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求侍寝 上》 第1章 【正文开始】 月色泠泠,楚妤站在种满杨柳树的堤岸旁,说不出滋味。去年今日,她从没有想过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过七夕的人会变成大宛的年轻皇帝。 可一切都如此真实,不容人置疑。 微凉的风从河面吹过来,近来身体有些不适的楚妤掩嘴轻咳两声。站在她身旁的永兴帝微微蹙眉,忽而有一道道急促的声音响起,截断他未出口的话。 直上云宵的烟火在半空炸裂,星星点点散落回波光粼粼的河面。远处响起阵阵热情的欢呼,楚妤轻吁口气,站在亮如白昼的天幕之下,对姬恒笑道,「陛下,真热闹呐。」 姬恒轻唔一声,算作对楚妤的回应。入宫三个月,和姬恒的关系不咸不淡,楚妤对他的态度早已习惯。她收了笑,别开眼,不再说话。 忽然之间,暗处却有一眼数不清的黑衣蒙面人骤然冒了出来,提着长刀直接冲向堤岸。楚妤还未来得及反应,腰肢已被姬恒揽住。等到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些人几乎逼至面前。 发现异动的侍卫很快拔刀护到他们周围,姬恒的声音也随之在楚妤耳边响起,他说,「闭上眼睛。」楚妤便照做了。 未几时,厮杀声、利刃刺进肉体的响动,人群惊慌哄散的动静不断传进她的耳朵,鼻尖也慢慢嗅到血腥气味。知道自己帮不上忙,楚妤任由姬恒带着她移动。 血腥的味道越来越浓,他们好似被困在堤岸,脱身不得,背抵着柳树的楚妤终究偷偷睁开眼。视线可及是满地尸体与横流的鲜血,在夜色中更显可怖。 楚妤只觉得全身都泛起鸡皮疙瘩,胃里也不受控制的一阵恶心。强压下难受,看着整个人挡在她前面的姬恒,楚妤发现自己竟不怎么害怕。 似乎是察觉到楚妤的目光,姬恒回首看她,淡淡道,「闭眼,无事。」但他话音刚刚落下,在他身后近处,原本倒下了的一名黑衣人竟挣扎着站了起来。 那人举刀劈向姬恒,楚妤疾呼一声:「小心!」 说话间,她已经闪到姬恒身前,肩胛硬生生挨下了一刀。鲜血喷溅,像要将她整个人撕裂般的痛楚顷刻袭遍全身,楚妤不堪忍受,无法强撑,究竟还是晕厥过去…… 拂晓未至,天地万物仍被夜色裹挟,黯淡而寂静。 碧瓦朱甍、雕梁画栋的凤央宫中,只两盏宫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金丝楠乌木雕花大床上躺着的女子眉眼清丽、脸色苍白,却在此时从昏睡中醒了过来。 姬恒睁开眼便怔了怔,因为他记得自己本该是守在楚妤榻边,为什么会……尚未想通透这一点,姬恒又发现另一个更无法理解的事情——他看到自己正趴在床边。 趴在床边的人是他,那么他是谁? 姬恒动了动,后背肩胛的伤口立刻传来一阵钝痛,提醒身体有伤、不宜乱来。他抬起手,入目一截皓白细腕,继而是纤纤素手,白净细嫩。 摸摸脸颊,腻滑而柔软;手掌往下,探入锦被之中,一寸一寸小心摸索,精致的锁骨,鼓胀胀的胸脯,平滑小腹,还有……他顿住动作,不再继续。 姬恒明白了一件事:他变成了楚妤。 虽然不明缘由,虽然这十分离奇,但的确是这么一回事。 三天前,恰为七夕佳节,他带楚妤出宫凑民间热闹,殊不知竟遭遇暗杀。危机之下,楚妤为他挡刀,伤势严重、命悬一线。 姬恒记起之前的种种,犹有后怕。被御医抢救过来后,楚妤始终昏迷,他心里放不下,便一直在榻边守着她。思及此,姬恒偏头去看不小心伏榻而睡的「自己」。 假使他霸占了楚妤的身体,那现在在他身体里的人又是谁? 是楚妤,还是别人? 他的身份既是皇帝,这事情便是超乎寻常的严肃,合该小心谨慎。见趴着的人有要醒过来的动静,尚且摸不透情况的姬恒连忙闭了眼,假作仍是昏睡的模样。 ☆☆☆ 楚妤迷迷蒙蒙醒过来,却发现自己竟是趴在床榻旁睡着了。脖子僵硬,小腿也一阵发麻,这滋味着实不怎么好受……她抬手去揉脖颈,视线也不经意扫向了床榻上躺着的人。 嗯?! 猛然意识到不对劲,楚妤大惊失措,满目惶然愣愣望向躺着的自己。全然不可置信的感觉从心底升腾而起,她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发生什么事情了? 难道她…… 不对! 楚妤紧拧着眉,抿唇起身,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饰。明黄的衣袍,五爪龙纹,皆昭示着这身体的尊贵身份。扫过屋内的摆设,她认得这是自己的屋子。 看一眼床榻上的自己,只犹豫不过一瞬,楚妤便起身快步走到屋子里摆放着的等身高铜镜前。借着微弱的烛光,她看到铜镜里映出了皇帝昂藏七尺的模样。 第2章 而她,此时成为了这具身体的主人。 望着铜镜里的身影,楚妤越是紧锁了眉头,纵然面上没有因为惊慌与惊吓而失神尖叫,她心里却颇有些六神无主。 先不说既然她而今占了皇帝陛下的身体,她自己的身体里的人又是谁……单说她该怎么办,就足够束手无策了。这难道真的不是梦吗?楚妤忍不住暗恼。 但她现在很清醒,知道这不是梦。 回想起自己醒来之前的种种,楚妤才注意到皇帝陛下守在她榻边且不小心睡着了的事情。她不知道自己伤得多重、昏迷了多久,而如今又到底是一个什么情况。 是因为受伤昏迷才会发生了这种事情吗? 有什么法子可以恢复原样么? 或者说不得,睡上一觉……也许就好了? 心乱如麻,楚妤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她没法觉得自己变成了皇帝是什么好事,只觉得是个大、麻烦。万一骗不过别人、被别人发现……她简直不敢深想。 听得一阵低低的咳嗽声传过来,楚妤朝床榻扭头看去。 心神微敛,她轻压嘴角,迈步回到榻边。 ☆☆☆ 自楚妤离开榻边,姬恒便偷偷睁开眼观察她的反应与动作。见她转瞬疾步走向梳妆台的方向,俨然是轻易辨认出这是什么地方、以及熟悉屋中的摆设。 见此情形,他心下自有想法,便趁无人在跟前,假意将将醒来,轻咳几声,吸引对方的注意力。霸占他身子的人果然往回走,姬恒压下心绪,一时蹙眉瞧了过去。 小女儿家凌波纤步的姿态出现在自己身上,着实是说不出的别扭。姬恒的目光始终落在楚妤身上,待楚妤行至榻边,两人的视线究竟在空中交汇,却难掩微妙。 楚妤和姬恒互相审视着霸占了自己身体的对方,闭口不言。 自己受伤且或许伤得极重的事,至少楚妤是了解的。躺在床榻上的人,即使占了她的身体,也偏于弱势。但这个人冷冰冰的眼神让她感到熟悉,因为很像皇帝。 正想着,见榻上之人挣扎着想要起身,顾虑自己身体的楚妤忙往前迈了一步,促声道,「你还是躺着罢……」到底是她的身体,别人不疼惜,她自己还是疼惜的。 属于男子的低沉声音出口,楚妤很不习惯,她却不得不继续说道,「你伤得重,得好好休养才行。」扶着姬恒重新躺好,她在床榻边坐了下来。 楚妤的一连串反应,让姬恒对他们的情况有了新的猜测。 纵然还不能十成十肯定,可占据了他身体的人很可能是皇后的想法,让他体会到一丝「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惊喜。 既然这件事已经发生,那么比起别人霸占了他的身体,那个人是皇后必然属于不幸中的万幸。只要往后两个人配合得好,即使无法回归正常,也可免去许多麻烦。 姬恒记得自己不小心睡着前问过李德荣时辰,李德荣说是丑时差两刻。早朝是在卯时,大太监尚未提醒时辰,应是时间尚早……可现在这个情况,也没法上早朝。 光凭这个人走路的姿势,要叫旁人瞧见了,还不知要怎么想。若接触大臣,则更容易暴露问题,那是要出大事的。姬恒如是想着,便不准备弯弯绕绕了。 假使霸占他身子的人不是皇后,他索性想个法子尽快取了这人性命,免去一切后顾之忧才是上上之策。纵他尚无子嗣,但继位之事,母后和大臣们也会处理好的。 如是想着,姬恒彻底恢复镇静。 楚妤虽不知此时姬恒的想法,但审视过榻上的人半晌后,她自知自己担不起皇帝这一重身份,恐轻易会泄露端倪、暴露问题。届时,必定惹出乱子。 如果事情到了那一步,她必定承担不起。 既如此,不如早些掐断了好。 霸占她身体的人若非皇帝陛下,而是其他身份不明的人……哪怕这样对自己太过残忍,哪怕她也舍不得,却已然到了必须狠心的地步。 解决完了麻烦,她或可以求助太后娘娘。 那么—— 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在她身体里的人,是皇帝陛下么? ☆☆☆ 窗外夜色浓浓,殿内红烛垂泪,烛火摇曳。 榻边的楚妤与榻上的姬恒,维持着相视而望的姿势,却皆很好的掩去了自己心底想法。只,原本各异的心思,至此却有了几分殊途同归的意味。 楚妤:「你……」 姬恒:「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便又都同时顿住。 第3章 楚妤见他似有话要说,故而问,「怎么了?」 姬恒摇头,反问,「你先说?」 他虽打定主意,但皇后重伤,这幅身子一时实在不利于行动。而今既是式微,若能静观其变自然更好一些,倒不妨先听听这个人的话。 相比于姬恒,楚妤的顾虑的确少了些。她只要确定这个人是不是皇帝陛下便可,假使不是,后面该怎么做也很清楚,而至少暂时她不必惧怕一个伤重的人。 因而楚妤便先说了。 「你不是楚妤,你是谁?」 她将声音压得极低,语气甚为凌厉。 「我不知你身份,却知你必定不是皇后。若你不能自证身份,我只当你别有用心,自当取了尔等性命,以免节外生枝!」 姬恒听言一怔,继而笑了。 听到这样的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不曾意料,他的皇后同他如此心有灵犀。 楚妤皱眉,不喜道,「你笑什么?」 姬恒笑意收敛,挑眉答,「朕有一个如此聪慧的皇后,难道不值得高兴吗?」 他声音同样压得很低,但掩不去其间的松快之意。 「皇帝陛下?!」 楚妤心惊,可没有立刻相信,复又问道,「我如何信你?」 姬恒轻唔一声,沉思半晌,方说,「譬如我知道,你的左膝盖有块消不去的褐色浅疤,你的右、乳,有一颗红色小痣?」 他说得颇为正经的样子,也不带狎昵之感,似单纯陈述一个事实。 楚妤却脸上一片滚烫,不意他张口竟然说出了这个。 这些,确实是除非有过极为亲密的关系、做过极为亲密之事,才会清楚…… 便是她的家人、她身边跟了十数年的大丫鬟也没有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然而这样的话究竟轻挑,楚妤没法把它们和那个一贯同她相敬如宾的皇帝陛下联系在一起。她不觉想起二人的夫妻生活,越是脸上烧得慌。 姬恒似乎看破楚妤心中所想,又说,「你我之间,还有比这更为私密、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情吗?」 楚妤看他一眼,却是哑口无言。 没有了。 他们的关系不甚亲密,也没有独属于二人的特别回忆。 姬恒趁势,继续道,「我也须得问一问你,可还记得大婚之日,我说过的话?你若是答不上来,我亦不能信你。」 楚妤又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须臾,她徐徐开口—— 「今夕何夕,得此良人。」 「既为夫妻,两相不疑。」 「生当同衾,死而同穴。」 「浮生共度,韶华不负。」 这是喝完交杯酒后,皇帝同她说的话。 那个时候,楚妤只觉得这话太沉重,与他们的关系不符。 她入宫已有三个月,他们的关系也确实一贯冷淡,同她预想的无二差别。 毕竟,她得以坐上母仪天下的位置,全赖仗太后娘娘的一道懿旨,而非出于皇帝陛下的心愿。 楚妤正这般想着,姬恒已是道,「虽然不知你我为何会互换身份,但事已至此,做好最坏的打算、做好一切准备才是正经。」 「这个秘密,决计不能再叫任何人知道,明白吗?」 楚妤颔首,认同姬恒的话。 姬恒面上稍露满意之色,「只要我们配合得好,便无须担心。」见楚妤眉头始终不曾舒展,姬恒终是安慰她道,「别怕,至少你还有我。」 一句话说得甚为温柔,楚妤不觉眼眉低垂。 她略略迟疑,轻轻点了点头。 被和姬恒互换了身体的事实冲击过后,因为达成了互相掩饰秘密的共识,楚妤心思稍微松懈下来。偏偏姬恒觉得不可懈怠,即刻要她注意起自己的言行举止。 楚妤本未注意,经过提醒,到铜镜前转过两圈,她才发现自己如今走路的姿态以及一些动作确实扎眼。自小养成的习惯即使有意更改,也非一时一刻能做到的。 事实上,她更希望这一切都是梦境。或者只要等再睡醒一觉,什么都重新恢复到原来的样子。然而,不管是楚妤还是姬恒皆无法抱着这么天真乐观的想法。 他们处在这样的位置上,不得不很清醒、不得不很理智。 何况,也没有时间让他们验证那样乐观天真的想法会不会成真。 唯一的办法是走一步看一步,先把眼下的情况处理好。 第4章 做好万全准备,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于是,楚妤接受了姬恒的指点。譬如说,走路如何豪迈大气,举止怎么透出威仪,表情怎么做到严肃板正,言语怎么显出威信…… 反观姬恒,因为伤重,需要静养,自不会怎么见人。假使一时半会两个人换不回去,他也有足够的时间适应与调整状态。不过,这倒也能帮到她的。 在姬恒的示意之下,楚妤正正经经练习起了走路的仪态。 片刻后,她忍不住问姬恒,「陛下,你有没有觉得……」 「……这样真的有一点傻?」 楚妤眼巴巴的样子逗得姬恒一乐。 单这么看起来,确实……挺傻的…… 他眼中含笑,徐徐道,「如今也是迫不得已,事已至此,多想无益。算着时辰,差不多李德荣也该来提醒你得去上早朝了。」 姬恒云淡风轻说出「上早朝」三个字,楚妤却呆滞了。 早朝要面对的是满朝文武、更要面对朝堂之事,她哪里会这些?! 这分明是要出事啊! 楚妤为难望向姬恒,嗫喏道,「可以不去么?」 她知道这样有些没出息,可她没有杀伐果决的魄力,亦承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虽然逃避也不是个解决问题的法子,但至少该让她缓冲缓冲。 谈及此,楚妤记起醒来时候姬恒趴在她床边睡着了,故而顺口问,「我伤得特别重吗?昏迷了很久吗?陛下难道一直都守着我?」 她无心的话令姬恒眼中闪过一丝异样,尚未应话,复听得楚妤道,「那个时候,那样的情况,臣妾即便是舍了性命,也合该护着陛下的。」 「陛下无须因此苛责自己,」她抬手指一指眼底的乌青之色,「更不必这样熬夜伤身,何况在这榻边趴着睡觉,许是要着凉的。」 这般言语因着声音低沉听来越有两分刺耳了。 姬恒抬眼看着她,似笑非笑,「合着在你的眼里,我便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 「再则,什么臣妾陛下,想来你是不担心叫旁的人听去,闹出麻烦了。」 楚妤一噎,见他似有些恼,却又觉得莫名。 她当下紧闭了嘴巴,隔了半晌,终是道,「我知错了。」 姬恒瞧她的眼角垂下来,说不得心里觉得委屈,便缓一缓口气,说,「你若没有底气,暂不见人便是,早朝亦可不去,但这些你得自己去和李德荣交待。」 别的许多事情,或许楚妤不清楚,然而姬恒从不缺席早朝她是知道的,故而一时间没有想过可以直接这么办。转念她再想到,似乎没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 毕竟,突然罢朝,总容易叫人忍不住多想。 故楚妤应道,「若能这样,自是最好,只似乎没有叫人信服的缘由。」 她说得认真、脸上更显出担忧,全然是真心真意这样认为。 姬恒看她脸上一派认真,不觉冷下了脸,却绝口不提自己已这般在她床边守了足足三天、也缺了三日的早朝之事。 他语气淡淡说,「皇后昏迷数日不醒,心中焦虑难安,这样的理由足够了,到底大臣们都知道你是救驾有功。」 「批阅奏折一事,你也可使李德荣安排将要紧的折子送到凤央宫,届时我自然可帮你,你也不必太过紧张。」 短短的时间,姬恒便将许多事情都考虑妥当,楚妤感觉到两分安心。 她笑一笑,望着姬恒道,「不愧是陛下,考虑得这样周道。」 「但也叫陛下委屈了,我这么白白挣一份您的宠爱。」 因姬恒往常都是这样同她说话的,楚妤便不觉得有何不妥。不过,她也发现,他们之间也不是不能够好好交流。至少,姬恒其实完全可以做到不那样冷淡。 「只是,以后恐怕得多依赖陛下了。」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打更声,这会儿已然是卯时。 李德荣没有提醒她时辰,楚妤轻拧了拧眉,没有多想。 见姬恒无话,她便说,「可以将李公公喊进来这儿么?您在旁边听着些,若我说得不够好,也能给我提个醒,免得叫人察觉到不对,损了您的威名。」 尚且在回味楚妤那声依赖,脸色稍缓的姬恒略略颔首。楚妤见状,板正了脸、语气平缓,喊了在殿外服侍的李德荣一声。 李德荣应声进来,立在一旁听候吩咐。 楚妤便肃着脸,同他交待桩桩件件要紧的事。待到他退出去,瞧着似乎什么都未察觉,楚妤轻舒一口气。 第5章 「这样可以吗?」她转而问姬恒,见他点头认可,又笑一笑道,「总觉得是在骗人,在做一件坏事,有些紧张也有些害怕。」 姬恒也笑,「我不怕,你怕什么?」 「真有什么事情,我不会比你更好过。」 以为他是指到时候有什么还得他自己来想办法兜着,楚妤笑笑没接话。纵然这具身子原本属于姬恒,可此时他的疲倦、痛楚皆是她在感受。 醒来到现在,因为一直揪心于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时忽略了其他东西,但这会儿,楚妤也察觉到了头疼以及通身的疲惫,也不知道皇帝之前是不是没休息。 但在宫外被刺杀不是儿戏,确实操心,何况还在意她的情况。 这般想着,楚妤又体谅姬恒了。 男儿身的力气大,她不怎么费劲就把一张小塌挪到了床边。 时辰尚早,多休息哪怕一个时辰也好。 姬恒看着楚妤折腾半晌,蹙眉问,「这是做什么?」 「休息啊。」理所当然应了声,楚妤又道,「您是不是没怎么休息?我现在觉得累极了,头也很疼,得好好歇一歇才行。」 「可不想去别处,我现在得和您在一起才觉得安心。」 楚妤觉得以前自己和皇帝说过的话,大概都比不上今天这会说得多,也不觉得他那么令人不能接近了。 也或者是两个人同病相怜,需要同舟共济带给她的错觉。 姬恒却因为楚妤的话挑了挑嘴角。 没有想到这么一桩祸事,竟叫他得了好。 许是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抬眼看楚妤,姬恒淡声问,「怎么不到床上休息?」 楚妤已是在小塌上面躺了下来,冲他摆摆手,「还是不要了,我眯一会就行,何况有伤,我也怕会不小心弄疼了您。」 其实是因为不好意思,但楚妤不知道该怎么说。 毕竟哪怕他们就算调换身份,依然是夫妻,可她也不是那么习惯两个人亲近。 同房属于本分,很多东西却不是。 姬恒感觉出楚妤的躲闪,再见她蜷着身子、闭了眼,便未开口。 来日方长……姬恒微抿了唇。 哪怕她仅仅是无意提及依赖与安心,却诱得他忍不住想要出手。 也许,这是很好的机会。 本欲就此休息,楚妤记起自己还没有问过七夕那天的情况。 她翻了个身,侧躺着脸朝向姬恒,睁开眼看向他。 没有注意到姬恒急急收敛起的满目温柔,楚妤只低声问,「陛下,那天究竟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会遭遇埋伏?」 「三月初端了个邪教,岂知余孽尚存,叫他们得了空子。」 楚妤讶然,「可如何知道陛下出宫之事……」 哪怕是宫中妃嫔,都不可随便打听皇帝行踪,微服出宫更是极为私密。按照常理,这样的消息不会随随便便流露出去。 