖,左右张望,摆明是在守株待饕餮。 陶缇一个激灵,立马清醒了过来,她都好几日没见到琼绮了,忙让宫人停下轿辇。 玲珑一见到那戎狄王子,登时就变了脸色,上前想要劝阻太子妃。 陶缇明白她的意思,安抚道,「放心,今日碰着她的事,我回去就跟殿下坦白。我就与她说两句话,众目睽睽,问心无愧。」 太子妃都这样说了,玲珑也不好多说,只垂下头,退到一侧。 陶缇提起裙摆,快步朝着琼绮走去。 这处比较冷清,轿辇又隔着一段距离停着,陶缇与琼绮说话也不用打幌子,直接道,「阿绮,你的腿怎么样了?我昨天托人给你送了两盒月饼,你吃了没?」 「我的腿没大碍。月饼我也吃了,还是你懂我,给我送的都是鲜肉,你要给我送五仁的,我肯定要揍你!」 「其实五仁的也蛮好吃的。」 「别,五仁就是魔鬼料理!」琼绮毫不客气道。 陶缇哭笑不得,也没把时间浪费在月饼口味上,直接问,「你特地等我,是有什么事么?」 琼绮脸上笑意收敛了些,颔首道,「阿缇,过完中秋节,使团便要回去了,我也要走了。」 陶缇眉头皱起,水灵灵的眼眸中带着几分伤感,「你要走了吗?是回戎狄玩两年,还是直接投胎回现代?」 琼绮耸了耸肩,「先回戎狄玩个一两年吧,总不好我刚离开长安就翘辫子了,没得让有心之人阴谋论,引起两国纷争,那可就造孽了。」 「还是你考虑的周全。」 「那肯定,我又不像你一样傻乎乎的,好歹也比你多活快三百年呢。」 第40章 两人又说笑几句,琼绮定定的看向陶缇,「阿缇,你真打算在这里过完一辈子啊?」 陶缇怔忪片刻,莹润眼眸中透着肯定,「嗯。」 她喜欢的人在这里,她还交了不少朋友,她现在的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的,目前她还是挺满意的。 琼绮虽然早就猜到她的决定,然而亲耳听到时,还是有几分感慨,「美色误人呐!」 陶缇小脸一红,试图辩解,「其实我也不是完全看脸的人……」 「我还不知道你。」琼绮狭促的笑了笑,也没多耽搁,说起正事来,「对了,我穿过来时,你十三叔让我给你带样东西。」 陶缇微微一愣,就见琼绮反手从袖中掏出一枚精致小巧的翠玉铃铛。 看着那枚精致小巧的翠玉铃铛,陶缇露出疑惑的神色。 「这是啥?」 琼绮一愣,惊愕道,「你不知道?」 陶缇一头雾水,「我不知道啊,你知道?」 琼绮无语,翻了个白眼,「你十三叔的东西,你都不知道,遑论我个外人。我一开始还以为这是你们饕餮一族的什么神器,还等着你给我科普……」 陶缇接过那小小的翠玉铃铛,冰冰凉凉的,拿到手上好像跟寻常的玉器没什么区别,叮叮当当的挺可爱。 「我十三叔给你的时候,说了什么没?」她垂着脑袋研究着。 「他让我看你回不回现代,你要是回去的话,就不给你。要是你确定不回去,留在古代过完一生的话,就让我把这铃铛给你。噢对了,他当时说留个纪念啥的……不会吧,这玩意难道真的就一纪念品?」 琼绮诧异,心道阿缇家这位十三叔也太离谱了点。 陶缇,「……」 琼绮抬手摸了摸下巴,眯着眼回忆道,「可我分明记得,在地府你十三叔掏出这玩意儿时,这铃铛周围环绕着一圈浓郁的白色灵气。我当时还想着你十三叔还是心疼你的,拿了件神器给你……」 陶缇将那铃铛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的确没看出什么稀奇来,抿唇道,「或许咱们这会儿是肉体凡胎,所以搞不懂这东西怎么用的。晚些我慢慢研究。」 琼绮颔首,「也行。」 陶缇将那翠玉铃铛收好,又与琼绮简单聊了两句,就各自分开了。 ☆☆☆ 是夜,延芳殿灯火通明,又逢菊花盛开的金秋,是以从殿外到殿内都摆着各种各样的菊花,就连殿内所用的宫灯、碗碟杯盏、桌几软垫、幔帐锦屏,都是菊花的样式。 中秋宫宴格外热闹,除了皇室,还有昭康帝亲近的文武官员及家属。 勇威候府出了个太子妃,位置也算靠前,勇威候与张氏一同出席,面和心不和的做着表面夫妻。 定北侯府功勋累累,满门猛将,是以位置也靠前。许闻蝉还是头次出席这样盛大的宫宴,与定北侯夫人坐在一块,浑身不自在。但见到陶缇后,她立马找到主心骨似的,心里也安稳下来。 大殿开始还嘈嘈杂杂的热络聊着,等殿外传来「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的通禀声,一瞬间鸦雀无声,众人纷纷换作一副肃然神色,起身行礼。 昭康帝一袭深黄色绣团龙纹长袍,肃着一张脸,看不出喜怒。他身后的周皇后则是端着雍容可亲的微笑,缓步的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同往上位走去,气场强大。 一番枯燥无味的开场白后,昭康帝示意开席,随着歌舞上演,气氛也渐渐放松下来。 菊黄蟹肥秋正浓,在这中秋之季,正是螃蟹黄满膏肥,品尝美味的好时机。 陶缇与裴延同桌,两人的面前上了一大盆的螃蟹,足有八个,黄澄澄的,瞧着就让人嘴馋。 玲珑动作麻利的拿着蟹八件将一只大螃蟹给拆散,露出里头洁白如雪的蟹肉与金灿灿的蟹黄。 蟹肉鲜嫩紧实,细细品味能尝出一缕清甜。蟹黄蟹膏的口感沙沙的,淡淡的咸香,有螃蟹独有的鲜美滋味,陶缇沾着姜醋吃得开心,三下五除二就干掉一只螃蟹,玲珑就继续给她拆。 裴延见她喜欢吃,散漫轻笑,「就这么喜欢吃螃蟹?」 「喜欢啊。」陶缇嚼着蟹肉,黑眸亮晶晶的,「螃蟹多好的东西啊,除了水煮,还能做许多其他的吃食,像是蟹酿橙、蟹黄汤包、爆炒香辣蟹、蟹粉狮子头、螃蟹炒年糕、酱香面拖蟹……真是怎么做都好吃!」 「那你喜欢吃就多吃些。」裴延眸中含笑,他尝过手中这个螃蟹后,便没再拿,盆中剩下的都让给陶缇吃。 看她吃的高兴,他也心里也愉悦。 偏生这时,上座响起周皇后的声音,「太子妃很喜欢吃蟹?」 第41章 陶缇一愣,抬头看去,就见周皇后笑得温和又关切,一副十足慈祥的模样。 陶缇拿帕子擦了擦嘴,斯文客气的答道,「这螃蟹滋味很是鲜美,儿臣是挺喜欢的。」 「螃蟹滋味虽然鲜美,但到底性寒,女子多吃,对身体无益,太子妃还是少吃为好。」周皇后笑吟吟的说着,目光意味深长的往她肚子扫了一遍,神色更为温和,「你嫁进东宫已有半年,与太子鹣鲽情深,本宫瞧着心里也欢喜。但若是能尽早添一位小皇孙,那就锦上添花,再好不过了。」 说罢,她转脸看向昭康帝,笑道,「陛下,您说是吧?」 换成别的事,昭康帝或许不爱接茬,但于太子的子嗣上,他面上不说心里却一直是盼望的。尤其是徐文鹤说了,太子的身体于子嗣无碍。昭康帝高兴的同时,也在考虑是否给东宫多添几个女人。 哪有一国太子守着一个女人过的?况且这陶氏嫁进来半年,肚子始终没动静。 可前两日他不过与太子提了一嘴,太子便坚决的拒绝了,昭康帝也不好强行塞女人,只好暂按下这心思,寻思着再给陶氏半年时间,若是明年还没动静,那他定是要给儿子添一两个良娣良媛。 昭康帝幽幽的看了一眼陶缇,沉声道,「皇后说得有理,过犹不及,寒凉的东西少用些。」 陶缇也不傻,自然听得出帝后这话,明着是关心,暗里却是催生。 她垂下眉眼,心里不服气,嘴上乖巧应下,「儿媳知道了。」 桌子下,裴延不动声色的捏了捏她的手,趁着给她夹菜的档口,低声安慰道,「没事,这会儿少吃两个,咱们东宫膳房也有许多,明日我让他们给你送几大篓,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陶缇原本还有点小委屈,扭头瞧见裴延包容又温和的笑,顿时觉得不委屈了,眨眼道,「真的?」 裴延弯起眼笑,「嗯,保管你吃撑!」 见夫君这样体贴,陶缇也笑开了,不再去想周皇后的事。 可周皇后才消停没多久,又忽然起了话头,「陛下,长洲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娶妻了。」 这话一出,裴长洲立刻坐直了腰身。 昭康帝黑眸眯起,淡淡的扫过周皇后,又扫了一眼下首的裴长洲,想到裴长洲出宫开府也有好几年了,且当妹妹的裴灵碧都订下了婚事,他这个当兄长的婚事至今没个着落,也是不妥。 沉吟片刻,他颔首道,「嗯,是该成家了。皇后,你可有什么中意的人选?」 周皇后温温柔柔的笑,「臣妾的确看中了一家。」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只有位置靠前才听得清。青禾县主是清楚听到这话的,一想到之前在竹苑山庄遇到的那些污糟事,她下意识的抿紧了嘴唇,小脸都白了几分。 景阳长公主察觉到女儿的异样,无比淡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陶缇这边也停下筷子,好奇的竖起耳朵,想要听听到底是哪家的小娘子这么倒霉,竟然要嫁给裴长洲这个渣渣。 只见周皇后笑意深深,稍扬起了语调,「臣妾听闻定北侯有一掌上明珠,名唤闻蝉,年方十六,生的聪明伶俐,品貌端庄……」 之后她还夸了一堆文绉绉的赞美词,不过陶缇一个都没听进去。 她整个人都懵了,满脑子都在重复「草」这个字。 安安静静坐在下首吃蜜瓜的许闻蝉,?????? 聪明伶俐??? 品貌端庄??? 不是,她就吃个瓜,怎么就吃到自己身上了? 时间倒转至宴会前两个时辰。 甘露宫里,周皇后面色沉静看向裴长洲,「你别眼皮子浅,得放长远了看,若能与定北侯府结亲,对你百利而无一害!」 裴长洲捏紧拳,很是不甘心,「母后,上次秋狩你也是见过那许闻蝉的,她生的那么黑,那腰比我的还粗,嗓门也大,举止粗俗,没有半分温柔可言……这样的女人,怎堪当我的皇妃!说句难听的,与她同睡一张床,我都觉得浑身难受!」 周皇后蹙眉,「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我看那姑娘模样长相清秀,五官端正,就是皮肤黑了些,多养养也就白了。」 裴长洲见周皇后话里话外还朝着许闻蝉,脸色又青了几分,咬牙道,「我不要娶她!长安城里那么多花容月貌的淑女,母后为何偏偏给我相中了她!」 周皇后冷哼道,「长安城里那么多漂亮的小娘子,哪家有定北侯的实力强?他手握五十万禁军兵符,在西北声望颇高,如今回了长安城,在朝中的影响力也非同小可,极得你父皇的看重与信任……」 第42章 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分析道,「定北侯暂且不提,就说他许家七个儿郎,没一个孬种,个个都是有勇有谋的猛将。日后若起战火,他们许家一门的将星能撑起大半边天!这样能耐的岳家,你有什么不满?」 裴长洲浓眉紧拧着,「母后你说的这些,儿子不是不知道,可……」 「可什么可。这许大姑娘是定北侯捧在掌心的明珠,若她成了你的皇妃,定北侯府还不得全力支持你?」 说到这里,周皇后斜了他一眼,「老话说,娶妻娶贤。你别总看脸蛋身段,要看妻族能否为你助益。等你顺顺利利坐上那位置,届时你凭着你的心意去纳妃子,我也不管你。只娶正妻这事上,你得听我的。」 周皇后这话有理有据,软硬兼施,真让裴长洲心思动摇了起来。 他心底盘算了一番,抬眼问道,「母后,你确定这婚事能成么?那个许闻蝉与太子妃交往频繁,太子妃怕是没少在她跟前说咱们的坏话。」 周皇后淡淡道,「女人嘛,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只要她嫁给你,你再对她温柔小意的哄一哄,一颗心不就偏到你这边了?何况,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你父皇金口玉言的赐婚,哪里还轮到她一个小丫头乐不乐意嫁。」 裴长洲一怔,旋即恍然,「母后,难道你打算今晚……」 周皇后抿了抿红唇,美眸眯起,「先在你父皇面前探探风,看看他的反应,见机行事。」 她深深地看了裴长洲一眼,神情和蔼,「长洲,你要相信母后,母后安排的一切,都是为你考虑的。」 裴长洲默然,郑重的点头,「儿子知道了。」 心里却暗自想着,娶就娶了,等他坐上龙椅当了皇帝,许闻蝉若是安分,他还能给她留个皇后的身份。若是不安分,左右废后也不是什么难事。 ……… 且说回宴会这头,许闻蝉整个人都懵了,手中捧着一块蜜瓜,一时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 许家七位哥哥和六位嫂嫂也都怔住了,昨儿个母亲还在抱怨七弟与小妹的婚事,没想到今日,皇后娘娘竟然相中了他们家小妹,母亲这嘴是开过光的吧? 定北侯和侯夫人一阵恍然,很快回过了神,夫妻俩交换了个眼神后,侯夫人微笑道,「皇后娘娘,小女蠢钝,哪里担得起娘娘这般称赞,臣妇这当母亲的,听着都惭愧。」 「侯夫人莫要太谦逊。」周皇后笑得和善,又朝着许闻蝉轻轻招了下手,「来,闻蝉,你到本宫跟前来,让本宫仔细看看。」 许闻蝉,「……」 就很突然。 但皇后发话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上前,恭敬的朝着帝后及景阳长公主行了个礼。 周皇后笑眯眯的拉过她的手,露出极其满意的笑,夸了两句,又转脸看向昭康帝,「陛下,这孩子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老实规矩,不骄不躁。不知陛下觉得如何?」 许闻蝉就很慌,她的手都在抖。 所幸陶缇和青禾一左一右的坐着,好歹给了她一点力量,不然她真想白眼一翻,直接撅过去。 陶缇看到许闻蝉颤抖的肩膀,不禁咬住了嘴唇,手紧紧地揪着锦裙。 得想个办法才是,她总不能看到阿蝉去跳火坑。 可是要怎么做?她总不能蹦出来大喊:我反对这门婚事吧? 就在她绞尽脑汁时,一只温凉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陶缇缓缓抬眼,对上裴延那双沉静如深潭的黑眸,他用眼神告诉她:别慌。 陶缇皱眉,还是紧张:不慌不行啊,再不想办法,如果陛下真的赐婚,那阿蝉这辈子就真毁了啊! 裴延装作帮她整理珠钗,稍稍凑到她的耳畔,轻声道,「且先瞧着。」 他那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脖颈侧,像春风拂过,痒痒的。 莫名的,陶缇也镇定了几分,朝他点了下头,转而继续盯着上头。 昭康帝平静的看了许闻蝉一眼,淡漠的眸子里闪过一抹深思,他沉吟道,「嗯,虎父无犬女,颇有几分定北侯的风范。」 许闻蝉,「……」我感觉你在内涵我丑,并且掌握了证据。 突然,台下传来「噗嗤」一声笑,像是憋不住喷出来的。 何人这么放肆? 众人看去,只见是青禾县主身旁的谢小公爷。 见众人目光都被自己吸引了,谢小公爷强忍着笑意,敛眸朝着昭康帝道,「舅父恕罪。」 昭康帝淡淡的瞥了一眼外甥,也不与他计较,只将视线放在定北侯身上,沉沉的问,「许爱卿,朕要与你做亲家,你以为如何?」 第43章 定北侯本要起身回话,被昭康帝制止了,他便坐着,魁梧的身形钢板一般笔直,声若洪钟,「陛下厚爱,臣本不该推辞。然小女愚钝顽劣,脾气骄纵,实非二殿下之良配。还请陛下与皇后为二殿下另觅佳妇。」 许家七位哥哥也都挺直了身板,齐刷刷的看向昭康帝,态度与定北侯一致。 昭康帝看着定北侯府的反应,有些不合时宜的想着,定北侯瞧着一粗野莽夫,却将儿子们教得很好,都说家和万事兴,他们府上兄弟和睦,又爱护妹妹,在人口众多的大家族中实为难得。反观自己的子嗣…… 身在皇家,尔虞我诈,勾心斗角,能有多少兄弟情呢? 他不出声,众人也都吊着一颗心。 周皇后心里拿不准,生怕昭康帝不答应,忙补充道,「定北侯这话实在客气,本宫觉着你家闻蝉好。你莫不是看不上我皇儿,才这般说的吧?」 定北侯一噎。 周皇后又道,「陛下,臣妾听说闻蝉这孩子一向与太子妃交好,俩人亲若姐妹,若是她能嫁给长洲,日后俩人做妯娌,岂不是更加和美?」 这时,左相夫人柳氏也出来帮腔,舌灿莲花,着实夸了许闻蝉好几句。 许闻蝉听得瞠目结舌:她都不知道自己有这么优秀! 如今场上的局势已经很清楚了,周皇后十分中意许闻蝉这个儿媳妇,定北侯府却不乐意嫁,昭康帝的态度模棱两可,尚无定论。 这时,景阳长公主语调慵懒的开腔,「皇后,虽说儿女婚事主要由父母来订,但也要俩孩子互相喜欢,各自愿意。你再中意许大姑娘,到底也不是你与她过日子,要我说,你也得问问俩孩子的意愿。」 周皇后眼皮一跳,讪讪一笑,「是,是这么个理。」 她朝裴长洲使了个眼色,裴长洲立即会意,施施然起身,很是恳切的表达了自己对许闻蝉的倾慕。 陶缇听得心头冷笑不止:渣男说起情话来,还是从前老一套,恶心。 裴长洲这边说清楚了,周皇后殷切的看向许闻蝉,「闻蝉,你怎么说?」 许闻蝉当然是不愿意啊,可周皇后的气场太强大,直勾勾盯着她,盯得她心头直发憷。 她本来就没啥大出息,见着这样的大场面,磕磕巴巴的憋着词,「臣女、臣女觉得二殿下人中龙凤,臣女……胸无点墨,品行一般……」 见她费劲儿的憋着词,场中又站起一人来,拱手朝着昭康帝与周皇后一拜,「舅舅,舅母,外甥有一事禀明。」 见谢小公爷冷不丁冒出来,周皇后脸色微妙,昭康帝挑眉,「你说。」 谢小公爷深深看了许闻蝉一眼,肃然拱手道,「其实外甥也心悦许大姑娘,只是胆怯,未曾寻到合适的机会表明心迹。」 许闻蝉心里咯噔一下:还来?有完没完!! 她不可思议的看向那如清冷朗月的谢小公爷,眼睛睁得大大的,无声问道:这位大哥,咱们也没啥交情,舍身倒也不必。 景阳长公主也吓了一跳,她对许家兄妹的印象不错,所以才出声维护这小胖姑娘,可维护归维护,不代表要搭上自个的儿子啊! 她嗔怪的看向谢小公爷,「蕴石,别胡闹。」 谢小公爷道,「母亲,我没胡闹。」 景阳长公主蹙起眉来。 另一边,陶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给惊着了。 等回过神来,她凑到裴延身边,小声咕哝着,「我没听过谢小公爷对阿蝉存过这样的心思呀?殿下,你说他这到底是乐于助人,还是怎么着?」 裴延侧眸看她,浅浅一笑,「感情的事,谁说得清楚呢。」 陶缇见他笑,狐疑的眯起眼,「殿下,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裴延薄唇轻启,「蕴石偶然在我面前提过一回许大姑娘,说她很有趣,与其他女子不同。」 陶缇咂舌,若是青禾与许七哥,阿蝉与谢小公爷都成了,那竹苑山庄之行,周家费尽心机算计一场,反倒给他人做了嫁衣裳,也真是可笑。 在她胡思乱想时,沉默了好半晌的昭康帝发话了,「朕也不乱点鸳鸯谱,这事暂且搁下,日后再说。今日是中秋宫宴,大家都热热闹闹,吃好喝好,好好过个节。」 周皇后一怔,还欲再说,昭康帝一个眼神过去,她知趣的闭上了嘴。 昭康帝又让许闻蝉先回自个儿的位置,许闻蝉颤颤巍巍的应了声,刚一转身,腿直发软,踉跄了一下,险些跌跤。 这一刹那—— 第44章 谢小公爷的身子下意识往前倾了一下,眉头蹙起,带着忧色。 裴长洲则是板着张脸,虽也皱着眉,却是透着鄙夷。 两人这反应,被昭康帝收入眼中,心下也有了定论。 一场中秋宴,除了周皇后整出的小插曲外,整体还是比较和谐融洽的。 只是等宴会散去后,不少官员女眷都忍不住谈论起,这定北侯嫡女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魅力,竟然惹得二皇子和谢小公爷两个身份贵重的好儿郎为她争风吃醋? 曾经看不起许闻蝉的长安贵女们,一个个都有些怀疑人生,回去后对着镜子左照照右照照,没觉得哪里比不过那许闻蝉! 所以,她许闻蝉凭啥啊?!! 与此同时,当事人许闻蝉托着圆鼓鼓的小脸蛋,也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没想到话本子里「两男争一女」的桥段竟然会落在她身上,她真做梦都想不到! 定北侯夫人忧心忡忡的看着自家女儿,昨儿个她还为女儿的婚事担心,没想到今天一来就来俩。 「阿蝉,皇后替二殿下求娶你,我倒能理解一二。可这谢小公爷又是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他怎么想的。」许闻蝉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的,今晚的事情一波接着一波,她头都大了。 「其实,我觉得谢小公爷人不错的……」定北侯夫人温声道。 「母亲,我跟他不可能的啦。」 「为何?」 「七哥喜欢青禾县主,他俩要成了,我可是要管青禾叫嫂子的。我再跟谢小公爷在一起,那算怎么回事,辈分…哦不,关系都乱糟糟的。」 更何况她对谢小公爷压根就没那意思,甚至之前为着许光霁给青禾挡球的事,她心里还有点鄙视谢小公爷,觉得他就站在青禾身边,都不能护好自己妹妹,真是没啥用。 定北侯夫人又懵了,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说你七哥喜欢青禾县主?!」 天爷呐,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消息一个接一个的,她都快要受不住了! 许闻蝉为了把话题从自个儿身上转移,毫不犹豫卖了自家七哥,将她知道的一五一十都说与定北侯夫人。 定北侯夫人听完后,许久才回过神来。 她抿了抿嘴角,面容严肃,这又牵扯儿子又牵扯女儿的,看来她得找个合适机会,专门拜见一下景阳长公主,好好聊聊才是。 一轮明月高悬空中,清风拂面,夹杂着桂花的馥郁芬芳与菊花的清雅香气。 回东宫的轿辇上,陶缇一路上都与裴延聊着宴会上的事。 想到周皇后和裴长洲那吃瘪的神情,陶缇心情愉悦,怎一个爽字了得。 高兴劲儿过了后,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殿下,你说周皇后怎么会突然想到让裴长洲娶阿蝉?这事不对劲啊。」 许闻蝉五官端正,算得上清秀,有一双大眼睛,但皮肤不白,腿也不长不细,一百二十斤的体重,对于一米六三的身高来说,算是微胖型肉肉女孩。 但裴长洲这个人,老色批,喜欢肤白貌美大长腿,许闻蝉跟他的审美标准完全背道而驰,他却还能堂而皇之的「表明心迹」。 这就很诡异。 裴延眼神微冷,嗤笑道,「大概是听说我的身体能康复,她急了。」 陶缇怔忪一瞬,很快反应过来,眉头拧起,「我说呢,原来如此。不过她竟然将算盘打到阿蝉身上,真是可恶。」 裴延抬手揉了揉她的发,温声道,「放心,闹了这么一出,她这算盘要落空了。父皇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皇后能想到的,父皇自然也能想到。」 想到今夜昭康帝的态度,陶缇才放心下来。 回到瑶光殿后,两人各自沐浴洗漱。 夜深人静,时不时传来几声秋蝉叫声。 陶缇披着一件青白色长衫,站在窗前,望着天上那轮明月出神。 这会儿家里肯定很热闹吧,爸妈和叔叔伯伯欢聚一堂,做一大桌子的食物。 她记得去年中秋节,十三叔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个重达一吨的大月饼,放在院子里很是壮观。这要给寻常人家吃,怕是吃一年都吃不完,但他们家一个晚上就啃完了。 也不知道今年十三叔会搞出什么花样。 陶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翠玉铃铛,她将这翠玉铃铛与裴延送的红绳串在了一起,反正也不知道这铃铛有什么作用,她索性戴在手上当个装饰物。 想了一会儿现代家中的场景,又想到琼绮不日即将离开长安,陶缇心里涌上一阵淡淡的惆怅。 第45章 忽的,她身上一暖。 陶缇微微偏头,却见裴延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裴延身着浅白色寝衣,一头墨黑长发垂下,他从后面搂住她的腰,下颌抵着她的肩,嗓音温润,「在想什么?」 「有点想家。」她没有隐瞒。 裴延纤浓睫毛微动,今晚勇威候夫妇都出席了宫宴,可她表现得并不是十分亲热。可见她说的想家,并不是指勇威候府。 