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吃货媳 卷五》 第1章 【正文开始】 冬至过后,陶缇与许家兄妹、青禾兄妹一起出发前往骊山温泉。 冬日里的骊山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格外的威严壮丽。 几人在山庄里又是泡温泉又是吃火锅的,有滋有味,玩得不亦乐乎。 只是看到青禾与许光霁情意绵绵,你侬我侬;谢小公爷对许闻蝉百般示好,各种搭话时,陶缇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小小的失落—— 嘴上说着没事,实际上心里还是委屈巴拉,酸成一个柠檬精。 她也好想让裴延陪着她啊啊啊啊! 好在这趟温泉之旅只有三日,三日过后,一行人又回到了皇宫。 当天夜里,陶缇缠着裴延腻歪,诉尽三日来的相思。然后被裴延反扑在身下,好好的「疼爱」了大半夜。 第二日晌午醒来,她扶着酸疼的腰,看着自己白嫩肌肤上遍布的吻痕—— 她现在一点都不想他了!禽兽! ☆☆☆ 到了腊月二十三日,昭康帝与朝堂各部开始「封印」,准备过年。 皇宫各处张灯结彩,挂上簇新红火的灯笼与桃符,宫女太监也都换上喜庆的新衣服,忙忙碌碌的准备着过年事宜。 眨眼间到了除夕,按照旧例规矩,皇帝要宴请百官群臣入宫,共用廷宴。裴延作为太子,这种场合自然也在。 廷宴从午时一直延续到酉时才结束,但晚上的太极殿还有一场更为热闹的家宴。 裴延先回东宫换了一身衣袍,然后前往瑶光殿接陶缇一同赴宴。 因着今日是大年三十,陶缇穿上一身簇新的芙蓉色绣花紧身窄袖袄,下着一条赤色金线绣芙蓉遍地的锦裙,发髻高耸,别着两朵金丝海棠宫花,还有一套红宝石头面。 芙蓉面,远山眉,朱唇一点饱满如樱桃。 这般明艳喜气的打扮,让瑶光殿的宫人们都看直了眼。 「太子妃这副打扮真是太美了!就跟仙女下凡似的。」 「谁说不是呢。你们没发现太子妃好像越来越漂亮了?我觉着她比刚嫁到东宫来,美了不少。」 「这叫相由心生,咱们太子妃嫁给太子后,夫妻恩爱,琴瑟和鸣,肯定越变越漂亮啊!」 「这话有理。以后我出宫了,也要选个合心意的郎君再嫁。」 小宫女们叽叽喳喳的议论着,直到付喜瑞咳了一声,她们才回过神来,忙慌张的给不知何时出现的太子行礼。 裴延面色淡淡的说了一句「免礼」,也不再理会她们,大步往殿内走去。 小宫女们拍着胸脯,松了口气。 付喜瑞抱着拂尘,斜了她们一眼,「你们运气好。还好是夸太子妃的,要是敢背后说太子妃坏话,你们这个年怕是过不去了。」 小宫女忙道,「太子妃那么好,我们夸都不够呢,怎么敢非议她。」 付喜瑞见她们一个个真心实意的模样,挥了挥拂尘,「好了好了,都别杵着了,各自忙去吧。」 小宫女们俏皮的笑了笑,忙四散开来。 殿内。 看着梳妆镜前明艳美丽的陶缇,裴延眼中也闪过一抹惊艳之色。 他缓步走上前,轻唤道,「阿缇。」 「殿下你来了。」陶缇站起身来,朝他笑,「我这边也收拾好了,咱们可以出发了。」 裴延在她跟前站定,垂下眼,看到她额心那一点鸽血红宝石坠子,小小的,泛着莹润璀璨的光芒。 「很好看。」他忍不住伸手拂了下,红光漾出一道迷人细碎的光。 看着她这般打扮,他心头只冒着一个念头:他的小太子妃这么漂亮,他要将世间最好的珠宝都送给她,让她永远这般耀眼美丽。 在他炽热的目光下,陶缇脸颊发烫,小手轻轻推了下他的胸膛,小声道,「还有人在呢。」 一旁的玲珑眼观鼻鼻观心:不,我不在,当我是个空气。 裴延轻笑了一下,压住伸手去揉她脑袋的冲动,牵住她的手,「时辰不早了,咱们该往太极殿去了。」 陶缇应了声,亲昵的挽着他的手,一起上了轿辇。 酉正时分,两人到达太极殿。 一个芝兰玉树,一个花颜月貌,甫一进殿,就吸引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 陶缇莫名有些小紧张,还好裴延牢牢地牵着她的手,她才挺胸仰头的走完这段路。 待入座后,青禾朝陶缇眨了眨眼睛,并悄悄竖了个大拇指:好看!绝配! 陶缇抿唇笑了笑。 不多时,昭康帝与周皇后也一起入场。 第2章 周皇后今日一袭大红绣九凤朝阳锦袍,发髻高耸,戴着做工极其华美的凤冠,妆容精致,坐在凤椅上,真正是国色天香,气势逼人。 也不知道是陶缇的错觉还是怎样,她觉得今日周皇后的状态有点莫名亢奋?并不像前段时间那样悲怆憔悴。 或许是大过年的,她不得不装一下高兴吧?总不能丧着一张脸扫兴。 陶缇也没多想,余光一扫,发现对面裴长洲的位置是空的。 她往裴延那边凑了凑,随口问道,「三皇子怎么没来?」 裴延略抬眼皮,淡淡道,「他前日感染风寒,身体不适,正在府上休养,之前已经与父皇告假了。」 陶缇「噢」了一声,又一本正经的叮嘱起裴延,「最近天气的确很冷,殿下你也要多保重身体,多穿点衣裳,别冻着了。」 裴延嘴角扬起,温声道,「嗯,我会的。」 陶缇这才坐直了身子,将注意力放在宫宴的美食上。 大过年的鸡鸭鱼肉自然少不了,就陶缇桌上摆着的,有糯米鸭子、万年青炖肉、燕窝鸡丝、鸡肉火熏馅煎黏团,点心有玉露霜、方酥夹馅,大小饽饽、各色干果与鲜果等,满满摆了一桌。 陶缇最爱那道软软糯糯的黏团,不一会儿,她眼前的小盘子就空了一半。 在她还想再吃的时候,裴延止住她,「不准再吃了,黏团吃多了不好克化,小心夜里腹胀的睡不着。」 他这一副家长对贪吃小孩的口吻,严肃与温柔并存。 陶缇悻悻的缩回伸向黏团的小手,乖乖地「哦」了一声。 裴延给她倒了一杯冬酿酒,「来,喝点酒。」 陶缇接过喝了。 然后,裴延给她倒了一杯又一杯—— 陶缇,「???」 她感觉他在灌醉她,并且拥有充分证据。 她捧着酒杯,脸颊有些红,酒精也有些上头,一双乌黑的眼眸亮晶晶的盯着他,「你……是不是……是不是要灌醉我?」 裴延提了提嘴角,只反问着,「这酒不好喝?」 陶缇咂摸了下嘴,说实话,「挺好喝的。」 见她微醺的娇憨模样,裴延那双桃花眼弯着,笑意温润迷人,「我也是觉得好喝,才想让你多喝点,没有灌醉你的意思。」 是这样么?陶缇怔怔的。 裴延俯身靠近她,用只有他们俩人听到的嗓音道,「况且,我若真想对你做些什么,也不用等让你喝醉。」 他带着酒香的灼热气息轻抚过陶缇的脸颊,她心跳咚咚咚加快了起来。 