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商出任务 下》 第一章 第十九章 赐婚 沉寂大厅中,肃然的气氛压得人们难喘气,谋士们彼此相觑,没人敢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坜熙对所有人怒目相向,愤怒的目光一寸寸凌迟着众人神经,大家纷纷低下头,与半刻钟前,人人抢着说话的情景大相迳庭。 他紧握的拳头浮着青筋,拳侧一片通红,忿忿的脸庞充满不平,在几个连续的深呼吸之后,缓慢地,嘴角扬起一抹冰冷笑意。 他不笑还好,一笑起来,所有人仿佛全被他狠狠蹂躏过似地,禁不住一阵阵哆嗦起来,距离门近的,立刻起身告退,加快脚步远离大厅。 不久,满屋子的人全走光,只剩下不怕死的文师父和公孙毅待在原地。 坜熙终于开口:“师父当真这般看轻我,认为没有陆丞相襄助,我便爬不到东宫位置?” 事情缘起于汪公公来府宣读圣旨,皇帝将陆家二千金赐婚给坜熙。 这个消息于坜熙而言是青天霹雳,打得他头昏脑胀,偏偏不懂看眼色的谋士们,还一人一语大赞皇帝圣意。 他们说:皇上再度为王爷和陆家赐婚,代表王爷是皇帝心目中太子的不二人选,说陆家定能成为王爷最坚强的后盾,与韦氏抗衡…… 眼观众人的兴高采烈,坜熙狠狠浇了他们一头冰水。他一掌击上桌面,怒声道:“我绝不会娶陆茵芳!你们谁要、谁娶去。” 坜熙在心底腹诽,皇帝就那么想改行当红娘?很可惜,陆茵芳不是他的崔莺莺,便是想乱点鸳鸯谱,也得找本谱来读一读。 把小姨子嫁给姊夫?这种剧情亏皇上想得出来,以为在演天龙八部吗?拜托,就算是乔峰,到最后也没有因怜生爱,和阿紫凑成一对。 公孙毅偷䝼坜熙的神色,看着他犀利森然的眼神,他本想劝解两句,“红尘百劫生菩提,炼狱火焰化红莲”,许多事在绝望中也孕育着生机,咱们先把陆茵芳娶进门,后续……可所有的话,在视线触上王爷凛冽肃然的目光后,半句都说不出口。 公孙毅缓缓吐气。 王爷变了,自从失亿之后,变成截然不同的人,在以往,与陆府联姻这种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事儿,他连考虑都不必,自会点头承应,现在竟然…… 唉,谁教王爷的生活中,只剩下陆茵雅,他将救回来的陆茵雅安置在一幢小屋里,并派端风和立羽专一保护。 王爷日日前去见她,他不再对涂诗诗专宠,他驱逐府里的众女子,一心一意对待陆茵雅,两人如胶似滚、浓情蜜意,片刻分开不得。 可谁也没料到皇上竟在此刻颁下圣旨,让王爷迎娶陆府的另一名千金陆茵芳。 方才听完圣旨,他暴跳如雷,指着汪公公鼻子说:“宁拆十座庙,不坏一桩婚,挡人姻缘可是要衰八代的……” 这话说得重了,倘若传到皇帝耳里……皇帝会不会衰八代不知道,但第二代肯定会遭殃,而那个第二代,百分百是听完圣旨、暴跳如雷的这个。 幸而汪公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满头雾水说:“王爷想差了,皇上不是挡婚,而是要促成一桩良缘呐。” 紧接着,就是不明就里的谋士们,一人一句夸赞这起婚事,说得王爷怒火中烧,剑眉狼藉,面如青霜。 幸好汪公公在文师父的陪同下,先一步离开大厅,没听见接下来那句“我绝对不会娶陆茵芳!” 王爷狂怒得甩了袖子就想往皇宫里跑,他一心要求皇上收回成命,他们怎能任由他胡来,自然是几个人合力将他拉住。 幸好文师父及时回厅,见情况混乱,想也不想、伸出手指、东戳西戳,上上下下不晓得点了王爷多少个穴位,使得他手脚不能抬、头身不能动,全身上下还能顺利运作的,只有嘴巴。 在满屋子人被他凌厉眼光吓走后,坜熙问:“师父当真这般看轻我,认为没有陆丞相鼎力襄助,我便爬不到东宫位置?” 文俱翔望着他,一瞬不瞬,坚定回答:“是的。”他的确需要陆承相大力襄助。 “既然龙坜熙是个需要依靠女人裙摆,才得以成事的庸碌之男,师父何必在我身上下工夫?”他回盯着文师父,倔强地不肯转移目光。 “王爷以为进宫,就能够让皇上收回成命?”文俱翔冷声问。 “能不能让父皇收回成命,端看本王的能耐。” 坜熙咬牙切齿,如果嘴巴可以代替脚,他便是用爬的也要爬进宫里,郑重向皇帝表明自己的立场。 他不是龙坜熙,他是穿越而来的黎慕华,龙坜熙早在壅熙买通江湖人士下毒时,已经毙命。 而黎慕华是生长在二十一世纪的男子,一夫一妻的观念深植于心,王府里面,那位赶不走、推不开的涂诗诗已经够让他伤脑筋,他为什么要再娶进一个陆茵芳,嫌麻烦不够多吗? 他穿越,是为了成就自己和雅雅的三世情缘,是为了圆满两人的爱情,他才不是想来这个时代当皇帝,创造一番轰轰烈烈的家国大业。 若非这段时间里,公孙毅、文师父、皇太后,以及……一堆人的期待和耳提面命,让他渐渐明了,龙坜熙对这个时代应负起的责任,他早就带着雅雅远走高飞。 “王爷,您真的……想不到吗?”公孙毅考虑半天,迟疑出口。 以王爷的城府,断然不会猜不到皇上的心思,可……猜得到还执意这么做?王爷依恃的是什么? 坜熙眼睛一转,怒气转到公孙毅身上,如果不是公孙毅拉住自己,他早就进了宫,把意见充分向皇帝表明。 陡然接收到坜熙充满敌意的目光,公孙毅全身一僵,不管了,不管王爷猜不猜得到,他都要把话挑明。 “王爷当真认为,皇上不知道王爷埋了棋子在宫里?不晓得王爷的隐卫们齐力救下王妃?” 坜熙双目猛然一张,什么!意思是皇上知道雅雅还活着?龙坜熙是在皇上的默许下救回雅雅? “公孙先生,你小看王爷了,王爷怎么可能如此天真,他只是在冒险,并且认为自己有机会赢皇上。”文俱翔淡淡说着,他始终认为坜熙的“失忆”是种伪装,目的是为了松卸皇后和壅熙的心防。 坜熙心思转转绕绕。 文师父讲得不对,他是真的过度天真,以为自己做事无人知晓,以为把雅雅保护得很好,没想到,在这个没有针孔摄影、没有窃听器,没有一堆科学器材辅助的时代里,皇帝的情报网比他所知道的还要密。 可……皇上是怎么知道的?因为文师父吗?他告诉皇太后,而后母子连心,于是皇帝知内情? 文俱翔发现坜熙眼底的质疑,嗤笑一声,否认道:“不是我,陆茵雅之事,我从未告诉过皇太后。” 事实上,整个王府里,大概只有谨言、公孙毅和自己晓得陆茵雅还活着,他甚至相信,皇上也没把陆茵雅未死的消息,透露给皇太后。 “既然父皇知道,为什么还要把陆茵芳嫁给我?” 公孙毅回答:“我认为,把陆家二小姐嫁给王爷,恰恰是皇上对王爷的厚爱,一来,王爷可以藉此得到陆相爷的助力,二来,陆茵芳是王妃的亲妹妹,倘若将来王爷把王妃带回府里,两姊妹必能亲密相处,不教王妃的秘密外传。况且姊妹双双效法娥皇女英,不也是佳话一段?” 姊妹同侍一夫?娥皇、女英佳话一段?见鬼了!这叫乱伦、叫做变态,在现代是会闹上社会版头条的大笑话,他绝不做那种变态鬼。坜熙偏过脸,心底轻哼一声。 文俱翔接道:“不管你多有自信,朝政不是单凭一个人之力可以做好的,你有能,还得有权,那个权来自……” “来自百姓,百姓让我为他们做事,我便全力以赴。” 他抢过文师父的话,虽然他比谁都明白,政治这种东西肮脏又黑暗,再好的政策都需要坏的人来配合才能完成,但他就是不甘心承认。 “所以,你自信有民间的好声誉,便可以在朝堂上一帆风顺?” 文师父几句话,问堵了坜熙。 “你千万别忘记,使是皇上再怎样圣明,他都是皇帝,他的性格、他的尊严,都不容许你忤逆违抗,如果你当真做绝了,让他没有台阶下,你在乎的人,他不会在乎。” 他不想恐吓坜熙的,但眼前似乎除了用陆茵雅的性命来威胁坜熙之外,别无他法。 公孙毅见坜熙没出口相抗,似乎将文师父的话给听了进去,他跟着苦口婆心说:“王爷,君无戏言,如果您决意抗旨,那么您失去的绝对比您所能想象的还多,王妃已为您走一趟鬼门关,难不成您还舍得她再为您冒险犯难?” 打蛇打七寸,他们的话就打在坜熙的七寸上。 坜熙听明白了,为帝位,他得娶;为掌握权力,他得娶;为雅雅,他更得娶!就算再憎恨痛恶,他都无法改变这个皇权当道的世纪,皇帝要你往东,你就是不能往西。 他没忘记,曾经,为了国家朝廷,皇帝想要牺牲掉龙坜熙,若非雅雅强出头,坜熙早就失去入主东宫的资格,一个连儿子都可以牺牲的男人,怎会吝啬牺牲一个过去式的媳妇? 他比谁都明白,他们的话不只是恐吓。 可,要他娶他就娶吗?哼……从来,不管前世或今生,他的人生只掌握在自己手里。 “替我解穴,我要出去。”坜熙淡声说道。 “去哪里?皇宫吗?”文俱翔浅浅一笑,替他解开穴道,察颜辨色,他明白方才一番话已让坜熙清楚自己的冒险计划根本不可行。 “文师父……”公孙毅想出口阻止,已经来不及。 “别担心,公孙先生,坜熙是个明白人,他比谁都清楚,便是他有本事把陆茵雅藏到天涯海角,皇上也绝对有办法把人给追回来、取其性命,为了保住茵雅,坜熙一定会奉旨迎亲。”文俱翔说得万分笃定。 坜熙望着文师父,他没说错这是个自己不熟悉的时代,这个时代以一种他不理解的规则在运行着,他来了,能改变的有限,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只能选择妥协将就,但……会有办法的、他会找到办法…… 重重叹息,他起身活动活动手脚,往门外走去。 “王爷……”公孙毅忧心忡忡追上前,拽住他的衣袖。 看着公孙毅一脸担心,一个难缠的主子果真是属下的大麻烦,坜熙拍拍他的肩膀。“放心,不进宫,我去温室看看。” 公孙毅点头舒口气,王爷的话是不是代表,就算不情愿,他也会遵旨迎娶佳茵芳? 坜熙心烦,坐在马车里,两道浓眉在额间打结,眉梢的疤痕皱出扭曲狰狞。 两天过去了,他在脑海里不断假设新局面,不断想办法突破现况,尽管他现在身处皇权时代,他也不会一味妥协,因为他的妥协,伤害的不仅仅是雅雅,连雅雅的妹妹也会受牵连。 推开帘子,他催促车夫几声,车夫微讶地偷䝼坜熙一眼,今天……王爷看起来局促不安,发生什么事吗? 扬起马鞭.他抽了马屁股几下。 车子来到雅雅住的小屋,坜熙跳下车飞快敲门,才敲第一声,端风就在门后头出现,听音辨人的功夫,他早已炉火纯青。 坜熙进屋,屋里静悄悄地,多话的银月不知道跑哪里去,只有雅雅一个人站在墙边,傻傻地望向窗外,她偏着头,思绪不晓得飞到哪一度空间。 第二章 坜熙放轻脚步,把带来的木匣子放在桌上,走到她身后,伸出手臂自她身后圈抱住她。 倏地,一股暖意包裹,雅雅回神,侧过头,他在她颊边印上一个亲吻。 “在想什么?想得那么认真。”他柔声道。 有她在怀里,坜熙满足轻叹,真希望时时刻刻、分分秒秒不分离。 “想你。”她实话实说。 她已经想他一整天,也想谨言转速的话,她说坜熙对着空气,不明所以地久吼人叫:“有没有听过鹣鲽情深、鸳鸯不独宿?有没有听过忠心不渝、此情鉴天地?住哪人要求女人为自己忠贞的时候,凭什么男人从不要求自己对女人忠贞?这辈子,我只爱一个女人,她叫做陆茵雅……” 谨言说:王爷的口气是那样的毅然决然,毫无商量余地,王爷他,是真的爱王妃。这句话,足够了。在日日夜夜翘首盼望后,她终于盼来他的鹣鲽情深、他的忠贞。“想我什么?”他的手像条绳子,绑着她的腰、圈起她的心,他的身子紧密地贴合着她的后背,脸颊与她相亲。 她倚着他的温暖,他汲取她的香气,两人是这样的亲近,亲近身子、更亲近两颗心。 “想你说的那个温室,能种出那么多花,一定很美。”她说着,嘴角露出柔柔笑意,但眼底埋着淡淡哀愁,她不确定,这样的依靠……还能持续多久。 她的手覆着他的手背,那样大、那样温暖、那样予人安全的大手呵,为什么他们不早一点像现在这般,为什么不早一点情投意合? “对,很美、美得不得了。屋子已经快盖好了,过两天我让人去那里收拾妥当、置办些东西,再添几个下人,你就可以搬过去。” “那里离京城有一段路,你恐怕不能经常来看我。” “对,不过我会想办法,每隔一天去见你一回。”虽然路途遥远,但他并没有打算让遥远路途遥远了两个人。 “坜熙,我怕。”她抓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 “怕什么?” “怕太想你,想得睡不着。” “那我让人绘一张我的圃像,让你随时随地看得到。” 这个时候,他有股大喊三声童女的欲望,他想叫童女帮他送一部数位相机,他愿意做足各种表情,让雅雅随时随地都能看到自己……不对,如果可以送数位相机,他应该让童女送辆保时捷,缩短他往返王府和温室的时间,让两人可以天天见面。 “你在想什么?”雅雅转过身,仰头问。 “怎么了?” “我说好啊,可不可以顺便把我画在图纸上,就像现在这样。但你心不在焉。”她嘟着嘴,微微撒娇,可心底,抽痛着。 他还在想着即将到来的婚礼吗?还在想着该如何说服皇帝,放弃陆府联姻吗?傻蛋!君无戏言呐,皇上说的话就算不对,下面的人也只能按着头,一路行到底。 谨言是对的,她也是对的,除非她离开,坜熙根本无法专心面对自己的未来,那条充满荆棘坎坷的天子路呵,那般难行,她既帮不了他,又怎能处处阻碍? 坜熙低下头,与她四目相对。“我在想,有没有一种叫做任意门的东西?” “任意门?那是什么?” “是一扇可以变大变小,可以收在口袋,也可以立在地上、变成一道真门的东西。不管你在多远的地方,我都可以在门的这边喊:‘我要到有雅雅的地方’,然后打开门,跨一步,就直接走到你身边。” “如果真有那种门,可不可以,也送我一扇。” “你想去哪里?” “去……”她想半天,只想到一个最想待的地点。“去有你的地方。” 坜熙笑开怀,捧起她的脸,细细审视她的眉目,这女孩的学习能力很强,才短短几个月,就敢表达自己的真心意,勇于对他甜言蜜语,很好,不枉费他的用心教导。 他的额头贴上她的,笑问:“雅雅,我今天说过我爱你了没有?” “还没有。” “好,那你要好好记住,我爱你。” “记住了,i love you。”雅雅满怀抱歉,因为他那么爱她,她那么想待在他身边,可最终,他们只能劳燕分飞。 听见雅雅这句,坜熙笑得像贼猫偷了腥。 他诓她,这洋文的意思是对不起,她被骗了,每回感到歉意,她便说一次“我爱你”。 “你又有什么事对不住我?”他问。 “对不住,我还没办法……说出那三个字。”他最想听的那三个字、他天天说几遍也腻不了味的字。 “没关系,你还有时间慢慢学习。” “嗯,终有一天,我学得会。” “不急,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让你慢慢学。”她用力点头,用力挤出笑容,然后又在心底轻轻说一声:i love you。“过来,我要送你一个礼物,猜猜看,是什么?”他拉起她走到桌边。“是花吗?” 上回他送的玫瑰,美得让人心喜,插在瓶子里,她一遍遍想着它们的意义,他说三朵玫瑰代表我爱你.九朵代表天长地久,合起来便是他爱她,天长地久。 他还要再送她一份天长地久?不必了,那花虽然已经凋零,但那个“天长地久”,始终存在她心底。 “你喜欢花吗?放心,很快那一大片温室都是你的,想要多少花就有多少花,所以今天不送你那个。再猜猜。”他拿起木匣子,炫耀似地在她面前晃两下。 “男人送女人东西,不外乎华服、金玉饰品。是哪一种?”她看一眼木匣子,心里猜,大约是后者吧。 “我这么没创意吗?”他笑着捏捏她的脸,不错,养胖了一点点,以后生儿子才不会太辛苦。 “创意?”她没听懂。 “与众不同的意思。” “又是洋文翻过来的新词儿?” “对,快猜猜,我真的拿了好东西来送你,你一定会高兴得跳脚。”他得意地一弹指。 “跳脚?我岂会那么没有家教。”她横他一眼,那种行为是小家小户的女子才会做的。 “谁说跳脚没家教?那叫做真情流露。雅雅,我喜欢你真情流露,不喜欢你压抑情绪,快乐的时候,就跳舞、就大笑;生气的时候就大吼大叫,把满肚子不愉快全吼出来:伤心的时候,就掉眼泪、大声哭号,难受的时候,宁可找个人捶几下,也别偷偷躲在角落里哭,懂吗?” 茵雅失笑。“我要捶谁啊?” “捶我啊,我不在的时候就捶端风,他个头够大,你怎么使劲儿,都伤不了他。” 茵雅忍不住失笑。“像你这个样儿,怎么教导得出大家闺秀,将来你的女儿可是要当公主的呢。” “女儿?”他满脸惊喜。“你打算替我生孩子了吗?好,我们就生个女儿!” 他说得她满脸通红。“我哪有说这个。” “不说也没关系,做就成了!”他一把抱住她,把她收进自己怀里,亲亲她的额头、亲亲她的脸,他的唇停留在她耳畔,缓声道:“记住哦,我不要儿子,我要一个像你这样美丽聪慧的女儿,我不想她当大家闺秀,我要她自由自在、快快乐乐,不受俗世上的无聊礼仪束缚。想要教出这样的女儿,你这个当娘的,得先丢掉那些无聊教条。” 说完,他很不受教地低下头,用力吻上她的唇,很热情、很激动、很惊天动地的……法式热吻。 他吻得她心眺加速,呼吸失去频率,他吻得她把女诫、妇德全挤出脑外。 坜熙松开她时,发现他怀里的小女人,双颊酡红得诱人。 她傻了,傻傻地盯着他的唇,他呆了,呆呆地望着她的脸。 一个吻,把两个人的脑子在转瞬间变笨,笨笨的男女就杵在同一个定点、维持同一个动作,回想刚刚的惊天动地。 不知道两人互看了多久,是一辈子还是一秒钟,没有三朵或九朵玫瑰,他们在此刻找到天长地久。 坜熙先一步回神,他把木匣子打开,秀出里面两张人皮面具,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喉咙紧得很,倒水,喝一口、喝两口,然后把第三、第四口喂到她嘴里,两人才算真正回魂。 “这是文师父给的,戴上它,你会换上一张新面孔,绝对不会有人认出你,明天下朝之前,我让谨言先过来帮你打扮打扮,然后,我们去军营练兵,然后,去大街上吃吃喝喝,然后,再带你骑马踏青……好不好?”他讲了很多个“然后”,每个“然后”都让茵雅开心到不行。 “好。”她点头。 “高兴吗?” “高兴。” “既然高兴,为什么没表现出高兴的样子。” “要……怎么表现?” “嗯,像我这样。”坜熙想了一下,决定学“少女时代”装萌,他一面小跳步、一面拍手,脸上笑容灿烂,嘴里轻喊:“好棒哦,万岁、万万岁,我终于可以出去玩!” 看他学小女孩的模样,茵雅再也忍不住,不计形象地捧腹大笑起来。 终于畅怀大笑……她的“不计形象”扯动了他的嘴角,他在乎她的开心,在乎她的快乐,在乎她的幸福是不是他亲手所给。 雅雅,他要爱她,三生三世、五生五世、十生十世……他要在每个轮回里,在每个相错身的时机点,找到她、爱上她,并且承诺她——唯一爱恋。 第二十章 新式练兵 茵雅揽镜自照,她认不出镜中人是自己,长目稀眉,短鼻薄唇,一张平凡到不会被人注意的脸,在谨言的帮忙下,她身穿小兵的灰色粗布服,打扮成坜熙的随身侍卫。 “王爷马上就到。”谨言站在茵雅身后,轻声道。 她轻点头,没有回身,对着镜子里的谨言问:“王爷和茵芳的婚期定了吗?” “婚期定在两个月后。”皇族婚事至少得有半年时间筹办,这回怎定得那么快?宫中……情况有变吗? 蹙起双眉,茵雅说:“再过几日,王爷就要送我去温室农场长住,到了那边,我们再行动,成吗?” 她很想看看梦想中的温室农场,看看以鲜花为毯的土地是怎生模样,更想知道,他为她建造的梦幻小屋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苦苦一笑,命运待她不知算好还是差,他们花了三年时间苛待彼此,非要一场生死劫难才能开启两人的爱情,本以为幸福将一直延续,谁知,幸福只能是她人生中的小抽曲。 唉,人人都说她福大命好呢,可她怎地总找不到福大命好的证据。 “是,王妃。”谨言望茵雅一眼。 舍不得吗?被王爷这样深待,任谁都会舍不得分离的吧,只是,人生总有太多谁也阻止不来的无奈。 起身,茵雅走到柜子旁打开抽屉,从里头拿出两个荷包,一个上面绣了金黄菊花,一个上面绣几竿绿竹,她将绿竹荷包交给谨言。 “这段日子受你照顾,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的,便做了个荷包相赠,希望你喜欢。” “谢谢王妃。”谨言低头,掐了掐荷包。自问:这是对的吗? 送走王妃……她这个局外人,都会觉得心疼,那么王爷呢?他得承受多大的哀恸,才能接受她的离去? “这个荷包,麻烦你帮我转交给哑婆婆,随便找个名目交给她,别说是我所赠,这段日子为了怕连累她,始终不敢让她知道我还活着的消息,她定是伤心不已,婆婆那里……” 第三章 谨言愣了下,她知道王妃一直以为婆婆还待在王府里,为了避免王妃担心,她始终没有跟她说婆婆已经离开王府,不知去向好一阵子,现在还要继续瞒下去吗? “哑婆婆她……”谨言话没说完,就让白外头进屋的坜熙给接了过去。 “哑婆婆已经回乡了。” 他走到茵雅身前,双手搭在她肩膀,前看后看,又把她整个人旋了个圈圈,笑道:“厉害、厉害,人皮面具竟然可以把人改头换面成这模样,实在太厉害了。”坜熙调皮地敲敲她的头。“请问雅雅在不在家?” 她抓下他的手,皱着眉问:“别转移话题,婆婆好好的,怎么会回家乡?她的家乡已经没有亲人了呀。” “你猜,那个杀害黎越屏一家的狗官是谁?” “谁?” “韦立昌的庶子韦应男。黎越屏的案子不过是沧海一粟,他还涉及不少伤天害理的案子,相信吗?这些年,一个小小的七品县官竟能搜刮民脂民膏达百万两之多。” “百万两?”茵雅不敢置信。 “没错,我将他贪赃枉法的证据交给父皇,父皇目前按着不发,但已经一纸派令将他调进京城,派了个还算清廉的官员过去。我没估错的话,父皇不动则已,一动作……肯定惊人得很。韦应男很快就要倒大楣了,不,应该说,整个韦氏很快就要倒大楣。” 坜熙东拉西扯就是不肯讲重点,他总不能说:婆婆早就死了,你认识的那个,洽好是本人、在下、我。 他更不能说:我喊三声童女,在她把我送回二十一世纪同时,婆婆就跟着寿终正寝。 因此他需要一点时间编故事,而且要编得合理、编得顺畅,还要编得把人给骗过去,他是商人、不是编剧,岂能信口拈来就是一篇好故事。 可茵雅心急了,抓住他的衣袖,急问:“谁问你那个韦应男,我问的是婆婆、是婆婆呀,王府里的人待她不好吗?你那些小妾欺负她吗?不然好端端地,她干么不待王府?” “你傻啦,哪来的小妾,我不是早告诉过你,她们全让我送出王府了。” 坜熙笑着将她搂进怀里,这是他对她表达忠贞的第一步,若非公孙毅死命拦阻,他也想把涂诗诗给送回娘家。 茵雅推开他,不依。“别顾左右而言他,既然没有人欺负婆婆,怎么……” “你真是个心急丫头,总要等人把话说完嘛。事实上,婆婆的二媳妇虽然上吊,却没死成。” “怎么可能?”茵雅不信。 “韦应男府里有个下人,曾经受过婆婆一家子的恩惠,因此上报主子,说二媳妇死了,之后,偷偷将她藏起来,好生照顾。不只如此,她还怀上孩子,黎家有后了。” “派出去的采子回报此事,我一字不保留地全部告诉婆婆。当时你不在王府里,婆婆对王府没什么好留恋的,一知道这个消息,自然是急着要回去照顾媳妇孙子,于是我让总管挑几个能干的下人,陪婆婆回乡,帮她们盖房子,找人好生照应。” “韦应男呢,知道二媳妇没死,他会不会……” “色心又起?放心,他已经自顾不暇,恐怕没力气再给自己惹事情,况且我让婆婆隐姓埋名了。”这个点子好,“隐姓埋名”,以后雅雅就算心血来潮,也没办法追出她们的下落,他真想给自己拍拍手,大力点出一个赞。 “那就好。”茵雅松口气,无论如何,能够和亲人一起生活都是幸福的。 “看在我为婆婆做那么多事的分上,可不可以把荷包赏给我?”他从谨言手里拿走菊花荷包,细细看着它的绣工花纹。“没想到我们家雅雅手艺这么好,几时给我做一件衣裳?” 茵雅一笑。“想给王爷做衣裳的大有人在,哪儿轮得到我。” “这是在……吃醋吗?哈!你终于为我吃醋,可见得我在你心底有着不能取代的位置,太好了,继续吃醋,越酸越好,知不知?” 她横眼斜他,这是哪一国的话?嫉妒吃醋可是犯了七出之罪,是女子最最要不得的行为,他怎么能欢天喜地,为她的吃醋而开心。 她转开话题。“时候不早了,不是要带我看练兵?” “嗯,走!” 他拉起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谨言紧紧跟随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亲昵的身影,心底愈发沉重起来。 练兵场上只有千人军队,相较之前坜熙带的数万大军,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似对黎慕华而言,就算得上大阵仗了。 他与雅雅站在高台上,身后还有文师父、公孙先生和谨言。 他们居高临下,看着士兵们两两成对,相互练习跆拳道的情况,坜熙忍不住在心底称赞,比起怕痛、怕摔,娇贵无比的未来人类,他们真的很能吃苦,才短短几天,就已经练得有模有样。 微微一笑,他想起小时候被父母亲逼着去练跆拳道和空手道防身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好像被人家暴似地,若不是后来练出成就兴趣,恐怕也坚持不下去,这是种很“肉痛”的才艺。 “他们练的这个叫做跆拳道,可以在近身肉搏战时,以四两拨千斤的手法,在最短的时间内将敌人打倒。”坜熙向雅雅解释。 “可上战场打仗,有用吗?两军交战,往往是靠兵器、靠阵法以及将军的指挥若定,才能决定胜负。”茵雅问。 坜熙讶异地望她一眼,不错嘛,还老嘲笑她是宅女,没想到她懂得挺多。 “那是什么眼光呐,瞧不起人吗?我还有两个哥哥是将军呢。”哥哥疼她,经常说些军队里面的事情给她听,但也是她够聪慧,才能理解哥哥所言。 她不依地朝他挤挤鼻子,俏皮可爱的模样,和半年前判若两人。 原来女人的自在、任性全是靠男人宠出来的,只要男人愿意给她们空间,她们可以发展出无数的可能。 既然如此,他愿意宠她、哄她,让她一辈子骄纵自在。 坜熙笑开,在背后偷捏她的小手。“不是瞧不起,是太惊讶,你足不出户,竟然能晓待这种事,我猜,这世间没有多少女人说得出这些。不过你说得对,他们这种训练,上战场打仗的确占不了便宜。”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白费工夫?”茵雅不解,转头望他。 “没有白费工夫,他们并不是要用来上战场的,他们学突袭、学独立作战、学小队合作,都是用来应付临时状况的。” “临时状况?”茵雅偏过头想了想,好半晌才想通,她惊吓得双眼圆瞠,微张口,却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你是指宫变?有可能吗?不……有可能,他们敢在白虎身上下毒,危害皇上,那么弑君逼宫,怎么不……” 茵雅抬眼,满目的忧心忡忡,她终于理解,为什么皇上把他跟茵芳的婚期定得那么早,原来朝中情势比她所想得更紧张。 “别担心,一切有我,我不会让状况走到最坏的地步。”坜熙自信满满。 “怎能不担心?”他没了武功,而皇后心肠歹毒,谁晓得还有多少吓人状况会发生。 “拜托,怎么用那种眼光看人,对我有点信心吧,我可是龙坜熙。”他笑着仰起下巴,手一勾,将雅雅揽到身边。 “做什么,我现在可是小兵,你这样……不怕人家误会大皇子有断袖之癖吗?”她众聚眉头,脸涨红,尴尬地看看左右,想扯开他的手,力气却没有他大。 “我这么做的话,会引发误会?”坜熙扬起尾音,眼睛饱含笑意,好像撞到什么天大地大的好事情。 “当然,众目睽睽的,有没有听过,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太好了,那就让它传千里吧。”他笑得真开心,不顾众人目光,硬是勾住雅雅的肩膀,让她往自己身上靠。 “你……放开啦,我可不想被叫做兔儿爷。” “你怎么会是兔儿爷,你明明是金屋里的阿娇,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小三,是人间最完美的外过,是我最珍爱的小星星。”他越说越得意,手跟着越揽越紧。 “你、你……气死我了!怎有人连名声都不顾?” “我便是要让那些觊觑我的女人知道,嫁给龙坜熙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事,有点脑袋的,还是提早打退堂鼓吧。” 他并不晓得茵雅已经知道他即将迎娶陆茵芳之事,因此他的口气虽然玩笑,她却听出他的认真态度。 他是认真的,认真地想让茵芳打退堂鼓。 茵雅忍不住在心底埋怨他傻气,就算茵芳不想嫁,难道能违抗圣旨?如果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她真想告诉坜熙,别闹脾气,倘若逆来顺受是唯一的选择,那么他该做的不是无谓的反抗,而是试着调整自己,让自己别那么不甘心。 可她什么话都没说,只能回握他的手,让他明白,她心疼他的心。 他笑着握住雅雅的手不放,就当做是小小的抗议好了,就算改变不来结果,他也要让皇帝知道,对于皇帝改行当红娘这回事,他有多么不满意。 训练完毕,士兵停下动作,坜熙走下高台,问领队将军蓝棋,“青蛙跳做完了吗?” “是的,五百下青蛙跳,今日只余一百七十人无法完成。” 坜熙点头,进步不少,一开始,能完成的人不到三十个,他指指沙袋,告诉蓝棋。 “今天每人增加一个沙袋,跑到后山再绕回来,休息两刻钟,到昨天画好的场地集合。” “遵命。” 蓝棋领了命,走向队伍,先召集每队的小队长,再把坜熙的命令传达下去。 眼看着各个小队成员,迅速奔向早已经堆在各定点的沙袋,将沙袋一一负在身上,他们腰间绑三个,腿部和手臂各绑两个,待集合完毕,蓝棋一声令下,便纷纷向后山方向奔去。 原本整齐的队伍,在距离拉长之后,渐渐分出快慢,有人抢在前头、有人落在后面,而那些当小队长的更加辛苦,除了身上负重之外,还得记录谁在先、谁落后,因此他们必须第一个跑回来。 茵雅对于这种练兵方式前所未闻,青蛙跳、负重跑,接下来呢?要不要比赛在地上滚? 她才这么想的时候,就见十几个士兵,不晓得从哪里背过来一袋袋的小石子,将它们均匀地铺在地上。 “那是什么?”茵雅问。 “它叫做天堂路。”坜熙回答时,突然想到穿越前,表弟蔚允抽签进海军陆战队时,向来冷静自持的姑姑竟然关在房间里面号哭,他就忍不住想笑。 “天堂路?可看起来一点都……不天堂啊,那是做什么用的?”她真的看不明白。 “感兴趣吗?” “很好奇。”她用力点头。 “等他们回来,答案便会揭晓,你要不要再看看有什么?” “好。” 坜熙牵着她一路往后走,一行人越往后走就越发现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便是见多识广的谨言,也没看过那么稀奇古怪的事物。 天堂路后方,架起好几块长形木条,斜斜的木条一端架在堆高的石头上,石头堆另一边,铺上一层松松软软的厚沙子,再往前行,十几根竖在地上、腕口大的铁竿子,稳稳地立着,铁竿子后方五十步距离处,架起一层密密麻麻的铁丝网,网子上头有锐利的铁针。 第四章 “是机关吗?”茵雅看得皱眉,若是被那些铁针勾住,还能不扯下一片皮肉、鲜血淋漓? “再等等。”坜熙领着大家,朝附近一棵大树下走去,等待负重的士兵往回跑。“王爷,您真的要浪费时间训练他们打篮球吗?”公孙毅问。此事搁在他心头好几日了,一直想找机会问。 篮球?茵雅没听过这东西,但自小到大的教养,教养出她的习惯——男人说话,女子不得插嘴,因此即使满腹疑问,她也没出声。 坜熙注意到她的表情,他向身后的侍卫使眼色,有人出列,将一颗用牛皮做成的球,交给他。 他在地上拍几下,虽然弹性不怎样,但以这时代的技术能做成这样,他已经感到相当满意。 坜熙把球放在茵雅手上,任由她捏捏转转、彻底研究,可看过半天她还是弄不懂,这颗球与练军有何关系。 坜熙把球接回来,在空中抛丢几下,向大家简单解释篮球的玩法和规则。 “我打算在他们当中选出几十个人组成队伍,每逢初一、十五,就在京城举办比赛。” “做这种事,于练兵何益?”文俱翔蹙眉问。 虽然他心底不赞成,却也不一口气反对,这段日子以来,坜熙的点子往往推陈出新,让人不得不佩服。 “我不单要让他们打球比赛,还要建场地,让百姓可以进场观看,每个进场观赛的人,得先付两百文。” 他暂停,等待文师父和公孙毅齐声反对,可他们不上当,多次经验已经让他们学乖,硬要等坜熙把话说完整,再下结论。 “王爷这么做,定有其深意。”公孙毅谄媚两句。 坜熙转头望望两人,不上当?好吧,谜底揭晓。 “没错。首先,篮球是种强身健体的运动,倘若能够推广到民间,让所有百姓跟着运动,自然可以达到强身健体的目的。第二:举办球赛可以赚到很多、多到让人难以想象的银子。”他想起麦克乔登,想起欧肥,想起那一堆赚钱赚到爆的球星:心痒难耐。 “能有多少,不就是一人两百文的入场费?”茵雅不懂生意,可这点蝇头小利,她不认为坜熙会看在眼底。 “不只入场费,倘若篮球这个运动推广成功,风靡了全国百姓,那么能卖的,除了入场费,还有周边商品。” “周边商品是什么?”茵雅越听越见兴味。 “我们可以大量生产球员身上穿的衣服、鞋子,擦汗帕子和皮球,让百姓购买,这是第一笔生意,在几场比赛后,自然而然会出现几个篮球英雄,比方得分多的、跑得快的、跳得高的,不管是哪一种,他们都会变成百姓心目中的英雄,这时候,就可以出版篮球英雄榜,介绍这些英雄的生活、收入、练球情况等等,这是第二笔生意;第三笔生意,将这些篮球明星的画像,绘在纸扇上、缝在头巾上、印在书册上卖钱。”他还没提在场边卖大声公、零食和纪念商品,没提塑造出来的偶像可以帮许多的商品代言,篮球不只是篮球,还是个赚大钱的行业。 “说来说去,你想要的还是赚大钱?” 文俱翔的眉头更紧了,身为皇子,脑子里想的应该是国家大业,怎么老是在银子上头兜圈圈,坜熙越来越像三皇子惠熙了,再接下去,会不会也搞出一间卖袋子的饱学斋? “这么讲也没错,不过容我向师父禀明,那些银子不但可以让我们赚饱荷包,养活干人军队,还可以增加朝廷税收,并且带动民间的制造业。” “制造业?” “没错,做衣服的、做鞋的、做球的、做帕子的……越多的百姓投入这些工作,不但可以增加收入、改善生活,另一方面,当这些百姓荷包满了,就会舍得买东西、舍得花费。” “他们上餐馆,开餐馆的就会赚钱,他们买马,马市就会活络,他们买布做新衣,养蚕的、织布的、绣花的、开布庄的……就会因此生意兴隆、收入更丰硕,慢慢地,带动大燕的经济繁荣。”洋洋洒洒说了一大篇,他顿了下,笑着望向半信半疑的雅雅。 “不过是一颗球?”茵雅说。 “不相信吗?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证明给你看。” 时间……他们之间还剩多少时间?茵雅敛起笑容,与谨言互视一眼。 坜熙紧接着对文师父说:“当然,最重要的还有一点。掩人耳目!” 果然,听见这个,他们立刻满意点头。 掩人耳目,是目前他们迫切需要做的事,几次对峙后,皇后与壅熙已不如之前那段日子般,无视于坜熙。 近日,他们又开始动作频频,尽管他们并没把这个千人军队放在眼底,但坜熙与众不同的训练法,迟早会传出去,届时,他们很可能猜出这支军队的真正用途。 目前大燕的军队有一半在陆明卫之子,陆因政、陆因启手中,另一半则掌握在韦氏手里。 可是陆家人所领之军队,皆驻守边境,而韦氏留在京城附近的军队,还有十余万左右,倘若京城发生大事,不管消息再灵通,远水救不了近火,陆家军的速度绝对赢不了韦家军。 坜熙虽然已经在暗地里安插人手进入军营,待韦氏造反日,取下韦氏众将军的项上人头,但安排时日尚短,他所布置的人,在军中还只是小角色,若有状况,怕无法在最短的时间内掌控全局。 届时,他手上这千员小兵就得扮演重要角色了。 在此之前,绝对不能让他们的任务曝光,因此让皇后他们以为坜熙训练军兵的目的,是为了发大财,不失为一种掩人耳目的好方法,文俱翔还想向坜熙追问细节时,坜熙目光一闪,转身望向远力。 “看,他们回来了!” 坜熙手指向东边,已经有负重的士兵跑回原地,他们拆下身上的沙袋,训练有素地奔到天堂路前方,脱掉上衣,露出精壮的上半身,一声呼喝,重重趴在石头上面,接下来是翻滚、翻滚不断翻滚,他们的动作看得大家忍不住皱起眉头。 雅雅下意识握紧坜熙手心,颤声问:“他们……不痛吗?” “很痛。” “干么没事让士兵挨疼?”这根本不是训练,而是虐待人,那些士兵的爹娘看见自己的儿子被人这般整法,能不心痛? “这种训练可以增加士兵的耐痛度,在出现状况时,不会因为疼痛而乱了思绪,做出错误判断。” “从一开始的青蛙跳到负重跑,每种项目的训练都有其目的,青蛙跳可以在最短的时间里,增强他们下半身的力气;背着沙袋跑,可训练他们的肌肉耐力,他们在来回跑的这一路上,有平地、有起伏的坡地也有洼地,除体力训练外,还能够让他们在面对各种不同状况时,迅速分析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应对方式。” 听到这里,公孙毅总算明白了,明白王爷口中独立作业的杀人机器是怎么回事。 不久,有人经过天堂路,爬上斜置的木板,再从木板的最高处往下奋力一跳、在沙地上滚圈,降低往下跳所带来的冲击力,接下来爬竿、匍匐前进…… 第一批人到达终点后,迅速从腰间拿出小册子和削尖了的墨条,开始依序记录自己队里回到终点的人名。 除了在登记人名的小队长,回到终点的士兵,无不累得仰躺在地上喘息。 “为什么先跑回来的那些都是队长?”谨言难得地提出问题。 “你倒因为果了,应该说,能够第一个跑回来的,才能够当队长。”所以若是有队长在训练中连续三次拿第二的话,便会有新的小队长产生。 小队长的月俸比小兵整整多出二两银子,如此做法,可以激发队上士兵潜能,让他们以超越队长为目的而努力。 坜熙深信,这世界上没有人是因为想牺牲性命、或者为“爱国家”那种空泛口号而当兵的,多数人当兵,是为了糊口、为了让自己的家人不遭饥饿,因此坜熙坚持,他的一千名士兵虽然受训辛苦,但待遇得比别人的兵好,还得吃好、穿好、睡好,并且只要肯努力,人人都有升迁机会。 “你觉得怎样?”坜熙望向茵雅,像个急欲等待夸奖的小男孩。 茵雅柔柔一笑,回答:“他们这样辛苦,应该给他们合理的对待。” “自然,他们的俸禄是别营的两倍,能当上队长的更不用说了,最近消息传出去,听说有不少人想加入我们。” “那就好。” 哥哥们常说,最愚蠢的将军才会苛待士兵,曾有过两回,朝廷里的饷银来不及拨下,驻守在燕金边境的因政哥哥写家书,望父亲能在朝中想办法,当时朝廷实在拿不出银子,父亲只好变卖家产,为士兵们筹得军饷。 那次事件让哥哥赢得军心,也让几万名大军对陆家死心塌地,他们信任陆家,相信在哥哥的带领下,定有光明前途。 “这边看完了,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他又拉起雅雅的手,全然不介意身后侍卫和其他士兵的眼光,龙坜熙有断袖之癖……尽量传吧。“什么地方?”“篮球场!” 这是个刺激的一天,在军队训练告一段落后,坜熙放下身分,坐在士兵当中和大家一起用餐,三菜一汤,满满的肉盛在钵盆里,几乎要溢出来。 他大声吆喝,鼓励了众人,也给大家画饼,让所有人对他充满信心。 士兵们呼喊着,要跟着坜熙出生入死,坜熙则笑着回答:“我不要你们入死,你们每一条命都是最重要的,你们得活,每个人都给我活成老妖精,这是军令。” 他说完,引来一阵狂笑鼓掌,他收拢人心的能力,比谁都强。 午后休息一个时辰,千人军队分两批,一半做篮球训练,一半带到山林里,学习攀爬和突袭。 没人可以想象他将会把这支千人军队变成怎样的队伍,但大家都存着高度期望,茵雅相信,坜熙会成功,不管是在练兵这件事情上头,抑或是……成为九五至尊。 回程,茵雅累得在马车上睡着,到家了,坜熙抱她下车、抱她进屋,为她净脸换衣服。 这个晚上,他没有回王府,他看着她的脸,直到入睡,梦里,他们回到二十一世纪,他们去帛琉潜水、去威尼斯坐燕尾船,他们到101、到雪梨塔、到艾菲尔铁塔,也攀上高高的金字塔,他们在最高处向天底下的人宣布:坜熙爱雅雅、慕华爱雅雅…… 第二十一章 偷天换日 寝宫内,鎏金香炉散发着淡淡的龙涎香,明黄色的布幔因窗外吹进来的风,微微摇摆,今日皇帝没招宫嫔侍寝,他还在批阅百官们呈上的奏折,他是个勤政的好皇帝。 一个身穿粉色宫装、纤细娇小的宫女走进寝宫,皇帝连头都没抬一下,他知道来人是谁,那是侍奉自己多年的宫女眉儿。 “皇上,御膳房呈上银耳羹。”在皇帝放下毛笔时,女子深黑色的双眸里闪过一丝凌厉,这是她第二十七次为皇帝送上消夜,并且……她不认为自己还需要再送太多次的消夜。 “嗯。”皇帝抬起头时,她迅速隐去眼底异光,垂下眼睑,换上柔和的表情。 放下手上的笔,皇上端过消夜,一口一口慢慢品尝,身旁的眉儿戒慎地审砚着他的表情,直到他放下空碗,她朝皇上嫣然一笑。 第五章 眉儿长相甜美可人,圆圆的颊边有两个深深的酒窝,笑起来的时候,像个不解人世忧愁的天真孩子,可爱得让人舍不得对她大声,只不过那双眼睛太精明锐利,偶尔透露出一丝教人不易看透的戾气。 平日里,皇上并不觉得眉儿美丽,只觉得她是个可爱天真,让人瞧着挺舒服的女子,后宫佳丽三干,再美的女子他都见识过,可不知为什么,她这般一笑,他竟觉得她宛如下凡神仙、美不胜收,忍不住,他再瞧她一眼,可这一眼过后,他再也移不开视线…… 眉儿继续对他笑着,她靠得他很近,近到他能闻得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她巧笑倩兮地与他四目相望,甜甜软软的声音,让人精神松弛下来。 眉儿柔声道:“皇上,您累了,好累好累,天色不早,请您慢慢闭上双眼,缓缓吸一口气,好舒服呵……” 忙了一天国事,他真累了,缓缓闭上眼睛,在身子向后坠跌同时,眉儿伸手扶住他,很快地,两名太监向前接手,将皇帝扶到龙床上,细心地为他盖好被子。 安置好皇上,两名太监当中,名唤康匮的向前一步,走到眉儿身前,她朝他一点头,他走到房间的右侧,由另一名太监为他换上金色龙袍。 康匮的五官并不特出,稀眉、小眼、扁塌的鼻子和宽嘴,是那种在宫里行走一辈子都不会让人注意到的男子,但他身形与皇帝极其相似,连头形、身高和足宽几乎一摸一样。 康匮穿上龙袍后,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眉儿将人皮面具覆在他脸上。 她十指灵巧,不过半炷香工夫就将康匮变成当今大燕皇帝,她勾起康匮的脸,细细检查后,松手、退开几步,上上下下打量,她满意地看着自己一手制造出来的皇帝,一脸得意。 “章姑娘,我还可以吗?”康匮模仿皇帝的语调口气。 康匮抬头,不经意间,舆笑容可掬的眉儿四目相对,情不自禁地,他脸红心跳。 她微点头,眼下的康匮已有四、五分像,但那个带着不确定的猥琐眼神和皇帝相差太大。 她走到他面前,再次勾起他的脸,露出甜甜笑颜,柔声道:“看着我。” 简短三个字,康匮眼睛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似地,一眨不眨地将目光定在她的瞳仁里。 眉儿对着他说:“你是当今大燕皇帝,跟我讲一次,我是大燕皇帝。”突地,他像个被牵着细绳的木偶似地,照着她的命令说话。 “我是大燕皇帝。” “你不必害怕任何人,因为你是高高在上、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 “我不必害怕任何人,因为我是高高在上、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他缓慢地跟着眉儿念。 “当你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走到前殿,召唤汪公公,翻婉贵人的绿头牌。”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走到前殿,召唤汪公公,翻婉贵人的绿头牌。” “很好,张开眼睛!” 眉儿弹指,康匮立刻睁开眼睛,她望着男子眼底浮上的自信,微微一哂,很好,这样才像个皇帝。 他已待在皇上身边一段日子,是皇后经过一番挑剔才选上的人物,皇后让他留在皇帝身边,细细观察、模仿皇帝的举止神态。但皇帝威仪天生,岂是凡人可以模仿得来?因此在皇帝身上施行摄魂术同时,她也同样在康匮身上施摄魂术。 在皇帝身上行的摄魂术较容易,只要让他一觉好眠便行,但在康匮身上下指令就没那么容易了,光是要他相信自己是皇帝、散发出那种威仪气度,就费去她不少心思。 前些日子,还有宫嫔察觉皇帝似乎与平日不大相同,经她一番努力,这几天已鲜少有人发出这般疑问,她相信再过几个月时间,她定然可以让康匮成为毫无破绽的皇帝。 到时候,“皇帝”将会封九皇子为东宫太子,而她换个姓氏,成为大学士府里的千金,嫁给龙壅熙成为太子妃,再过不久,皇帝无疾而终,东宫太子登基为帝…… 所有的计划在她心底架构过无数回合,她深信,会成功的,她再不当飘零江湖的彩虹仙子,她将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娘娘。 “走吧。” 她手一勾,康匮合作起身,她的摄魂术让他整个人脱胎换骨,走起路来,昂然阔步、抬头挺胸,那气度竟与皇帝有了七成像。 “朕要先去清华宫见见皇后。” 他竟然不理会她的指令,作主见皇后?!眉儿失笑,不过……也行,这样才更像皇帝呢。 “是。”她微微躬身,就像所有的宫女一般。 两人离开,屋顶梁柱后头出现一个男子,他没有穿夜行装,还是平日穿惯的青色长衫,一个飞掠,他无声无息地从梁柱上飘下,落地畴,半点声响都不曾发出。 他轻巧走到床边,提起皇帝手腕,细细号脉,半晌,从腰袋里取出银针,在他头部几个穴位处扎针。 片刻,皇帝打了个呵欠、张开眼,发现平日里服侍的太监宫女都不在身边,在床边出现的竟是文俱翔,心底一惊,却也立刻明了情况不对劲。 文师父食指在唇边轻轻一点,皇帝会意噤声。 “想知道怎么回事吗?”文俱翔在他耳边低言。 皇帝点头,文师父找来一件披风递给他,之后挟起皇帝、运气、飞檐走壁,笔直往皇太后所居处奔去。 文俱翔施展轻功,皇帝看着脚下穿梭的景物,寿永宫、紫诚殿、御花园、风月亭……叹息,这个宫里,唯一安全的地方,大概只剩下皇太后的寿安宫了。 寿安宫里,皇太后屏退所有奴才,偌大的偏厅里,唯有皇太后一人独坐,她心神不宁,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住胸口似地,自接到文俱翔的密函后,她连晚膳都不用,就在这里等待。 她明白,有事情即将发生了。 密道里传来一声细微声响,她急急起身,见到文俱翔领着皇上走出地道,出现在她眼前。 “母后。”皇帝向前,扶着母亲,一起坐进长椅当中。 “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太后偏头转向文俱翔。 “别急,待我慢慢道来。月前,大皇子回府,提及皇后让他进宫,要他撤销调查九皇子亏空库银之事,当时皇上正与皇后下棋,皇上非但没出声阻止皇后后宫干政,他望向大皇子的目光中,还带着一丝的怯懦。” 文俱翔猜测,皇后定然是太有把握,认为坜熙已失去记忆,不记得父皇的性格脾气,才敢让膺品大摇大摆出现在坜熙面前。 “月余?不可能,朕已经很久没进清华宫。”皇帝出声反驳。 “没错,那个人并非皇帝,而是皇帝身边的假太监,稀眉、小眼、塌鼻和阔唇,皇上想得出来,那人是谁吗?” “文师父指的……可是康匮?” “没错,我听那位名唤眉儿的宫女是这样喊他的。今夜,我在寿永宫当了一晚的梁上君子,终于将所有事的前因后果全弄清楚。” “之前大皇子的话让我起疑,皇上是否又中了毒物,但几次为皇上把脉,都查不出皇上身子有何不对劲,近日,我在御膳房、太医局暗暗查访,一样找不到半点蛛丝马迹,直到我无意间在寿永宫后头的牡丹园里找到‘玄保’。” “那是种奇特的毒物?” “玄保不是毒物,而是制作人皮面具很重要的一项材料,没有它,所制的人皮面具肤色会惨白如尸,不似真人。” 当今世上,能制出入皮面具的武林人士并不在少数,但龙够把人皮面具做到栩栩如生、看不出丝毫破绽,能说得出名号的,没有几个。 “然后呢?” “我在心底思忖了几个名字,然后在寿永宫里寻找面生宫人。” “我身边没有那样的人,便是康匮,也已经在朕身边服侍近七年。”皇帝说道。 他生性谨慎,宫人的背景若非清楚明白,绝不会将他们留在身边。 “我明白,但皇上是否注意到,康匮经常在背后,细细观察皇上的一举一动?” 大部分宫人为避免惹事,在皇帝嫔妃身边伺候时,若非必要,多半不会抬头看主子,康匮的举止太奇怪,方引得他注意。 “所以文师父认定是他?” 文俱翔点头。“今日黄昏甫至,我已在皇上的寝宫隐身,想看看康匮是否会出现特殊举动。用过晚膳,皇上还在批阅奏章时,我讶异的发现,接近皇上身边的,竟然不是康匮,而是章妹忆,呃……章妹忆,皇上或许不知道她是谁,如果我说眉儿,皇上应该就晓得了。” 他本也想不透,一个幽居后宫多年的女子,怎懂得摄魂术?若非康匮那声“章姑娘”,恐怕他也联想不到彩虹仙子章妹忆。 皇帝惊怒不已,康匮背叛,已经让他无法相信,连眉儿都…… 他一口反驳。“不可能是眉儿,她十二岁就跟在我身边,我有恩于她,她绝不可能背叛我?” “我猜,真正的眉儿恐怕早已经不在人世,现在的眉儿是由章妹忆易容假扮的。