恐怕是有内应……这么想着,楚妤又要问话,姬恒却先道,「那个内应已经抓起来了,你安心吧。」 她点了点头,不再说话,闭上眼睛休息。 姬恒朝楚妤瞥去一眼。 想到她刚刚突然睁开眼睛,自己差点慌乱了,一时好笑。 真是半点威仪都没有了。 又记起还没和姬恒商量请御医的事,惦念自己身体的楚妤再次睁开眼。 甫睁开眼,便听见皇帝咬牙问,「又怎么?」 他的语气听起来极为不高兴。 见姬恒瞪着眼,楚妤要出口的话硬是憋回肚子里。 她悻悻道,「无事……」 楚妤心里却忍不住想,上一刻明明还好好的,下一刻就摆了脸色。 这个人,也太奇怪了。 楚妤一直觉得自己在姬恒面前是有点尴尬的存在。 她入宫是因为太后娘娘的一道懿旨,而非出于皇帝陛下的意愿。 这从她进宫之后,皇帝待她不咸不淡也可以感觉得出来。 除此之外—— 她曾经有过一门亲事,那个人是定国公府的三少爷。 这门娃娃亲,长辈们始终半认真半玩笑的对待,虽则去年年底的时候,苏家已经到平江侯府退亲了。 非出于自愿有了她这样一位皇后,又是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怕是换了谁心里都不甚痛快,勿论遇到这种事的人是皇帝陛下。 第6章 平江侯府早便没落得没了地位,在先帝与皇帝陛下面前皆够不上半句话。她虽为侯府的嫡长女,但这身份也不过如此,在遍地贵女的邺京并博不来谁的青眼。 看得清楚自己的情况、拎得清自己的身份,在初初入宫试探过后,感觉到皇帝对她冷淡,她便也不去皇帝面前招摇。 明明不喜,却从没有为难过,楚妤觉得可以这样已经很好了。 只从来没有想过,在他们身上会发生如此离奇的事。 怎么看……都谈不上是好事罢。 ☆☆☆ 楚妤一觉睡到巳时差两刻。 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而她没有能够如愿和姬恒交换回来。 到得这会,便已经不怎么早了。 偏头见姬恒在休息,楚妤起身的动作格外轻,不想他还是睁开了眼。冲姬恒点头示意,她询问道,「要喊宫人进来服侍梳洗吗?」 姬恒只睡了一小会便醒了,后来不过是在闭目养神,因而楚妤醒后轻易察觉到她的动作。点点头又听到楚妤提及请御医过来看看,姬恒再次颔首同意她的话。 洗漱梳洗过后,由着宫女替自己绾发,在铜镜前看到属于姬恒的这张脸,楚妤反而较之前愈生出几分的不真实。她心中轻叹,不多时复踱回至榻边。 她从府里带到宫里的丫鬟玉萝和玉竹已经伺候姬恒梳洗过了,见到她过来,俱退到一旁听候吩咐。她们对自己这般的态度,可谓不断在提醒她此时此刻的身份。 听闻皇后娘娘醒了的李御医匆匆赶来,行礼后连忙看诊,生怕有些许怠慢惹得皇帝不喜。他仍记得重伤的皇后被皇帝陛下带回宫时,陛下盛怒的样子。 「陛下,」细细看诊过,李御医退至一旁,躬身禀报起情况,「皇后娘娘既已醒来,且脉象平稳,便无大碍,日后只须静心调养,按时换药、喝药便可痊愈。」 楚妤记得姬恒说过的,底下的人同她禀报事情,颔首即可,无需多言。她将这话记在了心里,这会儿无什么表情点点头,那李御医便又告了退,到外间去开药方。 李御医将将退下了,往常在姬恒身边服侍的另一位大太监——江源又走上前,恭恭敬敬询问道,「陛下,御膳房已将早膳准备妥当,可是要送进来?」 楚妤看一眼姬恒,姬恒却没有看她。 想了想,她方抬手指一指床榻旁边的位置,「摆在这儿。」 停顿一瞬,她补充道,「陪皇后一起用。」 江源领命出去吩咐宫人摆膳,楚妤再去看姬恒,果真见他笑吟吟望着自己。楚妤只觉得被他看得脸上一热,假意轻咳了两声,视线扫过殿内的宫人,命他们退下。 待殿里无其他人在,楚妤急急便往姬恒跟前迈得两步,弯下腰凑近了,压低声音道,「您千万不要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是想一会同您商量事情。」 姬恒脸上笑着,却轻呵了一声,似乎是不信。 楚妤越觉得面上发烫,不知如何辩驳。 她在底下的人面前说那种话,确实容易教人以为皇帝陛下待皇后娘娘极好。 欣赏了一会楚妤不知所措的样子,姬恒心满意足。 他敛去脸上的调笑之意,与楚妤低声道,「罢了,这也是你应得的。」 话里的意思不甚明朗,楚妤尚未来得及反应,他已是道,「你身上的伤重,这身体行动不怎便利,这段时间恐怕须你喂饭喂药才行。」 楚妤没想到姬恒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试图挣扎,「让玉萝她们来不行吗?」 姬恒斜她一眼,淡定否认,「自然不行。她们可以说是你身边极为亲近的人,又跟你十数年,对你的脾性、习惯最是清楚,你倒不怕叫她们瞧出不对?」 他一番话似是有理有据,楚妤一时哑口无言。 姬恒趁势继续说道,「还有擦身子、洗头、换衣裳之类的事情,必然也不能够让别人经手。许还有别的被遗漏的,日后遇着了也该注意些。」 「若是让宫人来,颇不自在。你也希望自己的身体早些被调养好罢?那便更该依着我的话去做。真说起来,你也并非是在照顾我,而是照顾你自己。」 楚妤被姬恒的话弄得一愣一愣,然而仔细一想,又觉得不无道理。 故而沉思过片刻之后,她与姬恒道,「我明白了……会好好照顾我自己的……」 再想一想,楚妤又觉得好似有些不对劲。只外边响起江源的声音,是要摆早膳,她便收起思绪,重新站好,姑且先让宫人进来摆饭了。 第7章 ☆☆☆ 当着宫人的面喂饭喂药难免奇怪,因而早膳被宫人按照她的要求摆在榻边后,楚妤又让他们齐齐退下。姬恒躺在床上,无甚么表情,只拿一双眼睛瞧着她。 楚妤认命,扶姬恒坐起来些,再拿只殷红绣富贵牡丹的大引枕子帮他垫在身后好靠得舒服一些。这之后,姬恒倒是安安分分,楚妤喂他吃好,自己也用了些东西。 待用罢早膳,宫人将碗碟撤下,玉萝和玉竹又领着人送了汤药蜜饯、伤药、温水进来,是该喝药、换药的意思。这时间,李德荣也将要紧的折子送到殿内。 楚妤看了眼姬恒,暗中交换过意见才吩咐下去准备好笔墨。等到笔墨、案几都在榻边摆好,李德荣领着一众人退下,殿内终于重新恢复片刻清净。 要处理的事情有不少,也只能一件一件按顺序来。 首先是喂姬恒喝药,因着先喂他用过早膳,这也没什么阻碍。 唯独楚妤想到她吩咐这些事情时,众人的反应好似将这些当做稀松平常。她究竟觉得有一点奇怪。 「陛下,您有没有觉得……大家都太镇定了些?」楚妤好心地先帮姬恒吹了吹还滚烫的药汁,才送到他的嘴边,「仿佛这是极正常的事,瞧着怪怪的。」 姬恒没有张嘴吞药,倒是别开去了脸。 楚妤动作一顿,将手臂姑且收回来,便听得姬恒说,「你昏迷的这几日,我在你床边守着,几乎寸步不离,现在这样又算得什么?他们自不奇怪。」 「你昏迷不醒也咽不下去汤药,亦是我以口渡药喂你,换药、擦身子这样的事,这几日也皆是我在做的。我们本为夫妻,你又救我性命,这不是很正常吗?」 楚妤先前始终处于昏迷状态,自然不会知道这些。 她也从未想过姬恒会为他做这些。 乍听到他的话,她手中药碗几乎便端不住了,连忙搁到一旁的小几上。 只是……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而已,何以讨来这样的好呢? 楚妤呆傻地看着姬恒,脸上又是烧得厉害。 她张了张口,却吐出一句,「陛下辛苦了……」 姬恒近乎被她气笑,反而不同她计较。 何况,他做这些,原也不是为着讨她感动的。 压下脾气,姬恒口气淡淡说,「告诉你这些事情,不过是要你知道,这本便没什么,用不着束手束脚的。无论你是因着什么才入宫,既为夫妻,好好相处便是。」 楚妤不想他会这样说,便有些想问,既然是要好好相处,为何她起初想要接近他的时候,他却是那般态度……到底还是问不出口。 她垂下了眼,轻点了一下脑袋,「我明白了。」 她一露出可怜兮兮的样子,姬恒便受不住。 何况完全没必要为着这种事争执,他也不知自己现今怎么这般耐不下性子。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姬恒提醒,「药该凉了。」 楚妤赶忙继续喂他喝药。 待汤药下肚,他又说,「不必放在心上。」 楚妤听言,但觉得皇帝陛下原有这样为她所不知的诚挚一面。 她冲姬恒笑一笑,语气恳切,「陛下待我的好,自是要好好放在心上的。」 姬恒抬眸看她,被她眼底满盛的真诚晃了晃。一瞬没有防备,嘴巴里便被楚妤塞进来了蜜饯,过分甜腻的味道迅速盖住药汁的苦味。 他也并不是不喜甜,但这样过于腻人的味道却素来不怎么受得了。 楚妤脸上的笑容却亮闪闪的,「您许是未必爱吃,可我往常生病喝药,少不了要吃吃这些小零嘴。因是不想叫人起疑,陛下姑且忍耐忍耐。」 姬恒收回视线,没说话,默默将蜜饯吞了下去。 楚妤以为,面对的是自己的身体,擦身子、换药、换衣裳也没有什么。 可她到底还是想岔了。 因伤口在后背,换药的时候,姬恒整个人便趴在床上。 榻上之人身上穿着的轻薄夏衫被褪至腰际,只一件小衣半裹着上身。然此时小衣的带子被解了开来,后背便完全、裸、露在外。 狰狞的伤口还瞧得见皮肉外翻的模样,光这般看着,楚妤便觉得定然很疼,她倒忘记自己当时是被痛晕过去的了。 余光瞥见自己光裸的后背,她又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以前不可能这样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去审视自己的身体。 虽然姬恒什么都看不到,但是楚妤的心底仍盘桓着一股羞窘情绪,挥散不去。可看躺着的人脸上半点异样都瞧不见,她便觉得大概是自己太过别扭了。 第8章 将干巾用温水沾湿再拧干后,楚妤小心翼翼擦拭伤口附近沾着的伤药粉末。听得姬恒倒吸气,她心头一跳,立刻住了手问,「我弄疼你了吗?」 被呵护的感觉舒服得令姬恒微眯眼眸,楚妤这会却看不见他的表情。一时间想到只要两个人没有换回去,楚妤都会待他这样好,他越蠢蠢欲动、万事不急了。 按捺下心中情绪,姬恒淡声答,「无碍。」 楚妤自觉得真的弄疼了他,动作越变得一丝不苟。 等到换衣裳时,她几乎闭着眼睛在做这件事。 从旁观者的视角去看自己的身体,这让楚妤觉得很不好意思。进而想到之后都要负责清洗姬恒的身体,她更觉得不好意思。 微妙的情绪在楚妤的心底盘桓。 她努力忽视略微带着粗糙感觉的掌心与细嫩腻滑的肌肤相碰的触感,却在帮姬恒从后面穿上衣服时,一个不小心便碰到了胸前的软肉。 无法忽视的柔软触感导致楚妤下意识缩回手。 「你的右、乳,有一颗红色小痣。」 姬恒先时说过的话魔怔般恍惚在她的脑海里涌现,然而再下一刻,身体的某处骤起的清晰反应令楚妤在微怔之下,情绪彻底陷入了崩溃。 她伸手捂脸,语气绝望,对姬恒道,「您怎么这样呐……」 楚妤的反应使得姬恒本无什么表情的面容,仿佛凭空出现了几道裂缝。 眼睁睁看着高高大大的自己,娇娇羞羞拿手捂住脸,更说出这样充满嗔怪意味的话——像一个变态,姬恒同样觉得有一点崩溃,也哭笑不得。 「你这幅样子是做什么?」 不明所以的姬恒既觉得她的反应毫无缘由,也认为她实在太过拘谨了些……换个衣服而已,怎么就又扭捏起来了? 楚妤无法回答姬恒的问题,下、体的反应犹未恢复平静,她越崩溃。最后艰难拿手指往下半身指了指,楚妤几欲哭泣,痛苦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终于了解了情况的姬恒:「……」 但问题明明是,这怎么就是他的错了?! 姬恒从未如此刻般对一件事感到头疼与棘手。 「咳……」 轻咳一声,楚妤马上含着包泪朝他看过来。 自己泪眼婆娑的样子令姬恒更崩溃,感觉自己更变态了! 他却不得不顶着刺激安抚楚妤。 为使自己的话更具说服力,姬恒面色不改,眼一横,沉声说,「你不去在意,自然一会便好了。仅是男子皆会有的正常反应罢了,有什么好值得大惊小怪的?」 「你这样的不镇定,往后遇着其他事情要如何应对?!」 姬恒吊着眼,眼神尤其凌厉,颇有威严。 楚妤透过他的表情忆起了他往日惯有的模样,不由撇嘴。 「您很喜欢这样吓唬人吗?」 姬恒一愣,楚妤已移开原先捂脸的一双手,面上残留清晰可见的尴尬之色。 「不是我不想镇定……分明是……」她咬一咬唇,「我不是男儿身,如何会知道这些事,何况,这实在让人……」 楚妤说不下去了。 同样感觉尴尬的姬恒硬着头皮,缓下语气道,「总之你淡定一些,不要这么慌慌张张。」为了打住这个话题,他转而说,「再这样光着身子,该着凉了。」 楚妤却觉得自己不行了,她担心又出现那样渗人的情况。因是如此,她没有走上前,眼神也开始往殿外飘……有些想喊玉萝和玉竹进来服侍他。 姬恒看破楚妤的想法,当即提醒她,「之前我做这些,可没有要他们插手。你现在喊人进来,还是吩咐这等事,你自己倒不觉得奇怪?」 「更何况……」一时间想到了什么,姬恒不觉冷笑,「你对我们的关系就这么不认可?纵然是母后下的懿旨,又何曾逼迫过你?」 姬恒的话太过一针见血,听得楚妤一阵心惊,一阵惶恐。 诚然,太后娘娘是给了她选择的,入宫也是她自己没能顶住压力选择的路,但是被人这样说,她依旧觉得难堪。 楚妤没有办法开口告诉姬恒,当太后娘娘的懿旨送到平江侯府,她自认担不起皇后这样贵重的身份,并不曾考虑过接受。 然而当她的父亲严词厉色、拿母亲和弟弟威胁她接下旨意,她的母亲跪在她面前苦苦哀求……她还是软弱了,妥协了。 这本便是她一个人的过错,她认。 被姬恒的话掀起的情绪在心底不停翻涌着,楚妤脸上却不见半点的痕迹。 第9章 「臣妾不敢,也知错了。」她笑一笑,继而道,「是臣妾自己没有调整好心态,毕竟和陛下之间更亲密的事也有过,陛下又是臣妾的夫君,臣妾实在不该如此。」 姬恒偏头看着她,楚妤笑了笑,走上前。 这一次,她撇开一切情绪,动作纵算不上多么麻利,至少顺顺利利帮姬恒穿好了衣服。她竭力忽视两人肌肤相触时说不清的触感,身体的异样倒是渐渐平息。 扶着姬恒重新躺好了,便听到他说有些口渴。楚妤径自走到桌边,帮姬恒倒了一杯温水复又折回去。待到喂他喝好水,两个人又开始处理奏折的问题。 折子的内容事关朝廷机密,楚妤无心偷看,只帮姬恒将打开了,递到他的面前。对于格外需要静养的姬恒而言,或许不该如此,这个时候却没有更好的办法。 即使楚妤看得懂折子的内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批阅,更不提事关重大,姬恒也不想她承这么大的压力。朝堂之事,从来如履薄冰,不是那么简单。 他们现在面临的另一个问题在于,姬恒可以躺着看折子、躺着思考应对之策,却没有办法躺着批阅。除此之外,因伤在肩胛,又是右侧身子,亦近乎无法提笔。 楚妤和他的笔迹自然不同……姬恒思及此,同她商量,「强行提笔,恐怕加重伤势。那么,只能由你来模仿我的笔迹,代我在折子上批字。」 「我会自己看完折子的内容、想好该怎么批阅,再一一说与你听,你只需要负责誊写上去即可。若伤好我们仍如此,再想想其他的对策。」 这是必须解决的问题,楚妤没有更好的提议,故而点头应下了姬恒的话。 姬恒见她答应下来,松了一口气。 「若不是你占了我的身子,恐怕现在就已经乱套了。」 身为帝王,手中有着至高权利,有所顾忌才会拿捏轻重、收敛行径。普通人假使突然有了这么大的权利,说不得会想着及时行乐,先痛快过一场再说。 如果是这样,会发生什么事情完全无法预料。因而初初醒来、清明了这么个情况,他便决定如果在他身体里的人不是皇后,则必须痛下杀手。 楚妤不知姬恒所想,可明白皇帝陛下若被不明不白的人占了身份,这是极为严重的事情。只是,她也有所顾虑,自己这般窥知朝堂大事,会否引起他的猜疑。 到底,她现在霸占了他的身份! 楚妤想得想,轻声对姬恒道,「陛下,我其实是一个异常胆小的人。不仅非常胆小,更是没有多少的追求。这辈子能够过好自己的小日子,我就知足了。」 表明心迹与立场的话,终于让姬恒意识到,虽然他相信楚妤,但楚妤全然不清楚他相信她。他们不是什么心意相通、情投意合的眷侣。 瞥见楚妤一片坦然的面庞,姬恒压了压嘴角,应道,「嗯,我明白。」 ☆☆☆ 昏迷过三日,皇后娘娘终于醒了,这个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消息送到宁心殿时,七公主姬嫆正陪着章太后说话。听闻楚妤醒了,章太后与姬嫆都极为高兴,姬嫆更立刻要到凤央宫去探望。 章太后看她脸上满是兴奋,便拦下她,「纵是醒了也须得静养,你素来吵吵嚷嚷的,现在过去倒要折腾得人不能好好休息了。」 被这么说,姬嫆立刻不乐意的鼓了鼓脸,「母后你莫不是冤枉人,我什么时候吵吵嚷嚷、折腾人了?我知道皇嫂需要安心休养,就去看一眼,不久待。」 「皇兄这么辛苦,天天守在床边,我也心疼呀!」 不待章太后再说什么,姬嫆已是一阵风似的往外面跑。眼瞧着她转眼消失在了殿门口,章太后笑着无奈摇摇头,却也只得随她去了。 换了一副身子,再握笔竟有些不利索了,楚妤好一会方觉得适应,要模仿姬恒的字迹亦须得费上些功夫。姬恒默读折子的时候,她便在旁边练习和尝试写字。 好在近来朝堂之上无什么大事,李德荣送来的折子也不多。楚妤和姬恒两个人皆埋头做事,不再赘言,哪怕尚且称不上默契,至少好好把事情处理妥当了。 之后,姬恒挨个折子检查过一遍,确定没有问题,等于解决了一桩难事。日后顶着皇帝身份的楚妤只须借着陪皇后的名义,便可将折子捎到凤央宫,让姬恒批阅。 身上有伤难免精力不济,做完这些,姬恒感觉到一阵疲惫袭来。他略喘了口气,但见楚妤不知从哪找出个火盆,又拿火折子将她练字用的宣纸点着,复一一烧毁。 「留下痕迹就不好了。」楚妤向姬恒解释道,「原本想着直接用匣子藏起来,到底玉萝玉竹他们向来不会乱碰我的东西,应当无事,却毕竟是留下了证据。」 第10章 宣纸一点即燃,转眼烧得只余下灰烬。 楚妤把火盆移到殿内的一株山茶花盆栽旁,又找来一把小铲子,将火盆里的东西埋到土里。将土重新埋好,乍一看倒是什么都发觉不了了。 「你还是挺细心的。」姬恒笑道。 这话听来颇客气,楚妤莞尔,「多谢陛下夸奖。」 嘴上这般说,她手里的动作却不停,将小铲子、火盆皆恢复原位,再净了手,整理衣裳,拍去衣摆上不小心沾上的泥尘。 走近看到姬恒脸上的倦怠,楚妤正想劝他好好休息一会,外边江源的声音骤响起,通禀是七公主殿下来了。她看向姬恒,姬恒道,「让她进来罢,定是来看你的。」 楚妤便不多言,扬声允姬嫆进来。 七公主姬嫆与姬恒一般,同是章太后所出,却比他要小上九岁,而今恰为及笄之年。来之前被章太后那样说过,她平日性子再活泼,这会儿也消停了。 迈步进来,见得正立在床榻旁边的楚妤,姬嫆笑着行了个礼。她复看向床榻上的姬恒,便笑嘻嘻凑了上前,「听说皇嫂醒了,我紧赶着过来瞧一瞧您,醒了便好。」 她顺势在床头坐下,握着姬恒的手,转头看一眼楚妤,略收敛了些笑意,「这次真是将我们都给吓坏了,尤其是皇兄……您可千万好好将养着,赶紧好起来。」 姬嫆将话说罢,扭头冲楚妤邀宠似的使眼色,脸上笑吟吟的。 顿了顿,她又道,「母后而今也十分挂怀你的身体,只顾虑你刚醒,恐还是清净些好,便未亲自过来。」 楚妤知道她实际上是想对姬恒做这些,那句「尤其是皇兄」也像特别在替姬恒说好话。姬恒骂不来姬嫆蠢笨,只也觉得这般场景目不忍视。 但是退一步来说,姬嫆与楚妤关系不赖,是很好的事。 不同于楚妤,已迅速代入皇后身份的姬恒微微一笑,开口便道,「谢谢母后也谢谢阿嫆的关心,我定然会好好养伤,早日痊愈,不叫陛下、母后还有你担心。」 姬嫆越发笑眯眯的,抓着他的手,「这便对了。」 这边厢,三人说得几句话,外头江源的声音再次响起—— 贤妃、良妃领着一众妃嫔们,也来凤央宫探望皇后娘娘了。 若论起来,作为在位已六年有余的皇帝,姬恒的后宫并算不得充盈。 在这六年的时间里,他仅允准过一次大臣们关于选秀的提议,是以除去楚妤这位皇后,余下的妃嫔皆是因那次选秀入宫的。 入宫前,楚妤耳闻过皇帝陛下勤于朝政、懒怠后宫之事,因而哪怕如今已是二十四岁的年纪,姬恒膝下并无子嗣。 