他这话,好像有点道理? 她睁圆眼睛,「那我可以再喝吗?」 从前裴延是不让她喝太多酒的,担心她第二日醒来头疼。 这回,他扬起眉梢,略一颔首,「喝吧,大过年的,让你喝个痛快。」 陶缇一下子高兴起来,端着清冽的酒就喝了起来。 不多时,她果不其然的醉了。 捧着晕晕乎乎的脑袋,可怜巴巴的看向裴延,「殿下……夫君,我头晕,困……」 这一声夫君唤得娇滴滴的,裴延的喉结上下滚了滚。 他强压住不合时宜的旖旎念头,扶着她绵软的身子,低声道,「阿缇乖,我先让玲珑送你回去歇息。」 陶缇蹙眉,「可是还没看焰火。」 她听玲珑说过,除夕宫宴的夜里都会放焰火,届时火树银花,争相辉映,格外的盛大璀璨。 裴延见她醉成这样还惦记着焰火,哭笑不得,哄道,「你先回去歇息,到了瑶光殿一样能看到。」 陶缇这才点了点头,「那好吧。」 裴延起身,恭敬向昭康帝禀告了一声,「父皇,太子妃不胜酒力,恐怕不能继续守岁,儿臣先让人带她回宫歇息。」 昭康帝瞥了一眼醉得目光迷离的陶缇,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一侧的周皇后眸光闪了闪,并未多言。 裴延将陶缇交于玲珑手中,眸光沉冷,嗓音却温和平淡,「好好照顾太子妃。」 玲珑心头一凛,坚定道,「是。」 陶缇由着玲珑搀扶着离去。 裴延凝视着她们离去的身影,直到看不见后,才幽幽的收回视线,扯了扯嘴角,继续保持着客气又温润的浅笑。 宴会依旧热闹,丝竹笙笙,歌舞翩翩,觥筹交错间欢声笑语不断,众人都满怀期盼的,等待着即将来到的新年。 第3章 ☆☆☆ 陶缇醉醺醺的走出大殿,冷冽的寒风一吹,她打了个激灵,脑袋都冻得清醒了几分。 待坐上四周围着挡风板的轿辇后,她才放松下来,拢紧了身上的玉色大氅,懒洋洋的闭目养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玲珑轻声唤,「太子妃,咱们到了。」 陶缇的脑袋往轿辇上轻轻磕了一下,惊醒过来,下意识抬手摸了下嘴角,已是困意浓浓。 玲珑扶着她回到寝殿,宫人们又是卸珠钗,又是端温水,递帕子,捧热茶。陶缇懒洋洋的躺在榻上,由着宫人们伺候。 约莫半个时辰,她梳洗完毕,总算躺上床,回到温暖的被窝里。 迷迷糊糊之际,她做了个梦。 在梦里,她与裴延一起看焰火、堆雪人。远方有钟声响起,她高兴的抱住裴延,第一时间与他说「新年快乐」。 他弯腰吻了她的额头,也与她说「新年快乐」。 刹那间,轰隆隆的焰火在漆黑的天幕之间绽开,璀璨又明亮。 轰隆隆…… 轰隆隆—— 那焰火声越来越响亮,响得惊人,陶缇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却见一颗巨大的流星砸了下来。 她吓得尖叫,「啊!」 倏然睁开眼,眼前是莲青色绣重瓣红梅的幔帐,她盖着被子,额上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水。 玲珑忙在幔帐外问着,「太子妃,您怎么了?」 陶缇喘着气,轻声道,「没事,做了个梦。」 说完这话,她竖起耳朵,皱起了眉头,「外头这是什么声音,怎么轰隆隆的,怪吓人的。」 玲珑迟疑片刻,答道,「应当是放焰火的动静。」 放焰火? 「这么说,已经过了除夕,到大年初一了?」 玲珑道,「还没到,不过也快了。」 陶缇掀开幔帐,探出个小脑袋,轻声道,「玲珑,你给我倒杯水。」 玲珑忙去倒茶,等她绕过屏风从外间回来时,却见太子妃已然踏着睡鞋,走到了窗户旁。 玲珑一惊,担忧道,「太子妃,您怎么站在窗边吹风,仔细着凉。」 陶缇伸手拍了拍额头,是她醉酒醉出幻觉了吗? 天上明明没有焰火,反倒远方的天红光一片,像是有妖邪横空出世一般。 但那遥遥传来的「嘭嘭嘭」闷响声,却十分的明显,直响得人心慌。 「玲珑,你看,那个方向应当是太极殿吧?那边怎么了?」陶缇伸手指向那红光冲天之处。 玲珑忙凑上前看,也面露惊愕,「太子妃,你稍等,奴婢让人出去打听一番。」 陶缇点了点头,捧着茶杯在榻上慢慢坐下。 玲珑这边才出屋没多久,就听到外头传来小太监急哄哄的声音,「不好了,不好了!太极殿那边走水了!」 有守夜宫女慌慌张张的追问,「怎么好端端的走水了?」 小太监带着哭腔,「好像是有乱兵打进来了!」 屋外登时一片喧闹。 屋内,陶缇端着茶杯的手一抖,半杯温热的茶水倾洒而出,沾湿了柔软的睡裙。 她脸色苍白,鸦羽般的睫毛颤抖着。 走水?乱兵? 那裴延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火光冲天,兵戈铮铮,在这寒冬雪夜里,喊叫声滔天响。 大门被军队撞破,大批银色铠甲的士兵攻了进来。 太极殿里火势汹涌,殿内众人乱作一团,胆小的贵族及其女眷惊慌不已,求生欲驱赶着他们往外逃窜。 尖叫声,哭声,呵斥声,成为新年夜里别具一格的热闹。 景阳长公主护住脸色发白的青禾,安抚道,「不怕,母亲在。」 她到底是见识过大场面的,还算是冷静,只皱着眉凝视着一侧的昭康帝,「皇兄,这是怎么回事?」 昭康帝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神色惶惶的周皇后,又盯着裴延看了会儿,面沉如水,冷哼道,「还能怎么回事,有人不想活了。」 太极殿的火势越烧越凶,在皇宫禁卫军的护送下,众人连忙赶去不远处的长乐殿。 一行人才到长乐殿没多久,先前派去打探的禁军也赶了回来,跪倒在昭康帝跟前,肃声道,「陛下,三皇子与领左威卫将军张毅率领北城营六千余人攻破玄武门了!」 昭康帝面部肌肉抽动着,冷笑道,「三皇子。」 第4章 他目光骤然变得锐利,宛若刀子般直直射向周皇后。 周皇后的身子晃了晃,手捏紧了宽大袍袖里的匕首,面上却是慌张无措状,「怎么会是长洲呢?不,不会的。陛下,臣妾并不知此事,或许其中有什么隐情。」 昭康帝问那禁军,「他们打的什么旗号?」 禁军咽了下口水,道,「清君侧,诛小人。」 「小人是谁?」 「是…是兵部侍郎顾渠顾大人。」 「呵。」昭康帝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些,看了一眼下首镇定自若的顾渠。 