章妹忆,江湖上人称彩虹仙子,因为她像彩虹,惊鸿一瞥后便消失无踪,我与她师父聂云有过几面之缘,知道她些许来历。” 事实上,他制作人皮面具的手艺,还是用摄魂术与聂云交换得来的。 “她是怎样的背景,为何一个江湖人士要费尽心思混入宫,犯下这种欺君大罪?” “我不知道她为何甘冒奇险,为皇后谋事,但我晓得她是官宦之后,父亲长辈犯了事,整个家族被判流放。” “章妹忆的师父救下她之后,见她伶俐乖巧,便带在身边,短短数年,她不但学得师父的易容手艺和摄魂术,还能将人的言行举止模仿得维妙维肖,她的武功虽不高,但满腹心机,江湖人都很怕与她打交道,因为,往往还没认清楚自己犯了什么人,就已经着了她的道。” 皇上蹙眉点头,心底隐隐惊惶,若不是坜熙提早发现,若非文师父挖出真相,接下来情况会变得怎样? 他用尽心机、四下布局,却没想到对手会用江湖人士来对付自己,韦氏呐韦氏,怎能怪他不念旧情,一意铲除他们的势力? “我想请教皇上,是否近日经常觉得疲惫,不知不觉间昏睡过去,但一觉到天明,睡得相当稳妥。” “是。” 文俱翔点点头。“那是因为皇上中了章妹忆的摄魂术,若里上精神奕奕、思绪清楚,定然不会着了她的道,但她利用皇上用过晚膳、批阅奏章,人处于疲累状态下动手,自然会防不胜防。 “皇上无庸担忧,摄魂术于龙体无碍,相反的,若用的得当,还能让人清醒后,备觉神清气爽。” “皇上熟睡后,章妹忆便开始替康匮易容,并用摄魂术让康匮相信自己是大燕皇帝,她要他翻婉贵人的绿头牌,我猜,他们这是想藉皇上身边的人来测试大家对于康匮所扮演的皇帝,能否察觉出异样。就此看来,我认为,真正的康匮怕也是凶多吉少。” 康匮是太监,章妹亿敢用嫔妃们来做测试,足见这个康匮是个真男人。 “该死,竟敢这般淫 乱后宫!” 好啊,为谋夺大燕江山,竟如此不择手段!皇帝震怒,好一个大燕皇后、好一个九皇子,他们竟是这般通力合作对待他! 第六章 曾经,他明察暗访,确定寿礼事件,皇后并无牵涉其中,看在皇太后的面子上,本还打算放她一马,没想到…… 是啊,早该料到的,一枯俱枯、一荣俱荣,事已至此,便是他有心放过,韦氏也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二十几年来的荣华富贵、位登极品,怎能忍受身败名裂? 白虎之事,覆水难收,皇后再气再怒,再多的恼恨,也不能不替壅熙收拾善后。 是他太粗心大意,也是他太高估皇后为朝廷着想的决心,毕竟是女人呵,到头来,还是把国家放在家族后头。 好,很好,好到他都不晓得该怎么说…… 他错了一遍,绝不容许自己再错第二回,下毒事件结束,他让不同的太医天天为自己号脉,以为再没人可以动手脚,没想到他们竟请动江湖人士……摄魂术……他竟栽在连听都没听过的事情上,好,既然如此,就别怪他心狠手辣! “那个假康匮,扮得像吗?”皇太后在一旁听得惊诧不已,开口问。 “若是在后宫,我认为他已有六、七成像,但经常与皇上亲近的皇后、皇太后及几个皇子帝姬,怕还是会看得出差异,更别说在朝堂之上了,决断国事,不是模仿出样子,就能成事的。但我担心的是,再过几个月,皇上被取而代之,下令立九皇子为东宫太子,之后皇上称病,由九皇子代理朝政……” 接下来的话,不需要文俱翔说得更清楚了。 “本宫多方暗示、明示,皇后竟还是使出这般天理不容的手段,难道韦氏就要败在这干不肖子孙手中?”皇太后欷吁不已,她揉揉发胀的太阳穴,叹气道:“皇上,该怎么做便怎么做吧,该抓的抓、该拿的拿、该下狱的……为大燕江山,别手软。” “母后,朕还不想有所动作。”皇帝这样一句,出乎文俱翔和皇太后的意料。 “为什么?难道皇土还要继续纵容韦氏?”皇太后惊问。 “现在办,顶多只能办出两个易容的江湖人,于朝廷无益。把棋子放在最明显的位置,才能看清楚它有什么作用,以及……对手会如何应对。现下知道了前后,康匮和章妹忆已不再是皇后的棋子,而是我的棋子,我怎能不善用他们,好好下一盘棋?”他噙起一抹冷笑,真正的战争现在才要开场。 “所以……” “我等,等他们逼宫!” 等他们认定时机成熟,等他们动手毒杀皇上、取而代之,等韦氏动用朝廷军队,辅佐壅熙成为东宫太子,等他手中韦氏大小官员贪赃枉法的证据搜集的更齐全,届时,他要一举成擒,不容许半条漏网之鱼。 “不行,太危险了,万一他们对皇上……” 皇太后话说一半,皇上握住母后的手,截下她的话。 “母后,我信任文师父。”简短几个字,皇太后顿时失了言语。 这话代表多大的意思,他明白吗? 一个江湖人士,怎能得到她的信任,让她将未来大燕的皇太子交到他手中?那是要怎样的交情才办得到的事。而堂堂一个皇太后与不拘小节的江湖人有交情,这事又能引发多少臆测与联想? 自从文俱翔突然出现救下皇帝后,许多谣言开始在宫里流传,也因为如此,当坜熙被释、回到王府时,文俱翔才会毫不考虑,随坜熙回府。 她知道皇帝从小便明白,她一心向往自由。人人羡慕眼红的位置,对她而言只是可有可无的虚荣,若不是从小被倾力教导,为家族努力、为父兄牺牲,她怎甘心踏进这个暗不见天日的宫闱? 她为权力而争时,想的是父兄,她手段使尽、咬紧牙关一步步走到今日地位时,心心念念的是韦氏族人。然韦氏子孙不肖,辜负了她多年经营,他们将祖先名誉抹上污泥,她心灰意冷,这个皇宫,让她度日如年…… 在宫人种种猜疑中,皇上竟说出“信任”二字,这对皇太后、对文俱翔都是意义重大的。 文俱翔笑望皇太后,他把皇上那句话当作承诺。 他说道:“皇上该信任的不只是我,还有大皇子。” “我明白坜熙这孩子有能力,他是个战场上的英雄,但对于宫廷斗争……”皇上摇头。 虽然坜熙是朝堂上呼声最高的太子人选,虽然他也已允诺陆茵雅,必将大位传予坜熙,但事实上,他并不看好坜熙,这孩子想当皇帝,还得时间慢慢磨。 这些年为边境安定,坜熙在外东奔西跑的时间太长,他有勇有谋、他敢于捋虎须,但以白虎事件为例,若非陆茵雅比他更早一步想到结果,并一肩承担起所有责任,现在朝堂中,怕早已没有一个大皇子,比心机,他尚且不如壅熙。 “请皇上记得,大皇子手上还有千名士兵。”文师父提醒。 千名士兵?皇帝失笑,他不明白坜熙要那一千人做什么,但他没反对,一方面是想测试皇后的反应,一方面也是想知道坜熙那点兵,能够与皇后对峙到什么地步。 皇帝虽没说话,但态度已经够明白。 文俱翔莞尔一笑,语带保留说道:“倘若此事,大皇子能连皇上都瞒过,那么皇上似乎该重新评估大皇子对宫斗的能力。” 文俱翔承认,他刚进王府时,坜熙对于这种心计斗争实在不在行,每每要他在旁提醒,坜熙才能悟出那么一两分道理,但近日,他进步种远,对于人心、阴谋,多能看破。 或许如谨言所道,出身相府、自小被当作皇后训练的陆茵雅教了坜熙不少,也或许是中毒事件,让坜熙不再像之前那般自负骄傲,以至于每件事都多长了些心眼。 无论如何,坜熙的确大有不同了,与他之前所观察的,判若两人。 他的话引得皇帝一阵深思,“文师父,你在坜熙身边已有一段时日了,可以说与朕听听,他是个怎样的孩子吗?” 不知这算不算悲哀,他有时间琢磨忖度大臣百官的心思,却没有时间好好观察自己的儿子,天家亲情,是怎地笔墨难形容? “大皇子大度,善于御人、御心,他博古今,反应灵敏,过事沉稳:心思缜密,观察力惊人,他经常独自一人关起门来,思考如何解决事情的法子,而每回提出的方案,往往令人惊叹不已,便是老叟,也经常觉得自叹弗如。” “这与朕所知的坜熙有很大不同。” 他知道的大儿子,是个严厉之人,他用严刑峻法带兵,让所有的人畏他、敬他,他有勇有谋,却不是个擅长思考的孩子,因此儇熙才会把自己身边的谋士,一个个送到坜熙身边。 “没错,若非半年相处,眼见为凭,我也不相信大皇子是此般人物。” “听说他弄了个温室?” 皇后曾经批评,堂堂一个皇子竟把精力拿去当农人,简直是丢尽皇家颜面。 “是的,温室的收益比想象中还高,京城各处的卖花铺子还没全开,温室的鲜花盆栽已经预订一空,这段日子所收到的现银,不仅回收了成本,还替王府挣了近十万两白银。” “大皇子说,重点不是王府挣到多少银子,而是这一来一往中间,有三百多个农民、七十个商户受益,他们增加了收入、不久便能盖新屋。” “倘若朝廷能够将这类的富民政策向民间推广下去,那么百姓人人口袋里有银子,不但朝廷税收大增,国富民安……” 文俱翔缓缓将这半年里坜熙的所作所为,一一转述给皇上听,这番谈话让皇帝对坜熙的观感大大改变,他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儿子并非只会打仗。 皇帝听着、皇太后也听着,她一边听,一边回想起前几日翔哥说的话。 翔哥说:“坜熙问我:‘人的一生追求的是什么?钱财利禄、至高权势?’我回答:‘不,是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坜熙听得我的答案,对我轻笑两声,反问:‘师父,既然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是您一心追寻,为什么您容许自己深陷在九重宫闱、名利斗争里?’” 她怎能不明白,他是为她而身陷,他的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想要有她相陪。 那么……她呢? 家族荣耀已与她无关联,韦氏子孙再不值得她费尽心血,她留在这个是非牢笼,图的是什么? 第二十二章 熙雅小筑 茵雅细数着坜熙迎娶茵芳的日子,她扳动手指,一天、两天、三天……时日已近,她即将远行。 她把满桌信纸收拢,一页一页排好折起,每一页、每一行,字字句句都是谆谆叮咛。 她得叮咛他,后宫是天底下最血腥的地方,女人和男人一样,争名争权争财富,只不过男人用明刀明枪,而女人用心计、用不见血的手段来主导战争。 以前,她从不担心这些,她认为坜熙终究是在后宫长大的孩子,就算城府心机比别人道行浅,也不会输得太厉害,但失忆之后,他改变了,变得纯善、变得体贴,也变得容易相信别人。 多疑严厉的龙坜熙已在那场阴谋残害中消失,现在这个坜熙,温暖、柔软,带给她、带给百姓无数幸福。但把这样的龙坜熙放在宫廷里,却不给他任何武器,便让他去面对城府深厚、心机诡诈的壅熙和皇后,着实太危险…… 放不下心呐,可偏偏她又是个不该存在的人物,怎能时时在身边帮他? 蹙起双眉,她的眉心竖出淡淡的川字,想象着他将会碰到的危险,她无法心宽。 “在写什么?” 坜熙不知何时进的门,她发觉时,他已自身后环住她,他双肘靠在桌面,将她圈箍于桌椅中间。 “不告诉你,是……隐私权。”她盗用他的话。 不晓得他从哪里听来的字眼,每个字句简单明洁,又能一清二楚表达意思,她越来越喜欢专属于他的“龙坜熙词典”。 “不公平,你的隐私不让我得知,我却想把所有的隐私全数同你分享。”坜熙笑道。 茵雅偏过头望他。 全与她分享啊?这样易表真心,真是让人不安,握起他的手,茵雅道:“可不可以答应我,你的隐私,除了雅雅,别向其他人说去。” “还在担心我?放心啦,你教过无数次了,话在舌尖绕三圈:心机算尽方出言,吃一堑,长一智,我非蠢物,有你的殷殷叮咛,怎还能学不会。”他曾经思考过,什么样的人会培养出缜密心机,几经思索,他找到答案。 一:身受太多束缚、无力改变现状,却企图改变现状的人。二:生命时刻受到威胁,不使计害人,便无法安然生存的人。三:贫欲太多,永不满足之人。 即便在商场打混多年,他的心思比一般人多上那么几分,但诚信磊落仍然址他的经营原则,本以为出身奸商之家的自己,走进古代,应付这群古人已是绰绰行余,没想到最终,他不得不承认,身为现代男人,忙于工作,没有太多时间用来培养心计,比起时时刻刻、战战兢兢,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斗心计的宫里人,他的功力稍嫌不足。 茵雅叹息,真想劝他放弃那个高位,告诉他,什么万世不朽的功业,终究也只能化为镜花水月,付于笑谈;真想自私地与他携手遨游三川五岳,再不沾惹这番是非。 只是呵,他命中早已注定身处云端之上,注定俯瞰众生,岂可如她一般,为一处美景回眸再三…… 第七章 忍不住,她又想唠叨。“坜熙,你知不知高处不胜寒?别样的繁华,自然伴有别样的孤寂与苦痛。” “我明白,但只要你在身边,孤寂消融、痛苦无踪,你是我最好的解痛良药。” 他坐进椅子里,手一勾,将她勾进自己怀中。 有她在,他什么都不怕,无风无雨无畏惧,哪怕那个高位,气温是零下四十度c,她的爱也足以为他支撑起冰河时期。 他那样的信心满满呵,要她怎生劝说,他才能懂得,荣耀背后,往往伴随着太多的妒己心和嫉恨,往往过重的担子,会让人承担不起? “坜熙,你曾同我说起经营之道,说经营朝堂家国与经营铺子是一样的道理,善待臣下,使其回馈于忠诚;善待百姓,使其回馈于坚贞,你认为与其权谋算计,不如报以真心。” “不错嘛,把我每句话都记得那么清楚,可见得,你真的很爱我。”他嘻皮笑脸,完全无视于她的忧心忡忡。 她才不理会他的笑言,她必须郑重地把话给交代清楚,才能走得放心。 “可在宫中,你的道理不能成事,因为无人甘心一生卑贱,尤其有野心、有能力者更甚,在宫里想同你争、想同你夺,想得到最高的位子的,不是别人,是你的手足、你的长辈。” “既入宫门,你便注定了与阴谋诡计为伍,你绝对无法做到独善其身,因为即便你不争,世事也由不得你来作主,即便你不愿沉沦,早晚也会被拉着沉沦。” “所以,善待可、真诚收,即便你不愿伤害别人,也请千千万万自珍自重,别让任何人来伤害你。” 她娓娓说着,眸中悠远缥缈、幽然清冷,仿佛说尽皇族悲哀。 坜熙懂她的担忧,但事到如今,他已无法置身事外。 况且他从来就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生命本来就如同一场豪赌,如今的他是豁出一切的赌徒,面对的是最权威的对手,赢了,便是全身而退,输了,则是死无葬身之地,身处漩涡中的自己,相安无事已属天方夜谭。 “相信我,我比你所想象的更能干。”他捧起她的脸,态度也跟着郑重起来。 她承认他能干,短短几日,他的篮球队已经组织起来,能容纳干人的篮球场也开始着手建盖,而篮球这种运动,也渐渐推广到百姓之中。 还有,他预定的花店才开了五成,已绖带动京城一股新风潮,日姓们开始在追求女子的时候送花,在探病、庆贺生辰,在拜访长辈时送花,因此温室里的花供不应求,近来又打算购进一笔土地,扩建温室。 听说他用高薪聘请有经验的掌柜来当师父,教导新手如何做生意。 他的做法和一般的店铺不同,一般的铺子会聘请小二,然后一年、两年、五年、十年慢慢磨,磨出他们的历练,职位才慢慢往上升。 可坜熙只打算用三个月时间教导他们做生意的方法,然后就把他们放出去独当一面。她曾经问:“这样是否太冒险,他们的经验不足……” 他笑着截断她的话,说:“放心,每五间铺子会有一名经验老道的大掌柜负责,而且新掌柜和大掌柜的基本俸给和店里一般仆役相同,虽然薪俸很低,但月底结帐,他们可以分得铺子里的一成利润。” 他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他说:用数字来找人才,比用时间来找效率更高。 他说:早已估计过了,一成利润比起普通掌柜一年的收入还多。 他说:我要用的不是守旧之人,而是能够找到新方法、创造高营收的人。 这样的龙坜熙,谁能否定他的能干?只是,她担心的从来不是他的办事能力、魄力或决断力,她烦恼的是他被暗中算计。 转开话题,茵雅问:“你今天来得早了,不去教场练兵吗?” “不去教场,今天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讲到这里,他挑眉浅笑,语带保留。 “什么地方?哦,篮球场已经盖好,你要开始打球赛、收门票了?你等等,我马上去戴人皮面具。” 她从他膝上跳下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坜熙形容过比赛场面,有啦啦队、有拿着大声公欢呼的观众,他说:在那个场地里,人人都会因为比赛而热血沸腾。 她不懂得什么是啦啦队,不认识大声公是什么东西,她更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因为一场比赛而热血沸腾。 但他形容得很仔细,夸张的手势、真诚的表情,煽动了她这个听众的心,让她未见比赛,已先热血沸腾起来。 坜熙望着她跃跃欲试的表情,忍不住大笑。 雅雅生错时代、受错教养,她的根底不是传统女性,她的心比谁都好奇,她喜欢新事物、喜欢新学习,她从不排斥他带来的任何新资讯,比起需要费口舌慢慢说服的文师父和公孙先生,她对不理解的事物,更不心存成见。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身边、拉回自己膝上,亲昵地捏捏她的脸,说:“篮球赛还没开始,不过要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听说你擅长丹青。” “还不错,我受过名师指点。”在他面前,她已经无畏惧展现自己。 “帮我设计入场券,大约……这般大小。”他取来纸笔,写写画画,把入场券的形式大致说明,然后解释它的用途。 “怎样,行吗?能不能帮这个忙。”坜熙问。 “有什么问题,小事一桩。”她乐意帮他,能帮他,让她的存在多了几分价值。 “多画几款,我要自当中选出最好的。” “我以为凡是我画的,你都会说那是最好的。”她笑说。 “我有这么公私不分吗?此属公事,好是好、差是差,不行的话还得重新来过,至于私嘛……我们家的雅雅,容貌举世无双,我们家雅雅,舞蹈无人能匹敌,我们家雅雅性情天下第一,我们家雅雅聪慧无与伦比,我们家……” “行了、行了,我们还是谈公事的好。” 她被夸得羞红了双颊,他夸人的方式与众不同,却每个字句都入人心,老是害她一想再想,想得发痴发笑,想得辗转难眠。 “好,要谈公事便谈公事。第二次强调,我不是公私不分的男人,有付出便有所得,我不会让你白白画入场券,走,我带你去领取俸禄。” 牵起她的手,他不给她时间戴人皮面具,反正那里是他的地盘,并且鲜少出门的王妃,有几个人认得? 更何况,皇帝都知道了不是?既然有皇帝的默许,他还客气什么。 茵雅没反应过来,已经让坜熙一把带出屋子,出了房,才发现端风、立羽和银月都背着小包袱等在门口。 她看着含笑的银月,问走在前头的坜熙。“他们也要去领俸禄吗?” “不,他们是你的俸禄中的一部分。” 茵雅一笑,隐约猜得出自己将会收到什么,她扯扯他的手道:“这辈子我还没收过俸给呢。” “恭喜你,雅雅姑娘,你将有场人生初体验,好好享受吧。” 打开大门,那里已有一辆马车在等着,坜熙一把将茵雅抱上车子,银月跟在后头准备上车。坜熙给立羽使眼色,他立刻一勾一抓,把已经一脚跨上马车的银月给抓了下来。 “做什么?”银月不明所以,回头看着手臂横在自己腰间的立羽。 “你跟我骑马。” “骑马?不、不、不……我可不敢,马那么高……啊……” 她的哀叫声还没停,就让立羽丢上马背,接下来,是一连串的惊呼声,惹得马车里的坜熙和茵雅笑不停。 当茵雅看到这幢屋子时,惊讶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那是坜熙画过的梦想屋呐……比起王府,这宅邸并不算大,但是那得花多少心血才能盖成的屋子呵。 那屋子位于温室的正中央,前后左右都有门通往温室花房,等同于温室的枢纽,不管口从哪个方向打开门,都可以将温室里的各色鲜花一览无遗。 大门挂着一块匾,上面龙飞凤舞四个大字写了“熙雅小筑”。 走进大门,左右各有两棵环抱大树,伞似的枝叶覆盖出一片荫凉,树的两旁是一片一片开满各色鲜花的花圃,红的紫的粉的金黄的,灿灿烂烂地怒放着初夏盛艳。 园子后头有三排正屋,正屋后方有厨房、下人房,约莫三、四十个大房间,规规矩矩地横排成三大列,约莫可住一、二百人,在温室的北侧,还有近三百间屋子,可供温室里的伙计们居住。 正屋以n字形排列,面向正门庭院的有三间,分别是正厅、书房和偏厅,正厅及偏厅的布置和王府一般无异,但书房就大不相同了。 书房靠墙处有一整片书架,架子上摆满各种书籍,几个横排的小柜子上放了许多盆栽,有鲜绿的藤萝,有怒放的牡丹,给书房带来几分柔软气息,靠窗处有一组楠木桌椅,窗外则是一整片青翠竹林。 最特殊的是书房中间有一组……椅子? 坜熙看见雅雅一脸怀疑的看着沙发,忍不住笑出声,握起她的手说:“过来,坐坐。” 茵雅本想正襟危坐,但才一沾上沙发,就让坜熙环住腰际、往后拉,整个人一下子便沉进椅背里,她惊呼i声,坜熙收拢双臂,将她收在怀里,唇瓣轻轻贴在她的耳际,问:“舒服吗?” 她一边躲着他在耳际呵出的暖暖气息,一边问:“这是什么呀?” “它的名字叫做沙发,里面先用木头架起支柱,放入弹簧和棉花,外头再扎以牛皮,坐起来又软又舒适。喜欢吗?”他拿来一旁的丝绸抱枕塞进她怀里,她接起,把头靠进抱枕中间,真舒服。 “你怎么会弄这个?” “洋文书里写的,我也不晓得做得像不像,就让工匠试试了。” 材料是好的、手工是好的,连里头填充的棉花都是最好的,就是设计得不够好,没办法,他对沙发懂得不多,只能凭逻辑拼凑出来,不过他还是打心底佩服这些工匠们,竟能在一头雾水当中,把沙发给做出来。 茵雅靠在他的胸口,笑着说:“好 舒 服哦,真不想动了,可我又迫不及待想看看其他房间。” “那么……先看看再回来坐?” 坜熙先行起身,朝茵雅伸出手,她大方地把手伸向他,两手交握,由着他带领她的人、她的心,走向他为她准备的美好世界。 离开厅房,n字形的左侧有四间房,分别是她的寝间、澡房、小厅以及银月的房间,n字形右侧也有四间房,分别是端风、立羽起居处。 雅雅走进自己的房间,床是桧木做成的,躺在上面有一股舒人心肺的香气,这床与平常的床不同,并非在上面放几床褥子了事,而是摆了一层近五寸的厚垫子,垫子上头再铺着绸缎裁成的薄床单和棉被。 银月见了,不晓得那厚垫子是啥,有点慌,用手指轻轻碰两下,感觉软软的、挺舒服,就用整个掌心去压,这一压、压上瘾,整个人全坐上去了。 “夫人,这垫子太舒服了,皇后娘娘肯定也没这种好东西可睡!” 坜熙朝她比比大拇指,她说对了,这时代的皇后还没有弹簧床可睡。 茵雅侧过头问:“和沙发同理吗?” 坜熙敲敲她的额头,夸张道:“这脑袋里面装的是什么啊,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聪慧的女子。” 第八章 除银月的房间之外,其他三间房各有小门互通。 教人意外的是,澡房竟比一般人家的大上两三倍,并且隔成两间。 左侧那间是衣柜,几十套长衫短褂长裙,全挂在用木头刻成、外面包裹棉布的衣架子上头,依不同款式分别挂在敞开的衣柜里面,衣柜有门,门上钉了十几个小竹篮,篮子里头摆着可以除湿的木炭。 右侧是澡间,除了一个很大的泡澡木桶外,还有恭桶,可那恭桶不但长得奇形怪状,还固定在地板上,恭桶旁边立着一个木桶,木桶上方有一根长长的管子,连接起怪怪的头,茵雅不晓得那个要做什么用,好奇必一起,转了转那颗怪头,没想到一扭转,竟然有清水从里面泄出,再往反方向扭去,清水停止。 “这水,哪里来的?” “从后头的湖中引来的,往后夏日要用水,不必那么麻烦。” 坜熙看着让自己费了不少心思的水龙头,忍不住得意,不过他还没办法弄出冲水马桶,再给一点时日,他会做得出来的。 “这屋子,你费了不少心思吧。” “往后要常住的,自然得多费心思,你喜欢吗?” “喜欢极了。” “喜欢就好。”这阵子太忙,待朝廷里的大事底定,他再来改装王府,届时把雅雅接回家去,熙雅小筑就当他们的度假农庄,有空时再来逛上一逛。 他环起茵雅的肩,将她带回寝屋,拉开被子,双双躺在床上,软软的床,让人一躺下就不想离开,两人横躺在有凹槽的长枕上,支撑了颈椎,也舒展了脑袋。 穿越后,坜熙最受不了的就是枕头,那么硬的枕头真不晓得古代人的睡眠品质怎么好得起来,因此他经常折了棉被当枕头,可都没有这回的健康枕来得舒服。 “很辛苦吧,有那么多的事要忙。”她心疼地抚抚他的脸颊。 他简直是三头六臂了,既要忙朝政又要与宫廷人相斗,还得忙着他的温室花房和练兵,早该分 身乏术了,可再忙,他还是每天来见她一面。 同样的问题,她曾问过他—来来回回,不辛苦吗? 他连想都不想便回答:看不见你才辛苦,这里辛苦。他指指头再指指心。 他说:以前不知道妻离子散是人间至苦之事,现在,明白了,我绝不让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 如果当真这么苦,往后……他怎么熬……眉间深锁,淡淡的哀愁染上她眼底。 坜熙抓下她的手,笑着回答:“对,我很忙、忙得天翻地覆,所以身为贤内助,你得多帮帮我。” 一个冲动,她环上他的颈子,把头埋进他颈间,轻声说道:“i love you”。 坜熙敏感地蹙起眉头,他比谁都明白,自己诓了她i love you代表什么。 “为什么对我说i love you?” “你这么忙,还要处处为我费心。” 只是为这种事吗?他松口气,将她更加揽近自己,“为你费心是我最幸福的事。” 她甜甜地笑了,为她费心竟是他最幸福的事?被他这样哄着、宠着,谁能够舍得离开? 推开他、望着他,她眼底忍不住泪水闪闪发光。 怎么办……不公平呵,用这样的言语牵绊人心…… “为什么哭?是感动吗?”他笑着用大拇指拭去她的泪水。 她用力点头。“嗯。”很感动、很感动……感动到心碎了,也不敢放任碎裂声,破坏这份感动。 “别太感动,往后我还会做更多让你感动的事。”他揉揉她的头,碰碰她的额,他要爱她,要宠到她再也离不开他。 “够了,这样……已经太多。” “我们家雅雅这么不贪心?” “贪心会遭天妒,我不要。” “没关系,我来当你的天,你再贪心都不会遭嫉妒。” 茵雅笑出几分无奈,额头贴上他的,与他耳鬓厮磨。她心底想着,不行的,天会妒、地会妒,人不可幸福太过,否则走到尽头了,谁能适应寂寞? “坜熙,可不可以帮个忙?” “说说看。” “每一天,都要过得开心快乐,要幸福平安,要不让任何人动摇你的自信,要做所有能让自己快乐的事情。” “好。”坜熙回答得很爽快,因为他老早说过,为她费心是他最幸福的事。他愿意一辈子为她费心,一辈子因她的存在而幸福。 “坜熙,我困了。” “我也困了。” 他将她收入怀里,拉起棉被,盖起一方小小温馨,此刻,他很高兴他很高兴自己穿越到这个中古世纪,改变自己和雅雅的命运,改变他们的爱情,改变他们下一世的所有际遇。 坜熙果真困了,茵雅靠进他怀里,听着逐渐缓和的呼吸,听着他胸口处传来咚咚声,她小心地贴在他胸口许下愿望。 “但愿我的坜熙一世平安顺遂,但愿茵芳能倾全力襄助,但愿他长寿健壮、子孙满堂,但愿他……在这里留下小小一方,对雅雅……别遗忘……坜熙,我爱你。” 她终于说出这三个字,在他沉睡之时,在她下定决心离去那刻。 她、爱、他。 第二十三章 劳燕分飞 昨夜一室旖旎,坜熙和茵雅终于再度成为夫妻,在他为她盖起的熙雅小筑里,在他为她架起的安全天地。 他热情地吻着她,用她不曾熟悉过的亲昵,他在她身上处处点火,燃起她的心悸,她不知道,原来男女之间,可以这般紧密结合,不知道那种事……除了延续后代,还可以让男女,深深地、深深地,把对方刻进心底、骨血里,让彼此成为对方身上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难怪亚当和夏娃明知危险,还是要偷尝禁果…… 想到这里,茵雅脸红,昨夜坜熙把亚当夏娃的故事说得更齐全了,除了她早已听说的肋骨桥段,他还提了禁果,她不明白为什么亚当夏娃会敌不过一颗红苹果的诱惑,只不过是一颗苹果啊?然后今晨,她明白得很……彻底,因为他用一整夜的时间对她“细说分明”。偏过头,她望向他的容颜,阳光斜射在坜熙脸上,淡淡的金黄亮了他的五官。茵雅细细审视他的鼻眉眼,浅浅笑着。 众皇子里,他不是最好看的,他的脸有些严肃,再加上额间斜划入眉的那道伤痕,更是让人望而生怯,他不笑的时候,会让人下意识想距离他远些,但他咧唇一笑,四季便更替了容颜,寒冬入春,暴雨回晴。 多么奇怪又矛盾的一张脸,就如同他的性情,若非失忆,谁晓得严峻的大皇子心底藏着一个天真少年? 伸出食指,她细细描绘他的黑眉,那样浓墨的眉呵,不该时时紧锁。 她明白,世事不尽如人意,烦心事多于乐心事,也明白,天底下最辛苦的那个位置,正等着他一步一步向前攀,她清楚,即便他说过干百次“我爱你”,她也只能回应他一句“i love you”,因为,他的幸福她无权照管…… 怎么办呢?人定胜天是假的,命运从来就不是操之在她。 “加油。”她悄悄地在他耳边说话,即使她从没弄懂过,为什么鼓励人家时,要大声喊出加油。 突地,她被一股力量往前推! 坜熙贴在她腰后的手一使力,将她推向自己,两手一圈,将她紧密圈在自己身上。 坜熙亲亲她的额头、再吻吻她的脸,心满意足地笑着,他们终于成了夫妻……在昨天晚上。 “喜欢吗?”他笑得一脸欠揍,幸好雅雅的脸贴在他的胸口上,不然肯定会羞得结巴。 “没头没脑一句话,我怎么知道喜欢什么?”不过,她喜欢趴在他身上,喜欢他的体温染上她,喜欢两个人好像被捆仙绳绑成一体,喜欢这种永不分离的情境。 “喜欢你老公吗?” 老公……多么平民百姓的喊法,不是丈夫、不是夫君更不是王爷,而是一句乎平实实,一出口便让人含了满嘴蜜的字眼。 她笑了,不露骨的话,她还是羞得满脸通红。 微点头,她反问:“喜欢吗?” “没头没脑一句话,我怎么知道喜欢什么?”他剽窃她的话。 她用力吸足一口气,手肘支撑在他身上,鼓起勇气小声地问:“喜欢你老婆吗?” 坜熙听见她这样问,满心欢喜,捧起她的脸,重重地在她唇间落下一个热情十足、火力十足的法式热吻,翻过身,他把她压在身下,吻得她头晕目眩、吻得她失去东南西北众方位,也吻得她遗忘时间空间后,才舍得放开她。 他像宣示般拉高嗓子,“喜欢、喜欢的不得了。喜欢你很美、喜欢你很聪明、喜欢你的自在、喜欢你的改变、喜欢你不再是绑手绑脚的笨蛋陆茵雅、喜欢你敢问我喜欢你老婆吗?听清楚了吗?我喜欢你的一切一切、爱你的一切一切,我要和你分享人间的每一时分、每一寸空间,你,雅雅,只能是我的,我龙坜熙的!” 分明是霸气十足的宣示,可……她好喜欢。 垂下眼睫,她偷偷想着,她也喜欢自己的自在、改变、勇敢,不管这个改变是不是因为他。 门外传来两声轻叩。 是银月,今日虽然不必早朝,但坜熙还是得进宫见皇上,壅熙挪用库银的事查清楚了。 尽管重要的证人全死光,可他还是千方百计挖出物证,昨日奏折呈上,皇上扣着不发,却让人传口谕,要他进宫面圣。 他也很想知道,皇上打算怎么处理此事。 “该起了。”茵雅推推他。 “温柔乡又名英雄冢,我终于明白,英雄为什么乐意掘地自埋了。”他重重叹气,搂着她的身子,好半晌,不肯放开。 “快起床来。”她又推他。 “真舍不得。” “你有正事待办的。”她用力扯开他的手,自行坐起来。 “知道。”他跟着坐起,双腿一盘,又从后腰处环住她,下巴落在她的肩膀,懒懒说:“我晚上再来。” 她正襟危坐,拉开他的手,转过身,鼓起腮帮子、噘嘴道:“不许,你快马来回一趟要一个半时辰,怎么能天天来?后天!你后天才准进熙雅小筑,到时,我把篮球比赛的入场券给画好,然后,你陪我去巡视温室花房。” 茵雅爱上温室,爱上那里开得灿烂红艳的鲜花,爱上一室的春意盎然。 他却说现在看到这些不稀奇,待冬天一到,花房里仍是满园鲜绿,才会让人震惊不已。 其实现在已经够让人惊艳的了,温室隔绝许多病虫害入侵,架高的盆架让雨水毁坏不了农作物,强风阻不了花卉生长,原本一年开花一次,在这里甚至可以开三次。她虽不常莳花弄草,却也明白这技术是困难的。 “后天?”他愁眉苦脸,十二个时辰加上六个时辰再乘以二,天!三十六个小时见不到她…… “对,就是后天,这两日你千万别出现,扰了我误了事,我会怨你的。” 她扯开他的箝制,飞快下床,套上衣服,走到门边打开门,让银月端水进来服侍。 “误的又不是你的事,我说没关系就没关系。”他一边嘟囔一边下床,接过银月递来的帕子净脸。 “有关系,我头一回赚薪俸,怎么能敷衍了事?” “可我听银月说,你已经画好。” “那些……还不是太满意,我要重头来过。” “完美主义。”幸好没让她穿越到二十一世纪,否则她肯定是穿套装的女强人。 第九章 “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问,是不是我不听话,晚上跑回来的话,你就不爱我了?”他像八爪鱼,又缠到茵雅身上,也不理会一旁的银月早不晓得该把眼睛往哪里拢。 雅雅笑了笑,回答:“对,不爱。” “真的不爱?” “真的不爱。” “雅雅不爱坜熙?” “对对对,雅雅不爱坜熙。” 银月皱眉,这是三岁小孩的对话吗?她悄悄地吐了吐舌头,真想挖地洞,把两个主子给埋进去。 “知道了。”他摆摆手,正经地说:“后天才来,这两天我绝不吵你。” 茵雅找来木梳,为他打理一头黑发。 这是她第二次为他梳头,第一次是在他当哑婆婆的时候,那回他听尽她的心酸事,知道在光鲜亮丽的陆府千金、王妃头衔下,她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并且他知道,她第一个交付真心的人是奶娘。 第二次,她为他梳头,为她第二个交付真心的男子梳头。 他反手握上她的,在镜中回望她的容颜,她在笑,笑得满眼满脸都是幸福甜美。 打理好仪态,坜熙牵起茵雅走到屋外,端风、立羽、谨言随之跟上。 “快走吧,时辰不早,别耽误正事。”茵雅催促。 “知道。”坜熙正转身要离开,谨言开口唤住他。 “王爷,今儿个,初尘、单雾会陪您回京。” 她退开一步,两名穿着玄色布衫的男子向前一步,向坜熙作揖。 这两个名字他听过,但从未见过其人,龙坜熙有隐卫三十七名,在上次的白虎事件中,损失了六名,其余的皆埋伏在宫里,近日,文师父又为他挑选二十六名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在王府、在暗地保护,大家都在防范皇后再次下手。 “你不跟我回京?”他勾起右眉,怀疑睨她一眼,在文师父的交代下,谨言成为他的贴身护卫,他走到哪里、她跟到哪儿。 “今日是谨言双亲祭日……谨言要告假一日。”她低头回应。 “是吗?知道了。”他没多置喙,捏捏茵雅的手,上马前在她耳畔说:“等我,后日下朝,我立刻赶过来。” 茵雅挤出笑容,对坜熙挥挥手。 坜熙上马,一扯缰绳,马匹快步奔驰,他转身,看见茵雅圈起嘴,对自己说话,他听不见声音,只看见她的唇形发出三个音节的字句。 本想策马回头,问清楚她说什么,但看着她倚在门前的模样,他笑了。家……这才是真正的家,一个有心爱女子等待他回来的家。 送走坜熙,茵雅回到屋里,从柜子中拿出包袱,将夹在书册里的信拿出来,轻轻放在桌上,用砚台压住信封一角,露出信封上头的字迹——“坜熙:l love you”。 再环顾一回这屋子,这个坜熙处处用心的屋子。 吞下哽咽,她虽然伤心,可打死不愿泄露出一丝丝、一分分。 因她遍寻不着伤心的道理。被一个伟岸男人看重、爱怜,她不该伤心;被他专心呵宠,她更不该伤心;他救下她,为她送走满房妻妾,为她造房盖屋、允诺她永世不变……这一生,他给了她这么多,而她所能为他做的,也只有——从此往后的恩断情绝,永生不见。 她没有半点迟疑,她是心甘情愿的,甘愿为他生、为他死,甘愿为他的幸福退让千百步;她甘愿不做阻碍他的小石子,甘愿为他的未来虔心祝福,即使他成了万乘之尊那日,她不是他身边的女子。 甘愿,干百个甘愿,只是呵……求求老天,他一定、一定要幸福…… 拭去悄然滑下的泪水,她对站在一旁的谨言说:“走吧。” 谨言点头,朱唇几度欲启,却又在最后关头紧闭,她真的很想问夫人:会后悔吗? 在坜熙眼底没有陆茵雅的时候,她的回答是“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而今,她遍享他的专心爱恋,她还能寻出其他答案? 两人先后跨出屋子,可未出庭院,早先被茵雅支开的端风、立羽竟然挡在前头,不让她们再往前一步。 谨言凝目。“你们这是做什么?” “我们奉王爷之命,保护王妃。”端风挡在谨言面前,准备必要时与谨言动手。 幸亏银月发觉王妃神色怪怪的,及时报信,否则他们要真的听从命令去了温室搬花,再回来时,怕熙雅小筑早已人去楼空。 “需要我再分析一回眼前的情势给你听吗?王爷需要陆家相助,可联姻不成……” 立羽抢下她的话。“你口中的情势,是文师父和公孙先生所评估出,并非王爷的判断。”相较之下,他更相信自己的王爷。 “倘若王爷能够做出正确的判断,我们何需如此?”谨言硬声相抗。 “或许王爷自有解决之道。” “王爷的解决之道?便是像眼前这般,四下散播谣言,让天底下百姓误以为王爷有断袖之癖?” 若不是尊卑之分在心底深烙,她真想嗤之以鼻,王爷千般好、万般好,独独碰上王妃,所有理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不认为王爷不明白,就算谣言传得沸沸扬扬、满城尽知又如何,谁都改变不了圣旨。 至于陆丞相,他岂能为了女儿陆茵芳的幸福,违抗圣意?恐怕比起女儿的幸福,他更在意陆家子孙能否在朝堂上掌权、扬名立万。 可王爷分明知晓,还要去散布这种不实消息,目的为何? 让皇上难堪吗?让皇上明白,他并没有那么容易妥协?问题是……这种挑衅,除了幼稚无知外,还有什么摆得上台面的意义? 为此事,文师父和公孙先生不知已与王爷争执过多少回,表面上,他们以王妃的安危要胁了王爷,而王爷似乎已经让步妥协。但事实上,婚期越迫近,王爷越平静,代表他定然有其他动作在暗中进行。因此为防范万一,让王妃离去,彻底断了王爷的念头,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 “坜熙四处散布断袖谣言?” 茵雅头痛呵,怎么会……他不是这样的人呐,怎会失忆后性情大变,连判断事情的急缓轻重都不懂了? “是的。”大家都很担心,眼前皇上虽没任何反应,但千万别让皇后挑出来当借口生事才好。 茵雅义正辞严对两人说:“我明白你们对王爷忠心耿耿,一心一意要完成王爷的命令,但真正的忠心是替主子着想,而不是一味愚忠,主子是人,也有犯糊涂的时候,难道,你们真的乐意见到王爷与皇上杠上?白白糟蹋大好前程,甚至惹来杀身之祸?” 端风垂眉,默不作声。 茵雅叹息,这事,得她来出头。 她走到端风、立羽面前柔声威胁,“你们阻止得了我踏出这扇门,却阻止不了我寻死,你们无法一日十二个时辰,时刻盯着我,对吧?我已决意离开这里,决意不耽误王爷前程,倘若身子走不了,魂魄走,届时,你们要如何跟王爷交差?” 端风、立羽相视一眼,心思在眼波间流转,几经犹豫,默契绝佳的二人下了决定。 “主子命我们保护王妃,无论王妃走到哪里,端风、立羽便跟到哪里。”这是他们所能做的最大妥协。 谨言抿唇一哂,王妃竟然能说服这两根大木头,她服气了! “给你们一刻钟,去收拾行李,我已备好两匹马在门口候着,随时可以出发。”谨言道。 两个高大个儿二话不说,转身回房,没想到一转身,竟瞧见银月呆呆站在屋前,发现他们终于看到自己,银月开始扯开喉咙、放声大哭。 “你们通通要走了,你们不要银月……” 谨言皱眉,一个飞身窜到银月旁边,捣住她的嘴。 这宅子里可不像京城那个小院落,除茵雅外,只有四人随侍;这里有吴总管、有下人,林林总总加起来至少三、四十人,若是引得总管出面,到时要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银月不断挣扎,张开口还想往谨言手掌咬下,幸好她躲得快,否则掌心就得留下一排新齿印。 茵雅快步走向银月,握住她的手,急急安抚。“你别哭呀,小声点,听我说,你可以继续待在这里,吴总管人很好的,必定不会亏待你。” 银月哪里听得进去,她断断续续哭着说:“银月没有亲人,好不容易有夫人当姊姊,我不要自己待在这里,我要同夫人一起。” “别,在外头处处难,你同我一起,只会吃苦。” “银月什么苦头都吃过,啥也不怕,就怕夫人不要我。” “我们也不晓得要往哪里去,你跟着,着实不方便呀。” “呜……夫人不要银月,就别管银月,让我在这里活活哭死好了。”她大哭的说。 谨言叹气,在她哭死之前,定会引来旁人,她看了看左右:心想:现在既然换端风、立羽保护王妃,也许带上银月会比较方便些。 “行了,你别哭,要跟就闭上嘴巴,若是你再多发出半点声响,我立刻把你锁进屋里。”谨言出声恐吓。 她本不是多话女子,却每回碰上银月就无法少说两句,这丫头是天生来克她的。 知道可以跟夫人一起走,她笑出弯月眉,飞快转身往自己屋里奔去。“我很快的,不必一刻钟,立刻回来。” 片刻后,两骑飞快离开熙雅小筑。 坜熙骑在马背上:心情相当愉悦,想着昨晚的缝襁温存,想他终于和雅雅成为正式夫妻,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他已经做好充分布置,计划在与陆府联姻时偷龙转凤,将茵雅迎回王府,成为他的正妃。 虽然往后他不能在人前喊她雅雅,而要唤她一声茵芳,不过能和她日夜相守,这点小小的不便,他很乐意忍受。 至于陆茵芳,很抱歉,他并不打算让她进王府。 半年过去,他摸透了坜熙的人员布置,知道哪些人对他忠心、哪些人可以全然信任,也清楚了皇帝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物有多少。 而文师父,他打清醒那刻就明白,他不归皇帝管、也不会对他忠心,他是皇太后的人,他虽对自己无恶意.甚至一心扶持他上大位,但他绝不是听命于自己的人物。 雅雅对自己的担心,他看得明明白白,一百多个日子,他慢慢学会不再纯然相信人性,他的奸商性情至此,才算真正得到全然发挥。 因为手边有足够现银、因为他有一票对自己绝对忠心的人,使得他有办法在神不知鬼不觉的状况下,在江南置产。 他买下一幢房子、安排数名心腹,待陆茵芳送到江南之后,他们会让她服下失心散。那是种江湖秘药,服下之人,会忘记过往情事,陆茵芳在那里会有一群“家人”照顾,她将认识自己未来的丈夫,并且幸福地过上一辈子。 至于茵雅,即便是婚后得进宫请安,他也不担心,因为茵芳、茵雅本是同胞姊妹,姊妹容貌相似,有何不可? 而且,就算皇帝心知他将陆茵雅娶进门又如何,到最后也只能将错就错,反正哩帝要的不过是藉由他来联合陆家,掌握足以与韦氏对峙的局面。 想到大婚日,他忍不住兴高采烈,自此,各归各位,雅雅再度成为他的王妃,从此琴瑟和鸣、珠联璧合,一生一世、天地永恒。 第十章 想起雅雅,他又忍不住扯开嘴角、扩大笑脸。 那个被他教出一点点小叛逆,那个勇于对他说不许、不准、不可、不要,那个高兴时会大笑、生气时会跺脚的小女人……他,喜欢她的脱胎换骨。 不知临行前,雅雅圈着嘴对他说什么? 是“我爱你”?不,那嘴形不像,是“谨慎小心”?也不对,这是四个字,那么是……是……i love you。 突地,他勒紧缰绳,马匹前蹄瞬地扬起,紧随在后的初尘、单雾也跟着抽紧缰绳,在一阵马啸声后,三骑一起停了下来。 i love you,为什么最近她总是在对他说i love you?她突然爱上这三个字?不对,那么她有什么事对不起他,或者……她即将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难不成……心猛烈一抽,顾不得皇帝还在宫里等着自己,不理会初尘、单雾的错愕呼喊,他策马狂奔,任狂风翻卷长袖,一路往回走。 像是有人在后头追赶似地,热爱动物、从不抽马的他,狠狠地扬了几下手中鞭子。 快点、再快点!仿佛预知什么事似地,他双眼狠狠地瞪着远方,眼看熙雅小筑渐渐接近,再抽一鞭…… 嘶,拉紧缰绳,他飞身下马,以从来不曾见过的速度,疾奔入屋,他在院子前面与谨言相错身,看也不看她一眼,便入屋寻人。 王爷怎又返回?谨首大吃一惊,速速望向初麈、单雾,他们摇头,也不明白发生什么事。 坜熙进屋,小厅、寝室、浴房,他翻逼每个雅雅可能待的地方,直到在桌上发现那封信,那封标写着——“坜熙i love you”的信。 该死!被他料中了! 他迅速打开信封,抽出厚厚的一叠信纸,除她为他绘制的篮球赛入场券之外,还有一封十几页的长信。 他一目十行,快速阅读。 信里写着她被救活之后的心情,写他们这段日子相处的点点滴滴,写她曾经有过的幻想与欲 望。 她说:她想过就这样一辈子下去,在他烦闷忧心的时候,来到她的小院子里,她与他说笑、解题,她为他跳舞、为他念诗句,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养在外头的女人叫做小三,但她乐意当他的小三、外遇,当只上不了台面的狐狸精。 她想过,那个王妃或者皇后,就让爱争的人去争,她不屑,她要的是他的心,而他的心……她早已在掌心细细捧起。 若不是她的爱成了他的负担,若不是她的爱让他面临危难,她真的愿意这般继续下去,可惜……世事难料,她不愿意他为自己放弃大好江山,不愿意她成为他与皇上的心结,她已然帮不了他的忙,也绝对不允许自己在他的未来里成为阻碍。 自然,信里写最多的,是对他的殷殷叮嘱,她要他小心别人的谋计,要多点心眼,时时提防别人,她一遍过提醒,宫廷是天底下最暗藏危机的地方,一朝不慎便会坠入无底深渊,他千万别被表面的富贵祥和给蒙蔽。 信末,她写了一道题目给他解。 “端风说:银月真心爱着坜熙。银月说:爱坜熙的人其实是立羽。雅雅说:我根本就不爱坜熙。立羽说:银月说谎。 四个人当中,只有一个人真心爱坜熙,也只有一个人说实话,猜猜看,是谁说了实话、又是谁真心爱坜熙?” 解出来了吗?我要公布答案了。 因为四人当中只有一人爱坜熙,如果端风说的是实话,银月爱坜熙是真的,那么雅雅不爱坜熙也是真话,可四人当中只有1人说实话,因此不符题意。 同理,如果银月说的是实话:立羽爱坜熙是真的,那么雅雅说的一样是真话,同上,也不符合题意。 如果雅雅说的是真的,所以其他三人说的全是谎话,那么银月不爱坜熙:立羽不爱坜熙,并且银月没说谎,这里就造成冲突了。 假设立羽说的是实话,其他三人说的是谎话,那么银月:立羽都不爱坜熙,而雅雅爱坜熙。 听清楚了吗?雅雅爱坜熙! 不管你是不是在两天后才赶回来,不管你有没有违背雅雅的心思,不管你有没有为我造屋盖温室,有没有宠我爱我、专心一意对待我,雅雅就是爱坜熙,真真切切地爱,永世无悔的爱。 争忍不相寻?怨孤衾。 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信至此,再无它言,信纸自坜熙手中缓缓飘下,她走了…… 她竟然在笑着送他离开之后,走了…… 笨蛋,后宫那么危险,她怎么可以独留他一人;笨蛋,她怎么会阻碍到他的未来,她是他最重要的未来啊;笨蛋,说什么她的爱成了他的负担,她不懂、不明白、不清楚吗?他已经讲过千千万万次,她是他最最甜蜜的负担…… 该死的!是哪个嘴碎的人告诉她不实讯息?是谁说爱她、他就得放弃大好江山?是哪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智障,说她会成为他和皇帝的心结? 该死、该死!他非得把那个嘴碎、脑袋长蛆的人给抓出来,好好严惩一番。 他怒气冲冲往外奔走,朝着院中怒吼:“谨言,你给我过来!” 第二十四章 干犯龙颜 坜熙心里翻江倒海似地,满腔怒火濒临爆发的临界点,他从房中疾奔而出,奋力抓起谨言的手腕,手背青筋尽现,怒问:“雅雅在哪里?” “回王爷,谨言不知。”她与王爷四目相望,不容许自己有半分畏怯。 “你不知道还有谁会知道?说!是文师父下的命令,还是公孙先生的意思?是谁让你们联手图谋?是谁让你们合力逼走雅雅?真是了不起呵,失忆后,我身边的人全换了主子了,既然决定为他人出力,何必在我跟前装忠心!” 他字字句句咄咄逼人,全是黑心指控,但他才不管公平与否,胆敢做出违反他心意的事,就得要有承受指责的准备。 “回王爷,谨言没有逼走王妃。” “当然没逼,你只要把皇帝赐婚的事透露给她,再对她晓以大义……不,连晓以大义都不必,雅雅那么擅长分析、那么了解朝堂局势,岂会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会妨碍了什么?一个肯为本王的‘雄图大业’牺牲性命的女人,怎么会不愿意在这关头,为我……让路?” 他怒目相向,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一双眼睛锐利逼人,隐含熠熠锋芒,说到雄图大业时,脸上带了讥讽。 谨言低头,不再顶嘴。 没错,虽然赐婚之事并非她透露,但结论都一样,不管王妃从何处得知此消息,最后,她都得为了王爷,在王妃面前推波助澜。 文师父说,王爷并未失忆,但这段日子以来王爷跌跌碰碰、状况不断,虽然屡有惊人表现,但过度的感情用事也是事实,公孙先生已经不只一次提及,王爷对王妃的过度用心,早晚会成为敌手攻击的弱点。 或许王爷并未失忆,但对人、对事的观点已因生死一遭有了重大改变,改变后的王爷更有人性,更教人亲近,但对于未来的天子之位,确实有所妨碍。 