他低声道,「戎狄使团三日后便要离开了。」 陶缇「嗯」了一声,「阿史那祁今日与我说了。」 裴延搂着她腰身的手臂收紧了些,「我可以带你送送他。」 陶缇惊讶,扭头看他,「殿下,你……」 裴延对上她澄澈的眼眸,淡然自若的勾起唇角,「反正他也带不走你,送送也没关系。」 见他没在开玩笑,陶缇弯起眼眸,月牙儿似的,轻声道,「殿下,多谢你,你最好了。」 看着她纯粹明艳的笑,裴延喉结上下一动,嗓音喑哑道,「口头感谢,似乎不够。」 陶缇一愣,认真想了想,道,「那我明天给你做一顿螃蟹宴。」 裴延修长的手指穿过她的发,捧着她的后脑勺,清隽俊美的脸渐渐靠近,薄唇蹭在她的嘴角,哑声道,「孤现在只想吃你。」 他灼热的呼吸落在她脸上,洁白肌肤顿时染上一片绯红。 裴延堵住了她的唇瓣。 两人都穿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寝衣,靠的那样近,她分明感觉到他灼热的身躯,像是要把她融化一般。 他双手掐着她的腰,将她抵在了墙上。 清冷皎洁的月光从敞开的窗口洒进来,几缕树影也投在光洁的地上,光影斑驳,树影颤动着,两道人影也纠缠着。 男人的臂力很好,稳稳地托着她,像是将她钉在墙上,背脊挨着冰凉的墙壁。 他的寝衣还整齐的,月光落在肩上、发上、脸庞上,他清冷出尘的宛若误入凡间的仙人。 可视线下转,仙人却做着极其疯狂的事情,肆意,猛烈,沉沦。 娇吟婉转,粉香汗湿,柳枝轻摇。 男人的脸也染上淡淡的红,有汗水从他额上冒出,手臂的肌肉都鼓了起来,黑眸越发深邃,里头是浓得化不开的欲念。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眼尾泛着红,抱紧了怀中香软的身子,彼此颤抖着。 陶缇觉得她快要死了,整个人化在裴延怀中。 看他寝衣还整齐着,有些不服气,凭什么她都这样了,他还衣冠楚楚的。 她伸手去扯他的衣襟,裴延咬了下她的耳垂,「还来?」 陶缇肩膀一缩,小声道,「不了不了。」 见她这副娇怯怯的样子,裴延只觉得身子又热了起来。 陶缇察觉到他的反应,立刻就不行了,可怜巴巴的扬起一张小脸,声音轻轻软软的求,「殿下,夜深了,洗洗睡吧。」 她眼眸清凌凌的,还氤氲着些许泪光,瓷白肌肤淡淡的粉红,是再好的胭脂也达不到的妩媚效果。 裴延抬手捂住她的眼睛。 她这样看他,他更受不了。 缓了片刻,他扬声,吩咐外头准备热水,然后抱着软绵绵的她,走到床边。 陶缇一碰到床,顿时就放松的趴下,累啊。 刚才那个姿势格外考验平衡,她整个人悬空,只能紧紧地搂住他的脖子,生怕掉下来。 现在回想起来,累虽累,但也蛮刺激的。 她将发烫的脸埋在枕头里,一会儿吐槽自己满脑子废料,一会儿腹诽裴延这个假正经,到底从哪里学来这么多花招。 裴延垂下眼眸,看着她光洁的背,还有那小腰上被他无意捏出的痕迹,眸光微动。 「我帮你揉揉腰。」他道。 「轻点。」陶缇这会儿腰真挺酸的,也没拒绝。 一开始她闭着眼睛,还挺享受的。渐渐地,就有些不对劲了—— 「说好的揉揉腰,你的手在揉哪!」 凶巴巴的声讨,很快又变成了嘤嘤求饶。 床上挂着的绣缠枝石榴的水红色幔帐缓缓垂下,遮住一室旖旎。 殿外,玲珑面红耳赤,轻咳了一声,转过身对小太监们说,「刚准备好的热水估计一时半会儿用不上了,灶上继续烧,晚些再添。」 小太监们心领神会,喜滋滋的退下了。 第46章 玲珑仰头看着那轮明月,眼中堆着笑意,只要太子与太子妃继续这样恩爱下去,没准明年这个时候,就成一家三口了呢。 三日后,艳阳高照,戎狄使团返程。 裴延特地安排了一番,让陶缇与琼绮见上了一面。 看着小姐妹红彤彤的眼眶,琼绮拍了拍陶缇的肩膀,大姐姐般口吻哄着,「好了,都这么大个人了,还哭鼻子呢。再说了,几十年眨眼就过去了,等你回来,我给你开个游艇party,到时候咱们好好聚聚。」 陶缇吸了吸鼻子,「嗯,我知道了。」 琼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头感叹,阿缇这趟穿越变化不小,相比于从前没心没肺只知道吃吃喝喝的模样,她的情绪变得细腻了。 两人简单告别了两句,临走时,琼绮朝她笑,「你家那位肯安排你来见我,说明是对你用心的。阿缇,我祝你们俩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哦不,生孩子疼,而且古代医疗环境太差,你生两个差不多就得了,可不许再多生了。」 见她连生孩子都安排上了,陶缇哭笑不得,「还早着呢。」 琼绮看她这副春光满满、面色红润的滋味,心道:古代又没有计生用品,只要裴延身体没问题,中奖顶多就半年的事吧? 「若你生孩子时,我若还在大渊没回去,定会给你送一份大礼。」琼绮呲着一口雪白闪亮的大牙笑道。 「好,我等着。」陶缇弯了弯眼角。 两人相视一笑,互道了一声「保重」。 ☆☆☆ 高高的宫楼上,陶缇目送着戎狄使团的离去,迎着风,眼角有些湿润。 她静静地站了许久,直到裴延拿着一件镶银丝边的月白色披风替她披上,她才回过神来,朝他挤出一个笑来,「殿下。」 裴延看着她微红的眼角,拧着眉头,替她将披风仔细系好。 又抬手捏了捏她软乎乎的小脸,故作严肃道,「你不怕我吃醋?」 陶缇先是一怔,旋即噗嗤一声笑出来,主动上前一步,双手自然的抱住他的腰,仰着小脑袋,乌溜溜的大眼睛望向他,「殿下吃这个醋,倒不如吃点蘸螃蟹的姜醋。」 她这乖乖巧巧的示好,让裴延再也板不起脸。 有的时候他都觉得自己是否太好哄了些,她软绵绵撒一下娇,他就拿她毫无办法了。 「走吧,这里风大,吹久了脑袋会疼。」 裴延牵着她的手,轻声道,「我听闻定北侯夫人今日入了宫,许闻蝉应当也来了,你或可去找她玩。」 陶缇跟着他一起下楼,好奇道,「侯夫人这个时候进宫……啊,难道她是来见长公主的?」 裴延道,「八成是了。」 陶缇的眼中瞬间闪出八卦的光芒,侯夫人来找长公主,是为了青禾和许七哥的事,还是为了阿蝉和谢小公爷? 不论为了那桩事,她都很好奇! 裴延垂下眼,见她眉眼间再不见半点离别伤感之情,扯了扯嘴角。 这小姑娘的情绪,还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这会儿还是上午,到了东宫至德门,裴延去了紫霄殿,陶缇径直回了她的瑶光殿。 她本想吃过午饭,再去找许闻蝉和青禾的,不曾想许闻蝉已然在瑶光殿等着她了。 「阿蝉,你这会儿不应该在长公主那儿吗?」陶缇惊诧道。 「嗐,我母亲与长公主说事,我在一旁又拘束又插不上话,待着作甚?」许闻蝉抱着元宝,一人一猫都闲适的很,「还是你这里最舒服自在。」 「那青禾呢,她怎么没与你一道来?」 许闻蝉道,「她今日不方便出门,估计是月事来了,在床上歇着呢。」 说罢,她放下怀中的元宝,迫不及待道,「阿缇,你快来,我给你带了一样稀罕的东西。」 陶缇跟着一起去了。 只见小厨房里,摆着满满当当好几筐鲜果,有蜜柚、樱桃、大枣、石榴、李子,最后一个筐子里,放着……榴莲?!! 「这蜜柚是打南边送来的珍品,樱桃和大枣都是济南府的,石榴和李子都是我家庄子新产的,正好吃个新鲜。」 许闻蝉了然入怀的说着,说到最后那一筐子形状怪异的果子时,她语调停顿,「这一筐子狼牙棒似的玩意儿,是去罗斛国的船队带回来的,好像叫什么赌尔焉,他们船队给取了个诨名,叫臭果。那管事的与我说,这臭果瞧着难看,但果肉的滋味却是极好的,我瞧着稀罕,就给你带来了。」 第47章 陶缇心道,是挺稀罕的,放在现代,一个榴莲价格也不便宜,遑论物资匮乏的古代。也就是定北侯府财大气粗,千里迢迢代购异国的生鲜水果,倒让自己占了些便宜。 她看了看那几个成熟的榴莲,随口问,「你可尝过了?」 许闻蝉立刻皱眉,有些为难道,「我嗅着味道就有些避之不及,我父亲母亲还有几位兄长们也都不想尝。我寻思着你见多识广,没准你有什么好办法可以把这果子变得没那么臭呢。」 榴莲这种水果,喜欢它的人恨不得天天吃,不喜欢的恨不得捂着鼻子逃走。 显然,对于古人来说,这果子的确有些怪异了。 陶缇笑道,「上回的小龙虾,你就错过了。这回的榴……赌尔焉,你可别错过。」 玲珑原本在旁边也是屏住呼吸的,听到太子妃这话,瞬间记起小龙虾那让人回味无穷的滋味,讶然道,「太子妃,你能把小龙虾做那么好吃,这赌尔焉你也能做?」 陶缇眨了眨清澈的眼睛,轻松浅笑,「当然能做,赌尔焉浑身都是宝。反正这会儿也闲着,咱们就用这些新鲜水果做些吃食。」 许闻蝉一听吃食就来了精神,笑眯眯道,「我就知道把这些东西拖到你这准没错!」 陶缇点了点她的脸,「就你嘴甜。你也别想闲着,来给我打下手。」 许闻蝉俏皮一笑,朝她福了福身子,学着宫女的调调道,「谨遵太子妃令。」 两人笑闹着,系起袍袖,围上围裙,在小厨房转了起来。 一筐子足有五个大榴莲,陶缇便让宫人先开了一个,榴莲到底是水果,吃新鲜的最好。 开榴莲的小太监全程憋着气,一副豁出去的姿态劈开了榴莲,只见坚硬的外壳下,是金黄色的饱满果肉,细闻并不那么臭,反而有淡淡的甜香。 陶缇自个弄了一小块,拿起就往嘴里送。榴莲口感绵绵的,糯糯的,滑腻细嫩似奶膏,香味浓郁,带着榴莲独有的清甜滋味。 一旁的许闻蝉和玲珑等人都瞪大了眼睛盯着她,仿佛她在做什么了不起的挑战。 陶缇两三口就吃掉一块,「这味道真不错。」 见其他人皆是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陶缇朝许闻蝉坏坏一笑,「阿蝉,尝一块试试看?」 许闻蝉往后退了一步:谢邀,大可不必。 陶缇也不逼着她接受,准备先用榴莲做些糕点,让她一点一点的慢慢适应,没准就爱上了这一口呢? 她让宫人将这颗剩下的榴莲肉取出,放进冰鉴中保存,又将布满硬刺的壳收集起来。 许闻蝉疑惑的问,「阿缇,你留着这壳作甚?难道这壳也能吃?硬邦邦的,嘴巴都得扎破。」 陶缇笑了,「这榴莲壳可是好东西,有清热降火、补血益气和滋润养阴的作用。而且要吃也不是吃外壳,吃的是壳里白色的瓤。这个用来炖鸡汤,味道很不错的。」 莫说许闻蝉,满屋子的宫人都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陶缇也不多解释,只浅浅一笑,开始忙活起来。 今日因着戎狄使团离开长安的缘故,太学放了一天假,五皇子和六公主总算得空往东宫跑。 他们想念太子妃嫂嫂,想念瑶光殿的花花草草和元宝,更想念嫂嫂做的美食! 「小六,前两日嫂嫂送的月饼,你最喜欢哪个馅儿的?」五皇子问。 「嫂嫂做的都好吃,不过我最喜欢莲蓉蛋黄的。」六公主答。 「难道不是鲜肉的最好吃吗?!」五皇子诧异道。 「……」 「鲜肉那么好吃啊,又香又酥,里头的馅料也鲜香多汁。」五皇子一边回味着鲜肉月饼的滋味,一边觉得自己屁股火辣辣的。 唉,那是亲娘能干出的事么? 别人家娘亲生怕孩子吃不够,自家母妃反倒与自己抢食吃。 六公主不知道自家五哥怎么就叹起气来,她抿了抿唇,垂下头选择沉默。 两人并肩往瑶光殿走着,刚走到门口,两小只就闻到一种难以描述的味道—— 又香又臭,还带着一种浓郁的甜味。 两小孩对视一眼,这是在做什么呢? 他们俩快步走了进去,许闻蝉正端着一碟榴莲酥出来,见着又来俩小吃货,笑了,「五皇子与六公主来的巧,这点心刚做好,还热乎着呢。」 吃货与吃货之间,总是很容易养成默契。 五皇子与六公主先去小厨房跟陶缇打了一声招呼,陶缇见他们来了,也很欢喜,「我炖了一锅鸡汤,你们正好留下来用午膳。」 第48章 两小孩温顺有礼的应了下来,便出去逗猫了。 陶缇将鸡块与处理好的榴莲壳放置锅中,再加入大枣、枸杞、生姜,放在砂锅上慢慢炖着。想着一道鸡汤也不够,便又另做了几道菜。 很快,肉菜的香味渐渐盖过榴莲的香味,又一次馋得满宫的人疯狂咽口水。 临近中午,金秋阳光灿烂,一道道精美的菜肴摆上了桌。 有金黄小巧又精致的荷包里脊、有香味四溢的孜然羊肉,还有一大锅香辣蟹,红艳艳的,里头除了螃蟹,还有土豆、藕片、青菜、豆芽、菌菇、年糕等配菜,面上撒着碧莹莹的芫荽末和葱末,还有一层焦香的白芝麻,光瞧着这卖相,就让人食指大动。 相比于这几道菜,最后端上桌的那道榴莲炖鸡汤,就有些黑暗料理的味道了。 一张桌子上,除了陶缇笑吟吟的,许闻蝉小五小六都皱起了眉,这玩意能喝吗? 「你们别带着偏见嘛。」陶缇给自己舀了一碗,「其实煮熟后,并没有臭味,反而有股清香。不信你们仔细闻闻。」 三人迟疑片刻,还是闻了闻。 的确不难闻,还有一阵浓郁果香。 陶缇又喝了一大口,享受的眯起眼,故意叹道,「不错不错。」 三人见她这样,半信半疑,也跃跃欲试。 最后还是五皇子鼓起勇气,扬声道,「那我也尝尝。」 宫人赶紧给他盛了一碗,只见那汤色清亮,面上有一层淡黄色的鸡油,再加上红红的枸杞子和大枣,看着就很补。 五皇子先是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怔了一瞬,又张大嘴喝了一大口,眼睛亮了,瞠目看向陶缇,「好喝!」 他这样说了,六公主和许闻蝉也都按捺不住好奇心,各自舀了一碗。 榴莲炖鸡的味道,有些类似椰子炖鸡,榴莲那浓郁的气味随着加热消散了许多,而果瓤与果肉的清香已经完全渗透到汤中,中和了油腻,增加了靓汤的清爽,滋味鲜美醇厚,妙不可言。 大渊朝人民大都喜欢甜食,是以这道透着清甜的鸡汤,很快就征服了在场的三个吃货。 许闻蝉嚼着鸡肉,不住的点头,赞道,「这鸡肉真嫩,又嫩又鲜!」 六公主道,「这里头的白色果瓤吃起来糯糯的,像板栗,也像芋头,甜甜的,也很好吃。」 见他们都能接受这汤,陶缇心情愉快,「用完午膳,我还准备了饭后甜点呢。」 陶缇本来也想给裴延送一份去的,毕竟这汤挺养生的。但转念一想,他也没见过榴莲,乍一送了这么道奇怪的汤过去,他可能不大适应,便没让玲珑送。只另留了一份汤,等他晚上回来喝。 饭桌上,陶缇与许闻蝉闲聊着,「你母亲今日来找长公主,是为了你,还是为了你七哥?」 许闻蝉啃着螃蟹,嘴里含糊的说,「为了我七哥啊。为我作甚,我跟谢小公爷清清白白,绝无私情。」 陶缇眨了眨眼,「你对谢小公爷就没意思?」 五皇子也忍不住插话,「就是啊,谢家表哥神仙般俊逸的人物,许姐姐你都看不上?」 许闻蝉怔了怔,黑脸一红,红得不太明显,讪讪道,「虽说他长得挺俊俏的吧,但我对他真没那个心思,我现在一心只想着搞生意,开铺子,挣银子,哪有空想婚嫁之事……」 陶缇试探问,「若是,谢小公爷他心悦你呢?」 许闻蝉拿着蟹腿的动作一顿,须臾,她垂了垂眼,「他心悦是他的事,难不成他心悦我,我就非得嫁给他?」 陶缇一时无言。 毕竟阿蝉这话说得是有理的。 所以这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了? 用过午膳后,宫人端上饭后甜点。 一壶清爽酸甜的梅子汤,一碟冰过的新鲜榴莲肉,一碟金黄酥脆的榴莲酥,一碟雪团可爱的榴莲糯米糍,另外还洗了些樱桃、大枣、李子,剥好的蜜柚,用水晶盘装着,晶莹剔透,果香四溢。 尝试过榴莲炖鸡后,许闻蝉等人对榴莲也没那么抗拒了,依次尝了尝几道榴莲吃食。 「嫂嫂,这榴莲糯米糍好吃诶,表皮冰冰凉凉的,吃在嘴里软韧香糯,有淡淡的奶香,里面的榴莲馅又香浓滑腻,特别棒!」六公主捧着吃了好几口,嘴角还沾了点白色的糖粉。 「你喜欢的话,待会儿带些回去吃,反正我做了许多。」陶缇拿起一块冰过的榴莲肉,她喜欢吃新鲜的果肉,冰过的榴莲像奶酪,又像冰淇淋,越发细腻清甜,凉丝丝的,清爽可口。 第49章 用过点心,几人回屋玩着,午后时光静谧又闲适。 日头式微时,许闻蝉与陶缇畅想着再过两个月天气冷了,她们能去骊山跑温泉,就见玲珑缓缓走了进来,行礼道,「太子妃,定北侯夫人派人来叫许大姑娘回府了。」 陶缇看了眼窗外,时间的确不早了,「阿蝉,你先回去吧,莫让你母亲等久了。」 放在往日,许闻蝉定会磨磨蹭蹭不舍得走的,但今日她心里惦记着母亲与长公主聊天的结果,便利落起了身,脆生生道,「那我先走了,下次再来找你玩。」 陶缇起身相送,还将榴莲酥和榴莲糯米糍各装了一大碟,好让她带回去吃。 许闻蝉走后不久,五皇子和六公主也都告辞离开了。 陶缇懒洋洋的躺回美人榻,吃着榴莲,看着话本,享受着独处时光。 一辆华丽的宝顶翠帷马车平稳的驶出巍峨威严的宫墙。 车上的九孔錾金铜香炉燃着上好的熏香,可许闻蝉嫌这味有点浓,将车窗打开,透透气。 看着定北侯夫人严肃沉静的脸庞,她迟疑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母亲,你怎么这副表情,怪吓人的。难道你与长公主聊得不愉快?」 定北侯夫人坐的端正,手上握着帕子,只淡淡道,「你七哥和青禾县主不合适。」 许闻蝉一怔,诧异道,「怎么不合适!青禾那么温柔,七哥又那么喜欢她,而且青禾县主对七哥也是有意的……」 定北侯夫人眉眼间染着愁色,并没接话。 她其实也挺喜欢青禾县主的,小姑娘出身高贵,又温柔斯文,最难得的是自家那个榆木脑袋的儿子难得开窍,对她十分喜欢。 今日她去找长公主,本意也是想撮合两个孩子的。 不曾想今日赶上青禾县主来癸水,长公主显然也不想瞒着她,就让御医当面说了青禾的身体情况。 待御医退下后,长公主直接开门见山说了,她是不愿让青禾生儿育女的。 唉,县主样样都好,怎么偏偏是个那样病弱的身体,真是造孽。 定北侯夫人幽幽叹了口气,疲惫的阖上眼。 母女俩就这样沉默一路,回到了侯府。 定北侯府,清风院。 长随火急火燎的跑到书房里,「七郎君,主母与大姑娘从宫里回来了。」 许光霁在黄梨木书桌前坐了快一整天,手中虽捧着书卷,心中却是乱糟糟的,压根都没看进去。 现下听到长随的禀告,他立刻做放下书,站起身来,「回来了?」 长随跑的气喘吁吁的,「是,马车刚到门口,奴才就跑来给您报信了。」 许光霁夸了他一句,抬步出了书房,径直往侯夫人的院子走去。 另一头,定北侯夫人斜斜的坐在黄花梨螭纹圈椅上,手中捧着杯碧螺春,身后站着个捏肩的小丫鬟,身前跪着个低眉顺眼锤腿的。 许闻蝉坐在一侧,无比纳闷的垂下头。 看母亲这样子,是不答应七哥和青禾在一起了?那七哥知道了得多伤心呐! 她从前看话本子,觉得那些拆散男女主的长辈实在可恶,不曾想有一日,自家母亲倒成了这样可恶的人。 亏得自己临出门前,还信誓旦旦的让七哥放心,她一定会带好消息回来的。可现在……唉,晚些时候她该怎么跟七哥说呀! 许闻蝉这边正发愁,偏生这时,门外传来小丫鬟们的行礼声,喊着的是七郎君。 许闻蝉愣了愣,先是看了眼母亲,然后才看向门边。 只见石青色帘子掀开,一袭翡色锦袍的许光霁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进来,「母亲,阿蝉。」 定北侯夫人见他这般不稳重的样子,眉头拧着,坐直了身子,「急哄哄的作甚?瞧你脑门上都出了汗,快坐着歇歇。」 大丫鬟们会意,又是递帕子又是倒茶。 许光霁拿帕子擦了擦汗,没喝茶,漆黑的眼眸看了看脸色难辨的母亲,又看向垂着头不敢看他眼睛的妹妹,他心里隐约预料到了些,眸光蓦得一沉。 弯弯绕绕的话他也不会说,心里又想知道结果,索性直接问道,「母亲,你今日进宫与长公主聊得如何?她可愿意将县主嫁给我?」 定北侯夫人眸光微闪,板着脸将屋内的丫鬟都屏退了。 屋内很快安静下来,此时将近黄昏,屋内没掌灯,光线很是昏暗。 定北侯夫人知道该来的都会来,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的看向许光霁,「我不同意这门婚事。」 第50章 许光霁一怔,旋即很快理解了这话的意思。长公主那边应该并不反对将青禾嫁她,问题出在自家母亲这边。 「母亲,这是为何?青禾无论是家世,还是性情,都是极好的,且儿子心悦她……」 「婚姻大事没那么简单!」侯夫人打断他,捏了捏手指,目光专注的盯着自己俊朗的儿子,心绪复杂。 她觉得老天爷真是在跟她开玩笑,好不容易儿子女儿的婚事有了点动静,可是—— 她看中了长公主的儿子,没看中长公主的女儿。 长公主那边看中了她的儿子,却没看中她的女儿。 这可真的是,世事难两全。 许光霁是一根筋,他好不容易有了心悦之人,怎肯就这样放弃? 他蹙着眉,追问着侯夫人,「母亲,这到底是为什么?」 侯夫人到底耐不住他磨,有几分难以启齿般,狠了狠心,压低声音道,「长公主说了,青禾县主身体弱,不可生育。且她不允许女婿有其他妾侍通房,也不想弄出些庶子庶女来令县主烦忧。她只想找个待县主一心一意,忠贞不二的男子……」 当时长公主说出这话的时候,侯夫人只觉得长公主这未免也忒霸道强横了些! 自己女儿无法生就算了,何必还不让男人纳个妾侍?这不是逼着人断子绝嗣吗! 侯夫人是个当母亲的,她怎舍得让儿子一辈子无后,临死了连个捧盆摔瓦的子嗣都没有。 见许光霁沉默不语,侯夫人放轻了嗓音,苦口婆心的劝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你放心,母亲会继续替你相看,定会为你觅得一位佳妇……」 许光霁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成拳,抬起头,目光坚定道,「母亲,儿子不娶旁人,只想娶县主。」 侯夫人一噎。 半晌缓过气来,瞪着他,「你是没听清楚我刚才说的话么?」 许光霁只掷地有声的重复着,「儿子要娶县主。」 侯夫人脑仁突突的疼,「长公主说了,为防止县主的夫婿婚后变卦,她会赐一碗绝嗣汤给男子,喝了这碗汤,男子会失了生育能力。便是这般,你也要娶县主?」 许光霁颔首,「娶。」 侯夫人气的手抖,拿起桌几上的茶杯想要砸去,但又不舍得伤了儿子,只砸到许光霁面前的地上。 「哗啦」一声,杯盏四分五裂。 侯夫人死死地捏着椅子扶手,嗓音都发颤,「长公主的要求这般苛刻,你还要娶县主,你莫不是疯魔了不成?咱们家又不是什么破落户,除了青禾县主,长安城里哪家小娘子娶不到?你怎么就这么死心眼,真是、真是气煞我也!」 许闻蝉见侯夫人气的快要撅过去,赶紧凑过去替她顺气,等她缓过气,小声道,「母亲,其实…其实……我和七哥早就知道县主的身体状况了。」 侯夫人神色一僵。 许闻蝉有点没底气,但还是想为七哥说话,「七哥他是真心喜欢青禾县主的。」 许光霁站起身来,大步走到侯夫人面前,直挺挺的跪下,「母亲,儿子知道您是为我考虑。只是,人活一世,儿子不想与个没感情的妻子日夜相对……要娶,我便要娶个自己心仪的。您与父亲感情深笃,六位兄长与嫂嫂们也琴瑟和谐,咱们家本就没什么纳妾的习惯……我也从未想过要纳妾纳通房。 至于子嗣,您和父亲有七个儿子一个女儿,撇去我,六位兄长的孩子、未来阿蝉的孩子,都是咱们许家的血脉,不存在断子绝孙这一说。」 他的脊梁笔直,膝盖下有一块溅开的茶杯碎片,扎进肉里,他也不觉得疼似的。 许闻蝉见自家七哥这个样子,心疼的不得了,遑论定北侯夫人这个当娘亲的。 她看着倔脾气的儿子,心里五味杂陈。 母子俩僵持着,气氛逐渐焦躁。 见状,许闻蝉咬咬牙,也跪倒了侯夫人面前,「母亲,你就让七哥与青禾在一起吧。大不了以后他们过继一个孩子养着?看六位兄长愿不愿意过个侄子给七哥当嗣子,若是他们不愿……唔,那我以后生一个,送给七哥当儿子!」 这话说的有些孩子气,可这份心意,却令人动容。 这一对儿女,一直最叫侯夫人牵挂心疼。 如今见他们齐刷刷跪在跟前,反倒她成了个十恶不赦的坏人般,侯夫人眼眶都有些泛酸。 沉吟了许久,她眉间泛起倦色,抬手揉了揉眉心,幽幽叹道,「罢了,罢了。」 许光霁和许闻蝉一齐抬头,定定的看向她。 第51章 侯夫人没好气瞪着他们,「我这是生了两个讨债鬼!算我怕了你们了,还不赶紧起来!」 俩人皆是一愣。 许闻蝉反应过来,面露喜色,连忙起身,扑倒侯夫人怀中,撒娇,「我就知道母亲最心疼我们的,母亲最好了!」 许光霁并未立刻起身,而是结结实实给侯夫人磕了个头,「儿子不孝,让母亲操心了。」 侯夫人眼眶一热,强压着眼泪,扭过头哼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不管你了,只要你别后悔就好。」 许光霁起身,衣袍膝盖处,有淡淡血迹。 他嗓音低沉,无比坚定,「不悔。」 