顾渠也注意到昭康帝投来的目光,无所畏惧的迎上他的目光,坦坦荡荡。须臾,他上前一步,拱手拜道,「陛下,臣愿前去抵御谋反逆贼,以证清白。」 还不等昭康帝说话,周皇后眉毛高挑,呵斥道,「你个曾经谋刺陛下的小人,有何颜面反诬皇子是逆贼!」 顾渠只当没听见,身形都没动一下。 见状,裴延也上前一步,肃色道,「父皇,儿臣请命随顾侍郎一同去,儿臣定会活捉裴长洲回来。」 昭康帝坐在宝座上,板着一张脸,凝视着裴延,神色晦暗不明的,「延儿,你有把握吗?」 裴延只觉得昭康帝看来的目光洞若观火,他的心往下沉了沉,面上却不显,只将头垂得更低,冷静道,「儿臣定不负父皇期待。」 沉默半晌,昭康帝抬了抬手,语气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那你去吧。」 此时已近子时,城门大闭,城外龙骁大营的驻军一时半会儿也无法赶来,宫中可用的精锐兵力便是宿卫军。 裴延与顾渠骑着马,带领着宿卫军奔赴玄武门。 昭康帝的气势还是很足的,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寒风凛冽的刮过,黑暗中他的脸庞紧绷着,如雕刻般凌厉。 有皇帝坐镇,其余人也不敢再喧闹。一时间,长乐殿一片寂静,只偶尔传来几声难以抑制的啜泣声。 不多时,一阵激烈的厮杀声由远及近的传来,气氛也逐渐变得焦灼。 青禾眼睫上还有泪,吸了吸鼻子,悄悄问着景阳长公主,「母亲,是太子哥哥他们回来了吗。」 景阳长公主捏紧她的手,心里也拿不准,只将她往怀中抱紧了些,又看了眼护在她们身前的谢小公爷,心里稍微安稳了些。 周皇后的心也紧紧地绷着,输赢在此一举了。 凄冷的月光下,两队人马先后出现在长乐殿前宽敞的广场上。 为首的是裴延与顾渠,他们身上都沾满鲜血,手中紧握着刀剑,驱着马飞奔着。 而在他们身后,是一袭银盔甲的裴长洲,他领着一队精锐骑兵,紧追不舍。 此时,裴长洲正拉满了弓,准备射箭。 而那箭,毫无疑问的指向裴延—— 只是他的箭术算不得好,连射了好几箭,都没射中裴延分毫。 不过他也不着急,他领着北城营这么多精锐,势如破竹,足以将裴延、小四小五,甚至于父皇,杀个片甲不留。 长乐殿前的众人看着这穷追猛打的一幕,反应各异。 昭康帝握紧了宝座扶手,面黑如炭,咬牙骂道,「孽子,孽子!」 周皇后听到这呵斥声,也不再做惊惶状,精致端丽的脸庞上闪过一抹快感,紧紧地盯着那箭,心里期待得喊着: 杀了裴延,杀了他!最好当着皇帝的面杀了他,让皇帝尝尝痛失爱子的滋味。 与东宫站在一旁的官员,都替太子捏了一把汗,暗中祈祷着,太子殿下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眼见着裴长洲又一支箭射出去,青禾都吓得尖叫了一声。 还好那支箭只擦过裴延的手臂,青禾松了口气,心头又庆幸着:还好表嫂提前回了东宫,否则她看到这场景,肯定要吓晕过去。 谢小公爷眯起眼眸,弯腰拍了拍青禾的肩膀,「青禾,别怕。」 景阳长公主拧紧眉头,轻轻呢喃道,「这局势…瞧着有些古怪。」 谢小公爷道,「母亲,你也这般觉得?」 景阳长公主颔首。 还不等他们仔细分析,广场上的顾渠与裴延忽然夹紧马腹,加快速度,疾驰奔向一侧。 下一刻,只听到一声冲天炮的啸叫声,划破长空。 说时迟那时快,长乐殿四周突然涌现出无数黑衣弓箭手。 宛若下雨般,无数支锋利的羽箭齐刷刷的射向广场正中央,其气势,锐不可当。 第5章 不过一个呼吸的功夫,裴长洲带领的精锐部队,纷纷倒于羽箭之下。 就连裴长洲本人,也被十几支羽箭,射成了刺猬。 裴长洲不可置信的低下头,看着穿破身躯的羽箭,温热的血汩汩流出。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这些弓箭手都是从哪里来的? 他难道就要这样死了么? 极度的震惊与不甘中,他的耳边是羽箭冷冽的破风声、痛苦的喊叫声、短兵相接的金属碰撞声,还有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 「长洲!!我的儿——」 裴长洲扭过头,他看到华丽明亮的长乐殿前,他的母后正朝他这边看,她的面容因巨大的悲伤而变得扭曲狰狞。 他一瞬间有些惭愧,他输了,母后该怎么办。 母后,儿子无能。 他从马上坠下,余光又看到自己的父皇,高高在上,肃穆威严,他分明看到他倒下,视线却没在他身上停留多久,慌张担忧的去寻另一道身影。 裴长洲重重的摔倒地上,浓重血腥味在鼻腔与口腔弥漫着。 在他焦距涣散的最后一刻,他顺着他父皇的目光看去—— 哦,是裴延。 漫天火光中,裴延俊美的脸上是尽在掌握的自信冷静。 这时,裴长洲的脑袋也清醒过来,原来这一切不过是裴延布得一个局! 好一招请君入瓮,将他全部的势力一网打尽。 愤怒、不甘、悔恨涌上心头,他死不瞑目。 ☆☆☆ 周皇后崩溃了。 亲眼看到自己的儿子万箭穿心倒在一片血泊中,她心头那根名为希望的弦,「啪」的一声绷断了。 痛苦满满的占据她的心头,只是此刻,她顾不上掉眼泪。 强烈的仇恨冲昏了她的理智,她捏紧手中的匕首,疯了般朝着昭康帝扑了过去。 「陛下!!!」 「皇兄!」 「舅父!」 在场众人大惊失色,只见周皇后的匕首抵在昭康帝的喉管,那锋利的刀刃在月光下泛着泠泠寒光。 昭康帝听到周皇后急促的呼吸声,眯起黑眸,沉声道,「皇后,你这是作甚?」 景阳长公主也着急的呵斥道,「皇后,你疯了吗?你赶紧放开皇兄。」 周皇后阴恻恻的笑着,「放开?放开可以啊。我儿子死了,得有人偿命才是!」 她语气激烈地大喊着,「裴延,裴延呢?你们想要皇帝活着,就把裴延叫来!」 此情此景,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广场上的叛军已经被全部诛灭,台阶上都堆满了一层尸体,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血腥气,就连天上的那轮圆月,仿佛也被鲜血染就,泛着诡异的猩红。 