入宫后,楚妤也发现了,隔得约莫十天半个月,皇帝会到凤央宫歇息一晚,而余下的时间——至少这三个月内,她没见过姬恒翻任何妃嫔的牌子。 大概是对床笫之欢无什么兴趣罢…… 楚妤后来得到了这么样的一个结论。 那么即便她如今占了姬恒的身份,也不需要担心这个问题。更何况,她不可能去翻任何妃嫔的牌子,那对于她来说太诡异、太惊悚! 听到后宫一众妃嫔们齐齐来探望楚妤,姬恒不觉蹙眉,落到姬嫆的眼中,无疑是不欢喜的意思。她的皇嫂,对自己的皇兄有许多女人这件事不高兴了。 姬嫆冲楚妤不停眨眼,带着明显的暗示说道,「皇嫂须得静养,怕是不能够见这样多的人,我也不好在这里久待。总之让皇嫂好好休息为上,对不对,皇兄?」 七公主殿下在帮自己挡下贤妃、良妃她们,楚妤看一看她,却未立刻应话。姬恒脸上仍挂着笑脸,「她们亦是一片好心,只是……我确实有一点累了……」 他这是在说现在不见人的意思,楚妤心下明了,故而颔首道,「既如此,皇后且好生休养着,顾念好自己的身子的第一要紧。」 姬嫆觉得自个眼睛都快要眨抽抽了,总算听见自己皇兄开窍的话,顿时大大松了一口气。她也笑着道,「那我也不好在这里多待了,皇嫂好好休息吧。」 「我早一些回去母后那儿,好让母后知道皇嫂确实没有大碍了,放下心来。」她一面说道,一面拉拉楚妤的衣袖,「皇兄,前阵子我同你说过的那件事……」 楚妤哪知道她与姬恒之间的事情,当下心里便是一声咯噔。她不着痕迹拿眼神向姬恒求助,姬恒却只看她一眼,什么表示也没有了。 姬嫆示意楚妤到外面去说,得不到姬恒的帮助,念着他们兄妹往日情谊深厚,她唯有自己做主,和姬嫆先后走到了殿外。 第11章 楚妤和姬嫆迈步出来,候在殿外的良妃、贤妃以及其他妃嫔们纷纷行礼。 绷着脸免礼之后,抬头见外面日头分外毒辣,她淡声道,「皇后如今须得好生静养,这会不怎么方便见人,你们且回去罢。」 既是皇帝陛下发话,她们自然没有不听从的份,众人应下了话。 在这当口,良妃杜寒竹上前一步,福了福,温声说,「妾身便道皇后娘娘大福大贵,定能转危为安,果真如此。」 「这么些天,因心中挂念娘娘的身子,偏妾身帮不上什么忙,唯有每日诵经念佛、吃斋念素以盼娘娘早日痊愈。想来心诚则灵,佛祖保佑,真是万幸万福。」 楚妤的视线落在面前的杜寒竹身上,想她不论真心或假意,到底是自己折腾了自己一场。良妃作为四妃之一,又是威远大将军的女儿,一贯是有几分薄面的。 「你也是有心了。」楚妤虚扶一把良妃,又说道,「但你也该顾念些自己的身体才是。」杜寒竹因她关切的话语脸红了红,复羞怯一笑,娇娇重新站直了身子。 扫过其他妃嫔,楚妤道,「都回去罢。」 贤妃与良妃便复领着一干妃嫔行礼退得下去。 姬嫆不好置喙自己皇兄的事情,自不会在这上面评头论足、说三道四。环顾过一圈,见周围没有人,她只小声与楚妤道,「皇兄,皇嫂为你伤成这个样子……你千万待她好一些,别叫她受了委屈。」 楚妤没想七公主会这样为她着想,而这般有人替她着想的感觉说不出的好,心底不觉感动。她差点脱口而出,皇帝陛下并不曾委屈了她,终是没有失态。 「嗯。」楚妤看似极为冷静应了姬嫆一声。 姬嫆仿佛放心了下来,笑嘻嘻便走了,根本不存在要和她商量的事。 反应过来这个,楚妤越是心中温暖。 送走妃嫔们、送走姬嫆,奏折也已经批阅完了…… 这一天,姬恒和楚妤没有再遇到别的状况,勉强当得上安稳度过。 到得夜里,喂姬恒吃过晚膳、喝过药,楚妤去沐浴,几乎是闭着眼睛做完的这件事。男子与女子的身体有些不同,她沐浴时必须不断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才不会过分在意有些事情…… 在与姬恒互换身体的第一天里,楚妤觉得第一羞耻的事情,是她在帮「自己」穿衣服的时候,这具身体竟然有了不该有的反应。第二羞耻的事情,是她不得不请教姬恒,怎么出恭…… 楚妤以为熬过了这些,大约情况会有所好转。 然而到得了第二天的清早,睁眼醒来,她便发现下、体竟然又有了那种反应!她又羞又恼,却无法去和姬恒确定,这是否也属于「男子皆会有的正常反应」。 她恍惚觉得,她往日以为的那个对床笫之欢无什么兴趣的皇帝陛下,其实是假的。 前一夜,楚妤没有去别处,仍是在凤央宫休息的。 这会儿她平躺在床边的小塌上,等待身体的某处自己平复下去,却听到姬恒着急喊她。 楚妤睁开眼,偏头去看姬恒。 姬恒正大睁着一双眼睛,眼底满是不知所措,颤颤巍巍朝她伸出了手。 他伸出的白皙掌心里,一片血迹清晰可见。 姬恒:「你、你流血了……」 楚妤:「……」 姬恒醒来便发现下身有些不对劲,他不知是什么情况,伸手摸了一把,只感觉摸了一掌心黏糊糊的东西。缩回手瞧了瞧,他就发现……竟是流血了。 女子到得一定年龄便会来月事,这件事姬恒清楚。 可是清楚,和自己亲身体会,完全是两码事!此时此刻,姬恒觉得自己可以很好的体谅昨天楚妤的崩溃心情了…… 不说他不是那么明白接下来要怎么处理才好,单是身体的不便利,足以让他没有过多的选择,而唯有向楚妤求助。究竟她自己肯定懂得这些,姬恒十分肯定。 从初次来月事到现在,因为自己的小日子一向不准时,楚妤也算不来竟在这么个时候……弄成这样,衣服定是脏了,也得清洗之后再换干净的衣裳,她忙坐起身。 「无碍的,」楚妤以为姬恒那样说是不甚明白情况,轻声解释,「只是于女子而言极为平常的事,陛下无须介怀。您且略等一等,我去吩咐玉萝送温水进来。」 楚妤动作迅速从小塌上下来,穿上鞋、稍微整理过仪容就往外面走去。待吩咐下去,她折回来,却见床榻上的姬恒正巴巴地盯着她看,一副从未见过的委屈模样。 第12章 「您……怎么了?」楚妤不确定的问。 姬恒缩了缩身子,皱着眉嘀咕,「肚子疼,肚子疼,为什么突然肚子疼?」比之前更强烈的痛楚袭来,闹得姬恒深吸了口气,待缓了缓痛感,又盯住了楚妤。 那好像是在和她讨个说法的意思,楚妤唯有对姬恒说,「这是个老毛病了,往前吃过药也没有多大的用处。我让玉萝去煮姜汤了,待会喝了能好一些。」 「老毛病?」姬恒越是拧眉,「怎么没有让御医看一看?」宫里御医多为男子,想到楚妤或是不好意思,他又说得句,「身体才最要紧,哪能够在这上头别扭。」 楚妤笑,「既然陛下是这样说,那迟些等李御医来了,便让他仔细瞧瞧罢。」 姬恒停顿了一下,方回过味楚妤的笑是怎么一回事。而今既是他占了她的身体,要看病要吃药,自然统统都是他来承受的。 「瞧便瞧,我还能够怕这些不成?」姬恒轻哼,斜眼看楚妤,也笑,「我这可是帮了你的忙,待我将你这身体调养好了,若有机会换回来,你是不必再受这苦。」 楚妤以为,若不能换回来,那么他这般也是让自己不那么辛苦。这样的话,她放在心底倒不说与姬恒听。当下,楚妤只笑着说,「如此,臣妾便先谢过陛下了。」 迟些玉萝、玉竹领着宫人送温水、干巾、姜汤等一应物什进得了里面,楚妤去柜子里取了身干净的衣裳以及月事带,便帮姬恒仔细收拾过了一番。 比起前一天,再做这些事情,她到底顺手许多。昨天忙完起初那一阵后,楚妤好好想过,他们已然变成这个样子,持续的时间越长,彼此便越无秘密,必须适应。 她需要习惯男子的身份,以及这个身份会带来的许多不同于女子的东西,而皇帝陛下亦是如此。陛下说得不错,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她都得十分的镇定。 因为,可以十分轻易想到的一点是,她在皇帝陛下身体里面待的时间越长,则必然越容易遇到各种各样难以应付的事情。既无法逃避,便只得努力应对。 楚妤今日仍不去早朝,帮姬恒收拾好,她喊玉萝玉竹进来帮着换过一床新褥子,之后才忙于洗漱梳洗、用早膳、喂药换药等等诸种琐事,却与前一日别无二致。 如前一日那般,两人齐心批阅完了奏折之后,楚妤让李德荣进来将折子撤走,已是临近午膳时分了。玉竹悄悄进来,禀报,「陛下,娘娘,平江侯与侯夫人求见。」 楚妤的父亲、母亲进宫来看她了。 她受伤一事,平江侯府自也是得到了消息的。 昨天念及母亲许挂心于她,楚妤便与姬恒商量递了消息出宫,以安抚亲人。 得到转危为安的消息,楚妤的娘亲谢氏便递了牌子,想要进宫探望女儿。平江侯以及楚妤的弟弟,也都一起入宫了,这会皆是在殿外等候。 楚妤的亲人,姬恒必定是要见的。 他看得了一眼楚妤,见她竟垂着眼睛,便直接与玉竹道,「快请进来。」玉竹一迭声退得出去,他复问楚妤,「你怎么瞧着不大高兴?」 楚妤摇头,「怎么会?」 姬恒不再多问,只同她讲,「虽则你如今不能以女儿的身份和他们说话,但是待会无论你娘说了什么,迟些我都一一告诉你,你不必挂心这个。」 楚妤颔首道了声谢,外面玉竹玉萝已引着平江侯楚元鹤、侯夫人谢氏与儿子楚安远缓步进来。她当下闭了口,直着身子正了正脸色,看上去颇具威仪。 见到楚妤,楚元鹤领着妻儿行礼,又与姬恒这位「皇后娘娘」请安。楚妤只是颔首免礼,而后以皇帝的身份请楚元鹤去外间喝茶,留下谢氏同女儿说些体己话。 楚安远今年已有十七,究竟年龄不小了,亦不宜在里间待得太久。然而他自小同姐姐关系好,颇为在意自己姐姐身体的情况,磨蹭着没有立刻跟出去。 楚元鹤见他如此,便低声提醒道,「远儿,快些出来。」 楚妤知他心思,又知父亲不喜这个小儿子、总是压制着他,因此听到这话,她当即回首说,「他们姐弟已是许久未见,说说话也好。」 楚元鹤不敢忤逆皇帝的话,躬身应得过了一声,不再管楚安远。 楚安远得到允准,心甚欢喜,止不住脸上的笑意,行了个礼,「多谢陛下!」而后留在里间。 姬恒将这般场景看在眼底,心中自有想法。 他既然立了楚妤为后,对楚家的情况也不会是浑无所知。 若谈起来,这平江侯府也确实颇不着调。单只说一点,已可窥知其内里会是个什么情况——平江侯的长子乃庶出,且这个长子比楚妤还要大上一岁。 第13章 以大宛的国情而言,世人倒不过分看重嫡庶之别。 然而,但凡正经有规矩一些的人家,皆必然极为尊重自己的嫡妻。如平江侯府这样,侯夫人膝下尚且无子女,却先折腾出庶出子女的情况绝对不会出现。 姬恒的视线落在眼前的侯夫人谢氏身上,看着是温婉的性子,却说不得其实是过分软弱才会被这样欺负。有这样的一对父母,楚妤她……大概过得并不轻松罢。 「阿妤,你还好吗?前几天,娘听说你受伤、伤得很重,真的担心得不得了,娘真怕……」谢氏不知眼前的女儿已非自己的女儿,一味关心,「还好现在没事了。」 谢氏一叹气,「都是娘对不起你,才叫你遭了这样的劫难。若你没有进宫,安安稳稳嫁入寻常人家,定不会受这么重的伤,是娘不好。」 话还没说得两句,谢氏便已自责了起来。 且她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啜泣,小声哭道,「当初要不是娘那样逼着你,要不是娘逼着你,阿妤……你还是记恨娘吧,是娘害了你啊!」 楚安远因为谢氏的话,紧拧着眉,瞥一眼姬恒面寒如水,立即道,「娘,你在说些什么呢?!姐姐如今贵为皇后娘娘,那可是咱们家的大荣幸!」 这究竟是在宫里面,谢氏的话实在太过冒犯,他真怕不小心被别人,尤其是皇帝陛下给听了去!更何况,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他的姐姐,已经进了这个人吃人的地方,再也出不去了! 楚安远抬手摁一摁谢氏肩膀,示意她不要多言。谢氏低下头,捏着帕子擦泪,泪水偏止不住的流,她越是口不能言。 抬头看向在床上躺着的人,楚安远低声道,「姐,你在宫里还好吗?而今因你护驾有功,陛下与府里不少的赏赐,我也很用功在读书,你不必太惦念。」 少年紧握拳头,坚定道,「姐,你放心,来年科考我一定会考取功名,也一定会保护好娘亲。你如今在宫里,自己一个人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千万不要……」 楚安远的一席话令姬恒心头跳了跳,那似乎在传达着别的他不甚清楚的东西。他轻抿了唇,掩去情绪,展眼一笑,「你倒是长大了,还知道来宽慰我。」 「我在宫里很好,陛下待我也不错,你们尽管放心。」 楚安远便笑,「我可是马上要十八岁的人了,又不是什么小孩子,自然不会不懂事。姐,你也太小看我了!」 他没有说,因为楚妤的入宫,他已然看清楚了自己肩上的担子。过去有楚妤一直护着,他或许不够明事理,而今却绝对不会这样了。 他会担起自己的责任,保护好自己该保护的人。 姬恒面上仍是笑,闲话家常般说,「哦——十八岁,是不小了,没得两年也可以成家娶妻了。」他转而去喊将将止了哭的谢氏,「娘,你可要好好帮他挑挑!」 谢氏终是因这话破涕为笑,一迭声应道,「好、好,娘到时候肯定好好帮远儿挑一挑。远儿长得俊,书又念得很好,得仔细挑一个顶好姑娘才行。」 楚安远没想自己会被调侃这些,到底还是害臊的年纪,耳根子一下子就红了。见自己姐姐和娘亲齐齐打趣他,便一挑了眉,「我而今只想念书,不想成家。」 这样一句颇为豪气的话,引得谢氏与姬恒复笑起来。 里间是一片母女情深,外面楚妤和楚元鹤却是无什么话可说。先是楚妤本与自己父亲关系就不太好,再即是她如今秉着多说多错的原则,不愿多开口。 楚元鹤在家里不管是怎么样放肆,到得皇帝面前还是知道得安分的。他倒是想说点什么,可瞧着皇帝陛下肃着一张脸,兴致缺缺,又不好多嘴。 到得最后,两个人也只是喝得两盏茶罢了。 因他们是午膳时分来的,赶上了这个点,必定要在宫里留饭。是以当江源上来询问时,楚妤便顺势吩咐下去在凤央宫摆饭之事。 楚妤原本想着,自己父亲母亲、弟弟这会都在这里,应该叫玉竹或玉萝给姬恒喂饭才对。待宫人摆好午膳,她进里间请谢氏、楚安远去膳厅用膳,却听见姬恒喊她。 「陛下,」这一刻,姬恒的声音分外娇怯,「臣妾饿了。」楚妤看向他,姬恒的声音低下去,越显得不好意思,「还是像早膳那样,同我喂饭喂药可好?」 楚妤:「……」 楚安远&谢氏&楚元鹤:「……」 过去十九年,楚妤从未体验过的天雷滚滚,在这一刻,通过姬恒,有了切身的感受。她被吓得直接僵在原地,整个人恨不能马上石化、风干,化为灰烬随风而去。 第14章 姬恒却似浑无所觉,仰着一张脸眼巴巴的望着她,像在满心期待她的回应。 扫了眼同样僵硬住的谢氏与楚安远,楚妤认命与姬恒对望着,并且配合他突然的表演,微微一笑,柔声道,「好,你且等一等,我让玉萝送饭食过来。」 姬恒娇娇的点了点头,十分乖巧的样子。 楚妤看不下去,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了垂首不语的楚元鹤三人,仍是请他们到膳厅去用午膳。这般的场景落到他们眼中,无疑是一副帝后情深的画面。 谢氏纵然觉得自己女儿往常不是这般的性子,却高兴皇帝陛下宠爱她,只也想着许该同女儿提个醒,切勿恃宠而骄。让皇帝陛下亲自喂饭喂药,这如何使得? 楚安远频频看向床榻上的人,明明还是那张脸,还是那个人,他怎么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呢?想到楚妤勉强自己入宫,想到她入宫前和自己说过的话…… 他的姐姐,竟然为难自己至此!假使他能争气一些,假使他能早些懂事,姐姐或完全不必做这么大的牺牲……少年痛心疾首,暗自咬牙,决心回去定要更加努力! 楚元鹤的心思则与谢氏、楚安远都不同,女儿有幸做了皇后娘娘,那可是光耀门楣的大好事!如今有救驾之功,正是皇帝陛下看重她的时候,自该好好固宠! 往前他一直担心女儿的性子讨不了陛下喜欢,而今见楚妤终于开窍,楚元鹤心里顿时喜滋滋的。有如此明事理的女儿,他往后还须得愁没有好日子过吗? 殿内众人心思各异,楚妤客气将楚元鹤三人请到膳厅。命玉竹领着宫人服侍他们用膳,她自己略坐了坐便回到正殿去见姬恒了。 玉萝已将饭食、汤药等一应领人送至榻边,屏退宫人之后,楚妤径自在绣墩子上坐了下来,却没有动作。姬恒见她皱着眉、沉着一张脸,反是笑笑。 「也不过是想叫平江侯他们知道,你在宫里其实过得挺好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姬恒挑着嘴角,「何况我须得装成那个样子,也很不容易。」 从结果上看,她的确没有什么亏损,反而应该说是占得好处了。只是这毕竟是假的,做这样的戏,似乎也并没有多少的意义,那便无须去费这样的功夫。 楚妤沉默半晌,顺着姬恒的话说,「正是因为陛下不易,才觉得陛下不必如此为难自己。您心里也清楚,往常是从不曾有过这样的……」 她尽量把话说得委婉,岂知姬恒不买账,竟闲闲道,「那就以后都这样吧,方才试了试,我倒以为这样也不赖。」楚妤沉默,他挑一挑眉,「谁让你救了我呢?」 姬恒如此承她的情,楚妤却无端端认为自己受不住了。她轻轻叹气,说,「陛下的安危自然是第一要紧的,臣妾那时也不过做了必须做的事。」 极不乐意听到这样的话,且莫名烦躁,姬恒便笑,「你这个人,当真是无趣。我不过随口说两句,倒生怕我会欺负了你一样的。」 楚妤窘然,不知该如何接话。 然而再继续说下去又要没意思了,姬恒也不再同她理论,转而道,「你娘亲方才同你说,要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你弟弟说,让你放心,他会努力用功读书。」 不待楚妤应话,姬恒便抬手指一指小几上的吃食,懒怠的半闭了眼睛。 楚妤会意,也不再说,只上前与他喂饭。 姬恒心里却暗暗琢磨起来—— 早前听闻女子若来了月事,情绪也会跟着受一些影响,原是真的? ☆☆☆ 用罢午膳,楚元鹤、谢氏以及楚安远没有久留,不多时便出宫去了。楚妤交待江源送一送他们,她自己则被姬恒拎去「服侍」午间小憩。 楚妤睡得小半个时辰便醒了,醒来时姬恒仍闭眼在睡,她侧身盯着自己的面容,心中不免五味杂陈。皇帝道她无趣,却也没有说错,时时战战兢兢有何意趣? 只是她也不知道怎么办,虽说现在他们互相用着对方的身体,看起来是比往日更亲密了,但若是不小心得罪于他,待到哪一日两人换回去,焉知不会秋后算账…… 有一句话不是那样说的么? 伴君如伴虎。 小心些到底不会害了自己,她不想因为自己的不慎重惹了皇帝厌恶,最终落个悲惨的下场。恩宠或是求不来的东西,相安无事应当不那么难罢。 楚妤出神的想着,听得外间李德荣的声音,看一眼姬恒,她当即从小塌上起来了,仔细不吵着他。待楚妤走至外面,李德荣躬身行礼道,「陛下,郁大人求见。」 第15章 郁大人? 整个朝堂上下只有一位郁大人,是上一届新科状元,名唤郁凌峰。楚妤再不知朝堂之事,也不会不知道他。更不消说,入宫之前,他们二人也是识得的。 然则,郁凌峰求见皇帝,必有要事。 姬恒和楚妤提过,七夕夜里的那一场暗杀,这桩案子,他先时交给了郁凌峰去处理。现在,或许是来禀报结果、说明具体情况的。 这是一件要事,楚妤不敢擅自做主。 向李德荣略略颔首,她「嗯」得了声又吩咐,「先让他在御书房等一等。」自己返回了里间,先去找姬恒。 因长久以来习惯睡觉也精神紧绷、从不敢松懈,而这习惯暂难更改,是以楚妤稍微喊得姬恒两声,他就睁开了眼。眼中的迷茫一闪而逝,他看起来便很清明了。 楚妤将情况与他说明了,姬恒一点头说,「定然是要说之前那桩案子,你且去见他便是了。若有其他的事情,无须给什么明确的答复,只道再细细商量即可。」 和姬恒略商量过了,楚妤便离开凤央宫、乘着御辇去往御书房。 而被吵醒以后,姬恒也无心思再睡。可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他唯有躺在床上,等楚妤回来和他好好说一说情况。 过得片刻的时间,玉竹独自进来了里边。 姬恒原以为是楚妤交待过她什么事情,却并不是。再看她小心鬼祟的模样,姬恒难免心里打了一个警醒。 「娘娘……」玉竹福了福后,兀自走到床榻旁,且从衣兜里摸出个香囊,悄悄递到了姬恒面前,她垂着眼压低声音,「您千万保重自己。」 不明所以的姬恒没有说话,抬手接过东西,攥在手心。 玉竹见状,又福一福身,没再多说什么,人也直接退回去外面。 