夕阳西下,暮色暗暗袭来,天边的艳丽晚霞渐渐暗淡,变成深深的赭色,有几颗细碎星子亮了起来。 紫霄殿。 顾风照常一袭黑袍,神色严肃的将近日周家的动静汇报了一遍,末了,脸部线条绷紧了些,不屑的嗤道,「周后看来是真的急了,竟然想从徐文鹤的小孙子下手,以此要挟徐文鹤。幸好殿下你早就料到这么一出,让属下早早布置好了防护,否则……」 否则那孩子怕是早就遭了毒手。 裴延慢条斯理的端起茶杯,轻轻吹开茶水上的浮末,俊美无俦的脸庞露出一抹冷淡的笑,不紧不慢道,「急了就好,急了才能出纰漏,孤倒怕她不急。」 虽然往日里殿下也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只是顾风这回瞧着,殿下的气色好了许多,且眉眼间透着一种十分自然的轻畅。 顾风眉梢微扬,冷峻的脸柔了些,笑道,「殿下最近是遇上什么喜事了。」 也不等裴延答,他自个儿先猜着,「莫不是太子妃有好消息了?」 对裴延来说,顾风不单单是属下,更是良师益友。 听他这样问,他弯了弯嘴角,笑意温和,「现在还没有,不过应当不远了。」 顾风眼睛一亮,笑呵呵的拱手道,「殿下大婚时属下没能讨上一杯喜酒,这东宫添丁的喜酒,属下一定要喝。」 裴延笑着应了声好。 俩人又聊了一盏茶功夫,付喜瑞在外头请示道,「殿下,太子妃那边让人来问,说是您今晚是否到瑶光殿用晚膳?」 顾风自然知趣,敛笑道,「太子妃等着殿下用膳,那属下先行告退。」 裴延颔首,「也好。」 他简单交代了几句,顾风便随风潜入夜,再不见人影。 裴延到达瑶光殿时,陶缇正懒洋洋的趴在美人榻上,一脸享受的吃着糖酪浇樱桃。 暖黄色的光透过灯罩,再洒到身上时,就多了三分温柔与朦胧。她趴着,腰部往下盖着一块柔软的雪绒毯子,上半身撑着,从背后看曲线婀娜起伏。两只白皙的脚套着松松垮垮的寝袜,袜的两侧绣着两朵娇艳的重瓣海棠。 红艳饱满的樱桃装在精致的水晶碗中,上面浇着一层乳白香醇的乳酪,还有一层甜蜜的蔗糖浆,让这道樱桃的滋味越发的甜美浓香。 陶缇一口一个,一旁装残余的小碟子上已然放着不少樱桃梗。 裴延有意放轻脚步,缓缓走近,不曾想还是发出些动静,等他靠近,陶缇回过头看了一眼,乌黑的眸中透着欢喜,流光溢彩般,「殿下,你可算回来了。」 「抱歉,今日有政务耽搁了。」裴延走到她身旁坐下,动作娴熟的将她从美人榻上捞起,揽入怀中。 陶缇窝在他怀中,拿了个樱桃喂到他嘴边,「这糖酪浇樱桃可好吃了,殿下你尝尝。」 裴延垂下眼,就着她白嫩柔软的手,吃下那颗红艳饱满的樱桃,赞了一句不错。 陶缇便说这些鲜果都是许闻蝉今日送来的,又从他怀中起身,拉着她的手往饭桌走,「我今天还做了好几样新鲜的吃食,殿下,你可不能错过。」 刚见到榴莲炖鸡、榴莲肉、榴莲酥、榴莲糯米糍时,裴延拧起浓眉,内心是拒绝的。 可最后,还是受不住小姑娘的撒娇,稍稍尝试了一两口,发现并没他想象的那么难接受。 说不上特别喜欢,却也没有特别讨厌。 倒是陶缇吃榴莲糯米糍时,他也不知道哪里生出的冲动,身子凑了过去,硬是从她嘴边抢了一半走。 陶缇傻了。 最开始是惊愕,然后是面红耳赤,等反应过来,瞪圆了眼睛,一副「你好大的胆子」的表情! 他竟然敢从饕餮的嘴里抢吃的,真是过分了! 「这里还有这么多,你干嘛抢我的。」陶缇气鼓鼓的,愤怒的仓鼠般哀怨的瞪着他。 第52章 「你的好吃。」 裴延目光清澈又坦荡,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对。 陶缇,「……」 她要生气,要让这个男人看看,从她嘴里抢吃的会有什么后果! 于是,在裴延拿起块樱桃饆饠时,她也飞快的凑过去,从他嘴里抢了一半。 然而还不等她得意一秒,下一刻,男人就按住她的后脑勺,直接吻了上去。 陶缇,「!!!」 樱桃饆饠落下,她一嘴脆渣,嘴角沾染着樱桃果酱,有一些还落在她的衣襟上。 裴延眯起漂亮的桃花眸,眼底暗色翻涌着,偏偏语气正经又温柔,「瞧你多不小心,都落在衣衫上了。」 陶缇见他倒打一耙,圆圆的眸子瞪着他,「明明都是你……」 「好,怪我。」他认错倒是很快,「我帮你掸干净。」 裴延垂下头,长睫投下一片深邃的阴影,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她的衣襟上。 掸着掸着,他的手指就伸入了衣襟,触到一片温热的柔软。 喉结上下滑动,他的眸光都变得危险起来。 「你你你你……」陶缇身子一僵,湿漉漉的眼睛蒙上一层惊诧与无措。 他怎么能这么大胆,这么孟浪。 殿内的宫人早早就被屏退了,裴延喜欢与她独处,嫌宫人们在一旁都碍事。 陶缇想躲,男人看出她的意图,先发制人的勾住了她的腰身,往怀中拉。 「你晚膳才用一半……」她磕磕巴巴,下意识夹紧了腿,从中秋那日开始,他就没让她歇过一晚。 这人瞧着仙气飘飘不沾风月,谁能想到私下里却是极其重欲的。 可每回亲热时,她总是要死要活被折腾的毫无姿态,他却始终是那副温雅漂亮的模样。就连攀上顶峰时,他眼角泛红、沾满情欲的样子,也是极好看的,像是被妖女蛊惑,堕落凡间的仙。 意识回转,裴延温热的手掌在她腰间,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他轻轻的舔了下她嘴角残留的樱桃酱,哑声道,「很甜。」 陶缇墨黑的发髻垂着,白皙脸颊染上绯红,软媚撩人,两只白嫩嫩的小手还抵着他坚硬的胸膛,有些被动,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这男人太聪明太敏锐了,这些日夜,他已然对她的敏感点了如指掌。 只简单的几个动作,他就将她控制的死死地。 这饭,一时半会儿也吃不成了。 听到里头传来的细碎嘤咛,殿外守着的玲珑和付喜瑞都有些懵。 不是吃着饭吗?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付喜瑞轻咳了一声,道,「殿下到底年轻,正是精力充沛的时候。」 玲珑窘迫,也不好接话,只讪讪丢下一句「那我先让人备上热水」,便快步闪开了。 这一夜,换了两回水,还换了一张美人榻,和一套新床单。 翌日,天刚蒙蒙亮时,天上落起雨来,桂花落了一地。 这场雨并不大,却缠缠绵绵的下了四五日,天气也凉了下来。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场雨过后,估计也热不起来了。」玲珑捧着一盅桂圆红枣八宝茶,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陶缇望着窗外的芙蓉花发了会儿呆,又想起什么似的,轻声呢喃道,「青禾的小日子应当走了吧,也不知她这会儿在做什么,好几日没见到她,怪想她的。」 往日都是青禾来瑶光殿找她玩,那这次自己也去青禾那里坐坐。 陶缇三两下喝完八宝茶,从榻上起身,带着两罐自己做的蜂蜜柚子茶,径直往玉明殿去。 不曾想刚到玉明殿,却扑了个空—— 宫人说,景阳长公主一早就带着青禾县主出宫了。 陶缇只当她们母女俩是去贤良馆找谢小公爷了,也没多想,留下蜂蜜柚子茶,就回瑶光殿了。 与此同时,定北侯府。 花厅内的氛围紧张又压抑,景阳长公主坐在上座,雍容的脸庞并无太多情绪,虽一言不发,可周身的气场却不容小觑。 沉吟了好半晌,她眯起美眸,盯着眼前清朗英俊的许光霁,肃声道,「你真的想好了?」 许光霁颔首,容色郑重,「是。」 景阳长公主又看向一侧坐着的定北侯夫人,「侯夫人,这事你也同意?」 定北侯夫人紧紧揪着帕子,手控制不住的颤着,心里千百个不忍,但还是遵从儿子的心意,咬牙道,「是,他执意如此,臣妇多说也无益。」 第53章 「那定北侯呢,他怎么说?」 「我家侯爷是个暴脾气,一点就着。此事,臣妇暂且瞒着他,待县主嫁入府中,届时木已成舟,臣妇再与侯爷慢慢解释。」侯夫人挤出一抹勉强的笑意,「长公主放心,只要县主与七郎夫妻恩爱,侯爷顶多气一时,过些时日就好了的。」 景阳长公主轻轻的嗯了一声,随即对身侧的大宫女点了下头,「端出来吧。」 大宫女打开红木雕花食盒,从里头端出一碗尚有余温的汤药来。 定北侯夫人脸色一变,惊愕道,「长公主,您这是……」 景阳长公主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不是说准备好了么,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喝了吧。喝完了,咱们才能毫无顾虑的坐下来商量婚事。」 定北侯夫人一口气闷在胸口,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 她气啊,却又怪不到长公主,毕竟长公主也没拿刀架在七郎的脖子上逼着他喝,逼着他娶。 是自家儿子死心眼,认准了一个女人就不肯松手! 定北侯捂着胸口,死死地盯着许光霁,强忍着将那碗汤药打翻的冲动,心里一遍又一遍默念着「儿孙自有儿孙福,由着他选吧」。 许光霁身形笔挺的站着,稳稳地接过那碗汤药,大抵是心意已决,手没有一丝颤抖。 汤药黑漆漆的,凑近了就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苦涩味道。 他捏着汤碗,黑眸定定的看向上座的长公主,「长公主,臣喝下这汤药,你便会将县主许给我,是吗?」 景阳长公主眸光微动,抿了抿唇,「是。」 许光霁,「好,说话算话。」 说罢,他端起汤药,往嘴里送去。 那一瞬间,定北侯夫人脸色苍白的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滚烫的眼泪簌簌掉下。 一个清越急促的嗓音也在那扇紫檀木雕花海棠的屏风后猛然响起,「不要!」 听到这个声音,许光霁拿汤碗的动作一顿,嘴里的已然咽了下去。 只见一道纤细的莹白色身影扑了过来,直接将他手中的药碗打翻在地。 许光霁恍神,再定睛时,眼前是泪流满面的青禾。 她也顾不上那么多,踮起脚尖,捧着他的脸,「快,你快吐出来!快点呀!」 她急的跳脚。 许光霁却呆愣楞的站在原地,满脑子想着:她碰我了,她捧我脸了,她的手指好软,但是冰凉凉的,好想给她捂一捂。 看着一对小儿女,一个呆,一个急,定北侯夫人都有些懵了,青禾县主怎么也在? 「你为什么要喝,你是不是傻,这种东西是乱喝的么。」青禾啜泣道,温温柔柔的小姑娘着急了,捏着拳头砸了一下他的胳膊。 她那点软绵绵的力道,对常年练武的许光霁来说,挠痒痒似的,他反倒担心她手疼。 看着她红红的眼睛,许光霁笑,「喝了就可以娶你。」 青禾哭声停住,仰起小脸看他。 许光霁道,「我之前说要娶你,真的不是开玩笑。」 他从前是不信一见钟情这一说的,直到那阳光灿烂的一日,他多看了她一眼,方知感情真的来到时,毫无道理,汹涌又滂湃,让人不受控制的深陷进去。 青禾见他都这样了还笑得出来,心里更是愧疚了,哭道,「我不要嫁给你!」 许光霁笑容僵住。 青禾转过身,去求景阳长公主,「母亲,我不嫁给他,你有没有解药,把解药给他吧。」 长公主道,「这绝嗣汤没有解药。」 青禾小脸变得惨白,不知所措的站着,削瘦的肩膀因强烈的情绪而颤抖。 「青禾,你不想嫁他了?如果不嫁,他这汤药可白喝了。」长公主轻轻的叹了口气,「也罢,你若实在是不喜欢他,那我亲自向定北侯府赔罪……」 青禾一听,急急喊道,「我嫁。」 他都为她做到这一步,她怎能负了他。 闻言,长公主美眸中透着几分无奈,自家这羞赧的小女儿,也就只能这样逼一逼,方能让她说出心里话。 许光霁听到青禾又肯嫁他了,刚落下悬崖的心,一下子又飞了起来。 他高大的身躯挡在了青禾面前,深深地看向她,有成熟男人的炽热,又有少年人的青涩欢喜,「青禾,你真愿意吗?」 青禾纤浓的睫毛还挂着泪,点了点头,软软的嗓音有些哑,「愿意的。只是我对不起你,我……」 第54章 许光霁摇头,「能娶到你就够了。」 他热忱的看着她,傻笑着。 青禾的脸发烫,心跳漏了半拍,羞赧的垂下小脑袋。 看着小儿女这般,景阳长公主朝定北侯夫人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一起出门,将空间留给他们。 定北侯夫人这会儿心情复杂极了,一会儿替儿子抱得美人归而高兴,一会儿想到儿子喝的那碗药心疼不已,也想出去冷静一下。 两位做母亲的一起走到了厅外。 扫了眼庭中栽种的名贵菊花,景阳长公主扭头看向定北侯夫人,温声道,「亲家也莫太伤心了,你家七郎喝的不是什么绝嗣汤,不过一碗驱寒健脾的补汤罢了。」 定北侯夫人愣怔住,「……?」 景阳长公主叹道,「青禾心里是有他的,我若害了他,青禾心里也难受。唉,我怎舍得看她难受呢?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心尖尖上的明珠。我只盼着能给她找个一心一意、可以托付的男人,只要她过得好,其他的我也不图…… 侯夫人,你是女子,你也生了个女儿,肯定也明白这世道,一门婚事对一个女子来说是有多么重要。尤其是青禾这身子,唉,本宫实在不舍得她受半分委屈与苦楚。本宫出此下策,也是无奈之举,毕竟真心难辨,望你能体谅。」 定北侯夫人这时也恍然,原来刚才那一切不过一场试探。 细细一想,她也能理解长公主的担忧,忙说了一堆表明态度的话,信誓旦旦的保证县主嫁过来,绝不会让县主受到半点委屈。 景阳长公主一一听完,颔首笑道,「若能如此,本宫也能放心了。」 ☆☆☆ 三日后,昭康帝亲下旨意,正式册封青禾县主为正二品的清平郡主,食邑一千五百户。 众人想着青禾县主是景阳长公主唯一的女儿,昭康帝这个做舅舅的疼爱外甥女,封个郡主可无可厚非。 不曾想又过一日,一道赐婚圣旨从紫宸宫发往了定北侯府。 众人还以为是许家大姑娘要与谢小公爷成好事了,不曾想,却是清平郡主与许家七郎的婚事。 旨意一出,长安世家圈里一片哗然。 怎么突然就变成郡主与许七郎了呢? 那许家大姑娘和谢小公爷又是怎么回事? 旁人众说纷纭时,定北侯府已经欢欢喜喜的筹备起婚事来,婚期是由钦天监选的好日子,放在明年八月初三。 多出来的一年时间,也好让陇西的谢国公府好好准备一番。 陶缇初闻青禾与许光霁的婚事时,又惊又喜的,好生祝贺了青禾一番,直把青禾羞的小脸通红。 这档口,甘露宫的周皇后「偶感风寒」病倒了,着实在床上躺了好几日。 至于被关禁闭的裴灵碧,听到这个消息,气的砸坏了一大堆瓷器。 这事传入昭康帝耳中,他直接让宫人将裴灵碧殿中所有的瓷器都收拾出来,还特命人给她打了一套铁质的餐具,随着她去砸。 定北侯府喜气洋洋的准备婚事,隔着一条街的勇威候府,却是愁云惨淡。 如今已是八月底了,张氏给勇威候的一月考虑期限也到了。 书房里,张氏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和离书,无比平静的推到勇威候面前,不悲不喜道,「签吧,好聚好散。」 勇威候死死地攥着拳头,浓眉紧蹙着,直勾勾的看向张氏,「你就非得闹么?」 张氏道,「我没闹。」 勇威候一把揪起那张和离书,「这还叫没闹,都一大把年纪的人,女儿都成婚嫁人了,你还要和离?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张氏本想平静的交流,但眼前的男人一直在激她的怒火。 她已经忍了太久了,装了这么多年端庄持重的侯府主母,她真是受够了。 她嗤笑一声,「笑话?和离了是笑话,难道我现在就不是笑话?这些年来,你纳了那么多妾侍,生了那么多庶子庶女,你以为在旁人眼中,我还不算个笑话吗?陶博松,真的够了,这样的日子我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勇威候沉着脸,「纳妾侍怎么了,哪个男人没几个妾侍?何况你从前也没计较过,我一直以为你并不在乎……」 张氏简直听着发笑,「我不在乎?试问天底下有哪个女人愿意与旁人一起分享自己的夫君?你会不清楚?你只是装不清楚罢了。」 勇威候像是被拆穿般,面色铁青。 静了片刻,他将那和离书撕的粉碎,丢进纸篓里,「我不会和离的,绝不会。」 第55章 张氏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冷着脸从袖中拿出另外一封一式两份的和离书来,心意坚定道,「除非你今天杀了我,否则我一定要和离。」 勇威候气道,「你到底想怎么样,你以为和离是什么很光彩的事么?你和离后去哪?回你娘家?你爹娘早已去世,你兄嫂能容你个和离的女人回府?况且,你和离后,阿缇怎么办,爹娘和离,她做女儿的得多伤心。」 「你还有脸跟我提阿缇?怎么,你现在想当好父亲了,你与三皇子私底下来往时,怎么就不知道替阿缇想想?三皇子狼子野心,对太子位觊觎已久,这些你不清楚?」 「我、我……」勇威候有几分支吾,「我这不是为侯府的未来打算,阖府三百多人,我总得替他们考虑。」 「呵。」张氏只觉得眼前的男人虚伪的令人恶心,她真是瞎了眼,竟浪费了半生在这男人身上! 她也不想与勇威候多费口舌,之前已经吵过许多遍了,再吵也无益。 她轻轻扣了扣桌面,黑眸沉静,「你若不签,我便进宫求见陛下。看在我旧日与沅沅相交的情分上,陛下定是会见我一面的。届时,你莫要怪我失心疯,在陛下面前胡乱说话。」 勇威候怒目圆瞪,「你!!」 张氏有了底气,扯出个冷漠的笑,「你背地里做的那些污糟事情,捅到明面上,谁都不好看。」 勇威候气的不轻,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张氏静静的等着。 过了片刻,勇威候的情绪稍稍平和,看着发妻端正的坐姿,不由得叹了口气,「素素,曾经我也是真心爱过你的。」 若是张氏没死心前听到这话,怕是还会有些触动。 可如今她一颗心早就枯死灰败,再也荡不起半点涟漪。 勇威候见她不说话,摇头叹道,「我不知道你怎么变成了如今这样。」 张氏强忍住唾骂他的冲动,捏了捏拳,只咬牙道,「不必再说废话,赶紧签字。」 见她看都不看他一眼,勇威候也知事情到了这一步,已是覆水难收。 磨蹭许久,到底还是提起狼毫笔,在和离书签下了字。 张氏拿过属于自己的那份和离书,只觉得心头一荡,复杂的情绪在胸口胡乱窜动,她的手微微颤抖,眼眶酸涩发胀。 千般情绪中,最多的是如释重负的解脱。 终于。 终于她不再是这劳什子的勇威候夫人了。 她小心翼翼的将和离书收好,脊背挺得笔直,毫不犹豫的离开了书房。 ☆☆☆ 人们常说,多事之秋。 对于长安城这个金秋八月而言,的确是事多。 先有月初的戎狄使团进京,又有景阳长公主与定北侯府的姻亲,等到月底了,勇威候两口子竟然和离了? 众位世家夫人初闻此事时,都惊讶不已,怀疑这是假消息。 直到—— 张氏动作利落的从勇威候府搬出来,住进了她在义宁坊的一处豪宅。 勇威候也在朝堂上被御史弹劾,说他宠妾灭妻,后宅不宁,昭康帝因此罚了勇威候三个月的俸禄,且让他七日别再上朝,好好整顿他后宅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众位世家夫人都惊了:张氏可真敢呐!!! 就在众人想要看这位离经叛道的侯夫人和离后,过得有多么落寞的时候,张氏的日子却越过越潇洒。 张氏这些年的侯夫人也不是白做的,她手中有钱有人脉,还有个当太子妃的女儿,有权有钱有地位,为何要落寞? 过了一阵吃喝玩乐的奢侈日子后,她收到卢氏从洛阳发来的请柬,邀请她去洛阳参加她幼子的婚礼,顺便在洛阳小住些日子。 张氏如今自由得很,当即应邀,到东宫与陶缇告别一番,便去洛阳散心。 见张氏过的这么好,有人高兴,有人不满,更有人受到鼓舞,也想与家里的死鬼男人和离,自个儿过潇洒日子去。 不知不觉中,时间步入九月。 关于侯夫人和离的热度也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件事——发配西北多年的顾家回来了。 九月初,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和煦的阳光笼罩着瑶光殿。 小厨房里飘来阵阵诱人的甜香,一口大锅里盛满糖炒栗子,一个个浑圆小巧,褐色的栗子皮受不住高温的炙烤,绽开一道口子,露出金黄香糯的栗子肉来。 昨儿个许闻蝉来跟陶缇交账时,顺便带了一大筐板栗和山楂。 第56章 早上让宫人们简单处理一下后,陶缇便开始研究起吃食来。 放在平日,她肯定不会这么勤快,大上午就钻进厨房。但今日不同,今日下午顾老夫人和顾夫人、顾家大姑娘会来东宫给她请安。 想到多年来顾家舅父对裴延的暗中照料,且顾老夫人和顾夫人都是长辈,陶缇这个当小辈决定好好招待她们。毕竟饭桌上有美食,也能增进些感情。 山楂不好入菜,陶缇便做了一些开胃健脾的山楂糕、雪花山楂球、山楂果酱、山楂罐头等点心。 至于板栗,除了糖炒栗子,陶缇做了一道板栗炖鸡汤、一道板栗红烧肉,另外还熬了一锅山药栗子粥,用紫砂锅盛着,开小火慢慢地熬。 除了栗子菜肴,她还做了酸甜酥脆的锅包肉,还有一大份鸡翅鲜虾焖锅。加上东宫膳房送来的六道拿手好菜,满满当当的要摆上了一大桌,可谓是诚意十足。 顾家女眷到达瑶光殿时,陶缇正在寝殿换整洁的裙衫。 听到宫人的禀报,她还有点小紧张,扯了扯衣摆,问着玲珑,「我这幅模样还好吧?」 玲珑一脸真诚的笑道,「好,很好。就算不打扮,太子妃也妍姿俏丽,窈窕无双。」 「你可越来越会捧我了。」陶缇朝玲珑狡黠的一眨眼,「不过我喜欢!」 「奴婢说的可都是真话。」 「好了,先出去吧,不好让人久等了。」 陶缇深吸一口气,挺直腰杆,明艳娇柔的小脸上带着温和友善的笑。 不管怎样,气质这块得拿捏住。 在玲珑的搀扶下,她绕过一扇高八尺的紫檀嵌玉云龙纹地屏,缓缓走向待客的花厅。 顾老夫人、顾夫人白氏、顾家大姑娘顾明岚,依次坐在下首的右侧位置。见着陶缇出来了,三人连忙起身,恭敬行了礼。 陶缇轻声道,「外祖母,舅母,表姐,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快请坐下吧。」 进宫之前,顾老夫人和白氏对陶缇这个太子妃的印象是有些难以言喻的。 她们听说过太子妃大婚之夜服毒之事,也听说过太子妃与太子同甘共苦,待太子百般温柔体贴的重重……虚虚实实听了这么多,她们心里也没个具体的底。 可现在听到陶缇对她们的亲切称呼,心底不由得多了几分好感。 等入座之后,抬头朝上座看去,顾老夫人和白氏皆是眼前一亮。 陶缇今日穿着一身清婉温柔的豆青色长裙,外罩一条茶白色绣缠枝莲花的衫子,梳着同心髻,戴着一套珍珠头面。那一颗颗珍珠浑圆皎洁,点缀在乌鸦鸦的发鬓间,衬得她的气质愈发温婉。 她的妆容也是清淡的,略施粉黛,娇而不媚,落落大方。 再加上她弯着眉眼,笑意真切,给人一种春风拂面的舒适感。 顾老夫人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人不少,一看陶缇这面相和气场,便知这位外孙媳妇是个心思清透的好姑娘。 白氏自个儿就是个温雅好脾气的,如今见太子妃白白净净、漂漂亮亮,且眉眼间尽是温和亲近之意,没有摆半分太子妃的架子,对她的印象也转好了不少。 顾家大姑娘顾明岚也惊艳于陶缇的美貌,她来长安之前,只听人说过太子妃这样好,或是那样不好,倒没听人说过她的容貌。 现下瞧着她这张脸,站在太子表弟身边……唔,勉勉强强也算相配。 陶缇见宫人已经给她们倒了茶水,便问她们要不要喝奶茶或是蜂蜜柚子茶,吃些甜的,心情也好。 顾老夫人和白氏客气的说不用,顾明岚却是好奇道,「太子妃,你这里也有奶茶?」 陶缇见她接话,心道,果然用食物作为沟通桥梁的战略方针是没错的! 「表姐听过奶茶?」 「我入长安前,就听人说长安多了一种叫奶茶的时兴饮品。我本想尝尝看的,可那饕餮阁的奶茶搞什么限量销售,我派丫鬟去了整整三回,三回都没买到!」 顾明岚心里也直犯嘀咕,这奶茶就有那么好喝?竟卖的这么抢手。 闻言,陶缇轻笑一下,「表姐莫愁,我送你一张贵宾卡,你下回拿着这卡再去饕餮阁买,一定能买到。」 