在这片死寂中,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众人下意识看去,只见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握着长剑拾级而上。 他的衣袍沾染了大片的血污,俊美无俦的脸庞上也染着血,黑眸深邃如墨,周身强大的气势让人不由自主的屏住呼吸。 在众人的心目中,太子一向是温润如玉、矜贵清朗的翩翩君子,他们何曾见过这样太子—— 邪戾阴冷,宛若从地狱中走出的嗜血修罗。 裴延握着剑,走到昭康帝与周皇后面前站定,视线在那把匕首上停留片刻,随后徐徐的对上了周皇后那双充满仇恨的眼眸。 他淡淡道,「皇后找孤?孤来了。」 周皇后见他这副淡定自若的模样,心中更恨,咬牙道,「你这个心思歹毒的畜生,我要你给长洲偿命!今日你与你父皇,只能活一个。」 说到这里,她扬起一抹阴毒的笑容来,对昭康帝道,「陛下,你平日是那样的偏爱太子,今日我倒要看看,你心爱的儿子,到底是会选择你,还是选择他自己。」 昭康帝浓眉拧紧,眸中闪过一抹阴鸷,「周氏,朕看你是不想活了。」 周皇后笑道,「周家被你抄了,长洲也死了,逼宫也失败了,你以为我还能活、我还想活么?陛下,黄泉路冷,臣妾怎么也得拉上你和太子作个伴啊。」 她大笑着,手也因着笑声而抖了下,匕首立刻在昭康帝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景阳长公主被周皇后这笑激得浑身发麻,怒斥道,「你小心点,别伤到皇兄!」 「这么一道小伤口算什么?我可怜的长洲,他身上中了那么多箭,你们有谁心疼了吗?」 第6章 周皇后神色癫狂,说完,又直直的盯向裴延,「太子,做决定吧。只要你现在自刎,我就放了你父皇。反之,我带着你父皇一起去死!」 裴延薄唇掀起一抹弧度,似笑非笑的看向周皇后,「你要与孤谈判?」 周皇后笑容一滞,隐约觉得不对。 裴延道,「孤手中也是有筹码的。」 说罢,他抬了下手。 很快,两个士兵将五花大绑的裴灵碧推上前来。 裴灵碧浑身发抖着,显然吓得不轻,待看到以匕首挟持昭康帝的周皇后时,她更是瞪圆了眼睛,被塞住的嘴里发出呜呜呜的闷声。 一个士兵将裴灵碧嘴里的布取下,裴灵碧立刻大喊道,「母后,你这是做什么?你疯了吗,你怎么敢挟持父皇!」 周皇后显然忘了还有个女儿,乍一见到裴灵碧,神色恍惚,随即又哭道,「灵碧,你皇兄他死了。」 裴灵碧一阵大骇,心头却没有太多的悲伤,更多的是恐惧,「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日不是除夕吗,皇兄怎么会死,母后为何要挟持父皇? 她关在殿里一个月的时间,外头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裴延冷眼看着这对母女,稍一抬手,手中的剑便架在了裴灵碧的脖子上。 裴灵碧顿时僵住了,寒毛都竖起。 裴延语气平静道,「皇后,你已经死了个儿子,还想死个女儿么。」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将裴灵碧吓得脸色发白,眼泪滚滚落下,声音因为过度紧张而嘶哑,「母后,救我,我不要死,我不要!」 看着满脸惊惧、涕泗横流的女儿,周皇后一阵心痛。 就算她素日里偏心裴长洲,可女儿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就在她神色松动的间隙,裴延猛一抬手。 一道暗器「唰」的飞了过去,直直的砸中周皇后的手背。 「铛——」的一声,匕首被打落在地。 李贵伺机而动,带着两个太监赶紧上前控制住周皇后。 不过眨眼功夫,周皇后就被紧紧地压倒在地,头上的凤冠掉落在一旁,精致的明珠串也断了,四散在地砖上。 裴延快步上前,扶着昭康帝坐到一旁,「父皇,让您受惊了。」 昭康帝摸了下脖颈,「无妨,是朕一时不备,才让这疯妇有机可乘。」 被压在地上的周皇后见到这一幕,面容上满是嘲讽,癫狂笑道,「好一副父慈子孝的感人场面!呵,裴延啊裴延,你可真是蠢,你刚才就该让我杀了他,也算替你母后报了仇了!你以为你父皇是个什么好东西吗,是他害死了你母后,你还救他!哈哈哈哈蠢啊……」 闻言,裴延眸光一凝,昭康帝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周皇后瞧着这父子俩的反应,笑出了泪。 她刚才把匕首架在昭康帝的脖子上,他都始终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可现在一提起顾沅,他立刻就变了脸。 可笑,真是可笑。 还不等裴延发问,昭康帝先一步上前,狠狠地掐着了周皇后的脖子,额上青筋暴起,厉声道,「说!什么叫朕害死了沅沅?沅沅的死,是不是与你有关?」 周皇后被掐得脸色涨红,却依旧笑着,美眸中是孤注一掷的怨毒,「裴元彻,顾沅待在你身边,有开心过吗?我才没有害她,是她自己不想活了,我不过是把真相告诉她而已。」 真相? 昭康帝眉宇紧蹙,目光愈发锐利,「你都与她说了些什么。」 周皇后痛苦的笑道,「我告诉她,她那青梅竹马的未婚夫文明晏不是病逝,而是你杀的。我还告诉她,你一直对她与文明晏的孽种耿耿于怀,那孽种突发哮喘而亡,也是你一手安排的!」 她回想十六年前,那个秋雨凄凄的午后,是大皇子第五个忌日—— 那一日,顾沅跪在佛堂前诵经。 她流着泪跪在顾沅跟前,忏悔着,「皇后娘娘,臣妾对不起你,只是有一事,臣妾藏在心头多年,实在难以忍受良心的谴责。大皇子他的死,不是意外,其实是、是陛下安排的……陛下他一直厌恶着大皇子的身世,所以特地命令大皇子的贴身宫女,用沾了漆树花粉的帕子捂住了大皇子的口鼻,使得大皇子哮喘发作,窒息而死…… 当时臣妾就在花园假山后,亲眼目睹了这一切,臣妾真是怕极了,跑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一跤。那宫女发现了臣妾,便将臣妾押去了陛下面前。陛下命令臣妾不许说,否则便要杀了臣妾……臣妾实在不敢违逆陛下的意思,才瞒了这些年。可这五年来,臣妾经常梦到大皇子惨死的模样,臣妾真的瞒不下去了,呜呜……」 第7章 她永远忘不了顾沅听到这番话后的表情。 