她没做错,成大事者、岂能有情感牵绊,多年来,王爷对争取王位的用心,所有人全看在眼底,岂能在最后关头放弃? 细审谨言表情,坜熙噙起一丝冷笑,他猜对了?难怪雅雅会用那样的眼光望他,会时不时丢出一句i love you,会天天耳提面命,要他小心再小心,不知道多久以前,她就在预备着,预备今日的离去。 “端风、立羽呢?”他的语调里带上尖刻。 “他们保护王妃离开了。” 很好,总算还有人有点脑子,要是他们敢放雅雅一人独自离去,就算他概度尊重人权,也会一一把他们抓来钉在十字架上,让他们当耶稣?不,是剥下他们一层皮。 “仔细听好我说的每句话,我、不是在同你商量,而是在命令你,以主子的身份命令你,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雅雅带回来,否则……我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他来自民主世界,习惯人性化管理,他从不以命令口吻对待隐卫或下属,但谨言把他逼到底了,很好,既然如此,他就来做一回任性、无理取闹的主子,他倒要看看,自作主张的公孙毅、文师父要怎么接招。 “回王爷,谨言不晓得端风、立羽将王妃带到哪里去。”她硬着头皮道。 “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倘若大婚之前无法找回雅雅,那么陆家千金只好让父皇去迎娶了,陆明卫应该无所谓吧,反正都是嫁入皇家,应该会乐观其成。” 他大步向前一跨,嘴巴凑近谨言耳边,他在笑,却笑得阴森诡谲,让谨言身上浮起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信不信,我、说、到、做、到……” 坜熙才不管皇上有没有掺和其中,他便是要把所有人全拖下水,最好连同皇太后、皇上都明白他的坚决,有他们出马,就算雅雅躲到天涯海角,都很快就会被挖出来吧! 单雾看看谨言再望望主子,为难地上前轻言提醒:“王爷,皇上还在等您。” 可不是吗……皇上还在等他呢,既然要耍任性,就一次要个透彻,最好让所有人都被自己的作为吓到,最好一次的不按牌理出牌,让所有人一口气看清楚,他不是个可以任意安排的人物! 他的逆鳞被扯了,他要不管、不顾一回合。“差点忘记呢,我是得去提醒提醒父皇,准备迎娶新嫔妃。” 单雾、初尘和谨言同时间倒抽一口气,主子……是认真的?怎么办?初尘向谨言丢去一个眼神。她要是知道该怎么办就好了。 重重叹气,她的眉头打上千结万结。 “做什么?你们还不走?”坜熙撂下话,便像踩着风火轮似地,快步往熙雅小筑外头走去。 单雾、初尘飞快跟上,临行前,在谨言耳畔留下几句话:“王爷是当真的,你快去把王妃追回来吧。” 像狂风狂扫而过,被吹得东倒西歪的谨言手足无措,怔怔地望着坜熙的背影,看着他的失控:心底一阵紧绷…… 跟随王爷身边多年,再愤怒,他也不曾失去过理智,他的每个言论举止都有目的,每分喜怒哀乐都带有含意,他不是喜形于色的人物,更不会允许自己在属下面前表现出过度情绪。 可今日她真做错了吗? 深吸气,谨言略一思索,在坜熙之后,驾马朝不同方向奔去。 皇太后与皇帝高坐在软榻上,文师父坐在皇太后下首。 自上回进宫后,文师父已经很少回王府,便是有要事,也是来去匆匆,这意味着宫中战争即将开打,状态势如累卵,危在旦夕。 文师父没有告诉坜熙来龙去脉,只提过要他尽快加强千名士兵的训练,坜熙并不多问,因为文师父的自信态度,也因为眼下等着自己做的事还很多,皇帝能自行解决的部分,他不想多事、趟浑水。 坜熙从不是事必躬亲的上司,在公司里,授与职权并信任每个人的能力是他多年习惯,他只负责自己该负责的部分,至于其他的……他相信在需要自己出头时,文师父自然会告诉他。 坜熙站在下首,皇上没给坜熙赐座,看来他的迟到,让皇上很不爽。 第十一章 没关系,他也不爽。 在离开熙雅小筑时,坜熙看见几个鬼祟身影,没料错的话,那些尽责的暗桩应该早已经把他迟到的理由和原因传进宫里。 皇帝之所以不愉快,恐怕除了他的迟到、他那句“陆家干金只好让父皇去迎娶”之外,最恼恨的应该是他竟敢把不满张扬在脸上。 身为皇子呵……雅雅不知提点过几百次,要他绵里藏针、含而不露,要他隐藏喜忧悲怒,不教真心出笼,而他却这般大摇大摆,把心情彰显在脸庞。 淡然地,他双手负在身后、不卑不亢地站着,垂眉看着那双金黄软靴,上面的团团盘龙刺目而耀眼,脸上不带半分表情。 他当真不怕自己?!皇上轻撇了撇嘴角,这孩子鬼门关一度徘徊,倒是把胆子给磨大了。 也是,胆子不够大,怎么敢当着他的面,违抗圣旨,把陆茵雅从他眼皮子底下救出去。 坜熙不开口,皇上也不说话,他静静望着坜熙,这孩子越大越有王者威严了,那些年,战场上出生入死、满身戾气,已随着多年政治磨练,逐地消弭。 他埋在坜熙身边的人,只能看出坜熙正在做的事,却看不出他的背后目的,然文师父的一一点明,让他明白,坜熙比他这个父皇更懂得为王之道,更有为百姓谋福的心思,几番观察,他同意,坜熙绝非池中物。 坜熙和惠熙是截然不同的,惠熙为商、满口都是道理,但除却赚进大把大把的银子、富了朝廷税收之外,看不出他为百姓谋什么福利。 刚开始,他以为温室花房和惠熙的饱学斋一样,是为争得更多的银子所想出的点子,然文师父一番话,让他彻头彻尾改变想法。 坜熙告诉文师父: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也,为开其资财之道也。 他辟温室,是为了研究更好的农事法,让更多的农民在不同季节能种出粮食,以温饱三餐,赚银子不是他的主要目的,他想要的是为百姓开生财之道。 坜熙还说:今大燕律法贱商人,但商人却得富贵;尊农夫,但农夫却得过贫贱。因此当今要务,莫过于使农民致力农耕,而奖励农民勤务最好方法便是“低税赋、轻徭役”。但是降低农事税赋,国库岁收便随之降低,因此他正在研拟一套公平的新税制度。 文师父的话,让他更加仰重信赖坜熙。 “朕已经看过你呈上来的奏折,壅熙除挪用库银,你还列下他的四项罪证,依你的意思,朕应该如何发落?”他想听听坜熙对壅熙、对手足相残的看法。 如果坜熙心情好,他会试着跟皇帝分析自古以来,皇室层出不穷的兄弟阐墙案例,试着提出问题根源及解决方法,但不巧,今天他的心情爆烂,而制造他恶劣心情的人,恰恰是坐在上位的那个。所以…… “儿臣的心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父皇已经决定好怎么发落九皇弟,不是?”他清淡反问。 坜熙的口气不好、态度更差,若要鸡蛋里挑骨头、治他一个不敬之罪并非难事,但他不怕,因为眼下不是好时机,皇帝再送他进宗人府的话,可没有一个笨雅雅会跳出来替他儿子顶罪,更何况,对付韦氏,恐怕还得他这个不敬的逆子来帮帮手。 他才不会天真相信,皇帝让他与陆家联姻,单纯是为了保他成为东宫太子,皇帝正值盛年,他还想掌权数十载呢,挖掉韦氏,他真正想巩固的是自己的天子之位。 龙壅熙蠢,以为白虎事件,皇帝只会将它当成兄弟之间的权力之争,错!当白虎攻击的目标是皇帝那刻,他想到的只会是弑君逆父,罪该万死。 即便虎毒不食子,即便他是位仁君,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今日大事,除了铲除韦氏之外,他还要彻底了断其他皇子的非分念头,让百官看清楚,结党依附是最不明智之事。 “你认为,朕决定要怎么发落壅熙?” 坜熙浅哂,此事他与雅雅讨论过,为何寿辰之事,皇帝选择不了了之?除了韦氏势力太大,尚且不能轻举妄动之外,有无其他可能? 雅雅对他讲了个故事,现在他决定转述: “郑武公娶申国的女子为妻,名叫武姜,武姜生下二子,庄公与共叔段,武姜偏疼小儿子共叔段想立他为太子,许多次向武公请求,武公不允。 “庄公即位后,武姜请求庄公把制地封给共叔段,庄公说:‘制地形势险要,若是别处,我一定从命。’武姜便请求将京地封给共叔段,庄公允了。” “很多臣子不服,说:‘共叔段野心太大,京地哪会满足,不如早作安排,不要让他的势力继续蔓延,否则日后便难以对付。’庄公则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大家就姑且等待吧。’” “不久共叔段命令西鄙、北鄙也要受他的管辖。公子吕就对庄公说:‘一个国家不能忍受两个君主,您若是要让位于他,臣便请求去侍奉他,若是不让,就请除掉他,别使人民有二心。’庄公则回答:‘不必,他将自取其祸。’” “不久,共叔段将西鄙、北鄙收为已有,并想扩大到麇延。百官不平,认为再继续下去,他将会谋朝篡位。庄公则说:‘共叔段对君王不义,对兄弟不亲,愈是扩大,俞容易崩溃。’” “最后共叔段修城、积粮,整补军备,召集军队,准备偷袭郑国,夫人武姜也打算开城做内应,庄公得知进兵日期,说:‘可以了。’便命臣子率两百辆兵车讨伐京城,共叔段大败,逃到共国。 “如今,儿臣没猜错的话,父皇要的,不过是一个‘多行不义必自毙’。” 坜熙用庄公和共叔段的故事来形容皇帝对壅熙的态度,可他话说得好听,表面上好像一面倒的批判共叔段,可这段故事留给后人评议的,除了共叔段的不亲不义、狂妄惇理之外,还有庄公的不仁与阴狠残暴。 亲弟为恶,身为兄长的庄公不但不晓以大义,反而以静制动,姑息弟之恶,最后一击再击,赶尽杀绝,将他赶出郑国。 坜熙用故事来暗讽皇帝明知壅熙为恶,却昧着良心装聋作哑,直到最后关头才跳出来伪装正义,既而牵丝攀藤,消灭韦氏若干势力,渔翁得利、其心可憎。 他骂人全篇,却不带上半个脏字,算是骂人的最高境界了。 一个国学门外汉的坜熙,不过听得雅雅一篇故事就能联想当下情势,饱读四书五经的皇帝、皇太后怎么会听不懂他的暗讽,倏地,他们变了脸色。 坜熙扬了扬眉头,他不怕,这样的对峙便是要让他们明白,他心底有多不爽。 “你这是在指责朕吗?”皇帝的声音分外低沉,不悦显而易见。 指责?没错,他是在指责他一意孤行、指责他刚愎自用,指责他以为天底下皇帝最大,爱怎么蛮干就怎么干,偏偏他,不买帐! “儿臣不敢,只是父皇此番对九皇弟,看似有情,实在无情;看似心疼,实是心狠,天家骨肉最难保全……儿臣明白,为君难,为君父更难,只是儿臣能理解父皇一片苦心,不知若干年后青史上能否同样理解。”坜熙躬身低头,隐去嘴角一丝笑意。 “你、你胆子大得很呐!” 皇帝震怒,为陆茵雅,他倒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了,难怪他要对属下恐吓——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甚至还撂下话,要让皇帝上陆府迎亲。 坜熙早就等着密使把这些话传到他耳中,早就等着一个时机对他挑衅,他这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传达自己对联姻之事的不痛快。 皇帝长叹,这家伙的心计,一日深似一日呐。 他揉揉眉心,手指在眉间停留许久,随后,口气平缓下来,开门见山说道:“看来,你对朕的安排相当不满?” 皇帝竟然忍下来,未对他大声斥喝?坜熙理解皇帝的隐忍并非出于天伦之情,而是关系着统治者的虚伪利益。刨除韦氏,他需要陆氏来稳定朝野,轰走了壅熙,需要一个太子来稳定民心,而龙坜熙的名望、能力,恰恰是最适合的人选。 很好,他也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比起暗地操盘,他更喜欢上谈判案。 “是,儿臣身边已经有一位陆府千金,不需要另一个陆府干金来增势。” “陆茵雅已经死了。” 皇帝喉咙里低低发出两声嗤笑,似怒似讽,又似一锅沸油,妄想把坜熙的心给炸个酥透,可惜,坜熙是见过干百种场面的人物,怎会就此便被吓得打退堂鼓。 “她没死。”他昂声道。 “她死了,已经从皇家玉牒中除名。” 身为皇帝不能出尔反尔,便是心慈留她一条性命,她也永远不会是陆府干金,而坜熙眼前迫切需要的,是一个正牌的陆府干金。 坜熙深吸气,好,说到底就是为了皇室尊严是吧?行,他有办法。 “让陆府收养一名千金并不困难,儿臣不懂,为何父皇要舍本逐末。” 哈、哈哈!他竟跟他讨论舍本逐末?想当初,他是怎么对待陆茵雅的,先是把人家的名声搞臭搞脏,把陆家一个好好的千金小姐当成怨妇养,分明是个十足十的薄情郎,现在才来谈专一、指责他舍本逐末,会不会太好笑? “朕没想到,自己的一时仁慈,竟成为你责难朕的借口,好啊,你今日非要朕收回圣旨,把说出口的话给吞进去就是了。” “儿臣并没有要责难父皇的意思,但儿臣是个知恩懂义之人,绝不让救下儿臣一命的茵雅流落在外。” 皇太后与皇上互视一眼,开口缓声道:“坜熙,是不是只要把人找回来,你便肯依从圣命,上陆家迎娶陆茵芳?” “不,儿臣要的是一夫一妻,永世不欺。”他毫不保留,把心底话全数亮出。 雅雅离开,把他所有计划全部打乱,心也跟着乱成一团,他费尽心思的安排顿时失去意义,他甚至觉得留在这个时代也失去意义。 穿越一遭,他的任务是使雅雅回心转意,对爱情不失望,谁知道,要在这个时代圆满起一份爱情,比他想象的更艰巨。 他一直以为,在古代,男尊女卑,对于高高在上的王爷而言,要一份爱情,不过是唾手可得的小事,没想到古代男人有他的身不由己,难怪龙惠熙会为了一个查晴儿,远离自己的世界、远离他野心满满的朝廷。 他能把雅雅给逼回来吗? 如果谨言真不知道端风、立羽把雅雅带到哪里去,如果皇帝铁了心,要拆散他和雅雅…… 君无戏言,真让人作思的一句话,就为他高高在上的骄傲与尊贵?君无戏言,便有权力戏弄别人的命运? 他以为只要是人就会心存感恩,雅雅救下皇帝最长进的儿子,难道皇帝就不能恢复雅雅的身分,为她制造一个假身分,让他的儿子媳妇再续前缘? 为何非要塞一个陆茵芳给他?难不成他眼里的长进儿子就这么点能耐,没有陆明卫的支持就当不了皇帝? 哼!他看轻的不是儿子,是他自己。 好啊,既然没有人站在他这边,既然他的全力配合换来的是雅雅的离去,从现在起,他再也不听任何人的意见,他事事都要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做! 他早已不是初来乍到的龙坜熙,三番两次的对峙、再加上雅雅的提醒,阴谋心计,他也能要个七、八分。 第十二章 冷酷一笑,坜熙的路子走不成,他得让黎慕华回魂,回想当初,他是怎么抢下华泰五成出货量,是怎么打败强劲对手,让自家公司的成品站上销售排行榜,二十一世纪的他,岂会输给一个中古世纪的老皇帝。 “你说什么!一夫一妻?这是什么道理,你把五伦、把纲常,把皇家规矩全放到哪里去了!”皇上震怒,拳落几案,他冷冷审视着坜熙,他不信,坜熙真会蠢到为一名女子与皇权相抗。 然而,震惊的不只是皇上还有文俱翔和皇太后。 皇太后离开坐榻,走至坜熙跟前,拉起他的手说:“一夫一妻?坜熙,这是什么道理,你不是平民百姓,而是高高在上的龙子,未来要成为太子、成为皇帝的人物,掌理朝政是你的责任,为皇室开枝散叶更是你的责任,你怎么可以口出如此荒诞不羁的话?” 文俱翔则是震惊不语,原以为坜熙一心一意想当皇帝,定会照他所言而行,没想到他和儇熙相当,竟为一个女子改变心思。 阿甘是怎么回事,有能力的孙子一个比一个有主见,没能力的孙子那一个比一个心奸,他们就不能本本分分各安其事? 他本是个自由自在的江湖人,若非为了阿甘,岂肯待在这个让人心烦的地方?那日阿甘松口,她说父兄已不在人世,韦氏子孙资质平庸却心如豺狼,她老了,再也管不动那些杂事。 先前皇帝的一句信任,让他卯足力气,一心盼着扶持坜熙入主东宫,助皇帝铲除韦氏后,他便可以与阿甘闲云野鹤,共享人世清乐,没想到坜熙他…… 第一次,他相信坜熙是真的失忆,否则坚持那么多年的事,怎会在这个时机不顾一切? “皇奶奶,坜熙一生讲究的是个忠字,忠于父、忠于君、忠于军士、忠于百姓。” “忠于父为孝,诗经日:孝子不匮,永钖尔类;思于君,忠于家国,则百代万世,四海升平;思于兵将,则兵将信之、服之、拥之;思于民,则百姓立意、四方归心。” “相同地,我也会忠于妻、忠于婚姻、忠于自己的感情,儿臣将以一生一世还报雅雅的终生相许,绝不辜负。” “圣贤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倘若儿臣连齐家都做不到,岂能治国?” 他句句铿锵有力,可这种道理不论是谁听在耳里都是惇伦逆情。 皇太后拧眉问:“坜熙,你怎会无力齐家?之前,你有妻妾数人,从来也……” 坜熙截下她的话。“皇奶奶,我虽不记得过去之事,但我确定,自己从未善待过她们当中任何一人,她们日里夜里,明争暗斗、极力争取我的关注,可一旦出了事,真心为我的只有茵雅,这点,大家看得一清二楚。” 此事过后,我已暗下决心,用一生一世偿还茵雅的感情,更何况,今日朝堂之乱源自于韦氏,难不成父皇还要儿臣培养出一个陆氏?其目的只是为了与韦氏抗衡?此法无异于饮鸩止渴,万万不可取。”说完,定定望向皇帝,等着他的答复。 好一个饮鸩止渴,他这是把他和先皇都一并骂进去了,父子俩四目相对,谁也不肯先妥协。 文俱翔缓吐气,他和儇熙果然是亲兄弟,都是十只驴子拉不动的固执脾气。 “你以为,朕会被你这番话打动?” “儿臣认为,不会。”坜熙顿了顿,再补上几句让皇帝跳脚的话。“如果父皇能理解儿臣的心,就不会让后宫千百女子伤心欲绝,不会用一个大牢笼,囚禁她们的自由、感情和她们的心。” 坜熙的话狠狠地砸上皇帝胸口,一时间,他仿佛看见惠熙,看见他为了查晴儿,直着眉心,怒目对自己说着相类似的话。 “可怜父皇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又如何,那么多的女人,您却不曾爱过一个,不曾为谁付出,父皇根本就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感情。” “您只爱您的江山、您的宝座、您的权势,最最可笑的是……二皇兄把这些您珍视如生命的东西看得一文不值、弃之如敝屣,他宁愿被烧死在那场大火之中,也要想尽办法逃离这个冷漠的、残酷的、毫无人性的皇宫,与他真心相爱的女子天涯海角、自由自在。只可惜了二皇兄,那样一个情真意挚的好男儿,名剑俱在,英雄安在,繁华几时交相待……” “她们一心一意爱的是父皇,还是她们背后的家族?那些被选进来的十五,六岁女子怎会甘心情愿,承欢于一个比自己父亲还老的男人?都说争宠,看清事实吧,她们是争宠,还是争夺父皇给得起的利益?” “父皇可知,因为争夺,她们必须工于心计,因为无爱,所以她们下手凶残,因为这群女人,造就了一个人世间最森严、最凉薄,也最无情的后宫。在这样的后宫、在这样的女人怀里,父皇,您果真幸福的起?” 那场争执之后,他失去惠熙,而今,人海茫茫,再无他的音讯。 儇熙死了,和他心爱的楠楠共赴黄泉;惠熙走了,因为他亲手夺去他的幸福;现在连坜熙……也要为陆茵雅背弃自己? 好啊,他果真养了一群好儿子,一个个为了女人,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 回过神,他深吸气,用力转动着手上的双龙奔日和阗白玉扳指,怒指坜熙道:“有胆量,连父皇都可以批判,好一个孝子不匮,永锡尔类。” 他堵得坜熙无话可说。 皇帝冷冽一笑,“死心吧,就算你真有断袖之癖,就算你真要为谁尽忠心,下月初三,你都得乖乖上陆府,迎娶陆茵芳,这是圣旨!” 第二十五章 后哀 后宫侍卫身上的深蓝色锦缎衣裳,在黄昏的金黄太阳中,反射着淡淡橘光,少了那么点儿肃穆冷漠。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她缓缓低下头,望着自己那双银丝绣凤、鞋头镶着东珠的大红软缎绣花鞋,红鞋停在翠绿草地上,久久不曾移动,静止得仿佛它本是绿地上的一个部分。 吐气、仰头,园中一树樱花开得正艳,满树的粉红色,深浅不一、层次分明,风起,缤纷落地,可此番美景入不了她的心、进不了她的眼。 叹息,一阵烈风吹得她身上的饰带飞扬了起来,头上叮当作响,天际间满是纷扬的细小粉色花瓣,仿佛碎雨般落在她身上,无论怎地闪躲,都躲不开一身沾染。 此刻,她比谁都明白,自己是逃不过了。 垂下头、漠然着脸孔,她缓步走往自己的宫殿。 清华宫很大,装饰得富丽堂皇,处处飞檐卷翘,金瓦琉璃,殿里灵芝蟠花大鼎中散发出淡薄的轻烟徐徐,带出一股清冽香气。 她朝一张巨大、上面刻着精致石榴、葡萄、牡丹的椅子边走去,轻轻坐下。 见皇后坐定,宫女用水晶白玉盏为她沏来新茶。她脸上浮起一抹淡薄笑意,揭开茶盖,任凭那股茶香扑鼻而来。没有退路了,白虎事件后,她的退路已被封死,再不甘心,也只能一路勇往直前。壅熙够狠,一条绳子,把整个韦氏全拴上危船,任凭她如何自清,皇帝都不再信任她,况且拔了萝卜带出泥,她与韦氏之间密迩无间,一个茅坑出来的,谁信她干净? 与其说她被壅熙摆一道,不如说她是被韦立昌、韦应东……一干不肖的韦氏子孙给联手摆布了,只是战战兢兢了数十年,到头来竟沦落到这样的结局,任谁都无法心平。 父亲一纸书信,字里行间尽是忧心。 他说:事已至今,便是一步错、步步错,也只能任由它错到底,韦氏不能倒,眼前唯一的希望是扶持壅熙登上帝位。 任由它错到底?多么悲凉的一句话,但她无法不同意父亲。 皇帝联合陆氏四处搜罗韦氏罪证,他一步步削弱韦家势力,任谁都可以预测出,皇帝要的是斩草除根,过去韦氏助皇帝登位之事,如今已烟消云散,今日不复往昔,早巳坐稳帝位的他,再不容韦氏坐大。 他要毁韦氏,而她进后宫,一心保的是韦氏,虽是夫妻,但心相异,这样的两个人,迟早要走上分歧道路。 也罢,是对是错留予青史,眼前,她能善尽的,不过是父母之命。 那年,她到底为何进的宫? 她偏着头,像十七、八岁的少女,不久,她想起来了,是一道圣旨、是父母恩情,是她一生摆脱不了的枷锁,将她圈进皇宫里。 忘不了父母亲的那番话,那时,天真得尚不知人世险恶的她,哭着向父母耍赖、不愿入宫,她又哭又闹,指着父母亲说:天底下哪有这般狠心的父母,竟舍得将女儿送进那暗无天日的肮脏地方。 爹爹气急败坏,一巴掌打醒了她。 父亲说:平民百姓辛劳一年,揽不了一两银,而你光是零花银子,一月就得十几两,家里让你自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请最好的师傅教你读书认字,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三、四婢女随身服侍,你十指不沾阳春水,汗水湿不透衣襟,你没寒过、热过、饥过、劳动过,普通女子受的苦,你全然不曾有过。 为何你可以这般得天独厚,难道就因为落上八字命,你运气好,投生在好的家族?不全然是呐,家族生养教育了你,你对家族的盛衰荣辱,便有了不可推卸的责任。 她瞠目结舌,望着慈爱和蔼的爹爹。第一次,她见识到爹爹冷酷精明的一面。 震惊至极,她双膝落地,匍匐在地,哭求着爹娘,诉说自己心已所属,便是进宫、便是成为皇后,也无法一心一意对待皇帝,但求双亲成全。 父亲苦笑,反问她:要你争宠夺爱,难道是要你争自己的幸福未来?不,我要你争的是家族荣彩,不管皇帝是否专情于你,你都只能对皇帝一心一意。 隔几日,青梅竹马的容哥哥被派至战场,连一声道别都来不及说,便是天涯海角两相隔,再无相见日。 两年后,因为自己的姑姑是皇太后,她顺利被封为皇后,可在同一天,容哥哥战死沙场的消息传来。 那身人人羡慕的大红袍服,竟成她心中最重的沉痛……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消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这个寒冷的皇宫,囚禁了她的天真浪漫与善良,把她变成天底下最阴毒的女子。 她恨、她怨、她满腔恨,这个皇宫不让她遂意,她便不让任何人顺心,她时刻都用心计,她双手沾满鲜血,她害死无数和自己一般可怜的女子…… 赢了,她争得家族荣彩,争得韦氏地位,然后呢? 世间岂有长盛不衰、永保富贵的家族?眼前韦氏表面上似乎仍是圣眷正浓,然知底细的,全晓得虎落平阳的日子将近,她所能做的,不过放手一搏罢了。 一分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无奈心酸,让她全身发寒,西风多少恨呐,吹不散眉弯。 此时壅熙不等下人来报,自外头飞奔而入,莽莽撞撞、无半分沉稳。 他满眼含笑,一进入正殿,便自个儿找个椅子坐下,待宫女为他送上茶水,便挥手让殿里服侍的宫人全都下去。 他是益发大胆了,连她这个皇后娘娘都不看进眼里。 也是……他糊涂一回,便把整个韦氏全张罗进去,偏偏眼下,后宫也就他这么一个流着韦氏血的男子,可从带给族人几分希望。 第十三章 “母后,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听说前几日,大皇兄在寿永宫里和父皇吵了起来。”他兴高采烈说道,一只手抓着腰间佩玉来回甩不停,满面轻浮。 吵?那不是坜熙的性子。 他是个极为隐忍之人,为达成目的,他曾经在雪地里,率大军埋伏三天三夜,一举灭掉大金两万军兵,皇太后曾经说过,所有的皇子当中,最能吃苦、忍耐的便是坜熙。 这样的人,岂会不顾一切与皇帝吵架? 如若是作态,未免太过,如果是真心……又是什么事情引得他敢出言与皇帝相顶。 难道真是她估计错误?失忆并非借口,坜熙的确忘记自己的雄心大志,忘记一心想要的位置? “大皇子为何事与皇上顶嘴?” 她微蹙凤眉,后宫多年,经验教会她凡事多深思三分,不过一瞬,许多念头自她脑中闪过,这会不会是……皇上与坜熙合演的一出戏? “据说,是为了一个女人。”壅熙笑着扬扬眉头。 不爱江山爱美人呐,眼前朝局末明,父皇的心思谁也捉摸不定,他竟敢为区区一名女子和父皇对立,他是太看重自己,还是中毒失忆坏了脑子后,便不知天高地厚? “女人?” 什么女人能让坜熙不顾一切?他是个冷情男子,从来也不曾听见他对哪个女人上心,如今怎会发生这种事,那女子,是何方神圣? “可不,听说大皇兄不想娶陆茵芳进门,想娶自己喜欢的女子,可父皇圣旨已下,怎容得反悔,为此事,父皇还撒了他内务府的差事。” 想到这个,壅熙就忍不住得意万分,虽明知道龙坜熙无法抓到自己贪污的把柄,无法逼他认下亏空库银这等罪名,心底还是不免忐忑,现在可好啦,龙坜熙被赶出内务府,彻查之事定然不了了之,接下来,内务府又是他的地盘了。 皇后暗自忖度。做到这等程度呵,那么,不会是作戏,陆府千金对目前的坜熙而言是重要的,他需要倚仗陆氏才得与韦氏相抗,让这种事传出去,于坜熙有害无益……他真的不想要太子之位? “我猜那陆茵芳肯定长得很吓人,否则大皇兄怎能为此与父皇对抗。可怜哦,可怜大皇兄将要娶进一个无盐女,早知如此,当初真该对陆茵雅好些才是,免得绕上一大圈,还是得与陆家结亲。” “陆茵芳是庶出,出身不及陆茵雅,但容貌略胜茵雅几分。” 那孩子她曾见过一次,眼神太过锐利,仅一面,她便知陆茵芳非泛泛之辈。 “是吗?那大皇兄为的是什么?”他想了想,想不出答案,便把问题甩开。“不管他为什么,父皇偏偏就不顺他的意,硬要婚礼如期举行,我不明白父皇在拗什么,强摘的瓜不甜,这么简单的道理,竟没听过。不如把陆家千金嫁给我,至少,我还会好好怜香惜玉一番。” “你弄不懂皇上为什么非要强扭这颗瓜吗?”皇后冷笑,人人都说他心计多、城府深,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 “儿臣岂能不明白,不过就是想让大皇兄和陆家联姻,背后多了那么点势力罢了,可陆明卫要拿什么跟咱们韦氏斗,不过是一个丞相,顶多再加上两个将军、几个小官儿。”他轻哼一声,不屑道。 “你错,陆家人虽不足为惧,但陆明卫门生干百,在朝为官、在外地为官,他们联合起来,便是一股牢不可破的势力。” “官儿是什么?是比稻米还懂得见风就倒的小人,待我登上大位、掌握权势,他们能不一个个甸甸在我脚底下,看我的脸色。”他说的得意张扬,仿佛那个帝位早已掌握手中。 “那些人多半忠贞为国,一心施展报负,不是轻易可以被金钱权势收买的。你看不起陆明卫?想当初他誉满京城的时候,你还不知道窝在什么地方偷鸡摸狗,你这般人品,怎能镇得金马玉堂,便是着上十二章朝服,也担不起日月星辰、乾坤山河。” 皇后冷笑一声,像他这般不忠不孝、柔奸阴险之人,岂能明白忠君爱国是怎样的情操。 皇后的嘲笑惹恼了壅熙,他龇牙咧嘴,顾不得这是什么地方,掌心一落,打翻桌上杯盏。 “母后就这么看不起儿臣?儿臣倘若不做一番大事让母后瞧瞧,怎么成?” “本宫自然是要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九皇子要怎地立下大事业。”她嘴角扬起一抹轻鄙。 天不言自高,地不言自厚,水不言自流,人不言自能,目不视天地之宽,耳不闻自然之阔,壅熙不过是个浅薄之人,由这样的人登上大位,对大燕是福是祸? 这问题日日夜夜在她心底盘桓,她自问又自问,是父亲那封书信,让她定下心……无论是福是祸,她都无力管了,是悲哀,也是事实,她能做的,也只是任由错误一步一步行,渐行渐远…… 看着皇后轻鄙的表情,壅熙气急败坏,袍袖忿忿一甩往外走去,但他走了三两步,倏地回身,重返皇后跟前。 他仰起下巴,与皇后相望,露出一抹阴森笑意。 “母后约莫还不清楚,表兄韦立邦的军队已经开往京城?” “没有圣旨,谁敢让军队回京?” 话出口,霍地,她惊吓不已,难不成逼退皇上不够,父亲还打算改朝换代,让韦家人称帝? 一阵寒意倏地兜头而下,宛如跌坠冰窟,寒意渗骨,她几乎要喘不过气。 冷汗自她颈间涔涔流下,湿透背脊,她猛地伸手拿起杯盏喝下一大口茶,可茶水已凉,吞进腹中的,又是一番惊心动魄的冰寒。 所以,他们不只要让假皇帝立东宫太子,造成无法挽回的事实…… 所以,对真皇帝他们不只要逼宫,很有可能…… 略一深思,所有她想不透的环结全串起来了。 假皇帝立太子,真皇帝暴毙,所有证据均掌握在父亲手里,届时,父亲只要把壅熙的罪状公诸于天下,朝堂中,不服壅熙的朝臣本就很多…… 兄长们更可大摇大摆,打着清君侧、弑逆子为皇上报仇的口号,将军队开进京城,控制局面,然后……韦氏取而代之。 父亲老糊涂了吗?除了壅熙,皇上还有许多儿子,便是五皇子务熙来不及自梁州率军赶回京城,也还有大皇子坜熙、四皇子阅熙,以及后宫中大大小小的皇子们,便是他控制了场面,百官也不会尊父亲为帝的,除非……阅熙、坜熙,后宫诸多皇子已无生还的机会…… 是啊,爹爹是个心思缜密之人,怎会拥壅熙这样的人为帝?谋逆之心,怕是早在儇熙亡于梁皓之手后,便种下的念头。 从要她扶植壅熙开始,到白虎事件、到太医韦立庆为皇帝配假药,再到坜熙中毒失忆、深谙摄魂术的章妹忆进宫…… 一环扣着一环、一椿接着一桩,每个事件,父亲似乎事事不沾手,只是无辜而被动地被壅熙缠上,不得不错棋错行,但认真往深处想去……她越想越心惊。 壅熙平庸,又长居深宫,岂能认识那么多的江湖人士,并令他们为自己卖命?若非有父亲在背后示意,立昌、应东、立庆……这群人,又岂会听从壅熙号令?所以这些点点滴滴、桩桩件件,皆是父亲布下的局? 父亲胆敢在此时动手,是否代表他早已做好万全准备,屠宫、杀龙,毁灭大燕龙氏,事事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所以为权为势,为那个金瓯九鼎,他已弃亲生女儿于不顾? 难怪皇帝要对韦氏动手,难怪要拔草除根,他不是不顾年当年之恩,而是如今,为国为朝,他都得心狠。 皇后全身战栗,惊惧的表情一一落在壅熙眼底。 他得意非凡:心底暗想:现在知道他有多大本事,能说得动韦氏人全站在自己这边了吧,知道他的善谋智识,已获得韦氏上下尊崇爱戴了吧,皇后权威已是过去式,未来韦氏上上下下,能指望得上的,只有他龙壅熙。 壅熙昂首挺胸,一吐多年怨气,他终于让皇后明白,自己不是泛泛之辈。 “军队回京怎么会没有圣旨呢?母后别忘记,康匮可是夜里皇帝,不过下道圣旨,有何难处。” “九皇子,你可以告诉本宫,大皇子准备以白虎、长寿酒为皇帝祝寿,此事是谁告诉你的?” 她万念俱灰,还是强撑起一丝力气,想追出根底,确定自己的设想无误。 壅熙皱眉。问这个做什么?事实证明,这个消息是正确的不就成了。 他满面狐疑,仍然回道:“是宫里几个侍卫说的。” “那几个侍卫是不是就此……失去下落?”问题出口,她已知道答案,长长地,她叹口气。 “母后怎么知道?” 皇后缓声叹息,望向壅熙、满眼悲凄。 原来她不是一步错、步步错,原来把她拴上危船的不是壅熙,而是她敬爱了一辈了的父亲,父亲的野心呐,竟然瞒了她一辈子。 可父亲凭什么相信自己会成功? 眼前,康匮之事她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她始终不敢相信事情会这般顺利,她认识几十年的皇帝不该是此般昏匮之人,她只是在心存侥幸呐。 这下子,大军开拔,皇帝岂有不知之理,那么皇帝为何隐忍不发? 答案只有一个——皇帝早做好万全准备,父亲已是皇上的囊中物。 不管壅熙如何作为,壅熙始终是龙家子弟,便是他阴招使尽,这天下仍是大燕的天下,他做得不好,自有龙家人来取代,韦氏的光荣盛衰,她尽了全力便是,可父亲这般作法,得承受青史上多少骂名? 何况,父亲打的,是一场必败之战呵…… 累了,她不愿再多言。“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九皇子,请好自为之。” 皇后再不多看他一眼,佝凄着背,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几岁,她唤宫女进门,在宫女的扶持下,缓步走进寝宫,缓缓坐在床沿,偏过头,她望向窗外那株牡丹,久久不转眼。 她回想那隼的青春岁月,回想容哥哥马背上的飒飒英姿,那首小调是怎么唱的,她已记不得歌词,只记得容哥哥的歌声醇厚温暖,像一壶上好的美酒,一点一点渗进心卢。 她总爱念一阙词给他听——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浪漫时,那人儿在花中笑。 容哥哥笑着说:是啊,飞雪迎来春报喜,百丈寒冰冻不坏花枝俏丽,冬天过去,春天就不远了。 那话儿,明明是真理,怎地,她日也盼、夜也盼,却盼不来春季,为什么她的寒冬比人长,为什么她遗失了春季。 转过头,再看一眼金碧辉煌的宫殿,这纯金打造的牢笼,囚得起金丝雀,却囚不住它想飞的心。 只是,她的心还能向往自由天空,她沾满鲜血的羽翼还能飞得动? 一滴、两滴……无数滴鲜血飞溅…… 垂首,她看见自己的双掌间淌着血河,梦妃死时不肯瞑目的双眼,被毒哑的淑嫔至死都无法为自己做辩解,李美人、邱贵人、王贵嫔……一张张绝美凄惨的脸孔自眼前闪过…… 埋葬在阴暗角落的剧毒记忆复活了,轻而易举地将她坚不可摧的心,划出一道深深的口子,它们扭曲狰狞地爬了出来,化为水银,在她的血管、在她的神经、在她每一分知觉间缓缓流动,残忍地凌迟噬虐她的四肢百骸。 第十四章 错了!从进宫的第一天就错,争夺错了、嫉妒错了、怨恨错了……她的一生,竟是个错误的累积史……还能再错吗?还能再留下千古骂名? 她像被霜打了的蓑草般,委靡起身,蹒跚地走到桌边,拿起纸笔,几经踌躇才落笔。父亲大人: 昔虞夏之兴,积善累功数十年,德洽百姓,摄行政事,考之于天,然后在位。汤武之王,乃由契后稷,修仁行义十余世,不期而会孟津入百诸侯,犹以为未可,其漏乃放弑…… 而今大燕帝君,整顿吏志、清查亏空,他推行廉政、严惩腐吏,他重农务本、兴修水利,东北垦荒、百穿清丈,他废除贱籍,关历代帝王之先河……实为一代明君。 夫臣子侍朝,本该忠贞信义……父亲如此作为,如何能杜悠悠众口,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呐…… 今日听九皇子所言,知悉父亲假传圣旨,让立邦领军回京,如此动静,皇帝万万不能全然无察觉……万祈父亲能悬崖勒马,不要一错再错…… 满纸满篇均是出自真心,真心要父亲看清楚当今局势,万万不可成为罪人,只恐怕她的父亲,再听不进她的真心。 封起书信,她唤来贴身太监,把信送至韦府,一番谆谆细嘱后,待太监离去,她长叹,复又望向窗外,望向那片找不到尽头的黑暗。 未来,她已然看不见自己的未来…… 天地,万物之逆旅;光阴百世之过客;浮生若梦,为欢几何,荣华富贵、镜中水月,人世一遭,但求于心无愧…… 一个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恍惚回头,看见容哥哥站在那个角落,对她微微笑着。 她回他一个惨澹苦笑,眼里压抑许久的东西终于落了下来,她轻嚅双唇,悄声道:“容哥哥,可我……于心有愧呵,人生宿业,点滴必报,欠下的,终要归还……” 人落入红尘,不过是醉眼微瞠,遥望蓬莱,不管愿不愿、想不想,总会在许多情况下做出选择,然后,不论苦甜、不论是否乐意,都得咽下自己所种的果实,只是……这选择究竟是出自人们的真心,抑或是,冥冥之中命运的嘲弄? 太监走出清华宫,在御花园里拐过几个弯后,瞧瞧左右,见四下无人,朝寿永寓打向走去。 一进宫殿园子,就见汪公公在那里接应,太监微微俯首,从袖中取出皇后的家书,递给汪公公。 “随我进来。”汪公公低语。 “是。” 太监随之进入寿永宫,一炷香工夫,汪公公拿出一封新信交给他,低言道:“送至韦府,交由国丈韦安礼亲收。” 太监应诺,转身而去。 那封新信里面,只言八字——万事俱备,按计行事。 第二十六章 冒险蛮干 京城,泰安客栈天字房。 茵雅静静听着银月的抱怨,她没有责备,因为小丫头确实闷坏了,离开熙雅小筑已 经四十几日,原本想往南方走的,没想到谨言追上来,一句“计划有变”留下他们。 这些天,不只是她,连银月也被关在屋里,半步不得离开,眼看她愁眉苦脸的模样,茵雅既好笑又心疼。 她揽过银月,柔声道:“你不是经常羡慕那些千金大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绫罗绸缎裹满身,珍珠羹、鱼翅汤,事事人代劳?” “可不,天底下就有那么不公平的事儿,有人一出生就享尽荣华富贵,有的人像我们这般命贱,才五岁呢,就得跟着爹爹下田、帮娘养鸡喂鸭,片刻不得闲。” “可我们这些享尽荣华富贵的千金大小姐,过的便是这样足不出户、哪里都不能去的日子呢。” “哪儿都不能去吗?” “嗯,打出生到现在,我去过的地方,屈屈手指头都能算得出来呢。” “难怪夫入被关那么多日子,也不见半句埋怨。”银月恍然大悟,这些天,夫人身子不舒爽,吃不下、睡不香,她还以为是被憋坏的,原来不是。 “所以上天是公平的,舍了东边,必得西方,想得自由,又岂能奢求富贵。” “我突然半点不羡慕飞上枝头做凤凰这回事儿了。” “如若能做只自由自在的小麻雀,何必羡慕高高在上的凤凰。” 茵雅揽起眉头,总有女人抢着做凤凰,哪里知道,那身足以炫耀的羽翼正是它被人囚禁的重大原因。 “可夫人……”银月犹豫半晌,问:“您不想王爷吗?” 想,怎能不想,想自己的离去是否令他太伤心?想他在那个诡谲的朝堂,是否一不小心又落入人家的陷阱? 想坜熙未来的日子,想那个可怕可鄙可恨可叹的政治,想孤军作战的他落在那个旋风中心,漫漫长夜,谁为他支持? 她想天公不恤、月老无情,但教情投意合的两人,不得不天涯相隔、人世分离,这个天地呵,到底是对谁有情、对谁有意? 心酸着、扯着,每每这念头出现,她就为他心疼心痛,她得找出更多的好说词,来劝说自己,他过得很好,和自己在他身边时一般好。 婚礼这几日即将举行,茵芳那样好强的女子,肯定会想尽办法得到夫君的全心爱护。而坜熙,于帝于王,情爱本就不是人生大事,开创不朽基业,才是他们真正志业。 她相信他会伤心,但不会放任自己颓丧;她相信光阴会治疗他的委屈;她相信天上人间,终有那么一日,他们会再度相聚;她相信只要他快乐,即便两人之间迢迢千里,她仍会为他开心。 “夫人,你不想王爷吗?”银月又扯了她的衣袖,想套问出她一句真心语言。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她淡淡说了一句,坐到床铺上,屈起双膝,两手合抱,把头埋入膝间。 坜熙曾经说过:人生最痛苦的是,所有选项都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却仍然不得不做出选择。 说得真贴切,不论是成为代罪羔羊,或是远走高飞,都不是她要的选项,可却不能不做出选择。 为何人世间有那般多的情非得已,是谁逆了天的意,让上苍惩罚起芸芸众生,毫不留情? 看着茵雅的沮丧,银月明白自己问错了。 她嘟囔着,背过身小小声抱怨:“我真是个大猪头,夫人肯定是想的,如果不想,怎会瘦那样一大圈,又怎会念一堆没人听得懂的诗,谨言姑娘是怎么回事呀,丢下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就要我们待在此处……王爷呢,怎么不快快来寻咱们,要夫人真病了,看他后不后悔……” 门板传来几声轻叩,茵雅从膝间抬起头,与银月互望一眼,端风、立羽这么快就州来?今儿个清晨,他们说有要事待办,这么快就办完了? 茵雅下床,银月把耳朵贴在门板上,朝着外头尖起喉咙细问:“是谁?” “我是谨言。” 说曹操呢,曹操就到!银月笑眯眼,转头对茵雅说:“是谨言姑娘。” “快开门。” 茵雅略略整理发鬓、拍拍双颊,企图掩去自己的一脸病容。 她下床,走往门前相迎接,门打开,门外是满面忧心忡仲的谨言,她身后跟着立羽、端风,三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不等他们开口,茵雅抢先问:“王爷……出事了吗?” 谨言看一眼银月,从怀中掏出碎银两交给她,说道:“银月,你解禁了,到大街上逛逛吧,找找夫人需要什么,买一些回来。” 银月明白这是要打发她走,看一眼表情凝重的三人,她眉头跟着紧绷,怕是有坏消息呢。 银月说道:“我半个时辰就回来,回来后会待在楼下等,倘若有什么要使唤的,银月就在楼下。” “知道了,闷那么多天,好好去逛逛吧。”茵雅给她一个安心的笑脸。 银月离开后,端风迅速关上门,茵雅拉着谨言坐下。 “快点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谨言紧蹙眉头,实在不知道话该从哪里开头。她犹豫半晌,才勉强挤出几句:“王爷同皇上、同王公大臣、同朝廷、同天底下的富商通通杠上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才几天时间,他就能弄出这般动静,他是想与谁过不去呐,谨言的忧心染上茵雅的眉心。这人,怎地不让人省心?临行前,她是怎地千交代、万交代,他、他……他这是恳急煞谁呀。 “王妃离开熙雅小筑后,王爷认定是谨言和公孙先生、文师父合谋逼走王妃,王爷对谨言撂下狠话,要我把王妃找回来,否则……” “否则怎样?”茵雅急坏了,哪里听得下她的吞吞吐吐。 “否则要让皇上去陆府迎娶陆家千金,王爷还恐吓谨言,倘若王妃不回去,他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那么不顾前后、幼稚的话语,怎会从她崇拜敬爱的王爷口里说出来?至今她也一头雾水,而且,那些话不仅仅是恐吓,王爷还一件一件把它们全给落实了。 “所以王爷做了什么?”茵雅开始全身冒冷汗,坜熙不会做出太出格的事吧。 “王爷进宫,对皇上扣着九皇子亏空库银一案,隐射皇上是不仁不义、阴狠残暴的郑庄公。” 啥?坜熙竟然将他们的私议之言,搬到皇上面前说,他以为自己有几条命呀,皇上便是再宽厚,也容不得儿子在眼前显威风的呀。 茵雅的心像被谁拿着大锤子,一下一下敲着,越敲越大力、越敲越响,似乎吸将心给砸烂了方肯罢手。 “王爷还向皇上摊牌,说他要一夫一妻,说要与王妃永世不离,还要皇上收回成命……总之,惹得皇上震怒不已,皇上下令婚期照常举行,并且发下狠话,届时,即便是要派干名宫廷侍卫才能架着王爷上陆府迎亲,王爷都得把陆茵芳给娶进府里。” 坜熙对皇上提一夫一妻?所以皇上知道她没死? 茵雅恍然大悟,可不是吗?若非皇上睁一眼、闭一眼,谁能从皇上跟前把人救回?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留她一条命有什么目的?利用她控制坜熙吗? 可是一夫一妻……那是她连想都不敢想象的事情呀,明明是让人忧心焦虑的事,可她的心底竟然渗出一丝丝的甜蜜。 傻气,她是谁呐,怎值得他同皇上对峙,而且都教过千百遍了,宫里不是可以有一分真心便说一句真话的地方,便是真爱、便是想要永世不离,也不能这般大刺刺说出口的呀。 “王爷硬要把九皇子亏空库银一事掀开,皇上不肯,藏起证据,并派了文师父来说项,王爷一火大,一口气要彻查满朝大官,看哪只蠹虫鲸吞蚕食了国家库银,倘若让他这一查,还能不查出韦氏的贪赃枉法?” 是啊,傻呀傻,人人都说失忆之后,他变得更聪明、更有人性,聪明的人怎会做出这等傻事,他不早就明白,皇帝定然要当这个郑庄公,强行揭开只会坏了皇帝的大事。 “然后呢?” “皇上免了王爷内务府的差事,不准他再清查下去,可王爷又提出税赋改制。目前,大燕国内,农民、商人、工匠都要缴税,但百官大臣却不必缴税,王爷在早朝时提出改税草案,认为赚得越多的人应该缴越多的税,所以比起农民工匠,官员、商人应该向朝廷缴更多的税。” “王爷振振有词、句句在理,他还算出官商所交之税应占国库三成,此言一出,朝堂一片哗然,原本支持王爷入主东宫的朝臣们,纷纷转了态度。” 第十五章 茵雅苦笑。“怎能不转换态度?哪个人肯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银子?皇上呢,皇上怎么说?” “皇上说王爷提出这么荒诞不经的案子,根本是不把百官看在眼底,火气一来,罚王爷在家闭门思过。” 闭门思过对坜熙哪有用,他是个行动力比谁都强的人,决心要做的事必定要做到底,否则他怎么会在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温室花房开了,军队练了,连篮球赛都进入最后的规划…… 看着谨言欲言又止的模样,茵雅的头一阵阵发痛,“说吧,王爷又惹出什么大事?” 谨言叹息说:“王妃还真晓解王爷,半个月前,京城里外,处处张贴着王爷所拟的税捐案子,在那个案子里,真正会造成影响的,只有富商和富官,三品以下、年薪不抵百两的官员都不受波及。” “在朝廷发现之前,新的税捐制度已经成了百姓们日常最常谈论的话题,许多人都在称颂大皇于,说他仁民爱物,说他是真正把百姓当成子民的好王爷。尽管朝廷下了命令,揭去所有的布告,可此事在民间已经形成一股风潮,不管认得字不认得字,人人聚在一起,便是在议论此事。” “文师父气坏了,骂他不该蛮干,可王爷半点不在乎,说他不过是把格局做大,还说倘若王妃不回到他身边,那个‘格局’怕是还要大上几分。” 这家伙……不该告诉他那个“召公谏厉王止谤”的典故,更不该教会他那么多古史,他是那么会举一反三的人物,还能不一桩桩、一件件发挥得淋漓尽致? 蛮干,他确确实实是在蛮干呐,这制度他们已经讨论过,可他们不也说好,等他真正成了皇帝之后再来提吗? 茵雅明白,坜熙缺乏耐心了,他想利用百姓来逼韦氏提前造反,想要利用百姓民意,逼着皇帝把太子之位传予他,他还想让皇帝明白,比起陆府,百姓的支持才是他入主东宫的最大势力。 可这么大的动作……太冒险…… 大燕不是他口口声声说的那个民主时代,而是君权大过天的朝局呵,便是皇帝英明,心底明白他所提的全是为百姓谋福的好政策,也不敢冒险执行。 他这般横冲直撞,就不担心反伤自己? “王爷豁出去了,虽然民间对王爷政策大力赞颂,虽然近日不断有士绅贤民进京向皇帝呈万万言书,但是宫廷侍卫已进驻王府,王爷与皇上似乎形成水火不容的局面。” 茵雅苦苦一笑,宫廷侍卫怕也没办法拉动那头强驴子吧。 “王爷若不是说了更吓人的话,你怎会心急到此?王爷又出言恫吓了你什么?” 她迟疑半晌,才勉强出言。“王爷说,宫廷侍卫可以架着他去把陆茵芳给娶进王府大门,可没办法待在新房里,观赏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倘若新婚隔日,王府传出新娘不堪凌辱、自尽身亡,皇上的面子不晓得往哪里放。” 便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再怎么说,她都是黄花闺女,王爷对她说这种话……谨言忍不住红了双颊。 茵雅真想捶人了,这哪里是皇帝的面子问题而已,他是一并连同皇帝为他花下的心思全撕烂啦,就不想想爹爹会怎地看待他,爹爹定会认为坜熙对陆家不屑一顾。 “王爷着实太任性。” “何止任性,根本是恣意妄为到极点,文师父和公孙先生,还有府里一票幕僚全都气得半死,支持王爷的,大概只剩下那些只听命于王爷的隐卫们。” “近日,有几个幕僚纷纷求去,王爷留也不留,还说:‘我要的是能辅国的名臣将领,可不需要一票冬烘先生。’此言一出,气得几名先生,头也不回走得义无反顾。若是让皇后和九王爷知道这回事,肯定要暗地窃笑不已。” 说到最后,谨言口气变得有几分埋怨,端风皱眉与立羽互视一眼,是王爷性情改变,所以连跟在身边的谨言,态度也变得不同一般? 以往,谨言怎会这般批评主子?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不仅要慎选朋友,还得慎选主子才成。 重重吸气,茵雅稳下心思,把脸埋进掌心,闭目细想,久久不发一语。 她告诉自己不要急、不要慌,慢慢地、一点一点厘清楚,她会知道坜熙在想什么。 首先,坜熙敢这般张扬,是否代表他已经有了万全准备?他宁愿做出让皇后和九皇子窃笑之事,是否意谓着,很快他们就笑不出来? 没错,认真细想,坜熙虽然步步险棋,却也步步向韦氏、向皇帝进逼。 皇帝愤怒、百官反弹,表面上,坜熙似乎是吃了大亏,在入主东宫这件事情上头,给自己使下绊子。可事实上呢,一条尚未执行的政策,便让他赢得人心、赢得三品以下官员的支持,再加上他因为此事被拘禁在家,民间会怎么传?他们会说:为了百姓,他们的王爷勇于对抗皇权。 纵然朝廷中,是三品以上的官员掌权掌势,可坜熙这个举动,将会让他名声大盛,不管是皇帝或任何官员,未来想反对他、毁谤他的,都得先考虑到自己的名誉。 何况这波后续影响尚未出来呢,挟着民意,他日,那些反对他成为太子的官员,说不定为了自己的官誉,还要回过头来大力支持他。再说得远了,日后称帝,坜熙所推动的各项政策,定能得到百姓的大力支持。 所以坜熙能够想得这么远、这么通透,眼前的状况定然已在他掌握之内,如果是这样,她略略安心…… 张开眼,茵雅问:“文师父让你来找我,是不是已经做出决定?” 茵雅能猜得出这个决定,坜熙做得那么狠绝,谁能不投降? 只是,这样是对的吗,假使茵芳知道是自己姊姊的缘故,心情会怎样?会不会变成若干年前的陆茵雅,满心恨、满腹怨,做出无数让自己都鄙视的不智行为? 虽然从小两姊妹就不亲,可她不愿意这般伤害自己的妹妹。 “皇上和文师父商量过了,要王妃回熙雅小筑,待王爷迎娶陆茵芳,便让王爷回熙雅小筑见王妃。” 皇帝和文师父商量过了?她该不该赞美坜熙高招?万万想不到吧,皇帝本以为可以用她的命控制坜熙,没想到竟被坜熙反控,身为至高无上的皇帝,眼下不知是何滋味? 茵雅垂首不语,她不知该怎么办,一方面,她感动于坜熙的一夫一妻:永生永世,一方面,为了他的未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冒这个风险。 她扭紧十指,不确定问:“王爷本性纯善,应该不会杀害无辜的茵芳吧?” 她话问出口,却半点把握都没有。 立羽望谨言一眼,回答道:“逼急了,谁知道?王爷曾是领百万大军的将军,战场上杀人如麻,难道那些敌人当中,没有无辜的受害者?” 端风也不赞成王妃就这么潜逃,当日的情况是不得不,身为男子,他能理解王爷。 “王妃,与其在此担心王爷的恣意妄为,您不如回到王爷身边,在王爷走偏道时,提醒他一把。眼下,能说得动王爷的人,怕是只有王妃了。” 谨言走到茵雅面前,双膝跪地,茵雅一慌,连忙要将她扶起,谨言坚决摇头。 “王妃认定王爷不会杀害无辜之人,那是因为您没看见王爷语出恐吓时的阴鸶模样,没看见这段日子王爷的胆大妄为。谨言不敢妄断结果,但我真的认为王爷是那种说到做到的人。” “眼前这朝局就像没咬破的小笼包,不知里面是荤是素,事事未见真章,人人谨言慎行,便是胆大妄为的九皇子也收敛不少,王爷真的没有冒险的本钱。” “请王妃为王爷考量。”端风在谨言身边跪了下来。 “这段日子,立羽和端风夜不成寐,如今王爷身边的隐卫称得上高手的,不过谨言与端风二人,为王妃之事,王爷恼怒谨言,不肯让她随侍身边,而端风又随王妃出走,若是在此时,皇后暗使手段,已失去武功的王爷,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上回的红凝香之事,可一不可再,万望王妃替王爷着想。”说着,立羽也跪在她身前。 茵雅看着眼前忠心耿耿的他们,眉心纠结…… 坜熙盯着跪在眼前的丁岚和剑月,久久不发一言。 丁岚是文师父替他找的新隐卫,年纪很轻,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武功还不算上乘,但他每次交办的事,总能做得滴水不漏,是个极细心的人物。 剑月是坜熙很久之前收下的隐卫,擅长易容、埋伏,听谨言说,剑月曾经埋伏在太子儇熙身边长达五年之久。那段日子,坜熙埋在儇熙身边的人一一被查出,唯有剑月始终没有被发现。 “谨言去了哪里?”他对着丁岚问。 “一离开王府,她便在京域里绕了几圈,之后往出城方向行去,丁岚武艺不及谨言,跟两炷香工夫后,便失去踪影。” 好个谨言,肯定早就发现自己被盯梢,无所谓,只要确定她出城、确定她去寻回雅雅,就没问题。 他对着丁岚,轻轻一笑,用隐卫来盯隐卫,这种事,只有他做得出来。 “熙雅小筑那里怎样了?” “吴总管、方总管已经遵照王爷的吩咐,一切布置妥当,王爷要的东西,也依着图像,裁制完毕。” “皇宫里有没有传出什么消息?” “皇后那边异常安静,听说清华宫里时时传出诵经梵音。” 肉食动物什么时候改吃素了?是装模作样,还是觉得自己已经控制不了壅熙,灰心丧志,决定当个好女人?随便,反正皇后从来都不是他的目标,至于壅熙,也是普普而已,那人好高骛远,虽有心计却不难对付,他认为真正难应付的,是韦家那位尚未浮上台面的头头。 “九皇子呢?” “九皇子动作频仍,近日经常进出韦应东的家。” “韦应东啊……”他转头,视线对上剑月。“初尘呢?他已经做好取代的谁吗?” 韦应东是禁卫军统领,手下有几千名禁卫军,当初坜熙练兵,对付的便是他们这群人。 不过拿到文师父的人皮面具之后,让他心生一计,他让初尘在暗地里模仿韦应东的言行,偷取他的军印,在最关键时刻,绑了韦应东取代他成为禁卫军统领。 到时,宫里有007团团保护,再让禁卫军直捣韦府,自己人逮自己人,场面肯定精彩得很。 宫变嘛,抢的就是先机,失却此番先机,韦氏大计难成。 至于皇帝那边,他还等着呢,等皇帝把计划晾到自己眼前,估算没错的话,应该快了,文师父这几日内应该会找他详谈,他不介意同文师父详谈啦,不过先决要件是——把他的雅雅送回来再讲。 “是,只待王爷一声令下。” “很好。”他满意点头。“单雾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不过有飞鸽传信,已经确定韦立邦确实率了二十万大军往京城方向开拔。” “皇上那边,有无新动静?” “已秘密派出钦差大人到军中颁旨。” 皇帝怎么会下这么一招险棋?“倘若韦立邦不肯领军返回边疆呢?”坜熙自言自语。 “皇帝另外对清丰侯李牧子以及陆因政下了圣旨,不日,两位将军便会领军回京。” 皇帝的意思是想打场硬战?没错,韦立邦敢带兵回朝,造反这念头绝对不是他单一人的想法,恐怕军中有不少人想趁此叛变,替自己谋个好前裎。 第十六章 只不过打仗嘛……不是个好做法,劳民伤财,打仗打的是老百姓的口袋,何况又是自家人打自家人,死伤残亡都是大燕百姓,如果能避就该避免。 所以……所以…… 坜熙的手指头在桌上敲敲叩叩,好半晌才抬起头,说道:“剑月,你发封信给单雾,让他留在军中,继续监视韦立邦,再帮我联络宫中隐卫,让他们时时提高警觉,待本王命令一下,立即到熙雅小筑待命。” “是。”剑月领命,退下。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问:“丁岚,再提提你上次给本王吃的那个东西。” “是,消急草是咱们家乡的偏方……”丁岚细细说着,他认真听取,并提笔在纸上描描画画。 两炷香工夫后,他派丁岚出门办事,自己却拿出雅雅留给他的信件,再读一次、两次、十次。 他严肃的面容在看见她写着爱他时,转化为柔和,严冬过去、暖春来临,第一次,她真真切切、明明白白说着:雅雅爱坜熙。 快回来吧,他已经准备好一切,等着迎接爱自己的雅雅。 背靠进椅子,坜熙笑得满脸得意,这场任性多划算呐,把他想要的每件事全数张罗起了…… 第二十七章大婚 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圣上颁下召令,册封丞相陆明卫之女为裕亲王妃。 初三,行迎亲之礼。 迎亲前几日,已有宫中尚仪局女官前来陆府,教授陆茵芳大婚礼数,任何细节都不得出半分差错。 裕亲王爷迎亲当日,京城中人头攗动,万人空巷,皇家大张旗鼓为坜熙娶妃,惊动甚大。 天未清明,王府、陆府外头已经聚集不少百姓,大家争相观看为百姓发声的大皇子坜熙。 陆茵芳的闺房里,许多女人进进出出,有人为她净面洗身,有人为她盘髻梳妆,王妃的礼服极重,上头是金丝绣成的四爪蟒纹,礼冠上有六颗硕大的东珠,两层纯金打造得极薄、极精致的金缕花,那手工看得人人叹服。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时空仿佛回到多年前。 那时她站在窗外,看着同样一群女人为即将出嫁的陆茵雅妆扮,也是这样的大红吉服,也是这般的礼冠,她们一边动手忙碌,嘴里没停过话,一人一句,满屋子吱吱喳喳、热闹不已。 “算命先生说咱们大小姐命格极为尊贵,今日果然应了言。” “就算没有算命先生金口,咱们家大小姐打出生那刻起,就注定了一世荣华富贵呢。” “怎么说?” “你们不晓得吗?夫人生大小姐那日,梨花开了满树,枝头不晓得打哪儿来的喜鹊,叫一整日呢。” “我看呐,大皇子有咱们家小姐的福气相助,他日定然会当上皇帝。” 她们把陆茵雅给捧上了天。而她在窗外泪湿衣襟,她暗暗下决心,终有一日,她要嫁得比她更风光。 这天终于来了,可那些满嘴谄媚的人竟然不发一语,人人噤若寒蝉,好像今儿个办的不是喜事而是丧事。 陆茵芳抬眉,瞪了正在为她匀粉的妇人一眼,眼底的凌厉让妇人心底一慌,失手将粉盒给掉在地上。 她,正是那个说陆茵雅出生那天,梨花满树、喜鹊报喜的妇人。 安静的闺房被这个突兀声响一扰,所有人全转过头来,只见陆茵芳冷冽一笑,问:“怎地,我出生时,没有满树梨花和喜鹊,就合该任人这般轻贱?” 几句话堵得众人纷纷垂下眼睑,满府仆婢丫头谁不晓得这个二小姐是难相处的,遇上了,能躲则躲,不能躲就得谨慎,字字句句小心。 她扬起嘴角,得意说道:“真想不透呐,不都说姊姊命格尊贵吗?怎会英年早逝,连个送终的孩子都没留下?” 听见此言,满屋仆婢纷给转开眼。 二小姐嫉妒大小姐并非一天、两天的事,渊源已久,谁也说不清始末,但正式点燃二小姐对大小姐的痛恨,大约是自从那个自称能窥天命、知未来的算命先生预言过后。 相爷不知打哪儿请来了算命先生,本是要给家里看风水的,没想到一路上,碰巧遇见两个小姐,便顺口预言了她们的未来。 他说大小姐“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当偶万乘之君,为华夏兆民之母,此生必定母仪天下,是个命中注定的大贵人。” 却说二小姐“机关算尽太聪明,枉费意悬半世心,一场幽梦三更醒,昏惨惨似灯将尽,一场欢喜空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此番预言之后,本就受宠的大小姐更是成了家中珍宝,而二小姐却变成相爷心底芒剌,两人的待遇自此天差地别难较远。 性格阴沉刁钻的二小姐虽聪明伶俐、貌比仙子,却从此再也没笑过,直到去年嫁入王府的大小姐死讯传来,二小姐才又重启笑意,见着人,便时不时拿那篇“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当偶万乘之君,为华夏兆民之母……”大作文章。 “二小姐……” 仆妇方出声,谁知竟换来她一个响亮巴掌,一时间,整个屋里人皆错愕不已。 今天,是大喜日子呐,二小姐她这样…… 她怒目望向一干仆婢。 “你们难道不知道,皇家玉牒已记上陆茵芳三个字?自此我的人生、我的未来注定要与王爷同生死、共进退?什么二小姐?哪里来的二小姐?在这个屋子里面,只有裕亲王妃没有二小姐。” 那年匆匆一眼,她便爱上坜熙,听着皇帝的赐婚圣旨,她满腹不平、满心妒怨,那样英雄伟岸的人物,怎就与她陆茵芳无缘无分? 在陆茵雅的大喜日子,她在窗外,声声诅咒、句句毒怨,她甚至在神佛面前许下心愿,只要陆茵雅死,她愿意终年茹素、诵经万卷。 她的诚心感动天地,坜熙不待见陆茵雅的消息传来、陆茵雅成了妒妇的消息传来、坜熙迎涂诗诗为侧妃的消息传来……每个让陆茵雅难堪的讯息一传回陆府,她都高兴的祭天谢神。 然后,在她千盼万盼之下,陆茵雅终于死了。 然后:心心念念的赐婚圣旨又来到陆府,上天终于把机会交到她手中。 再然后,她一日盼过一日,等得心力交瘁,如今,她终于要成为龙坜熙的枕边人。 忍不住,她又想感激神佛、感激老天爷,感激自己终于得偿所愿,未来……她发誓,她将尽最大的力气,助坜熙成为太子,成为皇帝,陆茵雅无福消受的华夏兆民之母,就由她陆茵芳来承担! 伶俐乖觉的贴身婢女小红匆匆走来,低声道:“王妃,时辰到了。” 时辰终于到了吗?很好,走出这里,她将截然下同。 陆茵芳淡淡一笑,“母仪天下”四字印上脑海,仿佛间,她看见万民匍匐于脚边,她愉快地让小红为自己盖上红巾,任由一片铺天盖地的红,掩去她姣美容颜,掩去她眼中的野心勃勃。 拜别父母,陆茵芳让小红扶出大门,小红在耳畔轻声道:“王妃,该上喜轿了。” 红盖头下,她依稀可见轿子处处雕龙画凤,是从未见过的精美华丽,此等銮轿只有在纳太子妃时才有,寻常亲王本无先例,如今由皇上御赐一辆,足证皇帝对坜熙心意。 陆茵芳在心底暗暗提醒自己,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日后王爷登基,她要享用的岂只是太子妃的銮轿而已。 迎亲队伍起程回府,陆明卫一路送到二门外。 从陆府至王府并不算远,却走了近两个时辰才到,那是因为除嫁妆之外,迎亲队伍当中还有三百名宫廷侍卫,前前后后簇拥着坜熙前行。 喜轿从中门入府,来到前院堂前,陆茵芳被搀着下轿,踩在红毡上一步步走进正堂,跨过火盆,她从盖头下往旁边看,隐约看见一双靴子,情不自禁地,她笑逐颜开,这一日,她等了多久呵。 在送嫁队伍进了门后,宫廷侍卫见任务完成,便由小队长向坜熙行礼致意,回转皇宫向皇上复命。 正厅大门嘎地关上,屋里突然出现一片与喜事不符的安静,陆茵芳隐约可听见王府总管在外头一一点收嫁妆的声音,而屋里,似乎除了几个下人和王爷之外,再没其他客人? 陆茵芳耐心等着行大礼,这几日,大婚礼数她演练过无数次,便是女官不在,她也暗自练习,她不容许自己出现一丝差错,只是……她等了又等,只等到窒人的静默。 “送陆姑娘回房。”坜熙一声令下,立刻有两名仆妇上前搀起她。 回房?可他们尚未行拜礼、尚未上告天地,怎地就要送她回房了? 陆茵芳的拳头紧了紧,想自行揭开头上的红帕子,问问清楚,他为什么喊她陆姑娘?她的名字不是早已入皇家玉牒,他这番做为是什么意思? 可最后,拳头松下,她终究是没这等勇气。这里,是王府、不是陆家…… 喜房里,茵芳头上的大红飞凤盖头还没被揭开,眼前只有一小方红色的天地,她低着头,耐心等待,等待谁来对自己把情况说分明。 她脖子酸极了,委屈在心底缓缓凝聚,聚出一丝恨意。 陆姑娘?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想全盘否定她的存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的断袖说法,她半个字也没信,怎地,还想给她一个下马威? 她咬着牙,不甘心受屈,正想动手揭去头巾,却听见房门呀地一声打开,她止下动作,把手藏到身后。 她细辨着进门的脚步声,那脚步一步比一步沉重,好似每行一步都要思索上半天。 微微仰起脸,她在红盖头下见到那双熟悉的靴子。 是他?王爷终于来了! 不过一瞬间,恨意消散,委屈遗失,她只认得他是自己藏在心底爱了若干年的男子。 笑容重新回到脸庞,她在心底迫不及待说着:快掀喜帕吧,你将会看见我珠圆玉润的脸庞,看见我明眸若水、绅韵流动,看见自己娶了个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可是,她等过许久,始终等不到坜熙来掀红巾,当新郎的,不都是迫不及待想看看未来将携手一生的妻子? 没想到,她没等到坜熙的动作,却先听见他赶走喜娘仆婢的声音…… 屋里静了,龙凤烛上的火焰,像在熬他的心似地,面对陆茵芳,坜熙有罪恶感。 坜熙看一眼红木桌上那柄金色秤杆:心中绑上千斤重锤,牛不想喝水,便是把它的头给压进河里,也成不了局面,他不明白,聪明睿智的皇帝,怎么弄不清楚这一点。 他清清喉咙,说道:“陆姑娘,今日累了吧,早点休息,这屋子就留给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下人。” 话说完,他走出喜房,门推开那刻,犹豫的脚步声转为轻快。 陆茵芳尚未反应过来,坜熙已经翮然走远,待她弄懂他的意思时,猛地,她扯下头上的红帕子,已经看不见他的背影。 就这样?他将她一人独自丢下?太过分!他凭什么、凭什么! 眼眶红了,她望向一屋子的红,沭目惊心的红……这不是她心心盼盼的场景呐。 新房的雕花小窗半开着,皎洁的月光照进室内,两尊龙凤呈祥宝烛,在桌上烁烁的映着火焰,桌子上,子孙谆谆、长寿面、各色点心摆了满桌,装着交杯酒的银制杯子正在嘲讽似地,双双在她眼前闪耀银辉。 怒不可遏,她恨恨地摔了礼冠,陡然间,恨意像是无底深渊向她张开血盆大口,她霍地一伸手,把满桌吃食扫落地面。 第十七章 那两尊烛火一沾上桌布,迅速地燃了起来,她细致美好的五官在狂怒中扭曲,阴毒的目光望着烧起来的桌子,眼底有着一丝报复的痛快。 好啊,烧大一点、再烧大一点,最好把整座王府给烧个精光,方能解她心头之恨。 返身,她粗暴地抓起床上的百子千孙被,一并丢进火堆当中。 她狂恨、她越是愤怒,怒火越是疯狂地滋长,精瞳如电,她噙起蚀骨沁髓的笑容,狠狠地吐出一串字句:“龙坜熙,今日你加诸我身上所有的屈辱,来日,我必当千倍、万倍还诸于你!” 门猛然被推开,一群下人看见新房里发生了什么事,连忙护着王妃往外跑,然后提水的提水、救火的救火,而陆茵芳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那堆火。 “王妃,您受惊了!”总管飞快上前,弯腰致歉。 她回神,翻转了几回脸色,吞下满腔怒意,立刻换上一张楚楚可怜的表情,哽咽道:“是我不好,我不小心弄倒烛台,本想救火,却弄得火越烧越太,真抱歉,第一天就弄出这般动静。” “王妃,这是哪儿的话,您没事就好。”总管连忙安抚。 “王爷在哪里,书房吗?可否领我到王爷的书房,我想亲自向王爷领……” 话没说完,一阵软甜却略带尖锐的声音响起。 “想利用烧掉新房当话题,去勾引王爷与你洞房花烛夜吗?别想太多,为了不想娶你进门,王爷不但与皇帝争执起来,被禁足王府,还宁愿让人四处放消息,说自己有断袖之癖呢。这般坚持的态度,怎会因为烧掉一个区区新房,就使王爷回心转意?” 陆茵芳猛然转头,看见一个头顶金璃璎珞,身穿滚银丝边玫瑰绫袄,足踩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面带嘲笑、半倚在树旁的女子,她正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眼里流出一丝落井下石的得意。 陆茵芳一下子就认出她的身分,她是王爷的侧妃、涂御史的掌上明珠涂诗诗,也是那个让陆茵雅就此失宠的女子。 她蹙了蹙眉,低头飞快地扫一眼周遭下人。 大家似乎都惧怕于涂诗诗似地,明知她对王妃诸多挑衅,却也无人敢多发一语。 浅哂,她岂是怕事的?要闹事得看手段、看本领,像她这般……她还没看在眼底。 上前几步,她殷勤地握起涂诗诗的手,柔声说道:“你可是诗诗妹子?对不住,都怪我莽撞,扰了你安歇,我没别的多想,只想同王爷请罪,倘若王爷在妹子那里,姊姊就不过去了,还烦请妹妹代我向王爷致歉一声。” 她越是扮弱,涂诗诗气焰越是高张。 她手猛地一挥,冷笑道:“你想套我的话吗?别白费工夫了,王爷此刻不在府里,依他对你厌恶的程度,怕是往后待在府里的时间也不会多了。你呢,就别动歪脑筋,安安心心当个有名无实的裕亲王妃吧,咱们各过各的日子,谁也别烦谁。” 转开身,涂诗诗连声招呼都不打,迳自离去。 本来想看看这个新王妃是怎样一号人物,企图掂掂她的实力,看有没有办法迷惑王爷的心,有机会的话,或许还可以与她联手,将王爷长留在府中。没想到……貌美如花又怎地,还不是连丈夫的心也留不住。 涂诗诗一番话,勾起了陆茵芳的歹毒念头,厌恶她吗? 他们连见都没见上,凭什么厌恶?难道是恨乌及屋,王爷讨厌陆茵雅,便连她这个妹妹也一并讨厌上了。 缓缓吐气,好吧,烧掉一间新房留不住王爷的脚步,那么……死一个侧妃呢?那时总见得到面吧,她总会有机会让坜熙惊为天人的。 没有宴客、没有收礼,连府里的大小布置都省下,除陆茵芳要住的那间房,意思意思摆弄了一下,整座王府根本看不出半点喜气洋洋。 粗浅交代几声,坜熙就和谨言一人一骑,飞快往熙雅小筑奔去。 想起雅雅,他满面笑容,那个笑已经夸张得快要咧到后脑勺,谨言无声叹息,那模样不像王爷,倒像见着糖葫芦的三岁小儿。 他们抵达到温室花房时,岩风已经等在外头,他牵起坜熙和谨言的马,低声道:“禀王爷,王妃已经在里面等候多时。” 说话同时,从来不笑的他,竟然露出一抹笑意,看得谨言瞠目,这是怎么了?天地何时扭了一圈,她怎地无所知觉。 坜熙兴高采烈,丢下一句话,说:“动作快一点,你是我的男傧相。” 端风点头,他不明白男傧相是什么,但该做的事,前几日他已经演练过数次。 吴总管谨慎小心,务求一切照王爷信上的指示办理。 踏进熙雅小筑,坜熙在吴总管的带领下,飞快进入端风的屋里换上“银灰色西装”。 这个时代的布匹织造技术还无法媲美未来世纪,不过已经看得出来熙雅小筑里,全体仆佣的尽心尽力。 他在最快的时间内打理好自己,拉起端风,走入大厅。 大厅里已经照图上所绘,布置许多鲜花,成了临时礼堂,端风看一眼王爷和自己身上的衣服,忍不住想笑,但坜熙瞪他一眼,他立刻正色,直挺挺地站在他身边,再默念一遍,他是男傧相。 坜熙眼神示意,音乐瞬间响起,用国乐演奏的结婚进行曲,听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两个粉雕玉琢的小花童在音乐第一拍落下时,便从地毯那端走了进来,他们一手挺着花篮、一手洒着鲜红色的玫瑰花瓣,可爱得让人想把他们高高抱起来。 在花童身后,头戴丝绢、身穿粉色长礼服、手握玫瑰花束的雅雅,在银月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雅雅低着眉眼,脸红扑扑的,喝了几天的红枣茶,果然把她的脸色给补红了,她有些别扭,哪有新娘大刺刺地把脸露给宾客们看,可……他信上写了,梅开二度、百度、千度,他要贪心地向她索取千年万世,面对这样的男子,再别扭,她也愿意为他走过干遍红毯。 银月看着笑得阖不拢嘴的坜熙,忍不住也跟着笑了起来,真好呐,这才叫做“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嘛。 自他们回到熙雅小筑后,每个人口里谈的,都是这个古怪婚礼,不知道王爷哪里来的想法,竟想搞这个东西,哪家的新娘、新郎穿成这副模样的?虽然看起挺美挺特殊的,可她长这么大,还真的没见过那么怪的衣服。 这还不是最古怪的呢,小孩子撒花瓣还不够,连喜床上,都用花瓣排了个大大的心形,人家喜床上不都是撒些枣子花生莲子之类的吉祥东西吗?偏偏王爷标新立异,硬要与众不同。 不过古怪虽古怪,大家倒是很兴致高昂,全力配合。 整场的人全都喜笑颜开,独独谨言眉间不郁,她并非不乐意见到王爷和王妃再成连理,只是皇上那边…… 她无法预测皇上的反应,只能乞求老天爷,逼件事能瞒得密不透风,而王府的那位新娘,别闹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坜熙不想那么多,一心一意看着朝自己走来的雅雅。 仿佛间,他看见二十一世纪的雅雅向自己走近;仿佛间,他听见雅雅在耳畔对他说:我爱你;仿佛间,他们已经爱过千山万水、千年万载,再不需要任何的言语来证明他们的情爱坚定。 真美呵,雅雅的长发像瀑布似地,披泻在她的屑背,金黄色小花扎成的花冠戴在头顶,她像落入凡尘的仙子,干净、清新、脱俗…… 缓缓地,雅雅走向他,他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拉到前方,他看着她,再也无法转开眼。 “……龙坜熙,你是否愿意娶陆茵雅为妻,无论生死贫富、健康或生病,相守相携……” 像所有的新婚证词后,他们分别回答了“我愿意”,然后交换戒指,牢牢地将对方套住,在所有人的见证与掌声中,他们再次结成夫妻。 那是电影里面看过千百次的场景,但对于这群古人而言,新鲜有趣,大家都紧盯着这对新婚男女,不晓得接下来还有多少更好玩的事情。 在新郎送新娘入洞房之前,吴总管召集熙雅小筑里面所有未婚的女子,要她们全站成一排,却不告诉她们要做什么。银月笑嘻嘻地拉着谨言一起列队,谨言想推却,但银月哇啦哇啦、扯着她猛说话。 坜熙和雅雅背对她们,坜熙轻轻在雅雅耳边说了几句话。 瞬地,花束往后一丢……把幸福延续给下一对男女。 谨言没注意到雅雅丢花的动作,她一直在听银月说话,突地,周遭发出惊呼声,她还以为临时发生什么意外,眼睛闪过,发现没有特殊状况,唯有主子的花快要坠地。 忠心耿耿的谨言,岂能容许这种事情发生,她想也不想,发挥她的武艺,一个纵身,稳稳地将花束接起,她快走两步,将花重新递给茵雅。 坜熙笑着望她一眼,向大家宣布:“接到新娘捧花的女人,就是熙雅小筑里面,下一个要当新娘的女子。” 新、新、新娘子…… 瞬地,冷漠严肃的谨言,闻言脸色发白,整个人看起来好像要晕过去似地。 银月神经线大条,没发现谨言脸色不对劲,笑嘻嘻地拍手大声道:“新娘子有了,新郎呢?是端风哥哥吗,还是立羽哥哥?” 谨言被她讲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简直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了。 皱眉,旋身飞快往外走。 银月那张嘴岂有饶人的,她笑着拉着端风,说:“端风哥哥,你还不快追,要是被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立羽哥哥追走,再哭就来不及啦。” 屋里人笑成一片,吴总管赶紧跳出来说话,“你别闹谨言姑娘了,不过端风啊,你还是快去把谨言姑娘追回来,咱们就要开席了,王爷说过,这个宴席,缺谁都不行。” 端风一点头,奔出屋外寻人。 熙雅小筑里面没有足供摆桌的大厅,宴席只好摆在外头空地,打开连接温室花房的大门,门里门外用花海妆点成宴客会场,来回穿梭的仆人将好菜一一端上桌,今晚花好月圆、天气宜人,在外头吃喜酒,别有一番风味。 熙雅小筑里头的人不多,只开了八张桌子,但温室花房那边却开了整整四十桌,比较特殊的是,新娘没待在喜房里饿肚子,反而和新郎齐坐,一起向亲朋好友敬酒。 在这里,不分亲疏尊卑,人人平等,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随意坐着,几盅酒喝下去,有人开始和着音乐唱歌跳舞,热闹了气氛。 席间,远方放起烟火,点亮了夜晚天空,众人拍手叫好,这个特别的婚礼在大家的脑海里深烙,未来几年,人人谈起,还乐得笑眼眯眯。 看着人人脸上饱含笑意,茵雅不得不为这场婚礼筹划人心存感激,只是呵……他那么忙,忙着叛逆、忙着谋略,怎还有精力搞这些? 坜熙回头,发现雅雅在看着自己,伸过手,在桌下握住她的,凑近她问:“开心吗?” “很开心,只不过……你来这里,茵芳一个人在王府怎么办?”对于回来熙雅小筑,她还是很犹豫,她不确定自己做得对不对,那颗心始终无法踏实。 “她怎会是一个人?王府上上下下的人比熙雅小筑还多呢,况且我把整个王府都留给她,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绝对不会有人阻碍。”他说得像打铁似地,十足肯定。 “我不是问这个,我问的是,你就这样丢下王府里的客人和新娘走人,你们的……洞房花烛夜怎么办?” 第十八章 提到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她顿了一下,以为自己无所谓的,以为她是受过妇德女诫的好女人,以为经过前尘往事,她再不会用嫉妒来欺负人,没想到,事到临头……心还是会酸、会痛。 闻言,坜熙眉心立即拉出川字,板起脸孔,像被雅雅倒了千万元的会。“你!竟然要我同别人去洞房花烛夜?” 明明心酸的人是她,可他怎地看起来,比她还要受伤?她不懂,三妻四妾的男人多得是,何况就算没有陆茵芳,家里还有个涂诗诗呐,他不是早该习以为常? 低下头,她闷声道:“不要又能如何,那是圣旨啊。” 她多怕明儿个天一亮,坜熙就会被抓进皇宫里治罪,正值多事之秋,少一事、赚一事呐。 “圣旨又如何,皇上能用三百名侍卫逼我上陆家,逼我把新娘带进王府,然后呢,要不要用三百双眼睛盯着我把夫妻之实给做齐全了?” 他说得气愤,别人不懂他,雅雅怎能不懂?他气得把她的手捏紧、捏实、捏痛,他在惩罚她的“不忠”。 “不管如何,茵芳已经嫁给你……”她的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他勾起她的脸,意外地,在她眼角找到一滴泪珠,松口气,那个泪让他心情瞬间大好,原来啊,他的雅雅也会嫉妒,很好、很好,他宁愿她当妒妇,也不要她当宽怀大肚、贤淑良慧,一心把老公往外送,以换得良好名声的好媳妇。 “谁说的?”他反口道。 哪需谁说呀,满京城的百姓都见到迎亲队伍,那已是不争的事实。“坜熙……” 他一把扳住了她的肩膀,让她与自己眼对眼、鼻对鼻,不准任何人、任何事分了她的心。 “雅雅,谨言肯定把我说的一夫一妻制讲给你听了,对不?” 雅雅点头,那么夸张的言论,谁听了都要被吓到,她怎能不耳闻。 他态度郑重道:“那句话,不是用来搪塞皇帝,不是用来虚伪假正经,我说得到、做得到,一夫配一妻,这辈子,我龙坜熙只会有一个妻子,她的名字叫做陆茵雅。” “至于你担心的部分,我现在一一说明,你听仔细,因为往后我不希望你再出现同样的质疑。 “第一:我没与陆茵芳行拜礼,因此,她还称不上我的妻子,我不管皇家玉牒上写了什么,但我没掀她红盖头是事实、没与她喝交杯酒是事实,没与她行夫妻之礼是事实中的事实,所以,她不是我的妻子。” “第二:今天的婚礼,王府里面没有宴客、没有收礼,如果你往王府走一趟,你会发现,除了宫里来布置的那间喜房之外,王府里找不到任何和大婚有关的讯息。” “第三:你不必担心陆茵芳,不必替她感到委屈,如果她要的是王妃那个头衔,我会给她,如果她想自由高飞,我会帮她。除了与我成为夫妻这件事以外,她想做任何事,我都会鼎力相助。” “这样,真的可以吗?” “可不可以,日久见人心,你不必在今天晚上担心,因为……”突地,他呵呵呵,笑得满脸暧昧,凑近她耳边,轻声道:“今天晚上,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第二十八章 云开月明 茵雅在坜熙怀中醒来,望着他熟睡容颜,像个孩子似地甜美,纤细手指轻轻地顺着他的五官滑着,从浓浓的剑眉、狭长的双眼、直挺如山的鼻梁到他淡淡的薄唇。 是谁说过,薄唇男子皆无情? 曾经,她深信这句评语,因为他对她的确无心无情,还冷漠得令人可恨,可后来,她想开想透彻了,又反对起这句,倘若无情,他又岂会对楠楠一心一意?他是个专情男子,只不过他的专心不在她身上。 本以为此生就这样了,谁知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一场避不开的祸事让他失去记忆,失忆的他,忘记楠楠、却没忘记他们之间的过去。 她感激老天,给了她重生机会,也把爱情还给她,只是,偶尔隐忧升起,倘若他日,他恢复记忆,会不会一并把今日恩义全数抹去? 她屡次提醒自己,别深陷爱情,可是他的爱来势汹汹,让她来不及防备,硬是一头栽进去。倘若那日到来,她怎么办?她是否有能力承受得而复失的挫折感? 手指来到他眉间伤口,这个伤严肃了他的面容,许多人因此怕他、惧他,包括她自己,而今,她不再畏惧,有的只是心疼,心疼那日战事紧急,他面对千军万马、生死一线…… 倏地,她的手被一把握住,他张开眼,眼底饱含笑意。 “在想什么?” 连思考也不曾,她直言:“想你恢复记忆后,还会不会记得你曾经喜欢过我?” 很意外的提问,他以为多日不见,她有满肚子话想问,问篮球赛、问他的赋税政策,问问他近日在朝堂上引发的一堆乱事,没想到她想的竟是他恢复记忆后,会不会记得曾经爱过她? 是患得患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是那些被冷落的日子印象太深刻,即便他全心全意呵护,她仍然害怕今日所得只是过眼云烟、不长久? 他侧过身,与她面对面,两个人弓着身子,在床上圈出一颗“心”。 “要不要打个赌?”他握住她的手指,有几分冰凉,是紧张吗?紧张他的答案不理想? “打什么赌?” “赌……别说我恢复记忆,便是经过千年万年、生死轮回,我仍然会记得我们的爱情永渝不悔。” “这个赌,没人可以证实,那时我们都喝下孟婆汤,谁也不记得谁了。” “老天可以证实、月老可以证实,因为,你是从我身上抽下来的肋骨,所以你我的来世幸福,也可以为我们证实。” 茵雅望着他:心松开了,甜甜地笑着,真喜欢他的甜言蜜语,明明不懂诗词不懂文,却偏偏每句说来都入人心三分,有他这样别出心裁的甜言蜜语,哪逦需要诗词来帮衬。 他伸手一把抱住她,然后身子转过九十度,把她抱在自己上方,让她趴在自己胸口,居高临下望他。 他捏捏她瘦了一圈的脸庞:心疼不已。“从实招来,这段日子去了哪里?端风、立羽有没有好好照顾你?” “他们是尽职的属下,有能力、又有雄心的男子,你不应该让他们待在我身边,太埋没了,派他们去做更重要的事吧,我相信他们一定很希望跟在你身边,好有一番作为。” “你到现在还没弄清楚吗?你是我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事,如果没了你,什么作为都是假的,我便是看重他们,才会把他们留在你身边。” 茵雅失笑,一个不知觉,他又说了满口醉人言语。 “可是……”她翻下他身子,侧躺在他身旁,二度画出心字样。 “放心,他们乐意得很。” 曾经他吃飞醋,想把长相比自己更风流俊俏的立羽从她身边支开,换丁岚和另一名女隐卫过来保护雅雅,没想到这两人向天借胆似地不听他的命令,竟然敢跟他强力争取,要留在茵雅身边。 此事让他火大好几天,还检讨起自己是不是个性变得太好,让他们忘记了主子的命令不容质疑。 不过眼前情况大不相同了,他们得继续护卫雅雅。因为这场婚礼,没意外的话,应该已经传进皇帝耳里,对于宫廷侍卫没办法亲眼见证他洞房,反而让他趁隙和别人洞房,皇帝可能已经被惹火,他担心,皇帝六亲不认、暗地动手脚。 虽然他明白,眼前韦氏未除,皇帝不至于急着对付雅雅,但之后呢?伴君如伴虎,一个连儿子都可以设计除去之人,你能相信他心中存有多少亲情。 茵雅点头,如果是端风、立羽的心意便罢了。 她记得银月曾经气嘟嘟地同她告状:“王爷讲的那些制度、事业,每次都听得我一个头两个大,能躲还不逃?偏偏端风、立羽老躲在外头,听得津津有味,想找他们陪我玩儿,谁都不肯理我。夫人,你一定要警告他们,不可以偷听主子说话,这是当下人的本分。” 看来端风、立羽同她一样,对坜熙满脑子奇奇怪怪的点子着了迷。 “快说,你们不在熙雅小筑那段日子,去了哪里?”他大脚一跨,跨上她的身子,脚一勾,把“心”的下方扭成一团。 “哪里都没去,才上路不久,谨言就追上来,她让我们到京城里一间大客栈待着,等她传来消息。” “就这样?待了四十几天?” 那不是关禁闭吗?好可怜哦,他的魔手摸上她的脸、她的颈子、她的胸口,凡摸过必留下痕迹,倏地,她的身子红成煮热的大闸蟹。 她不着痕迹地把他的手抓下来,端正态度回话:“是啊,银月都快闷坏了,成天在客栈里抱怨。” “端风、立羽是猪头啊,平白浪费了四十几天,没利用机会好好带你四处走走逛逛、增广见闻?有许多好玩的地方,你都没玩过呢。” 他缠上她的手,手指头勾勾搭搭,明明只是十根指头的小游戏,他就是有本事把气氛弄得暧昧不已。 茵雅斜眼望他,是真心话吗?倘若她真抛下他,四处玩乐,他还能说得这么惬意轻松?“既然你这么讲,下次你回京里办差,我便同端风、立羽四处游玩。” 坜熙正色,把她的手拉到自己身后,“不许,都回来我身边了,要玩……自然得我陪着。” 看吧,她没估错。 仰头,望上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坜熙垂眼对上她的视线,手臂一用力,抱住她的身子,让她紧贴在自己怀里,身心相依,她满足地在他怀间发出一声叹息。 “你不必回京里上早朝吗?”她舍不得分离,可世事不能尽如人意,何况自己已经得到太多,再贪心,天地不容。 “忘了吗,我才刚大婚,任何臣工,大婚之后都可休假三日,而且别忘记我还被疑帝禁足呢。” “你也得陪茵芳回门吧。”不管他的认定如何,总要做做表面工夫吧。 “放心,回门礼已经备妥,我交代王府总管陪茵芳回门,总管会向你父亲解释我还在禁足中。”突然间,他觉得被禁足真是件好事情。 不过他也调查清楚了,陆茵芳在陆府本就不是个被看重的子女,陆明卫只不过藉着联姻,一方面巩固自己的地位,一方面收下皇帝的承诺,尽全心为皇帝办事。 “禁足的人还跑到这里,你真是越来越不把皇上放在眼里。”茵雅对他挤了挤鼻子,这人益发大胆,真不晓得要惹下什么大祸。 “我是没把皇上放在眼里……”话没说完,茵雅就急急捣住他的嘴巴,她紧张兮兮道:“万一隔墙有耳,这话儿传出去,还得了。” 看她慌张模样,坜熙笑着把她的手拉下来。“放心,我没把皇上放在眼里,可放在心里,尊着、供着呢。”他拍拍自己的胸口。 “你别耍嘴皮子,那日你用郑庄公之事暗讽皇上,我听得吓出一身冷汗。” “我故意的,便是要父皇知道,我心里有多不爽。” “便是不愉快,也不能这般明目张胆呐。”她忍不住瞠他一眼。 “若不是用那篇故事起了头,我岂能同父皇谈一夫一妻制,谈为国尽忠,为君、为百姓尽忠,也为婚姻、为一生携手相伴的女子尽忠。” 第十九章 尽忠?他愿为她尽忠,此话自谨言口里初听,满心感动,琨在由他亲口说出,更是激动,这是天底下男子不会为女人做的事呐,何况他高高在上,要什么样的女人都有,她何德何能,能得他一心相待。 “可天威难测,我怕皇上他……” “放心,现今父皇很需要我,他绝不会与我正面冲突。”只不过暗地里就不确定了,他得让谨言好好查查,皇帝的眼线是哪些人,能收编的收编,不能收编的,找个借口赶出去。 “你便是这般有恃无恐,才敢提那个新的税赋制度。”她语气有些许不满,不是早说好,那个制度影响层面太广,得等他登基为帝后,才提出来与百官商讨的? “你以为父皇心底不同意吗?”他笑得一脸油条。 “同意的话,怎会撤了你内务府的差事,还将你禁足于王府?”即便这个税赋制度的确于国库有益,但眼前不是提这些的好时机。 “雅雅,你认为,拔除韦氏之后,朝中还剩下多少三品以上的官员?” “不多了吧。”那些官缺几乎都被韦氏给占满了。 “没错,不多,只有二百三十七名,再猜猜,当中营商为利者有几人?” 茵雅不明白,她摇摇头。 “六十三名。我提的制度,真正会受到影响的是那六十三个,至于其他人,朝廷征收取税捐同时,亦可以在别的地方作补偿,比方给予住宅补助,家中有老人的给予老人补助,总之,给的福利必可抵过他们所缴的税。” 意思是:这个制度并不会真正影响到朝中大臣,因此,最终他们必会支持这个新税制度? “可商人还是会受影响,税制一旦实施,天底下的商户岂不都要恨上你了。” “就像补偿臣工那般,我也会在别的地方补偿他们。” “怎么补偿,也给他们津贴吗?”那么算来算去,国库也充盈不到哪里。 “我打算开放多国自由买卖,协助他们扩大生产,建立运送制度,改善国内治安,将盗匪山贼大力剿灭,让他们在运送货物时的安全充分得到保障,届时,他们定然心甘情愿给朝廷缴税。” “农业虽是国之本,但制造业、商业可以让一个国家快速富裕,当我们能生产出其他国家所无法生产的东西,必然会冲击到他们的内需市场。” “除此之外,观光业也是未来我要极力推动的,大燕朝内有许多可以供游玩的地方,倘若能确保边境平安,无战争之虞,我必定要开放各国百姓来大燕游玩,如此,便造福了饭馆客栈、带动当地商铺营收,当收入丰硕了,他们岂会在意那一点点的税收?” “所以重点不是百姓愿不愿意多缴税,而是朝廷收了百姓的税后,为他们做了什么事。” 他滔滔不绝讲着,勾勒出一个美好幸福的乐利生活,听得茵雅以及守在屋外的端风、立羽、谨言一愣一愣的。 虽然当中有太多他们听不懂的词汇,但能够理解的那六七成,已经够让人向往。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却用几张语意不详的公告,让朝廷议论纷纷?” “没有语意不详,我已经清清楚楚地把所有的想法全写在折子里,上奏给父皇。” 据宫里传来的消息,皇帝看完他的折子后大加赞赏,夜里兴奋得一夜辗转难眠,坜熙明白,这个皇帝是极注重自己名声的,而他提的那些,将会全数成为皇帝的政绩,百年之后,“建元之治”四字定然出现于青史,想到那个,皇帝哪还能睡得着觉? “那么皇上为何要打压于你?禁足、撤职……这些命令听起来可不像嘉奖。”皇上聪明睿智,连她这样的平凡女子都可以听出大燕的未来,他怎不明白? “傻瓜,要收藏珍珠,最好的方式是将之混入鱼目,要保全一棵良木,便是将之藏于森林中,父皇的‘震怒’原因有二,一,不愿我在此次的宫变当中,涉入太深,他想极力保下我,不让我成为韦氏的目标。二嘛……”说到二,他就笑得一脸可恨,十足吊人冒一口。 “二是什么?” “是小心眼。” “小心眼?”茵雅一脸困惑。 “父皇小心眼我的顶撞,小心眼我的阳奉阴违,小心眼我没把他当成天神膜拜,每晚三炷香,年节时分再补上大鱼大肉外加鲜花素果,父皇最最小心眼的是——我胆敢用一夫一妻挑衅他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 茵雅懂了,笑得一脸无奈。“你这人呐,不怪自己不忠不孝、胆敢顶撞皇上,退脱皇上小心眼,天底下,也只有你这号人物了。” “所以喽,这么特殊的男人,你舍得把他送给别的女人?” 他笑着捧起她的脸,惩罚性地用力吻住她的唇,他吻得她气息不顺、吻得她头昏脑胀,云里雾里,不晓得自己置身何处,这个惩罚很严重,像一把火,瞬间燃起一室绮丽…… 门外,谨言尴尬地望了望端风和立羽,背过身道:“你们去请王爷出来,文师父到了。” 他们早该出声唤人的,若不是刚刚听王爷讲话,听得太精彩、听得忘记要紧事……现下,王爷早就与文师父碰面了。 端风为难地皱起眉头。“王妃在里面,我们两个大男人进去……不妥。” “没错,我们不只会被轰出来,眼珠子若是瞟到不该看的东西,怕还会被整副挖出来,太危险。”立羽同意端风。 “可我……我怎么进去?” 王爷又是那种不肯听暗示之人,上回她在门外咳得喉咙都快破掉,王爷一个劲儿的就是要同王妃把该办的事办完。 “既然,谁都不能进去,就、就……让文师父等上一等吧,反正……能理解的,新婚嘛。” 王爷和王妃几时新婚啦,那个真正新婚的王妃在王府里面捶心肝呢,可他们硬要拗,她能怎么办? 三人互相推诿时,救星出现,银月恰恰领了几个仆妇端水、端早膳,准备伺候两人起床。 “王爷、夫人起床没?文师父已经在大厅里筹了。” 看见他们三人,银月笑出一张满月脸,真好,终于全家人又聚在一起、终于回到熙雅小筑,她有了回家的感觉。 “早就起床了,怎么来得这么慢,里面催过好几回。” 立羽睁眼说瞎话,脸不红、气不喘,不但句句讲得理所当然,还带起一张幸福美满的大笑脸。 谨言横他一眼,害别人也别害得这么开心吧。 心底虽然这么想,可她的嘴也忍不住说:“银月,快进去服侍吧,记得提醒王爷,文师父‘已经’等了好半晌。” “知道啦。”银月想也不多想,就领着一千人往里头走。 端风的眉头越皱越紧,银月这样进去,王爷不会迁怒吧,他用手肘推推立羽道:“若是王爷要罚银月,你得出头领罚。” “这会儿当起好人啦,刚刚怎么不阻止她进屋?”立羽一句话戳中他的心。 “有一点良心好不?银月那么娇小,吃不起棍棒……”谨言道。 三人还在争执中,紧接着,不意外地,听见银月尖叫一声。 可这丫头也真是好样的,竟然敢对王爷大声吼叫——“王爷,您怎么可以在大白天里做这档事,坏了熙雅小筑的风气便罢,我可还是云英未嫁的小姑娘……” 有种,非常非常之有种,立羽竖了竖大拇指,往后他要对银月甘拜下风,天底下,只有她敢仗势王妃的疼爱,对王爷大声嚷嚷。 端风没立羽的乐观,他觉得一排乌鸦正列队从三人头上飞过,他认命说道:“待会儿王爷要罚,咱们三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吧。” “我是女的,有豁免权。”王爷说过,女人为上,不但可享保障名额还可享豁免权。 “豁免权是什么?”端风问。 “想知道的话,就替我受罚。”谨言扬眉,时刻跟在王爷身边的优势立现,她就是比别人聪明、比他们懂得多。 三人还在讨论受罚之事,可他们当真是好狗运,也许是因为谨言接了捧花的关系,鸿运当头,也许是昨儿个一场新鲜婚礼,让熙雅小筑到处洋溢喜气,反正,惩罚没出现。但是……屋里传来呕吐声! 仆妇送进屋的早点,茵雅一闻到味道,立刻吐个七荤八素,坜熙紧张得跳下床,也不管满身沾满秽物,连声嚷嚷:“请大夫、快请大夫……” 几个有经验的仆妇立刻凑到王妃身边,对她问了几句,然后,谁也不在乎那个难闻的味儿,一个比一个更高兴、更喜气,好像茵雅吐的不是胃酸,而是珍珠宝石。 一名年长仆妇走到坜熙跟前,弯下腰说:“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夫人肯定是怀上孩子啦!” 紧接着,先是一声不像王爷会发出、但声调明明是王爷所出的尖叫声,响彻云霄。 然后,屋外三人看着王爷衣衫不整,从屋里狂奔出来,拉着端风、立羽大喊:“听见没,我要当爹了!我要当爹了!” 那么大声,谁能没听见?他们看着不像王爷的王爷,连忙出声恭喜。 再然后,坜熙又奔回屋里,三人见状况不对,怕他狂喜之下,完全把文师父来访一事丢到九霄云外,文师父可是领着圣命来的呀。 于是他们跟在坜熙身后进屋,却见王爷竟然一把抱起王妃,在屋里急转圈圈,吓得一旁的仆妇急得猛拍他的手臂,连声:“小心、小心,千万别伤了孩子……” 屋子里的喜悦欢乐感染了经过的下人,大伙儿开心的争相走告,为这双喜临门的好事雀跃不已。 忍字是心头上正插着一把刀,从新婚夜,孤枕难眠的屈辱,再到回门时无夫君相伴的难堪,这把刀刺得太深,陆茵芳已经忍无可忍。 在陆府,她亲耳听见两个婢女交谈—— 一人说道:“红龟糅才咬一口呢,谁知道里面是甜是咸,嫁给大皇子便是好下场?大小姐不也嫁了,还不落了个凄惨。” “可不,大小姐脾气那样好,都不得善待,二小姐那种阴冷脾气,大皇子会喜欢?” “算命先生不都说过,二小姐是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枉费心,结局是灯尽、一场空欢喜。” “别说、别说,二小姐最恨的就是这件事,那时,她多少次拿这些话编排咱们大小姐,大婚那日还为此揭了小玉她娘一耳光呢。” “怕什么,人都不在陆府了,咱们干么还时时怕见鬼呐。” 听见这些话,陆茵芳怒极反笑,尖锐的笑声吓得两个婢女停了嘴。 见到二小姐,她们知道自己惹下大祸,连忙双双跪地,暗道不好,这阴鬼怎么又回来了。 可陆茵芳啥话也没说,只是阴阴地冲着她们笑,之后她回王府时,从陆家带回了两个人。 自此,陆茵芳屋里天天传出号哭声,她才不一次让两人死呢,她要尽情虐待,把满腹怒怨尽在她们身上发泄出来,好教人们明白,“祸从口出”是怎地一件事儿。 打耳光赏巴掌是小事,扯头发、捶脚趾、拔指甲、炭火烙印……两个奴婢被整得死去活来。 可奴婢的哭声解除不了陆茵芳的心头恨,一把火在她胸口持续烧灼。 成亲后,坜熙一天都没在王府待过,而那个涂诗诗又是个没眼色的,分明说了各过各昀生活,谁也别犯谁,偏她就是时不时几句风言风语,火上添油。 