这样偷偷摸摸的塞东西过来……姬恒的心里难得打了个突突。 拿着香囊皱着眉看得了一会,姬恒略捏了捏,发现里面似乎是装着什么物件。他复打开香囊,先是取出个平安符,后又取出块玉佩。 姬恒举起那块桃花样式的玉佩,细细看得一圈,只见那玉佩正面刻着个「妤」字,背面刻着个「茂」字。此外,在玉佩上面还有排小小的字,写着——最难是相思。 楚妤?苏茂? 意识到这个,姬恒瞬间黑了脸。 曾经和楚妤订过亲的定国公府的三少爷,姓苏单名一个茂字。 姬恒对这些很清楚,因而在看到玉佩上的这个「茂」字时,轻易联系起了这个人,想到了楚妤和苏茂之间的事情。 平江侯府和定国公府有些亲戚关系,彼此便有往来,楚妤和苏茂也是打小就认识的,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么多年,总是有感情在的,问题却不在这里。 既然苏家退了和楚家的亲事,甚至楚妤已经入宫为后,苏茂凭什么使手段送这么些个玩意进宫?谁给他的勇气做这种事?是完全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 姬恒却没有想楚妤和苏茂二人或早已私通的可能,他自认对楚妤的这点了解还是有的。假使她真的做了这样的事,必定日日痛苦也不会在他面前那样坦然。 他们互相交换身份,如若存在这样的秘密,根本没办法守住。秘密一旦被发现所带来的后果,不论是楚家还是苏家,都决计承受不起! 难道是因为楚妤此番受了重伤、命悬一线之事,苏茂担心她担心到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呵!若他没有记错,待下个月初,苏茂就要娶妻成家了罢? 姬恒心思稍定,再瞧一眼手里的玉佩,不由得压了压嘴角。忍下把这碍眼的东西直接丢到恭桶里的冲动,他先是将玉佩收回香囊,继而将香囊藏到了怀中。 楚妤身边这个叫玉竹的丫鬟既有二心,往日也不能够再留了,还有……姬恒兀自想着。须臾,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嘴角一挑,心情却似变得愉悦起来。 ☆☆☆ 楚妤乘着御辇到得御书房,对凤央宫发生的事情自一无所知。 她到的时候,郁凌峰已在书房里面等候许久。 见到楚妤,本被宫人请着坐下喝茶的郁凌峰即刻站起身。他两步迎了上去,待到楚妤走到书案后面,方一撩衣摆,垂首单膝跪地,同她行礼请安。 上一次见到郁凌峰已是半年多以前的事了,而今见面,竟是这般情形,楚妤往前怎么都想象不到。她与郁凌峰虽认识,但算不得如何熟悉,便不过尔尔。 楚妤神色如常同他免礼,自己在书案坐下之后,又请郁凌峰也坐。过多的闲话却也免了,两个人很快谈起正事。如姬恒所言,郁大人果真是来禀明刺杀一事的。 第16章 依郁凌峰所言,七夕的那场刺杀乃是先前朝廷端了的邪教残党所谋划,背后并无其他的主使。通过拷打揪出来的那个内应,得到的也是这个结果,没有出入。 朝廷三月初端掉的邪教,楚妤听说过。倒是传得挺玄乎的,据说创教之人乃是得了天命,无所不能,而但凡入此教之人则皆可一世顺遂、无病无灾、幸福安乐。 它们名为上善,说是创教者某一天忽得异感,玉皇大帝入梦训诫,痛骂一通,并且要求他醒来即刻着手创办此教,连带着赐了这个名字与无数金银珠宝。 及至后来,又有一日,玉皇大帝再次托梦于此创教者,道只要他揭竿而起,他日便可稳坐万万人之上的位置。坚信此事的创教者,就这样带着一帮百姓造反了。 未出半个月,动乱得到了平息,而这个创教之人亦自刎人前,余下的教众被抓的被抓、逃跑的逃跑,一下子就分崩离析了。岂料竟还有这样的后招。 现今查明了是怎么回事,背后无人指使,自是好的。听罢郁凌峰的话后,楚妤定了定心神,一颔首道,「朕知道了,你也辛苦了。」 「既为人臣子,自有职责在身,千万不敢当‘辛苦’二字。」郁凌峰淡笑说得一句,复不着痕迹说,「陛下这几日不曾上朝,不知皇后娘娘如今情况可好?」 楚妤道,「御医道好好休养便可,想来是无什么大碍。」她口气淡淡,目光平静看向郁凌峰,后者一笑道,「帝后康健,方是大宛之福,陛下也万万顾忌身体。」 这样的话落到楚妤耳中,叫她记起自己想迟些再顶着这身子去上朝的念头。郁凌峰委婉的话仿佛是在与她提醒,要记得自己身上的担子、要记得自己的责任。 身在什么样的位置,就得肩负起什么样的责任。 哪怕她不是真正的皇帝陛下,却也不得不认。 楚妤心中叹息,认真点了点头算作是对郁凌峰这一番话的回应。 ☆☆☆ 姬恒尚未等到楚妤回凤央宫,先等到了杨修仪来探望皇后。玉竹进来禀报,同他说出「杨修仪」三个字时,姬恒顿了顿才反应过来这个人是杨御史之女杨依依。 有玉竹偷偷摸摸送那个香囊进来的举动在前,本无兴趣见妃嫔的姬恒,终是让玉竹将杨依依给请进来了。躺在床榻上的他一面等着杨依依,一面揣测起她的意图。 年方十八的杨依依可谓人如其名,是个气质温婉的美人,她穿得身湖蓝色的衫裙,稍事打扮便显楚楚动人的姿态。她入得殿内,款步行至榻边,微笑柔声行礼。 姬恒上下打量了杨依依一番,没有发现特别之处,随即淡声免了她的礼,又吩咐玉竹赐座奉茶。谢过皇后的恩典,她坐了下来温声道,「皇后娘娘今日感觉如何?」 「挺好的。」姬恒笑道,「多谢杨修仪的关心。」 杨依依也笑,「娘娘受了这样重的伤,姐妹们无一不是挂心得寝食难安,知道娘娘好,大家才能够觉得安心。尤其是良妃娘娘,日夜诵经念佛,为皇后娘娘祈福。」 姬恒笑容不变道,「良妃这般有心,倒是我的福气。」 玉竹领着宫女上来奉茶,杨依依端了茶水,却先往姬恒面前送了送,「皇后娘娘不一起吃一盏茶吗?」她说着笑容一滞,无辜且小心问,「娘娘可是不方便?」 姬恒十分配合的表情一僵,那边杨依依连连谢罪,复越凑近床榻,近乎是要将茶盏送到他唇边,「是臣妾的不对,不若还是臣妾来喂娘娘罢?」 正当杨依依与姬恒说着这样的话,她手中茶盏便一个不稳,从她掌心滑落。茶水连同茶叶尽数倒在了姬恒胸前,以致于衣裳、锦被顷刻间都湿了一片。 杨依依惊呼了一声,连忙将打翻的茶盏拿开,又捏着帕子帮姬恒擦身上的水渍,仿佛试图挽救。皱着眉的姬恒正准备拂开杨依依的手,便发现她在自己胸前试探。 姬恒脑海里闪过个想法,是以就此打住了自己的动作,只嘴上道,「不必了,让玉竹来帮忙即可。」奉过茶,玉竹已经领着宫女退得出去,这会儿屋里并无别人。 「请皇后娘娘恕罪,臣妾不是有意的……」杨依依掀开锦被,仍手忙脚乱帮他擦胸前的水渍,暗地里手指却已探入他衣间。夏衫薄,东西藏不深,总是容易找到。 楚妤与郁凌峰谈论完正事,从御书房回来之后,一脚踏入里间看到的就是杨依依俯身在姬恒胸前、一双手也不知道究竟在做什么的画面。她脚下顿住,没有往前。 姬恒听到脚步声,转头瞧见是楚妤,再看清她脸上的复杂神情。一时之间,竟真的有种自己借她的身体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的错觉。 第17章 忙于在姬恒胸前摸索的杨依依,直到费劲掏出那个香囊,且「失手」甩出去时,终于转过头「发现」了楚妤的存在。她连忙跪下行礼,啜泣着向楚妤告起了罪。 这一刻间,楚妤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个飞出来、落在踏床上的香囊吸引了。看得半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的她神色更为复杂看向姬恒。 与她对视却百口莫辩的姬恒:「……」 与姬恒对望一瞬,楚妤移开了视线。她慢慢扫过小几上的茶盏、姬恒有些凌乱的衣裳、被掀开的锦被,联系进来时自己看到的情形,推测起她回来前发生的事。 这之后,楚妤究竟看向屋里的另外一个人。 杨依依跪伏在地上小声啜泣,娇小的身体微微发颤,模样颇为可怜。 原本顿住脚步的楚妤拔脚走向前,走得两步,仍免了杨修仪的礼。杨依依是皇帝陛下的妃嫔,委屈了她,焉知陛下心疼不心疼?不明情况的楚妤做出了保守选择。 只是,看到楚妤这般轻轻放过杨依依,姬恒便觉得心里有气,十分不痛快。未等楚妤走近,他便学着楚妤之前有过的样子,抬手掩面,捂着脸也细声哭了起来。 姬恒一面嘤嘤的哭,一面口齿清楚、委委屈屈道,「陛下、陛下,臣妾被热茶给烫着了,胸口好疼……嘤嘤嘤……陛下快过来给臣妾揉揉……」 他娇娇羞羞把后半句话说出口,忽而感觉到下、体一阵汹涌,肚子骤然大痛,不由倒吸口气。这月事之苦,真不是什么好受的! 从指缝里瞥见楚妤脸色一变未变,姬恒继续苦着脸,撒娇一般道,「臣妾的肚子也疼,伤口也疼得厉害……陛下不在这儿,臣妾全身上下便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杨依依不敢抬头,却瞪大了眼睛惊悚地盯着大理石地面看。刚才那番话,真是从皇后娘娘嘴巴里面说出来的?!这样的事太过不可置信,她甚至忘了自己在哭。 一言不发的楚妤迈步至床榻旁,沉默伸手整理好姬恒身上有些乱糟糟的衣裙。心觉不妙,姬恒将手掌稍微移开些许去看楚妤,两个人的目光便又撞在一起。 楚妤微微一笑,姬恒的眼皮却跳了跳。 他竟然觉得楚妤是生气了? 姬恒感到新奇—— 咦?像乖兔子一样的人原来也会生气? 楚妤动作温和移开姬恒的手,让他重新把脸露了出来。姬恒没有反抗,楚妤复抬手拂开他额前的碎发。她脸上笑容越深,然而眼神是冷的,声音却又满含宠溺。 「怎么这样不小心?着凉了可怎么是好?」楚妤摸摸姬恒的脸颊,「我这便让人宣御医过来,再帮你换身干净的衫裙顺便仔细瞧瞧,千万别烫伤了哪里才好。」 低着头的杨依依无法看清楚妤或姬恒的表情,但听得清楚他们的话,尤其是楚妤的话。便因为这次的事情,皇帝陛下已宠爱皇后娘娘至此了吗? 她轻抬眼眸,视线落在那个香囊上面,咬了咬唇。待陛下看到那香囊里面的东西……杨依依心道,谁忍受得了这样的事情呢?许正因是陛下,才更不能忍受。 姬恒默默往锦被里缩了缩,楚妤站直身子,扫过立在一旁不敢吱声的杨修仪,终蹙眉道,「你回去罢。」她需要和姬恒确认发生了什么,也无法听信旁人之言。 相比于刚刚和姬恒说话时的语气,这句话明显冷淡,杨依依诧异的却是皇帝竟什么都不问。对香囊视而不见、对里间发生的事也不闻不问…… 杨依依琢磨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是皇帝陛下发了话,也完全没有追究她失手打翻茶盏的过错,杨依依状似识情识趣,应得声,便行礼告退了。 起身的时候,杨依依忍不住看向床榻上的人,想看一看皇后的模样。偏偏被身形高大的人给遮挡得严严实实,她无从窥视,就此退到殿外,离开了凤央宫。 杨依依退得出去,楚妤弯腰拾起踏床上落着的东西。姬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紧张些什么,不自主咽了咽口水,刚想要说点什么,先被楚妤截住话头。 楚妤捏了捏手里的香囊,没有打开来看。 她抬眼看着姬恒,轻声却认真道,「陛下变成如今这般,确实委屈,只是臣妾不得不提醒陛下一句,这究竟是我的身子,您做出这样的事情,坏的亦是我的名声。」 「我或许做不得您的主也没有资格,可仍希望陛下稍微珍重些。毕竟,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借着而今这般身份的便利去同别的男人亲近。」 姬恒一脸「……」看着楚妤。 第18章 在她眼里,他就是这么饥不择食、一刻都离不开女人的人吗? 真要是那样! 他做什么不先把她的便宜霸占个尽?! 明明是有人想陷害她,她怎么就半点危机感都没有? 姬恒也觉得生气,可还是笑了,「我倒不知我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还要被你这般说教。」他抬手指一指楚妤手里的香囊,「怎么着?瞧着这东西眼熟了?」 「瞧着它想起故人来了?」姬恒哂笑,「你这话说得着实不错,而今你这身份甚是便利,便是想会一会旧情郎也容易得很。哪怕不能做别的,至少解了相思之苦。」 一番话没经过脑子已说出口,醒神之后的姬恒自己也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他何时变成这般蛮不讲理的人了?明明之前还想着,他相信她……却偏偏浑说这些! 楚妤蹙眉听罢姬恒无理取闹的话,无缘无故被这样说,哪里能乐意?她之前态度不算客气,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只楚妤尚且镇定,没有同姬恒就此起口舌之争。 已是这般不理智,什么瞎话都说出口了,楚妤未想和姬恒有理有据的理论。她拧眉想得了片刻,低声不确定问,「莫不是杨修仪让陛下受了什么委屈?」 其实楚妤觉得不大可能,到底她往日也没有随随便便叫人欺负,何况是皇帝陛下呢?更不提,杨修仪能够进得这里间,必定是陛下允她进来才能进来的。 「委屈」二字令姬恒一怔,他再想想自己方才的样子,可不是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么?想到这里,姬恒脸上一热,再想到楚妤说是杨修仪闹的,又不觉着恼。 他何必要因为杨依依而觉得委屈,杨依依又凭什么让他委屈?要委屈不也该是因为被她误会、被她说那样的话吗?!她什么时候才能对他有一点正确认知?! 心底的愤怒一晃而过,反教姬恒冷静些许。 「你先看看这香囊里面有什么。」他和缓了语气,主动说,「方才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我知道你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更不该随便指责于你。」 道歉般的话令楚妤微讶,她过去从不知皇帝陛下原是如此坦荡的性子,许是真的了解得太少罢。她低头打开了香囊,复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 「陛下乃是无心之言,臣妾自不会放在心上。只要自己心中磊落,纵然被误会,也……」楚妤话还没有说完,便因为看清楚手中的玉佩而一时紧闭了嘴巴。 这是她及笄那年,苏茂送给她的玉佩,在苏家退亲之后,她分明吩咐身边的丫鬟把这玉佩仔细处理了的。不觉攥紧的手复松开,楚妤抿唇看向了姬恒。 姬恒将楚妤的神情动作收入眼底,藏在锦被里的手却紧握成拳。 待楚妤朝他投来视线,姬恒嘴角扬了扬,挑眉徐徐道,「幸得你我是这般情况,否则此番遭人算计,以你的反应是没有好果子吃了。」 是罢,假使他们没有这样……楚妤想一想若是姬恒进来看到那样的画面、瞧见这样的东西,那于她而言当真得是场大灾难,恐怕往后皆要在这宫里无法立足。 楚妤轻舒一口气,冲姬恒笑笑,「陛下教训得是,若非如此,怕怎么都说不清楚了,可见‘福祸相依’这话并不假。」 姬恒斜眼看她,「你老实告诉我,方才看到我与杨修仪时,可是认为我趁着杨修仪与我端茶的功夫,趁机想要占她便宜,却不小心打翻她手中茶盏,以致于……」 原本是猜测楚妤是这样想的,之前才会露出那样的眼神,略一言语试探,再见她脸上浮现几抹窘迫尴尬,姬恒又变得不淡定了。 顾忌着外面有宫人在伺候,他压着声音,咬牙切齿道,「你当真是这样想的?你这个人……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不着调、这么不正经不成?」 楚妤见姬恒恼了,又是自己误会他,难免不好意思,忙说,「自然不是,陛下乃是正人君子、温良恭俭,决计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姬恒冷笑一声,楚妤羞窘垂首。 见她如此,得陇望蜀的姬恒寻机不着痕迹问道,「这玉佩是什么来历?你既然识得,如何会落到外人的手中,还能拿着它这样摆你一道?」 楚妤沉默了片刻,到底摊开来和姬恒解释,「及笄那年收到的礼物,后来不想留着便吩咐身边的丫鬟仔细处理了……臣妾也没有想到,竟会落到了旁人手中。」 这样的解释让姬恒心里舒坦了些,既然主动叫丫鬟处置了,无疑是不再念着旧情的意思……他脸上不显,又说,「是你不在时玉竹偷偷摸摸塞过来的。」 第19章 楚妤听了这个,却未见脸上有惊讶之色。 姬恒瞧着,想她或心中有数,便不急着说得太多。 终于记起姬恒身上的衣服还是湿的,楚妤道,「这事不大简单,或可再慢慢细说,陛下先换身干净的衣裳方是正经。」 姬恒一点头,同意她的话。 吩咐玉萝让宫人抱了床干净的锦被过来,再帮姬恒擦过身子、换过一身水蓝色裙衫,楚妤终究同他说,「陛下往后还是不要在旁人面前那样说话了,怪别扭的。」 姬恒知道楚妤是在说什么,却偏偏不正经回答。 他笑了笑,反问,「那你在我面前,捂着脸嘤嘤哭又算得什么?我瞧着自个这个样子,难道就好受了吗?」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楚妤:「……哦。」 将一切都收拾妥当,多少费了些功夫。 楚妤看着宫人将茶盏等物收拾走,立在榻边问姬恒,「要喝水吗?」姬恒摇头,她便坐得下来,准备向姬恒仔细了解他与杨修仪之间发生的事。 姬恒不废话,从玉竹塞香囊到杨依依求见,一一细细说与楚妤听。待说罢,姬恒问她道,「假使今日不是我,是你自己遇到了这样的事,你要怎么办?」 楚妤对他没有任何占有欲,这几个月的时间里,姬恒一次次看得越来越明白。不需要迫于皇后的身份去假装贤惠大度,她是打心底里不介意他有多少女人。 刚才的那一幕也是一样,她不在乎他是否想对杨依依做什么,只在乎他顶着她的身份。如果她想,便可以借着现成的由头惩治的确犯错了的杨依依,但她没有。 因为她的心里从不曾装下过他,所以这些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东西,所以可以轻松做到不怨不妒、不憎不恨。姬恒如此清楚,却对她过分清醒的态度介怀不已。 假使楚妤能表现出哪怕一点点在乎,他或许…… 垂着眼,姬恒便觉得自己大概有些可笑,他到底是在期待什么样的回答。 难道他心里不明白,算计她的人,若不是有把握她会将这块玉佩留下,又怎么会想出这般计策,不惜铤而走险? 但又如何? 总之,她还是嫁给了他! 他们还有很多时间,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生同衾,死同穴,远远不止十几年。 想到了这里,姬恒便觉得,自己何必去斤斤计较一个苏茂呢。无论她心里还有没有这个人、无论他们有过什么样的感情,究竟都已经变成了过去,不会重来。 何况,而今楚妤同他的关系更是从不曾有过的亲密。 姬恒正当想着,听见楚妤应声道,「无论陛下信与不信,假使这此的事是臣妾自己碰上了,首先便不会将香囊和玉佩留在身上,再则便不会与杨修仪见面。」 「臣妾既已嫁与陛下,自然一心一意,如何会有二心?即便陛下不相信,我心里也一直会是这样想。何况陛下素来待我不薄,我又岂能做出无耻之事?」 在入宫之前,她早已将过去的一切抛开了。她不可能自怨自艾过一辈子,也不可能永远活在回忆。不管嫁的人她究竟喜欢与否,她都绝不会做对不起这个人的事。 姬恒听到「既已嫁与陛下」便眼中一亮,再听到「一心一意」,简直心花怒放,而楚妤暗指自己根本不会遇到这样事情的话,他是根本顾不上了。 「往日却不知你竟有这般觉悟。」豆.豆.网。姬恒笑道。 他眼中含笑,恍惚还带着几分得意。 楚妤不是很看得明白那其中隐含的意思,便只抿唇一笑,又敛笑微沉着脸分析,「玉竹将东西塞进来,便是帮凶。杨修仪专门过来闹这么一场,也不会不知情。」 「一旦陛下相信了我与……之间有不可告人之事,苏家楚家都必遭大难。哪怕陛下不曾信,也说不得就此留下嫌隙,对我无法再有更多的信任。」 