她瞧着心里痛快极了,险些没忍住笑出来。 那个时候,顾沅的精神状态已经很差了。她推波助澜的一番话,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大皇子忌日的第二天,顾沅就服毒了。 思绪回转,周皇后挑衅的看向昭康帝,「陛下,你也不过是一条可怜虫罢了。你对顾沅再好,始终抵不过文明晏和那孽种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昭康帝的眼角泛着红,眉宇间尽是暴戾之色,手中也加重了力气,「你胡说!」 周皇后被掐得快要喘不过气,脸涨成猪肝红,艰难的将目光转向裴延,磕磕巴巴道,「太子……太子……」 裴延垂下的手一点点收紧,指节都泛着白。 他的大皇兄,是孽种? 母后的死,是因为父皇? 一重又一重的迷雾笼罩在他的心头,他的思绪纷乱如麻。 眼见着昭康帝快要将周皇后掐死,一直沉默不语的顾渠上前一步,按住了昭康帝的手,目光炯炯,「松开,让她说。」 昭康帝一怔,目露寒光,「顾渠,你好大的胆子。」 顾渠继续按着他的手,不苟言笑的脸庞上是与多年前如出一辙的执着,「臣只想弄清楚妹妹到底因何而死!」 四目相对,彼此僵持着。 最后,昭康帝愠怒的松开了手。 周皇后身子一软,直直的瘫倒在地,求生的本能使她捂着脖子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等缓过神来,她红着眼睛,朝着昭康帝大骂道,「顾沅就是个贱人,入宫前就跟人私奔,怀了别的男人的种!这样不洁的贱人,偏偏你还将她当做珍宝,捧着她宠着她,为了她宁愿当乌龟王八蛋!我一心一意对你,为你生儿育女,你却弃我如敝履。裴元彻,你就是个瞎子,你不分好歹!」 她骂完,又恶狠狠地看向裴延,嘲道,「你知道你父皇为什么对你这么好吗?因为他做梦都想与顾沅有所牵绊,他就是个疯子,恨不得把顾沅永永远远锁在他身边。好不容易有了你,他与顾沅共同的骨血,他当然爱你。 可顾沅恨你,像恨你父皇一样恨你,你是她的屈辱,是她的不堪,是她的累赘!她为了她所爱的大皇子,可以毫不犹豫的服毒,抛下你们父子,哈哈哈哈,你们父子一样,都是可怜虫!被顾沅抛弃的可怜虫!」 她的狞笑声张狂又凄厉,字字句句,直直戳中昭康帝内心深处的伤疤。 沅沅宁愿服毒,都要离开他。 他那样爱她,恨不得将江山捧给她,将心挖出来给她,可她却从未爱过他。 眼见周皇后还在骂,昭康帝像头出离愤怒的狮子,焦躁的转了一圈,最后抢过侍卫的剑,失态的怒吼道,「杀你了,朕要杀了你这个疯妇!」 周皇后这会儿反倒无所畏惧,仰着头,脸上挂着嘲讽的笑。 在昭康帝砍向周皇后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裴延上前一步,拦住了昭康帝的剑,「父皇。」 昭康帝怔了怔,看着眼前沉稳冷淡的裴延,愤怒的情绪克制住,「延儿,让朕杀了她。」 裴延伸出修长的手,一点一点的掰开昭康帝捏剑的手指,语气平静,「父皇,她没欠你什么,你没资格杀她。」 昭康帝脸色僵硬。 「但她欠我一条命。」 裴延慢条斯理的拿过他手中的剑,握紧,黑眸深沉,「十六年前她害我落水,从那时,我便想着有朝一日,我定要亲自报仇。」 昭康帝瞳孔猛缩,直直的盯着裴延,「当年是她?!延儿,你为何不告诉朕……」 裴延掀唇浅笑,「父皇护得儿臣一时,却护不住每时每刻。」 说罢,他不再看昭康帝,而是缓缓转过身,朝周皇后一步步走去。 看着气势迫人的年轻储君,周皇后心脏一缩,下意识往后退,嘴里喊道,「你该杀的是裴元彻,是他害死了你母亲和你兄长,是他——」 半截话还卡在喉咙里,她的喉咙就被利刃划破。 温热的鲜血不断的涌出,周皇后不甘的睁大了眼睛。 「母后!!!」 目睹了这一场疯狂闹剧的裴灵碧大喊着,热泪滚滚。 周皇后直直的倒下,鲜血将她那袭华丽的正红色凤袍染得愈发鲜亮。 她嘴唇微动—— 顾沅,你赢了。 没了周皇后的辱骂声,殿前安静不少。 第8章 裴灵碧哭着哭着,发现只有她自己的哭声,她害怕的捂住了嘴。 兄长逼宫死了,母后也死了,舅父一家也倒了,就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心慌的四处张望着,想找一个可以请求援救的对象。 昭康帝,裴延,景阳长公主,青禾,谢小公爷……一张张冷漠的脸,看得她的心越来越沉。 裴延丢下手中的剑,眼角余光瞥见她,淡淡吩咐侍卫,「拖下去。」 裴灵碧顿时变了脸,无措的喊道,「不要碰我,不要!父皇,救我,救救我!皇兄和母后的阴谋,我不知道啊,我是无辜的!」 昭康帝此刻只嫌她聒噪。 侍卫很快堵了她的嘴,将她重新拖了下去。 「铛铛铛……」 此时,远处响起子时的钟声,在这尸横遍地的空荡广场上,显得那样悠长又凄凉。 新的一年到了。 见昭康帝颓唐的站着,裴延镇定自若的安排着眼前这烂摊子,该离宫的离宫,该收尸的收尸,该清扫的清扫…… 大致安排一番后,他走到昭康帝跟前,弯腰,拱手,语气恭敬,听不出悲欢喜怒,「父皇,夜深了,您回宫歇息吧。」 昭康帝抬起头,那张威严冷肃的脸庞此刻却布满迷茫与慌张,仿佛苍老了十几岁,深眸中再无往日那份锐利。 他艰难的张嘴,似乎要解释。 裴延黑眸微动,只沉声问,「父皇,你对母后做的那些事,都是真的吗?」 昭康帝的眼角一下子红了,不可一世的帝王呈现颓然之色,沉默许久,终是无言。 裴延扯了扯嘴角,眼底最后一缕光也彻底黯淡。 「你是她的屈辱,是她的不堪,是她的累赘!」周氏的话言犹在耳。 原来母后不爱父皇,也不爱他。 他,也是被母后抛弃的那个。 昭康帝上前一步,伸手想要去拍裴延的肩膀,裴延生硬又冷淡的避开了。 手僵在空中,格外尴尬。 裴延退至一旁,垂下头,声音疏离又冷漠,「儿臣恭送父皇。」 ☆☆☆ 东宫,陶缇踏着薄薄的积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身后是玲珑等宫人着急的呼唤,「太子妃,您慢些,雪天地滑。」 她不听,继续往前跑,满脑子只想着裴延。 她的殿下,她的夫君,还在那火光熊熊的险境中生死未卜。 