第二十章 涂诗诗不惹事,她都不见得肯放过她,现下她却三不五时挑针刺上那么几下……表面上,她笑盈盈把涂诗诗应付过去了,可她的心,哪有那么容易过去。 这日陆茵芳来到池塘旁,走到涂诗诗最常待的柳树边。 柳树迎风飘摇,枝叶垂进水里,几只游鱼在柳枝边轻啄,涂诗诗爱逗鱼,时常折了柳枝蹲在池塘边,挑惹鱼儿来啄,再一把抽起,吓得它们纷纷散开,便笑得前仆后仰、乐不可支。 陆茵芳领着从陆府带来贴身丫头小红、小绿,抿唇一笑,在她们耳边轻声交代几句。 不多久,她们弯腰在柳树旁,用手松动池边的石头,未了,还觉不够,从水塘旁搬来几块长满青苔的石头,堆在旁边。 见布置妥当,陆茵芳见左右无人,便领着她的人回屋里。 果然,下午就听见涂诗诗落水的消息。 可惜救得早,没要了涂诗诗的命,陆茵芳恨恨咬唇,在屋里发作一顿,又鞭笞了甫带回王府的多话丫头一顿后,才整整衣服,走进涂诗诗的院落。 她挥手让底下人撤去,低头看着涂诗诗惨白了一张脸,虚弱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一丝满足的报复感涌了上来。 她轻轻坐在床侧,低声道:“怎么没死呢?我花那么大力气呢,是哪个不长眼的救下你,我该不该追究追究?” 缓声叹气,她的手指划过涂诗诗的脸庞。涂诗诗肌肤白皙,她的指甲一划,涂诗诗睑上立刻出现一道红痕。 “倘若能再用点力多好,这张脸肯定毁了吧,可惜这里只有你我,你的婢女肯定会四处嚷嚷……可恼啊,该怎样才能人不知、鬼不觉地把你给除掉?” 她看一眼旁边的绣花枕头,想象着拿它压住涂诗诗的口鼻,想象着她挣扎的模样,忍不住轻笑起来。 起身、退后两步,陆茵芳认真研究起她的五官,嘴里发出啧啧声。 “横看竖看,你都称不上美女呀,听说还是个胸无点墨、脑子不灵光的女人,怎地你可以独得王爷宠爱?陆茵雅再怎么差,可都比你好上千百倍呀……你倒是清醒过来,好好同我说说,自己到底有什么独特的地方,竟可以让王爷倾心至此?” 她自言自语,说了好长一段时间,未了,才笑着捏捏涂诗诗的脸颊。 “也好,这回你没死成是好事,往后咱们还有得斗呢,否则长日漫漫,王爷又不在府里,总得有人供我消遣。” 轻浅一笑,陆茵芳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涂诗诗的屋子。 待她出门,床上原本熟睡的涂诗诗呼吸陡然重了起来,一下紧接着一下,胸口起伏不定。 她的眼皮不断轻颤、双颊微微抖动,被子下方的双手握紧拳头,不久,她咬紧牙关,猛地睁大双眼…… 第二十九章 妻妾相斗 没想到皇上那么快便解除了他的禁足令。 这点有好、有坏,好处是他恢复自由,可以四处跑,不管是温室花房还是练兵场,他正在进行的事可以继续积极的执行,坏处是,他每天得上早朝,往返熙雅小筑的时间变长了。 他的运动神经还算发达,但开惯法拉利的男人,你让他骑着四足动物到处跑,一天来回好几个钟头,任谁也会受不了。 幸好文师父的人皮面具很好用,戴上它,雅雅可以在端风、立羽的保护下,回京城和他团聚。 今儿个下朝后,皇上留坜熙、文师父以及几个朝中心腹,一起在御书房里商谈国事,皇上让坜熙从头到尾详谈他的富国计划。 这一谈,从午后谈到黄昏,还欲罢不能,用过晚膳又谈了许久,皇上才肯放人。 离开皇宫时,大臣们人人脸上挂起兴奋,原本因赋税一事而不支持坜熙的态度,变为支持,几个人轮番阿谀、说尽好话,几乎把坜熙捧上天。 此刻他们已经看得清清楚楚,谁才是皇上心属的太子人选, 然而告退时,皇上几句冷冷的命令,让坜熙后颈浮起鸡皮疙瘩。 他说:“人皮面具好用,却也非全然认不出人,光是两个男子在身边就能保平安吗?未必……朕左想右想,皇儿是不是该回王府,替龙氏开枝散叶了?” 皇上的警告,让坜熙乖乖回王府,乖乖待在自己的书房,半步不出,他的态度很明白——王爷不愿被打扰。 他想,如果陆茵芳是个有自尊的,自然不会找到书房献媚,至于涂诗诗,他警告过、也给过坏脸色,应该不至于敢进书房添乱,只是往后……见雅雅的次数变少了。 想到这个,他的屁股像有几百支针在刺着似地,片刻都坐不住。 数日过去,他仍然没找出皇帝埋在熙雅小筑的棋子是哪几枚,知道人皮面具的人不多,到底会是谁呢? 端风、立羽绝对不可能,谨言更别说了,至于银月……如果连她都有问题,那么还有谁还值得相信?不过,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不管是谁,他都得查查。 他一方面要担心那边、却又离不开这边,两边为难,再加上手边的事着实太多,他有些心烦意乱。 他生气、他火大,他干脆把旁边的宅子给买下来,装潢成熙雅小筑的样式,再从自己的书房挖条地道,直接通到雅雅的房里,那么他就可以时时刻刻待在她身边。 这本是随意发脾气、胡口乱扯的鬼话,但……微笑扩大,欢喜人眼,他越想越觉得可行。 大夫说了,雅雅已经怀孕两个月,换而言之。孩子是在她离开熙雅小筑之前怀上的。 幸好他态度够坚定,并且在第一时间威胁了正确的人,不然怀孕的雅雅不在自己身边、一个人孤伶伶流落在外面,光是想到这点,他的心就忍不住一阵阵发疼。 他知道因为荷尔蒙的影响,孕妇本身的情绪起伏比较大,心思极其敏感,如果他不能经常陪在身边,说不准雅雅会怀疑自己被陆茵芳迷住,才不时待在王府。 好吧,就算雅雅隐忍了、压抑了,可他自己也是一日不见雅雅、如隔三秋的,往后皇帝一道命令,他就不能往返熙雅小筑,说不定憋着憋着,先发疯的人是他,与其如此,不如釜底抽薪! 没错,简单一条地道便解决所有问题,何乐不为? 更何况,逮不到棋子,就远离棋子,不如把雅雅自熙雅小筑给移出来,再找几个背景清楚、有经验的仆妇在身边照看,还有,皇上的警告提醒了他,光是端风和立羽不够,他得另外加派人手。 想明白了,坜熙走到桌边,铺起一大张宣纸,用他不怎样的画技,开始画图。 可书房的门无预期地被打开,他最不想见的涂诗诗走进来,他满脸不耐地抬头,却见到她满脸鼻涕眼泪,一进门就扑跪在他脚边,抱着他的腿,哭喊:“王爷,救救诗诗呀……” 这是做什么?演歌仔戏吗? 坜熙停下手中毛笔,狐疑地望向涂诗诗,她瘦了,短短几日不见,她居然骨瘤如柴,几乎撑不起身上长衫,她的眼睛下方有两个宽宽的黑眼圈,好像被人彻头彻底家暴过,而她的脸颊两侧凹陷得很严重。 怎么,王府里短了她吃穿,还是下人有了新王妃,踩低拜高,对她态度轻慢? “先起来,把话说清楚。” 涂诗诗跪在地上,楚楚可怜地仰望坜熙,她没想到自己都这么惨了,他不但不弯下腰,怜惜地安抚几声,竟只是丢下无情无义的两句话。 怎么搞的,失忆还没好吗?难不成王爷真要一辈子视她为无物? 忸怩了半天,她见坜熙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才勉强自己起身。本想一个踉跄,假装摔倒,可看坜熙那副冷淡表情……大概她便是摔死了,他也不会扶上一扶吧…… 长叹,这几日她想清楚了,与其等人家来救,不如自救。 于是落水后,她一天只吃少许食物,把自己饿得瘦骨嶙岣,她天天等着,等王爷回府,给陆茵芳来一次大反击。 “王爷,您知道的,素日里闲来无事,诗诗常去园里池畔走走,那日,不知是谁刻意去翻动了石头,害诗诗跌入池塘里,差点儿溺水。” “有这回事?”他有点讶异。 “此事王爷可问府里下人,诗诗绝对没有编造谎言,大夫来过之后,诗诗喝过药、睡得极沉,后来王妃来看诗诗,她屏退了下人,坐在床边,王妃扰醒了我,诗诗本想拾眼,可眼皮像是有千万斤重似地,怎么也抬不起来,王妃以为我熟睡,竟说了一堆令人胆颤心惊的话……” 她复述起陆茵芳当日的话,也亏得她记性好,一字一句非但没落下半字,还能添油加醋,补上许多煽动言词。 坜熙听得眉心紧蹙,陆茵芳竟是这般人品?如果涂诗诗所言为实,那么他何必费心为她想得太多。 “也不知是诗诗落水后身子变得差了,还是怎地,只要一吃东西就闹肚子,我的贴身婢女见这样不行,想亲自去厨房为我熬粥,却发现王妃从陆府里带来的陪嫁丫头,在厨房里鬼鬼祟祟的,不知在做什么? “原本诗诗吃过大夫开的药,身子稍稍恢复,可那日用过厨房做的晚膳,情况又变得更加严重了,自那天起,诗诗再不敢进餐饭,本想让丫头到外头买点吃食,可王妃定下新规定,严禁府里下人自行进出,要出门得层层上报,领有王妃的令牌……”说到这里,她嘤嘤啜泣不已。 此话半真半假,前面全是假话,但规定下人不能随意进出王府则是实情。 见坜熙板着脸不发一语,涂诗诗继续往下说。 “王爷记不记得曾经送诗诗一只猫,好端端的,那猫竟然死了,诗诗不敢臆测是谁动的手脚,只是害怕、好害怕呐,从王妃嫁进王府,不过短短几日,竟发生这样多的事,诗诗现在连睡觉都不敢安心阖眼了……” 紧接着,她又提到大婚夜里,新房起火之事,提到有人听见王妃房里传来下人的哭声…… 每件事都听得坜熙心起怀疑,会吗?她毕竟是雅雅的妹妹,两姊妹之间竟会有如此大的差异? 涂诗诗说得起劲时,门板传出两声敲叩,坜熙没回应,门先一步自外头推开,陆茵芳走了进来。 她进屋,涂诗诗立刻吓得闭上嘴巴,下意识往坜熙身后退。 陆茵芳见状,浅浅一笑,将带来的酒菜放在桌上,向前挪移几步。 “你来做什么?”涂诗诗躲在坜熙身后问。 陆茵芳没理会涂诗诗,躬身向坜熙请安后,说道:“惹王爷烦心了,茵芳初来乍到、事事做得不够周全,引得妹妹心生不快,如今,姊姊当着王爷的面,再次向妹妹告罪,可成?” 这是坜熙第一次见到陆茵芳的卢庐山真面目。上回有红巾挡着两人,现下他在近距离当中看清楚她的容貌。 她长得相当美艳,是那种会让男人心存非分念头的艳丽,眼一勾、唇一翘,许多男子便会拜倒她的石榴裙下,硬要找出个人来形容……他记得妈妈那个年代有个名叫郝曼丽的女星,她们的气质很像。 与她相较,雅雅的五官不如她明显,但雅雅身上那种让人舒服的特质,她没有。 他和雅雅讨论过陆茵芳,雅雅说她,聪明、机智,学什么东西都比人快一步,自尊心极强,倔强自傲。 很可能是庶出的关系,陆茵芳比谁都不肯认输,再加上她的亲娘脾气不好,很难与大家融洽相处,她娘心情反复不走时,经常在陆茵芳身上出气,更加造成她的冷漠性情。 第二十一章 听起来她是个受虐儿,坜熙本想在朝廷事大致底定、父皇对他的婚姻生活失去兴趣后,好好与她一叙,以便帮她安排个好去处,但他细察涂诗诗和陆茵芳两人的互动…… 他并不完全相信涂诗诗的话,但她满脸病容是真的,害怕陆茵芳的直觉反应也是真的,他不由得蹙紧了眉头。 陆茵芳向坜熙投去一眼,忍不住叹气说道:“看来王爷果然是恼了茵芳。我认错,妹妹毕竟是王爷最宠爱的人,我该多几分包容的。” 她垂下线条完美的颈项,轻咬下唇,满脸的委屈。 她在屋外已经偷听了好一阵子,气愤不已,却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样的气愤不能在坜熙面前张扬,她的母亲并非正室,从小到大,她自母亲身上学会,对待男人,不能直接、只能迂回。 “陆姑娘怎么这样说话?本王并没有恼怒什么。” 一句陆姑娘,让涂诗诗忍不住满面得意,陆茵芳却气得全身发抖,手在裙摆间紧握,指甲掐进肉里,痛入心中。 涂诗诗笑了,道:“王爷怎么这样叫姊姊,好像她是咱们王府的外人似地,王爷忘记,您已经把姊姊给娶回家了吗。” 得意忘形!坜熙在心底轻嗤,如果陆茵芳真是她口中所描述的阴毒小人,她这样明目张胆与之对峙,到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缓下脸色,说道:“诗诗,你先下去,这里没有你的事。” 涂诗诗不满,明明是她先来的,怎么现在是要她出去? 她想抗议,但抬眼看见坜熙严厉的眼神时,不得不噘嘴、收下满肚子不平,低下头,向王爷告退。 涂诗诗终于离开,屋子里只剩下坜熙与陆茵芳相对。 她望了王爷半晌,回想王府总管所言,新婚之后,王爷都待在京城近郊,听说那里有个很赚银子的温室花房,还有个熙雅小筑,除那两样东西外,那里可还有别的东西吸引他留驻? 她迟疑半晌,才哽咽开口,好似有满腹心事似地说道:“王爷,茵芳必须为自己辩解。” “你说吧。” “大婚那日,王爷进新房不过片刻,便说了些茵芳无法理解的言语,我怔愣半晌,才想起应该追回王爷、好好问个仔细,可那身大红嫁衣太沉重,我已在喜房里坐了半天、双腿发麻,一起身没站稳,差点儿摔跤。 “慌乱间,顺手抓住桌布想稳住身子,没想到使得龙凤烛台双双倾倒,造成那场大火,我越想救,火势越是猛烈,我吓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茵芳发誓,那只是个意外事件,并非刻意放火烧屋。” 她说完、顺过气,向坜熙望去一眼,见他微微点头,方又继续往下说。 “茵芳嫁进王府才几日,怎能晓得诗诗妹妹平日里的喜好,何况我心里始终忖度着,自己是哪里做错,以至于不待见王爷面前,怎会让王爷在大婚夜里,匆匆抛下茵芳离去?” “茵芳想尽办法要补救自己的错误,可既然无法茌王爷面前讨得欢心,只能尽全力为王爷持家了。” “茵芳第一次持家,哪来的经验,只能依着陆府那套搬过来使,可看来,我的方式惹得妹妹不欢,为此,我已经向总管提过,请他协助茵芳。” “再说妹妹落水之事,那日茵芳到园子逛逛,看见池塘:心里想着,若在里头种上几株莲花,不但可收莲藕莲子,以应府里使用,初夏时节,满池莲花怒放,岂不是一番好风景。” “因心底计划着,才在园子里多待一会儿,没想到不多久就传出妹妹落水之事,对于妹妹的疑心指控,茵芳着实无力反驳。”她眼底流露出一丝无奈。 她字字句句在理,每个说法都轻而易举地推翻涂诗诗的指控,很显然是花了许多心思弄出来的演讲稿,看来今夜她已筹划多时,不管涂诗诗所言有几分真假,明摆苦的,她根本不是陆茵芳的对手。 坜熙说道:“是诗诗多心了。” “也难怪妹妹多心,妹妹的猫死了,听说那是王爷特别赏赐的,妹妹疼爱不已,伤心之余,不免胡思乱想,她吃不下、睡不着,疑心生暗鬼,老说听见我屋里有哭声……” 她缓缓叹气,摆出一副豁达大肚的模样,偷眼望向坜熙,坜熙明知陆茵芳在审视自己,却刻意做出蹙眉深思的表情。 “茵芳几度上门关心,妹妹总是闭门不理,我让总管请大夫进府,为妹妹号脉,妹妹却相应不理,这些事……王爷都可以去问问总管。” “知道了。我会让大夫上门替诗诗好好看看,这段日子里,你委屈了。”他脸色趋缓,暂且把涂诗诗之事摆在一旁,给她一个安慰笑容。 陆茵芳䝼着坜熙的眼色,见他眉目由紧转松,看来,他相信了自己,得意一笑,涂诗诗想同她斗,再练练功力吧。 她屈屈身,拉起一抹笑意说道:“只要王爷不疑心茵芳,茵芳就不委屈。”她看一眼摆在圆桌子上的酒菜,犹豫半晌,才迟疑问:“自大婚夜,王爷离去,至今茵芳尚无机会与王爷一叙,倘若今日王爷不忙,我们……茵芳可否与王爷谈谈?” 恰好,他也想多“了解了解”她。“大婚那晚,是本王处理不妥当,也好,藉此机会,咱们好好谈谈。” 陆茵芳没想到坜熙这么好说话,忍不住轻扬嘴角。 她走到桌前摆碗布筷,待坜熙缓步行来,服侍他入座后,自己才坐下。 她为两人各斟了一杯酒,在举起酒杯时,说道:“夫妻间不该有秘密,今日茵芳大胆直言,倘若我所言有差,还望王爷海涵。” “有话直说,别顾虑太多。” “我猜想过,王爷那日如此对待茵芳,是否因为……茵芳是陆茵雅的妹妹?” 本来,一仰头,坜熙想干掉那杯酒的,但他捕捉到她提及“陆茵雅”三个字时,嘴角扭曲,眼尾带恨,一个迟疑,他略略放下酒杯。 坜熙没回答,却给她一个“你怎么知道”的表情。 陆茵芳笑开,她赌对了,陆茵雅便是横在他们两人之间的障碍。 传说是真的,坜熙非常讨厌陆茵雅,两人处得水火不容,他宁愿自青楼带妓女回王府,也不愿意与陆茵雅在一起。 她刻意皱起眉头,说得万般委屈。“事实上,我与陆茵雅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名义上虽说我们是姊妹,不如说是主仆。”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坜熙凝眉望她,她连声姊姊都不喊?她与雅雅之间……不急,再观察看看。 “茵芳本不该说自家人坏话的,但为了与王爷的夫妻情,便是要冒着遭人误解的险,我也认了。 “陆茵雅是正房夫人的女儿,自小备受宠爱呵护,养成骄纵傲慢的性子,她对家里侧室的弟妹兄姊,口气态度总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那年家里请教席,教席先生见我资质尚佳,有意让我与陆茵雅一起上课,可她生气,说不屑与低三下四的杂种同席,便轰了教席先生,父亲依着她,换来新师父,茵芳虽求知若渴,却也只能在窗下偷偷学认字。” 好个冒着遭人误解的险也认了。雅雅提到陆茵芳时,为她的倔傲与不服输感到满心怜惜,怜她受亲生母亲苛待,没想到自陆茵芳眼底看去,雅雅竟成如此不堪之人。 坜熙面带奸商笑,略略点头,好似对她的话题相当感兴趣。可他心底想的却是:好得很,歪打误着,竟教自己瞧见狐狸尾巴。 望着坜熙的笑,陆茵芳心底更形得意,她找对话题了,他对陆茵雅和自己一样,同仇敌忾。 她回想方才屋里的情景: 涂诗诗跟在他身边多时,胆敢向王爷告状,定然是明白王爷的性情,对于弱者王爷是包容同情的,因此,她决定让自己成为受害者。 “姊姊眼底容不下一颗沙子,她见不得妹妹在父亲面前受宠,自然无法忍受女人在王爷面前受宠,每每外头传言姊姊是妒妇,爹爹听见后就忍不住大发脾气,埋怨大娘没将姊姊教好……”她拿起酒杯,喝掉杯子里的酒,她明白那酒会使自己双颊更添几分艳色。“王爷,喝杯酒吧。” 坜熙不喝,他连她手摸过的杯子都感觉肮脏,可她硬把酒杯举到他嘴边,他无法拒绝,只好接过酒杯,怀首、以袖掩嘴,把整杯酒洒往身后。 她又替两人倒酒,继续说道:“姊姊嫁到王府,给王爷惹不少麻烦吧? “小时候,有个算命先生来府里,给家里的姊姊妹妹看面相,他说姊姊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当偶万乘之君,为华夏兆民之母,此生必定母仪天下,是个命中注定的大贵人。 “那日之后,姊姊更不可一世了,家里下人谁不肯巴结她、不肯对她阿谀媚语,说她是未来的皇后娘娘,她就几棍子把人给打跑,她越闹越不像样儿,爹爹一怒,罚她不可出府……” 陆茵芳讲过一件又一件,每编造一件事,就劝坜熙进一杯酒。 坜熙气到头顶冒烟,恨不得几巴掌把她打醒,却又逼自己忍下来,他真想听听她还有多少谎言可讲。 然而慢慢地,她越来越显出不对劲儿,原本还守着礼仪的她,口气越来越轻佻,动作越来越放荡,她的脸色绋红,薄薄的汗水渗出颈间。 她扯着衣襟、微露酥胸,渐渐向他靠近,不断在他身上蹭着。 那酒有问题! 坜熙一把将她推开,可她又嗯哼啊哈……几声呻 吟向他靠过来。 懂了,原来她的计划是这样,谈话为假,造成事实是真,她以为爬上他的床,一切就会不同。 看来,涂诗诗的话有几分真实,陆茵芳心思果真歹毒,她都敢对他下药了,怎会小敢弄死一只猫、害涂诗诗坠池。 笨,这种剧情电视里已经演过千百次,她应该学着创新。可……就算是烂梗,他还是差点儿着了她的道。 幸好陆茵芳说了雅雅的坏话,幸好她让他非常厌恶她,厌恶到看到她倒的酒都嫌脏,幸好她的谎话让他火冒三丈……算来算去,还是雅雅救了他,太好了,雅雅果然是他的福星,他怎么能片刻离开她身边呢。 得意笑开怀,他向陆茵芳望去一眼。 微露酥胸怎能勾引得了他?他可是在花花公子和a片充斥的世界里长大的,就算她全身脱光光,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也不见得能让他“性”致勃发。 好,想造成事实是吧?没问题,悉君所愿。 坜熙把又往自己身上巴过来的陆茵芳推开,用力一扯,把她微露的酥胸变成半露,再拿起剩下的大半壶酒,走到书房外面,招手,唤来一名巡守的王府侍卫。 “天晚了,喝点酒、提提神吧。” 侍卫有几分犹豫,可酒是王爷赏赐的……在坜熙的催促眼神之下,他硬是把酒全给喝进肚子里。 坜熙拍拍侍卫的肩膀说:“王妃在里头喝醉了,帮个忙,将王妃送回屋里,我还有要事得与总管商量。” “是,王爷。”他拱手,直到目送王爷转出院子,才进屋。 没想到,一进书房大门,他就被一双玉臂紧紧搂住,他低头看去大吃一惊,怎么会是王妃? 心急,他忙着想将王妃昀手给扯开,没想到,她像八爪鱼似地,紧圈着他的身子,他想出声大喊,可嘴巴才张开,一股香气便顺势堵上他的嘴,软软的唇瓣贴上他的。 第二十二章 怎么办呐! 他越想越急,拚命使劲儿想把王妃推开,却发现不知怎地,自己四肢无力,一股子热潮从身体下方升起,本想推开人的手竟然缠起王妃的腰肢。 昏了、蒙了、脑子混沌成一片了……那股柔柔软软的香甜怎能浅尝即止,低下头,他想一尝再尝…… 坜熙看一眼纠缠的两人,奸商式的笑脸再度扬起,那是他在谈判桌上成功后,经常露出的表情。 接下来呢? 给点时间,让他们再尽情尽兴些,他先找留守在王府里的隐卫们问问,听听看涂诗诗和陆茵芳谁是谁非,倘若陆茵芳屋里真有女人哭声传出来,基于好心有好报的原则,他该去把人救出来。 再然后,对了,通知涂诗诗来看场好戏吧,接下来,两人手上握有彼此把柄,妻妾相斗的戏,仿佛八点档连续剧……肯定好看得紧…… 第三十章 宫变 第一场篮球赛在京城开打了,因事前的宣传做得相当好,而推广篮球运动的大皇子,又恰恰是百姓心目中为国为民的好王爷,因此不管有钱没钱,大家都乐意掏出银子来看这场球赛。 不过,与其说是来看球赛,倒不如说是来看大皇子。 当他进球场开球时,百姓的欢呼声几乎震破耳膜,大伙儿高喊着“王爷万岁”,好像他真的成了万岁爷。 而坜熙也不负期待地,在球赛结束之后,向所有观赏球赛的百姓们宣布,今日门票所赚的银子将全数捐出来,送到东北,买米、买粮、买耕具,给饱受旱灾所苦的百姓,帮他们度过这一季田无所出的日子。 此话一出,百姓们更是欢声雷动,掌声久久不歇。 坜熙成功地将自己的名声推上有史以来的最高点,当然,他没忘记在最后的演说中,把功劳全归给当今“劳苦功高”、“厥功甚伟”的皇帝老爷,他可不想变成皇上眼红的小钉钉。 当所有人都在为坜熙宣布的事欢呼时,独独银月满心不欢,她嘟起嘴巴说:“那么,今儿个大伙不就白忙一场?” 前几日,她凑在王爷和夫人身边,听他们估算买得的门票能收边多少银子时,整个人心情跟着沸腾起来,她选用带点撒娇口吻问:“王爷赚那么多,能不能分一点点赏赐给我们下入呐?” 王爷听了乐呵呵,慷慨地说:“我就是欣赏银月这副性子,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赏!一定赏!你把夫人照顾妥贴,本王一定重重有赏。” 现下可好,银子全捐出去了,还赏啥?说话不算话! 噘嘴、膨脸,她扭着身子、踢着腿,充分表达自己的不乐意。 沥熙见她那模样,忍不住好笑道:“放心,今儿个门票收入还不算多,待会儿,准有一大笔银子要往熙雅小筑里堆。” “哪来的银子?”一听见银子,瘪下的小脸立刻飞扬起笑意,银月两颗眼珠子闪闪发亮。 “你没见到刚刚穿梭在看台上的小贩吗?” “看见啦,生意好得很。”说到这里,她明白,自己口袋的赏赐又有着落啦。 “若是没估算错的话,以刚刚球赛时,百姓的热烈反应看来,待会儿周边商品肯定卖得很好,到时银月想要多少赏银,还怕没有?” 听见这个,银月握紧双拳,乐得站起来跳几圈,再坐下、抱紧茵雅道:“夫人、夫人,银月没说错吧,王爷是全天底下最最最好的男人……”紧接着,一连串的阿谀之词不断从她嘴里冒出来,连找个空档呼吸都省了。 茵雅望着银月夸张的快乐,笑得阖不拢嘴,她早知道坜熙另有盘算,否则计划中的温室二、三、四、五……十号要怎么实现? 时序不过秋至,温室花房已经开出好成绩,花房里培养的养花种菜高手,已陆续前往各地,开设新温室。 可买地要银子、盖温室要银子、雇工人要银子,银子像水一样流了出去,大家都在等篮球赛开打,把所赚的银子拿来填满熙雅小筑的库房。 坜熙说:钱赚多赚少不是重点,重点是温室可以造出多少就业机会?机会越多,便有越多的百姓有工作,有钱赚、百姓便不至于贫穷饥荒。 待各地温室的技术传遍全大燕,届时,他就可以收手,把温室转交给平民百姓,由他们继续经营。 此事让茵雅看明白,坜熙不是皇商,不是想丰富自己的收入,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大燕百姓,这样的人不当皇帝,还有谁更适合? 迟早有一日,皇上会发现自己对她的承诺,是最正确的选择。 银月又叫又跳,一下子抱谨言、一下子又抱夫人,她的快乐感染了大家,连端风、立羽也跟着她笑不止,可谨言看不下去,扯住她的衣袖说:“别这样,夫人着男装,王爷还在旁边,你这举动会让人觉得王爷治下不严。” 银月挤鼻子、做鬼脸,反驳谨言说:“正因为夫人穿男装,我抱夫人肯定比王爷来抱夫人,还好得多。” “顶嘴!”立羽伸手,一个爆栗弹上她的额头,惹得银月哇哇大叫。 “没大没小。”端风往她后脑一巴掌打去,前后夹攻,让她躲都躲不掉。 “王爷……你看你看,平日里他们就是这样欺负银月的,谁不晓得,他们都打心底喜欢谨言姊姊,为巴结谨言,银月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是啊,不是人,你已经快被夫人宠成妖精了。”立羽道。 他们一人一句,斗嘴斗得正热闹时,一名穿着青色布衣的男子向他们趋近。 那人是练武的,有些内力,脚步轻稳,端风、立羽闻风辨人,迅即起身,团团将王爷夫人围在中间。 直到谨言看清楚来人是女扮男装的丁岚时,眼神示意,端风、立羽才双双退到坜熙和茵雅身后。 “王爷,文师父的密信。” 坜熙接过信,逐字看去,信里将文师父上次到熙雅小筑时提过,由壅熙精心策划的“真假皇帝之计”再细讲一回,并暗示今日宫中定然有变,让他带领千名士兵在宫外待命。 看完信,他勾起一抹魅惑人心的笑意。 来了,终于让他等到了,不过这一关,风平浪静的日子不会到来,因此,比起紧张焦恿,坜熙更多的是兴奋。 养兵千日,今天终于可证实自己的训练有用无用。 他起身,却发现雅雅凝结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中,饱含忧郁。 “已经开始了吗?”雅雅声音里有着微微的战傈。 “对,开始了。” 自文师父来到熙雅小筑那日起,她便等着,等这一天、这场硬仗。可……就算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事到当头了,她还是无法不心焦。 见雅雅那模样,一阵不舍涌上心头,坜熙不管旁人眼光,笑着拥她入怀。 他得笑,笑得自信、笑得张扬,笑得让她相信,这件事于他,不过是易如反掌。 他抱起她,在她头顶上轻声问:“回答我,从来,我有没有一次让你失望过?” 茵雅摇头,他不是个会让人失望的人物。 “很好,那么我要你再一次相信我,这回,我不但不会让你失望,我还要成为你的骄傲,好不好?” 他的口气好笃定、眼神好笃定,连态度也笃定得让她不得不跟着深信,成功在望。 “好。” “答应我,为了孩子,不管外面传出多少谣言,不管我有多久时间没有与你书信联络,记得,你要相信我安好无缺。不可以担心、不可以忧虑,你必须比谁都更坚定,因为你将要为我生下一个勇气十足、性格坚毅,足以撑起国家朝局的儿子。” 她用力点头,硬逼自己在他面前,展现出无比信心。 可不是吗?这段日子里,如果他的表现还不能让她充满信心,那么她就不是个足以匹配得上他的女人。 “我知道.你会好好的、发肤无伤地回到我身边。”她咬唇,用力说。 “对。”他点头,点得半点不犹豫。 “你已经答应我,这辈子,要比我多活一天。”而他是个对诺言再重视不过的男人。 “对。” “你说要亲自给儿子命名,要陪我坐月子,还要陪我风花雪月一生世。” “对。” “所以你的命是我的,我没说可以丢,你就得牢牢掌握。” “说得好,就是这样。我发誓,必定平安去、平安归,平平安安地回到你身边。” 坜熙再次用力抱紧雅雅,而她在他怀里郑重点头,像是彼此间的某种承诺。 他松手、转头,双眼直视端风、立羽,他的眼神严肃凝重。“我把王妃托付给你们了,承诺我,用你们的性命保护她、周全她。” “属下领命!”两人双双拱手,眼底有着坚决。 “丁岚,你回去调派府里的隐卫,让他们齐聚熙雅小筑,务必把那里保护得密不透风。至于宫里的隐卫,速速发出密令,命他们全数聚于熙雅小筑,负担起同样的任务。” “是!”丁岚领命。 他看一眼谨言,他们已是默契十足的主仆,谨言回答:“信在前日已经寄出,四皇子、五皇子接到信后,会按兵不动。” “很好。”他握握雅雅的肩,再允她一个信心十足的笑脸,然后一点头,转身离去。 茵雅咬紧牙,望着他们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人,才转身对端风、立羽说道:“走吧,我们回熙雅小筑等候消息。” 入夜,皇帝寝宫上方以及其隐密处,都藏了坜熙的007部队,自然,文师父也身在其中,与他们一起守护着皇帝。 除此处外,其他的007成员也已乔装改扮,混入各个宫殿里,不管是皇太后的寿安宫,还是瑜妃所居的勤恩宫,或者大大小小的皇子居处,都有人埋伏。 这些士兵各个身怀绝艺,攀墙、挖洞、偷袭……还有队员与队员之间的合作默契,都是当代的第一把交椅。 不同的组别有不同的密令,而他们的任务就是百分百、达成目的,用任何手段或方法都可以。 亥时三刻,壅熙和章妹忆、康匮齐齐走进寿永宫,身后跟着韦应东和他所率领的数百名禁卫军。 半路上,壅熙得意扬扬地说道:“你可知那个大皇子今日在做什么事?” 章妹忆一笑,轻轻地靠在他肩上,爱娇地回答:“不知。” “他今日办了篮球赛,听说还真的狠狠地捞了一大笔,可那人脑子有病,竟然说要把银子全捐出来,送到东北给饱受旱灾的灾民,你说,这是不是叫做沽名钓誉?”他满脸不屑、嗤笑几声。 “九皇子在乎吗?” “我在乎?呵呵,我为什么要在乎?明日早朝,我将要成为皇太子,而他再过不了几天好日子,很快将成为阶下囚,当他通敌叛国罪证传遍大燕时……” “名声,假的,受人爱戴,假的,很快,那些对他歌功颂德的百姓将会反过来指责他、怒骂他,他将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今日:就由他去乐逍遥吧。” “九皇子说得好,真正要成大事者,岂会把心思花在那些细枝末节,康匮,你都准备好了吗?”她转头问。 康匮自信一笑。“朕早已经准备妥当。” 近日他的模仿越来越像,不论是口气语调、身形动作,无一不是皇帝的模样。 昨儿个他甚至骗倒了皇太后,连当娘的都认不出自己的亲生儿子,那么要欺骗平日连头都不敢高抬、与皇帝对视的百官,有何困难? “成败输蠃皆看今夜一举,大家小心为甚。”壅熙对众人道。 “是。”众人应诺。 第二十三章 壅熙笑的得意满志,想到明日此时,他即将成为东宫太子,而月余后,“父皇”暴毙,“太子”理所当然披上龙袍,那些胆敢反对的大臣,他必然杀得一个不留。 他真想让皇后参与今晚之役,让她看看自己有多大能耐,可惜皇后那日之后,像是吃错药似地,深居清华宫,再不踏出宫殿一步,成日吃斋念佛,啥事都不管。 随她了,反正他已经不需要皇后的扶持,他早有翻云覆雨的能力。 “九皇……不,皇上,一切谨遵圣命。” 章妹忆的称呼让壅熙心底一乐,暂且把皇后之事抛诸脑后,回口:“妹儿,我的皇后,接下来全靠你了。” 章妹亿扬眉轻笑,眉宇间尽是风情。 他们双双踏进寿永宫之前,两人敛起笑颜,垂首,似平日般恭谨,她站在壅熙身后,与康匮一起走进皇帝寝殿,将禁卫军暂留殿外。 皇上见到他们,态度和缓问:“壅熙,这么晚了,有事?” “父皇,儿臣有一事疑惑不已,想请教父皇。”他向前几步,轻浮地拿起皇帝的纸镇把玩,皇上目光一敛,忍下。 “说吧。” “儿臣不懂,为何父皇如此看重大皇兄?就儿臣所知,大皇兄不忠不孝,对上抗旨逆伦,对下渎职栽赃,实不为臣民表率。” 语毕,壅熙砰地一声把纸镇放下,与皇上四目相对。 这个父亲呐……他还真是陌生得紧,从小到大,他回首看望自己的次数,不知十指可不可以算得出。 “是吗?你是这样看待你大皇兄的?” “是,儿臣认为他受父皇重视,不过是因为他有个好母妃,而儿臣背后缺了那么一个人。”他讲得理直气壮。 皇上缓缓摇头,原来人永远看不清楚自己,此话是真非假。“朕很遗憾,自小没好好教育你,令你缺少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哼!果然是夫妻,他和皇后一样看轻他。 深吸气,他仰起下巴哼道:“儿臣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实力,便是今日将父皇取而代之,也绝对可以让大燕天下,长保万年平安。” “治理大燕有你想象的这么简单吗?好,我问你,东北大旱,换你为帝,你打算怎么处理?” “只要把百姓举家迁到南方,不就解决所有问题了?” 他不认为到处撒银子是正确的,也只有龙坜熙会笨到从自己口袋里掏银子,不过……无所谓了,反正龙坜熙口袋里的金银财宝,很快就会变成他的。当一个口袋满溢的皇帝,岂非天下最乐之事。 听见壅熙的回话,皇上啼笑皆非,几十万百姓同时南迁有那么容易吗?收容百姓的土地从何而来?交通工具哪里来? 南迁时,吃的、穿的样样都要银子,那些可比赈银要多上数十倍,难不成要停摆全国上下朝政,专注精力于百姓南迁? 姑且不论百姓是否肯放弃垦植了数代的土地,百姓迁移,不是等于把土地空出来,等着他国入侵? 皇上苦笑,他还嘲笑刘备不懂教养子孙,结果自己还不是教出一个扶不起的阿斗。 “你这般人才见识,别说是当皇帝,便是当个七品小官,也糟蹋了国家米粮。”皇上弃笔,不愿再与壅熙多谈。 听皇上一言,壅熙双眼冒火,皇后瞧不起他,连皇上也瞧不起,为什么? 龙坜熙到底哪里比自己强,几次出手,龙坜熙哪次不是着了他的道,哪次不是摸着鼻子,只能把委屈往肚里咽,他不信,不信这般软弱无用之人,竟是比自己更合适的帝王人选。 章妹忆见他恼怒,轻轻地握了握他的手,对他摇头。 旋身,她看向皇帝,笑得万分妩媚,开口说:“皇上,夜深了,您已经疲惫不已……” 但这回和平日里不同,皇帝不但没有因此呵欠连连,反而精神奕奕地回望她。“朕怎么会累呢,这才几更天呐。” 皇上的声音方止,便有几名黑衣人从屋顶上窜下,他们还来不及反应,三人便被迅速制伏,几柄匕首压在喉间。 章妹忆仓皇间,想出声唤来屋外武功高强的禁卫军,没想到文师父比她更快一步,两指飞快封住她的哑穴.教她张口却发不出一言。 她满面惊疑不定,瞠大的双目紧紧盯住文师父,他是哪号人物呀,不就是个从宫外来的土郎中吗?怎地武功高强至此,教人措手不及。 文师父思索什么似地,上上下下打量起章妹忆。 他缓声问道:“真正的摄魂术不是那样的,聂云老兄没把全部诀窍皆传授于你,是否发现你的性情品格有异?好吧,下回碰到聂云老兄,再好好问问清楚。” 章妹忆大惊,他认得师父! 文师父并没有猜错,她早已被逐出师门,只是为了一桩小到不能再小的抢夺事件。 她爱上有妇之夫,想要对方休妻、用八人大轿将自己迎进家门,没想到那男的只想同她玩玩,没打算对她负责认真,她一怒之下,杀光他全家上下三十七口人,此事被师父知道,不听她解释,就把她逐出师门。 “文师父,你不要多事,待我登基为帝,一定封你为国师,赐你良田三千顷、宅第一座再加上黄金万两。”壅熙天真地以为施以重利,必能让文师父倒戈。 文师父与皇上相视,缓缓摇头。 皇上使眼色,文师父同时点住他和康匮的哑穴。 文师父走至章妹亿跟前,温温一笑,说道:“这样吧,今日让你开开眼界,就由我来教你,什么是真正的摄魂术,真正的摄魂术,连话都不必多说……” 接着,他对章姝忆浅浅笑开,只是个平淡无奇的笑脸,但对方看在眼底,却仿佛看见一个倾国倾城的美女,散发出来无限温柔、无限娇媚的笑意……她想抗拒,却无法抗拒那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笑脸。 只见他眉头微弯,她就忍不住跟着他笑,他拉大两分嘴角,她整个人便溺进一潭深不可见底的水里。 在那里,她像游鱼、像水草,好像水中是她千百年的家乡,在那里,她安详宁静,所有的事全照着自己的心意走,她舒服、她温暖,她但愿永远都不要醒来…… 文师父握起她的手,她立刻紧紧回握住他,像是两人可以心意相通似地。 就这样,经过片刻,她缓慢而满足地叹息,声音软嫩地回答:“是的,我全然明白了。” 文师父点点头,转身对壅熙和康匮做了同样的事,他们比章妹忆更快便进入情境。 在三人茫茫然时,他转过身,对皇上说:“真正的摄魂术是这样的,不必任何言语,对方就能理解你的心意,在清醒之后,他们不会晓得自己已被施予摄魂术,还会照着你要的意思去做。” “太可怕了,倘若不是章姝忆的摄魂术尚未到家,朕岂不是早就遇害。” “皇上请放心,世间懂得摄魂术之人少之又少,并且能在这方面修练得有所成者,必定是心无贪欲之人。” “幸好如此。”皇上松口气。 在隐卫们的协助下,康匮易好客貌,坐在床沿,文师父让皇帝斜躺在地,并于他身上洒上大量斑斑点点的红色血迹,待解开三人穴道,文师父连同隐卫们隐入梁后。 文师父一弹指,章妹忆、壅熙、康匮同时间,像被什么打醒似地,回过神。 章姝忆看看左右,对壅熙一笑:“皇上,都处理好了,我们快点离开吧。” “是啊,免得被人撞见,越是紧要关头越要谨慎。”壅熙握住章妹忆软软的小手,引得她脸红,两人就这般大摇大摆走出去。 走到门口,壅熙按照原定计划,对门外守候的韦应东说道:“事情处理好了,你派几个人进屋,把皇上送到化人场烧了。” 韦应东点头,应诺着,“是。”心里却想,这么容易便得手? 待两人走远,他不放心,自己先进入房里查看,确认重伤的皇帝已无气息后,才召人进屋收拾尸体。 “你们几个进去把尸体给带走,其他人跟我来。” 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忙,首先,得控制皇宫里其他大小皇子和嫔妃们,没有皇后襄助,整个后宫里,要压制的人不少。 再则,杀皇太后、斩瑜妃,将跟坜熙有关系、会帮他一把之人,全数灭尽,才能高枕无忧。 十数人应命,留在寿永宫,准备将皇帝尸体移走。 他们进屋,发现康匮已在床上熟睡。 两人取来大被子,本想将地上的尸体包裹带走,可一阵窸窣声出现,他们猛然回头,还没看清楚什么事儿,就被人兜头盖上布袋,几个猛力重击,在最短的时间内,丧失性命。 文师父扶起皇帝,和躺在地上的禁卫军对换衣服,用被子寻了个身形和皇帝相似之人,包裹起,往化人场方向走去。 丢下尸体,他们沿着旁边的小路出宫,宫门口,已有数十匹马和士兵在那里待命,皇帝上马,一群人齐往城门方向疾行。 临行前,皇帝与领队士兵低声交代几句,对方应诺点头,留下几人传讯,剩下的数十骑便飞快离宫远去。 剩下之人,回到寿永宫,先处理掉寿永宫内的尸体后,换上内侍太监的衣物,分别按计划所指示,混入各个宫房,与其他人相接应。 半个时辰后,寿安宫传出大火。 消息传进壅熙耳里——皇太后丧生,几十名太监和宫女也在那场大火中活活烧死。 他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拉起一张灿烂笑脸,与章妹亿对视,又解决掉一个,事情是益发顺利了。 同时间,寿安宫里的地道中,几十名007领着皇太后和碧玉姑姑走出宫外,宫外已有人在那里接应。 一乘大轿,是韦家的轿子,上面刻着韦氏的族徽,那是他们费了一番工夫,才摸出来的战利品,有这乘轿子,哪里去不得?更何况,守城的早已换上自己人。 再不久,瑜妃、宛妞宁死不屈,咬舌自尽的消息,由几名禁卫军飞身来报。 听到此事,壅熙携上章姝亿往清华宫走去,现在,他最想看的是皇后的表情,不知道她还敢不敢再鄙视他,能不能再说什么“愚而好自用,贱而好自专”。 在壅熙往清华宫里去时,瑜妃所居的勤恩宫后,有一片不大的森林,森林后头是宫廷围墙,现在,那个墙被打了个洞,不大、恰可容一人穿身而过。 夜半三更,几个打扮成农家妇人的女子,在007的带领下,钻过那个新挖小洞,直达宫外。 几十辆装载着果子的马车,已在外头等候许久。“宛妃娘娘、瑜妃娘娘,得罪了。”一名小队长上前,屈身。 两人点头,道:“说什么得罪,本宫该感谢英雄相救。”小队长拱手,向身后士兵一挥手,立刻有人上前相扶。 瑜妃、宛妃由人扶着,进入一个大木桶,木桶上方有隔板,她们坐好后,隔板被放了下来,紧接着,听见果子咚咚咚,落在隔板上头的声音。 她们屏着呼吸,不敢说话,两人看着彼此,耳里听着车轮压过马路的吱吱声,心犴跳不已。 不知经过多久,木桶外头两声轻轻敲叩,说:“请娘娘再忍耐一下,我们已经出了京城,很快就可以让娘娘出来。” 她们舒口气,危机……暂时解除…… 时间在等待中,更显缓慢。 第二十四章 终于,天亮起,干名禁卫军齐聚,当壅熙听见所有皇子、嫔妃,都已经沦为阶下囚,乐得手舞足蹈,一夜无眠的他,神采奕奕,他抱起章姝忆,轻浮地在她颊边重重一吻,快乐、嚣张。 “成了!我马上就要当皇帝。”他伸展双臂,大声呼喊。 “恭喜夫君、贺喜夫君。”章妹忆款款一拜,风情万种。 “走吧,就快早朝了,咱们去找康……不,去找皇帝,再商榷一下册封东宫的新圣旨。” “好。”她笑盈盈地与壅熙携手,走向不久之前才离开的寿永宫。 宫外,东方的天空,出现一抹鱼肚白,再不久,天即将大明,盛阳照耀,大燕的新太子即将诞生… 第三十一章 贵客来访 球赛后回到熙雅小筑,茵雅并没有立刻进屋里休息,相反地,她召集了温室花房里的所有伙计长工,以及小筑里所有下人。 她调派人手,三人为一组,一天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有十二组人马,按照负责区域轮流巡视花圃和屋子里外,一有事就吹哨通知。 许多状况,必须遇上了才知晓,坜熙无法预告她太多事项,但看他将王府及宫里的隐卫全数召至熙雅小筑,她明白,定然有事将证生。 端风、立羽带着佩服的眼光看着王妃,她并没有因为王爷那番话给吓着,反而表现出无与伦比的自立自强与坚毅,那是多数女子无法做到的。 果然,打从下午开始,温室就有不少人陆续潜进来,在大家的通力合作下,隐卫很快就抓到贼人,将他们送至茵雅面前,等候发落。 但即使温室伙计尽心尽力,速度飞快,还是有几个小角落被人放火烧去,所幸抢救得宜,并未造成太大损失。 茵雅并没有拷问他们,只是旁敲侧击,用错误的讯息引出他们的答案。 她交互诘问,软化他们的心志,好不容易,终于弄清楚他们的来历——他们全是京城里的禁卫军,隶属韦应东手下。只可惜,怎么都问不出他们的目的为何。 端风、立羽一一点了他们的穴道,分处囚禁,免得他们串供。 茵雅反复思索,为什么他们拿熙雅小筑为目标,东边放一把火、西边制造一点混乱,既不偷、又不抢,其目的也不是要毁掉温室,那么……他们行为背后的目的是什么? 她来回在屋里不停走着,一趟一趟又一趟,几乎要把地面给踩出洼坑,同样的问题在她脑海里不断翻腾,立羽看不下去,催着刚进门的银月,快点把燕窝递给夫人。 可茵雅接过手,看也没看就又把碗放回桌面。 立羽上前,叮嘱了一句:“请夫人不要过度劳神,为王爷珍重自己。” “哦。”她敷衍一声,转头问银月。“你觉得咱们熙雅小筑里有什么东西,会吸引旁人的觊觑?” 银月翻翻白眼,好像她问了个白痴问题似的,“那还用说,自然是银子喽,如果我是小偷,第一个就想找出藏银子的地窖。” 是呐,茵雅一拍手。“这么简单的事,我竟然没想到!” 银月瞠大杏眼,指指自己。“我……说对了吗?” 茵雅笑得满脸灿烂,捏了捏她的两颊说:“你真是我的福星,一来就把我苦思不得其解的结给拆开,你聪明、你智慧,你是不可多得的天才。” “唉呀,我没那么厉害啦,就、就顶多是夫人说过的啊,智者千虑、愚者也千虑……” 银月没说完,茵雅匆匆把话补上。“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放心,我们家银月聪明得很,半点不愚笨!” 话丢下,茵雅旋身就要往外走去,端风不允许,挡在大门口,向银月投去一眼。 银月怎会不懂他的意思,她笑着把燕窝端到茵雅面前。“夫人,有什么事先搁着吧,这燕窝我熬了好几个时辰呢,意思意思喝一点。” 茵雅笑了,端过燕窝,一匙一匙喝掉,摇摇空碗问:“行吧。” “行,夫人想去哪里,银月陪您去。” “走吧,端风、立羽一起来,我们去会会那些禁卫军,不过……你们得帮我演一出戏。” 片刻后,茵雅和一名禁卫军面对面坐着,她的口气并不咄咄逼人,反而慈善可亲,像个堂堂的大家妇人。 会挑中他而不是其他人,一来是因为他打死不肯放出半点风声,嘴巴紧得像蚌壳,就算他们当中已有人承认自己是禁卫军,茵雅拿此话来套他,他还是文风不动,半句不肯透露。 想来他不是泛泛之辈,职位必定在众人之上,再者,端风、立羽认为抓来的众人中,以他的武功最佳,因此左算右算,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禁卫军们是分组活动的,被抓到后又是分头囚禁,因此谁也不知道彼此的状况,这点,让茵雅的计谋得以发挥。 她凝目看着脸上一片血污的男子,将帕子递到他跟前,他别过头,相应不理。 茵雅收起帕子,为他斟上一杯茶水。 “这位军爷,我思来想去,还是想不通你们为什么会来此闹事,您知道这里是大皇子的地方吧?倘若知道,身为禁卫军的你们怎么会入侵这个地方,可如果不知道……” “但怎么可能呀,大皇子筑温室之事,怕是满京城的人都晓得,既然如此,是误会吗?还是大皇子在朝堂上得罪了谁却不自知?偏偏你们的身分又这么特殊,总不能把你们送进官府吧,那可是要扫了皇上的面子呐,可真让人左右为难。” 她看着无动于衷的男子,继续自言自语似地说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明白朝堂上的事,只不过受大皇子所托,好好照料这个地方,可今儿个接二连三让外人入侵,四下放火,温室的花毁了七八成,我都不晓得该怎么同大皇子解释了。” “近日里要出的货,被你们一把火烧掉,各个商家若是上门理论,要咱们依契约上的条款赔银子,可怎么办才好?” 她缓缓啜饮茶水,眉头紧蹙,一指在桌上轻轻敲着。 “偏偏眼前,为着在全国各地建新的温室,府里的银子一批批运出去,府里只剩了个空壳子……” 银月歪着头,惊问:“总管夫人,您别吓人呐,早上的球赛听说所有的门票全卖光了,垃窖里还有不少银子吧。” 茵雅注意到,银月提及地窖时,对方的目光一闪,在漫不经心中,透露出两分精明。 蒙对了,银月真是天才! “你还不懂咱们王爷是怎样的一副急性子?王爷呐,说风就是雨,才向百姓宣布要把银子送到东北赈济灾民,左手收了门票的碎银,马上到钱庄兑银票,我连银票都没见着呢,就派人往东北送去了。” “说得也是,可如果不是王爷是这种立刻要做到底的脾气,温室哪能在短短一年里就建起来,还有如此成绩。”银月帮衬着对话。 “现下我最担心的是如何应付上门的商户,这批货,咱们是打了契约的,倘使出不了货,要赔出去的银子,唉……”茵雅眉头紧聚。 立羽向前一步,屈身道:“夫人不必担心,属下已经派人到王府报讯,明儿个早朝之后,王爷便会快马赶回来。” “也只能如是想了,银月、立羽,你们随我去地窖里瞧瞧,看里面还有多少应急的银两。” 茵雅起身,临行前,她走回禁卫军身边,再次叹道:“要委屈军爷在此地多等一些时候,待王爷回来,定会同您好好把问题解开,请您稍安勿躁,更别做无谓的反抗。” “熙雅小筑和温室里有许多防宵小的机关,伤了你们二十几位军爷,我满怀愧疚,现已延请大夫诊治,您的伤略轻些,晚一点,等大夫医治好那些伤重的军爷,自会来为爷看伤,您先用点点心,稍事休息吧。” 说完,她把桌上的点心碟子往他面前推去,屈身,告了扰,离开屋子。 待茵雅一行人走出屋子,他立即起身走向窗户边,他的目光紧紧追随茵雅的背影,目测其方向,地窖……原来是藏在后院的地底下啊,他们全都找错了位置,难怪…… 扯起嘴角,他轻鄙一笑,这么重要的地方,怎能让妇道人家掌理?果然是皇族子弟,半分不懂得营生,他拿起一块点心,安心地放进嘴中咀嚼。 茵雅低头快步走着,显出一副心急模样。 她一面走、一面低声:“立羽,他……在盯着我们吗?” “是,看得可认真了。”立羽失笑,这人再硬,还不是让夫人给套了底。 “你觉得他够聪明到会想办法逃出去吗?”就怕他不动作,一动作,他们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应付。 “他不聪明的话,咱们笨点就行了。”要放人还不简单,只要不露出破绽即可。 “也只能如此,你立刻派人将地窖中所有银子运到我屋子底下,只留二千两在旧地窖中。” 茵雅的屋子下方,本就挖起一个地窖,原是打算突发状况发生时,用来确保茵雅安全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是。” “记住,路线要避开囚室。银子运完后,加派人手看守地窖,待一切准备妥当,再让大夫去为他治伤。” “是。” “温室的巡逻不能停,至少在那人潜逃出去之前,要更加小心……”茵雅一句句叮咛,再细小的部分全都想齐。 银月忍不住望向茵雅,闪闪发光的眼睛里透露着无比的崇拜,第一次,她为夫人的聪明才智折服。 