姬恒故意问道,「那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楚妤一时对上他的视线,但见姬恒眼里仿佛满是期待。 她微愣,终究是顺着姬恒的意思道,「不会。陛下如此机敏睿智、英明神武,定然不会被这种小把戏蒙蔽了。」 姬恒勾了勾嘴角,对楚妤的回答不置一词,「满意」二字却跃然脸上。察觉到自己好像太过沾沾自喜,姬恒收敛表情,转而问,「你打算怎么处理?」 ☆☆☆ 天色渐晚,陪姬恒用罢晚饭,楚妤吩咐李德荣摆驾玉泉宫。 第20章 从二品修仪的杨依依,正是住在玉泉宫瑶光殿。 楚妤坐上御辇,渐渐离开凤央宫的地界。 天还没有彻底黑下来,残留的几抹余晖照下来,令她整个人都被笼罩上一层暗淡的黄色,而她一路都在凝神思索。 皇后的位置注定被人觊觎,明枪暗箭,亦总防不胜防,在她答应入宫时,便早已做好了觉悟。她和苏茂定过亲的事可谓众所周知,谁叫这样的她竟成了皇后呢? 姬恒登基之后办过的唯一一次选秀,楚妤记得是在两年多前,那时已经是皇帝陛下在位第四年了。而今,后宫妃嫔们也跟着他两载有余…… 偏偏空悬六年的后位最终是落到了她的头上——她的出身不高,也没有才名抑或美名在外,妃嫔之中不服气的、不接受的人定然不少。 只是,为了对付她不惜将整个定国公府拉下水,会不会太过大胆也太过毒辣了一些。杨家和苏家应无大的纠葛,而一旦做出这样的事情,杨家同样不会好过。 既如此,但凡顾虑一些后果,怕也不会随便走到了这一步……所以,他们怀疑杨修仪只是被利用了,而在她的背后实际上许是还有别的怂恿撺掇她犯错的人在。 这些问题,楚妤也和姬恒大致讨论过。要和他谈论苏茂以及苏家的事,大差不差说一说也罢了,细致讨论终究尴尬。不过,她相信在大事上姬恒自有分寸。 皇帝陛下或许并不怜惜她、不在意楚家,却必定在乎定国公府、在乎杨家,而牵扯到朝中大臣,他在对待这件事的时候必定慎重又慎重。 「陛下,玉泉宫已经到了。」 李德荣的一声提醒,让陷入沉思的楚妤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匾额上的大字,她从御辇上下来,大步往瑶光殿走过去。还未走到殿门口,杨依依便出来接驾了。 尚不知坏事将至的杨依依,脸上犹有因皇帝到来而难掩的欣喜雀跃,她跪伏在地上、忐忑等待皇帝揭晓此番到瑶光殿的目的。皇帝只一言不发,迈步入得殿内。 杨依依心里直打突突,她咬唇起身,异常不安跟在楚妤身后。大太监李德荣、江源包括其他的一众宫人都没有跟着进去,仅是守在了殿外。 楚妤一直走到里间,杨依依便不远不近跟着,直到她在桌边顿步站定,杨依依才也停下脚步。在桌边坐得下来,楚妤方手指点一点旁边的位置,心平气和道,「坐。」 杨依依谢过恩典,见皇帝的态度温和,内心的不安稍减。她走过去,在楚妤指过的位置坐好了,便低垂着头,看起来不胜娇羞,然而这份娇怯很快就不见了。 楚妤从袖中掏出香囊,搁到桌面上。 她单刀直入,问杨依依道,「你为何要诬陷皇后?」杨依依揪着手里的帕子,正想装糊涂,又听皇帝说,「但凡朕想查的,便没有查不出来的,你确定要隐瞒?」 「你或是不清楚,此事牵扯起来,楚家、苏家包括你们杨家都逃不了。难道你以为能将自己、将杨家摘出去吗?你可以装糊涂,但朕也一样可以。」 楚妤按照姬恒教给她的说辞,试探着杨依依,「杨修仪,朕若是交待李德荣去查这件事,到时候论起罪来,你和杨家,必是第一个跑不了的。你明白吗?」 杨依依身子重重一颤,似乎是被这些话给吓着了,待过得半晌,她便已颤着肩抽泣了起来。楚妤不觉微拧了眉,姬恒告诉她只这么说就足够了……倒是看得真透。 「陛下,您知道吗?」杨依依啜泣着跪到地上,就跪在楚妤面前,「臣妾入宫至今,您还是第一次来这儿。这两年多,臣妾便一直在这儿等着您、盼着您。」 「可是臣妾等不到,怎么都等不到……」杨依依瞬间便哭惨了,「这两年多,臣妾只能远远看陛下一眼,除去请安,便再说不上别的话,臣妾真的受不了了。」 杨依依跪行两步,离楚妤更近了。她伸手去抱她,将脸靠在楚妤的大腿上,闭着眼无声流泪,「犯错又如何?能换来陛下的片刻温存,对臣妾而言都是值得的。」 「因为臣妾……真的再也受不了了……」 楚妤知道自己应该推开杨依依,可是听着这样的话,她依然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没有抬手。深宫里的女人,便没有不可怜的,因为命运完全掌握在别人的手中。 在这宫里遍地都是逃不开的算计、避不开的陷阱,每一步都踩着万丈深渊,即使拼出一条路又如何呢?依然是必须要靠着那个男人才立得住,幸又不幸。 可是,这也不是她活该被栽赃被陷害的理由。 有的人想要她的命,她便不能坐以待毙。 第21章 哪怕最初多么不喜欢、多么不愿意,既踏入了这深宫,她还是要努力保护好自己、还是会想让自己过得好一些的。 楚妤抬手,轻抚了抚杨依依的发顶,温声问道,「所以,你便想出这样的法子来陷害皇后吗?」这样的温柔,反而越是叫杨依依止不住流泪打颤。 「陛下……」 楚妤推开杨依依,站起身,「你不必坦白了,朕让李德荣去查。」 杨依依听言,连忙急急跪行几步,伸手扯住楚妤的衣摆。她仰着满是泪痕的脸,红着眼看着面前的年轻皇帝,痛声喊道,「可是臣妾嫉妒,臣妾嫉妒啊!」 ☆☆☆ 永兴六年,七月十二日,是夜。 众人但知皇帝陛下走了一趟玉泉宫,在这之后,杨修仪便被贬为才人,而宫人更是连夜将她的住处从瑶光殿搬到了秋水轩。 消息在第二天的一早传开了,宫中上下却无人敢对此事多加置喙,妃嫔们便是在私底下,也只隐晦提两句。不是不好奇,而是更担心因为好奇招来了祸端。 这两年多来,她们尚且是第一次见到皇帝陛下如此苛罚妃嫔。有细心的妃嫔很快注意到了,在杨修仪被降为杨才人的同一时间,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也换了。 妃嫔们关注这件事,又不敢放肆谈论,越压制克制,越想探个究竟。只不论怎么打听,都打听不到真正的原因,久而久之便也不得不作罢。 熬过月事的几天,姬恒着宫人弄了两只雪白滚圆的兔子在凤央宫里养着。他准备闲着无聊的时候便让人将两只兔子抱到里间,自己躺在床榻上看着它们耍玩。 然而这不过是第二日,姬恒命宫人将兔子抱过来,便发现它们总缩着身子也不大活泼,像是生病了。楚妤瞧见,便道,「听说宁太医懂这些,可将他请来看看。」 她正准备去宁心殿同太后娘娘请安,因而留下这么一句,人已往外走了。姬恒想问她怎么知道宁清擅长这个,见她走了却也无法,只是示意玉萝吩咐下去请人过来。 章太后年已五十六岁,平素对宫里的事情不怎么过问,和皇帝陛下之间也是关系融洽、母子情深。已经许多日都不曾来请安,楚妤也是不得不替姬恒来了。 因一道懿旨而入宫的楚妤,往常和章太后的关系同样不错,和章太后便说不得生疏。哪怕是顶着姬恒的身份相处,她也不至于无所适从。 楚妤到宁心殿的时候,章太后恰巧在沏茶,见她来了,直接招呼她过去坐。母子之间若是太过客气难免生分了,楚妤大大方方入座,章太后倒主动问起他们来。 「阿妤情况可还好?你这些日子都在凤央宫守着阿妤,身体都还吃得消?」 楚妤应道,「母后,她挺好的,我身体也无碍,请母后放心。」 章太后却笑,「我倒是能放心呢?」她将新沏的茶水送到楚妤面前,「母后不想也不会干涉你自己的事情,可偏听说你前几天罚了杨御史的女儿。」 「当初你退让了,选了这么些个妃嫔入宫,你是怎么同母后说的?如今,你将那么些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晾在宫里头,你得承认也得面对,这是你犯下的错误。」 「你犯了错,便该去想办法挽救和弥补,不能丢在一旁不管了。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也这么大了,想必不用我来教,我不过从旁提醒得声。」 「且不去提其他人如何,你以为自己给了阿妤后位,她就不委屈了吗?」 楚妤听着前面的话,以为太后娘娘是在暗示皇帝陛下要雨露均沾,然而听着听着又觉得不大对劲,直到听见了最后的这句话,她猛然意识到—— 莫不是,其实陛下有心仪的女子? 楚妤心中大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章太后的话。 不堪得知姬恒的秘密,楚妤心思沉沉从宁心殿出来。 回凤央宫的路上,她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将太后娘娘的话悉数转告姬恒。 假使说出口,等于暴露她已窥知皇帝陛下秘密的事实。 许是并不想教旁人知道呢?她入宫前、入宫后皆不曾听过半点传闻,由此可见,除了太后娘娘之外,这件事几乎无人知晓。 细想了想,楚妤觉得那个人恐怕是不在这宫里了。倘若放在心尖尖上的人就在身边,怎么都不会冷落她,更不会不咸不淡地对待罢? 楚妤复记起姬恒许久都不翻一次妃嫔的牌子,亦甚少到凤央宫的事情。她原以为是因皇帝陛下对床笫之欢无什么兴趣,却不曾想竟有这样的隐情。 相比于妃嫔而言,哪怕皇帝陛下只一个月三两次见她,许都称得上是频繁了。没有真心真意,没有其乐融融,所以太后娘娘认为她一样委屈吗? 第22章 这样看来,她能够得到而今的待遇,应当是有太后娘娘护她的缘故了。楚妤心中轻叹,原来生杀予夺、万万人之上的皇帝陛下,同样逃不开这些俗事烦扰。 若非今日偶然知晓了这个秘密,楚妤觉得,一度以为皇帝陛下心系天下、无心情爱的她,恐怕很长的时间都依然会抱着这样的想法。 ☆☆☆ 楚妤回到凤央宫,进得里间,便见一名身穿深色官服、容貌清隽的年轻男子正蹲在地上专心致志替面前的两只兔子看病。听见脚步声与通报,他随即起身行礼。 从前听玉萝偶然说起过,太医院里的年轻太医宁清是宫女们暗地里最喜欢议论的美男子。据说他出身清贵、气质淡泊,初看亲切,实则有如高山寒雪,无可手掬。 楚妤还是初次见到这位宁太医真人,的确风度翩翩、风姿潇洒,往日听过的传闻似乎并不假。视线在宁清身上略略停留,楚妤同他免礼复让他忙自己的事。 宁清应得一声,复蹲下继续查看两只兔子的情况。楚妤本不想多凑热闹,然而低头瞧见似三两下功夫,起初恹恹的兔子瞧着已然精神许多,她也起了好奇之心。 尚且在闺阁中时,楚妤亦曾养过兔子,然而没养出两个月便没了一只,再过得半个月,另外那只也跟着没了。若不是顶着姬恒的身份,她倒好请教宁清其中缘由。 又过了半晌,两只兔子重新变得一蹦一蹦,缩着前爪扇着三瓣唇,瞪着红眼睛四下张望,俨然是没有哪里不舒服了。楚妤越看越觉惊奇,便问,「这就好了?」 宁清一时站起身,恭敬道,「回陛下,确是无碍了。应是不小心吃得太多,积食导致不舒服,因而先前瞧着恹恹的。现在消食了,是以又活蹦乱跳。」 楚妤点了点头,笑说,「果真找你是来看对的。」 宁清也躬身一笑道,「陛下谬赞。」 姬恒隔着绣金线暗花的纱帐看到楚妤冲宁清笑起来、听他们你来我往,自己却被晾在一旁,心中好不痛快。他猛咳几声,楚妤大步走到榻边问,「不舒服吗?」 「陛下,臣妾无事……」姬恒低声说得一句,继而从纱帐中伸出手,「兔子已经没事了吗?快让我看看。」 楚妤握住他的手,却塞回账内,「不着急,你先喝点水缓缓。」她一边说着一边接过玉萝递来的杯盏,送到姬恒面前。 正当此时,姬嫆的声音在外边响了起来,「皇嫂,我来看你啦!」话音落下,她人也迈步进得里间,见自己皇兄在,走到里面才行了个礼。 还未退下的宁清也向姬嫆请安,「见过七公主殿下。」 似乎直到听见了宁清的声音,姬嫆方意识到这屋里还有别的人在。她偏头睨向宁太医,莞尔道,「宁太医原也在此,我竟是没有注意,实在是失礼了。」 宁清脸上的笑容不变,「七公主殿下金枝玉叶,我等微不足道,殿下注意不到亦实属正常,微臣自也当不得殿下的一句失礼。」 被他刺了两句的姬嫆虽然不恼,但忍不住轻哼道,「嘴巴这么坏,难怪二十三岁了也不曾娶妻成家。」她知道宁清不会生气,假使他会生气,她反而高兴了。 低头看见在织花毛毯上趴着的两只兔子,毛绒绒的、小小的,长长的耳朵还在一动一动,姬嫆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了它们身上。她蹲下身,小心抚摸它们的背。 软乎乎的兔毛手感极佳,她欣喜问,「皇嫂,这是你养的兔子吗?」 姬恒在纱帐里应她,「闲着无聊,养来解一解闷。」 「谁知才养得第二天就恹恹的不大对劲,只好让人将宁太医请过来,仔细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太医竟还懂得这些么?」姬嫆低头摆弄着两只兔子,状似不经意说,「我宫里头养的那只鹦鹉近来也有一点不大对劲,宁太医若是无事,也帮我瞧一瞧?」 「微臣无事,听凭七公主殿下吩咐。」宁清恭敬回答。 姬嫆听言,当即丢下手边的兔子站起身。她两手背到身后,转身看着宁清,「你现在有空吗?要不然我们现在就走,省得耽误了功夫,没得叫我的鹦鹉病死了。」 她回头去看楚妤和姬恒,嘻嘻笑,「皇兄、皇嫂,我先回去瞧瞧我的宝贝,改天再来看你们。特别是皇嫂,一定要好好养伤,保重身体!」 两只兔子已无碍,楚妤和姬恒皆没有必要非让宁清留下,自然松口。姬嫆道过别,直接将他领走,带着宁清风风火火往自己的锦瑟宫去了。 ☆☆☆ 待姬嫆和宁清一走,姬恒便说自己乏了。楚妤顺着他的意思屏退左右宫人,连两只兔子都叫人先抱下去。再忆起宁心殿的种种,她决定将章太后的话转告姬恒。 第23章 接过姬恒递回来的杯盏搁好,楚妤在床榻旁坐了下来。沉默中,替姬恒拢了拢锦被,她半垂着眼,小声道,「刚刚在宁心殿,母后和我说了不少话。」 姬恒观察楚妤的表情,心觉或是说了什么特别的话。 他却只问,「母后说什么了?」 「母后让陛下注意身子,提了前阵子杨才人的事,也提到陛下冷淡妃嫔……还说要陛下当初面对自己犯下的错误,应该想办法挽救和弥补。」 楚妤没有去看姬恒的表情,而这最后一句,她停顿了好一会,方能开口道,「母后甚至说,陛下这样,同样是在委屈我。」 她的声音低下去,「我从未觉得陛下委屈了我,陛下不必放在心上。只是臣妾斗胆,陛下可是其实有心慕之人……所以往日才会……」对宫里的女人都这样冷淡。 待到将话说完,楚妤终于飞快瞥了眼姬恒的表情,却见他寒着脸,眼神冰冷得有些可怖。她忙垂下眼道,「臣妾失言了,请陛下恕罪。」 姬恒久久没有开口,仅拿一双锐利的眼眸盯住楚妤。 楚妤被他看得心里莫名有些发慌,懊恼自己终究是不该去触碰他的秘密。 然而姬恒没有任何指责的话,偏生问,「你真的不觉得自己委屈?」 「没有。」楚妤摇了摇头,「陛下从不曾委屈我。」 姬恒笑了笑,「然后呢?」 楚妤道,「陛下待臣妾仁至义尽。」 「朕确实有心仪的女子,然而那个人从不知道,朕亦无法开口。要将她抢到身边来不难,可她心里装着别人。只要她心里装着别的男人,朕的感情便毫无意义。」 楚妤抬眼,正看到姬恒自嘲一笑。 她小心翼翼问,「她出嫁了吗?」 姬恒瞥了楚妤一眼,艰难从嗓子眼挤出了一丝声音,「嗯。」 楚妤深深叹气,原是如此。 那个人出嫁了,他放弃了自己的感情,所以他同意了那年的选秀,所以太后娘娘下旨要她嫁到宫里,他没有反对。放弃无望的感情过好自己的生活,也没有不对。 楚妤回想章太后的那一番话,也更加明白了,若谈感情,但凡给不了回应便称得上亏欠,不谈感情则全然不同……而叫她们独守深宫,总不是那么理所当然的事。 但身在后宫,抱着和皇帝陛下谈一谈感情的心思,怕从一开始就输了罢。假使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何必入宫呢?楚妤想起杨依依,觉得这是给自己的警醒。 「覆水难收,陛下切莫太过伤怀。」 楚妤轻声安抚姬恒,「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陛下还须往前看。倒是陛下与我,还是得早些换回来才好,否则怎么都太耽误陛下的事情了。」 见他仍面色不愉,楚妤伸手捏捏姬恒的脸,哄他,「别不开心了。」 姬恒:「……」 姬恒本是心怀忐忑,既希望楚妤能察觉到,又担心被她察觉到,然而,他没有想到楚妤会得到这样的一个结论。一时间无话可说,他只道是困倦了,闭眼假寐。 兀自生闷气,却又知道自己没有理由责怪楚妤,姬恒心底不免生出几分烦躁。回想方才楚妤看向他的眼神,他竟然感觉到了一丝怜爱,愈是无言以对。 然而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要强迫她。 他是皇帝,即便做出强取豪夺之事也无人敢随意置喙。 可并没有任何意义。 有些事不去做、有些话不说破,只是他一个人失意。即使楚妤知道他的心思又如何?他明知道她对他从来都没有同样的感情,而强迫于她不过是让两个人痛苦。 身为帝王,却被情爱牵绊,究竟有些可笑。明知如此,但无法放下,他也只能尽量不去多想,将心思都放在朝政上。可还是会有按捺不住的时候,所以要了她。 但之前的三个多月比起现在,他已然算得上克制。越亲密相处,越控制不住独占她的心思,越想向她索求更多,甚至是有些扭曲的心思—— 想她对自己好,想她也一样喜欢自己,或者哪怕比过去更喜欢他一点点都可以。 不想她和他之外的人说话、微笑,不想她惦记着他之外的人,想她只看着自己。 他是不该这样被动了。 不说也不做,他们的感情更不会有任何进展。 姬恒隐隐有一种感觉,他和楚妤总有一天会换回来的。那么在此之前,在那一天到来之前,他会做出最后的抉择……总归,楚妤不是说要抛开过去的那些吗? 第24章 那就也和他重新开始罢。 ☆☆☆ 从凤央宫出来,姬嫆把宁清领到了锦瑟宫。 先时宫女上前请她上轿辇,在姬恒、楚妤面前急着要回去的人却不着急了,只道想四处走走,最后是一路走回去的。 虽然而今已是七月,但碰上天气晴朗便依旧晒人。 今天恰巧日头大,晴空万里。待姬嫆回到锦瑟宫,她一张粉脸已被晒得红扑扑的,额头、鼻尖都沁满了汗珠。一路皆安静跟在她身后的宁清,却依然是清爽模样。 宫人连忙打来温水供姬嫆梳洗,她转头见宁清的模样,便一挑眉,「怎我出得这样多汗,你却像没事人一样?你这个人呐……」越看越是让人想要染指。 宁清仍是任发生什么事情、我自岿然不动的神态,他笑了笑,温声道,「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在这些上面自也就不一样了,却不知殿下的鹦鹉在何处?」 姬嫆吩咐宫人将鹦鹉送到正殿,自己则先去侧间梳洗,因身上也有些汗湿了,她干脆换了一身衣裳。待回来找宁清,便瞧见他正极有兴致的在教她的鹦鹉说话。 「宁太医,我的鹦鹉这几天都不怎么吃东西,是不是有什么病症?」姬嫆走到宁清身边,同他立在一处,视线在鹦鹉身上转了一圈才落到旁边的人身上。 稍微瞧得几眼就知道这只鹦鹉康健得很,宁清却不拆穿姬嫆的话。他偏头看向姬嫆,稍微凑近,笑道,「想必是天气的缘故,殿下无须忧心,待过得两日就好了。」 宁清身上有一股浅淡的草药味,不浓烈也不呛人,更不觉得苦。姬嫆本是讨厌喝药也讨厌草药的人,却不反感他身上的气味。他凑近来一点,她越闻得到。 猝不及防对上宁清的视线,姬嫆惊措避开,热度将将退下去些的脸却又变得红扑扑的了。姬嫆心中微恼,低头咬唇,暗暗自责自己居然这样不镇定。 眼前穿着白底红花衫裙的十五岁少女霞明玉映,掩不住羞怯却忍不住懊恼的样子落到宁清眼中,他的眼底跟着浮现丝丝笑意。 宁清却移开了视线,一时看向正在兀自梳理羽毛的鹦鹉,笑道,「殿下的鹦鹉果真聪明,臣方才教得它两句话,它三两下便学会了。」 姬嫆稳了稳情绪,她没有再看宁清,可一咬唇说,「自然是聪明的。无事便好,有劳宁太医跑这一趟。」眼见宫人奉茶,她正想请宁清坐上一会,却被截住话头。 「既无事,臣也该告退了。」 宁清当即告辞,没有要多停留的意思。