顾明岚愣了愣,摇头道,「我听说这贵宾卡整个长安就一百张,很是难得,多谢太子妃美意,这我可不能收。」 见这位表姐是个爽快利落的性子,陶缇眯起眼笑,「没事的。」 顾明岚还想推辞,又听上座的陶缇补充了一句,「我是这家饕餮阁的幕后掌柜,这种贵宾卡我还有不少,表姐别客气。」 第57章 顾明岚,「???」 她眸露惊愕的看向陶缇,陶缇冲她轻轻点了下头,算作肯定回应。 顾明岚,「!!!」 顾老夫人和白氏面上虽是不显,心头却有些惊讶,没想到太子妃还在宫外开店做买卖,倒是稀奇。 不多时,三杯香浓甜蜜的珍珠奶茶并一份糖炒栗子,一起摆上了茶几。 顾明岚捧着碗喝了一口,温热丝滑的奶茶涌入口腔,香醇无比,浓浓奶香中有茶香,又不会特别腻,珍珠带着淡淡的甜味,粉粉糯糯,又有嚼劲。 「味道果然不错!」顾明岚一下子就被这滋味征服了。 顾老夫人和白氏也都喝了两口,皆觉得不错。 花厅中的气氛比开始要融洽不少。 没坐一会儿,就有宫人进来禀告,说是灶上的山药栗子粥炖好了。 陶缇放下手中杯盏,笑吟吟对顾老夫人她们道,「这会儿已是晌午了,咱们去饭厅用午膳吧。」 顾老夫人应了声「好」,便一起往偏厅走去。 看着那一桌子丰盛的菜肴,顾老夫人微微一顿,感叹道,「这么一大桌子菜,太子妃你费心了。」 陶缇轻声道,「外祖母、舅母、表姐不仅是东宫的客人,更是与殿下血脉相连的亲人,我自然要好好招待的。」 这话说得顾老夫人心里熨帖极了。 待入座后,白氏扫了一眼桌上的菜,温柔笑道,「今日有好几道栗子做的菜呢。」 陶缇道,「正巧昨日得了一筐栗子,我便做了几道,好尝尝这秋日独有的滋味。」 白氏面露惊诧,「太子妃,你说这几道栗子菜都是你做的?」 「嗯,另外那道锅包肉和鸡翅鲜虾焖锅,也是我做的。」 说罢,陶缇又亲自给顾老夫人舀了一碗山药栗子粥,轻声道,「外祖母,你尝尝这道粥,我特地给你准备的。栗子和山药都是秋日里进补的好食材,有益志安神、延年益寿的功效。」 看着她递过来的白瓷碗,顾老夫人心底一暖,正要接过,却瞥见她纤细手腕上的那枚白玉镯子。 顾老夫人明显怔住。 陶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到是那玉镯子,柔声解释道,「这是……唔,母亲身旁的兰嬷嬷转交给我的,说是她留给未来儿媳妇的。」 「是,这镯子,还是她册封皇后时,我亲手给她戴上的……你是她选中的儿媳妇,她自然是要留给你的。」顾老夫人轻轻说着,嗓音有些伤感的颤抖。 一晃眼,她的沅沅,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 白氏听出自家婆母情绪不对,也看了过去,一眼就瞧出这是小姑子在世时常戴的那枚玉镯。看婆母这样子,怕是睹物思人了。 她抿了抿唇,忙转移话题道,「母亲,你看这道山药栗子粥炖的多好,香浓稠密,太子妃可真会体贴人。」 听着这话,顾老夫人也回过神来。再次看向陶缇时,略显浑浊的老眼中浮现几分真心实意的慈爱来,感叹道,「是,太子妃真是有心了。」 「您吃得舒坦便好。」 陶缇将手收回,不动声色的用袖子遮住那枚玉镯,对白氏与顾明岚道,「舅母,表姐,咱们也动筷子吧,不然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吃,趁热吃。」顾老夫人道。 陶缇自顾自的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色泽红亮的锅包肉就往嘴里送。 锅包肉外裹着的那层淀粉皮在油里炸过两遍后,变得又脆又酥,表面裹着浓郁的糖醋汁水,酸酸甜甜的。待咬破外皮,吃到里头鲜嫩的里脊肉时,肉香四溢,大块的肉塞满嘴,给人一种极其满足的感觉。 顾明岚见陶缇吃着锅包肉一脸享受的样子,微微蹙了下眉头,不就一盘子炒肉,至于吃得这样高兴? 她怀着好奇,也夹了一块。 刚丢进嘴里,那酸甜爽口的滋味让她眉心微动,嚼了两下后,她眼中也渐渐亮起光来,「这道炒肉滋味真是不错。太子妃,这道菜真是你做的?」 话刚说出口,她猛地意识到这样问有些失礼,忙描补道,「你别误会,我不是怀疑你的意思,只是这道炒肉太好吃了……」 陶缇朝她莞尔一笑,「我理解你的意思。这道菜的确是我做的,我这人闲来无事,就爱捯饬吃食,厨艺……嗯,还是挺不错的。」 顾明岚面露惊叹,心道:这厨艺何止叫不错,这厨艺简直绝了! 陶缇见顾明岚也是个爱吃的,无形中多了几分亲密,建议道,「表姐,你再尝尝这道鸡翅鲜虾焖锅。」 第58章 「好!」 顾明岚看向那道焖锅,只见黑色砂锅中装着满满当当的食材,色泽诱人的河虾与鸡翅中码得整整齐齐,面上撒着白芝麻和翠绿的小葱花,红红绿绿白白,伴随着那不断散发出来的浓郁香味,带给人视觉与嗅觉的双重刺激,尝都还没尝一口,口水就自动分泌出来了。 莫说顾明岚,就连顾老夫人与白氏见到这道菜,也都被勾起强烈的食欲,纷纷伸筷。 顾明岚先夹了一枚鸡翅中,那鸡翅上切了花刀,在焖煮的过程中,咸香的酱汁顺着开口完全浸入鸡翅中,让每一丝鸡肉都沾满香味。一口下去,鸡翅入口即化,鲜嫩无比。 锅里的虾肉也与酱汁充分融合,肉质弹牙饱满,细细咀嚼能尝出独属于虾的鲜甜滋味。 「哇,原来这下面埋得是一层素菜,我还当是一整锅的鲜虾和鸡翅呢。」顾明岚夹过第三枚鸡翅后,埋在焖锅底下的藕片、洋葱、土豆、胡萝卜也都露了出来。 「这些蔬菜在下面吸饱了肉香和汤汁,滋味半点不比鸡翅和虾差,特别下饭。」陶缇热情安利道,她每回吃焖锅,就着汤汁与蔬菜,能吃足足六碗大米饭。 尝过两道菜后,顾明岚对陶缇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任。 于是她照着陶缇说的,舀了一大勺沾满汤汁的素菜拌饭,才吃一大口,就不住点头,「香,真的特别香。祖母,母亲,你们也尝尝这些菜,太香了!」 白氏和顾老夫人到底是有些年纪的,太过油腻的肠胃也吃不消,只简单尝了两口,就忍住馋意,转而去喝较为清淡的板栗炖鸡汤。 板栗炖鸡汤的做法与寻常鸡汤没多大区别,只是往里面放了新鲜板栗罢了。小母鸡炖的烂烂的,肉质细嫩却略有嚼头,半点不柴,很容易下口。而那集齐精华的鸡汤,色泽清亮,面上浮着一层淡淡的金黄鸡油,喝起来却并不油腻,且汤里有红枣的甜味、板栗的香气,因此格外的清甜。 「这鸡汤的滋味可真鲜美。」白氏赞道,看向陶缇的目光多了几分欣赏。 顾老夫人也不住颔首,皱纹横生的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没想到你这孩子竟有这般好的手艺,延儿娶到你,真是他三生修来的福分。」 陶缇弯起眼角,羞赧的笑了下。 这边厢几人气氛愉悦的用着午膳,另一边的紫霄殿,裴延也收到了陶缇送来的爱心加餐。 平素她送吃食来,一个食盒就差不多了,这回却是足足用了三个雕红漆海棠花食盒。 顾家小郎君顾至鸿疑惑的凑了过来,「膳房不是已经送了一桌子吃食过来,怎么还有?」 顾家舅父,新上任的兵部侍郎,顾渠,也拧起眉头,觉得有些铺张浪费了。 裴延没出声,一旁的付喜瑞机灵,忙笑道,「顾大人、顾小郎君,这是太子妃送来的吃食。太子妃体贴殿下,每回下厨做菜,定会送些给殿下尝尝的。」 顾家父子皆是一愣:太子妃做的吃食? 半个时辰后,红木长桌上的菜肴被扫荡一空,尤其是陶缇送来的几道菜,都吃了个精光。 顾至鸿往椅背上一靠,懒洋洋的摸着肚子打了个嗝,「真是太好吃了,我的肚子都快要撑爆了。」 付喜瑞心道:那盘板栗红烧肉,几乎三分之二都入了你的肚子,小郎君你能不撑吗? 腹诽归腹诽,付喜瑞打开另一个装饭后甜点的食盒,从里头取出好几道小食,「太子妃说了,若是吃撑了,喝碗山楂汤,最是解腻消食。」 「我这表嫂真是考虑周到啊。」顾至鸿接过那山楂汤喝了一口,觉得胃里舒服不少。 顾渠见他吊儿郎当,坐没坐相的,沉着脸呵斥道,「好好坐着,浑身没长骨头似的,像什么话。」 顾至鸿悻悻一笑,老鼠见到猫般,立马坐直了身子。 裴延淡淡道,「舅父不必这么拘着阿鸿,都是自家人,放松些也好。」 顾渠道,「殿下,你是不知道他有多么顽劣难驯。他祖母和母亲将他惯坏了,我若再不管着,这混账怕是要翻了天。」 顿了顿,他严肃的睨向顾至鸿,「长安不比沙洲,在那儿你可以当泼猴,在这儿你就得规规矩矩的。来的路上,我与你说的那些话,你可都记着了。」 顾至鸿蔫儿吧唧的应道,「是,儿子知道。进了长安,咱们顾家得谨言慎行,不能给东宫惹麻烦,得全力襄助东宫……」 这些翻来覆去的话,他听了整整一路,耳朵都起茧子了。 顾渠看到他这副样子就来气,直接让他滚到侧殿去,别在跟前碍眼。 第59章 顾至鸿也不想继续听老父亲的教训,端着山楂汤,还揣了一碗桂花糖蒸新栗粉糕,美滋滋的离开了。 「慈母多败儿。」顾渠摇头叹了一声,转脸看向裴延,原本严肃的脸色变得柔和不少。 没了旁人,多年不见的舅甥俩总算可以放开了聊。 聊完近况,顾渠问起对朝政局势的安排,裴延将他的打算简单说了。 顾渠摩挲着杯壁,沉吟道,「周家既然已经感到恐慌,咱们不妨再添一把火,让他们狗急跳墙。」 「舅父你才刚回长安,是否有些操之过急?」 顾渠摇头,「不急了,这十六年,我无时不刻都想掰倒周家,以报当年之仇。」 裴延垂下眼眸,须臾,问道,「那舅父有什么打算?」 顾渠将他的想法毫无保留的说了出来,他已经筹谋了这么多年,深知周家的阴险狡诈,拖得越久,周家越难对付。倒不如趁着周家掉以轻心之时,快刀斩乱麻。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桌上的茶壶都空了。 顾渠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殿下,成事后,你打算如何处理勇威候府,如何安排太子妃?」 这两个月的书信来往里,外甥偶有提到太子妃,虽不过寥寥数句,却足以看出太子妃在外甥心中的地位。 就连那素日里不苟言笑的顾风,也夸过这太子妃几句。 可惜勇威候是个眼皮子浅的蠢货,选择站在三皇子和周家那边,非得与东宫为敌。 裴延深邃的眸子很是坚定,薄唇轻启,「她是会孤永远的太子妃,也是唯一的妻子。」 闻言,顾渠眼波微动,「那勇威候府……」 「张氏已经与勇威候和离了。」 「这事我回长安也有所耳闻。」顾渠眯起眼,想起当年那个爱穿红衣、风风火火的小姑娘。 多年前,素素,月娘,还有……沅沅,这三个性格各异的小姑娘总爱聚在一起,赏花喝茶,投壶斗草,无忧无虑,仿佛汇集了世间所有的快乐与美好。 她们见到他,会嘴甜得喊哥哥。 后来,沅沅入宫,月娘嫁了人,素素一直拖,拖到快二十岁成了老姑娘,才勉强答应陶博松的追求,嫁入勇威候府。 当年陶博松为了求娶素素,费尽心思,死缠烂打,发誓会待她一心一意。 不曾想人心易变,最初的喜欢在天长日久中渐渐消磨,最后只剩下怨怼。 还好素素骨子里那股劲儿还没磨灭,现在和离了,也算及时抽身泥淖。 见顾渠神思恍惚,裴延轻声提醒了一句,「舅父?」 顾渠回过神来,惭道,「刚回想起一些陈年往事。你也知道,张氏与你母后是闺中好友……如今她和离了,你须得更敬重她,切莫因此看轻她。」 裴延道,「这是自然。该断不断,反受其乱,张氏和离的举动,孤很敬佩。」 顾渠放下心来,又道,「撇开张氏不谈,勇威候是太子妃的生父,若是你杀了他,你与太子妃之间难保不生出芥蒂。」 「舅父放心,阿缇她明事理,拎得清。」裴延顿了顿,淡淡道,「况且,孤也不是非杀他不可。」 他对陶博松没什么必杀不可的理由,只要侯府垮了,周氏倒了,陶博松就是个微不足道的卑贱蝼蚁。 念在几分血缘的份上,裴延可以留他苟活于世。 倘若陶博松不知好歹,牢狱里,流放路上,裴延随时随地可以让他「意外病逝」。 见裴延早有打算,顾渠也放下心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既然你心里有太子妃,但凡涉及她的事,你要多替她考虑些,莫要伤了你们之间的情分。」 他这话别有深意,裴延唇角微抿,低低嗯了一声。 黄昏时分,顾家人出了宫。 顾至鸿一见到自家姐姐,迫不及待炫耀道,「姐,你知道太子妃表嫂做的菜多么好吃吗!哇,我今天真的撑到走不动路!」 顾明岚看傻子一般看他,「我和祖母、母亲她们一起去的太子妃宫中,我能不知道她做的菜好吃?瞧你这没出息的劲儿,吵吵嚷嚷的,跟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你出去可别说是我弟弟,丢人!」 顾至鸿「嘁」了一声。 白氏见他们姐弟又斗嘴,点了下顾明岚的额头,「你呀你,还好意思说你弟,今日那锅河虾鸡翅煲,你可没少吃,碟里的鸡骨头和虾壳都堆了这么高。」 她还伸出两指比划了一下。 第60章 顾至鸿登时捧腹大笑,学着顾明岚刚才的腔调,斜眼道,「跟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你出去可别说是我姐,丢人!」 顾明岚羞窘,捏着拳头要去揍顾至鸿,顾至鸿抱头嗷嗷叫。 白氏无奈叹气,这一双儿女真的是她肚子里出来的吗?怎么性子就没一个像她的。 闹了大半路俩人才消停,顾至鸿问道,「姐,表嫂长什么样,好看不?」 白氏教训他,「无礼。」 顾至鸿撇撇唇,「我好奇嘛,毕竟太子表哥长得跟仙人似的,若他的太子妃长得都没他好看,那表哥岂不是吃亏。」 顾明岚道,「太子妃虽比不上太子好看,但也是个明眸皓齿的美人儿。」 顾至鸿「噢噢」两声,又把话题切回吃食上,「姐,你觉得中午哪道菜最好吃?我最喜欢那道板栗红烧肉了,那肉叫一个香啊,肥瘦均匀,咸香鲜美,回味无穷。若是能天天吃上那红烧肉,给个神仙都不做。」 「嘁,还天天吃,美得你呢。」 说到这里,顾明岚从怀中摸出一张精致闪亮的贵宾卡,忍不住炫耀道,「你不能天天吃红烧肉,我却能天天喝奶茶。」 顾至鸿也听说奶茶的大名,连忙追问这卡哪来的。 顾明岚解释了一番,顾至鸿也惊愕住了,「没想到表嫂这么厉害!」 这边姐弟俩高高兴兴商量着明天一早就拿着贵宾卡去饕餮阁买奶茶喝,另一辆马车上,顾渠与顾老夫人聊起裴延,感慨颇多。 「殿下他长得还是很像沅沅的,就是性子……性子还是更像皇帝。」 「这孩子不容易,小小的人儿孤苦伶仃的在宫里长到这么大,若没个厉害性子,早就被吃得骨头都不剩了。」 顾老夫人唏嘘,松垮的眼皮耷拉着,嗓音苍老,「不过我看你妹妹选的这位儿媳妇是极好的,我之前还以为她会与年轻时的素素一般,小辣椒似的。不曾想却是个温柔细腻,体贴懂事的好孩子,而且我看她言语间对延儿多有记挂,真是不错。」 顾渠附和了两句,叹道,「只希望延儿别像他的父亲那般偏执……」 顾老夫人一想到昭康帝当年的所作所为,捏紧了手中的蜜蜡珠串,心中的恼恨还是无法平息! 夜里,帷帐中萦绕着淡淡的清香,陶缇靠在裴延怀中,也聊起顾家人来。 「外祖母很和善,舅母很温柔,顾家表姐性子爽利,都是好相与的。」陶缇的耳朵贴着他的胸膛,问,「殿下,舅父与表弟是怎样的性格呢?」 裴延的手搭在她的腰身,阖眼道,「舅父面冷心热,表弟是个跳脱的,性子有些野,但心性纯善。下次有机会,我带你去顾府一趟,好让你们见一见。」 陶缇说了一声好,迟疑片刻,忍不住问,「殿下,当初……当初顾家真的造反了吗?」 顾家被贬去北地的原因是,私藏兵器,意图造反。 造反是满门抄家的大罪,昭康帝念及顾皇后,所以并未抄家斩首,而是将顾家贬谪流放。 之前陶缇没怎么去想这事,可今日见到顾家女眷待人接物的进退有礼,尤其是顾老夫人那不卑不亢、淡泊宽厚的气质,实在很难与造反这事挂上钩。 黑暗中,裴延缓缓地睁开了眼,清冷道,「不是造反,是……弑君。」 陶缇,「???」 裴延的嗓音低沉又缓慢,「母后病逝,顾家上下也悲痛万分。我舅父心怀怨恨,与父皇起了争执,兵器刺中了父皇的胸口……」 陶缇,「!!!」 「父皇本想压下此事,但这事还是传了出去,御史台的谏官们跪在太极宫,请父皇治罪于顾家。在那不久后,外祖父留下遗书,自责教子不严,以死谢罪。为正朝纲,平息朝臣情绪,父皇最后将顾家流放了……」 陶缇沉默了许久,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只觉得在这皇权至上的古代,顾家实惨。 裴延低头在她肩窝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当年,周家没少在幕后推波助澜。若不是父皇念着与母后的情分,顾家……怕是早就没人了。」 陶缇只觉得过往的事就像是一团迷雾,尤其是顾皇后与昭康帝的感情。 人人都说昭康帝深爱顾皇后,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若是深爱,顾皇后为何会选择服毒自杀,为何顾家舅父会被怒火冲昏了头脑,进宫刺杀皇帝。 帷帐内一时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陶缇扬起头,轻轻吻了吻裴延的下巴,「殿下,别想那些不高兴的了。」 第61章 她嗓音轻软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裴延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也吻了下她的脸,「嗯,睡吧。」 顾家很快就在长安城安定下来,顾渠去兵部走马上任,十六年前,他便是兵部尚书,虽时隔多年,但他很快适应了过来。 在朝堂上与昭康帝相对时,昭康帝也没为难他或是冷遇他,是一个君王对臣子的寻常态度。 不少人见这状况,心里不免各种揣测,陛下这是真不计前嫌,打算重新重用顾家了? 朝堂上的风云诡谲、阵势变幻,陶缇是毫不了解,她为饕餮阁的事忙得团团转。 经过这小半年的努力,奶茶凭借着它老少皆宜的口感,迅速的在长安城站稳了脚跟。 长安城有一百零八坊,饕餮阁的奶茶店就开遍了五十个坊市,这势头半点不输现代的那些连锁奶茶店—— 当然,一样东西火了,自然有人去模仿。 有人见奶茶这么火,便也摆个摊子卖了起来,价格还比饕餮阁的便宜。 一开始倒是吸引了一些人过去,可顾客尝过滋味后,高低立下。除了一些手头拮据的老百姓会买一两杯便宜奶茶哄哄家里的孩子,那些不缺钱花的富家小姐和世家贵女,还是更喜欢在饕餮阁买。 一分价钱一分货嘛,吃进嘴里的东西,还是选大店更为安心。 且说张氏在洛阳住得舒心,还在洛阳城购置了一套新宅子,并写信给陶缇,询问她是否有在洛阳开奶茶分店的打算,若有的话,她可在洛阳当掌柜的。 陶缇原本就计划在外地开分店,又考虑到张氏这会儿的状态,如果手上有些事忙,她也能尽快走出之前那段失败的婚姻阴影,于是欣然答应下来。 许闻蝉知道后,毫不犹豫的派了长安老店的两个得力干劲去洛阳,算作技术支持。 张氏那边干劲满满,找铺子、雇劳力、买原料,忙碌且充实着。 眼见奶茶店开得如火如荼,陶缇便与许闻蝉商量起开连锁的炸鸡店,暂定售卖炸鸡腿、炸鸡翅、炸鸡排、炸香肠这四样。 为了让炸鸡的口味更合适大渊朝百姓,陶缇还调整了好几次炸鸡配方。 所以九月里连着好一段时间,瑶光殿都会飘出一阵香浓焦脆的肉香味。 别处当差的宫人们馋得流口水,瑶光殿的宫人及猫咪元宝,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润了起来。 等最终版炸鸡腿做好后,许闻蝉一边吃着金黄酥脆的炸鸡腿,一边哭着摸着自己肚子上的赘肉,「呜呜呜呜,太好吃了。可我是要减肥的啊!!我怎么就管不住我这张破嘴……」 哭完,又「嗷呜」的啃下一大块鸡腿肉,吃的满嘴油光。 青禾见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哭笑不得的劝道,「那你吃完手上这个,待会儿就不吃东西了吧。」 许闻蝉立马摇头,「不行,阿缇还炸了香酥鸡翅,我也想吃。」 青禾,「……」 许闻蝉报复性的吞了一大口鸡腿肉,含糊不清的咕哝着,「等炸鸡店开起来,我一定好好搞宣传,唔,到时候长安城里的小娘子们都来买!要胖大家一起胖!」 陶缇端着炸好的鸡翅出来,听到许闻蝉这「报复社会」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 许闻蝉委屈巴巴的望着她,「为什么阿缇你每次吃那么多都不会胖呢?我也太惨了吧,吃多少长多少。」 「大概是个人体质不同吧。」陶缇道,我这可是种族天赋,饕餮要是都胖成球了,那像什么话。 青禾看着那碟金黄诱人的鸡翅,鼻翼微动,只觉得那浓浓的鲜香味直往鼻子里钻,让她忍不住馋了起来。 她夹起一枚送入嘴里,鸡翅外面的面包糠和鸡蛋液炸的脆脆的,卡滋卡滋的直掉渣,等咬开那一层脆皮,里面的鸡肉鲜嫩无比,香浓的汁水在唇舌间穿梭,回味无穷。 「外酥里嫩,口口流汁,好吃,特别好吃!」青禾真心赞美道。 许闻蝉赶紧将手中的鸡腿吃完,也夹了个鸡翅,刚咬一口,她也不住点头道,「啊,鸡翅肉果然比鸡腿肉更嫩一些,尤其是翅尖那一点点炸老的部分,真是太香了!」 三人坐在院中边吃边聊。 青禾的婚事已经定下了,与许光霁虽不能常常见面,但有许闻蝉这个热心小妹在两人之间来回牵线,今儿个你送我一支发簪,明儿个我回你一个亲自绣得荷包,一来二去,感情越发甜蜜。 青禾心中感念许闻蝉的情谊,又想到自家哥哥为情所困的惆怅样子,忍不住试探的问道,「阿蝉,你日后想要嫁一位怎样的郎君呀?」 第62章 许闻蝉啃鸡翅的动作一顿,见青禾睁着一双清澈的水眸看向自己,顿时猜到她的意思,只含糊道,「嫁人有什么好的,我自个儿有钱有地,过得不快活么?」 青禾见她有心避开,抿了抿粉嫩的红唇,也不好再问。 吃完鸡翅后,三人见天气不错,便一起去逛御花园。 御花园中景色秀美,这会儿阳光正好,暖暖地照在身上很是舒服。 三人悠闲自在的踱过蜿蜒的石子路,两旁摆着的花儿多是品种名贵的菊花,诸如玉翎、墨牡丹、墨菊、朱砂红霜、雪海、胭脂点雪、泥金香等,色彩斑斓,煞是好看。微风一吹,阵阵清雅的菊香拂面,醉人心脾。 「这一盏胭脂点雪开得可真好。」青禾轻声道。 陶缇的视线却落在那略显普通的白菊上,眼波一转,有了新想法,兴致勃勃提议道,「过两天你们再来瑶光殿,我就用这白菊给你们做火锅吃。」 许闻蝉和青禾皆来了兴趣,化身好奇宝宝,「火锅是何物?白菊又是怎么个吃法?」 「火锅就是一种暖汤锅子,唔,那汤底是用老母鸡、鸭、猪蹄、猪骨、瑶柱等熬成的浓汤,等汤煮沸后,将洗净的白菊掰瓣洗净,投入锅中,这样煮出来的汤底,不但滋味鲜美,还散发着菊花的淡淡清香,还解腻健脾。」 陶缇简单解释了一遍,青禾眼眸弯弯的笑道,「听起来很是雅致。表嫂,你若做了这菊花火锅,我一定来。」 许闻蝉,「我也是!」 三人正聊得开心时,忽然,一道尖利的冷笑传了过来,「今日可真是晦气呐。」 陶缇黑眸一眯,转脸朝拐角的小路看去,只见来人正是有一段时间没见的裴灵碧。 她身着一袭秋香色宫装,整个人消瘦不少,形容憔悴,脸色透着一种久闭于室的不正常苍白。 此时,她正用一种阴恻恻的目光盯着陶缇她们三人,像是一条爬在树杈上的毒蛇。 青禾还对裴灵碧有阴影,下意识捏紧了手指。许闻蝉见状,主动将未来嫂嫂护在身后。 陶缇给了她们俩一个安抚的眼神,随后,也学着裴灵碧的腔调,感叹道,「唉,谁说不是呢?今日可真是晦气!早知道出门前就该翻翻黄历,疏忽了疏忽了。」 原本裴灵碧是在禁足的,可重阳节后,昭康帝定下了裴灵碧的婚期,在十一月初九。 如今已是九月底,也就是说再过一个月左右,裴灵碧就要嫁给周家三郎。 想着婚期在即,周皇后百般向昭康帝求情,昭康帝被磨得烦了,便允许裴灵碧出来三回,让她透透气。 作为几个月难得逛一次御花园的宅女,陶缇怎么也没想到,这种小概率事件竟让她们撞了个正着,真是冤家路窄! 两边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周遭的气场明显都压抑起来。 陶缇是不想搭理裴灵碧的,但裴灵碧或许是关得太久,关得太寂寞了,非得挑事。 她态度倨傲的走上前,打量了陶缇一眼,哼笑道,「听说神医徐文鹤正在东宫给太子调养,太子妃若是得空,也让那徐文鹤给你看看。