戌时三刻,大夫进屋为俘虏而来的禁卫军上药,可还未动手上药,就被打昏在地。 大夫的衣服被除去,不久军爷换上他的衣服,堂而皇之地走出屋子,守在屋外的家丁只稍稍望他一眼,就转过身,用铁链将门锁起。 他来到后院,看见十数名家丁来来回回守着一个小坡地,他寻机,想趁势而出,却苦于手上没有武器,不能一刀结束他们的性命,可也不能多做打斗,那样易惊扰到旁人,引来更多的家丁,因此他只能认准穴道,一出手就点得对方昏睡倒地。 他飞快夺过家丁身上的刀子,暗运内力,一把劈开铁锁,飞身进入地窖。 那妇人没骗他,一排排的架子、盘子和铁箱,果然是藏银子的地方,她没骗他藏银之处,也同样没谵他,库房里确实没有多少银两。 随手取了两锭银子入怀,以证明他来过地窖,此地不可久待,他飞快离开,疾奔出熙雅小筑。 禁卫军的武功不算低,几个飞高窜低便离开温室花房。 可他没注意到自己身后有个穿夜行衣的男子紧紧跟随,那男子武功明显高出他数倍,因此对方虽然跟得很近,他却全然无察觉,只一心一意尽快回到主子身边。 那名武功高强的黑衣男子是端风,受茵雅之令,追查此事源头。 茵雅又在屋里来回踱步,那是坜熙给养出来的习惯,好像多走几步路,便能把事情给想通顺了。 “夫人,你先休息一下吧,端风没那么快回来的。您不也要他确定消息之后,先往王府里向王爷报告吗?再怎么算,端风都得过了明日午后才能够回来。”银月像麻雀似地,在她耳边吱吱喳喳说个不停。 “我明白,我只是在想,这件事情处理得……是否还有疏漏之处。” “没了、没了,夫人已经做得够好,便是王爷在,大概也会这么处理。您是有身孕的,千万要好好保重,王爷若是知道你不吃不睡,回来后,肯定要把银月给骂死了。”银月在旁边急得跳脚,来来回回、叨叨絮絮地念着。 第二十五章 “银月,你歇歇吧,你念得我一个头两个大。”茵雅无奈道。 “行,我歇歇、夫人也歇歇,我歇嘴、您歇腿,您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两颗头又会恢复成一个。” 茵雅被她的话给逗笑了,摇摇头,看来她不休息,银月真会一夜念到天明。 银月见茵雅不再坚搏,连忙拉起她往床边走去。 可,不知哪个没长眼的,竟在这时候急敲门板。 端风这么快就回来?他联系不上坜熙吗?这念头让茵雅升起隐忧,也不知打哪儿来的力气,一把甩开银月,走往门边,猛地将门拉开。 不是端风,是立羽……还好、还好…… “夫人,巡逻的隐卫发现有几匹马,飞快往熙雅小筑方向疾奔过来。” 眉底一郁,她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银月就扯起她的手。“夫人,咱们快躲进地窖里。” 她摇头,快马……与下午隐匿行踪、潜入温室的禁卫军不同…… 那么,是消息已经传到他们主子耳里? 不,区区二千两,对方应该不至于大张旗鼓来抢夺,何况,来往京城一趟,便是千里快马,也断无这等速度。 倘若不是禁卫军,还有谁会想到这里?等等,文师父的信中暗喻宫中有变…… 她想起坜熙曾提过训练那群篮球队员的真正目的,宫中有变……脑子轰地一声。 “立羽,快开大门,迎贵客。银月,去找吴总管,把所有的下人集合起来,整好仪容,到院子里等候。” “夫人,您知道是谁要来?王爷告诉过您了?”银月急问。 “没有,我只猜测,不定准不准,不过会在深夜此时出现,约莫八九不离十。”她也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的,但……这种事哪里是她能控制? “那个、那个八九……不离十的人是谁?”银月揣着心思问。 “皇上。”长长叹息一声,她怕是躲不了了。 终于要再次见面,自被赐死之后,她便与那个宫里断了消息,而今再见,恍如隔世。 “皇上?!”银月惊呼。 “快去吧,教大家做好准备迎接皇上。” 立羽和银月一惊,依言下去、分头办事,茵雅坐回梳妆台边,略略整理容颜。 世事难测,她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她还得面对宫里人,面对……赐她鸩酒,自己却还要磕头谢恩的男人。 时空仿佛回到那天,心战傈着,无以言状的恐惧像藤蔓,丝丝密密地将她整个人攀满,透不进半缕阳光的阴暗、寒冷,让她宛如在冰水中载浮载沉。 好冷……分明还算温暖的季节,她怎地感觉全身发寒……下意识地,她想逃,却在此刻,她想起坜熙的笑脸。 他说:不可以担心、不可以忧虑,你必须比谁都更坚定,因为你将要为我生下一个勇气十足、性格坚毅,足以撑起国家朝局的儿子。 他的笑脸,把所有寒冽驱逐,瞬地,她鼓起勇气,不再恐惧。深吸口气,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一笑。 “你恁么能够躲避?坜熙的一夫一妻制,已经把你摊在阳光下,有温暖的日光支持,何必畏首畏尾、硬要躲进阴暗角落,他有勇气为你向皇权抗争,你怎没有勇气为他……站在皇帝面前?” 挺了挺背脊,她离开椅子,坚定起目光,这一关,坜熙虽不在她身旁,但她立志与他并肩闯。 茵雅走至前院,不知是银月、立羽的速度够快,还是大家听见皇上的名号,竟在短短的时间内集合完毕。 吴总管让他们按次站好,安静等待,茵雅望向众人,见人人脸上挂起兴奋期待,好家自己迎接的是生命中难得一次的光彩。 是光彩、还是凶险?她不知道。 轻摇了摇头,她低声嘱咐,让几名妇人去烧水、准备吃食,再把自己的屋子腾出来,里里外外打扫一遍。 两刻钟后,门外终于响起马蹄声,身着禁卫军服饰的皇帝,与文师父和十几名士兵走进熙雅小筑。 茵雅带头跪地,“陆茵雅率熙雅小筑一干人在此恭迎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烁厉的目光落在茵雅身上,她怎知道自己要来,那是他临时决定的,原本坜熙打算安排他们进军营,但他认为韦安礼行事缜密,早晚会出兵将那千名士兵或剿灭或收为己用,相形之下,温室花房是比较安全的地方。 “起来吧。” 茵雅起身,如同印象中一般,皇上仍是那个面如冠玉、俊朗不凡的人物,虽然年岁在他身上添入痕迹,却也磨出他无与伦比的坚毅与自信,韦家想和这样的皇上斗?自取灭亡罢了。 四目相接,茵雅心猛地一蹭,那是双饱含穿透力的眼光,深邃睿智,让人猜不透这双眸子背后,藏着怎样的心思? 他虽与身后的十数人穿着同样的衣裳,但天子威仪,谁都无法模仿。 硬着头皮,茵雅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稳自若。“皇上远道而来,定然相当疲惫,请进屋里、好生休息。” 茵雅在观察皇帝同时,皇帝也在审视她。 陆茵雅……很不一样了,她眉间抑郁尽扫,眉目五官比之前更增丽色,言谈举止间充满着自信光彩与笃定,让他的眼光几乎转不开去。 这孩子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却从没有一刻,他觉得她这般美丽过,是坜熙的“一心一意”改变了她? “不问朕,为何深夜来访?”他试探问。 “不问。”她摇头,想也不想便回话。 “为何不问?”有趣,面对皇帝突如其来的造访,她竟能镇定至此,他终究是小看她了。 “皇上做事自有深意,茵雅是妇道人家,不能懂也不该懂。” 换言之,她就是懂了?很好呐,这是第二次她预测出他的心意,果然是个聪慧敏锐女子,行事心思比他所料的更为细密。 “好吧,朕累了,你要安排朕住在哪里?” “请皇上随茵雅来。” 她领着皇帝往自己屋里走去,坜熙的衣服已备下,浴室的水也已经放满,她让银月和几名小婢进浴室里服侍,但过不久,皇上便让其他人出来,只留下银月服侍。 趁这时,她让下人将自己的东西收走,走出房间,本想进厨房问问吃食准备得如何,却见端风一阵风似地急匆匆进门。 “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没见着王爷吗?” 她往端风跟前飞奔,立羽吓着,连忙跟上前,有身孕的人行动怎能那么莽撞,若有个万一,他的皮不让王爷给亲手剥了才怪。 端风一样吓到,连忙加快脚步,跑到茵雅身边。 “见到了,本待明日再回这儿,但王爷临时得知消息,知道皇上往熙雅小筑方向来:心底急坏了,却又不能亲身前来,便命我快马加鞭回来保护夫人。王爷要端风带话,要夫人小心伺候皇上,一见苗头不对,就让端风、立羽保护夫人往江南躲。” 这人,怎把自己的亲爹看成洪水猛兽了?茵雅失笑。“他多虑了,皇上的态度还好。那个逃走的禁卫军……” “已经查出来,是九皇子下的令,九皇子觊觑温室的收入,想趁机独吞王爷的财富,听到温室库房只剩二千两,气得猛踹那名禁卫军小队长,他虽身怀武艺却不敢还手,就这样被踹得满身伤。”说到这里,端风忍不住想笑,这就是跟错主子的下场。 “王爷的看法呢?” “王爷说了,不要太相信表面上的事,虽是九皇子下的命令,禁卫军统领韦应东不见得就没有黑吃黑的意图,王爷还说,今晚的宫变,似乎除韦应东之外,其他韦氏人啦没有涉入太深,那是假的,王爷认为如果不是国丈韦安礼的全力支持,资质昏昧平庸的九皇子,绝不可能撼动朝堂。” “王爷还提及,夫人此事处理得相当好,您假传的那些话,会让韦氏和九皇子误以为温室失火、商誉岌岌可危,不再把温室当成一块肥肉,皇上留在熙雅小筑也会相对安全。” “另外,王爷请夫人耐心等待,最迟两个月内,整起事件就会结束,千万不要被外面的谣言撼动了心思。” “我知道,端风,辛苦你了,快去休息吧。”缓缓喘息,有坜熙的话,胸口里的那颗心终算落定。 “还有一言,王爷要端风转告。” “什么事?” “皇上既然来了,夫人也许要多加预备,或许皇太后和几位娘娘也会出现。最后,王爷要我转告夫人,i love you。” 茵雅一笑,这又不是他故意挑惹来的,说什么抱歉。“知道了,端风你不能回屋里休息了,我得把那里空出来给皇太后和几位娘娘住。” “端风知道。” “那你先去找间屋子休息,明儿个还有事要你忙的。” “是。” 他拱手,本想往后院走去,但头一偏,想到什么似地,走到阴暗处,运气、施展轻功、飞檐走壁,直奔夫人的屋子,伏身于檐下,悄悄窥伺皇上的言行。 茵雅对在门外等着召唤的吴总管招了招手,苦笑说:“今晚,大伙儿可能得累上一宿了,吴总管,您担待点。” “这是什么话儿呢,这可是咱们第一次得见天颜啊,此生无憾了。”吴总管的口气里带着无比的喜悦,往后,把这事儿讲给亲戚们听,脸上何等光彩呐。 茵雅轻声道:“您先将下人分两批,一批休息,一批过来把端风、立羽和银月的屋子收拾妥当,等皇太后和娘娘们到来。” “是。” “厨房水火不能断,若皇上要进食,得随时都有茶汤伺候。” “是。” “挑几个手脚俐落、模样伶俐的年轻丫头,到皇上跟前伺候,若是人手不够,就先从温室那里找些人过来,万万不可以对外调聘人手,另外,你去一趟温室,把掌事的方先生叫起来,让他先腾好屋子,近日里,会有许多人住进来。” “是。”吴总管想,经过这番闹腾,说不定方先生早已经在外头等他。 “这段日子,闲杂人万万不可往前院来,尽量自后门进出。” “是。”应诺完,吴总管还在等着茵雅其他吩咐。 她想了想,道:“暂时先这样,您下去吧。” 吴总管离开,她向立羽望去一眼,他前进两步,回道:“夫人不必担心,今晚,我已分派隐卫,大家会牢牢守着熙雅小筑,待护送完皇太后,王爷所练的士兵也将一批批化整为零往温室来,届时,熙雅小筑的安全更不必担心。” “谢谢,这时候有你们为我分担,我轻松许多。” “夫人要不要休息一下?” “怎么能,王爷没估错的话,恐怕再不久,皇太后就会到了。” 果然,前话未歇,就有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说:又有贵客来了…… 第三十二章 故人重逢 因皇帝的突然来到,下人房里辟出几个房间当正房,连温室里的长工伙计,也让出七成的房间预备着。 在皇太后和两位娘娘进熙雅小筑之后,便开始陆续有一批批、几人到十数人,乔装成平民百姓的士兵,进入熙雅小筑。 茵雅忙得团团转,连吴总管、方先生也跟着忙和,不停给大家安排住处、吃食,掌杓的大婶煮了一锅又一锅的汤饭,添柴火的小厮片刻都没休息过。 天终于蒙蒙亮起,茵雅召集所有下人和伙计在温室广场集合,三、四百人里,不管是休息过或彻夜忙和的,全都精神奕奕、眼底闪着光芒。 第二十六章 茵雅叹口气,这下子,所有人全晓得昨儿个深夜,皇上进了熙雅小筑,她终究遇事不多,思虑得不够周密。 她先走到吴总管挑选出来、要服侍皇帝及娘娘们的丫头跟前,细细叮嘱:“昨儿个皇上和娘娘们,忙了一夜,肯定累得紧,今日若无传唤,你们就在屋外待着,昨儿个,总管大人已经教过你们该怎么服侍主子了,对吗?” “是,夫人。”她们齐声回答。 这群模样整齐的丫头们,换上干净衣裳、脸上匀了点淡粉,看起来干净清爽,茵雅逐一望去,满意地点了头。 “很好,有几件非常重要的事,我必须再叮咛一次,你们定要牢记在心。” “是,夫人。” “第一:若无命令,不可直视主子。第二:不可以直接唤皇上、皇太后,而要喊老爷、老夫人,瑜夫人和宛夫人。” “最重要的一点是,千万管好自己的嘴巴,上面没让你们说话,千万别开口,对外头一律封口,绝对不能让人晓得府里来了‘贵客’,即便对自己的亲人也一样。” 她强调贵客两字,脸色凝重,让在场所有人也跟着严肃起来。 “是,夫人。” 她走到中间高台上,低头俯视众人,缓慢启口:“经过昨天晚上,我相信,你们心里多少有几分底,眼前是非常时刻,我们都不晓得朝廷里发生什么事情,为什么‘老爷’会在深夜造访,未来是好是坏、无人知晓。” “但无论如何,‘老爷’在熙雅小筑之事,万万不能传出去,倘若不慎被外人知晓,咱们定会招惹来杀身之祸,若死咱们一人一身便罢,我担心会牵连更广,我们的亲人、家人、父母……”说到这里,她叹气摇头,语带沉重。“我不是在危言耸听,恐吓你们。” 但茵雅的确在危言耸听,坜熙教过她,成功的政治人物,必须是个好戏子,得透过声音表情动作,用夸张的言论、用自身的魅力,取得百姓的崇敬,大家才会齐心为你办事。 因此行销包装是必要的,否则就算做再多的事,百姓不明就理,也是白搭,倘若不慎再传出些许谣言,进了皇帝耳里,说不定还会引来祸事。 他们之所以讨论此事,是因为她批评他沽名钓誉,说他施小慧、勾引民心,坜熙才会发表这一大篇。 坜熙还说:不光政治人物,就算是商户,要底下人忠心办事,除施恩予惠之外,更需要形象包装,要令他们认同,令他们相信,只要照着你的话去做,你就会带领大家走向成功。 茵雅将信将疑。 于是他提了个叫做贾伯斯的洋人,说他脑子里装了许多奇奇怪怪的点子,多数人听到他的点子,第一个反应是——这个人疯了。 但他永远有办法利用自己的魅力,让大家照着他的意思做,到最后,他的点子成功了,他变成洋人世界中,最有影响力的人。 她追问:贾伯斯有什么疯狂的点子? 他神秘一笑,回答:不能说,我一说你肯定要说我疯了。 她逼着他说,他不讲,一天不成逼两天、两天逼不成逼三天…… 后来,他举双手投降,说:贾伯斯想做一种掌心大小、比纸片厚不了太多的长形盒子,我们可以从里面听到曲子、看见戏子演戏,那盒子还可以自动休息… 坜熙形容没几句,她就认为他发疯,尤其他说:“他真的把盒子给做出来。” 于是她回答:“如果我信你,我也疯了。” 不过她同意他讲的“领袖魅力”。眼前,要让温室和熙雅小筑里的三、四百多人听她号令、与她齐心,不论夸不夸张、是否危言耸听,她都得扮一回戏子,说得大家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茵雅的视线逐一扫过所有人。“今日面对的状况,我们必须小心翼翼、谨言慎行,行一步、望三步,每做一件事情之前,要再一意虑,想清楚这么做会不会发生问题?” “如果你们碰到任何疑虑,可以请示吴总管或方先生,也可以直接来问我。这段期间,我希望大家能够通力合作、绷紧神经,好好应付过去。” “你们和我一样清楚,咱们的皇上是位仁君,自登基以来,风调雨顺、处处为民思虑,他不轻贱任一百姓,他把军队送上战场时,也把自己的儿子送上战场,这样的好皇帝,咱们是不是该尽忠尽义?” “倘若今日之举,我们为朝廷立下大功,我深信,咱们有仁有义的皇上,定然不会亏待在场每一人。” 先恐吓、再安抚,她的话让众人眼里的光芒更盛,不但激励了众人,也让大家明白事关紧要,不得殆忽轻心。 他们转头望了望身边的人,虽然彼此之间没有多余交谈,但他们从同侪眼底眉间,看见了坚决与肯定,他们相信众人一心、其利断金,他们认为自己一定会为朝廷立下大 功劳。 望着茵雅的吴总管和方先生,眼睛几要转不开了,素日里柔柔弱弱的一个夫人,没想到过事竟有这般魄力,让人不由得打心底兴起几分敬佩。 点头,她的目的达到了。 “倘若都听明白了,大家各自分头做好自己的事情,吴总管、方先生,你们两位先把工作分派好,再到我屋里一趟,我有事相商。” “是,夫人。” 在端羽的搀扶下,茵雅走到银月面前,握了握她的手,有些心急的问:“银月,你昨晚服侍皇上,还好吗?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没有,皇上人很好呢,比我想象的还亲切,夫人别担心我,多担心担心自己的身子吧,要吃要睡,别忘记,您的肚子里还有个小王爷……”她顿了顿,想想后说:“不行、不行,我看……夫人,您还是让我回去服侍您吧,在皇上身边,我老惦记着您,做不好事的。” 银月满眼忧心,说得真情流露,却没发觉端风饱含深意地望了她一眼。 “放心,我有端风、立羽守着,我倒是比较担心你,你多话惯了。” “担心什么,皇上才爱听我说话呢。” 这丫头连皇上都可以收服?看来,天真澜漫的人果真无往不利,她摸摸银月的头发,柔声交代,“既然昨晚没事,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应付过来,我把这些丫头今交给你了,如果她们有不知不懂的,你一定要多教教她们。” “知道了,夫人。” “那么,你们快去吧,皇上那边不知道,但皇太后习惯早起,说不定要使唤人了。” 茵雅望望每个人,轻拍她们的肩膀,给她们一个鼓励眼神,只是简单的动作,但丫头们都深受感动。 丫头们下去后,茵雅说:“立羽,府里的隐卫归你管,你负责分派他们任务,务必保得皇帝平安。” “是,夫人。” 见所有人全走光,茵雅疲惫地揉揉太阳穴,看一眼身边的端风。“王爷他……” 端风接口:“王爷很好,他要我再三叮咛夫人,相信王爷。” “是,我信他,也信老天有眼,他这般人才、这般心善,若不能平安顺利,就太有亏天道。”她说得信心十足。她不确定自己做得够不够好,但她说过,不管坜熙在哪里,她都要与他并肩作战。这话,是真心的。 端风与立羽互视一眼,笑道:“夫人没说错,但银月也没说错,夫人应先休息。” “好,我与吴总管、方先生谈过后就休息,端风、立羽,你们再陪我一下、再辛苦一会儿,好不?” “是,夫人。 这是个狭窄、简单却干净的屋子,本是两个丫头共住的房间,现下让出来给茵雅住,除一张床外,只有一张方桌、四张长板凳,和几个柜子。 茵雅坐在桌前,端风、立羽站在她身边,桌上有两盘小点和一壶茶,他得时时提醒,茵雅才会记得要吃点东西。 两名总管一起进门,她开口先问:“两位都还没时间用早点吧,一起吃一些。” 茵雅把盘子往前一推,两个总管互视,这不合规矩,谁也不敢先动手。 方先生是个三十岁开外的人,身骨纤细,脸面白晰,看起来不像个总管,倒有几分读书人的气质,听说,他出生大户人家,还考过秀才。 原本掌理温室的是程先生,坜熙便是见识了程先生的种植技术,才兴起建温室的念头,但此人擅农,却不擅于御人,管理三五个手下可以,管理三、五百个就有问题了,因此才从外头聘了方先生来管理温室。 方先生是个能干精明的人物,与吴总管不相上下,且一手生意做得响当当,成为坜熙倚重的人物。 坜熙说过:他日等温室技术在大燕普及之后,打算把城郊这个温室送给方先牛和程先生两人,让他们合力经营。 而吴总管本是王府里的老人,从小照看着王爷长大的,忠心耿耿。 “在这屋子,你们别谨慎,出了这扇门,你们再去小心吧。眼前状况特殊,我怕你们待会儿出去后,就得一路忙到天黑,再没时间坐下来吃东西、喝两杯茶水,所以别客气,快点吃吧。” “是。”他们应话,把小点心一口一口塞进嘴里,越吃越快,看来果真是忙坏饿坏了。 茵雅等他们吃完,才徐徐开口。 “吴总管,熙雅小筑归你管,平日里,您的能力自然不需要我多言,必能把宅里大大小小事务,一手照管得清清楚楚,可今日情势不同一般,请原谅我插手。” “夫人,您说的这是什么话,这宅子里大大小小事,本当由夫人作主,是王爷体恤,不舍得夫人为这些琐事费神,才让我掌理,如今府里出现这等大事,夫人若不出手,老朽怎能担得起。” 茵雅笑笑,回答:“既然如此,我有几项要务得请吴总管做到。首先,制令牌,严控一日当中、进出府中人数,若是能够,府里人尽量别在外头走动,免得人多口杂,把消息给泄露出去。” “因此近日里,府中所有采买、联络之事,都要偏劳吴总管费心,最好是领着几个可信的心腹亲自处理。” “这个自然,方才我已经把此事宣布下去,还取消了近几个月大家的例假,本以为会有人心生不满,没想到大伙儿心思一致,都认为眼前皇上的安全最重要,便是少些自由,也没关系。” 茵雅与吴总管交谈时,端风眉头一紧,右脚略略转了方向,准备必要时出手,可下一瞬,双眉松懈、微微一哂,将右脚踩回原位,继续听夫人说话。 “您做得很好,再来就是皇上、皇太后以及两位娘娘的饮食。我明白,吴总管一心想进城,采买最好、最昂贵的食材回来,替皇上准备三餐。但一来,厨娘们只会料理家常小菜,要做那些宫廷餐点必定有困难。二来,若是暗地里有人盯着咱们,您这样做法,岂不是表明告诉大家,我们这里有尊贵的客人?” “再者,皇上还要在此待多久不晓得,再加上陆续进温室的几百口人,从现实状况而言……方先生、吴总管,你们也明白,王爷为了在各地建新温室,让更多百姓有工可做,咱们这段时日里赚的银子,一批一批都给运了出去,府里的银两所剩不多,着实难以应付庞大花用,所以……” 这下子吴总管为难了。“可是,只给皇上家常菜,会不会太寒酸?万一皇上怪罪下来……” “不必担心这些!” 第二十七章 门自外头推开,谁也没想到皇太后和瑜妃、宛妃竟然同时出现。 端风、立羽退后一步,半点不觉吃惊,他们早就听见有人走近,而皇太后蹒跚的脚步,让他确定了来人身分,之所以不动声色,是想让她们亲耳听听,为他们,夫人费多少心思。 立羽扶着茵雅一起走到前头,准备跪迎皇太后。 可皇太后一把扶起茵雅。“不许跪,地上凉,有身孕的人还不晓得小心,你啊,第一次当娘,竟这般粗心大意……” 皇太后的口气里有埋怨、有溺爱、还有着更多的心疼。 那日为保住坜熙,委屈了茵雅:心底始终藏着说不出口的愧疚,今日见她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站在自己眼前,那份感动呐……让她握住茵雅的手,久久不舍得放开。 “皇奶奶,我没事的。” 皇太后怎会知道自己怀了身孕?心思一转,还用问,不是银月就是府里的丫头,虽然干叮万嘱,要她们谨言慎行,可遇着大人物提问,谁不是有一说一、有十说十。 “还记得我是皇奶奶?人平安了,怎就不记得捎封信给皇奶奶?”她似怨似嗔地捏了捏她的脸,像小时候那般。 瑜妃也走过来,紧握她的手,上上下下打量她,频频点头。 “真好,果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坜熙这孩子失去记忆,却也变得温柔体贴、变得有良心,把我一个好媳妇调理成出脱拔尖儿的人物。” 望着茵雅,瑜妃眼底泪水涌上,她还记得坜熙和涂诗诗大婚前,她召了茵雅入宫,那日茵雅心痛欲绝的哀伤容颜,在她心底深刻烙下。 明知道坜熙爱的不是她而是楠楠,明知道坜熙娶她,目的是为了保全另一名女子,茵雅还是在最重要的时机跳出来,为坜照奋不顾身,那得有多少的爱支撑着,才能办得到。 可知她对茵雅有多少感激,又有多少埋怨? 她感激茵雅保全了自己的儿子,却埋怨她让自己成了坏人,这段日子,她天天在佛堂里跪求,求佛祖把茵雅带在身边、好好照拂。 昨日混乱中一见,震惊得她久久无法言语。直到今晨,她才从皇太后口里,晓得坜熙动用隐卫救下茵雅之事。是不是打那个时候起,坜熙终于才恍然大悟,谁是他该一生钟爱疼惜、认真对待的女子? “要叙旧,待会儿再讲,咱们先歇歇,让茵雅把大小事全发落了再说。”宛妃轻声提醒。 “说得也是,老太婆老了,想得不周全了。茵雅,别理会我们,你忙你的吧。” 茵雅见她们没有离去之意,便走到床边,把棉被铺好,让皇奶奶和母妃、宛妃娘娘歇息,然后走回桌边,交代未竟之事。 “既然皇奶奶已经发话,吴总管就照做吧,只不过,食材要新鲜、安全,每道菜上桌之前,先用银针试过,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是有奸细冒充府里人动了手脚,就糟了,因此要层层把关、处处谨慎。” “是,夫人。” 茵雅转向方先生。“方先生,您知道,昨儿个抓到的那些人,有什么目的吗?” “不知道。”对于这个,他始终摸不清原由,他连自己是否在生意上得罪过人,都彻头彻底想一逼,也想不出那些恶劣家伙是打哪儿来的,怎么会做出这等没天良之事。 “他们的目的是咱们的库银,为追查他们背后的主子是谁,我使了点小计策,诓了里面一个领头的,说他们放火把咱们花园菜圃全烧光,近日里不能向商家出货,定然要赔偿人家许多银子,还诓他,地窖里的库银所剩无几,我和银月合演一出戏后,设法让他回去向主事者禀报。” “我本意是想让他们别再把咱们当成大肥羊,少关注咱们一些,别再派人手来夺来抢,但如今看来,反而是件大好事。” “这几日,你领着几个帐房到京城里,向每家商户一一道歉,就说咱们的温室被歹徒入侵放火,烧掉七八成,短时间内不能出货,尽量把情况说得夸张,让京城百姓们四处传说此事。” “紧接着,再请大家放心,就说咱们已经调了篮球队的千名兵丁到此帮忙重建温室,最慢,年底定然可以恢复供应蔬菜、鲜果以及花卉。记住,要以哀兵之姿,向商家要求先结帐款,便说是为了盖新温室要用的。” 端风眼光中闪过一抹欣赏,真聪明,这样一来,韦应东自然不会追查干名士兵的下落,另一方面,不但解决了府里银两欠缺之事,又断绝了九皇子的贪婪心。 “可这对咱们的商誉……” “我明白,但两害相权取其轻,假设他们三番两次命人潜入探查,若是由现防护疏漏,被他们查知皇帝在此,情况就严重了。再者,他们若还想要温室赚的银子,就得让温室有时间重建,加上千名士兵驻守于此,对方应该不至于敢随意挑衅。” “是,方某佩服,这是一石三鸟之计。”除了损失些商誉之外,夫人的计策的确是可行。 “听说近日里温室第一批蔬果可以收成了?” “没错。” “正好可以拿来供府里使用,不必对外采买,至于花卉,就挑些好的来布置府里吧,皇奶奶和娘娘们,都喜欢鲜花。” “是,夫人。” “前些日子,听说王爷又打算买下二百亩地,立契约了吗?” “已经银货两讫,王爷打算利用现在多种一些短期可收成的果蔬,待冬季来临、蔬菜水果量少时,在市面上推出。” 冬天里卖蔬菜,这点子,坜熙已经把算盘敲过几百回,正摩拳擦掌准备大赚一回,若非朝廷有事,他肯定正得意扬扬地说着他的生意经,没关系,就轮到她来帮坜熙拨一回算盘,当一回正牌王妃。 “正好,既然要演戏、咱们就演逼真一点,你在京城里大敲锣鼓,四处购买建温室的材料,咱们就把那二百亩地给盖起来、耕起来,待王爷回来,再向王爷讨赏。” “是,夫人。” “这段日子,要请吴总管和方先生麻烦些,日日抽出半个时辰来此,告诉我各项事务的进度。” “是,夫人。”会议结束,两人起身,他们向茵雅,也向几位皇族娘娘行过礼,连袂出门。 端风、立羽也随着他们出去,把门关上,站在外头守着。 待人全走光了,皇太后笑吟吟地走向茵雅,拉起她的手,一起坐在长凳上。 “想当初,咱们茵雅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指天指地说要嫁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夫君,没想到一下子就长大了,大得可以把府里大小事处理得这般清楚俐落,我这才发觉自己是真的老了。” “皇奶奶……”她羞得拉拉皇太后的衣袖,娇憨的模样一如当时年纪小。 “可不是,那年说要保护咱们坜熙,今儿个连皇奶奶、皇上全保护了,这番见识,可不是一般女子能有的。”宛妃赞道。 “她呐,胆子大着呢,竟敢在匪徒面前作戏,说说经过,我们想听……”瑜妃见皇太后兴致起,又想着宫里事让皇太后烦心,便催促着茵雅说些新鲜事,分散皇太后的心。 就这样,四个女人在房里说了半日,端风、立羽在屋外苦笑皱眉,看来,要让夫人休息,还有得等…… 第三十三章 遭祸 王府里气氛凝重,自皇上下诏、立壅熙为太子之后,大伙儿连走路都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生怕脚步声重了,会惹得王爷大怒。 王爷成天板着脸孔待在书房里,不经吩咐,没有人敢越雷池一步,不管是王妃、侧妃,她们都乖乖垃待在自己的屋内,谁也不敢主动挑惹是非。 因此,王府里倒是安静了好一段日子。 没想到,一大清早,禁卫军恶狠狠地敲开王府大门,几百个人在太子壅熙的率领下,齐齐冲进王府。 那阵仗,吓得总管一身冷汗,急急忙忙把府里上下全动员起来。 不多久王爷、王妃、侧妃全聚在大厅里,跪接圣旨。 耳里听着圣旨内容,所有人的脸,一寸灰过一寸,整个人像被一大桶冰水给浇得透心凉。 坜熙紧抿双唇,铁青着脸,恶狠狠地瞪视壅熙,涂诗诗顾不得场面,双手捣住脸庞、嘤嘤啜泣,而陆茵芳跌坐在地上,咬着唇,不发一言。 大家心底都想着同一件事,怎么会?王爷怎么可能通敌叛国,怎么可能勾结贼人?这是哪个人诬告啊…… 可,便是诬告又如何,如今韦氏得势、陆家一门倾倒,皇上决定由壅熙入主东宫,谁能说什么? 前一阵子,不是听说,有评议朝野的百姓被关进牢狱里,不服圣裁的官员,一一获罪抄家,连大官们都保不了自己,他们这等贱民,能敢多话? 壅熙一语不发,看着坜熙的神情,心底乐不可支,终于啊终于,让他等到这一日,终于他把龙坜熙踩在脚底下,像踩死只蚱蜢似地简单。 他轻佻地凑近坜熙鼻前,笑逐颜开道:“大皇兄,今日之事可怨不得壅熙,是父鼠亲自下的旨意,你不高兴,也只能到父皇跟前说去,只不过……依我看,大概没机会了吧。” 他吊儿郎当地坐进太师椅中,跷起右腿,左腿抖个不停,挑衅似地逐一看过王府里的下人。 坜熙别过头,不肯理他,神情是一贯的倨傲。 壅熙不满,眼神阴沉了下来,冷冷笑道:“大皇兄,你以为这次还有上一回的运气吗?没啦,陆茵雅已经死绝了,再没有哪个笨蛋会跳出来,高举双手说:‘不是王爷、不是王爷,通敌叛国之事,是我做的’。” 他掐着喉咙,细声细气,嘲讽似地模仿女子的声音。 身为太子,此举轻率不庄重,可他哪里管得上,难得可以把坜熙给踩在地上,便是得意忘形又如何。 都怪龙坜熙,他不该处处强过自己,死了一个龙儇熙,他总算被人看见,龙坜熙凭什么事事抢在他面前,好像只有他有能力、有资格坐上那个位子,现在……硬生生看着肥肉落在别人嘴里,心底不知是怎番滋味呢。 他弯下腰,伸手拍了拍坜熙的脸颊。 “大皇兄,没机会了,半丝半毫的机会都没啦,您呢,懂事的话,就让事情早早结束吧,若是不懂事……休怪我不讲兄弟情,还是老话,掌管宗人府的,可是我韦家人。” 韦家人?原来他是韦家人、不是龙家人,坜熙忍不住失笑,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当今皇帝竟然生出这号人物,也算是天下奇闻啦,这龙氏天下至今还真是易了主。 坜熙笑容里的轻鄙惹得壅熙震怒。 就是这号表情!坜熙没说话,可他却仿佛听见皇后那句“不学无术”。 为什么?为什么天底下的人都看不起他?他已经成了太子,为什么他们还是瞧他不上眼。 火气倏地烧上头顶,他气得想跳脚。 想起前日,他至冷宫探望皇后,本想好言好语劝慰一番,想着她若肯好好巴结自己两句,看在同是韦氏人分上,或许还可以把她从冷宫里放出来,再次穿金戴银,金食玉喂。 没想到她还是那副死脸,好像多看自己两眼,会污了她的干净。 别说巴结,她竟然还冷冷嘲笑道:“放心,我还不会死,我要张大双眼,看你龙壅熙的下场!” 下场?他的下场还不清楚吗?他的下场是当太子、当皇帝,当大燕朝的九五至尊! 他狂吼:“与其担心我的下场,倒不如担心你自己的下场!” 第二十八章 可他的吼叫没惊吓了她,只换得她满目轻蔑,那个眼神……让他气得狂性大发,他砸烂了冷宫里的桌椅杯盘,将皇后身边的小宫女踢得口吐鲜血,他吩咐下人,不准给冷宫送食。 尽管如此,他还是无法解恨,深夜辗转难眠,干般万般不甘愿,夜半,他至冷宫放火,那场火,烧掉冷宫、也烧掉独占后座多年的皇后娘娘。 他发誓,要把所有看不起他的人,一一毁去。 反眼怒瞪龙坜熙,很好,他迟早要让他知晓自己的手段! “来人,把龙坜熙扣起来,送进宗人府!” 壅熙邪魅一笑,他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他匍匐在自己脚边,像狗一般,舔自己的鞋底。 “是!” 几名禁卫军冲进门,将坜熙上枷锁,送进囚车,当车轮敲着地面,发出吵杂的叩叩声时,涂诗诗面如青笋,她比谁都明白,此次再不会像上回那般,全身而退。 壅熙拿起桌面上的花瓶,左看看、右瞧瞧,对着外头的禁卫军说道:“看来,王府里还有不少好东西吗……你们在做什么,还不快动手,难不成要本太子亲自动手抄家?” 他眉一挑,所有的禁卫军如虎似狼,喝地一声,四散开来。 一时间,府里传来尖叫声、哭闹声、东西砸毁声,宛如人间炼狱般。 他们像强盗似地,见了东西就抢夺,连见着面貌清秀的丫头,也要轻薄几下。 耳里听着吵杂的哭喊声,壅熙满意地扬起嘴角,他看向跪在地上的涂诗诗和陆茵芳,那涂诗诗便罢了,容貌一般般,若不是有个好父亲,岂能嫁进王府里享福。 至于陆茵芳……太监在宣读圣旨时,他那双眼就离不开她的脸,三不五时向她一瞧,那双媚眼、那张艳丽容貌、那个风姿窈窕的身段,看得他心不断发痒。 是个尤物啊,陆茵雅已是人间极品,可她没有陆茵芳身上的艳骨,尤其是那双会勾魂的眼……他蹲下身子,勾起陆茵芳的下巴,手指在她脸颊边轻轻磨蹭,笑得邪气而轻佻。 “听说,我那个不识货的大哥,连碰都不肯碰你一下?蠢呐,放着这么美的女人,真搞不懂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他的手指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滑进她的衣领,轻轻地挑开她的扣子,抚摸她的锁骨。 陆茵芳满面惊惧望向他,竟连反抗都忘记。 壅熙凑近她耳边,在她耳畔呼气,低声问:“肯不肯从了我?倘若伺候得我舒服,说不定将来封你个嫔妃做做,如何?本太子可是一见你就倾心,再见你……连心在哪儿都忘了……”说着,他呵呵笑个不停。 太子……未来的皇上……一时间,那几句她背过千遍万遍的句子浮现脑海。 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当偶万乘之君,为华夏兆民之母,此生必定母仪天下,是个命中注定的大贵人…… 当偶万乘之君……母仪天下…… 爹娘倒了,她再没有一个陆府可依恃,王爷待她不好,枉费她在他身上落下一片心,从今尔后,她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了。 她要争、要抢,她的命运不该随着不爱自己的龙坜熙走,她要改变,她的人生不能就此断绝,叛国罪是要满门抄斩的呀! 重重点头,她柔弱无骨地倚靠在壅熙身上。 这般艳骨呵,壅熙哪里忍受得了女人如此撩拨,他竟不看场合,一把抱起陆茵芳,狂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本王就最爱你这种绝顶聪明的女子!” 他不避嫌,至今天下,还有谁比他更大?谁能管的着他? 他说过,要把所有看不起自己的人尽数毁去,所以他要毁了龙坜熙的王府、毁了他的命,现在连他的女人,也要一并毁去,明儿个,他就要去探监,告诉龙坜熙,他的女人是如何在他身下宛转承欢…… 身为男人,岂能受适种侮辱? 抱起陆茵芳,他大步走向最近的屋子,涂诗诗不甘愿,全家遭祸,陆茵芳凭什么全身而退。 她一把抱住壅熙的大腿,哭道:“太子殿下,此女淫 荡成性,王爷不喜见她,是因为她与府中下人苟合……” 壅熙满腔欲火,哪里听得下去这些,脚一踹,将她踹飞在地。 涂诗诗猛地抬头,视线与他怀中的陆茵芳相接,她满眼怒意,嘴角边的鲜血流出几分阴厉。 陆茵芳冷淡一笑,趴在壅熙肩膀,双手勾住他的颈项,在他耳边吐着气,软软说道:“请太子为茵芳作主,涂诗诗自我嫁进王府,便三番两次想尽办法陷害于我,几次茵芳死里逃生,若不是命大,今日怎能遇见英姿焕发、卓尔不凡的太子?” 她说他英姿焕发、卓尔不凡?壅熙仰头大笑,从出生至今,人人都说他形貌猥琐、不得帝心,如今,竟然有这样一个大美女说他英姿焕发? “你这张小嘴真会说话,讲得本太子龙心大悦,你说,你要怎么处罚这个贱故人?” “她既说我与下人苟合,不如殿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她坐实了这个污名。” “哈!这个法子够阴、够狠,我喜欢,来人呐。”他扬声一喊,韦应东迅即应声。 “这女人赏赐给你们了,教你们也尝尝侧妃的滋味。” “谢殿下赏赐。” 韦应东从地上拉起涂诗诗往外走,见壅熙和陆茵芳那般,他早忍耐不住,现在肥肉到了嘴边,岂有客气之理? 涂诗诗一路大哭尖叫,她撕肠裂肺地喊着救命,可这时再无人能救得了她。 陆茵芳听着涂诗诗的凄厉哭声,想着这段日子里的短兵相接,想涂诗诗时不时拿她与下人苟合之事讥笑于她,她忍不住有股报复的畅快感…… 人的命,掌握在自己手里,涂诗诗选择与她作对那刻,便选择了今天的遭遇…… 八月初十,皇帝下诏,立九皇子为太子。 举国哗然,有异议者在街头巷尾评论大皇子与九皇子,被禁卫军得知,逮捕入狱,一日之内,竟有三百多名百姓入狱,一时间狱满为患。 八月十七,皇帝为九皇子赐婚韦大学士之义女韦妹忆。 八月二十二,皇帝下诏废丞相陆明卫。 八月二十三,皇帝废后,改立壅熙之母云嫔为后。 八月二十七,御史查获大皇子龙坜熙通敌叛国罪证,大皇子被捕,关在天牢等候圣上裁定。 此令一下,百姓、文人书生满腔不平,认定九皇子铲除异己。 虽百姓不敢多作言语,然隔日,京城内外,处处张贴告示,告示上暗指大皇子才能卓越,九皇子嫉妒成恨、恶意栽赃。 八月二十九,龙坜熙于天牢仰药自尽。 坜熙仰药自尽的消息传进照雅小筑那日,灰蒙蒙的天,满是窒人的乌云,接着狂风骤雨,钢珠子似的雨点,猛烈地砸在地上。 一股闷气自心底升起,茵雅备受冲击的心一阵疼过一阵,可她死命咬紧牙根,不教泪水落地。 然而所有人,人心惶惶,谣言四处丛生,茵雅不得打起精神,再次聚集军营千兵、温室伙计和宅第下人。 她的眼神镇定,目光坚绝,她的表情写满不容置疑。 站在高台上,她沉默不语,只用着坚定的眼神逐一扫过众人,半晌后,她开口问:“你们相信我吗?” 此话一出,许多人低下头,默不作声。 要他们相信一个女人……太困难,根生蒂固的观念里,女人本就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如今,若非情势迫切,谁会听一个女人的号令? 虽然她这阵子,确实将所有的事处理得一丝不苟,虽然她是王爷的夫人,但眼前是眼前,跟着她,并非长久之计,何况王爷已经自尽于天牢了呀。 茵雅明白,这些不断传进宅子里的消息,会大乱人心,别说下人们,便是自己,也得咬紧牙根,才能不教人看出忧心胆惧。 她吞吞口水,逼自己再坚强一些,握紧拳头,用尽全身力气说话。 “你们和我一样清楚,皇上在八月初九深夜来到熙雅小筑,如何能下诏立九皇子为太子?” 她一句话,问出众人心底的疑问。 “所以由此可以证明,消息是假的,九皇子没有成为太子,王爷没有通敌叛国,更没有因羞愧仰药于天牢,那么,所有的假消息代表什么?代表着一个阴谋正在如火如茶上演。 “眼前,全天下百姓都被欺蒙了双眼,我们不但不能被欺,更要坚定信心,努力地成为皇上和王爷最坚强的后盾……” 话至一半,一个年轻人出声发问:“夫人,不是我们没办法信您,实在是……外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便是我们里头的人不出去,都可以听到风声,可见得事情根本不像你讲得那么简单,更何况,我们都没见过皇帝,怎么知道那天夜里,来的人是真皇帝还是假皇帝?” 几句话,句句在理,问顿了茵雅,她词穷,一时间无法回应。 端风见状,正要抢身上前,没想到一只手拉住了他的冲动,端风回头,意外发现,来的不是旁人,而是皇上。 端风要跪地叩首,皇上轻摇了摇头。 他从端风身边经过,来到高台茵雅身旁,当她发现皇上,自然也是满面震惊。 这些日子,皇上忙碌异常,时常有朝廷中人乔装百姓,在文师父的引领下,进出主屋,而熙雅小筑之人没得圣命,谁也不准进主屋。 因此,除却那夜匆匆一晤,茵雅至今尚未与皇上碰上面。 她没想到今天,皇上竟然会到温室里来。 他轻浅一哂,什么话都没多说,一双古井无波的双眼静静凝视所有人,慑人的气势、恢宏气度,毋庸多言,便可明白,他非寻常人物。 他开口,收敛起威仪,化出一抹亲切。“年轻人,你质疑朕是真皇帝还是假皇帝吗?” 明明已褪去厉色,口气亲切得像家中长辈,可那双熠熠眼神,就是会压迫得人说不出话来。 “我……我……”年轻人结巴了,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出头。 “不是你的错,朕相信在场有许多人都有这种困惑。能够证明朕是皇帝的,大概只有自皇宫里护送朕出来的几名士兵。那日,参予皇宫之事的兄弟请上来。” 他一声令下,数十个青衫少年脱离队伍,走到皇帝身后,列队。 皇帝一一向他们望去。“你们亲口告诉在场的所有人,朕是真皇帝抑或假皇帝?” 他们毫不犹豫,大声回答:“真皇帝!” 那个震天声响、那份气势,此刻,再无人心存疑虑。 “很好,今有数十名弟兄证明朕的身分,倘若还有人不信,到屋子里来,朕让你们见识见识大燕国的开国玉玺。” “你们给朕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之后,朕必定风风光光回转皇城,届时,于朕有恩之人,朕不会吝于奖赏,倘若在此刻,有人敢于私底下传谣言、乱人心,端风、立羽!” 皇上厉声一喊,端风、立羽刻意露一手上等轻功,纵身高窜,几个凌空旋转,俐落地立于台上,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他们两人站至台前,单膝落地,手相拱。“皇上,臣在!” 皇上满意地看向两人。 坜熙调教出来的好心腹,聪明、懂事,擅于创造局势,他身边怎么就没这种人物? “若有人敢散播谣言、涣散人心,杀无赦!” “臣遵旨。” “很好,你们替朕留下台上弟兄的名字,朕将封他们为六品带刀侍卫,行走于内宫不必卸甲。” 第二十九章 皇帝所言震慑了众人,大家都没想到今日竟然会有这番际遇。 他们都是文不成、武不就的年轻人,家境贫寒,空有一身蛮力,只想到军营里替家里挣一些粮米,没想到被大皇子看上,选进营队、打了篮球。 能拿着王爷给的白花花银两回家孝敬爹娘,此生已无所憾。 没想皇帝金口一开,他们竟然一口气成了六品官,那可比七品县太爷还威风呐,想那县太爷寒窗苦读敷十载,才换得一个走路有风,没想到…… 感动感激之余,他们齐齐跪地磕头,扯开嗓门大喊:“谢皇上圣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满意地望一眼众人,转身下台,行经茵雅身旁时,低声道:“随朕来。” 茵雅递了眼色给吴总管和方先生,便随着皇上离去。 片刻后,他们回到皇上屋里,银月见茵雅随皇上身后进门,吓一跳,偷眼瞧茵雅,她回给银月一个安心笑脸。 皇上入座后,说道:“银月,扶你的夫人坐下。” “谢皇上!”茵雅叩谢后,端坐在椅子上。 “皇上?你不喊朕父皇?”可她却喊皇太后皇奶奶?她对他:心底毕竟有恨…… 可是怎能怪她怨恨,于她,他是伤她性命、断她未来的刽子手,能把恨藏得这么深、这么妥切,已经不容易了。 “禀皇上,茵雅已从皇家玉牒中除名。” 她堵得他没话可讲,他也是用这句话,逼得坜熙娶陆茵芳进门,一来一往,没有谁输赢。可很明显的是,这孩子已经不是那个忍气吞声的陆茵雅。 人的个性何其多变,小时候正义大胆的孩子,长大后被女诫妇训,教导得乖巧吞忍,一遭生死来回、坜熙的专宠放任,又引回她的真性情,他不知该为她庆幸,还是为她失去王妃身分而惋惜。 “你真相信坜熙没死?” “是。” “你从何而来的消息?” “禀皇上,茵雅没有任何消息。” “既然如此,你凭什么相信?” 她垂眉,认真想了半晌,才回答:“倘若,连我都不相信,王爷岂不是太可怜了?我不愿意抛弃王爷,所以只能选择在最艰困的时候,信任他、与他一起度过,即使,他并不在我身旁。” 又是“不抛弃”这三个字,那时候,她代坜熙死,就请求过他别抛弃坜熙……是什么样的坚韧、怎样的感情,让她时时刻刻惦记着,不放任坜熙一人独行? “如果消息不是谣言,如果坜熙真的死去的话,你怎么办?” 这回,她想了更久,才缓慢开口回答皇上的问题。 “王爷一心想保得皇上平安重返朝堂,茵雅必会竭尽全部心力,完成王爷的愿望,之后……”她把下唇咬出一排齿痕。 “之后?”皇上催促她的答案。 “之后万望皇上成全,为王爷、为茵雅,教养腹中孩儿健康长大。” “你又要朕再次允诺,让你的孩子接任帝王?” 她苦笑摇头。“不,我要我的孩子有权利选择他想要的人生、完成他想要的梦想,如若他有能力、有意愿,便请皇上扶他走上帝王路,如他无能力、无心,请皇上放任他自由。” “为什么你不亲手教养亲生孩子?” “茵雅待孩儿平安出世,便要追随王爷而去。王爷曾允诺茵雅,要多活茵雅一天,而茵雅允诺王爷,在黄泉路相待,王爷虽没做到自己的承诺,茵雅却不忍他在黄泉路上等候太久,我……永不抛弃王爷。” 再一次的“不抛弃”?! 皇上震撼极了,是陆茵雅这样深刻不悔的感情,让坜熙决定对婚姻忠心?是她陆茵雅一次又一次的不抛弃,让坜熙宁可放弃权力襄相助、宁可身陷险境,也要对她专一? 难怪坜熙胆敢提出一夫一妻,敢与硬声相抗,也敢为了茵雅的离去,讽刺皇上不仁与阴狠,因为,他背后有一个永远不抛弃他的女子… 被打败了,他被儇熙、被惠熙、阅熙,也被坜熙的爱情联手打败…… 他是个失败的父亲,第一次,他后悔为儇熙找了李荃紫,后悔把惠熙深爱的查晴儿配给阅熙,后悔硬把陆茵芳嫁给坜熙…… 他会不会因为这次的错误,再度失去一个儿子? 害怕了,他开始感到害怕,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害怕,染上他的双瞳…… 第三十四章 造反 九月十七,帝崩,太子龙壅熙继任帝位,颁诏书、下皇令。 皇令千奇百怪、光怪陆离,让人目不暇给,原定三年一次的选秀,下令改为一年一选,科举考试却由三年一试,改为六年一试。 为平衡国库收支,一年一赋改为一年二赋,此令一下,读书人抱怨、家有女儿的皇族抱怨、平民百姓更抱怨不已。 可民怨上不达天听,京城中禁卫军乔装打扮,天天在京城游逛,一见百姓批评皇令,便亮出令牌,逮人入狱。 前几天,午门广场砍了十数位读书人之后,百姓噤若寒蝉。 自此,壅熙认定自己已坐稳王位,再无半分忧感之心。 他专擅威权,穷奢极欲,恣行乖戾,肆恶虐众,他的寝宫富丽堂皇,虎皮作毡,金玉为盏,夜夜灯火长明,笙箫管乐、美女作陪,饮酒到天色彻亮。 人人皆云其暴戾不仁,恣意捶挞忠臣,茶毒百官,恶行恶为怒天震地,早晚遭天所弃。 深夜,军营里灯火通明,建威将军韦立邦坐在案后,面目凝肃地望着眼前的将兵。 这回领圣旨班师回朝,二十万大军直到城郊,韦立邦才说要造反,此言一出,除开心腹们外,吓坏了其他兵将,大伙儿正襟危座,不晓得该怎么回话。 韦立邦义正辞严、滔滔不绝地说着:“我清楚,你们当中有少数人不甘与我齐心造反,不同意龙氏天下被韦氏取代,但这几天的探子回报,你们也听见城里传来的消息。龙壅熙残暴不仁、待百姓如刍狗,所有恶行,令人发指。如今他的帝位尚且不稳,便无视于天下子民,待他帝位坐稳之后,天底下还有你我自在呼吸之地? “无论你我,都没有人愿意背上叛国之名,若非情势所迫,谁愿意走上这一步? “当初,宫廷传来消息,先帝已殁,太子壅熙以假乱真,让一名太监假扮皇帝,打算立自己为储,我杀假传圣旨、逼咱们退兵的钦差,并将此事讲与众兄弟,你们将信将疑,如今我先前所提之事,一一验证,总该明白当日本将军并非危言耸听。 “我带领大家打回京城,不是为了改朝换代、谋夺一己之私,而是为了大燕千千万万百姓,百姓们需要咱们保卫国家,更需要咱们保障他们的生活,我深信大家心中都深植正义,为着男女老幼、老弱妇孺,为了亲戚家人,无论危险,我们都有责任义务,便是牺牲性命,也非行这着险棋不可。” 