听到这样一句话的姬嫆不好意思故意不让他走,唯有收回未出口的话,颔首算作是应下了。 得到允准的宁清立刻便行礼告退,留不住人的姬嫆闷闷盯着笼子里沉迷于替自己梳理羽毛的鹦鹉半晌,嘀咕道,「他还教你说话了?怎么不说来听听?」 一直没搭理她的鹦鹉似乎听明白了这话,且十分配合停下自己的事,张嘴就开始嚷嚷了起来:「七公主殿下,可爱!七公主殿下,可爱!七公主殿下……」 没有想到它会嚷起来的姬嫆被吓得心颤了颤,她差点没去捂住它的嘴巴,「闭嘴!不许说了!」然而鹦鹉毫不理会,仍是兴致勃勃喊着,「可爱!可爱!」 姬嫆:「……」 今天晚上就拔了你的毛炖一锅鹦鹉汤! 心里这般恨恨想着的人,却早已是脸红耳热,羞得再说不出半个字。 ☆☆☆ 自窥得姬恒的秘密之后,楚妤再对着他的时候,心情也有些变了。 虽然知道贵为帝王的他并不需要,但楚妤依然对他生出同情。连皇帝陛下都会有求而不得的时候,她的生活有不如意又算得上什么呢? 可见在有些事情上面,大家都是一样的。 纵然烦恼的东西不大一样,却或许怎么都避免不了。 在此之后,在照顾姬恒的这件事上,楚妤变得愈发尽心尽力。与其说是照顾姬恒,倒不如是照料自己……假如在这时换回去了,伤未痊愈,要吃苦的人仍是她。 御医数次提过,因为受伤太重,彻底痊愈是一个长久的过程,要戒骄戒躁。心中有数的楚妤也极有耐性,从未厌烦过照顾姬恒。只是,上朝之事无法一拖再拖。 和姬恒反复商量过后,楚妤究竟顶着他的身份去了上朝。其实整个过程中,她不需要做得太多、也可以不说太多的话,可面对这样多大臣,难免担心会出错。 临走前,姬恒教给她几条临场应变的法子,楚妤本是将信将疑,后来便发现当真是顶好用的,至少,能让她轻松糊弄过去…… 第25章 譬如,板着脸反问大臣的提议,要他说出个所以然。 譬如,点在场的某位大臣来发表发表意见。 譬如,直接撂下一句搁置再议。 所幸没有需要当场决断或由她发表定论的大事,楚妤这第一次上朝,没有弄出什么无法挽回的局面。然而还在乘着御辇往凤央宫去的路上,她就撞见了玉萝。 玉竹犯下错误,姬恒交由她自己来处理。她便着人将玉竹遣送出宫,且直接送回祖籍。这不风光也无谓衣锦还乡,可以说是蒙羞之事,楚妤以此作为对她的惩罚。 原本有玉竹和玉萝贴身服侍,玉竹出了事,楚妤想着再新添一个,姬恒却没有答应,这人自然没有添成。因而除去玉萝,姬恒身边没有其他十分得用的人了。 楚妤在这里撞见玉萝,立刻想到许是姬恒交待她什么事,确实是这样的情况。玉萝同她行礼请安道,「陛下,皇后娘娘吩咐奴婢来请陛下移驾御花园。」 听到「御花园」,楚妤已蹙了眉问,「皇后现在在御花园?」玉萝应是,楚妤越是拧眉。伤口确实结痂了,可若不小心一些,很容易又崩裂开……他竟还乱跑。 闹不明白姬恒是做什么,楚妤匆匆吩咐宫人往御花园赶去。 楚妤到了地方,只见姬恒同贤妃冯蕊、良妃杜寒竹、顺容苏凝正坐在凉亭里面喝茶。凉亭外面的花丛附近,姬恒养的两只白兔子正在一蹦一蹦的。 见着楚妤,姬恒即刻站起了身,贤妃三人亦连忙起身行礼。楚妤见姬恒也装模作样和她行礼请安,三两步走过去扶着她问,「你如今伤未痊愈,如何到这吹风?」 姬恒夸张的娇羞一笑,顺势挽住了楚妤的手臂,「整日躺在床上、闷在屋子里才要闷出病来,我出来散散心,也正好遛一遛我的两只兔子啊。」 遛兔子……楚妤默默无语,姬恒又道,「好巧不巧碰上贤妃、良妃还有苏顺容结伴到御花园赏花,臣妾便请她们一起坐下喝杯茶了。」 楚妤视线扫过立在一旁的贤妃三人,还未开口先感觉到姬恒握住了她的手。只是这样他完全不觉得满意,这之后,他便叫他们两人的手变成十指紧扣的姿态。 当着贤妃等人的面,楚妤不好直接甩开他的手,而这样又着实变扭。被逼无法,楚妤唯有说,「外面风大,你而今的身体不适合在外面待得太久,回去好不好?」 姬恒噙笑挽着她的胳膊点点头,整个人依附着她,异常乖巧。楚妤觉得尴尬,也不知该对贤妃几人说什么好,只冷着脸带着姬恒离开。 「哎……我的兔子……」他惊讶一声,却回头去看凉亭里的贤妃等人。 偷偷抬眼的贤妃与良妃都正巧瞧见皇后回首的一幕,更看清楚了皇后脸上带着得意与挑衅的笑容,满是炫耀的意味。 贤妃&良妃:「……」 恍惚间,她们明白过来,往日与她们疏离的人为何突然请她们喝茶了。 帝王仪仗渐远,保持福身垂首低眉姿势的冯蕊、杜寒竹与苏凝皆重新站直了。撞见姬恒回头一幕的冯蕊与杜寒竹面色不愉,而不知道这些的苏凝脸上徒留浅笑。 她们三人没有在石凳上坐下,却也没有着急着离开凉亭、各自散了。前阵子虽然有杨依依被贬罚之事,但她们的日子还是舒坦的。今日皇后娘娘这般,难免奇怪。 关于杨依依触怒龙颜一事,但凡用心打听过,不难知晓其出事前曾经到凤央宫求见皇后娘娘这件事。除此之外,皇后身边的玉竹被打发出宫,也是在同一时间发生的。 纵使不曾听闻杨依依是犯下什么错处,惹得皇帝陛下不开心,只那些与皇后娘娘有关系显而易见。往日陛下待皇后娘娘的态度,至少是从未曾这般的宠爱的。 事实上,自皇后娘娘入宫以来,即使皇帝陛下待她们与往日差别不大,她们也不敢说自己在宫里的生活什么变化都没有。其实很多事情到底变得不一样了。 皇后娘娘背后有太后娘娘帮忙撑腰,而陛下每月总要在凤央宫歇寝两三次也仿佛是在昭示着,他希望皇后早些有孩子。这样的维护之意,是她们拍马也不及的。 再到这一次受伤之事,本就得陛下尊重的皇后娘娘自此有了救驾之功,往后地位无疑越牢不可破。可是她们,近来安安分分……怎么就像是突然被针对了呢? 冯蕊三人立在凉亭,各有心思却都明白其间利害。 相对无言片刻,是杜寒竹先开的口。 她脸色稍有缓和,压一压嘴角道,「是该劝皇后娘娘回宫休息的,皇后娘娘的身体没有好透,不宜太走动,下次咱们也千万不能再这个样子。」 第26章 冯蕊听言,脸色却比之前变得更不好了。她记起上次听闻皇后娘娘醒来时,她们一起到凤央宫探病的事。那个时候,杜寒竹也是这般抢着先把好话都给说完了。 每天诵经念佛、吃斋念素盼着皇后娘娘早日痊愈?想起杜寒竹说过的话,冯蕊便忍不住想发笑,偏生陛下还夸她有心!可算叫她尝着甜头,今天又装腔作势起来。 往日里,冯蕊与杜寒竹即使相互不怎么亲近,毕竟从未撕破脸过,端着些便足够摆出相安无事的样子。此时此刻,她却觉得没有了这样的定力与耐心。 苏凝没有去接杜寒竹的话。她身为正二品的顺容,纵然及不上贤妃、良妃,可也说不得地位卑微,不是非要靠着讨好她们才能过得轻松一些,因而不过笑了笑。 心中不爽利的冯蕊却冷笑一声,讲话颇不客气,「良妃不是日日夜夜诵经念佛、吃斋念素祈盼皇后娘娘身体早些好起来了,而今这般,许因你不够虔诚呢?」 夹枪带棒的话是在讥讽她心思不纯,根本没有盼着皇后好的真心。一瞬听明白贤妃话中内涵,良妃的脸顿时有些涨红了。她正要辩驳,冯蕊偏怡怡然走出凉亭外。 那是根本没有要听她想说什么的意思,且带着几分轻视,良妃越发着恼。苏凝见贤妃与良妃机锋相对,并不想自己被牵扯进去,故而也准备告辞离开。 谁曾想,还是没有快过良妃的嘴巴。 杜寒竹瞥一眼苏凝,轻哼道,「诵经念佛、抄写经文的事儿我这阵子都做了,再不济也比你们这些什么表示都没有的强。何况连陛下也夸我有心呢!」 说罢,她也如贤妃那般径自离开,没给苏凝开口的机会。 苏凝:「……」 望着杜寒竹气咻咻的背影,苏凝默默无语。 她明明在地上躺得好好的,怎么膝盖突然就中了一枪了? ☆☆☆ 离开御花园后,姬恒是「逼迫」楚妤要他一起乘着御辇回去的。 帝后同乘一轿,又是一桩往日不曾有过的事情。 宫人们不敢对此随意评价,也不敢随便侧目,只从这些时日皇帝陛下的种种举动来看,皇后娘娘往后是要越发非比寻常了。 楚妤一路堵着口闷气回到凤央宫,而好生折腾过一番的姬恒脸上始终挂着笑。玉萝亲自将两只白兔子送到里间,瞧见皇帝陛下脸色不太好,究竟有些忧心。 皇帝陛下挥退宫人,她随着李德荣、江源一并退了出来。玉萝与他们两个仍算不得熟络,江源看起来要好说话些,她便悄悄问他,「公公,皇后娘娘……无事罢?」 江源转头看玉萝,忽而假笑,语气怪异道,「这叫我怎么回答?你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如何不知道多劝着一些,竟还叫娘娘去了外头吹风。」 多少含着训斥的话令玉萝无话可应,却也觉得委屈。她怎么会没有劝呢?可也总不能拿绳子把人绑起来吧……自家小姐坚持要那样做,还拿送出宫威胁她…… 玉萝多看了江源一眼,咬着唇没有再说什么。 总算她是知道了,这个看起来好说话的人其实嘴巴厉害着。 果然,没事还是不招惹的好。 外边的玉萝被江源堵得说不出话,里边的姬恒也正在接受楚妤的「拷问」。楚妤实在不明白,姬恒这么跑去御花园、还非要她过去的行径是什么意思。 更早之前,她的亲人来宫里探望她的时候,姬恒也是这个样子,不仅是别扭尴尬,还让她觉得很羞耻。她以前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而今形象算被毁个一干二净了。 「我不过是去散散步,又没做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怎么就不行了?」姬恒摆出无赖的姿态,只管一句一句反问楚妤,「我用你这身子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了?」 明知道他是狡辩,楚妤依旧正正经经道,「您是没有做不得了或者见不得人的事情,可您自个心里清楚这样有多折腾。不止宫人心惊胆战,我也被吓了一跳。」 「我们以前是什么样的关系,您也不会不知道。现在非要这个样子,我也确实拦不住。只是,往后我们若换回来了,仍会变成原来那样,不会有什么不同。」 三两句话轻松划清两人界限,很有楚妤自己的做派。 她在说他们的关系往后还是会变回冷冷淡淡,可是姬恒自己清楚不会。 至少绝对不会再回到以前那样了,因为很多东西都必然改变。 姬恒记得昨天夜里自己做的梦。 梦境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穿着大红的嫁衣,成为苏茂的妻子,却无法走近一步。不能祝贺,无法祝福,更有甚者,他说不出来一个字。 第27章 她的娇美别人在赏,她的滋味别人在尝,她的温柔别人在享……可以说是于他而言,这世上最残酷的事情之一。梦境何其难熬,睁眼看到她又何其满足。 姬恒便知道,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他是真正不可能再放开楚妤了。 「假使有一天换回来了,我不介意你像我现在对待你这样对待我。」姬恒半点都不恼,好脾气般笑着挑一挑眉,「更何况,你总在想换回去,假如换不回去呢?」 「总不能只做最好的打算,自然是该做最坏的打算。譬如说,也许这辈子,我们两个都会是这个样子。那么,你觉得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办?」 这样最糟糕的情况,楚妤当然也暗暗设想过。可是想到她得顶着皇帝的身份过一辈子,她根本束手无策,并且会觉得,还不如是别人占了她的身份好办…… 楚妤一下子回答不了姬恒的问题,姬恒便笑起来,「其实不怎么难办,我可以告诉你解决的办法。」听出姬恒话里的自信满满,楚妤顿时抬眼看他,眼含期待。 姬恒看她一眼,嘴角笑意渐深,「待你的身体被我调养好了,我们努力生个孩子好继承皇位。到那个时候,你自然可以卸下这个担子。」 楚妤:「……陛下,您莫不是在开玩笑罢?」 姬恒:「你看我像在开玩笑?」 不像。 就是因为不像,才更有问题。 楚妤没将这些话说出口,却想象了一下姬恒顶着她的身体、大着肚子的样子,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不用受生子之苦自然好,但为什么……他看起来这么坦然? 一忍再忍,楚妤还是没忍住问,「陛下,您很想生孩子吗?」 姬恒理所当然道,「你的身份是皇后,我的身份是皇帝,我们有孩子,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难不成,你还要去找其他妃嫔生?」 发觉姬恒误会了她的意思,楚妤不得不小声解释:「不是,臣妾的意思是……您为什么看起来……很期待生孩子的样子……」 说到最后半句,楚妤的声音低下去,细若蚊蝇。 然而姬恒还是听见了,且听得清清楚楚。 放在过去,明晃晃将他看做变态的话必定令他一下子就黑了脸。但这一次,姬恒压制住了自己的脾气,他不怒反笑,又问,「不然呢?」 「毕竟这样的侍寝经历,百年难遇。」 楚妤:「……」 她可以选择拒绝吗? 姬恒正经又不正经的话,即使楚妤想要认真对待,也还是轻易败下阵来。一旦自己想象姬恒口中的侍寝、生孩子的画面,她就能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她拧眉再想一想假使两个人真的换不回去了,为了将来考虑,大约还是得想办法要孩子才行。她总不能去和妃嫔们生,那就只剩下……可是要怎么完成呢? 入宫之前,太后娘娘派了教养嬷嬷到平江侯府教她规矩,也曾经教过她男女房事,甚至还塞过些画册子给她看……想到那些画面,楚妤感觉自己差点没有炸了。 姬恒抱着只兔子半靠在软榻上,斜眼看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人脖子红了,耳尖尖也红了,心里直乐。她怎么就这么好骗呢?无论他说什么,她都愿意听不成? 揪一揪兔子毛,姬恒故意出声道,「怎么样?觉得我说的办法还可行吗?要是你觉得没问题,那么等明天李御医来了,便可以问问他你这身子如今能不能侍寝。」 楚妤脑袋又炸了一回,嗡嗡作响不说似乎还疼得厉害。她双眉紧蹙,嗫喏,「您当真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办法?我听我娘说,她生我的时候,差点就出事了……」 由来后宫妃嫔也照样有难产而亡的,难道宫里的稳婆、太医还不够好么?这不是什么开玩笑的小事,假使有个三长两短,那到底是她没了还是皇帝陛下没了呢? 「何况而今身体还未痊愈,哪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先前李御医也说过,我的身体有些弱,得细细调养,这样的事肯定不能随随便便决定的。还请陛下三思。」 「这有何难办?你身体虽然有伤,但不出百天定能痊愈。我习过武,要帮你强身健体也没有什么困难。」姬恒带着戏谑之意,「到时候自然就不必担心这些了。」 楚妤抿唇不语,姬恒反而变得正经起来说,「没有发生这样的事,不是一样会这样做吗?而今有我来代你受罪,换了别人许是早就偷着乐了,你还在犹豫什么?」 是,不用承受怀孕之苦、生子之痛,她没有不乐意也没有认为有哪里不好。可为什么他不懂,不是生孩子的问题,而是想生孩子前必须做的那件事的问题…… 第28章 她要利用他的身体,去对自己做那样的事情、让自己有身孕,难道是简单得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吗?楚妤不知该怎么说,她也不明白姬恒为什么可以那么坦然。 然而,逃避好像也不是办法。 纠结半晌,楚妤努力克制住情绪,硬着头皮对姬恒道,「说到底还是不同的,您为什么认为我一定会这些?就算不是不会,我要怎么自己对自己做那种事……」 平时相处也罢了,她要怎么在两个人赤、裸相见时,看着自己的脸、自己的身体,想着其实是皇帝陛下呢?她只觉得奇怪和抗拒,不知道应该怎么去接受。 姬恒正等着楚妤开口说这个。 待她说罢,姬恒即刻接话,认认真真道,「不会有什么要紧,若是自出生起便什么都会,岂不是了不得?总之有我可以教你,一次不会,多试几次也不要紧。」 「你觉得我坦然,却不过是因我真心将你看成要共渡一生的人。我也一样会觉得别扭和尴尬,但假使我也像你这样,那我们恐怕是什么事情都干不成了。」 楚妤觉得,以前的皇帝陛下从来不会这样有许多的道理。 当然,他们以前也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本是介怀姬恒顶着她的身份没事在外面胡乱折腾,然而和姬恒没理论上多会,楚妤的重点便被他带偏到生孩子上面去了。 听到姬恒说真心把她看成要共渡一生的人,楚妤总觉得自己是听错了。可是想到他对待心仪女子的态度,又觉得了然,大概是类似于责任感那样的东西罢。 既然可以忍下把喜欢的人直接抢过来的冲动,自然也可以做到对嫁给他的人负责到底。因为是这样,所以很多事情都可以解释得通,理解起来更是一点都不难。 「那陛下再给我一点时间……」楚妤没有执意要姬恒考虑她的感受,「让我自己先做好准备,如果到了那个时候,还是现在这样,这件事便按陛下的意思去办……」 姬恒眼眸微眯,嘴角也挑了挑。 他抚摸着怀中白兔子的后背,雪白的毛发在葱白指尖不停穿梭。 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又说回最开始的话题。 「我而今既用着你的身份,自然免不了要代你管理好这后宫,你全然不必为了这些事情慌张。毕竟往后在这宫里头,我想过得好一些,可是必须得靠你撑腰才行。」 那分明是不允许她插手的意思,楚妤只得与他说,「却也不必是这样的方式,我往日里不曾如此,难免叫人以为奇怪,难道不是不要叫人起疑才好吗?」 「你觉得我如今做事与你往日行径不同而不喜,那么以你所知,而今有人起疑了么?假使没有,那么只说明我做这些实在没有什么,是你自己太过战战兢兢。」 姬恒正色,看不出来半点忽悠楚妤的意思,「还是在你看来,朕其实是没有分寸的人,连这点事情都拿捏不好?如果你是这么认为的,那么我们不妨细细讨论。」 楚妤深知自己辩不过姬恒,且一个不好许又得被他带歪了。本是担心姬恒闹出什么事情,然而楚妤以为他说的也不错,他不是什么没有分寸的人。 不可能缚住姬恒的手脚或者强行限制他的言行,假使他坚持要这样……楚妤觉得,既然无法改变这件事,她至多不去在意也就罢了。 若是次次为了这些而着恼,将来两个人指定会有翻脸的时候。楚妤不想走到不可收拾的一步,到底还是选择自己先退一步。 虽然心里已经有所松动,但楚妤不想让姬恒觉得她什么都不介意,故而说,「或者是陛下说的这样罢,说到底是我没胆量忤逆您,也不敢指责……您高兴就好。」 姬恒不为所动,丝毫没被她的话刺激。 他撤开双手,让兔子一动不动趴在他的胸口,「你总是在害怕担忧,但如今这般情况,我可以说是又承了你恩情。你没有仗着我的身份胡来,对我已是幸运。」 「你不必这样担心自己出错,到底这些本不是你该承受的。只是你对我并没有任何的信心与信任,因而常常想着万一自己哪里做得不对,我许会秋后算账。」 被姬恒直白戳中了心事,楚妤没法否认,又因为被拆穿多少觉出难堪。是她的心思浅显至此,还是皇帝陛下洞若观火?大约是后者罢,他不是容易被糊弄的人。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再掩饰下去意义也不大。 这些日子,她当然也为自己仔细考虑过了。 正所谓居安思危,现在相安无事,谁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呢?她觉得自己对皇帝有信心、有信任并不能够保证任何将来,她需要有更好的保障才能安心。 第29章 楚妤趁着这会的氛围不糟糕,干脆摊开来和他说,「与其说是对您毫无信任,不如说是臣妾对自己没有任何的信心。我怕讨不了您的喜,犯下错事,牵累家人。」 「臣妾……可否和陛下求一道旨意……」楚妤别开眼,视线落在了对周遭一切似无知无觉的兔子身上,鼓着勇气继续道,「只要能保臣妾与家人性命便可。」 楚妤觉得自己当真是胆小,哪怕是为了保护自己也不敢逾越过他。 可又能怎么办呢? 