这都嫁进东宫大半年了,肚子还没个动静。你若是不能生,倒不如贤良大度些,给太子选些良娣良媛,还能在父皇与太子跟前卖个好。」 陶缇冷淡的乜了她一眼,半点好脸色都不给她,「我东宫的事要你管?」 裴灵碧愠怒,刚想开骂,就见陶缇转了转手腕,淡淡道,「二公主,你要逛园子就逛,若你非得上赶着找不痛快,那我们也是不憷的。所以……你确定还要逞一时的口舌之快吗?」 裴灵碧见她这副要动手的样子,脸色白了白,脚步也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她也知道在陶缇这讨不了好,便将视线落在陶缇身后的青禾与许闻蝉身上。 她本想对青禾开嘲讽,话都到了嘴边,才猛然想起,青禾上月被父皇封了郡主,还赐了一门好婚事——定北侯家的七郎,许光霁。 裴灵碧是见过许光霁的,那个清朗俊俏、身形修长的男子,并不比自己心仪的谢小公爷差。 一想到青禾这孱弱的不下蛋母鸡都能嫁给许光霁那样的好男子,而自己贵为公主,皇后之女,只能嫁给周绍辉那样的货色,裴灵碧只觉得气血上涌,头脑发晕。 多亏宫女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她才稳住了脚步。 陶缇见裴灵碧这副气闷吃瘪的样子,心中暗爽,故意「关切」道,「啊哟,二公主你这是怎么了?脸色瞧着这么差劲。难道是这么多日没出门,乍一出来还有些不适应了?」 第63章 裴灵碧被她这副差劲的演技气得更是冒火,咬牙道,「我不用你虚情假意。」 陶缇摊手,一脸无奈,「好吧。」 裴灵碧身旁的宫人轻声劝道,「二公主,时辰也不早了,咱们先回去吧?」 裴灵碧咬咬唇,她憎恶眼前几人,却也清楚自己这会儿也不能把她们怎么样。 深吸一口气,她挺直腰身,冷冷的嗯了一声。 不过临走时,她还是忍不住嘴贱了一句,既然骂不赢陶缇,又嘲不动青禾,她就选择攻击许闻蝉—— 「许大姑娘,才两月不见,你怎么又圆润了一圈啊?你都不用低头,双下巴就很明显了。嗐,有空还是少吃点,不然哪家郎君敢娶你呀?带出去都嫌丢人。」 许闻蝉,「???」 她睫毛颤动,捏紧了衣摆。 还不等她开口回击,就见青禾气呼呼的站了出来,「这就不用二公主担心了,我哥哥做梦都想娶阿蝉回国公府呢!又不像你……」说到这,青禾差点失言,及时噤声。 裴灵碧的表情都僵住了,一阵白一阵青的。 谢小公爷想娶许闻蝉这个丑八怪?! 他瞎了吗! 让裴灵碧更为气愤的,是青禾那句只说了半句的「又不像你」。 不像她什么?不像她死缠烂打、百般示好,小公爷却连看都不愿多看她一眼吗。 裴灵碧越想越气,直愣愣的站在原地,像是被抽了魂一样。 陶缇也不想再跟她纠缠,给青禾和许闻蝉使了个眼色,彼此会意,一起转身离开。 可还没等她们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宫女惊慌的呼声—— 「二公主!」 陶缇等人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看去。 只见裴灵碧翻着白眼,直直的朝后撅了过去。 陶缇,「……」 碰瓷??? ☆☆☆ 经过太医诊断,裴灵碧只是急火攻心,气晕了过去。 这事传到周皇后和昭康帝的耳朵里,一个心疼女儿,啜泣不已; 一个则是直接将裴灵碧剩下的两次外出机会给免了,省得她出嫁前再出什么幺蛾子,还是安安分分的关在殿中,比较省心。 至于陶缇三人,昭康帝也没斥责她们,确认裴灵碧并无大碍后,便让她们各自回去了。 当天夜里,陶缇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难以入睡。 轻薄的云丝锦被下,裴延温热的大掌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臀,将她往怀中拉近了些,慵懒哑声道,「怎么了?」 陶缇垂下眸,低低道,「没什么。」 裴延一听她这话,就知道是假话,沉吟片刻,安慰道,「若是为着今日裴灵碧的事烦忧,那大可不必,她这完全是自作自受。」 陶缇没出声。 裴延眉头微蹙,「你是在担心父皇的态度?这你放心,父皇还是很公正的,他今日连句重话都没有,足见他并无责怪之意。」 陶缇摇了摇头,「我不是在想这个。」 「嗯?」 「我……」 陶缇扬起头,借着透过幔帐的淡淡光线,她看到裴延深邃清隽的眉眼。 支吾了一阵儿,她轻声问,「殿下,你的身体既然康健无碍,那你以后会不会纳妃妾?」 之前琼绮也跟她说过这个问题,毕竟要古代帝王从一而终,实在太难得、太不可思议。 那会儿陶缇抱着一种逃避问题的心态,含含糊糊的将话题遮了过去。 今日又一次听到裴灵碧提起这事,陶缇也意识到,有些问题还是得面对,逃避是解决不了的。 黑暗中,裴延半阖着眼,沉默着。 他不说话,陶缇的心脏不自觉揪紧着,忐忑的等着回答。 须臾,裴延薄唇轻启,「会……」 陶缇,「???!」 她刚睁大眼睛,额头上就被轻轻敲了一下,「会个鬼。」 裴延睁开眸,倏然翻了个身,大半个身子覆在陶缇身上,一只结实的手臂撑在她的脑袋旁,枕头微陷,另一只手惩罚般的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 彼此很近,他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她,男人强烈的气息将她紧紧包围,语气轻柔,带着几分无奈的宠溺,「你大晚上不睡觉,小脑瓜子里就想这些离谱的东西?」 陶缇莫名有些没底气,磕磕巴巴道,「那你是太子,未来有可能还是皇帝,万一哪天你被别的女人眯了眼,然后就三宫六院,妃妾成群了……」 第64章 裴延认真且笃定,「没有万一。」 他深深地望着她,就算在昏暗光线下,陶缇依旧能看出他的眸子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璀璨星河。 「我已经拥有世间最好的小姑娘了。」 他俯下身来,薄唇吻着她的眉心,语气温柔地不像话,「阿缇,有你足矣。」 陶缇的心一下子就暖化了,脸颊羞红,软绵绵的问,「真的?」 「嗯,真的。」言语太轻,他会用一生时间来证明。 「那好吧,我信你。」 她嘴角噙着一抹笑,抬起下巴,也想吻一下他的唇。 …… 当皇宫的最后一株桂花落败,时间也步入了十月。 仿佛是一夜之间,就变得冷了起来,殿门前挂着的薄绸帘子都改换成抗风的毡帘。 这月的八号,是裴延二十二岁的生辰。 陶缇从玲珑的口中得知,自从钦天监判定「太子活不过二十三岁」,昭康帝便不再给裴延庆祝生辰。他认为庆祝太过张扬,会提醒阎王爷记着日子来勾魂。 乍一听到这个说法,陶缇还有几分无语。 转念想到中元节时,昭康帝又是请道士又是请和尚,心心念念想着与顾皇后有来世。那么他现下这般慎重又迷信的对待裴延,倒也能理解。 民间不是还有什么贱名好养活、耳朵扎个眼好养活之类的习俗么? 昭康帝是皇帝,但也是个人,有血有肉,也有担忧与害怕的事。 不过这一回,昭康帝决定好好给裴延办个宴会庆祝一下生辰,只因在徐文鹤的调理下,裴延身体明显有好转,别说活二十三岁了,活个七八十岁都没问题。 但裴延却婉拒了昭康帝的安排,理由简单又诚挚—— 「父皇,儿臣已经答应阿缇,生辰与她一起在东宫过。若父皇你这边再设宴,儿子恐怕分身乏术……况且,宫宴虽热闹隆重,但真心为儿子庆生之人,恐怕并无几个。」 昭康帝眉心皱出个深深的川字,「你是太子,他们怎敢不真心为你庆寿?」 裴延抿唇不语,只平静抬眸看向昭康帝。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虚张声势的孩子。 昭康帝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神色晦暗不明。 他也知道太子说得是实话,那些宫宴瞧着煊赫热闹,实际上,台下之人都揣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赔笑着、阿谀着、谄媚着,说着些假的不能再假的溢美之词。 的确是无趣的很。 昭康帝垂了垂眼,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语气低沉道,「既然你想与陶氏一起过生辰,那就随你。」 他心头是有些不悦的,常听人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如今他这太子是「娶了媳妇忘了爹」,没眼力见的说这些话来扫他的兴。 裴延淡定自若的笑,「父皇若是明日得空,不如来东宫,与我们一道吃顿午饭?」 昭康帝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冷淡道,「年底将至,朕还有一堆政务要安排,就不去了。生辰礼明日让李贵给你送去。」 裴延颔首,「儿臣多谢父皇赏赐生辰礼。」 昭康帝摆了摆手,「得了,朕还有一堆折子要批,你先退下吧。」 裴延缓缓起身,恭恭敬敬朝昭康帝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昭康帝盯着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不再年轻的英俊脸庞上露出一丝怅惘,好半晌,他长叹了一声,「长大了啊。」 太监总管李贵弯着腰,轻声道,「殿下都快二十二了,可不是长大了。」 昭康帝眯起不再清亮的眼眸,「朕这两天总是做梦,梦到皇后,还梦到延儿小时候……」 梦里的沅沅待他依旧是冷冰冰的,她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向其他人都是盛满温柔的,只有看他时,才那样的漠然。 他被那冷漠的眼神深深刺痛,心头难受得要命,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像从前一般,遮住她的眼睛,一遍一遍吻她,撩拨她,至少在那个时候,她的低吟婉转不是冷冰冰的。 第65章 可在梦中,他走到床边,伸手去抱沅沅。沅沅没有抗拒,只由着他抱。 他高兴极了,以为沅沅肯给他好脸色,肯接受他了。 这时,耳边响起一道清脆又伤心的童音,「父皇,他们都说母后死了,母后真的死了吗?她不要延儿了吗?」 昭康帝抬头,就看到五岁的小裴延站在他跟前,瓷娃娃般白着一张精致的小脸,乌黑的眼里噙满泪水,一副要哭却不强忍着不哭的可怜模样。 「母后,延儿很乖的,延儿会好好跟太傅学习,努力读书,会听你的话……母后不要死,好不好……」 昭康帝听到这话,心中大骇,忙不迭低下头,就见怀中的沅沅面色如纸,双眸紧闭,嘴角流出鲜红的血液来。 他慌了,抱着她的尸体往外跑,要去找御医,要让她活过来。 就如同多年前一般。 梦境的最后,是一片鲜红的血,他惊醒过来,一脸的水,分不清是冷汗,还是泪水。 「陛下,陛下?」李贵忐忑的轻唤着。 昭康帝回过神来,抬手捏了捏眉心,「朕或许是真的老了。」 李贵忙道,「陛下龙体康健,万岁万岁万万岁。」 昭康帝哼笑一声,也不再多说,将杯中的残茶一饮而尽,便起身去桌案上处理政务。 李贵松口气,心头却不禁浮起隐忧:陛下这一年来的精神状况好像越来越差了。唉,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可先皇后早已薨逝,陛下怕是一生都无法放下这份遗憾了。 翌日,清风和畅,陶缇一大早就钻进厨房里忙活。 这是她陪裴延过得第一个生日,对他俩来说意义非凡,她自然要郑重对待。 既然是过生辰,那生日蛋糕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烘焙蛋糕胚并不算难,制作鲜奶油步骤也简单,就是打奶油的时候,得手动不停的打,足足打满半个时辰,奶油才能绵密细腻。这活儿实在太累手了,幸好帮厨的宫女多,每人轮着打一会儿,也成功得打出一大碗洁白香稠的奶油来。 「没想到蛋清一直打,竟能打出这种白绵绵的东西来。」玲珑咂舌,转脸见太子妃聚精会神的处理着鸡蛋黄,不由得夸道,「太子妃您可真厉害,能想出这么多特别的吃食来。」 陶缇朝她笑了一下,「这都还没做出来呢,等做好了,你再夸也不迟。」 「太子妃做的吃食定然是极好的!」 「好啦,你去帮我洗些葡萄、秋梨、柑橘、山楂,待会儿都要用的。」 「奴婢这就去!」 玲珑这边应着,麻利的挑拣了一大盆果子就往外去。刚出门,就见清平郡主从门口走进来,她忙请安道,「奴婢拜见清平郡主,郡主万福金安。」 青禾今日穿着一件鲜嫩的鹅黄色衣裙,笑眉笑眼,和和气气,「不必多礼。你们太子妃呢?」 玲珑答,「太子妃在小厨房忙着呢。」 青禾道,「那我来的刚好。玲珑,你派个人将这些贺礼先拿进去吧,我去厨房找太子妃。」 玲珑看着郡主身后太监手中捧着的厚礼,忙应了声是。 青禾这边脚步轻快的往厨房去了,没一会儿,厨房里就传来陶缇与青禾的说笑声。 昭康帝今日下朝比较早,放在往常他会直接回勤政殿,批折子,或是读书练字。 可现下坐在轿辇上,他想到东宫热热闹闹的,自己却要孤零零的坐在勤政殿里,心里就有些不得劲。 沉吟片刻,他吩咐道,「去明月宫坐坐吧。」 徐贵妃温柔小意,五皇子顽皮活泼,在明月宫的时候,他能自在不少。 李贵唱喏,「摆驾明月宫——」 八人抬的豪华御辇立刻转向,朝着明月宫而去。 不曾想才走到半道上,迎面就见徐贵妃的轿辇走了过来。她身后还有一架轿辇,上头并排坐着五皇子和六公主,俩孩子叽叽喳喳的不知道在说什么,聊得十分开心。 这可不就巧了嘛! 李贵怔了怔,下意识抬眼看向昭康帝。 昭康帝稍稍抬手,示意轿辇停下。 徐贵妃那边赶紧带着五皇子和六公主上前行礼,昭康帝高坐在轿辇之上,眯起黑眸,俯视着他们,「贵妃,你们这是要去哪?」 徐贵妃低眉顺眼道,「回陛下,今日太子在东宫设了个生辰小宴,太子妃派人请臣妾与小五小六一起过去赴宴……」 昭康帝抿着嘴角,默不作声。 第66章 李贵这边一颗心都吊着,陛下想去贵妃那边松快松快,贵妃却要出门?这都叫什么事啊。 他正纠结着要不要提醒徐贵妃一声,倏然听到上头传来昭康帝威严低沉的嗓音,「除了你们,太子妃还请了哪些人?」 徐贵妃道,「这……臣妾听说长公主殿下和清河郡主会去,其他的…臣妾也不太清楚。」 五皇子嘴快,补充道,「许家的阿蝉姐姐定然也会来,嫂嫂今日会做许多好吃的,只要有好吃的地方,就少不了阿蝉姐姐的。」 见小儿子比过年般还高兴,又瞥见小女儿垂头拘谨的模样,昭康帝严峻的面容柔和了一些,「听起来倒是热闹。」 徐贵妃也收到了李贵的眼神提醒,不动声色的捏了捏手指,心里叹道,怎么就这样不凑巧呢! 若是平日里陛下来找她,她定是喜不自胜。可今日……今日太子妃一定会做许多珍馐美味,听说还有一样叫做「生辰蛋糕」的点心,只有在生辰日才能吃到,平素都是吃不到的。 这要是错过了,岂不是还要等明年太子的生辰? 徐贵妃咬了咬唇,忍下对蛋糕的向往,温柔递着台阶,「陛下,臣妾近日新调了一味香,有安神凝气的功效,陛下要不要随臣妾回去试试?」 顿了顿,她又对五皇子和六公主道,「你们俩去东宫吧,替我给太子和太子妃带句话,就说我……」 昭康帝打断她的话,「你陪着孩子们去吧。」 徐贵妃怔忪一瞬,「那陛下您……」 昭康帝拇指轻轻摩挲着雕龙纹扶手,思索片刻,淡淡道,「朕与你们一道去。」 徐贵妃怔了怔,旋即露出喜色来,「这再好不过了!太子生辰,有陛下陪着,他一定欢喜。」 五皇子:太子哥哥高不高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父皇的场面,肯定又尴尬又拘束。 六公主:附议。 不管两个小家伙怎么想,最终,他们还是一路跟在昭康帝的轿辇后,不紧不慢的往东宫赶。 正午的阳光灿烂,东宫设宴的宜和殿内,欢声笑语一片。 因着来赴小宴的人并不多,且都是熟悉的朋友长辈,所以陶缇没有摆一张张小桌,而是摆了一张大圆桌。 等人到齐了,大家伙就可以围着一张桌子,随性自在的边吃边聊。 青禾是早早就到了的,还在小厨房里帮了陶缇不少忙。 许闻蝉和许光霁是跟谢小公爷一道来的,据说是两辆马车刚好在路上碰见了,就顺了个路。至于到底是不是碰巧遇见,陶缇暗地里偷偷问许闻蝉,许闻蝉只含含糊糊的转移话题,耳尖泛着一些红。 顾明岚和顾至鸿姐弟、裴延与景阳长公主也到场了,这会儿就差徐贵妃和小五小六。 陶缇刚想派个人去催一催,下一刻,就听到殿外传来一声响亮的通禀声—— 「陛下驾到!」 原本欢声笑语的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昭康帝的到来,一度让场面很尴尬。 陶缇还有些懵,裴延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指,她才回过神来,忙随着众人一起行礼问安。 昭康帝抬手,「都起来吧,你们照之前的热闹就是,别因为朕来了,就变得束手束脚。」 众人嘴上说着遵命,心里都清楚,只要皇帝在,就压根不可能放开玩。 裴延走到昭康帝眼前,笑容温润,「父皇,您能来,儿臣很欢喜。」 昭康帝看着比自己还高出一些的儿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眉眼间也露出慈爱来,「嗯,入席吧。」 好在圆桌够大,多了昭康帝一个人也不算挤。 昭康帝坐在上头,左右两边是景阳长公主和裴延,徐贵妃带着五皇子坐在陶缇的手边,围着一圈排排坐好后,陶缇突然意识到,位置布局是有些尴尬的—— 按照身份来排,昭康帝坐在上座,顾家姐弟刚好坐在他对面的下位,俩顾家小辈全程都不敢抬头,毕竟他们祖父和姑母的死,都与昭康帝有关。且皇帝将他们顾家贬去沙洲那种苦寒之地,一去就是这么多年,是以他们对昭康帝的情绪很是复杂,又敬又怕又有些怨恨。 另一边,许家兄妹正好与青禾和谢小公爷坐对面,青禾和许光霁还好,两人时不时的目光对视,皆是情意绵绵,羞涩欢喜。可他们俩越是眉来眼去,就显得一旁的许闻蝉和谢小公爷愈发尴尬…… 谢小公爷紧紧握着茶杯,他好几次去看许闻蝉,她都刻意的避开与他对视,垂头盯着桌前的缠枝莲纹的瓷碗出神。 第67章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排斥他呢? 之前的几次接触,他扪心自问,并无任何冒犯不妥之处。 若非得找出个不妥的举止,或许是中秋宴上他那番话太过唐突,但他也是关心则乱,担心她会被舅父指给了裴长洲。那时,他想着不管许闻蝉是否心仪自己,自己总得争取一下。 在那之后,他多次想与她解释,她都避开了。 谢小公爷很发愁,只觉得这清甜的蜂蜜金橘水都变得苦涩起来。 是他是哪里不够好么?他自我检讨着。 生日宴就在这样莫名尴尬的气氛中开始了。 宫女将桌案上的干果、蜜饯、糕点撤下,另换上四品酱菜,桂花辣酱芥、紫香干、什香菜、虾油黄瓜,一人一杯君山银针。 之后又是上凉菜、前菜、汤羹、正菜、点心、膳粥等,很快一张大圆桌被摆得满满当当的。其中大部分菜肴都是膳房御厨做的,陶缇主要做了六道正菜,鲜香浓郁的佛跳墙,色泽红亮麻辣入味的辣子鸡丁,嫩滑鲜美的蟹肉双笋丝,酸甜弹牙的宫爆虾球,十里飘香的麻辣水煮鱼片,最后还有一道民族风味十足的的面包羊腿。 昭康帝舀了一碗佛跳墙喝,只见洁白的瓷碗中,汤色清亮,放在鼻子下还能嗅到悠悠的酒香。 尝上一口,海参、鲍鱼、鱼翅、干贝、鸽蛋、花胶、瑶柱、鸽子等四十种珍贵食材的精华充分溶于汤水中,使得汤汁浓郁鲜香,荤而不腻,软嫩柔润,滋味无穷。 昭康帝喝完了小半碗汤后,才抬眼看向陶缇,「这道汤不错,只是为何叫佛跳墙?」 陶缇谦逊的答,「这道菜原名叫福寿全,后来有个文人慕名前来,恰好闻到煨成开坛之时的浓郁香味,瞬间就被香味征服,当场写下一句诗,‘缸启鲜香飘四邻,佛间弃禅跳墙来’,意思是佛祖闻到这香味都要跳过墙来吃。这故事有趣,渐渐地,佛跳墙的名字也就传开了。」 昭康帝眯起黑眸,淡淡的问,「这菜不是你自己想的?」 陶缇诚实道,「这菜是儿媳在一本旧食谱上翻到的,研究出这菜的是一位闽地的厨师,儿媳只是照着食谱上的记载仿做了一锅。」 昭康帝也就随口一问,见她答得老实,低低的嗯了一声,便侧过身,态度温和的劝着身旁的景阳长公主和裴延,「你们也尝尝,这汤厚而不腻,酒香扑鼻,值得一尝。」 「是。」景阳长公主和裴延笑着应道,都舀了一碗。尝过后,不由得眼前一亮,夸道,「不错,又香又鲜。」 上座几位喝着汤,五皇子则迫不及待的舀了一大勺宫保虾球,他自己吃的高兴,也不忘六公主,忙道,「小六,这虾球可好吃了,一口一个,酸酸甜甜,你也吃啊。」 六公主乖乖道,「好。」 许闻蝉则是对那道面包羊腿更感兴趣,一整只鲜嫩的羊腿包在金黄焦脆的面包里,光看外面那酥脆的面包,就足够引人垂涎。 只是目前还没人对这道菜下手,她也不好逾矩,只得强忍着口水,心中祈祷着:你们快看这面包羊腿一眼啊!!它那么香,那么大,你们就不想吃吗?这羊腿要是冷了,滋味可就大打折扣了! 就在她内心呼喊时,对面倏然响起一个声音,「舅父,母亲,你们要不要尝尝这道羊腿,这种做法倒是少见,滋味应该不错。」 许闻蝉一怔,悄悄抬眼,看到谢小公爷俊朗的侧颜。 她心跳仿佛漏了一拍,鸵鸟般赶紧低下头。 若说刚才没有一丝欢喜那是假话,可是……许闻蝉啊许闻蝉,你别想那么多了,老老实实吃羊腿吧! 她毫不客气的将心头那只想蹦跶的小鹿按了回去。小鹿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哀叫。 面包羊腿是新疆地区的美食,用新鲜的羊羔子腿,撒上盐、孜然、辣子面腌制,再活出面团,把面团擀成一个厚厚面饼,之后将整只腌制好的羊腿肉包进面皮里,再撒上一层洋葱去膻提香,最后放入烤炉里炙烤。 因为烤羊腿的火候很重要,陶缇不仅派了两个小太监守在窑边上,她自己一有空也去窑边溜达一圈,这才做出这道外脆内松的面包羊腿。 因着谢小公爷的提醒,景阳长公主命宫人将面包切开,给在座每个人都分了一些肉和面包。众人尝过之后,都赞不绝口—— 「麦香浓郁,越嚼越香,这羊肉真是鲜嫩,一口咬下去嘴里都冒出肉汁来。」徐贵妃道。 「是啊,真的太香了,尤其这外面的面包,又脆又有嚼劲!」 「里头的羊肉也好啊,恰到好处的鲜嫩,酱料充分腌进去了,香辣可口。」 第68章 长公主动作优雅的放下筷子,赞赏的看向陶缇,「阿缇,这道菜你费了不少功夫吧?」 陶缇笑,「是守了一个上午。但只要味道好吃,就值得了。」 裴延这边尝了,轻声道,「这羊肉和面包里还有一阵果木香味。」 陶缇扬起眉梢,「因为是用果木炭烤,所以会更香。」 裴延看着她透着小骄傲的脸颊,眸光愈发的温柔,要不是这么多人在场,他定要抱着她亲一亲,但这会儿,他也只能克制着。 「今日做了这么多菜,阿缇,你辛苦了。」 顿了顿,他往她那边凑了点,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晚上回去我给你捏捏肩。」 他灼热的气息拂过陶缇的肌肤,她的耳朵不自觉烫了起来。 上一回他说要给她揉腰,揉着揉着,最后一番折腾,她的腰反倒更酸了! 「捏肩倒也不必,今日你过生日呢,晚些我让玲珑帮我捏肩便是。」陶缇目光坚定的拒绝,怕了怕了。 裴延眸光一凝,当看到她白嫩嫩的耳尖染着粉色时,也明白了过来。 他勾起嘴角,有几分哭笑不得。 他刚才那话真没那层意思,没想到她的小脑袋一下子就跳脱到那么远了。 不过…… 裴延凝视着她白里透红的娇媚侧颜,眸色深了深。 他不介意夜里再好好饱餐一顿。 一顿席面吃完,宫人将残羹冷炙撤下,奉上一碟碟饭后甜点,有金桂柿子饼、核桃酪、长春卷、菊花佛手酥,一份应时的水果拼盘。 当然,这些不过是抛砖引玉,真正的大甜点,是由两个太监一起抬进来的双层水果奶油蛋糕。 陶缇算着今日会来不少人,所以蛋糕做得很大,无论是奶油还是水果,用料都十分实在。 「哇,太子妃嫂嫂,这就是你说的生辰蛋糕嘛!竟然这么大!」 「上面还有好多果子,红红绿绿的真漂亮,不过那些白白的是什么,糖粉吗?」 