韦立邦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让躲在帐外的龙坜熙忍不住想竖起大拇指,给他拍拍手。 明明钦差传的是真圣旨,他硬要说成假圣旨,明明就是要改朝换代、谋夺一己之私,却口口声声为男女老幼、老弱妇孺,说谎可以如此面不变色、心不着慌,韦立邦是天生的政客。 “虽是如此,我们为何要拥立国丈韦安礼为帝,却不拥护其他皇子?”一名留着大胡子的将领提出疑问。 此将军不是别人,正是剑月假扮的王将军,他擅长易容与埋伏,宫变之后,他立刻领命前往韦立邦的军营,与单雾交换任务,并改头换面扮成营里最不合作的大胡子将军,正因为不讨喜,所以被派去负责粮米。 “放眼宫廷,有能力撑起朝堂的,只有大皇子坜熙,无奈,他与先皇均遭九皇子所害,再说了,朝廷发生此等大事,四皇子阅熙、五皇子务熙为何至今尚未现身?答案只有一个,他们也已遭到毒手,这时候,我父亲是唯一能重整朝局,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中的,家父称帝,正是为了不教大燕朝毁于龙壅熙手中,是真正的忠君爱国。” “这话未免私心太过,倘若韦国丈真是忠君爱国,可立其他年幼皇子,辅佐至皇子成年,再将政权交还龙氏呀。” 剑月问得韦立邦脸上青白交错,可韦立邦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岂会因几句话,就落入下风。 “王将军,你有所不知,宫里密探传来消息,早在宫变那日,众皇子就被囚禁天牢,这段日子,家父想方设法相救,均不得其法,皇子们怕是……已经不在人间了。” 耳里听着他的话,坜熙冷笑不已。 想方设法相救?若真让韦安礼救成了,他们还有命在? 幸好他比谁都明自,那些大弟弟、小弟弟、大姨娘、小姨娘,一个个全被他的007挖地道,送至安全地方,不然,他还真要上韦立邦的当。 “既然大家再无异议,三日后我们便拔营开往京城,有咱们二十万大军守护京城百姓安全,家父便可当朝揭发龙壅熙弑父杀君的事实……” 三日呐,怎么就这么恰恰好是三日,不是两日、四日?看来连老天爷都来帮忙了,坜熙微笑。 韦立邦继续说话时,两个黑色影子飞窜到坜熙身边,那是谨言和单雾。 坜熙点头,两人一左一右搭起他的臂膀,提气、运起轻功,忽地,耳边风啸声呼呼吹过,他像坐云霄飞车似地,一会儿高一会儿低,转眼间,已经离开军营七、八里远。 他们进入林子,林子里有一间茅草屋,推开门进屋,四皇弟阅熙正领着一干大臣在里头等着。 这里是京城近郊,与熙雅小筑在不同的方向,一东一西,相距半天路程,当初会选择这里为据点,是因为文师父料想,此地必是韦立邦率大军开拔回京必经之地。 “大哥……”阅熙见他走近,立刻向前。 “待我喝口茶后再说……” 长途云霄飞车坐得他胃快颠了出来,他得赶紧坐下来,不然会吐得七荤八素,在大臣们面前做出这等表现太丢脸,他必须快快吞下几杯水,连同呕吐感一起咽回肚子里面。 单雾眼见王爷强撑的模样,窃望谨言一眼,两人都忍不住抿嘴轻笑。 他们不约而同走到坜熙身后,双手贴在他的背脊,一股暖意悄悄地渗入他的背、他的胸口和胃,突然间,他像被人打了一针止吐剂似地,整个人突然舒服起来。 深吸气,元气回复,坜熙缓慢开口。“林尚书,现在宫里情况如何?” “皇后被废,并被贬至冷宫,前些日子一把大火,烧得皇后尸骨无存,众人皆知九皇子所为。九皇子对韦立昌的话言听计从,处处为恶,一天一诏令,搞得民间鸡飞狗跳。” 说到此,林尚书忿忿不平。想他当官数十载,什么错误都没犯,就因为曾经和韦宜昌闹出不愉快,竟然圣旨一出,就让他辞官回故里。 林尚书有个侄子在宫里当差,时不时从里头传出一些消息,依他从政多年的经验,那些事透露出一个讯息——龙壅熙的帝位坐不久矣。 他本想关门闭户,在京城等待进一步的消息,没想到竟然等到四皇子龙阅熙上门,他领着自己来到此地,才发觉这里已经聚集许多当朝大臣,连先前第一个被罢黜的丞相陆明卫也在当中。 直到见着坜熙、知道大皇子没死于天牢,再确定了皇上平安,他那颗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心才算稳下来。 第三十章 听悉皇后之死,坜熙有几分赧颜,看来他们全误解了皇后,夺朝篡位之事她不曾参于。 不过,这个国丈韦安礼很强嘛,完全不顾女儿的安危、死活,还一面下指导棋,让壅熙当个头顶长疮、脚底流脓,从头坏到脚底板的恶皇帝,待名声造成,再挺身讨伐,了不起,这出戏唱得挺热闹。 “现今朝堂上的情况如何?”坜熙问道。 “乱成一团,朝廷有些胆敢带头反抗新政的,一一获罪入狱。” “最近,京城里人人噤若寒蝉,最热闹的地方只有韦府了,韦府天天有官员进出,像是在密议什么似地。”几个大臣轮流回话。 “现在举朝上下都不安、到处一片混乱,宫门深闭,京城里全靠着韦应东带领的禁卫军在维持秩序。” “我的裕亲王府呢?” “说到这个……”林尚书本来想破口大骂的,可目光一转到陆明卫身上,下意识低了低嗓音。 “说吧,情况很糟吗?”坜熙续问。 有多糟他也不是不明白,那日初尘戴起人皮面具,假扮他跪地接旨时,他正在单雾和谨言的陪同下,坐在梁上看好戏。 后来初尘入天牢,壅熙手段使尽,各种狠毒刑罚一一在他身上使尽,幸而初尘是练武之人,熬磨出一副铜筋铁骨,没将那点皮肉伤看在眼里。 也是韦应东那家伙命该绝,为巴结壅熙,竟深夜独自造访天牢,一瓶毒药想结果初尘性命,没想到,关在天牢里的,不是武功尽失、被酷刑折磨得形销骨立的龙坜熙,而是武功高强的初尘。 简单几个过招,初尘就将韦应东制伏,把那瓶毒药一滴不剩地塞进他喉咙里,不消片刻,韦应东死于天牢。 原本计划中,初尘的任务就是取代韦应东、统领禁卫军,在最紧要关头守住皇城的,如果韦应东不上门,初尘还得想法子从天牢里逃出去,他早备妥易容成韦应东的各项物事,只是未遇到合适的时机,这下子可好,他一出现,让事情变得简单几分。 初尘替换两人衣物,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覆在韦应东脸上,他立刻成了龙坜熙,而初尘将一进天牢便藏妥于墙边稻草底下的韦应东面具戴上,大大方方走出天牢,摇身一变成了禁卫军统领。 隔天,壅熙听见坜熙仰药自尽的消息,乐得命人即刻将尸体送至化人场,连口薄棺也不肯给。 “禀王爷,王府已被掠夺一空……”许多话,他在喉间吞咽,不敢尽吐。 坜熙知道林尚书不想得罪陆明卫,他偏要林尚书把话说清楚、讲明白,不然他干么让阅熙辛苦这么一趟,特意将他找来。 “本王的王妃和侧妃呢,如今下落为何?” “裕亲王妃改嫁九皇子,甚得九皇子恩宠,如今已受封为芳贵妃,在后宫势力颇盛,人人都畏惧于芳贵妃淫威,不敢与之冲突,近日有传言,芳贵妃夜夜在九皇子耳边吹枕头风,九皇子似乎有意重新起用陆丞相。” 他还不敢说芳贵妃与韦大学士的义女妹贵妃,两人争风吃醋、明争暗斗、势同水火呢。 陆明卫脸上一阵青红交替,看着同朝为官的臣子纷纷别过身、低声讪笑,面子再也挂不住,怒声道:“我陆明卫没有这种寡廉鲜耻的女儿!自此而后,我与陆茵芳断绝父女之情。” 涂御史心急女儿下落,不待坜熙发话,自己追问:“侧妃呢?她如今沦落何处?” “侧妃……”才喊出两个字,林尚书觉得有碍王爷面子,改了称呼。“涂姑娘如今已是韦应东的妻妾一切安好。” 涂御史后悔多言,扫了自己颜面,有女如此失节,败坏门庭,往后人人传上这样一段,他这张老脸要往哪里放。 坜熙见目的达到,愁起双眉,假作痛心。 “陆丞相、涂御史,请不要责怪两位王妃,她们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卜,避逢乱世,也只能任风飘零,与其让她们与九皇子正面相斗,为本王殉节,本王宁愿她们保存性命,好好地活在人世间,只是请两位大人谅解,本王有本王的骄傲,自此往后……本王再无法视她们为妻妾。” 他果真是奸商,先作宽大之言,再提殉节之事,话说完,继而掩面一番做作,使得陆丞相与涂御史除心怀感恩外,哪还能有其他想法?自然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谨言见了好笑,这样表里不一的王爷,人生首番见识,她当真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 她低声咳两下,提醒王爷时间不早了,该布局的事还很多,容不得他再浪费时辰。 坜熙抹了抹眼角,假装强作坚定,说道:“各位大人,本王有事要相商……” 接下来是冗长的议论,坜熙先让陆丞相回京与初尘所假扮的韦应东会合,藉禁卫军之力,团团守住宫廷。 再派各路大臣,随同单雾回熙雅小筑接回皇帝。 三日后,由“韦应东”假传消息,说建威将军韦立邦的二十万大军已将京城团团囤住,待国丈韦安礼在朝堂上高声一呼,结合韦氏余众合力造反、揭发壅熙同时,正牌皇帝便可以正式上场,解决残局。 情势至此,韦安礼定然不会乖乖束手就擒,何况他自恃有二十万军众、及数千禁卫军护着,待他真面目一出,命令“韦应东”抓拿皇帝和壅熙时,便是韦氏的末路了,因为“韦应东”很明白,谁才是他该抓拿之人。 韦安礼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栽在“自家人”手里。 至于韦立邦的军队,明天一早,坜熙将与李牧子和陆因政的军队会合,之后,韦立邦二十万大军的戏码也该准备下档了。 至于如何在一场战事中,以最少的损伤,获得最大的胜利,端看擅长计算成衣所得的他要怎么做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随意损伤是不孝至极的大坏事。 这个道理,坜熙懂,但这一局如果没有龙坜熙本人出马,成不了事,因此无论如何他都得走上这么一趟。 日出前,按密函所指,坜熙、谨言在林子东方十公里处与李牧子、陆因政会合,密议了近两个时辰后,大队兵马由坜熙发号施令,先就地扎营休息两晚,再往韦立邦扎营处推进。 第三日清晨,军队迫近于韦立邦营地。 坜熙端坐在一匹通身如墨的披甲战马之上,身形俊雅,笔挺如剑。 他与身边着重甲、佩刀剑,头戴盔帽的将士不同,虽仅着一身白衣飘飘,却丰神俊朗,体态轩昂,浓眉飞扬间,不怒自威,天家气势不露自显。 他高举右手,身后着黑色盔铁甲的铁骑全停了下来,他们分作九列,严阵肃立。 “大皇子,前方军营尚无动静,怕有诈。”他们已经这么靠近,韦立邦是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没道理至今尚未发现敌军来袭。 坜熙微微一哂,毫无动静吗?那么便是剑月已经成功得手。 兵不厌诈,为减少战事所引发的伤亡,他向丁岚要了一袋……嗯,不,是三大袋消急草。 这东西,说毒?太过,可说它不是毒嘛……吃它一天,像吃着元锭,不但无害还可健肠整胃、帮助排便。吃两天,抵抗力稍差的会有些拉稀,但不减精神,万一吃三天……那就不是普通凄惨了,它能让人拉肚子拉到手脚发软。 因此坜熙听见韦立邦说军队要在三日之后开拔时,顿时精神一振,觉得天时地利加上人和,所有事都配得样样恰当,如若不是童女在暗中帮忙他,那么肯定就是观音大十出手了。 可这药比较麻烦的是,不能一口气下太多,容易被发觉,因此接连数日,剑月来州于各兵营之间,把消急草给和进饮用水里。 “李将军!”坜熙喝令。 “是。”李牧子向前请令。 “照之前研议,你领三万大军将兵营团团包围,务必做到滴水不漏,连一人都不许逃出。” “李牧子领命!” “陆将军。” “属下在!”陆因政策马上前。 “你带着圣旨收归叛军,记住,他们不是敌人,是我大燕子民,若是愿意归顺,万万不可伤人性命。” “陆因政领命!” “至于韦立邦,就待本王好好去会会了。” 坜熙吐气,望向东方旭日,待他在军营里露过脸,证实大皇子未死、揭穿韦氏阴谋后,他便要正面与韦立邦一晤。 这是最后一役,过了此关,再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挠他回到雅雅身边。 雅雅、雅雅……他日思夜想的女人,她还好吗?有没有被不实消息吓坏?有没有被不按牌理出牌、硬要造访熙雅小筑的皇帝给惊得夜不安宁? 不会的,他相信雅雅有能力可以应对,就如同她能使计找出放火元凶,使计让韦氏和壅熙误解温室正面临重大困境一样,他信她! 坜熙一马当先,提缰先行,身后九列铁骑依序而行,步伐划一,每一下蹄声都响彻原野大地。 营帐中,韦立邦一身纯红的战袍,盔上一簇白缨,他灼灼的目光死命地盯住坜熙的脸。“你居然没死?” 在他惊觉整营士兵被下毒并看见坜熙那刻,他就清楚父亲失败了。他们所有计划紧密相扣、一环接着一环,连环计出,龙坜熙还能成为漏网鱼,那么皇帝呢?被罢黜的百官呢?他无法乐观相应。 坜熙望向瘫坐在椅中的韦立邦,好样的,肚子都拉成这样了,不但说话中气十足,还能穿起盔甲准备回京,如果不是大军无法开拔,他恐怕爬都要爬回京城吧。这人不同一般凡响,若他不是韦氏中人,那么他将是个好用的人材。可惜…… “很抱歉,让你失望了。”坜熙一笑,望着他,眼底有英雄惜英雄的惋叹。 “那么狱中死的是谁?” “韦应东。” “什么?怎么可能,应东他……” “近几日l,自京城里给你发信的那位不是韦应东,而是我的人。”幸好韦应东是个莽夫,写信都需师爷代笔,否则韦立邦肯定会看出破绽吧。 “那么我父亲、伯父……” “很抱歉,必须告诉你这个消息,现在……”坜熙望一眼帐外的日头。“他们的处境大约不会比你好到哪里。” 至于那些在外为官的韦氏族人,也会陆续在近日内递解回京,然后,一一正法吧,他猜。 坜熙不赞同这种残忍手法,但古人宗族观念强、民主观念弱,再加上叛国本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他不认为自己有本事说服皇上,放过韦氏人。 他反而比较好奇的是龙壅熙,皇帝会怎么处置他,也一刀砍了他?真正做到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韦立邦颓然地垂下头颈,本是预料中的消息,但亲耳听见:心底却无法平息…… 之前说得慷慨激昂,为百姓不惜抛头颅、洒热血,才是军人本色,但龙坜熙一出现,把他的谎言拆个七分八解,再不会有人肯追随他了,使是营里的韦家军,恐怕此刻也各自保命,否认曾经积极同意反叛这回事了。 “皇上呢?他也没死,对吧?” “是。” “从一开始,皇帝就洞察所有计划?” “一开始?你指的是哪里的一开始?自从韦立昌的庶子韦应男,在江南当一个小小的县令,却滥用职权迫害人民、强夺财产、占其妻女、大量敛财开始吗?” 第三十一章 “也许,此事传到皇帝耳里,定然会想,为什么韦应男需要大量银子,要养谁、养什么?为什么他必须定时带着巨款回京,给谁、为什么给?除了韦应男外,其他外放为官的韦氏人,是不是和韦应男一般敛财?” “许许多多的问号出现,皇上自然要追根究柢的,这一追,还能不追出答案线索、追出本就因权势庞大而让父皇处处忌惮的韦家,私底下处心积虑图谋的是什么?” “墙会倒塌,不见得全是因为强大的天灾人祸,很可能起头只是因为一道小小的裂缝,很不幸,韦应男便是那道裂缝。” 这样一查,白虎事件、红凝香毒、摄魂术……一个幽居深宫、平庸愚昧的龙壅熙,岂有本事得到江湖人士大力襄助?若非权势大过天的韦氏、若非有大笔大笔的金银在背后支持,蜉蚁岂能撼树? 说到底,还是得感激自己为哑婆婆编造出来的身世,如果不是那样,今儿个,说不定龙坜熙还是得早死,雅雅还是得在古代当一回寡妇。 不,他要与她相守相携一生,要亲眼看着他们的孩子出世,要陪孩子长大,要成为一对老夫老妻相望于山林。 “韦氏灭,是树大招风惹得的。”韦立邦苦笑。 “错,韦氏灭,不因树大招风,而是因为野心勃勃。已位居极品,仍不甘屈之人下。” “皇帝本就是有德有能者居之。” 坜熙听着,禁不住咧唇苦笑,原来古往今来,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当老大的不二人选,难怪皇帝、总统明明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还是有人抢着当。 “我不与你争辩,世间许多事本就没有答案,吵翻天也不过是信者恒信、不信者恒不信罢了。你就合作些,随我回京面见父皇吧。”韦立邦的信念坚定,他就算费尽口舌,怕也说服不了他。 坜熙望一眼谨言,她领命,准备上前捆绑韦立邦,没想到已经全身虚脱的韦立邦,竟然还有力气,一个纵身跳跃,自身后抽出预藏的凶器。 情势瞬间大逆转。 明晃晃的刀刃转眼劈空斩到,电光石火间,谨言合身抱住坜熙,试图将王爷护在身下,但韦立邦的动作比她更快一步,雪亮刀光晃得两人眼前一片惨白…… 下一刻,剑刃直没入柄,扎进血肉的闷声清晰入耳,坜熙不敢置信地看蓍眼前一幕,他盯着韦立邦猛然自他腹间拔出长剑,鲜血激射,一蓬猩红在眼前散开。 中剑……他还是忒大意了……都是过度自信惹的祸……意识一点一点散去,他看见眼前有无数黑影在摇晃,刺痛灼热感自伤口处向四周蔓延,一寸紧抓着一寸,吞噬他的知觉。 “你是把毒下在水里吧?你恐怕没料到我是半滴水不喝,只喝奶子和烈酒的男人,你行,你有本事下毒,害我几十万兄弟,今日我就让你尝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是什么样感觉。” 他高举剑刃,让坜熙看清楚,剑身上微微闪出的幽蓝暗芒。 自发现二十万大军中毒后,他立刻明白自己已落入人家的陷阱中,他可以逃的,但多年军旅生涯,他放不下这群弟兄,更放不下京城中的父母亲人,他孤注一掷,企图找出答案,便预藏起喂了毒的剑刃,等待敌方。 他曾想过,是否计划环节有误,也想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在脑海间,做过无数的假设,就是没想到自己等来的,竟然是他认知中、早已死得不能冉死的龙坜熙。 见主子受伤,谨言震怒,抢身上前,双掌一扬,没想到韦立邦躲也不躲,硬生生接下她一掌,任由她夺走手中武器,泄恨似地在他身上进进出出戳进无数个血洞。 韦立邦是个汉子,被谨言戳入那么多个窟窿,却还是坚持着不肯倒地。 他扬起诡谲笑容,鉴向坜熙,“我韦立邦一条命换你龙坜熙一命,值得了……” 第三十五章 生死攸关 送走皇帝已经两天了,茵雅让篮球队的兵丁们一路保护皇上回京,她将温室上下打理好后,总算能够松口气,她累趴在床间,一动不动。 银月在旁边催了又催,她只是轻扯嘴,浅浅一笑,继续闭上眼睛。 “夫人,起来嘛,这里的床又硬又难睡,咱们回主屋,那里已经收拾好了。” 她对茵雅喊话,又看看站在门边的端风、立羽,这两人最近是怎么啦,时刻守着夫人,不让她和夫人单独在一起。 作啥?她会把夫人偷走吗? “你们出去啦,你们在这里,夫人不好起身。” 银月动手推推两人,可他们像铜墙铁壁似地,怎么也推不开,她气得跺脚。 “厚,你们真是怪耶,自从皇上来过以后,就一天到晚排挤我,什么话都不同我说,只会板着脸孔熏我,端风、立羽这样也就罢了,夫人也是,好好的屋子不睡,硬要和下人抢房间,你们是打算联手起来整我吗?” 银月唠唠叨叨说不尽,嘤嘤嗡嗡的声音持续刺激茵雅的耳膜,她不得不举双手投降。 “行、行、行,我不睡了,我们回房间……”她只是懒嘛,累了那么多天,便让她懒上一回……唉…… 银月满意地向立羽、端风望去一眼。 爱排挤就排挤,只要夫人站在她这边就成。 茵雅张着惺忪睡眼,一路往自己院落走去,脚步有些虚浮,幸好银月在旁守着,端风和立羽乜一样紧张兮兮,半步不肯离。 她忍不住想笑,都是坜熙威胁太过,害他们如临深渊、如遇大敌。 走着走着,她终于走回自己屋前,可…… 张眼、闭眼,闭眼再张眼,她竟然看见坜熙站在那里耶!不信,揉揉眼睛,他还在?不可能,朝廷事尚未拍板敲定呢。 茵雅失笑道:“真是的,连大白天都作起梦来了,真是累得太过,得找大夫瞧瞧。”说完,她低下头,迳自从幻影身边走过。 没想到幻影竟然握住她的手,她抬眼,看见坜熙那个会把冬天变春天的笑靥。 “你要去哪里?” 手腕间的触感那样真实,他的笑脸那般真实……她发傻了,呆呆地问他,“我住作梦吗?” “不是,是我回来了。” 他、回、来、了……她又用力揉揉双眼,之后,笑脸从一分增至五分,再扩大成十分,她笑得满脸甜、满眼蜜,笑得天地合亲、举世同庆。 她就说,坜熙哪有那么容易死,那个天牢啊……他是熟客了呢;而且,他允诺过活着回来见她,他是个重承诺之人,怎么能允许自己爱死就死。 她只要充满信心,他就不负所望,他们呐,是天底下最有默契的一对夫妻。 她明明是在笑,喉间却像是哽了什么东西似地,酸了鼻眼心。 “我等你,等得好辛苦哦。”她在撒娇,撒得很张狂,撒得不像话,撒得失去大家闺秀立场,可她才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因为,她的坜熙回来了呀! “对不起。” “告诉你哦,我表现得很好,皇奶奶夸我、皇上夸我、母妃也夸我做得很好,我一点没有丢你的脸。” 才不管是不是野人献曝,她就是要说,不停不停地说,把这个月来,满肚子的话、满肚子的思念一次清空。 “不用人夸,你本来就是最好的。” “方先生、吴总管都夸我很好,说我临危不乱,说我有见识,说我能独当一面,说我是配得上龙坜熙的女人。” 她努力了,很努力很努力,再辛苦也不停止努力,她要为了他,花尽最后一分力气。 “这样啊,这样我就安心了。” “是啊,你安心当太子、当皇帝,安心让我在这里当你最爱、最爱的小三,安心浪我替你赚银子,安心替你养儿子,你一点心都不必担着。从今而后,你无须再花心思宠我,因为我已经有能力宠你了,我会把你宠得裉好、照顾得很好,我要让你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 她不在乎自己舌过其实、不在乎自己是否夸大不实,她只要真真切切地让他明白,她不再是他的负担,她也能负责起他的幸福。 从现在起,“我爱你”她来说,“甜言蜜语”她来主动,所有和爱情有关的计划,她都要当里面那个积极角色。 坜熙笑着点头,想告诉她,她从来就不是小三,她是他的唯一,心中的唯一、真爱中的唯一…… 他也想抱紧她,捧着她那张憔悴的脸,吻她千遍百逼,心疼地拥她入怀,暖暖地说一声:“你辛苦了。” 可惜……他没有力气了,大夫的药气已经走到底,一路舟车奔波,他的意志力只能挺到这里。 张开苍白的双唇,他勉力地道:“雅雅……i love you。” 大夫说,他无能为力,只能想尽办法让他回去见夫人最后一面。 这已经是最后一面了吗?可他还没把雅雅的鼻眉眼唇看个仔细、看清楚,他还没交代好遗言,他要做的事还没完成,难不成,“一面”就是货真价实的“一面”,再无多余空间? 可是不行呐,他什么都没交代,放心不下啊,雅雅肯定会想也不想就生死相随,她是个死脑筋,不懂得蚂蚁尚且偷生…… 眼前阵阵发黑,他感觉力气自身躯渐渐抽离,意识缓缓飘浮在空中,他快死了,他知道。 茵雅急急说道:“没有抱歉、不要抱歉,再苦都过去了,为你做任何事,都是我心甘情愿。” 泪水模糊了双眼,再大的委屈,她咽,再多的痛苦,她吞,只要他待在她身边,她愿意付出所有条件。 茵雅不管不顾,她已经忍受不住,不管是否有旁人在场,不管别人会不会笑话她失去分寸,她就是要抱他、亲他,就是要把自己塞进他怀里,别人爱怎么评论,随便。 反正她已经做好决定,当小星、当贱女人、当狐狸精,当所有别人不齿却可以尽情爱他的女子…… 展开双臂,他不来抱她,她来抱,今天,她要对他说出千百句以前说不出口的“我爱你”,要一遍遍在他耳边问:“世界上如果有人比陆茵雅更爱你,那个人会是谁?” 等他从父皇母妃皇奶奶到儿子女儿都猜过一遍,她才要公布答案:错错错,那个人叫做雅雅…… 于是她抱了他,她耳边却听见他一声闷哼,满脸的灿烂笑餍随着他那声闷哼、随着他冰冷的身子触到她的脸、随着她鼻中嗅到的淡淡血腥味,随着他的体重渐渐压在她身上……笑容凝结在眉眼间……铿地一声,她听见自己的心碎。 她看见谨言哭倒在端风的身上……她看见银月死命捣住嘴巴,不让哭声出场……她看见立羽垂下脸…… 为什么哭?怎么能哭?今儿个是好日子呀,坜熙守诺,回来看她了呀,他们约定的天上人间就近在眼前了呀…… 不准哭、不许哭,这样好的日子,大家该笑得阖不拢嘴才是…… 她不哭,但泪水一串串,争先恐后自眼底冒出来,她想笑,但挤压出来的笑容,在她的脸上划出一道道的心碎裂痕。 缓缓地,她环起坜熙的腰,带着几分抱怨说:“坜熙,你好重哦,我快抱不住你了呢,你得减肥才成,下回我盯着你,好好练健身……” “夫人。”立羽和银月抢过来,一把撑起坜熙。 第三十二章 但茵雅哪里肯,哪里肯把他交给任何人,她的手不放,仍然紧圈着他的身子,她的脸磨蹭着他的脸,别那样冰冷呀,把她的温暖全数拿去吧,够暖和了,就请睁开眼好好看她。 如果拿走温暖还不够,那就……那就连她的命都拿去,只要换得他能蹦能跳能笑能幸福,要拿走什么,她通通不计较。 谨言见状,随之过来,从茵雅身后,想把两人分开。 茵雅死命咬牙:心底怒吼着,别分开他们,求求祢,不管祢是天地何方的种明,不管祢用什么方法,就是请祢、请祢千万千万别分开他们,上穷碧落下黄泉,天地人间他们要常相见。 “夫人,请您放手。” “不放!”她咬紧牙关,紧紧死扣住这两个字。 对,她不放,只要坚决不放,就没有任何人可以分开他们,她抱他,抱得更紧,她要用全身的力气,把自己赖在他身上。 是啊,赖他,他允许过她,赖他一年十年,赖他一生三世,赖他永恒万代,她得巴着他、赖着他…… “夫人,求求你松手呐。” 端风也抢过来,想扒开她的手,但不知道打哪里来的力气,她的十根手指头紧扣在一起,任谁也无法把她拉开。 她不能松,一松手他就走了,走到她不认识的世界,走到没有她的地界,他要走了,她知道、她真的知道,他就要走了…… 不松,打死她也不要松手: “夫人,你再不松手,王爷就要死了,你快放开王爷,让大夫瞧瞧呐!” 银月几句话狠狠地砸上她的脑子,像被干针万针刺着似地,她痛得松开双手,一群人七手八脚飞快把坜熙抬进屋里。 怎么办?她松手了呐……听不见她的心碎,他是不是就要走得头也不回?茫然四望,眼前的景物全在她眼底变了形体。 不是说风雨过俊就会出现彩虹?不是说寒冬过后春天将近?不是说天空暗到底,太阳就会露出痕迹?怎么那么多的话,说到底却只是一篇篇谌人言语? 不公平、不公平!怎么可以她咬牙迎向风雨,可彩虹不见踪迹,她熬过寒冬却跌进冰河里,她忍受黑暗,等待天明,没想到等来的却是暗不见天日的地狱…… 不要,她不要……她要生死相随,她要生死与共,她要永世不弃不离,可她……终究是松手了呀…… 她失去了所有力气,缓慢蹲下身,她把自己蜷成一团。 累了,她累坏了,本以为死命撑到最后,能撑出一片晴朗天空,没想到命运从不照着人心走,那么,好!她不要了、通通放弃了…… 趴在冰冷的泥地上,她歪着头,冷冷地嘲讽那片她曾经敬畏的天地…… 茵雅握着坜熙的手,已经好几日,天黑天亮、天亮天黑,她再不去扳着手指过日子。 维系他的是一缕淡到几乎感受不到的气息,文师父要所有人早做准备,她却不知要准备什么? 准备送走坜熙吗? 傻!谁要做那种无理的准备,她只会准备好菜好酒,等他醒来,与他大醉三百回合。她只会准备满肚子和相思有关的诗词,一行一行写、一句一句念,念得他明白,相思有多么折磨人。 “夫人您这样不行呐,您腹中还有孩子,要为孩子着想。”银月的声音在耳边乍响。 没了爹娘,活着也是个苦字,何苦留他在人世间遭难? 茵雅凄凉一笑,原来她竟是说大话呵,没有坜熙,她根本不可能独力把孩子生下,她是个恶毒的坏母亲,没了爱情,连孩子也没力气要。 “夫人,王爷知道您这样,会不舍、会心疼呐。” 该死的月老,王爷和夫人是得罪了你们多少,竟要受你们这般欺凌,银月闷得眉心拉出竖纹。 “心疼到底,他会不会睁开眼睛看看我?” 她问得银月无语,跺着脚,恨恨走出屋外,埋怨地看着立在门口的三根柱子。 “你们在做什么呐,就没有人可以进去劝劝吗?别到最后,王爷倒了夫人也……”说着,她哽咽出声。 端风望她一眼,厌烦!“别做作了。” “我做作!我哪里做作?你们不心疼夫人、我心疼,于我而言,她不是主子,是姊姊。”银月气得猛跺脚。 “世间竟有背叛姊姊的妹妹?说心疼,太矫情。”不多话的端风竟然一口气讲这么多话?谨言惊讶。 “你说什么背叛?”银月反口,一脚恨恨踢上端风脚背。 立羽没好气道:“这当头还演戏,你不是皇上那边的人吗?” 如果不是她没在皇上面前讲半句不利于夫人王爷的话,他早早一掌结束她的性命。 银月吃惊地望向他们,自己的身分…… “没错,我们已经知道,你是皇上派来监视王爷、夫人的细作,再不必假惺惺,说什么心疼。”立羽怒瞪她一眼,此刻大家的心情都很糟,没有心思理会她,聪明的话,最好闷声喘大气,别惹人嫌。 那时他们满宅子查进查出,怎么都查不出谁是皇帝派来的人,没想到那个人竟是看起来最单纯无害的银月,亏他们把她当成自己人。 “是!我是皇上派来监视的,可我发誓,从来没说过一句王爷夫人的坏话。从小到大,没有人像夫人待我这般好,我的的确确把夫人当成自己姊姊,如果这句话有半分虚假,就让我遭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谨言看看银月,再望望端风、立羽,叹息:“你们不要吵,这件事王爷已经知道了,他相信银月,也相信有她在皇帝面前说话,夫人会更安全些。” 她讶异于王爷的处置方式,但事实证明,王爷并没有看走眼。 银月怒瞪两个大男人。“你们随时想挞伐我都行,但眼前,我们能不能合作,先想办法劝劝夫人,再这样下去,我真的很担心她的身子,别忘记,她肚子里还有孩子。” 谨言同意,低了低眉,说:“银月,你到厨房里,拿一点稀饭过来。” “好。”有事可做,她快马加鞭奔向厨房。 “立羽,你去向总管要一些各色鲜纸。” 立羽一样问也不问,转身就照着谨言的话去办。 片刻后,谨言端着米粥走进屋里,强硬掰过茵雅的脸,让她望向自己。 “夫人,您这样握着王爷的手哭,便是眼睛哭瞎了,也对王爷没帮助,您先填饱肚子,我们来做些对王爷有助益之事。” “助益?” “王爷曾教过谨言一个法子,是洋人用的法子,您先乖乖把粥喝了,我才告诉您。” 谨言听过,越是伤心之人越要让他有事可忙,才能暂时遗忘痛苦,所以失去亲人时,要用繁复的丧礼来转移人们的注意。 谨言看着脸色惨白、呼吸微弱的王爷,轻咬唇。 这几日,皇太后来了,瑜妃、宛妃几次探望,连重掌朝政的皇上也在百忙中出现,皇上对王爷承诺,只要他活过来,定让他心想事成。 可活过来……说得容易做来难,医术精湛的文师父都要他们做好准备,谨言无法乐观,可夫人这般状况,她便是装.也得装出几分乐观。 “你先说。”茵雅坚持。 谨言明白自己拗不过她,一把拉来正在案边裁纸的端风,拿起一张方纸。 “王爷说过,洋人碰到困难之事,便会把自己的心愿写在纸上,折成鹤,一只一只串起来,挂在床头,那些纸鹤便会把心愿带到天上给神明,让我们心愿成真。” 那次王爷在书房里等着宫里传来圣旨,定他叛国入狱。 他在桌前拿起宣纸、写下字,慢慢地折出一只鹤,谨言虽没多置喙,但他看出她的疑问,便告诉她这个洋人典故。 之后他把那只纸鹤送给谨言,她慢慢拆解、凭着印象再折起,于是她学会折纸鹤,也看清楚纸鹤里面写的两个字——平安。 茵雅凝神望向谨言,确定她所言是假是真。 半晌,茵雅端起碗、仰头,唇舌像是失去感觉似地,丝毫不察觉粥烫,一口接一口,囫圃吞枣,把粥全塞进腹间。 “立羽、端风,你们帮我把桌子搬过来。”她不肯挪动脚步,不肯离开坜熙半分,她想要随时随地一转头,便看见他的容颜。 他们应了,搬来桌子放在床边,谨言磨墨,茵雅拿起纸,连想都不想,就提笔写下满腹希冀。 她写,端风、谨言折纸鹤,立羽把纸鹤串成串,一一垂挂在坜熙床边,他们从早忙到晚,直到三个有武功底子的人都累瘫在床边、桌边。 但茵雅却像疯魔了似地,一张一张往下写,没人知道她有没有休息,只晓得,他们睁开眼的时候,她的笔没停歇,而手边一叠写好的心情,不断累积。 瑜妃娘娘在阅熙的陪同下再次拜访熙雅小筑,瑜妃也拿起笔,一一写下自己的祝愿。 她一面写,一面对坜熙说:“孩儿呀,你此生有幸,得茵雅之爱,你怎舍得就此离去,留他们孤儿寡母在人间受苦?” 泪水翻滚而下,一颗慈母心禁不起这般折腾,天上人间真有月老吗?如果有的话,怎舍得让这样一对爱人受生离死别之苦。 阅熙握住大哥的手,沉默不语。 那些没有母后照顾,两兄弟只能相互扶携的日子多辛苦,可再苦他们都熬了过来,他怎能在这关低头? 望着大哥沉睡的容颜,阅熙舌根像含了苦胆。 那年他们五兄弟抢夺楠楠,太子儇熙赢了,得到楠楠的全心全意,却没想到一场战争夺去他的性命,楠楠义无反顾为他殉情。 老五务熙聪明,他不执着,爱上安颖,自此过着幸福和乐的生活。 三哥惠熙运气好,碰上查晴儿、碰上他此生正确的女人,可是自己愚蠢鲁钝,竟因为查晴儿身上有太多楠楠影子,企图把她抢回身边,结果活生生酿成自已和三哥的悲剧—— 查晴儿在大婚夜里为爱殉情,三哥从此人间蒸发、不见踪影,他在全国各地利用所有人脉想把三哥找回来,真心诚意向他说声对不起,可是三哥始终杳无音讯。 有人说见他一身灰布衣,在道观里修行,有人说他远赴海外,离开这块伤心地,他不知道哪个消息是正确的,只能任凭良心背负着罪恶感,日复一日。 至于自己的爱情……他在失去后才晓得,原来爱情已经从身边悄悄溜走。 她是查晴儿的陪嫁丫头雨儿,她不像楠楠,但她有楠楠的聪慧、善良,她琴棋书画样样通,她是越相处越见真心的女子。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把正妃晾在一边,日日走到小婢女身旁,听她说话、对她说话,好像所有的烦忧只要有她,便能得到纡解。 天底下,她只见过两个不在乎地位身分的女子,一个是楠楠,一个就是雨儿,只不过楠楠不爱他,而雨儿只要能够留在他身边,不介意他爱不爱她。 这份感情,他理解得太慢,直到雨儿被他的正妃所害、失去性命,他才晓得,自己的心早已沦陷爱情。 因此他惩罚自己也惩罚王妃薛羽蝶,他时时请调出皇差,便是留在京城里,也不再再踏入王府一步。 他一直以为,除务熙之外,其他四个兄弟的爱情均得不到善终。直到大哥因寿礼人狱、陆茵雅倾全力相救,直到大哥失忆,把一个早就不应该在世间的“雅雅”宠上天。 第三十三章 他以为,他真的以为,他们之中,总算有人能圆满起爱情,没想到壅熙的贪心、韦氏的叛变,破坏了他们的圆满。 他们兄弟是做了什么大坏事,为什么月下老人竟要这般惩罚他们?可恶的月老! 深吸气,他俯下身,握住坜熙的双肩,极其郑重而认真说道:“大哥,请你醒来,如果你还在乎这个被失望折腾得不成人形的女人,请你为她,再活一次。”他们不需要再重复儇熙和楠楠的破故事。 茵雅不说话不笑也不哭泣,对于他人的声音恍然无闻。该喝水的时候喝、该吃饭的时候吃,该洗澡也不反对,她乖得像人偶,顺从旁人的心意,但其他时间里,她只专注着一件事——写字。 写她的愿望、写他们未完成的故事、写她的爱情、写她的相思,一字一句,都是她最真的心意。 纸鹤越来越多,挂满了屋子、挂进庭院,熙雅小筑的主屋里,每个角落都挂满纸鹤。 折纸鹤的第三天,茵雅眼角下浮起浓浓的黑眼圈。 她双颊凹陷,十指沾满黑墨,肩颈酸痛、手腕沉得几乎抬不起,但她却不愿意停止向上苍祈愿,她写了不下百次,他生、她生:他死、她死:女子的坚贞只为她心爱的男人。 第四天,宫里送来满满两车的纸鹤,里面有皇帝亲手在国师指导下写的续命书,身为九五至尊,号令天下军队百姓,如今他要霸气一回,也号令起天地山川诸神,保下他的大儿子。 第五天,茵雅已累得睁不开眼,但她凭着一股意志力,一笔一笔写下她的相思情意。 这天,她昏倒两次,但一醒来便挣扎着回到桌边,继续写。 茵雅的情真意切深深感动了所有温室和熙雅小筑的人,大家自动自发,利用下工的时间,也写心愿、折纸鹤。 纸鹤挂满了熙雅小筑,挂满温室,挂满每个坜熙走过的角落,他们求天地、求鬼神,求七爷八爷、牛头马面,千万千万别带走他们敬爱的王爷。 第十天,王爷伤重的消息传遍整座京城,有百姓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也在白纸上写下“愿王爷平安”,然后折成白鹤,串成串,挂在家中窗户、挂在门边,一时间京城家家户户全挂上鲜彩纸鹤。 昏迷中的坜熙急疯了,穿越时,他感觉自己像从窄小的管口被塞进瓶子里椰,现在他觉得自己被卡在那个瓶口不上不下。 这段日子里,他听着所有人在他耳边说话,看着茵雅日渐消沉,却无能为力改变现状。 他不断思考着,如果他就此死去,雅雅岂能独活,可他找不到自己活下的方法,连文师父也是每出现一次就摇头一回,惹得他心烦气闷。 “童女、童女、童女。”这是他第一百六十七次呼唤童女。 因为呼唤次数太多,他已经不存希望,他认为童女老早就遗忘他们之间的约法三章。可是……意外地,这回像被人倒进通乐似地,咚地,瓶口通畅了,他整个人顺利从瓶口滑出来。 转头,他看见童女坐在窗台上,她身后的纸鹤迎风飞扬,第一次,他觉得她有仙女的味道。 “做什么?”她一面嗑瓜子,一面摇着两条腿。 “你没遵守约定!你说我需要帮助,会随时随地等我的召唤。”他一出口就是质询,如果他去当立委,这种气势一定可以为自己博得版面。 “我是啊。” “可我已经喊你一百六十七次。” “没办法嘛,我心胸狭窄呀,你知道你要死不死的时候,有多少人在心里质疑月老公公、责备月老公公?没错,不多不少,刚刚好一百六十六个人,谁骂上一句,本童女的耳朵就会聋一回,所以、因此、于是……”她笑得一脸痞样。 当神仙又不给百姓收月俸,了不起闻他们两炷香,收几朵鲜花,干么碰到感情事,就把矛头全指向神仙? 尤其那个第八十九号,这辈子叫做龙阅熙,下辈子叫做方允蔚的男人,最最不要脸,她不懂,自己昀愚蠢干么赖到神仙身上,神仙又没做啥,怎就得概括承受他们的错? 龙坜熙拿她没辙,只好就此略过,叹口气问:“现在,我该怎么办?” “都十几天了,你还没想好该怎么办?”童女惊讶。她以为他聪明睿智,满脑子阴计的,这么简单的事竟然搞这么久还没想通? 全城百姓不都挂了纸鹤?皇帝不允了他“心想事成”?一片光明坦途就摆在他眼前,他还问怎么办?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决定自己要怎么办?” “我不老早讲过千百次了,人类的命运、遭遇皆来自于选择,性格会影响选择、态度会影响选择、瞬间念头会影响选择,独独神仙不会影响你的选择。”下次别一出事,就赖到神仙身上,ok? “可人的寿命不是有长短吗?不是说:‘阎王要你三更死,留你不到五更天’?” 她伸出手背,在他胸口很没诚意地拍了拍。“厚厚,黎大哥,有进步哦,现在开始相信神喽,我还以为你还是无神论者,相信人定胜天咧。” “你就是要跟我耍嘴皮子,拖延我回去的时间就是了。”他一眼,看懂了她的熊度。也是,他穿越的目的不就是要圆满龙坜熙和茵雅的爱情?现在就剩最后一步,她没理由不让他回去完成任务。 童女笑望他。 没错,上回三催四请,才把他催进龙坜熙的身体里面,这回他急着想回去了,她偏偏要给他拖个三天五天。 坜熙见她不答话,说:“既然是我的选择,我选择马上回到坜熙的身子里。” “你不怕二十一世纪的雅雅,等你等到发如雪、鬓成霜?”她凉凉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悠闲嗑着。 “我们约定过了,你说过,无论我什么时候回去,清醒来的时候,一定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而不是焚化炉里,至于雅雅,还是一样貌美如花,和我闭上眼时看见的一样年轻……” “行!”她阻下他的话,不爽地瘪瘪嘴角,他的记忆还真好,竟然连她随口讲讲的话都记得那么牢。“我记得自己说过什么,你不必提醒我。” “那么,快送我回去。” 她还在那里嗯嗯啊啊,想掏出几句话来浪费一点时间,但他已经迫不及待飘到龙坜熙头顶上方,只等她一施力,把他给塞回去。 这家伙、这比龙惠熙还难搞的死奸商,童女没好气地说:“记住,我喜欢吃辣。” 话说完,坜熙又经历了一回塞瓶经验。 “王爷醒了!” 第一个发现坜熙睁开眼睛的人是谨言,手提毛笔的茵雅先是触电般一愣,接着缓慢转过头,几日不言语,她艰涩地张开口,低哑问道:“你、醒、了?” 坜熙初初醒来,原本混沌的心智在看见茵雅枯槁的容颜时,立即清明了起来,心像被谁浇了一桶热油,火烧火烧地痛着。“对,我醒来了。” “那你,还会不会昏迷?”茵雅直直盯着他问。 “不会。”他沙哑却坚定的回答。 听见他的应话,她像吞下一颗定心丸,眼底眉间的抑郁在转瞬间消除,眉平了,心整了,天地在她眼前展开一片坦途,她微微一哂,“这样,很好。” 四字说完,她旋即掉入一片黑暗…… 第三十六章 三定陆家干金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短短两个月里,朝廷好似天翻地覆转了一大圈,情况匪夷所思到令人难解。 先是立了个不讨喜的九皇子为太子,此事被民间讨论得几乎炸了锅,为此朝廷还抓了几百个老百姓,关的关、杀的杀,一时间吓得再无百姓敢乱说话。 之后,皇帝莫名其妙驾崩,太子接位。 一连串你连想都没想过的新政一条一条出现,惹得民怨沸腾。不过有之前的经验,再加上午门前砍了十几颗读书人的头,老百姓学会闭嘴。 然后大皇子龙坜熙因通敌叛国罪被押入大牢,几日后于狱中仰药自尽,接下来,当当当当,戏剧性的变化开始了。 国丈韦安礼不知打哪儿来的胆子,竟敢反咬九皇子一口,说他弑君叛国,还抓了九皇子的妹贵妃,说她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彩虹仙子,擅长易容术和摄魂术。 之后更是一把撕去她脸上的人皮面具,说皇上就是他们合力害死的,韦安礼指证历历,提及皇上身上有多少伤口,清楚得像亲眼所见。 说书人一讲到这段,会习惯性地在此刻抓起板子,重重地往桌上一拍,夸张地两臂往外大张,扬声说:“这时候,几道金光闪过韦安礼的双眼,他的胸口突突突地跳着,抬眼,望见眼前一身明黄色龙袍的旧帝好好的站在眼前,他双脚像是被秋霜打过的荷叶,软啦……” 朝局在极短的时间内翻转过来,皇帝颁下一纸诏书,将此段时间内,朝廷发生的事情一一说予百姓。 百姓弄懂了情况,知道叛国的果真不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王爷,而是弑父杀兄的龙壅熙,以及权势逐日坐大、劣迹恶行罄竹难言的韦家,许多人忍不住一拍掌,大声喝采:就说吧,情况果如我所言。仿佛自己有真知灼见般。 旧帝重掌朝政,恢复被罢黜的清廉官员职务,废除龙壅熙所下的种种不合理圣令,将龙壅熙送进宗人府。 更大快人心的是,多年来仗势后宫皇后、鱼肉百姓的韦家倒了,近百个在地方上作威作福的韦氏官员被押进京,一一伏诛,民心大乐,连日里,地方上天天有人放鞭炮。 但高兴没几天,城郊温室那里传来消息,说大皇子为阻止建威将军韦立邦造反带大军屠城,以利其父韦安礼称帝,亲身犯险,被韦立邦所伤,命在旦夕。 一时间,城里庙宇香火鼎盛,人人都来求神,庇佑他们的好王爷。 再不久,城里纷纷仿效起温室伙计,在纸上写下平安字句、折纸鹤、串成钤,挂在家门前,只求为王爷尽一份心。 百姓的虔诚感动天地,他们的大皇子从鬼门关前平安回来了,皇帝下诏书,感念百姓为大皇子所做之事,减税三成,此令一颁,举国欢腾。 不仅如此,此次宫变中,有功的臣子均升官一等,护持皇帝的温室伙计们,一人赏赐黄金十两,千名007均封为六品武官,愿打球的,可留在原营指导新将,不愿打球的,可进宫服侍皇上。 王爷历劫归来,大燕百姓也平安度过一场劫难。 皇帝下令,封坜熙为太子、入主东宫,并为他迎娶另一名陆府千金陆雅雅为太子妃,新婚日,京城百姓夹道欢呼,人人均在心底祈求,他们的王爷此后无灾无祸、平安顺利。 陆府的嫁妆比上回嫁陆茵芳整整多了五倍,抬嫁妆的队伍长长地绕过三条街,新娘已经进了王府大门,还有部分嫁妆尚未离开陆府。 夜里,王爷办流水席、大宴宾客。 温室伙计和熙雅小筑的人手全来帮忙了,上回抄家被弄得一团混乱的王府,在短时间内,又是一派新景象,主屋按着熙雅小筑的设计图重新布置改造,让雅雅一进王府,便备感熟悉。 一身大红袍服,红盖头下方,是茵雅满满的笑脸,这是她和坜熙的第三个婚礼,她抗议过,但坜熙说:无三不成礼。 她明白,他真心想做的是让自己重入皇家玉牒,成为他唯一的太子妃。 第三十四章 走过风风雨雨,他们终于修得正果,未来……她相信,就像坜熙保证的那般,只有晴朗欢愉,再无哀愁悲恸。她确定,自己将会一世幸福。 身子有些重了,怀胎五月,孩子比她想象的更坚强。 在皇上驾临熙雅小筑,她里外操劳忙碌时,孩子乖乖地与她一起承担起诸多责任。在坜熙昏迷不醒,她求生意志全失时,孩子支持着她走过每一天,他是她见过最坚强的宝宝。 坜熙说:这样的孩子,才是我的骄傲。 未出世,他已经为父亲的骄傲了呀。 抚抚肚子,好乖的孩子,从来不曾为难过他的母亲。 门打开,坜熙比她想象的还早出现,在喜娘指挥下,他用喜秤挑开红盖头。 两人喝过交杯酒,听喜娘讲一大堆吉祥话,坜熙明明失了耐心,却还是乖乖等着,幸好,喜娘也是个懂眼色的,飞快把礼数做全了,赶紧出门,让两人单独相处。 屋子里静了下来,两张微醺的睑相对望。 坜熙好似眼睛一黏上她,就再也分不开似地,她被他看红了脸,用手肘推推他,推得他回神。 坜熙满足地一叹息,握住她的手,把她拥进自己怀中。 终于,她又与他密不可分,他们又是不能被分割的一体,一声轻喟,他说:“再见到你,恍如隔世。” “夸张,我才回娘家一个月。” 因为坜熙的坚持,她重新有了娘家,父母女儿再次相见,才是真正的恍如隔世。 他说,她必须有强大的娘家依恃;而她说:他是她最大的依恃,有他在,便是天塌下来也不怕。然后,老学不来甜言蜜语的雅雅说:你就是我的天。 含蓄的古代女子,终于学会对深爱的男人表真心。 他轻手轻脚为她除去沉重的嫁衣、礼冠,他真不晓得古人为什么要折磨新娘,那么重的东西,是想让女人打退堂鼓,还是想警告女人,从嫁人这天开始,就没有好日子可过? “你有没有听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等你等了快一百年,瞧瞧,我头发都发白了。” 茵雅抿唇一笑,她何尝不是?可幸福要靠等待换来,这句话,是他在送她回陆府时说的。他是个矛盾的男人。 他抱起她,轻轻地放在床上,他趴在她身边,由上往下看着那张怎么看都看不厌的古典俏脸。 “可不可以为我解答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她晶亮的双眼始终与他的视线不离不弃。 “是哪个恶劣人物的恶劣规定,不准心焦的新郎去见自己的新娘?” 噗哧一声,她失笑,之后,很认真地回答。“大概是宇宙洪荒之际,天帝定下的规矩吧。” “这规矩得改一改,不然会死人的。” “怎么说?”自古以来,还没有听见哪个新郎因为这个规矩死去。 “我想学轻功、偷进你的香闺,端风说至少得学上十年才能有小成。我放弃,让端风、立羽挟带我进陆府见你,他们竟敢违抗主子命令,还说他们体质特殊,如果看男女亲热会长针眼。害得我夜夜念清心咒,清净自己污浊的心,不然我会死于欲火焚身。” 她听闻、大笑。 坜熙与她并肩躺下,揽起她,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膀:“回陆府,有没有一堆嬷嬷在你耳边唠叨,试图逼你背女诫、三从四德?” “哪里来的嬷嬷,而且那些课,早在我第一次嫁给你的时候,全学过了。”何况……孩子都怀上了,再背那些,有何用? “所以这次回去,没受苦?”他已千叮万嘱,只差没把熙雅小筑的人全搬进陆府,让他们随身伺候。 “怎么受苦啊,宫里天天送来药材补品,我成日吃吃睡睡,爹娘说没养胖我,不准我嫁。对了,茵芳发生什么事,她怎么会跟了壅熙?”她突然间想起。 在陆府这段时日,听见府里下人又重提当年算命先生的预言,说茵芳机关算尽,还不是落了个一场欢喜空悲辛,叹人世,终难定。” 她处处找人问,只晓得茵芳跟了壅熙,却问不出前因后果。 坜熙不想讲的,尤其在这么美好的洞房花烛夜,可怀间的女人好奇心大盛,不满足她,恐怕会一夜折腾。 于是他从陆茵芳入府的事说起,到她设计陷害涂诗诗,两人结仇;她想用春酒魅惑他;他从陆茵芳屋里救回两个被折磨的半死的陆府丫头;再到壅熙领旨抄家那日的情形,以及她与壅熙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被皇帝贬为平民、赶出帝京,现以卖柴火、浆洗衣服为生的经过。 “你从没告诉我这些。”茵雅皱起眉目。 “你不也没告诉我,她是个吓人的狠心巫婆。” 不讲实话就罢了,还说她是受虐、受家暴的可怜卖火柴女孩,好啦,现在她真要去卖柴火了,乐了吧!