即使自己可以背着他将这件事办好,一旦到那个时候他不认账,那么不过是句空话而已。即使当下认账,之后反悔也可以轻而易举将她玩弄于鼓掌之间。 做最坏的打算,不正应如此么? 久久没有得到姬恒的回答,心中忐忑的楚妤悄悄看向了他,正对上他的一双眸子。 他拿一双眼睛盯住她,眸中情绪复杂,沮丧、挫败、受伤……楚妤觉得自己有些不敢看姬恒。她的话何其令人气愤,可明知道他不会喜欢,她还是这样说了。 「我没有别的意思……」安静的氛围莫名叫她心惊,楚妤低声开口,「如果陛下不同意,这些话,您只当我没有说过就行,我……往后也绝对不会再提。」 姬恒垂眼,盖去眼中情绪却讥讽一笑。 他道,「无论我怎么说,你还是这样戒备我,大约是我活该受着,也不该强求你能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待我。只怕在你心里,我这个丈夫的地位还不如你的丫鬟。」 「你若诚心想和我好好生活下去,便绝不会如此了。这也不能怪你,若不是母后的旨意,你恐怕怎么也不会愿意入宫。强求从来难以圆满,那就按你说的去办。」 「作为交换,生孩子的事情也没必要再商量了。」 楚妤被姬恒的一番话说得无比惭愧,她都有点弄不清楚姬恒到底对她抱着什么样的心思了,或者还是她的话太过伤人了罢。想到姬恒的眼神,楚妤一阵歉疚。 那就想办法生孩子,既然他这么执着…… 楚妤咬一咬嘴唇,「如果陛下觉得这样就好,臣妾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可我怎么相信你是真的答应,而不是在诓我、想先把旨意弄到手?」姬恒似笑非笑,「明明现在是我们最该互相信任的时候,你这样,叫我怎么想?」 楚妤问,「那您希望我怎么做?」 姬恒懒洋洋道,「不是我希望你怎么做,而是你自己刚才说的要先做好准备再商量关于孩子的问题。很简单,让我看到你真的愿意努力做好准备的诚意就行了。」 她真心答应和他生孩子的诚意…… 楚妤垂眼想得想,鼓一鼓勇气,继而缓步走上前。 她倾身靠近姬恒的同时抬手覆住他的眼睛,终究让两个人的唇瓣相触。 一触即分,直了身子的楚妤强自镇定问,「这样算不算有诚意?」 意外被塞了满嘴蜜糖,整个人都甜滋滋的姬恒看起来不过略有些诧异而已。他挑挑眉,却扬着嘴角回应,「马马虎虎。」 七月立秋,夏去凉来,然而这一日,邺京反常下起暴雨。 皇宫的红墙绿瓦、雕栏飞檐,俱被滂沱大雨来回冲刷,在朦胧的雨雾中恍惚辨不出真切模样。原本再怎样的金碧辉煌、花团锦簇,在这场大雨中显得也飘飘渺渺。 杨依依被迫从瑶光殿搬到秋水轩已半月有余,经由皇帝点醒,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被人挑唆犯错,差点毁了自己也毁了杨家。她不知陛下缘何放过她,但总是好的。 大雨倾盆,珠子一样的雨点从天际坠落,重重砸在单檐攒尖屋顶,叮咚叮咚不停清脆敲击着片片屋瓦。转而却又汇聚成一股一股的水流,顺着檐瓦飞落到地上。 杨依依站在廊下,百无聊赖欣赏雨中迷蒙的万事万物,水滴飞溅沾上裙摆也浑不在意。贴身服侍她多年的宫女绿荷见外面有些冷意,折回屋里拿了件披风出来。 「这雨瞧着一时半会停不下来,杨才人若不想进屋里休息,不若姑且添上一件衣裳再慢慢赏看,免得着凉,误了身子。」绿荷耐心劝着杨依依,望她珍重身体。 从屋里出来站在这里便几乎一动不动的杨依依,在听到绿荷的话后终于略微侧过身子去看她。绿荷手中拿着的是件金线桃红撒花披风,一瞬间,杨依依瞳孔微缩。 她还记得那个时候,她与那个人同样相中了这件披风的料子,都想让御衣局裁剪新衣。这般撞在了一起,她便犹豫着放弃,然而那个人却主动将东西让与了她。 第30章 杨依依的手指将将碰上绿荷手里的披风,雨雾中便隐约现出了几道模糊身影。三五个丫鬟簇着一名穿红着绿的女子,擎着紫玉骨伞娉婷袅袅朝着秋水轩走过来。 她的视线定在那个人身上,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魏思筠一步步走近。后宫妃嫔统共不过十数人,而又这样多年了,相互间谁还能不认识谁?然而亲疏总是有别的。 这两年多,住在碧霄宫的魏思筠始终深居简出。她平素对什么都似情绪淡淡,独独喜爱读书练字,恨不得日日沉迷于此,更曾与陛下求得随意进出藏书阁的权利。 杨依依正想着,魏思筠已经到了她面前。 她抬眼望着眼前的人,面无表情说,「顶着大雨散步,魏昭仪今日可当真有雅兴。」 雨下得比之前更大了,水雾扑面,杨依依往后退了两步。 站在她身后的绿荷则连忙行礼,「奴婢见过魏昭仪,给魏昭仪请安。」 魏思筠视线扫过绿荷拿着的这件披风,对杨依依的恶劣态度多了几分了然,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她颔首免了宫人的礼,方淡笑着问,「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我知道你定然有话想同我说,我也想和你好好谈谈。既然如此,我们不妨坐下来慢慢说。」魏思筠看着杨依依笑,「我还带了你爱吃的桂花糕和芸豆卷。」 魏思筠是魏大学士的孙女,自十二岁的诗会惊艳起便搏得了才女之名,一年一年样貌又越出众,更引得世家公子们趋势若骛。在入宫之前,杨依依便听说过这些。 然而对于此时的她而言,越是看到魏思筠无害的笑容,她越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被这个人挑唆、听信了那些假话,不正是被这幅模样给欺骗了吗? 看起来清高傲气的人,却割爱将自己喜欢的东西主动让了出来,那个时候,她便以为这个人其实是很好相与的。后来魏思筠也一直待她很好,和她走得越来越近。 而今她再想起自己究竟是怎样和魏思筠从陌生到亲近,方体会到其中的算计与步步为营。她信了这个人真心待她,又蠢笨回以真心,将诸种心事一一告之…… 伸手接过丫鬟递过来装着糕点的食盒,见杨依依愣忡不语,魏思筠复往前迈了一步。她模样关心、语气关切,「在想什么?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却愈加激起杨依依这段时间一直掩藏在心底、偏偏得不到发泄的怨念。当魏思筠将食盒递到她面前时,杨依依将东西抢过来便扔进雨里。 杨依依斜眼看她诧异望向滚了一地的点心,反手又给了魏思筠一个巴掌,真正是不管不顾了。看到她白皙的面庞浮现红肿的印子,杨依依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贱人!」见魏思筠捂着半边脸,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杨依依脸上浮现一丝诡异的笑容,「是不是特别遗憾,这一切竟然没有如你所愿,魏昭仪?」 宫人们因眼前的一幕惊吓不已,魏思筠的大宫女连忙上前护她,绿荷也赶紧上前去劝杨依依。众人的反应让她心中的厌烦尤甚,杨依依便返身想要进去里面。 「依依……」魏思筠拂开大宫女的手,三两步追上去,喊了杨依依一声,也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她回身,伸手用力推了魏思筠一把,恶声恶气道,「别碰我!」 似毫无防备的人被杨依依这么一推,当即脚下不稳直直往后倒去。宫人们反应不及,魏思筠摔倒在地,脑袋更是重重磕在石板上,当下便有鲜血流了出来…… 一时间,宫人的惊呼声四起。 ☆☆☆ 外面的雨实在太大,楚妤待在殿内也能将雨声听得清清楚楚。 放在往常,她会舒舒服服看书睡觉在房里窝上一天。 如今却不能够了。 自楚妤上一次和姬恒仔细谈过生孩子的问题且达成了共识、拿到想要的圣旨,到如今已又过去了七八天的时间。她仍在努力适应新身份,以及克服某一些障碍。 伤口结痂后,姬恒信誓旦旦说绝对不能留疤,让李御医开了膏药,每天都须得仔细涂抹。他依然不要任何宫人服侍,楚妤每天要做的事情也就多出一项。 好在姬恒没有执着侍寝的问题,也没有真的去问,楚妤到底松下口气,于是在别的一些事情上便会多迁就他一些。这会儿,她正在教姬恒编长命缕和剑穗。 昨天,七公主因为烦恼该送礼物的问题而到了凤央宫一趟,自然是姬恒见的她。两个人不知怎么打了通商量,最后变成了要送自己亲手做的东西诚意才足够。 明明自己什么都不会,姬恒偏做了主张,提议送长命缕或剑穗之类的物件。姬嫆听了觉得有道理,干脆央着姬恒教一教她。姬恒打了个马虎,让她过两天再来。 第31章 这么摊下一桩事情,楚妤不得不帮姬恒圆过去,也只能抓紧时间教会他。楚妤示范过一回,又让姬恒跟着她一起编,一步一步应该怎么办都仔细说明和解释。 虽然常人平素喜道男子对女红之事颇不擅长,但是楚妤以为姬恒这样聪明又占了她的身体怎么都不该学不会——事实却无情的告诉她,她大概想得太多了。 连续教了三遍,姬恒编出来的东西还是乱糟糟一团,很想要怀疑他是故意为之的楚妤只是耐着性子问,「还是弄不明白吗?实在不行,不如想想其他的办法?」 似着恼般将手里的丝线丢到了一旁,姬恒皱着眉、冷着脸道,「明明看你编觉得挺简单的,怎么到我自己就不行了……」 他抬头看向正坐在黄花梨圈椅上的楚妤,又点了点床沿的位置,「你到这边来坐,我偏不信你手把手来教,我还能做成这个乱七八糟的样子。」 楚妤见姬恒竟然和这个杠上了,不免好笑,劝他,「又不是非会不可的东西,陛下何必同它置气?臣妾待会做几个不同样式的,您到时候直接拿给七公主看看。」 「如今就是没有这桩事情,我也非得把这个弄明白不可。」姬恒顿了顿说,「再试一次,如果还是不行,便姑且作罢,免得累着了你。」 楚妤见他执着至此,且还是这样说,也没有别扭,直接走到床榻旁边,挨在姬恒旁边坐下了。姬恒压了压嘴角,重新拿起丝线,当着楚妤的面开始编了起来。 「上、下,左上、右下……」 「哎……不对,是这样……」 楚妤在旁边看着顺便提醒姬恒步骤,见他哪里错了连忙示意。只是没过半晌,她便已经像姬恒说的那样,近乎是手把手在教他应该怎么做。 两个人本就坐得很近,现在这样头碰头、手碰手,有些黏腻在一起的意思。姬恒偷偷斜眼去看一脸认真的楚妤,又一次压了压嘴角,免得被她发现了不对劲。 正当姬恒美滋滋的时候,偏有事打搅、破坏他难得的好心情。 江源悄悄进来,躬身行礼道,「陛下,魏昭仪出事了。」 楚妤闻言怔了怔,手中动作跟着停了下来,余光旋即也瞥向了姬恒。 比起兴致被破坏,更影响姬恒心情的是,楚妤依然不得不去管这些属于「他的女人」的事情。但凡想到这个,之前心情再怎么美滋滋,现在也变得糟糕透顶。 除此之外,上一次杨依依的事也给了姬恒一个教训。 楚妤单独去见杨依依,结果呢?!她怎么可以让别的女人趴在他腿上哭?!这个人,简直半点都不知道维护他的清白。既然如此,他也只能自己出手了。 楚妤瞥见姬恒面色一凛,心有所感,便多少摆出重视的样子。她蹙眉看向正躬着身子、低着头的江源,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听到皇帝问话,江源即刻回禀,「两刻钟以前,魏昭仪到秋水轩去了看望杨才人,两人发生了些口角,杨才人耐不住性子便对魏昭仪动了手。」 「据魏昭仪与杨才人身边的大宫女所言,杨才人不仅打了魏昭仪一巴掌,还将她推倒在地,以致于魏昭仪磕伤了脑袋。现下太医已经到碧霄宫与魏昭仪看伤了。」 楚妤以为如果不是她和皇帝陛下情况如此,污蔑一事必然要彻查到底才行。无奈未曾从杨依依和玉竹那里得到切实任何切实证据,而他们的情况又是如此…… 以他们现在的状态而言,想应付朝堂上的乱子会比较艰难,此一事若摆开到明面上又必定要牵扯甚多。出于种种切实考虑,他们终究唯有暂不张扬,静观其变。 世家往往最为注重修养问题,如此出身的杨依依而今气急到直接动手冒犯魏思筠,假使说那件事与这个人毫无牵扯,怕是怎么都说不明白,只不知她目的为何。 江源来禀报这事,自然是没有偏颇如实说明情况的。杨依依既然先动了手,无论如何必然不那么占理,更何况魏昭仪受了伤,很容易叫人觉得她是在以下犯上。 楚妤还未发话,姬恒已先道,「臣妾陪陛下一起去看一看。」 她偏头去看姬恒,却顾虑他的身体犹豫着没有答应,「你本便应好好休息,现在外面雨又这样大着实不怎么便宜。」 姬恒冲她柔柔一笑,复说,「陛下关心臣妾的身体是臣妾之幸事,不过没有关系的。更何况后宫里头出了这样的事情,身为皇后,臣妾怎么能无动于衷?」 楚妤扫了眼江源,江源重又悄悄退得出去,她方对姬恒道,「外面雨太大了,又是得劳心劳力的事情,这身体的情况怕是要熬不住,我过去看看魏昭仪就回来。」 第32章 「既然是去去就回,何来熬不住的道理?我也去看看是个什么情况,这件事连着上次的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姬恒没有听楚妤的劝告,仍坚持跟她去碧霄宫。 姬恒新摆出这么一个正正经经的理由,楚妤听了以为他是有正事要办,便收起继续劝他的话。她松了口,吩咐下去准备轿辇,又让玉萝取件披风过来让姬恒穿上。 ☆☆☆ 从凤央宫出来,姬恒执意要和她同乘一轿,当着宫人的面,楚妤向来不好意思和他起争执,纵然心中不愿也不得不顺了他的意。 一路无事也无话。 姬恒和楚妤乘着轿辇到达碧霄宫时,雨势渐小,地上到处都是湿漉漉的。 轿辇稳稳停住之后,楚妤先姬恒一步下轿辇。她立在轿子旁边等姬恒,大太监江源擎着竹骨绸伞替她挡雨。 见姬恒不要玉萝的搀扶,担心地滑的楚妤往前迈得一步,主动伸出手去扶他。摊开的掌心递到他面前,略有诧异的姬恒却自然而然将手放得上去,继而被握住。 轿辇已是停到了魏思筠住的无双殿外,楚妤牵着姬恒往里面走,想放开手反而被姬恒紧紧握着。她偏头去看他,姬恒却脸露娇笑,她连忙收回视线,不忍多看。 楚妤和姬恒先后进得里间,受伤了的魏思筠正躺在床上。她头上的伤已经由太医处理妥当,但唇色发白、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本温婉至极的人愈显得娇弱。 「臣妾给陛下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没有意料正在将养身体的皇后娘娘也来了,魏思筠心中倍感诧异,却只做出要起身行礼的样子。 楚妤示意她不必起身,魏思筠赶忙谢了恩,笑容里透着一抹虚弱,「累烦陛下和皇后娘娘这样操心,是臣妾的过错。」 姬恒闻言往楚妤身边偎了偎,两个人交握的手没有松开。楚妤虽然不大适应,但不好推开或避开,再想到答应姬恒的事,当下只有默默承受的份。 这一幕落到魏思筠的眼中,个中滋味难以言喻。 她先前听闻皇后请贤妃等人喝茶,陛下亲自到御花园接人……从七夕之后,皇帝陛下对皇后娘娘的态度果真较往日多有变化。 楚妤强自镇定,面容平静对魏思筠说,「今日之事,朕会着人仔细查明,你且安心养伤。」姬恒在一旁微笑附和,「陛下同我定会将这件事查清楚的。」 魏思筠谢过帝后关心,脸上却浮现些许犹疑之色,继而诚惶诚恐道,「杨才人今日虽冲动,但臣妾仍希望陛下能网开一面。」 「臣妾往日与杨才人常在一处喝茶,多少有些情分在。臣妾听说她近来茶不思、饭不想,甚是挂念她的身体,便带了她爱吃的糕点冒着大雨前去探望。」 「岂知杨才人无缘无故对臣妾怒目相向……可是臣妾相信,这其中必定有误会,她亦定然不是有意为之。」 魏思筠垂着眼,急急将一通话说罢,才忐忑抬眼看向皇帝,眸中泪光盈盈,藏着乞求与哀求,仿佛除去依靠他再没有了其他的办法。 瞧清楚魏思筠的模样,半点都不希望楚妤看到别的女人依赖他、讨好他、迷恋他的姬恒,莫名便是一阵的心虚。 他抢在楚妤前面,拧眉道,「既然她此番伤了你,自然是她的不对。若不加以惩戒,宫中规矩岂不成了摆设?」 楚妤没有开口,魏思筠亦垂首抿唇,没有说话。 斜眼看楚妤,见她脸上没有异色,姬恒的语气稍微缓和,「纵使你是一片好心,也不该这般为杨才人辩驳。总之你放心,陛下和我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揣测半晌姬恒的心思,末了楚妤顺着他的话,斟酌道,「既然你们往日多有来往、情分犹在,她却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情,越是不能够姑息了。」 魏思筠低垂着头,似犹豫迟疑,「只是……」 忽而感觉到一只温暖大掌落到她的发顶,且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魏思筠整个人都僵住了。这之后她听见皇帝沉声道,「无碍的,你先好好休息养伤。」 姬恒眼睁睁看着楚妤摸了摸魏思筠的脑袋,一瞬但觉一把飞刀重重插入心口,恨不得立刻捂住胸口倒在地上。哪怕很快楚妤便收回手了,他依然感觉非常不好。 魏思筠重又抬起头,望向楚妤的目光盈盈而动人。 姬恒见状,心口好似又被谁插了一刀。 哪怕离开无双殿,再次坐上轿辇,姬恒依然在介怀这件事。 楚妤早已放开了他的手,他们并排安静坐着。 谁也没有说话,唯有雨声、鸟叫声以及宫人的轻快的步子声传进轿辇里面。 第33章 姬恒想起身上有帕子,即刻找出来。 他抓过楚妤的手,捏着帕子就是一通好擦。 楚妤张口要问他这是在做什么,记起外面都是宫人又压下去这些话,只是一边缩回手,一边瞪了一眼姬恒,示意他不要做莫名其妙的事。 被瞪了的姬恒心口被插上了第三把刀子,甚觉心痛,拿帕子擦楚妤手掌的动作变得更加用力。 他一面擦,一面犯委屈,且不像楚妤有许多顾虑,掐着嗓子尖声哭丧道,「陛下怎么能这个样子?您都没有摸过臣妾的脑袋……臣妾嫉妒了,小气了,不依了。」 楚妤:「……」 拿手堵住姬恒的嘴巴,楚妤肃着脸用唇语叫他不要闹。想到外面的宫人方才必定都听清楚了这些话,她一张脸顿时烧得慌,却不得不故作镇静。 不过是摸了下魏昭仪的脑袋,她不明白这个人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安慰魏思筠,难道不是他的意思吗?拿过帕子,示意姬恒她自己擦,楚妤才松开了手。 即便如此,姬恒并没有变得安分。 嘴巴一被放过,他又换上撒娇的语气,娇滴滴冲着楚妤道,「不管,待会陛下要抱臣妾进去,臣妾累了,走不动路……」 楚妤:「……」 楚妤崩溃却又没辙,最后一路捂着姬恒的嘴巴回到凤央宫。 回到凤央宫时,雨已经停了。 风吹云散,太阳在云层背后露出半张脸来,草木枝叶上残留的颗颗圆润水珠被阳光照射得现出一层华光。 楚妤不想搭理无缘无故找事的姬恒,下了轿辇,她横下心没有等他,径自往殿内走去。熟料走得四、五步,身后传来惊呼声,她回头便见玉萝扶住往下倒的姬恒。 见他脸色十分不好,楚妤忙大步折回去,终究将姬恒一把横抱了起来,又吩咐宫人去请御医。入得殿内,她低头瞧见姬恒睁开了眼,眼里是藏不住的笑和得意。 楚妤服气,也明白自己是被耍了。如果不是这是自己的身体,假使摔伤了她自己会比皇帝更心疼,楚妤觉得自己一定会直接把这个人立刻丢出去! 「多谢陛下抱我进来。」 姬恒悠悠然落到地上,转而吩咐宫人打水进来。 他仔细想了想,光用帕子擦根本不够,果然还是得拿胰子认真清洗清洗! 在这之外,他还得好好和楚妤谈一谈才行。 上一次,楚妤想和姬恒好好说说他不必如此扭捏作态的事情,却被他带偏,转到侍寝、生孩子的问题上。姬恒自己提到这些,振振有词,便没能说通,不了了之。 然而今天他此番行径,楚妤没法再信他心中有数、自有分寸的鬼话。假使他真的是自己说的那般,必然清楚在宫人面前说出这些话、做出这些姿态意味着什么。 楚妤以前不认为自己脾气不好,但最近她却再三因为姬恒的言行而着恼生气,尤其是现在。她这么认真对待,对方根本没有一样的心思,便好像她是蠢的一样。 气恼的楚妤坐到桌边沉着脸不说话,同样觉得生气的姬恒也不开口。