五皇子和六公主被这样大的「糕点」给惊到了,瞪圆了眼睛,好奇的往桌子旁凑。 陶缇笑道,「这白色的是奶油,香甜软腻,待会儿你们尝过便知道是何滋味了。」 顾至鸿悄声与顾明岚道,「姐,这糕点可真是稀罕,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呐。」 「莫说你了,我看就连陛下都是头一回见到。」顾明岚咽了咽口水,眼睛盯着蛋糕发直,「也不知道是什么味,瞧着这么好看,应该也很好吃吧。」 陶缇拿过一把宽边水果刀,走到裴延身边,笑眸清亮望着他,「殿下,咱们切蛋糕吧!」 裴延看着那把刀,「我来切?」 陶缇颔首,眨了眨眼睛,「嗯,生辰蛋糕的第一刀,都要寿星来切的。」 一直很安静的昭康帝也冷不丁插了句,「太子,今日你生辰,你快切吧。」 裴延偏过头看向昭康帝,就见昭康帝轻咳一声,眼角余光瞥过张着嘴巴眼巴巴盯着蛋糕的小五小六,便描补了一句,「你看把这俩馋猫给馋的,你再磨蹭,他俩口水都要流一地了。」 景阳长公主弯唇笑了,没想到一向冷肃威严的皇兄竟也有嘴馋的一日,还往孩子们身上推。她压了压笑,也柔声催道,「延儿,快分蛋糕吧。」 见众人期盼得目光齐聚自己身上,裴延也不再耽搁,接过刀走到蛋糕前—— 蛋糕有双层,面上涂着一层厚厚的洁白奶油,表面铺着各色的水果,有樱桃、山楂、柑橘、葡萄、秋梨,点缀的格外鲜亮诱人。而在蛋糕正中间,写着六个大字「殿下,生辰快乐」,下面还画了一个圆圆的,笑脸似的小图案,瞧着倒挺可爱。 陶缇本想在蛋糕上写「夫君,生辰快乐」,但想到这么多人看着,还是矜持低调一点,就将「夫君」改成了「殿下」。 至于吹蜡烛、唱生日歌什么的,对于这一堆古人来说,未免有些奇葩,她便也省了。 此时此刻,她站在一侧,眸带笑意的看着裴延切蛋糕。 裴延今日穿了一套朱色锦袍,腰系着玄色镶白玉腰带,身姿挺拔又颀长。这个颜色的衣袍衬得他肌肤越发白皙,面如冠玉。他长得极美,却不显阴柔,眉宇深邃,侧颜的线条凌厉又硬朗。 陶缇满脑子都想着,我夫君可真好看,切个蛋糕都这么好看! 这么好看的男人却是我的,我可真是占了个大便宜! 裴延先切了份蛋糕递给昭康帝,又切了份递给景阳长公主。 第69章 第三份,他切好亲手递给了陶缇,「阿缇,给。」 「啊,你吃吧,我自己切……」 裴延黑眸深深,执着又坚定的看向她,「不行,这份只你一人的。」 陶缇心说蛋糕还剩那么多呢,还搞什么专属不专属。不过见他盘子都端自己跟前,便接过了,「那你也赶紧切一块尝尝吧,这个蛋糕可花了我整一上午的功夫呢,你看看合不合你口味。」 裴延见她接过,笑意温柔,「好。」 陶缇端着蛋糕坐下,正要下勺子时,倏然发现自己的这块蛋糕很大,奶油多,水果也很多,而且上面还有字,正是「殿下」两个字。 她看着这两个字呆了一呆,忽然想起裴延刚才说的话。 这份只你一人的。 所以,他把「殿下」给了她,把他自己给了她……是这个意思吗? 这个猜测,让陶缇面颊蓦得热了起来。 她下意识抬眼去看裴延,不料他也正朝她这看。 裴延看到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薄唇微掀,笑容如清风朗月。 啊啊啊要死了。 陶缇只觉得心跳加快,忙垂下头,装作吃蛋糕。 脑子里却满是裴延刚才那温柔一笑。 她不争气的咽口水,内心疯狂尖叫:明明俩个人都啪过了,为什么他一笑,她还是完全抵抗不了! 再看那用樱桃酱挤出来「殿下」二字,陶缇红着脸:再笑就把你吃掉。 最后,这块蛋糕还是被她吃得干干净净。 她觉得今日的蛋糕格外的甜,吃进嘴里甜,心里更甜。 殿内的其他人也都喜欢上了蛋糕这种香软绵密的口感,五皇子和六公主大口大口吃着,嘴边都沾了奶油,嘴里还不断念着,「好吃,真是太好吃了!」 青禾也爱吃甜食,端着碟子慢慢的品尝着。 许光霁见她喜欢吃,缓步走到她面前,将自己的蛋糕分了一大半给她。 青禾微愣,乌黑水灵的眸子盯着他,「……?」 许光霁俊颜有些羞赧,轻声道,「你喜欢吃,多吃些……」像是怕青禾跟他客气,他忙道,「不爱吃甜的。」 青禾忍着笑意,眨了眨水灵的眸,问,「上回我给你糖莲子吃,你说你最喜欢吃甜的,怎的这会儿又不喜欢了?可见你嘴里没有真话。」 许光霁一听这话,忙紧张解释道,「啊,不是、我不是骗你……我是……」 青禾,「你是什么?」 许光霁道,「你要我吃甜的,我就吃甜的;你要我吃咸的,我就吃咸的;反正你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你想吃什么,我就都给你吃。」 这个傻子。 青禾到底笑了出来,「我与你开玩笑呢。」 许光霁一愣,反应过来也不生气,见青禾笑,他也笑。 眼见着妹妹和许七郎这边浓情蜜意,谢小公爷看了眼自己的蛋糕,下意识的去看许闻蝉。 正大快朵颐的许闻蝉:有点不对劲? 她一抬眼,就见谢小公爷要往自己这边走,她心头咯噔一下,也不知道脑抽了还是怎么着,端起蛋糕,就绕到了柱子后面。 谢小公爷,「……?」 景阳长公主与徐贵妃说着话,小辈们三三两两聊着,殿内的气氛也轻松不少。 昭康帝将手上那碟奶味香浓的蛋糕吃完后,起身朝裴延走去,拍了拍他的肩,「延儿,陪朕去侧殿喝杯茶。」 裴延垂下眼,轻声应道,「是。」 看着裴延被昭康帝叫了出去,陶缇的视线忍不住跟随,许闻蝉安抚道,「今日是太子殿下生辰,估计陛下是想劝勉鼓励殿下一番。」 陶缇回过神,轻轻嗯了一声。 许闻蝉将蛋糕吃完后,一本满足的拿帕子擦了擦嘴角,双眸亮闪闪的,「阿缇,这个蛋糕味道真的不错。我觉得咱们可以考虑把这个放在奶茶店里买,一杯奶茶,再配上一块这样的蛋糕,真是绝了!你觉得呢?」 重度奶茶爱好者,坐在斜对面的顾明岚猛地抬头,「奶茶?哪有奶茶呢?」 许闻蝉,「……」 陶缇,「……」 顾至鸿一脸尴尬,撞了下自家姐姐的手肘,「是表嫂与许大姑娘谈生意呢。」说着,他压低声音吐槽道,「姐,你还喝奶茶呢,你难道没发现你最近腰粗了一圈?」 顾明岚给他飞了个眼刀子,「皮痒了是吧?」 第70章 顾至鸿:惹不起,告辞。 许闻蝉那边继续与陶缇说着售卖蛋糕的事,两人聊了一大通。 末了,陶缇若有所思得盯着许闻蝉。 许闻蝉不解,「你这样看着我干嘛?难道我又胖了?」 陶缇摇头,淡淡的瞥了一眼不远处的谢小公爷,小声凑到许闻蝉耳边,「阿蝉,其实你对小公爷是有感觉的吧?」 许闻蝉一下子慌了,连忙否认,「哪有。」 「眼睛是骗不了人的。我们是好姐妹诶,你这也瞒我?」 「我、我不是……」 「嗯?」陶缇挑眉,等她解释。 许闻蝉涨红着脸,支支吾吾好半晌,最后只垂下眼睫,几分无措得咕哝着,「我和他,差太多了……」 他外表出尘清逸,如天边月,水中花。 而她呢,打从入长安来,就一直被世家贵女们嘲笑、讥讽、排挤,她们笑她皮肤黑,笑她胖,笑她粗俗无礼,笑她琴棋书画样样不通。 在贵女如花的长安城里,她算什么呢?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 她面上笑嘻嘻的、装作一副不在乎得样子,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怎么会不在乎呢?人心都是肉长的,她一点都不坚强。 在交到陶缇这个朋友之前,她半夜躲在被子里哭过好多回了。 现在突然出现个俊雅舒朗的贵公子说喜欢她?这种感觉,真的跟被馅饼砸中一样,她总觉得是一场不真实的梦。 她本能得去逃避,她怕别人嘲笑她——「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呀?你配吗?照照镜子吧!」 陶缇听到许闻蝉的回答,也明白过来。 原来是自卑。 她抿了抿唇,心里叹口气,这似乎有些难办。 与此同时,偏殿。 李贵奉上两杯清香的茉莉雀舌茶,便带着一众宫人退下了。 昭康帝今日吃了不少,胃里有些撑,他慵懒的斜靠在长榻上,眯起眼睛叹道,「你这太子妃厨艺还是很可取的……就是少了一碗长寿面,她操办你的生辰宴,怎的连这个都漏了?」 裴延道,「阿缇说了,中午吃蛋糕,晚上她给我煮长寿面。」 昭康帝一噎,严肃的脸上似闪过一抹窘,「噢,这样。」 他端起茶杯,送到嘴边,要喝没喝,突然说了一句,「你母后……她从前也给朕煮过一碗长寿面的。」 沅沅并不擅长厨艺,那碗面煮的有些糊,还有些咸,鸡蛋也煎得焦黑。 她本来要倒掉的,他拦住了,如获至宝般,吃得干干净净,一滴面汤都没剩下。 沅沅就静静的看着他吃,昏黄烛光下,她那张娇美的脸庞也没有往日的冰凉,他仿佛看到几分温柔。 「那碗面,是朕这辈子吃过最好的面。」昭康帝摩挲着杯壁,从回忆中回到现实,他眼中的笑意换作无边的落寞。 裴延不动声色的垂下眼,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甚至怀疑,这是真的,还是父皇的臆想。 静了一会儿,昭康帝话锋一转,说起顾家来,「刚看到你舅父家的两个孩子,没想到一晃眼就这么大了……」 听到顾家的事,裴延谨慎了起来,温声道,「是,明岚表姐三年前嫁人又和离了,鸿哥儿也快及冠了。」 昭康帝点了点头,「从前母后最疼岚姐儿这个侄女了。若是当初没有出那事,顾家依旧待在长安,朕定会给岚姐儿指一门好婚事的。」 裴延抿唇不语。 昭康帝也沉默了一阵儿,窗外的阳光有些转弱,透过支摘窗照了进来。 帝王是孤独的,他有许多的话想与人说,却无人可分享。 站在这万人之巅,他心里空得很。 他想与儿子说,可一个老皇帝在一个未来的皇帝面前,要诉苦么,要展现出自己脆弱不堪的一面么?他是做不到的。 静谧良久,昭康帝将半杯茶水喝完,直了直身子,「延儿,徐文鹤说你的身体,再调养小半年,就能恢复康健了。」 裴延颔首,「是,徐老先生医术高超,也多亏了父皇您费心替儿臣寻到他。」 昭康帝不紧不慢道,「你身体好了,这太子位也能坐牢了。延儿,你该知道的,这么多年来,朕心中的太子,始终只有你一个。」 闻言,裴延从长榻上起身,恭敬的跟昭康帝行礼,「儿臣感念父皇器重,定不会让父皇失望。」 昭康帝身子往外斜去,伸手握住了裴延的手,眯起黑眸,语重心长道,「朕知道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但你若想当个名垂青史的好皇帝,在做某些决定前,还是三思而行……」 第71章 裴延心头蓦得一沉,他嘴角绷紧,肃声道,「多谢父皇教诲。不过——」 他反握住昭康帝的手,「儿臣做事会三思而后行,但旁人却不一定会这般慎重,怕是会伤了父皇的心。」 昭康帝眸色深谙,还想说什么,又感觉到一阵疲累。 他皱起眉,将手从裴延手中抽出,重新靠在软枕上,捏了捏眉心。 裴延低声道,「父皇累了,儿臣安排轿辇,送父皇回紫宸宫歇息。」 昭康帝没拒绝,裴延转身出去了。 听着那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昭康帝闭上眼,最后化作一声长叹。 夜里,风轻月明,烛光摇曳。 陶缇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端到裴延面前,清澈莹润的眼眸含笑望着他,「殿下,长寿面。」 「好。」裴延轻笑,刚想拿起筷子吃,就被陶缇叫停,「等等,吃面之前还有件事。」 在裴延的疑惑中,陶缇拿了一个蜡烛点燃,放在他的面前,「你闭上眼睛,对蜡烛许下你的生日愿望。」 裴延挑眉,这难道是她「家乡」的习俗? 陶缇催着他,有几分撒娇的意味,轻轻软软道,「你许愿望,我给你唱生日歌呀。」 裴延对许愿没什么兴趣,但想听她唱歌。 他只听她心情不错时哼过曲调儿,还从未听她好好唱一首歌。 「好,我许愿。」他盯着那支蜡烛,觉得自己有点傻。 「要闭上眼睛的。」 「……」更傻了。 但小姑娘满脸期待与认真,他也不忍扫兴,照做了。 裴延阖上眼,下一刻,耳畔响起了轻轻的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一首唱完,他睁开眼睛,吹了蜡烛。 陶缇好奇的凑过来问,「殿下,你许得什么愿望啊?」 裴延眉头微蹙,「……」 他刚才没许愿,只想着:这曲调真是奇怪,词也直白,莫不是小姑娘自己瞎编的。 陶缇见他不说话,也没继续问,「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你还是别说了,快点吃长寿面吧。」 裴延嗯了一声,看向那一碗清香四溢的面条。只见面汤鲜美清亮,金黄焦香的煎鸡蛋旁,紧挨着两颗青翠的小白菜,汤面上还撒着一层葱末和白芝麻,简简单单一碗面,却无比的温馨暖心。 他在陶缇的注视下慢慢的吃完,放下筷子,漆黑的眸中漾起温润的笑意,「这是我吃过最好的面。」 陶缇眼眸弯弯,「你喜欢吃,以后每年你过生辰,我都给你做面吃。」 裴延眉目含笑,「你要说话算话。」 夜也深了,两人也准备歇息。 等裴延沐浴洗漱,换好寝衣,走到床边时,只见石青色得幔帐不知怎的已经放了下来,将一张床遮得严严实实。 难道是太累了,早早就睡了? 他脚步放缓,轻轻掀开幔帐,却见陶缇乖乖地躺在床上,乌黑的长发披散着,薄被盖得紧紧的。 她虽闭着眼,但裴延分明看到她颤动的眼皮。 装睡? 裴延勾起一抹浅笑,在床边坐下,凑近了一点,「真睡着了?」 陶缇呼吸屏住。 裴延黑眸中笑意更深,逗她,「既然睡着了,如此良宵,也不好辜负……」 他的手探入锦被,本意是想逗她,挠她痒。不曾想修长的手指却碰到一片柔软细嫩。 裴延眸光一动,旋即暗了几分。 他的手往上挪了点,还是滑腻的,没有布料。 见被子下的小姑娘脸颊越来越红,睫毛也颤抖的厉害,一副快要装不下去的样子,他似乎意识到什么,抬手掀开了被子。 雪白,婀娜,起伏,修长的腿,还有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小衣,胸前两条系带还系成个蝴蝶结的形状。 半遮半掩,最为勾人。 裴延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只觉得一阵热气涌向腰腹。 这时,床上的人睁开眼,水波潋滟的眸子羞怯怯的望向他,嗓音紧张得有些发颤,却莫名多了几分惹人怜惜的娇柔。 「夫君,拆、拆礼物了。」 她说完,立刻不好意思的捂住脸。 陶缇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快,天啊,她竟然真的说出口了,啊好羞耻! 裴延会不会觉得自己这样很不矜持?他会不会接受不了? 第72章 可琼绮临走时特地给她传授了一些老司机教程,什么情侣夫妻之间要适当的增加些情趣,有助于增益感情之类的。所以她才特地搞了件这么羞耻的小内衣,打算在这特别的日子,给裴延一个生日惊喜。 就在她扯着被子想遮住自己时,男人伸出手,将被子直接抽走,丢到了床下。 …… ☆☆☆ 折腾到半夜,骤雨初歇。 她浑身乏力的伏在他胸口,身上出了汗,有些黏腻。 她的眼皮重得厉害,感到身旁的男人动了下,她的嗓音带着几分柔媚的沙哑,「好困……」 裴延意识到这回委实要得狠了些,眸光温柔,吻着她粉白细腻的脸颊,「好,不要了。我抱你去洗漱,清清爽爽睡一觉,嗯?」 她强撑着困意睁着眼,小声道, 「你别又骗我。」 裴延道,「不骗你。」 他吃得很餍足,耐心也极好,仔仔细细给她清洗了一遍,又给她换好干净的寝衣。 全程陶缇处于半梦半醒间,她真的是又累又困,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等她重新回到柔软洁净的大床上,几乎一秒沉睡。 裴延拥着她绵软的身子,大掌不自觉的抚上她平坦的腹部,漆黑清冷的眼眸中透着几分期盼。 他太迷恋与她合为一体的满足感,恨不得将她嵌入他的骨血,永永远远的在一起。 他吻了吻她的发,低低呢喃着,「阿缇,我们要个孩子,好么。」 一个融合了他们俩骨血的孩子,只属于他和她的孩子。 陶缇压根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裴延只当她回答了,愉悦的将她拥得更紧了些。 夜色沉沉,幔帐落下,两人一同睡去。 ☆☆☆ 裴延的生辰过去后,东宫的日子又恢复平静安稳。 陶缇与许闻蝉的炸鸡店开了起来,炸鸡诱人的香味引来源源不断的顾客,生意红红火火。俩人每回凑一起看账本,就像两只偷到油的小耗子似的,乐开了花。 裴延却越来越忙了,忙到有时连晚饭都不能陪陶缇一起,好几次她做了好吃的,想等他回来吃,等着等着,她就睡着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已然躺在了床上,身旁却不见那人。 玲珑与她说,殿下回来时,见她睡着了,便将她抱上床歇息。 至于她做的吃食,裴延吃得下就吃掉,吃不下就留着清晨当早膳吃。 无论怎样,他不想浪费她的心意,都会吃掉。 陶缇不知道裴延怎么变得这么忙,偶尔与青禾吐槽一句,青禾回道,「应当是见太子哥哥身体好了,舅父便派了一堆重要的差事给他。我父亲只掌管着陇西一处,忙起来的时候都头重脚轻的,遑论太子哥哥这个储君呢?」 陶缇也理解这点,更多的是心疼裴延的身体。 朝堂政务那些她也帮不上忙,只能多给他做些滋补的膳食。 日子一天天的过,转眼到了十一月。 本月长安城最热闹的事,莫过于二公主裴灵碧要出降了。 十一月初九,大吉,宜出行,宜嫁娶。 纵然昭康帝对裴灵碧这门婚事心存芥蒂,但到底是他的女儿,且皇后膝下的嫡公主出嫁,嫁得还是左相家的嫡幼子,若是寒酸了,丢得不仅是周家的脸面,还有皇家的威严。 第73章 裴灵碧出嫁的排场算不上盛大隆重,但公主出降该有的基本规格还是在的。 陶缇作为东宫太子妃,裴灵碧名义上的嫂嫂,自然也要参加这婚宴。 甘露宫内,看着周皇后带着一众命妇和喜婆围着裴灵碧,替她梳妆打扮,说各种吉祥话,陶缇安安静静的坐在一侧,无聊得想嗑瓜子。 玲珑见自家太子妃又偷偷打了个哈欠,小声道,「太子妃您再坚持坚持,再过半个时辰,花轿就来接了。等二公主上了轿,您回去睡个午觉。」 陶缇乌黑的眼眸困得有些湿漉漉的,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相比于裴延,她这还算好的,送完裴灵碧上轿,就没她什么事了。 但裴延不一样,他怎么说也是裴灵碧的皇兄,待会儿还要与裴长洲一起给裴灵碧送嫁,晚些还得代表皇家留在周家吃喜宴。 今早出门的时候,裴延就跟陶缇打了声招呼,说是他今日可能会晚些回宫,让她别等他,早些歇息。 思及此处,陶缇愈发心疼自家夫君。 这时,耳边传来一阵忽高忽低的哭泣声。 陶缇抬眼看去,就见一身华丽红色嫁衣的裴灵碧拉着周皇后的手呜呜的哭,周皇后素日端庄温和的脸上也露出深深的不舍来。 母女俩执手相看泪眼,一个用眼神求着:母后,我不想嫁。 一个用眼神回着:你先忍着,再忍一忍。 这母女惜别的一幕若是让不知内情的瞧见了,定要为她们母女情深所动容。可殿内大部分的人都知道裴灵碧这门婚事是怎么来的,自然也清楚她这是不愿意嫁,而不是不舍得。 裴灵碧心头恨呐,怨呐! 但事已至此,她再不想嫁,也只能硬着头皮上花轿。 在走出大殿时,裴灵碧瞥见试图低调的陶缇,眸中泛起阴恻恻的恨意。 若是目光能杀人,陶缇估计已经被她大卸八块了。 说实话,盛装打扮的裴灵碧还是挺漂亮的,可惜这眉眼间没有半点新嫁娘的欢喜,只有遮不住的戾气与哀怨。 陶缇啧了一声,无所畏惧得对上裴灵碧的目光,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 裴灵碧果然被她这模样气到了,咬紧了牙。 不明所以的喜婆只当二公主还舍不得,挽着她的手,催道,「二公主,该出门了,可莫耽误了吉时啊。」 裴灵碧这才忿忿的收回眼神,缓步往殿外走去。 甘露殿外早已候着长长的公主卤簿和仪仗,那辆十六人抬的花轿十分华美,在华丽花轿前,是送嫁的裴延和裴长洲,两人都骑着白马。 今日的裴延穿着一身月白色云纹锦袍,他身骑白马,午后明净又充沛的阳光洒在他挺拔的身躯上,显得他愈发高大俊逸。 他总是人群中最耀眼的一个,仿佛生来就是让人仰望的。 有他的存在,周遭的一切都成了陪衬。 此刻,被陪衬得最惨烈的,莫过于裴长洲—— 同样是锦衣华服,同样是白色骏马,可裴长洲与裴延在一起,光气场上就被比了下去。 莫说陶缇这个戴着「恋爱滤镜」的,就是其他人瞧着花轿前的两位皇子,也忍不住在心里比上一番。 平日里瞧着三皇子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的,怎么与太子殿下一比,就像是锦鸡与凤凰,差距立现呢? 陶缇这边笑眯眯的欣赏着裴延的美色,裴延也心有感应般,朝着她这边看来。 四目相对,两人都弯起嘴角。 有时候,一个眼神便足矣抵过千万句情话。 不多时,喜婆喊着起轿,长长的仪仗便在一片喜庆的礼乐声中走向外宫门。 离宫前,裴灵碧特地去紫宸宫拜别昭康帝。 看着她那张哭花的脸,昭康帝板着脸,心绪复杂。 在他印象中,小时候的裴灵碧虽然有些娇气,但还是乖巧可爱的。只是不知道为何长大后,竟养出这样诡计多端的心肠来。 他也说不出什么劝慰的话,只冷淡道,「你嫁去了周家,从此便是周家妇,你好自为之。」 他偏过头,摆了摆手,「去吧。」 裴灵碧哭的更惨了,泪珠子断了线般落下。 一旁的宫女看得心惊肉跳,连忙劝着,「公主别哭了,今日是您大喜之日,这样漂亮的妆容哭花了可不美了。」 裴灵碧才不管这个,她讨厌周绍辉,讨厌这门婚事,她哪里还有心情去考虑美不美? 第74章 昭康帝不理她。 太监总管李贵扯出笑容,做了个「请」的手势,「二公主,驸马都尉还在外头等着您呢。」 裴灵碧也不好再赖着,行了个礼,在宫女搀扶下走出殿内。 驸马周绍辉早早就候在宫门外,他也不乐意娶这位脾气倨傲的公主表妹,但事到如今,他不想娶也要娶,最多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起码表妹长得也算娇俏可人,他不吃亏。 ☆☆☆ 吹吹打打的乐声渐渐地远去,偌大的皇宫又归于安静。 长安城外却开始沸腾起来,百姓们摩肩擦踵,伸长脖子看着公主出嫁。 等迎亲队伍从朱雀门出来,百姓们的目光却不知不觉被送嫁的男人给吸引了。 「那位身着月白色锦袍的郎君是哪位?气度真是不凡呐!」 「这可是太子殿下!」 「啊?太子殿下?不是说太子身子孱弱么,怎么我瞧着他气色红润,精神气十足呢。」 有消息灵通的抬起下巴嘚瑟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前阵子陛下寻到了神医徐文鹤,这神医一直在给太子调养身子呢。」 问话的人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呢。」 百姓们叽叽喳喳的,第一谈论着太子的姿容相貌,第二才是谈论婚礼的排场,至于新郎?长那副普普通通的样子,谁会过多关注啊? 看脸的世界,就是这么现实。 ☆☆☆ 宫外,裴延一路送嫁到周府;东宫内,陶缇与青禾一人端着一杯玫瑰奶茶,满脸笑容的碰了个杯。 「她总算出嫁了,真是太好了。」青禾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清澈的眼中露出一丝痛快,「恶人自有恶人磨,她心术不正,周绍辉也不是好的,他们俩刚好凑一对。」 虽说竹苑山庄的事过去好几个月了,但每每想起那事,青禾就像是生吞了苍蝇般恶心。 陶缇眯起眼睛笑,「听陛下的意思是,等裴灵碧三朝回门后,就让周绍辉带着裴灵碧去达州赴任。达州虽算不得特别远,但山多路艰,这一趟去了,宫里能清静好几年。」 青禾点了点头,「舅父还是公道的。」 陶缇也没多说裴灵碧的事,换了个话题,聊起十二月去骊山泡温泉的事。 青禾笑道,「冬日里泡温泉最是舒坦了。过两日我问问我哥哥,看他要不要一起去。」 陶缇喝了一口香浓温暖的奶茶,朝青禾眨了眨眼,「阿蝉去的话,小公爷肯定也会跟着去的。」 说起这事,青禾蹙起细细的眉,「我不知道阿蝉是怎么想的……若她真的不喜欢我哥哥,我也会多劝我哥哥,让他别再去纠缠,免得以后见面两相尴尬。」 