她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积雪将薄而柔软的睡鞋浸得湿透,她的双腿都冻麻了,只机械性的重复着奔跑的动作。 她跑啊跑,一路还跌了三个跟头,屁股摔得生疼,她也顾不上疼,爬起来继续跑。 终于,她看到了东宫与皇宫相连的至德门。 陶缇眼睛亮了,一激动,又摔了个跟头。 她痛得眼泪差点飚出来,但想着大过年的掉眼泪不吉利,便紧紧咬住唇,硬憋着。 等撑着身子爬起来,她看到那高大的门后,缓缓走出一道颀长笔挺的身影。 裴延那袭银灰色长袍上沾满鲜血,骨节分明的手紧握着一柄长剑,剑上也沾着血。 冷白月光下,他俊美的眉间好似覆了一层凛冽的冰霜,薄唇抿着,下颌线条越发凌厉。 陶缇愣住,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 裴延也看到了她。 月光下,雪地里,小小的人儿穿着单薄的衣裳,如瀑青丝披散着,眼眸清澈,像是个误入凡间的精灵。 他眉间的冷冽戾气敛去,将手中的剑一丢,脸上露出笑意,温柔又带着几分病态。 他朝她招手,「阿缇,来孤怀里。」 陶缇睫毛微颤,「……」 裴延见她没动,笑容一僵。 像是害怕她也会抛弃他,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 顾不上血污、顾不得形象,这一刻,他只想紧紧抱住她。 裴延弯着腰,冰凉的手指捏着她的后颈,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情绪翻涌的深眸,语气透着几分委屈,「别怕孤,孤会伤心的。」 他清冽的气息拂过陶缇的耳畔,她听出他嗓音中那患得患失的颤抖,一颗心顿时软了。 她抬起两条软绵绵的胳膊,环住了他的腰,轻轻道,「我不怕,我知道殿下不会伤害我的。」 裴延心口一热,低头在她肩窝深吸了口气,「阿缇,答应我,你不会抛下我。」 第9章 「嗯,我答应你。」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永远不会抛下我。」他补充着。 「好,永远不会。」 「那你刚才为何不来抱我。」 「……我脚冻麻了。」 「……」 须臾,裴延低低笑出声来。 陶缇,「……」 还不是为了找你!还笑! 不一会儿,裴延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桃花眼中尽是温柔,「走,我们回家。」 天上又下起雪来,洁白的雪花轻轻飘落。 陶缇轻轻揪着他的衣襟,眼眸亮晶晶的,「殿下,新年快乐。」 裴延弯着眉眼,吻了下她的额头,「小姑娘,新年快乐。」 新年伊始,一车又一车的尸体,在将明未明的晨光中推出皇宫,抛向了乱葬岗。 一同被抛去乱葬岗的,还有周皇后和裴长洲的尸首,用破草席裹着,没有喂狗,只是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倒省了两口棺材。 大年初一的皇宫,愁云笼罩,没有半点新年的喜庆。 傍晚,后宫又传出二公主裴灵碧上吊自尽的消息。 听说小宫女发现的时候,她尸首已经僵硬冰凉,腿蹬得直直的,舌头也吐得老长,很是骇人,把宫女太监们都吓得不轻。 一时间,皇宫众人愈发的谨慎小心,丝毫不敢喧哗笑闹,生怕惹来什么罪过。 这样沉寂压抑的气氛持续到大年初四,春假结束,文武百官重新上朝,朝廷也开始运作。 只是新年的第一个早朝,昭康帝缺席了。 御前总管李贵抱着拂尘,面白无须的脸上也有几分憔悴。他身形站得笔直,先是告知文武百官,陛下感染风寒,身体不适,无法主持早朝。 而后,他又宣读了一封圣旨,大致内容是周皇后与三皇子谋逆逼宫,即日起从玉牒除名,贬为庶人,与皇室再无任何干系。 最后,李贵看向站在金龙殿下首第一位的太子,弯着腰,毕恭毕敬道,「太子殿下,陛下口谕,在他身体恢复之前,朝堂上的一切政务暂由您代他处理。」 裴延像是早猜到一般,俊美清冷的脸上没有半分波澜,略一颔首,淡声道,「孤知道了。」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李总管替孤带句话,让父皇好好休养,朝堂之事孤会勤勉以待,绝不辜负父皇重望。」 「是,奴才定会将话带到。」李贵忙不迭应下,又命人往正中央的龙椅旁加了张紫檀嵌牙团云纹宝座。 裴延一步步的走上精致的汉白玉台阶,眼角余光瞥过那把高高在上、金光闪闪的龙椅。 恍惚间,他想到小时候,父皇抱着他坐在龙椅上的场景。 那时,父皇把玉玺给他玩,慈爱又肯定的对他说,「延儿,你是太子,这把位置以后就是你的。」 他当时是怎么答的,如今已经记不清了。 只是他心里一直记着,这个位置注定是他的,其他人没资格觊觎。 裴延眯了眯黑眸,收回思绪,转了个身,施施然坐在了那把另添的云纹宝座上。 他一袭太子礼服,乌黑的发束起,用镶着白玉的金冠固定。腰间系着同色白玉腰带,佩着香囊与玉佩,身姿挺拔,面容清俊,年轻的眉眼间是与他这个年龄毫不相符的沉稳与威严。 台下有不少老臣,乍一抬头看到上座之人,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以为时光穿梭回了二十年前,坐在上首的是年轻的昭康帝。 容貌虽不算完全相似,但父子俩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场,是如出一辙的强大,强大到令人无法忽视。 裴延漫不经心的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睥睨着台下文武百官,沉声道,「诸位爱卿,开始议政吧。」 这份从容不迫的上位者气势,让殿中众人不敢造次,一个个开始奏对,老老实实。 ……… 东宫,瑶光殿。 宫中接二连三的出了这么多事,陶缇的心情也好不起来。 她倒不是同情周皇后和裴长洲他们,只是这大过年的,死了这么多人,心里总丧丧的,不得劲儿。 这段时日,唯一能令她高兴的事,或许是冬日里奶茶店的生意越发兴盛,就算每天限量数目都提升到了两百杯,照样供不应求,一奶难求。 且说陶缇知道昭康帝病得连早朝都没法去后,面露忧色,蹙眉问着裴延,「殿下,父皇生病,我这个做儿媳的,是不是该去探望一下?」 