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他的手伸进棉被,在底下紧握住她的,食指缓缓地、重复地划着她指间的戒指,那是在熙雅小筑的现代婚礼中,他为她套上的,从此他套住她的心、她的情,她所有关注力只能聚焦于龙坜熙。 “你说什么呢,她是我妹妹,只是从小未被善待,才会养出这份心性。”没有人天生下来,就喜欢当坏人的。 “换句话说,你也同意,孩子要好生善待、照顾、疼惜,在充满爱的环境下,才会健康成长?”他转移她的注意力。 “自然是。”她仰起头,看着他,别说小孩,便是大人也一样,在充满爱的环境下长大,才能学会自信与勇气,如同她自己。 “可你没养过孩子,肯定不知道怎么照养小孩。” “我会认真学的。” “等你学上手,孩子就长大了。” 她失笑,哪有人这样贬损一个快当母亲的人。“就这么不看好我?” “不是不看好,只是有个提议,不知道你同意不同意?” “说说看。” “我想,把小时候将你带大的奶娘给请回来,我们三人、一人负责一项,奶娘负责养他,我负责教他,你负责爱他,成不?” 奶娘?他指的是被父亲遣送回老家的奶娘?他竟然知道……她不敢置信地望向坜熙,眼底泪光一闪一闪的,满心感动。 他本来还想补上句,往后你想怎么帮奶娘梳头全由你。 可话在嘴边又吞了回去,那是她和哑婆婆之间的私密话,他可不想让她误解,他派人在身边监视。 他捏捏她的脸,笑说:“别这么感动,往后,我要让你感动的事,还多着呢。” “还有什么?”他重新抱她入怀。“拭目以待喽,不过,就从最简单的一夫一妻制开始吧。”他是个说到做到的现代男人,从走入婚姻开始,他许下的是一世永恒不变的承诺。 她幸福一笑,纤细的双手环起他的腰。“坜熙,我爱你。” “我也是,雅雅,i love you。” “什么?你又有什么事对不起我?” 上上次他说对不起,然后离开她,上次他说对不起,然后陷入昏迷,这次又说对不起……她像惊弓之鸟,弹起身,圆瞠了双眼,望向他。 坜熙忍不住大笑,他捧着腹、笑得满脸暧昧。 茵雅心急,拚命推他,“说呀,快说,你又哪里不对了,你要离开家吗?你哪里不舒服吗?是不是你的病根本没痊愈……” 看着她满脸慌色,他心疼不已。 坜熙一把将她往下拉,环起她、抱住她,他贴着她的额头说:“傻气,i love you不是对不住,而是我爱你,我拐不出你这句话,只好撒谎骗你。” 原来……loveyou不是对不起啊,恍然大悟……原来她已经说爱他,说过很多次…… 她也跟着笑开,没有因为被骗而生气,茵雅也没有因为这三个字而担心,因为他连昏迷之前,都记得说他爱她…… 这个晚上,他没有激烈的动作,只是轻轻搂着她、吻着她,不断说话。 他说,在最辛苦的时候,总会记得,为了雅雅,成功是自己的唯一选项,而她说,他没有权利失败,因为他搭进去的,不是只有自己的命运。 他说这段日子,自己碰到的每个惊险情节,以及每次心烦忧悒时,想到她就不知打哪儿来的笃定自信,而她对他说,她是怎样巴结公公婆婆,即使她只是颗他养在外面的小星星。 建元三十年,茵雅为坜熙生下一对龙凤胎。 哥哥小温,聪明活泼却带有一丝霸气,妹妹暖暖,可爱娇憨,一双灵活的爱笑眼睛,常常惹得大人开心不已,两个小孩七个月大的时候,茵雅带他们进宫里,逗得皇奶奶、母妃和宛妃舍不得放开手,皇帝看着自己的孙子,第一次觉得自己老了。 茵雅要带孩子回府时,皇太后心底像卡了什么似地,硬要将孩子留下来住几天,两个孩子也不认生,这个抱抱、那个啾啾,整个后宫和乐融融。 建元三十年冬天,坜熙在京城修建一座月老庙。 这座庙与众不同的地方是,他在月老身边供了一尊童女神像,他花大钱请全京城最出名的雕刻师父,雕出栩栩如生的童女。 那童女面貌清丽可人,眉宇间看得出一丝调皮与两分活泼之气,而供奉童女的食物,全是四川辣菜,不论是鸡丁、豆干、腐皮……每样都辣得让人跳脚。 因为有求必应,所以庙宇香火鼎盛,童女桌前的辣菜,多得叠不完。 建元三十一年春天,宫里发布消息,皇太后薨,卒谧孝德太皇太后。 一辆蓝色的马车在清晨时分,自宫里出来,车帘微掀,满头银发的阿甘望着自己住了近一辈子、那个琉璃金瓦、富贵繁华的天地。 放下帘子,转回头,视线对上她的翔哥哥。 “阿甘,舍不下吗?”文俱翔问。 “有什么舍不下的,这是我梦想过大半辈子的事,没想到一只脚都踏进棺材里了,还能实现。” 回首过往,那个身不由己的婚姻,那个不斗就生存不下去的险恶后宫,她一辈子为父兄、为家族,牺牲了所有,没想到家族的腐朽败坏,比她想象中的更快。 她常想,倘若当年,父亲不让她进宫,家族在平稳中求得发展,是不是就会避开今日祸端? “放心,你两只脚有我看顾着呢,想踏进棺材,没那么容易。” 文俱翔握上她的手,在他眼底,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是那个扎着两根小辫子,任阳光把小脸晒得红通通的女孩。 皇太后微笑。“真要走了,还真舍不下坜熙那两个小娃儿。” “提到坜熙,昨儿个他进宫,给我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匣。 “是什么?” “不知道。” 他打开木匣,除一封信外,里头还有几张面额干两的银票、一叠金叶子,最下层摆着一方刻印金牌。他拆开信,与阿甘一起并肩看。 文师父、皇奶奶: 出门在外,银是铁、金是钢,什么都可以没有,就是不能没钱,孙子给你们准备了一些,倘若银子不够使或临时有急用,就拿金牌到“熙雅温室”,需要多少尽管跟管事开口。 奶奶年享已高,又未曾修习武功,身子需要时时调养,万望师父不要吝于花费,尽可能在衣食住行上…… 文俱翔阖上信,笑道:“信很长,交代来、交代去,讲的都是同一件事情——我们家皇太后好日子过得多了,出门在外,千万不能亏待。” 终章 皇太后莞尔。“这信如果让茵雅来写,肯定不会这么单刀直入。” 不过不管是谁写的信,爱护皇奶奶的心,都是真诚的。 文俱翔点头。“以前我认为最会赚银子的是惠熙,由他来掌管户部再适合不过,没想到坜熙不打仗了,赚钱本事半点不逊于惠熙。” “茵雅告诉我,坜熙想做的并不是赚钱,而是让更多的百姓有机会赚钱,还说过几年,待温室的种植技术流传到民间,就打算把温室全数脱手,让百姓自行去经营。” “当皇帝的人该有这等雅量,将来,坜熙定会是个好皇帝。” “我同意。” 马车轮子挽辕地响起,车子出了城,进城出城的百姓很多,许多人嘴里谈论着坜熙提议的赋税新制,一兴奋,越讲越大声,百姓的脸庞幸福洋溢。 建元三十二年,全国篮球赛开打,替国库赚进数百万两纹银,这笔钱,皇帝用来替大燕贫民修缮房子,并开立免交学费的学堂。 太子领一票官员制定新法,未来每年球赛收益,均将五成花在穷人改造上头,坜熙发下豪语,要在十年之内,让大燕国境看不到一个乞丐、一个贫户。 建元三十四年,茵雅生下第二胎。 仍然是双胞胎,只不过这次两个都是儿子,小名取作希希、望望,这两个儿子虽是同胞兄弟,性格却有天壤之别。 希希像虫,成天动个不停,动不动就放声大哭,非要把大人的注意力,全引到自己身上;望望除了肚子饿,绝不哭闹,便是大人逗弄,也只会无聊地打个呵欠,然后别开脸,继续睡。 建元三十五年,坜熙在全国各地开设米行、粮行,与垄断市场价格的商户对峙,有朝廷的支持,很快地,压下米粮卖价,并抬高向农民的收购价,米粮买卖不再是一家独大的暴利行业。 建元三十六年,有鉴于各地商行运货时,经常因运送途中,因道路不平顺或盗匪劫掠,造成货物损失。 为此,朝廷派兵,将国内盗匪一一剿灭,并修桥铺路,短短一年内,大燕朝中,铺路七百二十三条,造桥一百三十七座,此举,得全国商人齐声喝采。 建元三十七年,惠熙无预警地回到朝廷,他的归来,让皇帝满心喜悦,父子间、兄弟间放下赚隙,敞开心怀,把旧事说开,第一次,皇上亲口为查晴儿之事向惠熙致歉。 坜熙见到惠熙时,即使早就知道他就是自己的表弟方蔚平,还是狠狠地被吓了好一大跳,那样肖似的面容与目光……他都不晓得该怎么说才好。 惠熙是为坜熙回来的,因为坜熙推行的仁政,以及各种经商手段,样样都让他赞佩不已。 对于生意,他有强烈的热情与企图,查晴儿的死让他消沉很长一段时间,但坜熙这些年来做的事,不断勾引他的心,于是他决定返回朝廷,在余生,为朝廷、为国内的商业尽一份心。 惠熙回到京城后,坜熙把惠熙和阅熙带到月老庙,指着那个女孩说:“她是童女!” 然后将两个弟弟带到后殿、锁起门。 他脸颜凝肃,开宗明义第一句话:“我不是龙坜熙,而是黎慕华,千百年后,你们将会投胎转世,成为我的表弟方蔚平、方蔚允!” 阅熙、惠熙面面相䝼,直觉大皇兄脑子有问题。 坜熙不理会他们的眼光,在投下第一颗震撼弹后,继续发表长篇言论。 他拿童女当开头,从自己穿越、附身到自己的前世,以弥补对雅雅造成的错误说起,再讲到同是穿越人的楠楠,为什么她特殊、与众不同,为什么她能够吸引古代男子的目光,皆因为她和自己一样,来自二十一世纪。 最后,他还预言,干百年后,他们将再度与心爱的女子再续缘分。 他的故事说得很动人,但惠熙、阅熙根本无法相信,坜熙只好对着空中大喊三声童女,要她现身在两人跟前。 当惠熙用眼神对阅熙示意,他们该合力把大皇兄给送回府,再找几名大夫来诊治时,突然间,半空中浮现一颗人头! 他们努力眨了眨眼,发现这颗头,竟然和外面受人供奉的泥塑木雕的童女一模一样,然后她的身子长出来了、脚长出来了,她还、还、还冲着他们瞪眼睛……啊、啊、啊……他们嘴巴张得比鸡蛋还大。 童女叹气,如果不是吃了坜熙太多的辣子鸡丁,而且还盼着人家继续供应,她才不想出现咧。她懒懒说:“我不想说话,你们不怕死的话,就跟我走一趟二十一世纪。” 阅熙和惠熙都是不怕死的男人,于是决定随童女走一趟二十一世纪,他们看见二十一世纪的自己,看见晴儿、雨儿和自己的圆满爱情……醒来昀时候,两人相视而笑。自此,他们齐心协力辅佐坜熙,兄弟三人合力,开创大燕盛世。 建元五十二年,皇帝驾崩,传位太子龙坜熙,改年号观平。 坜熙在位二十一年,在位期间风调雨顺、四方太平,史称观平之治。 他一生只立一个皇后,并无任何妃嫔,因此宫斗事件在他在位的二十一年间,从不曾出现。 他育有三皇子一帝姬,不分男女,每个都受到最好的教育。 与前朝的皇子公主不同,三个皇子和公主在成年后,就离宫到各个地方学习,有人选择军中、有人选择熙雅温室,也有人直接隐瞒身分,到县衙门当一个小小的书吏。 待他们再回朝时,有了阅历、有了看法,所提出的每个奏折,想法都让人为之惊艳。 观平二十一年冬,这年的雪下得特别大,瑞雪兆丰年,人人都预期,明年会有好收成。 入秋后,雅雅的身子就不大好,御医的药没停过,御医见皇后病体日渐沉痼,提醒皇上,时辰将到。 今天晚上天气特别冷,屋子里燃起好几盆炭火,茵雅裹着裘衣,躺在坜熙怀里,她带着病容的脸上,浅浅笑着。“坜熙,i love you。” “我知道。” “你相不相信,人有来世?” “相信。”如果这番经历,还没让他相信前世今生,那么他不是铁齿而是白痴。 “你脑子好,可不可以努力记得我、找到我,再把我娶回家?” “可以,但如果你忘记我、拒绝我,不肯让我把你娶回家,怎么办?” “那你就布题目,让我慢慢解、慢慢解,解出一个答案——‘你爱我’。” “好。” “坜熙……” “怎样?” “会害怕吗?我不在以后,你一个人好孤单。” “不怕,因为我只会比你多活一天。” 她笑了,说:“自杀是愚蠢的行为,你说的。” “我没说我要自杀。” “那你怎么知道,只会比我多活一天?” “我就是知道,因为我很聪明。” 她笑了,没同他争辩,然后他们开始聊天,聊过去的几十年。 聊他们相遇,聊他们从不爱转为爱,她与他并肩,走过繁荣、走过艰困,他们之间的故事很多,多到可以写出一部红楼梦,只可惜曹雪芹在这个时代里尚未出现…… 在鸡鸣第一声时,茵雅含笑离开人世,坜熙把小温、暖暖、希希、望望叫到跟前,把该交代的事,全数交代完整。 然后他躺在雅雅身边,拉好棉被、在被子底下握住她的手,像他们第三次成亲的那个夜晚一样。 他在心底喊三声童女,这次童女很合作,没有等他喊过一百六十七次,而是第一声就来到他身边。 两人很有默契地一笑,坜熙缓缓闭上眼…… 尾声 【尾声 我回来了,想我吗】 黎慕华听见雅雅哭得有点哑的声音,她一面哭、一边埋怨,“你还要睡多久啊,再睡下去,我就不理你了,求你醒醒,如果你现在醒来,不必你来求婚,我马上嫁给你……” 她开出多好的条件啊,他真想立刻清醒,大喊:我回来了!可眼皮好像灌了铅,怎么都睁不开。 “表嫂,你别哭,表哥一定很快就会醒来。”说话的是表弟方蔚允。 他的女朋友梁雨亲走到雅雅身边,递给她一张面纸,她理解那种摧心折磨,已经三个月了,同样的话,每天说、每天喊,声嘶力竭了,却还是无法唤醒心爱男人。希望是种会逐地被浇灭的东西,雅雅当然会害怕恐惧。 楠楠靠在黎慕易怀里,开始担心,万一慕华和自己一样,得穿越个三年五载,躺在病床上的这具身体不知道能不能负荷? 她低声同慕易讨论,可他不知道打哪儿来的自信,回答:“大哥绝对会醒。” 方蔚平轻轻握着孙采晴的手,看着表哥和雅雅,他衷心感恩上苍,让他心爱的人能够健康平安地待在自己身旁。 他拉着采晴,走向病床边,对梁雨亲使个眼色,她点点头,和采晴一起把雅雅带到沙发区坐着休息。 雅雅需要休息,再这样下去,表哥没醒,她会先倒下去。 方蔚平握上黎慕华的手背,低声对他说:“表哥,我们的商人法则是——确立目标、不择手段,达到目的。你说过,雅雅是你这辈子唯一想要的女生,若真是如此,那么请你无论如何,想尽办法让自己清醒。” 方蔚允也在床边坐下。“表哥,你说过,爱情是种容易事过境迁的情绪,可碰到雅雅后,你说第一次,你不愿让一段感情有机会事过境迁,我现在明白这种感觉了,请你加油,不让雅雅变成你的事过境迁。” 黎慕易一语不发,他只是静静地望向大哥、静静看着前世与自己竞争的大皇兄,他很高兴,千百年轮回后,大哥不再把专注力放在楠楠身上,也很高兴他为自己找到雅雅。 初初见到雅雅时,他讶异到不知该怎么表现惊讶,他见过陆茵雅,在古时候。 小时候,皇奶奶还曾经想要把他和陆茵雅凑成对,但陆茵雅坚持要保护坜熙,如果人的姻缘真是由天注定,那么是不是意味着坜熙和她才是真正的一对,只是楠楠的出现,破坏了若干磁场? 他不是现代人,但历经多年学习,他已经成了现代人。 现代人崇尚科学,但科学解释不了他和楠楠之间,同样地,也解释不来坜熙和茵雅的重逢,无所谓,“解释”在爱情当中不是重要角色,重要的是,慕华和雅雅,可不可以冲破这个难关,走向永恒。 黎慕易望一眼满屋子的纸鹤,每只纸鹤肚子里都有雅雅写下的字句,她毫无道理的虔诚、毫无道理的相信,相信这些纸鹤会把慕华带回这里。 他佩服雅雅的执着,他乐意帮助她更多,只可惜,他帮不了慕华清醒。 迷迷糊糊间,雅雅终于入睡,方蔚允向大家招招手,梁雨亲拿起一条毯子,轻轻盖在雅雅身上,然后一群人蹑手蹑脚地走出病房。 这时,慕华沉重的眼皮终于有了几分力气,他慢慢张开眼,却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他再度闭上眼睛,几番适应后,才能顺利睁眼看清四周。 雅雅睡了,侧躺在狭窄的沙发上,睡得极度不安稳。 满屋子的纸鹤,像那回他被淬了毒的刀刃刺伤,昏迷后清醒时所见的一模一样。 床边的小桌子,还有许多新折好的纸鹤,他动手拿起一只,拆开,里面写着:“我爱你,请你为我勇敢。”、“我愿送上一枚戒指,求你让我嫁给你”、“我不怕等待,只怕等不出结果,请给我一句话,你要我耐心等待”、“给我机会,听我说爱你”…… 他看着里头的字句,唇边咧起一个大大的笑意。 不一样了,他成功改变过去,消弭雅雅心中阴霾,她愿意相信爱情、相信婚姻,相信他给得起她幸福,深深吸一口气,把整个肺壁胀得满满,再慢慢吐出来……真好,他成功了…… 黎慕华拨掉插在身上的点滴,缓缓支撑起自己。 他动动手指、动动脚趾,上上下下观察一轮,发现自己的身子被照顾得很好,没有因为长期卧床造成的肌肉萎缩,没有褥疮、没有任何异味,他像睡了一觉醒来,不像已经昏迷三个月。 他放慢速度移动自己,先是一只脚下床、再一只脚,待两只脚落了地,确定它们支撑得了自己,再扶着床,慢慢站直身躯。 他从来不晓得,一个简单的下床工作会是个重大工程,但他乐意用点耐心,让自己做到零缺点。 再然后,像婴儿学步似地,他蹒跚地走向沙发边,几步距离,他却像穿越了撒哈拉沙漠。 好不容易,他终于来到她身边,像老头子似地,缓缓弯下腰,慢慢坐到地上,再手脚相互帮忙,弄出一个盘腿姿势,然后用最恰当的角度,静看雅雅的睡容。 真是的,脸颊都凹了,浓浓的黑眼圈环住美丽的单凤眼,这是第二次,他看见这样的容颜,但他半点不觉得她丑陋,只觉她美得惊人。 他就这样歪着头看她,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也不在意时间过去多久。 突地,她扬了扬睫毛,下一刻,她被什么惊醒似地,弹起身。 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黎慕华,遗以为自己在作梦,笑了笑,又趴回沙发里。 她的样子太可爱,黎慕华忍不住为她拂开脸上的散发。 那是……真真实实的触觉耶?雅雅皱起眉。“我还在作梦?” 还不相信他是真实的吗?他俯下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再握上她的手,亲切笑道:“嗨,我回来了,想我吗?” 她看一眼病床,再次确认。哦……不是作梦啊,他醒了、他回来了、他没让她等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雅雅点点头,回答他的是一颗眼泪、一串眼泪、一把怎么止也止不了的泪水。 她哭了、尽情地号啕大哭,泪眼模糊间,她扑上他的身,紧紧地、紧紧环抱住他的颈项…… 番外篇一 【番外篇一:原来,你爱我】 背后的黑影越来越接近,雨儿拚命向前狂奔。 下大雪的深夜,她呼出的气体结出一团团白雾,汗水湿透了里外两层衣裳,那人又放慢了脚步,像是猫抓老鼠似地,在老鼠死前近乎变态地戏耍一番才舍得弄死它,可明知是戏耍、明知再也躲不过,她还是得逃,为自己、也为她腹中宝宝。 凌乱的脚步、凌乱的心情,她凌乱的人生带着一股甩不开的抑郁。 恐惧狰狞得向她扑杀而来,她连滚带爬、拚命逃窜,却甩不掉那天罗地网似的亡命追逐。 惊慌失措中一脚踩空,她扑跌在地,冰冷的雪地挟带着刺骨的寒冽,一寸寸冻结起她的神经,她听见一声极细的笑声,忍不住泪水崩溃,她挣扎着坐起,蜷缩身子,无助地望向站在眼前的黑衣人。 他由上而下俯视她的脸,冷酷的五官带着一丝戏谵,刷地,一柄长剑出鞘,他腻了,腻了追逐游戏。 银白色的锋芒在雨儿眼前闪过,速度飞快,快得她连疼痛都不曾感觉,只觉得一股带着血腥的温暖白喉间流出。 死亡像无底深渊,向她张开血盆大口,她的身子后仰、坠跌,头重重地撞上地面,鲜红的血在纯白的雪地里画出一道朱痕。 听说,死前,人们的一生会快速地自眼前飞掠。 她看见了,那个暖暖的夏日里,她倚在爹爹怀里,一面吃着葡萄,一面背着诗句。清亮稚嫩的嗓音念着:“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爹爹,既然想念故乡,为什么不回故乡?” 爹爹笑着捏捏她的粉颊说:“等我的小乖乖长大,会明白人生有很多无可奈何,有人有家归不得,有人却是蓦然回首,家乡已经不在。” 她不懂,家乡怎么会不在?只要爹爹在、娘在,有亲人的地方就是家乡呀。 午门外,人来人往的市集,叔叔、伯伯、爹爹和哥哥们排排跪着,数柄大刀扬起、挥下,人头落地,血流成河,她呆了,茫然的眼底充满哀恸,泪水无声无息滑下,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会蓦然回首,家乡已经不在?终于明白,人生为什么有很多的无可奈何。 她无可奈何地成为婢女,无可奈何地看着小姐的命运走向悲惨结局,无可奈何地随着小姐嫁给四爷龙阅熙,更加无可奈何地深深、深深地爱上四爷…… 他的爹是她的杀父仇人呐,可她无法阻止自己爱上他。 她喜欢待在他身旁,看着他笑、他愁眉,喜欢听他抱怨着朝j/p-l_lj的大小诸事,更加喜欢每个夜里,他躺在她身边,亲吻着她、在她身上点燃火热。 那刻.她会忘记自己只是个陪房丫头,忘记他喜爱的那个女人,是已经离开世间的小姐,甚至会误解他们是真正的夫妻。 她是那样爱他呵,爱到只要能待在他身边,便是暗地里备受王妃冷嘲热讽、诸多苛虐也不在意,她是那样爱他呵,爱到便是他眼底看的人不是自己也没关系,只要给机会,她愿意爱他,持续爱他…… 可她怀孕了,王爷却受皇命出梁州,王爷不在,王妃的恨明目张胆,她的千般虐待让雨儿明白,王妃要自己的命。 她没有第二条路,为了孩子,她得逃,那是她和四爷的宝宝呵,无论如何她都想保全,谁知,王妃竟是不肯放过她,欲致她于死地的杀手一路追击。 她逃了,死命地逃,想尽所有办法逃,可是终究逃不过…… 缓缓地,她的眼睫半垂,最后映入眼帘的,是黑衣人的黑靴子。如果、如果四爷爱过她就好了……如果他曾经爱她一分分…… 黑衣人见任务完成,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雪越下越大,仿佛是上苍为她掬一把心酸泪,纯白的雪花一片片落下,缓缓地覆上她的脸、她的身子,覆上她洁净的灵魂…… “雨儿在哪里?”阅熙从梁州回王府,第一件事就是找雨儿。 他有很多话想告诉她,想对她说,在务熙和颖儿的身上,他明白,自己该好好珍惜她,楠楠不是他的肋骨、查晴儿不是他的肋骨,雨儿才是他货真价实的肋骨。 他终于明白了,爱情要同时发生在两人身上才叫做爱情,那是无法一厢情愿、一人自唱的独角戏,所以他要奏请父皇封雨儿为侧妃,他要她名正言顺的待在自己身边,将来,她还要为他开枝散叶,要生一群像他也像她的孩子们。 他兴匆匆进门,却找递了王府每个地方都找不到雨儿的踪影,他越找越生气,问遍府里所有下人都没人敢回答他雨儿在哪里,直到总管哆嗦的指了指王妃薛羽蝶的住处。 于是他笔直往薛羽蝶的屋子方向走,没想到,才穿过园子就听见两个从薛家陪嫁过来的婢女在窃窃私语。 “你说……那个雨儿死了吗?”春花倒抽一口气,吓得捣起嘴巴。 “你没发觉,王妃这几日的心情很好吗?”秋月小声地说。 “同为婢女,我替她感到可怜。”春花摇摇头,双层蹙起。 “可不是,王妃虐待人的手法,你又不是没见识过,那回小紫不过多看王爷一眼,王妃就刺瞎她一只眼睛、割了她的右脸,那个雨儿都躺上王爷的床了,王妃岂能容她活命?” “我以为王妃会放她一马的,毕竟王爷那样重视雨儿。” “哪里重视啊,要真重视就会给雨儿身分,这般妾身不明地抱她留在府内,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婢,王妃下手还能软……呃、呃……王爷……”秋月话说到一半,卡在喉咙,惊惧地望着王爷怒不可遏的脸孔。 “随我来!” 春花秋月迟疑着不敢走向前,阅熙满面肃杀之气,猛地回头,冷冷抛下一句:“别以为我的手段,不如你们王妃。” 片刻后,两人双双跪在书房里,她们的恐惧已达极点,看着自己手臂上汨汩流着的鲜血,谁也忍受不了这强大的压力。“王爷饶命呐,不关我们的事……” 阅熙哪里听得进去求饶声,他手提染血宝剑,冷酷道:“再不说,下一剑,我就要断你们的手臂。” “王爷饶命呐,不是我们不说,是王妃、王妃……”春花全身颤抖着 秋月忍不住了,抢过话,她再也管不了,横竖是死,不过是死在王爷或王妃手里罢了,反正她们当下人的,贱命算什么。 “王妃痛恨雨儿,从大婚夜里,王爷没进王妃新房,却宠幸了一个什么都不是的陪嫁婢女之后,王妃便视她为眼中钉,一有机会便命人教训她。” “之后王爷一回府便往雨儿房里跑,对王妃的无视,令王妃的怒气高张,她恨不得啃雨儿的骨肉,生饮她的血。一笔笔的恨,皆往雨儿身上算,可王爷在,王妃不能做得太过分,这回王爷出皇差不在府里,才动手狠狠欺凌雨儿。” 听着秋月的话,阅熙缓慢点头,嘴角凝起一拣寒冽笑意。好一个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呵。 “很好,你选对了边,我会护你平安,至于另外一个……”他瞄一眼全身抖如筛糠的春花。 春花未等他说完,赶紧出言补充。“王妃把雨儿绑起来鞭打,打得她血肉模糊,哭喊不已,还用长针刺她的背、用烧红的烙铁,在她身上烧出一个个烫痕,雨儿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痛苦,连夜逃出王府。” 像争功似地,秋月抢过话。“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王妃的态度摆明了要雨儿的命,那是因为王妃无意间发现,雨儿怀了王爷的孩子,王妃说她绝不能容许这个杂种出生,为保全孩子,雨儿才逃出王府的。” “王妃不肯就此歇手,派杀手一路追杀雨儿,我们不晓得雨儿有没有躲过追杀,但这几日,王妃的心情很好,好得令我们……害怕……” 妻妾争风吃醋,连杀手都用上了?好、非常好……薛羽蝶,你好狠毒的手段,待他找回雨儿……他逼着自己暂且咽下这口气。 “你们下去,告诉总管我把你们送给大皇子了,让他派车送你们过去。” 听见四爷这么说,两人松口气,得救了。 三日后,大皇兄的隐卫替他在京城近郊找到埋在雪地里的雨儿,他快马奔驰来到大皇兄府邸,乍见到雨儿惨白的容颜,胸口仿佛被人硬生生开了个口子,把那颗鲜红的、跳动的心给刨了出来。 痛呐……痛得他说不出话,利爪狠狠挠着、拉扯着,将他全身撕裂成干万碎片,再无一处完整,他虎目蕴泪,喉结微颤,几度想喊她的名字,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下一刻,泪水潸然落下,他狠狠地将她抱进怀里,哭得哽咽不能量呈阴。 他蠢、他笨,为什么不早点发现她已是他不能分割的人,为什么不要早点告诉她,他爱她、爱到不想分、不能分、不愿分? “雨儿……”终于,他能够大吼出声。 仿佛感应到他的撕心裂肺,阴沉压抑的苍穹中,一道沉闷的雷声响起,闪电在瞬间闪亮了他沉重的悲哀。 “雨亲、梁雨亲,快醒醒!” 方蔚允推着趴在办公桌熟睡的梁雨亲,这家伙是怎么了,竟然大白天里睡觉,还睡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 是怎样,昨天晚上受到什么重大刺激啊?是不是业务部那个苏益善又来惹她,长那个样子,难怪他们家雨亲会吓到作恶梦。 她想醒,可是四爷在哭啊,他抱着她的尸体哭个不停,她想对他说:男儿有泪不懈弹,她想对他说:别怕,人的一生很长,他终会再过见一个爱他如她的女子,她会乐意倾听他、分享他,会乐意与他共此一生。 可他在哭,连连哭了好几个日夜,他画图那样丑,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时时刻划画着他脑子里的雨儿。 后来他不哭了,可他不快乐,三十岁的时候不快乐,四十岁、五十岁的时候不快乐,虽然他为他的父皇、皇兄做了许多事,虽然他不断不断地证明自己是个有雄心、有能力的四爷,可是他不快乐…… 他终其一生没再迎娶其他女子,也没踏进有薛羽蝶的王府,他只是习惯性地,在每个夜里画图、写字,在每张纸上重复写着雨儿、雨儿、雨儿…… 看着他逗弄大皇子家的小温、暖暖、希希、望望,看着他日夜在孤独中辗转,她的、心,好痛…… “梁雨亲,你哭什么啊,不许哭、赶快醒来,不然我就扣你薪水。”方蔚允生气了,就算作梦梦到别的男人,他都嫉妒、都不允许。 她想醒,真的想醒,可是她的四爷那样老了,他生病,床榻间没有贴心人伺候,来来往往的下人再忠心,终究不能给予安慰呵。 挟带着报复心情,薛羽蝶来到他病床边,字字句句皆是狠言毒语,她说着她的满心憎恨,说着她的诅咒,然后她失控了,拿起被子狠狠地捣住他的口鼻…… 救命!谁来救救她的四爷,救命啊…… 像是应和着她的心急似的,他已经当上皇帝的大皇兄来了,侍卫一把将薛羽蝶牢牢抓住,不顾她的尖叫嘶吼,硬是把她抓到屋外,紧扣着。 皇上救下四爷,可他只剩下一丝气息,他靠在皇上怀里,虚弱地喘着,他说:“大皇兄,请将我……葬在雨儿身边,下一世,我要与她……再续、前缘……” 再续前缘呵……死心眼的男人,死心眼得不知道左顾右盼、看看周遭,明明有那么多姣好的女子,为什么只一心一意与她再续前缘? 梁雨亲泪流满面,方蔚允再也看不下去了,不管她醒不醒,一把将她抓起来,紧抱在怀中,他抱着她走到沙发边、坐下,俯下头,一点一点吮去她的泪滴,他的唇温了她的脸、她的心。 慢慢地,她张开眼睛,近距离看见方蔚允的心疼,那样明目张胆的心疼呀。 轻轻咬着下唇,望着那双一模一样的眼睛,死心眼的男人,她怎能不爱、不疼?梁雨亲激动地环起他的颈子,又哭又笑。 方蔚允一头雾水,却看着怀里笑不止也泪流不止的雨亲,叹口气,收紧双臂,本想计较她的眼泪,计较她梦中有没有别的男人,但……算了…… “原来,你爱我、你爱我啊……”她在他怀中喃喃自语,他听见了。 “傻瓜,我不爱你谁爱你,业务部的苏益善吗?他想都不要想……”他歪着嘴巴,不甘心地补了几句。 梁雨亲笑得更张扬了,谁是傻瓜,他才是傻瓜呢,总要失去了才晓得他爱她,笨蛋、傻瓜、脑残、智缺,可……她就爱这样的男人… 番外篇二 【番外篇二:第二枚奸商拐妻】 因为梁雨亲的坚持,方蔚平带着企划案来到山区,然后过见卖苹果的小仙女,她叫做孙采晴。 第一次,方蔚平明白何谓心动,他不确定这算不算一见钟情,但他很确定,他讨厌那个叫做张佳隽——很伟大、很了不起、很有爱心,愿意到偏远山区照顾当地居民的医生。 他讨厌他老是对着孙采晴笑得一脸花痴,讨厌他一天出现在孙家两三次,更讨厌孙家小弟老是冲着张佳隽喊姊夫,于是他私底下和孙采晴谈条件。 他说:“如果你愿意和我回台北,我就考虑把这个度假村开发方案往上报。” 她没有发火,也没有指控他不合理威胁,只是偏了偏头、轻声问:“为什么要我和你回台北?” “因为我喜欢你做的菜,而且我是商人,只做对自己有利益的事。”他速度飞快的找到借口,并且,他只吃过一餐她做的饭菜。 “在这里开度假村,不会给你的公司带来利益吗?” “会,但是需要投资大笔金钱与劳力,我必须考虑值不值得劳心劳力。” “换句话说,如果我跟你回台北、做饭给你吃,你会觉得比较值得?” “对。” “会做菜的人很多,而我,做得并不是太好。”她有自知之明的。 “我长期压力大,胃不舒服、嘴巴又挑,我换过的厨子比换过的鞋子多,你的手艺对别人或者只是一般般,但对我,是千载难逢。” 干载难逢?她柔柔的笑了,她不晓得该不该把这四个字当成赞美。“让我仔细想想。” 她很认真在想,从中午想到下午,再从下午想到晚上,晚上她关起房门和父母亲谈论,而他在另一个房间想对策,假设她不肯和自己回台北,那么他要用什么方法再诱惑她一次。 幸好隔天清晨,在丝瓜棚下,在她手臂上抱着张佳隽送来的花束时,她说:“我认真考虑过了,可是有一个疑问:倘若哪天我的手艺不合你的胃口,你会不会突然停止企划案?” 她的疑问让他松口气,扬起眉头,说:“没有这回事,只要度假村一动工,就要花钱,公司没道理半途而废。” 她点了点头。 于是现在、夜晚七点半,孙采晴在他台北的公寓里,与他面对面坐在餐桌前。 说实话,她的手艺真的是一般般,口味偏淡,油少、盐少,连食材都是最便宜、最当季的那几款,可说也怪,嘴巴挑到让母亲跳脚的他,就是吃得惯。 他喜欢她一面吃饭,一面为他夹菜、挑鱼刺,喜欢听她说着隔壁邻居发生什么事,喜欢她提到白天看了哪些电视剧,那些女配角实在让人气得跳脚,也喜欢听她算着高丽菜一斤多少、水果一斤比昨天贵了多少,她讲的,都是琐碎到让人厌烦的事,不过从她嘴里讲出来,他就是听得津津有味。 也许和她的菜一样,她的言语就是让他百听不腻。 因此他开始和她一起看韩剧,偶尔也学她批评批评电视里的坏女人,这种平淡到不行的生活,竟带给他浓浓、浓浓的幸福感觉。 然后,为了回馈她带给他的幸福感,他会提提公司里,对于开发案的讨论进度,让她在打电话回家时,对自己的父母亲炫耀几句,再听她骄傲得意地讲着:爸妈说,我是村子里的救星,大家都想对我说谢谢。 “吃饱了吗?”采晴问他。 “对。” “那……你还要回书房工作吗?”她脸带期待地望向他。 “今天不必,陪你看电视。”话说完,他看见了,看见她情不自禁地露出满满的笑脸。 “好,你先去客厅,我把这里收拾一下,再端水果过去。” “哦。” 他走进客厅时,电话钤声响了,采晴比他动作更快,从厨房一路奔过来接电话,她拿起话筒,甜甜地喂一声。 “佳隽哥,你还好吗?忙不忙?诊所里客人多不多……真的啊,真是抱歉,我没办法帮忙……开发案已经在公司里进行讨论了,也许再过不久就能定案,到时我就可以回山上……嗯、嗯……爸、妈和小弟,都要麻烦佳隽哥照顾了…… “是啊,有点无聊呢,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大都市嘛,我会的实在不多……我昨天去菜市场被一个太太叫住,她说我穿得太土,硬要推销我衣服……当然没买呀,我马上就要回去,买衣服做什么……小李家的狗生了呀,生几只……” 自从她喊出“佳隽哥”三个字后,他就开始不舒服,胃里面的食物翻腾得很凶,好像晚餐桌上那条鱼没煮,她直接从鱼头到鱼尾整个塞进他的肚子里,现在,它正在他的肠胃里面逆溯。 再然后,那几句“开发案已经在公司里进行讨论了,也许再过不久就能定案,到时我就可以回山上”更是让他怒火中烧。 意思是,她根本没在这里久待的打算,只要开发案一推行,她就要跑人? 谁准她回去的,谁说她的父母、小弟需要张佳隽照顾!她难道不晓得,他是以结婚为前题,请求她与自己同居?难道不明白他有洁癖,若不是喜欢上了的女人,根本不会让她碰到自己?而且、而且……气死人了,为什么他的小舅子和岳父岳母需要假手他人,他是那么没用的女婿吗? 他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火大,可她半点无察觉,继续和那个伟大的医生哥哥,从诊所生意聊到小李家的新狗狗诞生,再讲到谁家的苹果大收成……他们讲的全是他插不上口的话题。 他的怒气从腹部烧到胸口,再一路往上烧,最后轰地爆炸! 他幼稚地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猛地把声音调到极大,采晴被他吓一大跳,手上的话筒差点儿掉下来,急急和佳隽哥结束话题,挂掉电话。 她小心翼翼走到沙发边,从他手中拿起电视遥控,将音量调小,笑着巴结他,“声音太大,对耳朵不好,左右邻居也会抗议。” 他不理她,臭着一张脸,好像谁惹到他。 “你不喜欢我讲电话吗?以后我不讲了,我到外面打公共电话?”她试着找出问题点。 可她不问还好,一问,他更火大,猛地起身,从她身前走过,进房间,砰!门用力关上。 采晴歪着头,搞不懂自己做错了什么,叹气,心情跟着坏起来。 她走进厨房,拿起抹布,一张桌子擦得心不在焉。 偏过头,她想着,方蔚平是个很温柔、很好、很棒的老板,在他身边,她有种说不出口的安全感,好像只要有他在,便是天塌下来,也不必胆寒。 每天,她都在等他下班,如果上班中,他打一通电话回来,她就会开心的不得了,吱吱喳喳不停说话,明知道,这样很容易妨碍他,可是……嘴巴就是不由自主的想说、心也不由自主的雀跃。 她明白,像他那样的男人,不是自己可以高攀得起的,但她真的很开心,开心生命中能有一段日子,和他一起度过。 但是打初见面开始,蔚平就对她很好,从没像今天这样生气过,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无奈叹息,她把餐桌收拾干净,把碗盘洗好,回到房间洗澡、洗头发,再把脏衣服拿到洗衣机里,但不管做哪件事,她都做得心不在焉。 走回客厅时,她见到蔚平,他看起来似乎不再生气了,采晴抿了抿唇,走到他身边,仰起头、柔声问:“你……还生气吗?如果不气了,要不要吃点水果?” 见着她谨慎小心的模样,蔚平重重叹气,手一伸一缩,将她抱个满怀。 怎么了?采晴吓坏了,难道他不是生气,而是伤心难过、碰到无法解决的问题?这一想,她在他怀里急促问:“你还好吗?有什么事讲出来吧,我们好好讨论,定能想到解决的办法。” 他抱得她更紧,把头埋进她颈间。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连迭说。 天!果真发生事情了,难怪他会有那么奇怪的表现。“没关系的,你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通通原谅你。” 她真是个善良的好女孩,老狐狸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里偷笑着,然后继续下一步举动。 他突地松开她,到橱柜里拿出一瓶酒和两个高脚杯,倒了两杯酒,分一杯给她。 “陪我喝一杯。”他愁着脸说。 采晴望着他,她不会喝酒的,可他看起来那么沮丧,接过酒,她仰头喝下,热辣辣的感觉从胃中一路往上窜。 吞下口水,她问:“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 “度假村的开发计划恐怕要喊卡。” “为什么?公司里的高层反对吗?”原来是这样,难怪他说那么多的抱歉。 他没告诉她,自己就是公司里的高层,反而对她说:“公司的年度计划已经出炉,明年的投资案早就做好决定,没有多余的钱可以进行度假村的方案。” “这样啊……”她垂下眼睫,满脸失望,却还是拍拍他的肩膀,缓声安慰他。“没关系,我知道你有多努力,你每天都为这个案子忙到三更半夜,不是你的错……我会好好向村人解释的。” “可是,我不愿意放弃,依照我的规划进行,那个度假村一定会成功,村人可以因为度假村的开发而慢慢转型成观光农业,肯定会带给村民更多的经济发展。” “我明白呀,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公司里又没有钱……”做什么事都需要钱,她虽然不聪明,却也懂得这个道理。 “有,公司有一笔员工福利金,那笔钱是专门为员工打算自行创业时所设下的。”他说谎,不打草稿,也不脸红。 “这么好?你们公司还鼓励员工自己当老板?”她眼底闪过兴奋光彩。 “对,整个社会都繁荣发展起来,我们公司才能更上一层楼。所以公司员工只要手中有完美的企划案,就可以去申请那笔钱,现在,我们已经有企划案了。” 她拍着手,满心雀跃。“你们老板真是大好人,那还等什么,我们赶快去申请呀。” “问题是……你又不是我们公司的员工……” “是哦,我没想到这个,那你……你可以申请吗?”眉头皱起,、希望被浇熄。 “我有资格申请,可我和那个村子没关系。” “说得也是……”她揉了揉裙子,村人注定要失望了。 “还有一个办法。” 听见有办法,她再度扬起笑脸。“什么办法?” “你嫁给我吧,那我们就符合条件了,以后如果你爸爸有意愿、有能力,就将度假村交给他管理,如果他不行,就交给专业经理人打理,他可以在里面上班,也可以每年分得一笔为数可观的红利。”他的丈人自己照顾,说过了。 “你的意思是结婚?真结婚还是假结婚。”她犹豫问。 “我这辈子只会结一次婚,我不会把婚姻当儿戏的,放心,结完婚后,我会好好照顾你,我会对你很关心、很疼惜,我保证不会在外面乱搞,不会让你伤心,只要你嫁给我。” 他以为这个话说下去,她就会伏在地上大喊万岁万岁万万岁,没想到,她只是静静看着他。 采晴想着,这个人,对做生意还真是狂热,为了一个完美的案子,竟然连自己的婚姻都舍得搭进去。 她不语,他误以为她很难下定决心,于是又倒了一杯酒给她,有时候,做某些决定不能保有太多理智。 她喝下,热辣辣的感觉再度上升,脑子略带昏沉,但她没忘记,这样的婚姻对他不公平。 “这样……你会不会太牺牲?” “不会,我喜欢你,你做的菜很好吃。嫁给我好吗?” 没有人会因为菜好吃就娶人的。她想摇头,可是一摇头,就昏得天翻地覆,只好把摇头改成点头,那股昏沉的感觉稍稍平复些。 “没关系吗?”她仍旧迟疑。 “没关系,当然没关系。” “若是……后悔呢?”她指的是他后悔,可她已经大舌头,话讲不清了。 “不能后悔的,谁都不准后悔。嫁给我,好吗?” 就这样,他一句一句问,然后她点头再点头,再然后,他拿出刚列印下来的结婚证书,让她签名。 她头昏,但能握得起钢笔,当孙采晴三个字大大方方地躺在证书上头时,方蔚平松口气、笑了,笑得又狐狸、又奸险,那个医生哥哥……再见,哦不,是永别了。 他吻吻她的脸、吻吻他想了很久的红唇,他一把抱起她,新娘新郎要进洞房了,是的,虽然已经签下婚约,若是明天醒来她反悔……他不容许这种事情发生,还是造成事实,比较保险。 躺进大床那刻,他提醒自己记得,明天要去户政机关办理结婚登记,还要带她去买满满一柜的新衣服,因为她不会回山上,她要在都市里面住很久、很久、很久…… 番外篇三 【番外篇三:我们不要再穿越了】 这是一场婚礼,极其盛大的婚礼,商界、政界有头有脸的人物全接到邀请。 黎家的大儿子黎慕华要娶媳妇,这是何等的大事呐。 黎家这一年来发生了很多事,先是二儿子转性,娶个家世、品性都好的媳妇,长辈乐得不得了,没想到才办完喜事,长子竟然车祸住进医院。 幸而他的女友不离不弃,在医院里守了整整三个月、声声呼唤,总算把人给盼同来。现在黎慕华身子痊愈,黎家自然要藉此好好庆祝一番,因此婚礼比起二儿子慕易的,办得更加盛大风光。 黎家的庭院已经布置好了,美丽的花海中摆设出一个浪漫婚礼,管弦乐队在香水百合绽放的香气里演奏着四季,新郎和伴郎们周旋在宾客之间,他们都是商场上的重要盟友或敌人,不管哪一种,都是需要应酬的对象。 弟弟慕易和表弟蔚平结婚了,所以不能当他的伴郎,蔚允、蔚信自然是他伴郎的不二人选,伴娘则得由他们的另一半担任,只不过蔚信还没有女朋友,雅雅只好请她的朋友小颖来帮忙。 “大哥,时间差不多喽,你要不要先去知会嫂子一声。”慕易眨眨眼,好意地给两人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好。”慕华想也不想就往新娘房间跑去,他已经整整三十七个钟头没见到雅雅了!是,他粘了她一辈子不够,还要粘她两辈子、三辈子、四辈子、无数辈子…… “真有那么甜蜜吗?”一个清脆的嗓音在慕华耳际响起,不会吧! 慕华猛然回首,是她、童女!她又出现了,她手里拿着一把瓜子在啃,而且很没公德心的,把啃过的瓜子壳往花盆一丢。 他像看到鬼似地,往后用力一弹,连连退三步。 他不要,不要再穿越、不要再重复塞瓶子的感觉,何况他和雅雅已经有好结局了,真的,他不想再改变什么! “干么呀,我是神不是鬼,你那个眼光很不尊重神仙的感觉耶。”她凉凉笑道。 “对不起,我只是……” “知道啦,我到底要提醒你几次,我是神仙,你话不必说出口,我就能理解你在想什么。首先,我必须郑重声明,不是谁想穿越都可以穿越的,那个机会很稀有、珍贵……”她吊起眼睛,试着找出比较优雅的形容词,最后,算了、算了,她是神仙不是文学家,能表达正确的意思比较重要。 “总之,穿越是有配额的,如果不是简郁楠太白痴,我连想都没想过让你穿越到大燕,所以请你不要看见我,就吓得闪尿,这套西装比你古代那套好看得多,沾湿了,很浪费。”她眼光往他下半部一瞄,笑得很邪恶。 “那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月老爷爷说了,因为你穿越时期表现太好,不但把大燕治理得天下太平、风调雨顺、民生乐利,还教养出几个好儿子,继续造福大燕百姓,因此决定送你一份新婚礼物。二度郑重声明,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礼物,不然你去问问简郁楠那个白痴,她有没有收到我的大礼。” 她左一声白痴、右一声白痴,满肚子怨恨,如果不是简郁楠把磁场搞得大乱,让该配对的没配成,把良缘美姻弄成怨偶天成,她需要这么辛苦?“所以说吧,你想要什么礼物?” “礼物可以任由我挑选?”慕华扬起嘴角,原来那些年的辛苦没有白费,老天有眼。 “对啊,怎样,要不要和雅雅再续三世姻缘?”想也知道,人类脑袋就这么大,能想出什么了不起的礼物,而且他不是也想,粘雅雅一辈子不够,还要粘她两辈子、三辈子、四辈子、无数辈子…… “不要。”他一口拒绝。 “为什么不要?我还以为你很爱她咧。”童女挑眉,他吃错药喽? “我是很爱她,不过孟婆汤喝下去,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真的把礼物送到家?” 何况她说过的,人生的路皆是由自己选择而来的,所以他相信自己,不管几辈子,他都会找到雅雅、选择雅雅。 “你果然是被骗大的。”连神仙都不相信,他昀人生一定充满怀疑。 他没理会她的嘲笑,说:“我可以要新婚礼物了吗?” “可以。”她斜眼看他,谁不晓得他急着去见那个三十七个小时十六分三十六秒没见到的新娘。 “我要把小温、暖暖、希希、望望生回来。” 童女叹气,果然……他不是好摆平的角色,再去把这四只召集起来……得费她多少劲儿。 “不行吗?” “行,你说了算,不过生孩子这回事,得靠你老婆帮忙,现代可没有女人想生那么多只。” “放心,她会同意的。”他自信一笑,挥挥手向童女道再见,继续前往新房,他跑了几步,听见童女唤他。 “黎慕华!”他回头。 “恭喜你,你是个……很不错的男人。”童女对他真心一笑。 “谢谢。” “你会收到礼物的。” “我知道,神仙不会骗人,就算我真的是被骗大的,也会相信神仙。”他朝她眨了眨眼。 “快去吧,你的新娘在等。” “好……谢谢你、童女,你也是个很好的神仙。”这回他撒开腿跑去,迫不及待。 他的赞美让童女脸红,真是的,这算不算被人类吃了软豆腐啊? 转过身,童女打算离开,去召集慕华想要的四条灵魂:心想,干脆让他来个入门喜,一口气下四颗蛋,她省事、雅雅省肚子,一次解决,充分展现神仙的办事效率。 可这时,她看见楠楠自新娘房冲出来,像被火烧到脚似地,什么事这么紧急?慕华和雅雅不会临时出什么状况吧? 她挪挪身子,挪到简郁楠面前,简郁楠猛地看见她,急煞车,吓得连连倒退三步。 “童、童、童女……” 她有那么可怕吗?干么每个人看见她都像看见鬼?她只不过路过,只不过想和她打声招呼,彰显身为神仙的礼貌,顺便问问屋里……算了,她已经听见慕华对雅雅的甜言蜜语,他们两个没事。 楠楠双手合掌,满脸哀求道:“拜托,我不要再穿越了,我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和儇熙……哦、不,很满意和慕易可以在一起……” 童女火大,手一摆,阻止她继续往下说。“停!第一百次郑重声明,穿越是很珍贵、很稀有……总之,是有配额的事,不是哪家的阿猫阿狗想穿越都可以去。” “所以……你不是来找我二度穿越……”她越问越小声。 “不是。”她斩钉截铁回答。 楠楠松口气,只要事不关己,她就不担心。 “童女,我可不可以请教你一件事?” “问吧!” “之前慕华出车祸、昏迷不醒,他是不是穿越回去当坜熙?” “对。” 哈哈,她猜对了,还说什么穿越珍贵又稀有,慕华不也穿了吗?说不定明天她拿大声公到菜市场问:“有穿越经验的请举手”,举手的人数会多到让人咋舌。楠楠在心底os。 童女翻白眼,简郁楠果然是白痴,而且是白痴中的白痴。“请注意,我是神仙,你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收起你的大声公,因为不会有人举手。” 被窥见心事,楠楠脸红。“没有啦,我只是……” “我管你是什么。说!你跑那么快要去哪里?” “哦。”她想起来了。“我要去告诉儇熙,我遇见安颖,她是雅雅的伴娘,蔚信正好没有女朋友……” “你少多此一举,别人的事你不要插手,管好你家黎慕易比较重要。” 童女瞪她,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若是把蔚信和安颖的事搞砸,还不是得劳烦她出手收拾。 所以……意思是……他们终究会在一起?楠楠想着。 “对。所以少伸出你的爪子,被你碰过的男人都不会有好事。” “知道了,只要大家都能遇见所爱就好。不过,你放心,我们家黎慕易不必人管,他很忠诚,对我更是死心塌地。” 童女打鼻子里冷哼一声。“是吗?那个快要贴到他身上的女人是谁?” “啥!” 有吗?楠楠转眼,果然!一个不知道分寸,想死会活标,把黎慕易从败部复活的女人……啊……她尖叫一声,飞快冲往黎慕易身边。 童女看着楠楠的背影,笑了,露出脸颊旁甜甜的酒窝。 果然呢,爱情是上天赐给人类,最美好的礼物。 【全书完】 注:相关书籍推荐: 1、《奸商出任务 上:犀利弃妃 》作者:千寻 2、《奸商出任务 下:小星皇后 》作者:千寻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