陶缇沉默着没接话,心想着下次找个机会,好好跟阿蝉聊聊。 在撸猫喝茶的悠闲时光中,一个轻松愉悦的下午过去了。 想着晚上裴延在周府吃喜酒,陶缇便留了青禾吃过晚饭再走。 用完晚膳,她沐浴洗漱,练了会儿字,看了会儿书,蜡烛都燃掉了大半截,裴延还没回来。 玲珑柔声劝道,「太子妃,已经戌正时分了,要不您先睡吧?」 陶缇将手中的书册放在一旁,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眼皮,蹙眉道,「不知道怎么回事,打从入夜开始,我这眼皮就一直乱跳个不停,心口也莫名有些慌。」 玲珑微诧,担忧道,「是否要请女医来瞧瞧?」 陶缇摇了摇头,单手撑着脑袋,轻声道,「不用,并没什么大碍。」 她的身体是疲惫的,意识却无比清晰,这般矛盾,导致她完全不想睡。 「我再等一等,你去给我温一杯牛奶来。」陶缇吩咐道。 「是。」玲珑应道,垂着手退下。 陶缇抬起手,轻轻捂着胸口,转头看向浓黑一片的天幕,抿了抿唇。 按理说这会儿宫门都下钥了,他该回来了的啊。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陶缇喝完牛奶,漱了口,准备歇下了。 可她才刚躺下,就听到殿门外传来一阵动静。 陶缇眼皮猛地一跳,一下子坐起身来,扬声唤道,「玲珑?」 等了一会儿,玲珑快步走了进来,寝殿较为昏暗的光线下,她那张清秀的脸旁有几分苍白,两道眉揪着,「太子妃。」 陶缇从幔帐里探出个小脑袋,见她这副表情,心底登时「咯噔」一下,低声问,「怎么了?外面是谁?」 第75章 玲珑安抚道,「太子妃莫急,外面是付公公跟前的小太监福宝,他是替殿下带口信来的。」 陶缇一愣,须臾,急急的问,「口信说的什么?」 玲珑脸色变得严肃,「左丞相府出事了,殿下今夜回不了东宫……」 陶缇,「!!!」 她一张小脸都有些白,「出事了?今日丞相府不是办喜事么,能出什么事情?」 玲珑道,「太子妃莫急,殿下他一切安好,出事的只是左相府。」 听到这话,陶缇稍微松了口气,但此时半点睡意也没了,只紧紧地盯着玲珑,「你快与我说说,左相府到底出了什么事?」 玲珑的声音透着几分紧张与惶恐,「传话的小太监说,左相查出造反嫌疑,城内驻防的府兵已经将丞相府围得水桶般。」 陶缇瞠目,倒吸了一口气,不敢置信,「左相造反?在他外甥女和儿子大婚的日子?」 听起来怎么感觉不对劲呢? 这大喜日子干这种糟心事,左相脑子没病吧? 玲珑解释道,「原是今日婚宴上,丞相府不知怎么的混入了一些刺客,拿着刀就疯砍,当时场面乱的很,死了不少人。为保现场一众贵人的平安,官兵们进府搜捕,不曾想刺客没寻到,却在丞相府里发现一条密道。从那密道往下走,竟是个好大的密室!里头摆着许多箱兵器甲胄,还有一整套的皇帝礼服,诸如朝冠、衮服、端罩、朝珠、斋戒牌、这些,一样不落……」 陶缇咂舌,一时也不知作何反应。 这事未免也太过突然,毫无征兆的,又是进刺客,又是搜出这些意图造反的证据。 她表情也变得凝重,好半晌,语气平静的问,「那殿下他今夜住在哪?」 玲珑道,「因着将左相押回刑部大牢时耗了不少功夫,是以殿下今夜会宿在顾国舅府上。殿下让太子妃安心,他明日便会回宫。」 听到裴延会住在顾家,陶缇也放下心来,面色缓和许多。 左相府的变故与她没什么关系,她只要知道裴延是安全的就好。 不过…… 陶缇忽然想起一件事,抬眼问道,「今日相府出了这样的事,那二公主她怎样了?」 大婚之日生出这种变故,裴灵碧还不得气得三魂出窍七魂升天。 说到这里,玲珑迟疑片刻,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二公主她、她大受刺激,当场昏了过去。听说再次醒来时,脑子有些糊涂,又哭又叫,怪骇人的。」 陶缇一怔,裴灵碧这是吓疯了? 翌日,天色阴沉,还起了风。 甘露殿内,气氛格外压抑。 周皇后靠坐在紫檀透雕卷草纹圈椅上,脸色铁青,眉眼间是再厚的脂粉也盖不住的憔悴。 裴长洲如热锅上的蚂蚁般,来回踱步,两道眉头拧得死死地。 「行了,你停一停,别转了,我本就心乱的很,你这一转我头更疼了!」周皇后冷声道,纤细的手指按了按隐隐作疼的额心。 「母后,你说咱们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裴长洲停下脚步,面露疑惑,压低声音道,「舅父府中有密室,这个儿子是知道的,只是……那龙袍是怎么回事?莫不是舅父他真的……」 他这话还没说完,周皇后抬手一个茶杯狠狠地掷向他的脚边。 「哗啦」一声脆响,茶杯顿时摔得粉碎,将裴长洲吓得一哆嗦。 周皇后直直的瞪着他,厉声道,「你想说什么?都这个节骨眼了,你竟然怀疑你舅父?!这些年来,你舅父忙里忙外的都是为了谁,你心里没点数么。」 裴长洲眸光闪了闪,悻悻道,「儿子不过随口说说,哪里会怀疑舅父呢。只是这龙袍实在来的蹊跷,还有昨日那些刺客……」 周皇后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等再次睁开眼睛,她沉声道,「昨夜是太子亲自将你舅父押去刑部的?」 提到这个,裴长洲就有些来气,垂下的手狠狠捏紧,「这下他可得意了。」 周皇后冷笑一声,「好一个太子,好一个顾渠,这才回来没多久,就迫不及待出手了。」 裴长洲惊愕,急道,「母后,你是说,昨夜之事是太子与顾家安排的?」 周皇后淡淡的掀起眼皮,看了眼这个蠢儿子,「除了他们,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挑在皇帝嫁女、宰相府娶亲的时候下手,这可不单对付了周家,某种意义上,也是对皇家威严的一种挑衅。 第76章 想要对付周家的人不少,但敢跟皇帝作对的,朝堂中除了顾家,还有谁敢? 太子更是有恃无恐的,他无比清楚昭康帝对他的偏爱—— 顾渠当年刺了昭康帝一剑,昭康帝都能容下顾家,更别说裴延,这条他与顾沅唯一的骨血。 顾沅,一个死人,却让他念了那么多年,记了这么多年,深爱了这么多年! 周皇后红艳艳的嘴唇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就算裴延现在想坐那把龙椅,昭康帝估计也会主动让位吧? 裴长洲这头兀自怒不可遏,「我就说嘛,怎么会这么凑巧!那密室藏得隐蔽的很,官兵怎么会寻到。还有那些刺客,一个个身手不凡,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可恶,太子和顾家这一招釜底抽薪,实在太阴险了!」 周皇后坐着,默不作声。 裴长洲怒骂了一大通,等气平了些,才坐到周皇后面前,问道,「母后,你说父皇他会怎么处置舅父?这事会不会牵扯到咱们?」 「祸不及出嫁女,何况我是皇后,你是皇子。」周皇后冷乜了他一眼,声线压抑着,「且此事疑点重重,你父皇不是派了刑部尚书、大理寺卿调查吗,你莫要沉不住气,自乱阵脚。」 裴长洲肃色道,「从前儿子在刑部当差时,与刑部尚书还有几分交情。只是这大理寺卿赵平樾,就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哦对了,说起来,这赵平樾与定北侯府还是亲家,赵平樾的小女儿嫁给了许家六郎……」 定北侯这两年一直保持中立,如今却也渐渐往东宫那边靠拢了。 裴长洲觉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陶缇那女人与许家嫡女的私交,现下,景阳长公主一家也都往东宫靠,青禾还与许家结成了姻亲。 这么一来,定北侯一派妥妥成了东宫那边的势力。 思及此处,裴长洲郁闷的想呕血。 早知道陶缇这女人有这般笼络人心的本事,当初他就该想办法,将她变成自己的女人,破了她的身子,也不怕她不肯嫁。 父皇就算再重视顾氏定下的婚约,也不会让一个失贞的女人嫁去东宫……自己嘛,顶多就挨一顿教训,或是挨一顿打。 裴长洲咬牙,如今倒白白让裴延捡了个便宜,着实可恨! 周皇后一眼就看出裴长洲的花花肠子,语气有些疲惫,「行了,你已经在我这耽误挺久的,该出宫了。」 裴长洲一愣,「母后,那舅父那边?」 周皇后道,「先观望两日,看朝堂和刑部是个什么情况,再做打算。」 顿了顿,她直直的凝视着裴长洲,「这两日你老老实实待在你府中不要有任何动作,先静观其变,再见机行事。」 裴长洲心急如焚,却也想不出办法,只得按下情绪,垂下头道,「儿子知道了。」 周皇后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大宫女走进来,躬身道,「娘娘,您昨儿个一整夜没合眼,不如到床上躺一会儿吧。」 周皇后低应一声,缓缓起身,往寝殿走去。 坐在梳妆镜前卸下钗环时,她盯着铜镜中不再年轻的容颜,不禁抬手摸了摸鬓角,「这两年,本宫好似老了许多。」 大宫女忙说好话安慰着。 周皇后弯了弯唇角,又抚上自己的眼睛上。 她眯起眼,轻声呢喃道,「从前,陛下最喜欢我的眼睛了。」 他说,她的眼睛很美。 她初次听到这话,心跳怦然,面红耳赤。 后来,她看到了顾沅,才发现自己的眼睛与她的眼睛很像。 只是,顾沅看向皇帝的眼神一贯是疏远又冰冷的,而自己看向皇帝的眼神,充满痴迷、崇拜与爱恋。 那段时间他为了顾沅,不再碰后宫其他的女人,满心满眼的守着顾沅。 后来不知怎的,他与顾沅又吵了一架,她便趁着这机会,爬上了他的床。 那夜,他醉得厉害,吻着她的眼睛,压着她,口口声声喊得都是「沅沅」。 她心里又恨又嫉妒,却又感激那一回,让她有了身孕。 她一边憎恶着自己这双眼睛与顾沅相似,却又用这一点相似之处,去接近皇帝,去讨好他。 回忆戛然而止,周皇后眼中泛着阴恻恻的冷光,手指攥得紧紧地。 顾沅,不到最后一刻,我是绝不会认输的。 绝不会。 ☆☆☆ 刑部大牢。 阴暗潮湿,蛇虫鼠蚁横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霉味,犯人的哀嚎声、哭声、求饶声,声声入耳,听着都瘆得慌。 第77章 审讯房里,左相周平林被捆在架子上,头发凌乱,形容憔悴,身上并无伤痕。 虽是造反,但尚未定罪,狱卒也不敢轻易对他用刑,毕竟宫里还有位皇后娘娘和三皇子呢,谁知道之后会不会峰回路转,来个反转。 然而,狱卒不敢动手,却有人敢动手。 裴延拿着剑,动作优雅的比划两下,周平林那白花花的上半身就暴露在十一月的大牢里。 寒冷与恐惧,让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周平林强忍着慌张,死死地盯着裴延,「太子殿下,你这是要做什么?」 裴延一袭象牙白的锦袍,优雅出尘的姿态与这腌臜的环境格格不入。 听到周平林的问话,他没立刻回答,只不紧不慢的将剑放在一旁,缓步走到那烧得火热的炭炉身旁,拿起一柄长长的烙具。 周平林见他拿着烧得火红的烙具朝自己走来,脸部的肌肉控制不住的抽动。 裴延在他面前站定脚步,俊美无俦的脸庞上扬起一抹笑意,温润又无害,「孤要做什么,周相猜不到?」 周平林语调都变了,「你这是滥用私刑,若是陛下知道……啊!!!!」 他话才说到一半,余下的话皆变成一阵惨烈的哀叫。 火红的烙铁印在他的胸膛上,剧烈的疼痛让人发狂,空气中散发着一阵皮肉烧焦的味道。 周平林的面容狰狞着,豆大的汗珠滚滚落下,在这无边的痛苦中,他看到裴延笑得愈发温和。 菩萨面,修罗心。 他弯着眉眼,淡声道,「孤便是滥用私刑,又如何?周相莫不是还想从这里出去?」 周平林嘴唇颤抖着,「是你,是你干的,你与顾家一起诬陷我!」 裴延薄唇的弧度扬得更大了,黑眸中是森森冷意。 他手臂加重了力,周平林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当年,孤的舅父也挨过这么一下,如今也教你尝尝这滋味。」 裴延手举得有些累了,这才意兴阑珊的将烙具丢在一旁,拿出洁净的帕子细细擦了擦手指,嗓音清冷道,「你说孤诬陷你,总得拿出证据来。」 周平林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只见好大一块肉烫的发红发烂,血肉模糊,他瞧着都险些吐出来。 他抬起头恨意浓浓的瞪着裴延,「就算陛下偏爱你,却也不会尽听你一面之词!」 裴延哼笑一声,「一面之词?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你周家这些年做得恶事还少么?你拿不出孤诬陷你的理由,孤手中却掌握了一堆你的把柄。」 周平林这时也明白过来,裴延与顾家怕是很早之前就开始秘密谋划了。 昨日的变故,快、准、狠。 那些身手不凡的刺客,那些快速冲进来搜查的府兵,还有那一套凭空冒出来的龙袍……桩桩件件,环环相扣,不是短时间就能安排下来的。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瞪大了眼睛盯着裴延,「你是不是压根就没病?」 裴延朝他笑了笑。 周平林先是震惊,后是愤怒与惶恐,最后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整个人像是被抽去精气神,蔫了。 裴延看戏般看着他的神色变化,似笑非笑。 过了好半晌,周平林仰起头,哈哈大笑了起来,这放肆的笑意在阴暗潮湿的牢房里显得格外骇人。 他盯着裴延年轻的脸庞,眼中有欣赏,有遗憾。 这般的城府与心机,这样的隐忍与坚韧,着实非凡。 可惜啊,为什么他不是自己的外甥呢? 短暂的静谧后,周平林忽然想到了什么,挤出个狰狞的笑容来,恶意满满的笑道,「太子若要说我造反,那勇威候府也逃不了干系。听说太子与太子妃鹣鲽情深,也不知道太子面对岳丈时,是否也会这般铁面无私?啧,若是太子妃知道你对她父亲下手,怕是要恨上你了吧?」 「东宫家事,就不劳周相记挂。你还是记挂你周家全府上下五百六十一人……哦不,算上昨日嫁入周家的裴灵碧,应当是五百六十二人……」 裴延眯起眼,深色的瞳孔中闪着冰冷的暗光,露出个残忍又冷冽的笑容来。 周平林顿时面如土色,只觉得心口的血都变得冰凉。 ……… 东宫,瑶光殿。 夜色如墨,晚上的风更大也更凉了。 陶缇搓着手站在门口,伸长着脖子,望眼欲穿。 玲珑拿着一件银白底色翠纹披风走上前,替她披在身上,轻声道,「太子妃,夜里寒凉,您还是回屋等吧,没得冻坏了自个儿的身子。」 第78章 陶缇将身上的披风裹紧了些,纳闷的咕哝着,「都这么晚了,殿下怎么还没回来呢?难道他今晚也不回来了?」 朝中发生这么大的变故,她都快两天一夜没见到他了,一颗心一直悬着,惴惴不安。 玲珑安抚道,「估计是路上耽搁了,太子妃莫急。」 陶缇点了点头,又提醒玲珑,「你去看看灶上那锅黄芪鸡汤炖得怎么样了……算了,还是我自己去看看。」 她这边刚要往小厨房去,就见守在门外的小太监匆匆忙忙跑进来,「来了,来了!太子妃,殿下回来了。」 陶缇一听,眼睛瞬间亮了,也顾不上什么鸡汤,提起裙摆就往门口跑去。 瑶光殿众人瞧着,丝毫没觉得不妥,反而觉得太子妃与太子感情深厚,真是令人感动。 裴延坐在轿辇上,单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他今日在宫外忙了一整日,直到宫门下钥前才赶回来。他原本是想直接回瑶光殿的,免得自家小姑娘担忧。但想着今日去过刑部,身上难免沾染些不洁净的气味,还是先回紫霄殿梳洗,换了套干净的衣袍,这才往瑶光殿赶。 「殿下,太子妃出来迎您了。」随轿的付喜瑞轻声提醒着。 裴延缓缓睁开眼,朝前看去。 只见不远处,两盏澄黄的宫灯下,一道娇小的身影正站在门口,眼巴巴的往他这边看来。 裴延心口一热。 待轿辇停下,他下了轿。 陶缇赶忙迎上前来,一张小脸被寒风吹得有些红,乌黑的眼眸在灯光下格外的明亮,「殿下,你总算回来了。」 裴延垂下头,朝她温柔一笑,「嗯,回来了。」 陶缇上前打量了他一番,确定他无碍后,一颗心总算落回肚子里。 裴延见她松口气的小模样,眸光愈发柔和,抬手揉了揉她的发,「外面风大,下回不准在门口等了。」 陶缇轻轻的嗯了一声。 裴延牵起她的手,一起往里走。 陶缇的小嘴就没停过,叭叭叭的各种问:昨日怎么回事呀,有没有吓到啊,昨夜在顾家睡得还好么,殿下你饿不饿啊,渴不渴啊。 她连珠炮似的一连串的问,裴延都不知该从何答起。 待两人一走进内殿,裴延倏然转了个身,长臂一撑,直接将陶缇压在了门边。 陶缇呆住,「……?」 壁、壁咚? 这个时候壁咚,不合适吧。 她眨了眨眼,还不等她说话,裴延忽然弯下腰,紧紧地抱住了她。 那清冽好闻的冷松香笼罩着陶缇,他的脑袋埋在她的肩窝,气息灼热。 陶缇骤然被他抱得严严实实,懵懵的,「殿、殿下。」 「别动。」 裴延阖上眼,好听的嗓音透着浓浓的疲惫,带着几分请求,「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这轻哄的话,让陶缇一怔。 她想起裴延清隽眉眼间遮不住的倦色,还有他刚才看她时眼中的红血丝,顿时心疼得不行,便一动不动的,由着他抱。 裴延高挺的鼻梁深深的埋在她柔软的脖颈间,鼻尖萦绕的淡雅香味,让他觉着心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稍稍松开她一些,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 第79章 …… 疾风骤雨后。 裴延将她抱到床上,两人亲昵的依偎着。 陶缇纤长的睫毛湿漉漉的,缩在他怀中歇息了好半晌,转过身,眸中带着疑惑望向他。 他今天是怎么了? 虽说他俩那方面一直和谐且频繁,但今天刚进门就这样……挺突然的。 对上她的目光,裴延轻轻撩开她额上濡湿的发,嗓音沉哑道,「一天一夜没见到你,想你了。」 这话说的直白,陶缇白嫩的脸颊微微发烫,但他心里惦念着自己,她心里也甜丝丝的,小声道,「我也想你。」 裴延便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温存半晌,陶缇问,「殿下,你在外面忙了一天,都不累吗?」 「累。」 「累你还折腾我!」她撑起身子,瞪圆眼睛盯着他,亏得她开始见他那么累,还乖乖地由着他抱。要真的累了,哪里还有心思干那事! 这男人怕不是又在装。 见她这气呼呼的声讨模样,裴延笑着将她重新拉入怀中,轻咬着她的耳垂,诚实道,「做喜欢的事不会累。」 陶缇嘴角抽了抽,我信你个鬼。 腹诽归腹诽,她心里还惦记着厨房,「炉灶上还煨着鸡汤,殿下起来喝吧。」 裴延把玩着她白嫩细腻的小手,「现在不是很饿,你再陪我躺躺。」 昨天他睡得很不安稳。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与她同床共枕,非得搂着她绵软的身子,才能安安心心睡个好觉。 汤随时都能喝,现在他只想多抱抱她。 陶缇并不知道裴延的想法,多次在床上「吃亏上当」的经历告诉她,要是再这样黏黏糊糊的抱着,今儿个她绝对下不了床了。 那锅鸡汤她可炖了一个多时辰,可香了!浪费食物是可耻的! 「你不饿,我饿。」陶缇在他怀中轻轻挣了一下。 「你没用晚膳?」裴延温声问。 「用了。可刚才不是消耗不少体力了嘛,得吃点夜宵垫垫肚子。」 听到她这话,裴延哼笑一声,翻了个身又把她压了回去。 他那双黑眸带着几分戏谑的笑,点了点她的鼻尖,「你耗了什么体力?全程都是我在使劲。」 这个人怎么回事,都不害臊的么! 陶缇耳朵红了一片,羞怯的将脸扭向一旁,避开他的目光,却又有点不服气,咕哝反驳道,「叫不要力气的啊?」 裴延一怔,旋即哈哈笑出声来,坚硕的胸膛都笑得发颤。 见他笑得这么大声,陶缇急急忙忙伸手去捂住他的嘴。 裴延拿开她的手,敛了笑意,故作认真道,「嗯,你说得对,是挺费嗓子的。」 「你不许说了!!!」陶缇凶巴巴瞪着他。 琼绮说得对,不管男人在床下多么光风霁月,多么温润谦和,到了床上都是恶劣的! 见小姑娘要炸毛了,裴延赶紧顺毛,揉了揉她的发,将她拉起来,哄道,「乖,咱们去喝鸡汤,吃饱了再歇息,嗯?」 陶缇一直挺好哄的,尤其当裴延温温柔柔朝她笑,光看这张脸,她都气不起来了。 两人简单穿戴一番,又手拉手的去外面喝鸡汤。 那黄芪枸杞乌鸡汤用陶瓷盅盛着,小火慢炖着,一打开盅盖,顿时一阵浓郁鲜美的香气扑面而来。乌鸡炖得烂烂的,鸡油都熬了出来,与黄芪、枸杞的药效一起融于清亮淡黄的鸡汤之中,光闻着味道就让人食指大动。 两人一人分了一半,裴延将鸡腿都夹到了陶缇碗中,「阿缇,辛苦你了,你多吃些。」 陶缇端着碗的手一顿,眯起眼睛盯着他:总感觉他这话还是在笑她。 裴延眼神坦然,面露无辜。 陶缇撇了撇唇,也没客气,夹起鸡腿就吃。 那乌鸡炖的入口即化,半点不柴,鸡皮也滑嫩鲜美,配合着清甜的鸡汤一起下肚,胃里都暖烘烘的。 「殿下,你快与我讲讲昨日婚宴上的事,刺客怎么就闯进来了?而且听说死了不少人,都是些赴喜宴的客人吗?」陶缇问。 昨日玲珑只说了个大概,搞得她忍不住脑补那场景,就连晚上做梦都是那些画面。 裴延见她好奇,也没隐瞒,那些血肉横飞的可怖场面他简单略过,只将刺客出现到发现密室的过程具体讲了一遍。 第80章 陶缇听得一愣一愣的,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 末了,裴延道,「父皇已经命刑部与大理寺一起调查此事,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有结果了。」 陶缇蹙眉道,「那裴灵碧她还在周府吗?我听说她好像脑子有些不清楚了,皇后娘娘应该会替她求情吧?」 裴延眉宇间泛着冷淡,沉声道,「周家的男丁都被押入大牢,裴灵碧与周家一干女眷尚且留在周府,由重兵把守。至于皇后……呵,她这会儿怕是顾不上裴灵碧了。」 陶缇想了想,点头道,「也是,皇后和裴长洲现在肯定烦着呢。」 沉吟片刻,她缓缓抬眼,定定的看向裴延,「殿下,周家这事……是不是与你有关?」 两人眼神交汇着,裴延敛眸,严肃又认真,「是。」 陶缇静了静,脸上并没有惊讶。 从知道裴延是个白切黑开始,她就清楚他肯定会参与到朝堂尔虞我诈的纷争之中。 深吸了一口气,她眨了下眼,试探地问,「周府倒了,那下一个是不是轮到裴长洲了?」 裴延修长的手指似漫不经心得敲了两下桌面,薄唇微启,「快了。」 顿了顿,他轻声道,「但下一个应该是勇威候府。」 陶缇呼吸一窒。 手中的汤勺滑进碗中,她眉头拧起,「勇威候府和周家有关系?」 裴延低低的嗯了一声,「你母亲正是因为勇威候府与周家交好,暗中支持裴长洲,才决定与你父亲和离。」 陶缇眉头皱得更紧了,原来张氏突然要和离,是为了这个? 她还以为是张氏忍受不了勇威候这个渣男,终于痛下决心,求个解脱,没想到根本原因是为了不让女儿为难。 陶缇心头有些唏嘘:其实张氏还是爱女儿的。只是从前,她一直犯着大家长们惯有的毛病,总是试图以爱之名去控制孩子的人生。 裴延见陶缇久久不说话,恍然想起牢狱中周平林那个恶意满满的笑,心沉了沉,忍不住轻唤了一声「阿缇」。 陶缇回过神来,看向他,「那殿下打算怎么处置勇威候府?全杀了吗?」 裴延对上她的目光,冷静的语气下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勇威候府我必要除去,不过我可以留勇威候一条性命。」 陶缇听懂了他的意思,他是打算将勇威候府彻底搞垮的。 她对勇威候府是没什么感情可言的,而且张氏已经和离了,裴延要对付,也牵扯不到张氏。 至于勇威候这个生父,他明知道周家和裴长洲一直觊觎着太子之位,却选择帮扶裴长洲?足见他对嫁入东宫的女儿毫无怜悯之心。 或许太子之前呈现颓势,勇威候作为太子的岳丈,不帮扶也就算了,明哲保身倒也是人之常情。但他不帮自己亲女婿,反而帮着女婿的对家,这就实在令人寒心。 张氏对原主还有生养之恩,勇威候这货除了贡献一个精子,这些年也没对原主多疼爱。