第10章 裴延黑眸微动,平静道,「不用去。」 陶缇怔了怔,迟疑道,「不去的话,不太好吧。」 裴延伸手将她拉坐在怀中,粗粝的指腹轻轻揉着她细嫩的掌心,嘴角绷紧,沉声道,「父皇这会儿需要静养。等过段时间他身体恢复了些,我再带你去探望他,嗯?」 他这个做儿子的都这般说了,陶缇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轻轻的点了下头,「也行。」 裴延没再说话,只从后面环抱着她,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疲惫的闭上眼,歇息着。 自从他停止服用那装病的药后,他的体温也渐渐恢复正常,不再冰冷苍白,而是像正常年轻男人般,炽热如火,格外滚烫。 就比如此刻,他的身子就像是一床厚厚的棉被,将陶缇裹得严严实实,捂得她都有些热。 陶缇知道他忙了一天政务肯定累了,她由着他抱着,眼睛垂下,心中却暗想着—— 昭康帝真的是病了吗? 她虽不知道除夕夜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看裴延提起昭康帝的态度,明显与从前不同。 那份疏离与冷淡,显而易见。 她有好几次想问裴延,可看到他这几日来都忙碌劳累,到底没忍心问。 她隐约觉得那日发生的事肯定是令人不快的,既然会让裴延难受,那她也不提了。 在这之后,长安城又下了一场雪。 裴延代管政务,愈发的忙碌起来,早出晚归成了常态。 陶缇渐渐也习惯了,反正不管忙到多晚,裴延都会回到瑶光殿安置,搂着她入眠。 这样冷的天气,陶缇的身子也越发的懒怠起来,每日只想躺在榻上烤火、吃东西、睡觉,动都懒得动弹,安安心心的享受着她悠闲的冬眠日。 这一日午后,她吃饱喝足,靠着姜黄色绣葱绿折枝花的大迎枕上,翻着话本消遣时间。 刚看到「狐妖在书生面前露出真面目」的关键桥段,就听殿外传来一道道行礼声。 陶缇微怔,下意识的朝着门边看去,只见裴延绕过那扇七尺山水紫檀木屏风,掀起水晶珠帘走了进来。 陶缇乌黑莹润的眸中迸出一丝诧异,讶声道,「殿下?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裴延自顾自将身上的玄色大氅取下,递给一旁的宫女,大步走到陶缇身旁坐下,黑眸带着温润的笑意,凝视着她,「你忘了今日是上元节?」 上元节。 陶缇眨了眨眼睛,须臾,也反应过来,「哇,这么快就十五了?」 她好像什么都没做,就稀里糊涂的过了一个年? 裴延见她这懵懵懂懂的小模样,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早知道你这个小迷糊把日子忘到脑后了,我就不该赶着一口气将折子批完。赶了一上午,我的手腕都写酸了。」 陶缇也记起裴延之前答应的事,他说过上元节会带她去宫外玩的。 一想到玩,她顿时就精神了。 她立刻将话本子丢在一旁,拉过他的手,嗓音轻轻软软道,「右手酸么,我给你揉揉,揉揉就不酸了……但你得说话算话哦,答应带我出宫玩,就不能食言了……」 裴延垂下眼,看到她粉粉嫩嫩如蜜桃般的脸颊,还有她帮他揉手念念叨叨的模样,只觉得心口一片温热,唇角也不自觉扬起温和的弧度。 「不会食言的。」 只要是他答应她的,他永远不会食言。 两人凑在一起亲昵腻歪一阵,便起身收拾着,准备出门。 冬日白昼短,天刚刚擦黑时,一辆华盖翠帷的马车缓缓驶出巍峨的宫门。 马车里,陶缇穿着一件藕荷色实地纱暗纹海棠立领袄,领上镶着万字纹如意攒珠子母扣,下着素白长裙,梳着简约不失端庄的同心髻,两朵镶满宝石的珠花簪在鬓后,整个人显得素净清雅,气质高洁。 裴延与她一般,也穿了件浅色衣袍,款式虽寻常,但架不住他容貌俊美,不用更多华美昂贵的配饰,只这般简单穿搭,就足以显出他的矜贵清冷。 陶缇对他们今日的装扮很满意,站在一起就像穿着情侣装,特别般配。 上一回出宫还是年前去骊山温泉,如今过了一个丧气郁闷的年,总算可以出宫透透气,陶缇难掩眉眼间的兴奋。 「殿下,街上好热闹!」她掀起车帘一角往外看,眼眸亮起。 只见宽敞的大街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市井瓦肆鳞次栉比,出来逛灯会的人们摩肩继踵,手中大都提着一盏花灯,边逛街,边说笑,好一派人间烟火气。 第11章 「前面的楼上挂着好大一条凤凰灯,真的好漂亮啊。」陶缇兴致盎然。 这就是古代的元宵节么,热闹程度真是半点不输给现代。 裴延侧眸看她,见她清澈的眼眸中倒映出花灯潋滟的光影,他也弯起眼眸,轻声道,「嗯,真好看。」 不知是在夸灯,还是夸人。 马车缓缓地穿行在主街道,最后在东市口停了下来。 东西两市是上元节长安城里最热闹的两处,坊门口就挂满了两排长长的花灯,在朦朦胧胧的夜色中,泛着浪漫的光。 「到了。」裴延道,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朱红色大氅,给陶缇仔仔细细的披好。 他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的系着扣,温声叮嘱着,「街上人多,待会儿我牵着你,你别跟我走散了。」 陶缇一颗心早已飞到了热闹的街上,漫不经心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再说了,走丢了我可以去官府,完全不带怕的。」 裴延黑眸一凝。 旋即,他伸手捏住了她的下颌,将她的小脑袋转了过来,强迫着与他深邃的黑眸对视着。 他薄唇轻启,「你不怕,我怕。」 陶缇一怔。 裴延敛眉,宠溺的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又将那顶轻纱帷帽给她戴上,「好了,下车吧。」 明月银光洒大地,街头巷尾都亮起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千盏万盏的灯笼,照的满城亮堂堂的,花团锦簇,灯火摇曳,美不胜收。 