陶缇自然不会替这种渣爹求情。 她朝裴延道,「殿下,你留他一条命已是仁至义尽,至于其他的,你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不用顾及我。他对我和母亲本就没多少感情,现下母亲和离了,他又这般薄情寡义的对东宫,我又何必顾念他呢?」 裴延听到她这话,握了握她的手。 陶缇反握住他的手,轻轻一笑,又想起什么似的,道,「我明日想见母亲一面。」 张氏此时正在长安城中,前几日她刚从洛阳回来,打算考察一下炸鸡店,准备在洛阳开分店。 怎么说勇威候府也是张氏待了近二十年的地方,所以陶缇想给她打个预防针,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裴延略一思索,答应下来,「好,明日我安排一下。」 翌日,午后。 初冬明净的阳光洒在庭院里,大树下的石桌上放着两小锅酸汤肥牛米线,中间摆着一碟色泽诱人的虎皮鸡爪、一碟卤豆干,还有两杯暖洋洋的珍珠奶茶。 陶缇与张氏对面对坐着,猫咪元宝懒洋洋得依偎在陶缇的脚边,眯着眼睛晒太阳。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聊着生意上的事,张氏尝着卤香醇厚的卤豆干,神态自若的赞道,「这个豆干不错,咸香适中,越嚼越有味,用来下酒最合适不过了。」 「母亲要是想喝酒,我前阵子正好酿了好几大坛的葡萄酒,您晚些可以带些回去喝。」陶缇边说,边啃着个香喷喷的虎皮鸡爪,鸡爪外皮松酥又不失弹性,内里却是炖得酥烂,抿一口就化掉般,啃了一个就想再啃第二个,根本停不下来。 第81章 「好,你酿的酒定然不错。」张氏笑着应了一声,拿起筷子吃起酸汤肥牛米线来。 冬日里吃这种汤汤水水最是暖身,汤汁酸爽开胃,一片片雪花肥牛极大的满足了吃肉的快感,米线软糯有弹性,一口肥牛一口米线再吸溜一口鲜香的酸汤,酸酸甜甜中又有淡淡的香辣,那充实温暖的幸福感,真是谁吃谁知道。 见张氏吃得停不下筷子,陶缇也暗暗松了口气,她是特地做这道酸汤肥牛米线的。 毕竟待会儿要商量一些沉重的事,这酸酸暖暖的热汤喝下肚,心情也能好些。 不多时,桌上的食物吃了个干净。 陶缇抱着元宝,与张氏一起回了里屋。 玲珑奉上两杯庐山云雾茶后,悄然退下。 陶缇轻轻摸了摸元宝柔顺的毛,斟酌一番,抬头对张氏道,「母亲,今日请你进宫,除了商量开店的事,其实还有一件事……」 张氏一只手端着茶杯,另一只手揭开杯盖,湿润的茶香在鼻尖萦绕,她眉眼间一片淡然,等着陶缇继续说。 陶缇道,「左相涉嫌造反之事,母亲应当有所耳闻了?」 张氏嗯了一声。 陶缇默了默,深吸一口气道,「我听说,府中与周家走得很近……」 话说到这里,张氏也明白了。 她抬起眼看向陶缇,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来,「阿缇,不必弯弯绕绕的,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 陶缇怔忪。 张氏抿了口茶水,放下茶杯,叹了一口气,「我之前劝过你父亲,可他鬼迷了心窍,就是不肯听。既然他对我们娘俩无情无义,咱们又何必还挂记着他?他虽然是你父亲,但这样的父亲……不要也罢。反正我也与他和离了,侯府要是真的倒了,你日后想回娘家,就来我的宅子。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是有娘家的!」 见她想得这么开,陶缇一颗绷着的心也放松不少,之前她还担心张氏会念些旧情—— 毕竟张氏是个与勇威候一起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古代本土女人。 这个反应,陶缇喜闻乐见,面上却不显,只轻声道,「殿下说了,他会看在我的面子上,留勇威候一条命。」 张氏放下茶杯,嗤笑了一声,「他那人最好虚荣面子,夺了他的锦衣玉食,只留他一条贱命,相比于直接杀了他,更让他难以忍受。」 她眯起眼眸,嘴角的笑容愈发嘲讽,「他自己选了这条路,之后落到个什么下场,都是他自作自受,管不着我什么事。倒是你,阿缇,你切莫为了这事与殿下生出龃龉,伤了你们之间情分。」 陶缇点头,朝她轻笑,「嗯,我知道的。」 两人又坐着闲聊了一盏茶,阳光式微时,张氏起身告退。 陶缇亲自将她送到殿门口。 目送张氏上了马车后,陶缇刚准备转身回去,听到身后倏然传来一声唤,「阿缇。」 陶缇脚步顿住,缓缓转过身。 马车上,张氏掀开半边帘子,露出一张雍容端庄的脸。 陶缇疑惑,「母亲还有事么?」 张氏没说话,只定定的盯着门口这个娇小柔美的小姑娘,眼波微动。 一模一样的脸,可是不到一年的时间,那周身自信大方的气度,再不是出嫁前的模样。 半晌,张氏才挤出一个笑来,「没事,没事。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了,刚才还想叮嘱你两句,这会儿又给忘了。」 她朝陶缇摆了摆手,「好了,你赶紧进屋去吧,我也走了。」 陶缇也没多想,朝她点了下头,就转身回去了。 张氏放下车帘,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收敛,嘴角的弧度与眼中的光芒一起沉下。 静了片刻,她垂下头,以手掩面,呜呜的哭出声来。 ☆☆☆ 七日后,刑部与大理寺共同上书,实锤左相周平林暗藏兵器甲胄,结党营私,有造反之意。之后,御史台诸位御史也联名弹劾周家大不敬、谋逆等十六项重罪,要求昭康帝秉公处置周家及其党羽。 裴长洲还试图在朝堂上替周家求情,昭康帝大怒,毫不客气的呵斥了他一顿,半点面子都没给他留。 裴长洲被骂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耷拉着脑袋,憋着一口气不甘的退下。 等御史弹劾勇威候府时,裴长洲顿时幸灾乐祸起来,悄悄打量着上首的裴延,心道:你不是与陶缇那贱人感情深厚么,如今你岳丈出了事,看你怎么办。 第82章 大殿之中不少人抱着与裴长洲一样的想法,皆朝太子投去目光。 却见太子不急不缓的站了出来,面容沉着冷静,拱手对昭康帝道,「父皇,勇威候府虽是儿臣的岳家,但侯爷干出此等大逆不道的糊涂事,儿臣与太子妃皆失望不已。太子妃明事理识大体,希望父皇能秉公处理,不必因着姻亲的缘故,失了公允。」 这一出大义灭亲,别说是朝中大臣了,就连龙椅上的昭康帝都蹙紧了眉头。 昭康帝摩挲着雕刻精致的扶手,黑眸眯起,看不出这个陶氏倒是个心狠的。 不过这样也好,太软弱的,日后怎么主持后宫事务,怎么母仪天下? 只要陶氏一颗心向着太子,其他的,他管不着,也不想管。 「既然太子与太子妃都这般说了,勇威候府所犯之罪,朕也不会徇私轻饶了。」 接下来,昭康帝冷声宣布,周家男丁满门抄斩,府中女眷没入贱籍,与相府奴仆一起押入官奴所发卖各地,户部负责抄没周府全部财产。至于其他与周家有牵连的官宦,贬官的贬官,斩首的斩首。 昭康帝到底顾念着太子妃的脸面,并未判勇威候府满门抄斩,而是剥夺侯爵位,家产充公,勇威候府众人皆充发北燕酷寒之地为奴,三代不准入长安。 一道道圣旨发了下去,朝堂上的气氛都变得无比压抑。 看着裴长洲那张惨白的脸,朝臣们心头涌上一个共同的想法:三殿下大势已去了。 那些本来还想编排太子妃「无情无义、不孝不悌」的朝臣,一个个都识趣的闭上了嘴,这个时候东宫正风光着呢,他们可不敢乱说作死。 ☆☆☆ 周皇后再一次被昭康帝拒之门外。 御前总管李贵赔着笑,悻悻道,「皇后娘娘,陛下政务繁忙,实在没空见您。」 周皇后抿着红唇,她一向知道昭康帝狠心,恐怕自己今天就是站到死,他也不会出来看一眼。 只是一想到周家的下场,她觉得浑身的血都凝结了,她实在没办法。 李贵继续道,「陛下让老奴给娘娘带句话,二公主精神状态不佳,皇后娘娘您有空替谋逆罪臣求情,不如多陪陪二公主……」 裴灵碧到底是皇家女,大婚之日就出了这样的事,听说整个人有些疯疯癫癫的。昭康帝便命人将裴灵碧接回宫中,关在她从前的宫殿里,命人好生看守照料。 她刚回宫时,周皇后去看了一回,当时就被浑浑噩噩的女儿给吓到了,抱着意识不清的女儿哭了一通后,便没再去看。 毕竟女儿已经没用了,她更该把精力放在挽救周家这件大事上,抓住任何她能抓住的机会。 见周皇后神色恍惚,李贵再次提醒道,「皇后娘娘,这外头天气寒凉,您还是先回去吧。」 大宫女也扶着周皇后,轻声劝道,「娘娘,咱们还是走吧。」 这都站了快两个时辰了,他们这些做奴婢的都冻得发僵,何况皇后娘娘这金尊玉贵的。 周皇后沉默许久,眼神淡漠的看向李贵,「那劳烦李公公跟陛下说一声,就说本宫先回去了。」 李贵的腰弯的更低了,「是,娘娘慢走。」 周皇后的腿都麻了,大半边身子靠在大宫女身上,勉力走上了轿辇。 临走时,她回头看了眼那巍峨庄严的勤政殿,她甚至都能想象出那偌大静谧的宫殿里,昭康帝坐在桌案前表情冷漠的模样。 最是无情帝王家。 当年顾渠的剑都扎进他的胸膛,他都能放过顾家满门,如今周家造反之事疑点重重,他非但不求真相,反而将周家男丁满门抄斩,女眷发配为奴……这偏心,简直偏的没边了。 周皇后的手指一点点收紧,仔细保养的长指甲深深地陷入肉中,随后「啪」得一声断掉。 她也不觉得疼。 ☆☆☆ 因着年关将至,昭康帝不想大肆杀戮,特将周家满门抄斩的日子定在年后的二月初三。 「这造反之事多有蹊跷,父皇分明知道这是陷害,但他就是向着裴延!向着东宫!明知道这是裴延布的局,他也愿意被裴延愚弄!裴延是他的儿子,我与灵碧难道不是他的子女么?」 裴长洲怒不可遏又惶恐不已,一阵无能狂怒后,无措的看向周皇后,「母后,舅父真的救不回来了吗?」 周皇后面色阴沉如水的坐着,「是我看走眼了,没想到顾沅那没用的女人,竟生出这样一个心黑手辣的狼崽子。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 第83章 她闭上嘴,美眸中满是恼恨。 沉吟半晌,她嗓音讥讽又尖利,道,「如今裴延身体康健,顾家又在长安重新站稳脚跟,你父皇帮着东宫对付我们周家,咱们还能怎样办?等着裴延上位,把我们一个一个的除掉?还是现在向他求饶,奴颜婢膝的讨好他,或许他能饶我们一条命?」 裴长洲握紧拳头,眼睛泛红,「我怎么可能向他求饶?他算个什么东西!」 他都忍了这么多年,本以为太子之位尽在手中,怎么都没想到,形势竟在一朝之间来了个两极反转。 这叫他如何能接受?! 周皇后幽幽的盯着他,「谁能当太子,最终还是由你父皇决定的。至于你和裴延,谁在他心目中的位置更高,这点不用我多说。」 裴长洲脸色苍白,身形摇晃了两下,嘴里反复念叨着「那怎么办」。 见周皇后面无表情的坐着,裴长洲赶紧凑上前去,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母后,你快想想办法啊,不能让裴延当太子,绝对不能……他和那个陶缇都恨上我了,他们决不会饶过我的。」 他急哄哄的,忽然道,「对了!既然他能找刺客,那我也能找刺客,咱们杀了他,杀了他一了百了。」 周皇后阖上眼睛,嗓音平淡,「你杀了他,你父皇就会立你当太子么?呵,你父皇怕是会亲手杀了你,以告慰他爱子在天之灵。至于太子之位,他宁愿选小四小五,都不会选你。」 裴长洲眼睛通红,狠狠道,「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们也杀了!父皇只剩下我这一个儿子,他就只能立我了。」 周皇后缓缓睁开眼睛,眼底是一片深邃浓烈的恨意与癫狂,阴恻恻道,「既然你都打算杀光所有的皇子,为何不干脆杀了你父皇呢?」 这话让裴长洲怔住。 一直以来,他只想对付自己几个兄弟,从未想过要弑君弑父。 在他的心中,父皇宛若天神一般,高高在上不可侵犯,他一直是怀着敬畏之情的。 就算他一直怨父皇偏心,恼他对自己不够重视,恨他那般温和的对待裴延,但他内心深处,还是想要亲近父皇,有朝一日想要得到父皇的一句肯定。 但此刻,母后却叫他弑君? 裴长洲惊愕的看向周皇后,声音都有些发颤,「母后,你、你怎么会有这般念头。」 「都是他逼我的!」 周皇后眸中闪过一抹阴鸷,咬牙切齿道,「我们忍了这么多年,熬了这么年,到头来,却被他们父子耍得团团转。与其在那小畜生的手下卑躬屈膝的讨生活,我宁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大不了鱼死网破,也绝不苟且的活!」 顾沅,当年我能让你去死,如今我也一样能杀了他们父子。 你且等着,等我送皇帝与你儿子,让你们一家在黄泉团聚。 寒风料峭,白昼渐短。 周家被抄家,拔出萝卜带出泥,朝堂上的官员来了波大清洗,一时间人心惶惶,愁云笼罩。 刑部大牢中,更是一片凄厉的鬼哭狼嚎,在这年关将至的日子里,显得格外丧气。 一袭素绒绣花长袄的张氏,在狱卒的引领下,缓缓走到一间较为干净的单人牢房前。 狱卒边开锁,边恭敬叮嘱道,「夫人有话尽快说,最多一炷香功夫,太久也耽误不起。」 张氏朝狱卒略一颔首,客气道,「我知道了。」 狱卒这才关上门,走了出去。 张氏脸上的笑容缓缓敛起,神情冷漠,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稻草堆里的勇威候陶博松。 这样寒冬的天气里,陶博松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囚衣。他冻得脸色发青,瑟瑟发抖,却只能裹紧一床破旧脏污的棉被取暖,这副模样实在狼狈至极。 他抬起头,看着面前雍容华贵的张氏,哆嗦着嘴唇,「夫人,你来了,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他花钱买通狱卒传信给张氏,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如今见张氏来了,他心头也松了口气,一日夫妻百日恩,说明她心里还是有他的。 张氏怎么说也与陶博松做了快二十年的夫妻,一眼就看破陶博松那点小心思。 她抬手轻轻拢了拢鬓发,斜乜着他,淡声道,「我为何不来?看见你这幅落魄的样子,我心里乐呵极了。」 陶博松的表情一僵,不过很快就挤出一抹艰难又讨好的笑意来,「夫人,咱们好歹也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老话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何必这般绝情?」 第84章 张氏扬起一抹冷笑,「陶博松,我们已经和离了,我早已不是你夫人了。」 陶博松又是一噎,默默捏紧了拳头,忍了又忍,也不与张氏再叙旧情,只道,「我如今落到这副下场,我知道错了。但燕地那种苦寒贫瘠的不毛之地,压根就不是人呆的地方。夫……素素,我知道你心头怨我,我也不指望你能帮我什么,但求你在阿缇面前帮我说句好话,不管怎么说,我是她亲生父亲啊!」 张氏像是听到什么极好笑的笑话似的,嗤笑道,「父亲?这会儿你记起你是阿缇的父亲了?之前你与周家狼狈为奸、沆瀣一气时,怎么没想过女儿呢?」 陶博松脸上一阵难堪,缓缓垂下头。好半晌,悻悻呢喃道,「我……我后悔了。」 后悔。 张氏嘴里咀嚼着这个词,胸口翻滚的情绪也渐渐低落下来,笑容满是嘲讽,「是啊,后悔。」 她也是后悔的,后悔从前没有好好对待女儿,如今……追悔莫及。 「这世间没有后悔药。」张氏语气平静道,「你能留下一条命,已经是陛下与太子格外开恩了。至于其他的,你就别想了。」 说完,她抬步就要离开。 陶博松一看,急了,踉跄着想起身去拦,可他身上受了刑,又冷又饿,刚起身,就腿软的又跌坐回去,只有气无力的嚷着,「素素,素素!让阿缇帮我求求情吧。太子那么宠爱她,只要她张嘴求情,没准我就不用去燕地了。」 张氏脚步一顿,侧过头,淡漠的瞥向他,「阿缇已经不是我们的女儿了。」 陶博松一怔,只当张氏的意思是女儿嫁了人就是别家的人,忙道,「嫁了人她也是咱们的女儿,她身上流着我陶家的血,她……」 他话还没说完,张氏突然大吼道,歇斯底里—— 「不是了,她已经不是了!你不是个好父亲,我也不是个好母亲,我们没有资格当阿缇的父母!没有资格!」 陶博松吓了一跳,怔怔的看着她突然失控的情绪。 张氏只觉得眼圈发胀,鼻子发酸,也没多解释,只强压下心头澎湃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安安心心的去燕地吧。 陶博松,只愿你我从此不再相见。」 她果断的离开了,头都没回。 陶博松颓唐的坐在地上,脸上尽是仓惶悲凉之色。 ……… 在冬至节的前三日,勇威候府两百多口人踏上了燕地的流放之路。 那一日,长安城下了第一场雪,鹅毛一般,洋洋洒洒。 这场雪一直下到冬至也没个停歇,昭康帝索性提前给朝臣放了个假,让他们早早回去过冬至节。 朝堂上的风波似乎因着佳节的来到而平息下来,殊不知,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紫霄殿内,小炉上烹煮着新茶,茶香袅袅,热气氤氲。 裴延身材颀长,坐也坐得笔直,修长的手捻着一封信,匆匆扫过后,丢进一侧的小火炉里,笑容温雅,「舅父,鱼已经上钩了。」 顾渠捧着茶喝了一口,慢悠悠道,「有时女人心狠起来,半点不输给男人。」 裴延勾了勾唇,不置可否。 待喝下一杯茶,舅甥俩正襟危坐,聊起正事来。 这边厢是风云诡谲、搅动风云,另一边的瑶光殿却始终保持着安安稳稳,岁月静好的画风。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只是瑶光殿的小火炉上煮的不是酒,而是一锅散发着甜蜜浓香的桂花酒酿圆子。 陶缇见煮的差不多了,分了两碗,一碗给她自己,一碗分给对面的青禾。 「你要是觉得不够甜,自己再加一勺槐花蜜。」 「好香啊,闻着就好吃。」 青禾拿勺子轻轻搅着面前色泽洁白的酒酿圆子,待凉了些,才舀了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 糯米小圆子软糯弹牙,甜汤充满着酒酿的淡雅酒香,还有桂花馥郁的花香,恰到好处的甜味,暖心又暖胃。 「冬日里吃这个最舒坦不过了。」青禾享受的喟叹道。 「今日是冬至,夜里我还打算煮汤圆和饺子吃。」 陶缇边吃着酒酿圆子,边笑道,「我汤圆做了芝麻馅和豆沙馅的,饺子包了荠菜猪肉馅、鲜虾馅、韭菜猪肉馅、羊肉芹菜馅和西葫芦鸡蛋馅,你待会儿回去时,带些与长公主一起吃。」 青禾客气的道了句谢,又聊起近日宫中的事来,「我听说裴灵碧她疯得厉害,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很是吓人。她不会这辈子就这样了吧?」 第85章 陶缇道,「我也不清楚。」 青禾摇头道,「唉,真是作孽。我听说这一个月来,皇后只去看过她两回,三殿下也只去了一回,啧,骨肉至亲,也不过如此。」 对于裴灵碧的遭遇,陶缇半点同情不起来,毕竟走到这一步,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谁。 青禾又说起温泉山庄之行,她是满心期待,陶缇却没有多高兴—— 「殿下说他这段日子很忙,没空陪我一起去。」 要不是她早早就答应青禾和许闻蝉一起去,她都想放鸽子,不去了。 青禾安慰道,「这阵子朝堂发生那么多事,太子表哥忙也正常。反正你跟我们一块儿,咱们路上也热热闹闹的。泡温泉可舒服了,保管你泡了温泉,就把太子表哥忘在脑后了。」 陶缇笑着瞥了她一眼,「你是想泡温泉,还是想与许七哥见面啊?」 青禾小脸一红,也没否认,只羞怯怯道,「过完年我便要回陇西待嫁,之后得有大半年见不到他……」 大半年的异地恋,对热恋的小情侣来说,无疑是难熬的。 两人边聊边吃着,吃完桂花酒酿圆子,又吃了香甜的烤红薯和热烘烘的烤土豆。 直至天色暗了,青禾提着一盒饺子和一盒汤圆离开了。 夜里风雪更大了。 陶缇抱着元宝在摇椅上躺着,膝盖上盖着条白狐毯子,悠闲的活像是个六七十岁退休的老太太。 「嗐,咱们家殿下越来越忙啦,都不能陪我去温泉山庄了……」 「喵~」 「他今早走的时候,好像亲了我一下,说会陪我过冬至的。你说他会不会又很晚啊?」 「喵喵。」 「唉,当太子就这么忙了,要是他以后当皇帝了,岂不是更忙?唔,到时候我也多多开店,多多赚钱,让自己也忙起来,你说是吧元宝。」 「喵~」 一人一猫跨频聊天,倒也聊得津津有味。 不知过了多久,等裴延带着一身风雪寒气赶来时,陶缇已然抱着猫咪在摇椅上睡了过去。 屋内地龙烧的暖烘烘的,她歪着脑袋睡,双眸闭着,长长的睫毛在昏黄灯光下卷翘如蝶翼,娇柔的脸颊泛着淡淡的粉色,睡得很香。 见状,裴延眸光变得柔和,取下身上的玄色斗花云纹鹤氅,递给一侧的玲珑。 玲珑接过鹤氅,安安静静的退了下去。 裴延缓步走到陶缇身旁,元宝最先惊醒,睁着一双漂亮的鸳鸯眼瞅了男人一眼,似是认出人来,很是平静的「喵」了一声,就从女主人的怀中跳了下去,乖乖地回它的猫窝去了。 猫都醒了,她还睡着。 裴延弯下腰,下意识的想去捏一捏她的脸。 手伸到一半,顿住,又收了回来。 刚从外头回来,他的手还是很凉的。 将两只手放在嘴边呵热气,搓揉得有些暖意了,裴延才伸手点了点她小巧的鼻尖。 陶缇怔怔的睁开眼,睡眼惺忪,只看到一道朦朦胧胧的修长身影。 「我抱你去床上歇息。」裴延温声道。 直到被他抱起,陶缇才清醒过来,搂着他的脖子,咕哝道,「我现在不睡,我们都还没一起吃饺子汤圆呢。」 她等到这么晚,是想跟他一起过冬至的。 裴延脚步停住,垂下眼眸,盯着她良久,语气极其温柔,「好,吃饺子汤圆。」 他吻了吻她娇柔的眉眼,稳稳将她放了下来。 饺子和汤圆早就包好了,下锅煮起来很快。 不一会儿,一大碗饺子和汤圆就摆在檀木小桌几上。 陶缇晚膳没吃,开始睡着了也不觉得饿,这会儿睡醒了,胃里空荡荡的。她夹着饺子一个一个的往嘴里送,与裴延聊着日常的琐事。 裴延偶尔能附和两句,更多时候是眉目含笑的静静听着。 吃完这顿迟来的冬至餐,已是深夜,两人一番洗漱,上床歇息。 幔帐已经换成莲青色绣重瓣红梅的花样,一放下来,遮住外头的烛光,将床帷与外界隔成两个世界般。 黑暗中,裴延拥着陶缇,沉着嗓子道,「阿缇,抱歉。」 陶缇窝在他的怀中,刚酝酿的一点困意被他这句道歉给驱散了。 她抬起头,额头擦过他的下巴,轻声道,「抱歉什么?」 裴延道,「这些日子不能好好陪你,还回来的这样晚。」 第86章 陶缇默了默,说实话,裴延陪自己的时间少了,她心里的确有些小郁闷,但她也理解他忙正事,不是故意冷落她。 唔,感情不就是互相包容理解的嘛。 她抬起手,摸了摸他清隽的眉眼,又摸了摸他线条越发明了的下颌,嗓音轻软道,「没事啦,你又不是跑出去玩不带我。」 「快了,再过不久就忙完了。」 一切也要尘埃落定,有个了结。 静谧的夜里,窗外落雪的簌簌声格外明显。 裴延放在她腰上的手稍稍收紧,深邃的黑眸闪着暗光,吻了吻她的唇角,哄道,「乖,等元宵节,我带你出宫逛庙会、看花灯,嗯?」 陶缇的脸庞蹭了蹭他的胸膛,尽显亲昵,声音透着些许慵懒的困意,「说话算话……我还要买一大扎的糖葫芦!」 「买。只要你喜欢,整个长安城的糖葫芦我都给你买下来。」 「好。」陶缇轻笑一声,随后安安心心的在他怀中睡着了。 这一晚,她梦见她掉进了一个糖葫芦坑,里面是各种各样的糖葫芦。 她一根接着一根,狂吃狂塞,然后……蛀牙了。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天家吃货媳》卷一 作者:梦映安 02、《天家吃货媳》卷二 作者:梦映安 03、《天家吃货媳》卷三 作者:梦映安 04、《天家吃货媳》卷四 作者:梦映安 05、《天家吃货媳》卷五 作者:梦映安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