东市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裴延牢牢地牵着陶缇的手,生怕她跑散了。 陶缇看什么都新鲜,小脑袋左右转着,笑容就没停过—— 「哇,这些花灯好漂亮,夫君,我们买一盏吧!」 「好,买。」 然后,陶缇手中就多了一盏精巧的月兔灯。 「夫君,那边有猜灯谜的,走,我们过去看看!」 「好,去看。」 然后,陶缇手中多了两盏新的花灯、一个昆仑奴的面具、还有两个香囊、一个精巧的玉吊坠,这些都是猜灯谜的摊子上赢的。 灯谜摊主都快哭了,双手合十朝着裴延拜了拜,「这位郎君,您聪慧过人,我这小摊子不够您发挥的,您带着尊夫人去别处逛逛吧。」 见状,陶缇也忍不住笑了,扯了扯裴延的袍袖,轻声道,「夫君,我们去别处逛吧。」 裴延收起猜灯谜的兴致,略一颔首,「好。」 两人继续往前逛,看完一场皮影戏和舞狮表演,正好遇到个糖葫芦摊子。 眼见裴延真的要买下一整扎的糖葫芦,陶缇忽然想起她之前做的那个梦,下意识的伸手捂住了腮帮子,「夫君,别买一扎了,太多了,吃不完。」 裴延一顿,垂下眸,看向目光飘浮的小姑娘,浓眉微挑,「那你要买几根?」 陶缇道,「唔,两根吧,你一根我一根。」 裴延眸中泛着戏谑,「你只吃一根够吗?」 陶缇迟疑,「……好像是不太够,那就买三、四根?」 见她一脸纠结,想吃又强行控制的样子,裴延低笑出声。 最后,他还是将一整扎糖葫芦都买了下来,反正大冬天的糖葫芦也不容易坏,陶缇吃不完,带回去分给宫女太监们吃,也不会浪费。 慢悠悠的逛了一条街,陶缇走的有些腿酸,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 裴延拉着她的手,上了沿街的酒楼,寻了个雅间。 雅间临街,雕花木窗开着一半,从高处往街上看,是一种别样的热闹繁华。 陶缇拿着菜单点了一桌子的菜,有三鲜笋炒鹌子、酒醋蹄酥片生豆腐、酒炊淮白鱼、金丝肚羹、香焖烤鸡、豆腐丸子汤,还有两大碗香喷喷的萱草面。 店小二见她点了这么许多,是个阔绰的大主顾,态度越发热情起来,「本店还有上好的新丰美酒、西洲葡萄酒、绍兴女儿红,自家酿的梅花酒也是极香醇甘冽的,两位客官来点尝尝?」 陶缇听到「梅花酿」,眼眸微亮,她尝过不少花酿的酒,诸如桃花酿、桂花酿、杏花酿……这梅花酿倒还没尝过。 她睁着一双水灵灵的黑眸看向裴延,娇娇软软的唤了声,「夫君。」 尾音带着几分软绵绵的撒娇意味。 裴延看了她一眼,似有些无奈,对店小二道,「送一瓶梅花酒上来吧。」 店小二笑眯眯应下,拿着菜单弯腰出去了。 第12章 玲珑与付喜瑞守在门口,很是体贴的将雅间的门合上。 没了旁人,裴延点了点陶缇的鼻尖,「你啊,酒量那么差,还偏偏贪杯。」 陶缇心说还不是换了具凡人的身体,这要是在她本体,喝再多她都不会醉。 她抓住他的手指,笑眸弯弯,「反正有你陪在我身边,喝醉了也没关系嘛。」 她倒是对他放心。 裴延黑眸眯起,长臂一伸,大掌握住了陶缇的后颈,将她往他这边带。 一时间,两人的距离拉近。若不是一个桌角隔在两人之间,陶缇怕是会直接栽到他胸膛上。 裴延垂下头,薄唇扬起一抹浅笑,「喝醉了也没关系么?」 他温热的气息若有似无的拂过她的肌肤,陶缇纤长的睫毛颤了颤。 还不等她回应,只听裴延嗓音低哑道,「喝醉的阿缇比平日里更热情,我也是很喜欢的。」 陶缇两只白嫩的耳朵唰的一下通红。 啊,这个人怎么一言不合就……撩人! 她咬了咬唇,小手锤了一下他的胸口,羞恼道,「你别乱说。」 裴延见她小脸绯红,眸中笑意更深。 他也没继续逗她,毕竟这会儿还没吃饭,且还在外头,要是逗得狠了,反倒把自己的邪火勾了出来,那就难收场了。 不多时,店小二就将酒菜端了上来。 各种喷香的菜肴满满当当摆了一桌,陶缇早就饿了,拿起筷子就大快朵颐起来。 裴延倒是不急,自顾自拿起那梅花酒,倒了两杯。 修长的手指,推了一杯到陶缇跟前。 陶缇看着他特地倒的酒,才降温的脸颊又烫了起来。 如果他没说那暧昧的话,她肯定就直接喝了。可他那样说了,她再看这个酒,就忍不住往「酒后乱性」那个方面去想。 就很羞耻! 裴延却像是忘了刚才的事,云淡风轻的品尝起美酒来,嘴角挑起,赞道,「梅香清雅,甘冽清甜,入喉柔滑,的确不错。」 见他喝得津津有味,陶缇咽了下口水。 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抵不住梅花酒的诱惑,也端起酒杯尝了起来。 这一喝,果然梅香四溢,仿佛一树雪白的梅花凝聚成这一滴滴香浓的酒液,舌尖是淡淡的香甜,半点不辣嗓子,很适合女孩子喝。 「好喝。」她道。 裴延笑了笑,拿起筷子给她夹菜。 皓月当空,喝酒吃菜,气氛正融洽。忽然,天边响起一阵「轰轰轰」的响声。 陶缇微怔,抬眼看去,只见一朵朵绚烂璀璨的烟花在漆黑的天幕之间炸开,流光飞转,星星点点,如雨如雾,美不胜收。 「哇,有焰火!」 她这会儿也吃了八分饱,索性撂下筷子,趴到窗户边上看焰火。 光影交错间,她的侧颜仿佛泛着柔和的光芒,温柔又美好。 裴延也放下碗筷,走到她身旁坐下,伸手拥住她的肩膀。 他的怀抱温暖又结实,陶缇亲昵的往他怀中靠。 酒楼上,两人依偎着一起看焰火。 与此同时,不远处的河边,青禾与许光霁一起放着许愿河灯。 再过三日,景阳长公主一家便要回陇西。 一想到要大半年见不到对方,俩人心头百般不舍,彼此有说不完的话。 相比于他们的你侬我侬,站在桥边的许闻蝉和谢小公爷就有些尴尬了—— 许闻蝉:为了让哥哥嫂嫂能名正言顺的同游上元节,她真是付出太多! 眼角余光瞥见身旁丰神俊朗的年轻男人,她强压住心中的紧张无措,垂着脑袋。 两人像是两根木头,干巴巴的尬聊着。 谢小公爷,「长安的上元节真热闹。」 许闻蝉,「嗯。」 谢小公爷,「你要不要也去放河灯?听说上元节放河灯许愿,很灵的。」 许闻蝉,「我的愿望是新年暴富。与其放河灯,倒不如求阿缇多推出些新品。」 谢小公爷,「……」 沉默,沉默是今晚长安城内某个不知名的小桥。 片刻后,谢小公爷又找了话题,「你看,这焰火可真精彩。」 许闻蝉抬起头看,五彩斑斓,的确很美。 在她仰头看焰火时,谢小公爷突然走到了她的面前。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