玉萝按照姬恒吩咐的送温水进来,感觉到他们二人皆是明显的心情不好,顿觉心惊肉跳。 她搁下东西就领着宫人齐齐退下,想到自家小姐今天确实言行举止反常,没忍住多看过去一眼。自她家小姐不是会恃宠而骄的人……可最近好像都不似往前了。 退到外面之前,玉萝看到皇后朝皇帝走过去,便默默在心里祈祷一声两人快些和好。无论如何她定然是希望自家小姐能圣宠不衰的,这样她才能沾光过得更好。 虽然生气楚妤拿自己的手去摸魏思筠的头,但是对于姬恒而言,比生气更重要的让她或者帮她把手洗得干干净净。明明他之前那么多年,都从没碰过别的女人! 姬恒先将铜盆端到桌子上,再把香胰子和巾帕一并拿得过去,最后终于在楚妤身边站住了。他把巾帕丢到铜盆里面,拿着香胰子,示意楚妤将那只手伸出手。 楚妤本就正在气恼着,又觉得姬恒的行为实在无法理解,便没有搭理。她站起身,避开姬恒的动作,低声问姬恒道,「您这样到底是为什么?」 姬恒听到楚妤的话,半点都不觉得自己没理的他搁下胰子,似笑非笑道,「因为你去碰了魏昭仪,我不乐意、不高兴、不喜欢了。你别忘了,你整个人都是我的。」 「说好只是去探望一下,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事情?在做这件事之前,你提前问过我的意见、征求过我的同意吗?没有,那么我为什么不可以觉得不喜欢?」 第34章 前一刻还在认为姬恒奇怪的人,下一刻就被他堵得无话可说。 楚妤蹙眉,试图辩驳,「我以为您的意思是安抚好魏昭仪,才会那样做的……没有提前过问您的意思确实是我不对,但这并非您在外面说那些扭捏话的理由。」 「我没有提前过问您的意见,您就征求过我的意见吗?我也不希望您在别人面前那样,这些话要是传出去,不知要变成什么样……我自己是肯定不可能这样的。」 姬恒以为自己的话可以说服楚妤,未想她顺势以同样的理由指责于他。作为真正别有用心的那个人,只是这样而已,姬恒完全可以做到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但,楚妤并没有就此收住话匣—— 停顿半晌,她将上次没说完的、憋在心里的话统统向姬恒倒了出来。 楚妤道,「或许是我无用,纵然接受了这一切,也没有彻底适应这个身份。我总是在害怕和担心,怕自己会做错事、担心自己会说错话,耽误您的大事。」 「比起我的惶恐不安,您看起来如此镇定,将什么都掌握在手里,好像还有些乐此不疲……我过去说话做事真的不这样,您也不是不知道,却还是总这个样子。」 「您这样让我心里特别没有底气。」 楚妤本想和姬恒说,现在外人看起来她十分得皇帝陛下的宠爱,将来换回去便不存在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只这样的话好似在撒娇,她便忍住没说。 看到楚妤满脸的无措惶然,姬恒顿时缴械投降。他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还继续「欺负」楚妤,立刻哄她说,「没事的,底下的人不敢随便置喙你的事。」 「你别害怕,真有什么事定是我来想办法兜着的,绝对不会叫你受委屈。这些日子你已经做得特别好了,不用这样给自己白白添许多负担。」 楚妤看得一眼姬恒,问他道,「那您以后能不这样了吗?」 姬恒心里为难,却没有表现在脸上。 略微停顿,他不过反问,「那你以后可以不这样了吗?」 未免被楚妤看出不对,姬恒又说,「无论如何,我没有仗着你的身体去碰别的男人,那么你往后也绝对不能做这样的事。」 楚妤多少不理解,故而说,「臣妾不是很明白……她们,都是陛下的……」 姬恒闻言,斜眼看了楚妤一眼。 她想起这人其实有别的心仪的女子,当下就住了口。 楚妤仅是以为至少纳了妃嫔、立了皇后,而那人也嫁为他人妇,大概那种无望的心思已经歇了……竟然不是。 连这种事情都这么在意,那为什么和她却……楚妤想不明白,又无法开口去问姬恒,那么大概还是看在太后娘娘的面子上罢,却不知道他有多勉强。 往后两个人若换回来,不该再让他在这种事情上面为难。 楚妤正想着,听到姬恒问,「你入宫这么久,从来没有问女官要过彤史看一看?」 她还真的没有!那是专门记录帝王妃嫔宫中生活的册子,但楚妤确实还没有让人特地找来看过以前那些。 楚妤摇头,姬恒沉默了一瞬,说,「我没有……」张口说了三个字,他又止住话头没有说下去。楚妤疑惑望向姬恒,看到他皱着眉、眼带哀伤,又后悔提起这些。 不该去戳他的痛处的,这对他来说未免残忍。不能和心爱之人相知相守,本身便很痛苦了罢……在心中暗叹一气,楚妤强自笑了笑,说,「我还是自个净手好了。」 没等姬恒说什么,楚妤兀自走回桌边。她将一双手放入铜盆浸湿了,再拿香胰子仔细抹了,又去拿帕子挨根手指细心反复擦洗,好像是什么天大的宝贝一样。 楚妤埋着头,有意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净手这件事上。 见她不准备提刚刚的那些,姬恒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嘴角弯了弯。 压下情绪,他凑过去了一点点,小声说道,「等你习惯我们接触、不觉得不适应,慢慢就不会那么介意别的很多事了,我现在这样其实也是为了我们两个人好。」 楚妤半垂着眼睛,没有应下姬恒的话,也没有否认。 翌日,杨依依被请到了凤央宫。 若是不准备深究,魏思筠受伤一事便极为简单。 楚妤吩咐李德荣去查,除去向众人摆出态度、给出一个交待之外,无非深入细致了解情况,在这个过程中留心是否忽略了什么重要的细节。 李德荣的回禀,和江源禀报时候的说法几乎没有出入,那么这件事不过如此。杨才人动了手、魏昭仪受了伤,这些都是在场的宫人亲眼看着的,谁也无法否认。 第35章 大约是昨天夜里不曾好眠,杨依依整个人都恹恹的,没有多少生气。脸上较往常厚重的脂粉也盖不住她的颓丧之色,即便见到楚妤和姬恒她亦仅按部就班行礼。 杨依依跪在地上,始终低着头,也似不准备开口为自己辩解。楚妤同样让宫人去将贤妃、良妃请到了凤央宫,名义上是共同审问,实则不过让她们从旁做个见证。 李德荣将前一天查到的说与殿内众人听,而杨依依对此拒不否认、一一应下,甚至自请受罚,颇为自暴自弃。见状,冯蕊和杜寒竹不由对视一眼,却仍三缄其口。 原本事情变成这个样子,或可直接对杨依依定罪与惩戒。只是在这个时候,姬恒主动开口对楚妤道,「陛下,可否容臣妾单独与杨才人说几句话?」 他的语气极认真,不似先前扭捏得叫人不舒服,而他提出了这个要求,认为他必有思虑的楚妤也自然不会否了他的话。楚妤一时颔首,让冯蕊和杜寒竹先回去了。 正殿内很快只剩下姬恒和杨依依在,沉寂的氛围久久不散。 杨依依不知道皇后娘娘为何要提出单独和她说话,不过她觉得这也不是那么的重要。无论要说什么、是说什么,这件事都不会再改变,她也会接受任何惩处。 然而,后来的一切终究出乎了杨依依的意料—— 姬恒坐在上首,似沉思片刻,终于打破殿中的安静。 看着跪在地上的杨依依,他单刀直入问,「如果有两个选择,其一是继续留在宫里,但从此只能待在冷宫,其二是出宫,但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你会怎么选?」 乍听到和预想全然不一样的话,杨依依错愕抬头,继而飞快垂下了眼。 她不知道这算是什么,可怎么看都太过荒谬……更何况,她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由来不曾听说妃嫔可以出宫,即便真的出去了,又哪里会有什么新的开始。 姬恒没有半点和杨依依开玩笑的意思,这个决定也经过了深思熟虑。 之前母后想要提醒他的那一番话,让他承认和面对自己的错误,要他自己去想办法补救。他没有当耳旁风,也想借着这次的机会试一试。 如今再稍作回想,自七夕楚妤为救他而重伤开始,哪怕没有现在的这些,他亦已无法再压制得住自己的感情。只是他的母后,又一次轻易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的身份令他被纵容可以做任何事情,哪怕是犯错,却也被要求承担每一个决定所带来的后果,且必须负责到底。 见杨依依不相信,姬恒复道,「你有选择的机会,但只此一次。」 「我既然这么对你说,当然有十足的把握。」 「你可以试着信一信,因为怎么样都不亏。你冒犯了魏昭仪,你自己也承认,哪怕上次陛下对你网开一面,两次的事情放在一起你也不可能有好的结果。」 想到魏思筠,想到皇帝,杨依依咬牙问,「皇后娘娘为何如此?」 她鼓起勇气抬了眼,看向了正坐在主位上的人。 有的人大概就是天生的命好,所以往前有太后娘娘撑腰,而今又深得陛下的宠爱与庇护……即使将来某一日失却荣宠,也轻易不会被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 「看不到希望的空想,还是早日放弃为好。」姬恒没有应杨依依的一声反问,却似答非所问又意味深长对她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杨依依心中清明,正因如此才轻易懂得皇后简单话语背后的深意。她几乎思绪顿住,无法反应,而这句话犹似利刃,在她心底毫不留情划开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若是感情真的可以由人,她必不会对皇帝陛下一见倾心,不会痴迷他,不会不可自拔。这两年多来,她没有得到过一点甜头,可还是没有能够放弃。 越是压抑,越是痛苦难熬,也越是舍不下。 哪怕是可以远远看上皇帝一眼,她都能欢喜得一夜辗转难眠。或是这么久了,已经不知道应该怎么放下。惦记这个人,仿佛变成她的一种怀习惯,轻易无法更改。 她在煎熬里将藏于心底的秘密告诉了魏思筠,以为真的可以信任这个人,却终究不过自己大意。及至后来,皇后娘娘为救陛下重伤昏迷这件事发生了。 看到陛下日夜守于榻边,茶饭不思,从前以为对她们所有人都不在乎、不在意的人,却为眼前的人做到如斯地步,她明知自己没有理由却还是被嫉妒折磨得发疯。 她日日忧思、坐卧难安、心绪难平,在魏思筠安慰她、有意无意提起皇后娘娘入宫前曾有过一门亲事,又谈及他们儿时关系便极好……她终究还是犯下错事。 第36章 无谓的执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杨依依想,她是该放弃了,更早以前,就应该这么做的。 她颤抖着声音,问,「为什么……」 想要问什么,却不知道应该问什么,而无论问什么,好像都没有了意义。 杨依依神色灰败,僵跪在那里。 「为一个对你薄情的人,赔上自己的一辈子,值得吗?」把这句话说出口,姬恒自己也怔了怔。他拿这样的话诱劝别人,而自己却明明在做同样的事情。 如同会心一击的话,让本就情绪压抑的杨依依彻底扛不住了。 她匍匐在地,崩溃大哭—— 为自己,也为自己走到末路的这一段感情。 姬恒看着杨依依,久久抿唇不语。 ☆☆☆ 见杨依依满面泪痕从殿内出来,楚妤想起了之前她在自己面前痛哭的场景。未及多想,走进殿内看到姬恒的脸色难看,以为他是累着了,楚妤连忙催他去休息。 楚妤扶着姬恒进了里间,一直送他到床榻上躺下。 两只白兔子蹦到楚妤的脚边,蹭着她的衣摆。察觉到它们的存在,楚妤伸手摸了摸,没有追问姬恒和杨依依的谈话,只问他是不是不舒服,要不要先睡上一会。 姬恒心里反复想的却是他和楚妤之间的事。 杨依依对他的感情是无望,而他对楚妤的感情就有望吗?他和杨依依比起来,也没有好到哪里,或者实际上还更糟糕一些。 当年,他也认真考虑过放弃。 姬恒闭着眼睛不说话,似情绪极为低落。楚妤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只以为是不舒服,伸手去试他额头温度,还没碰着,先被他抓住了手腕,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 将楚妤的手臂移开,姬恒半睁了眼,偏头看着她,说,「没事。」楚妤讪讪收回手,应得一声又听见姬恒没头没脑问,「假使喜欢你的人你不喜欢,你会怎么办?」 「陛下怎么……」 楚妤想问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一时又想到杨依依,便多少回过味来了。想着姬恒是个对感情极为认真的人,楚妤也认真对待起他的问题。 沉思片刻,楚妤方开口说,「臣妾不知道。因为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所以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办。何况是已经嫁与陛下,这样的假设好像意义不大。」 她已经是皇后了,谁还会傻傻的对她动那些心思…… 姬恒叹了口气,又问,「如果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呢?」 「可是,臣妾心里没有那样的人啊。」楚妤壮着胆子应道,也不怕被追究,「陛下何苦为这些烦恼呢?喜欢谁、不喜欢谁,哪里是自己能控制得了的?」 「也不能强求……而且,臣妾其实没有见过,怎么样才算……」她垂着眼说,「我至多只知道,什么样的是要不得的。」 她自小见识的是自己父母之间那样的感情,而她对此很不认同。她和苏茂之间,发乎情、止乎礼,从来没有过任何逾矩的行为,更不存在话本上那样的热烈。 被退亲了,她也不是不伤心不惆怅,毕竟是等到十八岁的人。那之后,她没有见过苏茂,而这样的情绪也没有真正持续多久,她就自己想办法走出来了…… 事情走到这一步、已经不会改变,那么质问和纠缠都没有任何意义,还会让自己变得更加难堪。哪怕在当时看来之后会一路艰难,她也想保留最后的一点自尊啊。 姬恒神色认真看着楚妤,她冲他笑一笑,宽慰起姬恒,「陛下这样好,没有得到陛下,对那个人来说,难道不也是极大的损失吗?」 「你觉得我很好?」姬恒眸光沉沉,追问。 楚妤一点头,没有糊弄的意思,「臣妾一直觉得,能嫁给陛下,十分幸运。」 姬恒狐疑看了眼楚妤,偏她冲自己又点点头,示意自己没有瞎说。 他轻哼了哼,闭上眼、别开脸,闷声道,「累,我睡一会。」 约莫是下雨那天着凉了,而这两天又太过操心,处理完魏思筠和杨依依这档子事情的当天夜里,姬恒突然浑身发烫,烧得厉害。 因为楚妤一贯睡觉浅,而到得夜半时分本便十分的安静,是以哪怕姬恒不过是下床去倒水喝,缩着身子睡在床边小塌上的她仍是被这样的动静给吵醒了。 迷迷糊糊睁开眼,见姬恒像是准备去做什么,楚妤便问了一声。听到他说想有些渴而已,却偏偏声音发哑,当下变得清醒的楚妤自顾自起身,试了试他额头温度。 第37章 不仅额头烫手,脸颊也是一样。楚妤连忙让姬恒躺好,先帮他倒杯冷茶让他姑且喝了,又紧着出去吩咐江源去请御医,交待玉萝送冷水、干巾等物什到里间。 姬恒身上的伤还没有好透,身体也难免偏于虚弱,这风寒之症来得太急,楚妤没法不担心。她之前还想这身子骨会不会熬不住,果真是经不起折腾,而今便病了。 玉萝很快领着人将楚妤要的东西送了进来。她本想亲自服侍自家小姐,未想被皇帝陛下肃着脸挥退了。玉萝唯有暂时听从命令先回到殿外,安静等候别的吩咐。 头晕目眩、嗓子干疼、浑身无力……这一切此时皆是姬恒在挨着,他自然清楚自己十分的不舒服。他本不想吵醒楚妤,偏偏眼花膝盖撞到了小塌上才扰她清梦。 瞧见楚妤正忧心忡忡、蹙额颦眉在意着他,哪怕这个人其实关心的是自己的身子,姬恒依然觉得十分舒心。扭头看向楚妤,他微眯眼眸,笑道,「不过风寒罢了。」 刚说得一句,楚妤便横了一眼姬恒,他顿时噤声。 楚妤将干巾拿冷水浸湿又拧干,叠好搁到姬恒的额头上,试图帮他降温。做好这件事后,她取了另一条干巾同样拿冷水浸湿,待拧干后便又去了帮姬恒擦身子。 她手里动作不停,小声对姬恒说,「您嗓子不疼么,还逞强说这种话?我先帮您擦擦身子,多少能舒服些,等迟些御医来了再仔细看看严重不严重。」 「前两天雨下得那么大,便不应该出去的,果真就病了……」絮絮叨叨一不小心多说了两句,发觉自己的语气多少嗔怪,楚妤住了口,又说,「您快些好起来。」 身体纵然难受得紧,姬恒却忍不住扬了扬唇。 他本不以为意,生老病死,皆为人之常情,如今不过是染了风寒罢了,又当得什么?却没有想到楚妤这么紧张,无论是因着什么而在乎,给他的感觉总是不坏的。 「你怎么知道是那天下雨出去闹的,说不得是被你闹心闹的呢?」听过楚妤这些话后,姬恒非但没有闭上嘴巴、不再多言,反而看起来比之前更加有兴致。 楚妤闻言手里动作一顿,疑惑,「臣妾怎么叫陛下闹心了?」 姬恒老神在在抬手指了指床边的小塌,对答如流,「你明明答应我生孩子的事情了,却依然每天都这样休息,我能不闹心吗?你的诚意,总之我是半点都看不见。」 楚妤没明白眼前的人怎么就将他生病和生孩子的事情给扯到一块去了,并且乍听之下,她几乎觉得这话颇有些道理。可实际上,这分明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您现在生病了。」略略沉默了一瞬,楚妤尽量镇定陈述。 手中擦身子的动作继续的同时,她也再次对姬恒道,「过了病气就不好了。」 姬恒眸中笑意渐深,口气却是淡淡的。 他说,「嗯,那就等病好了,再看看你的行动。」 莫名觉得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的楚妤:「……」 ☆☆☆ 半夜匆忙叫人请来御医,到底是好一番折腾。 待到御医诊过脉、开过药方,楚妤又吩咐下去煎药,自己留在榻边帮姬恒拿冷巾子敷额头,一时半会是没有办法休息了。好在她上半夜多少休息了,尚且挺得住。 因是身体虚弱,没等到喝过汤药,姬恒便耐不住睡着了,楚妤一直等到玉萝将药送到里间才喊醒他。看着姬恒将一碗药灌下肚,她扶着姬恒躺好,让他继续休息。 在照顾姬恒这件事情上,楚妤照旧是和以前那样不假手于人,是以哪怕姬恒已经喝过药了,她也还不能休息。这么一个没有留神,便已到得翌日的清早了。 此时姬恒的额头、脸颊都不再似半夜那样烫手,楚妤便让在偏殿候着的御医再次替他诊脉。得知姬恒确实情况好转,她心弦稍松却等到姬恒再喝过药才去补觉。 楚妤醒来时已是巳时三刻,纵然仍颇为疲惫,可是不好继续睡下去,加上惦记着姬恒的情况,她究竟起身梳洗了。姬恒当下没在休息,而七公主姬嫆也在这里。 来凤央宫之前不知皇嫂生病的姬嫆,原本是来讨教之前商量好的那件事的。来了之后发现自己皇嫂这般情况,她不是不懂事的人,自不会为难别人一定要帮自己。 楚妤见着姬嫆方忆起先前因她教姬恒编那些小玩意的事情,现在姬恒这样是没有办法管这些了,而上次教他他似乎也没有学会……她来帮忙应付过去也无碍罢。 其实姬嫆已经来了一会了,本是看自己皇嫂有些闷陪着说说话,这会儿见皇兄过来了,她便想着不若先回锦瑟宫。暗忖间正要起身告辞,姬恒先听皇兄发了话。 第38章 「我听说你想要皇后教你编些长命缕、剑穗之类的小玩意?」楚妤揣度着姬恒可能有的语气,对七公主发话道。 姬嫆当即笑一笑回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只是皇嫂现在生病了,自然还是好好休息为上,我这点小事不要紧的。」 楚妤看得眼姬恒,颔首说,「你要是着急想学会,我一样可以教你。」 姬恒闻言顿时挑了挑眉,相比之下的姬嫆却感到无比新奇。 她笑容愈深,一时间惊讶不已,「皇兄竟然还会这些?!」 楚妤镇定回道,「前两天皇后在那弄这些,说是编些不痛的拿给你瞧瞧样子,我瞧了两眼大致明白了。」她又装模作去问姬恒,「之前编好的那些搁在哪了?」 姬恒异常配合说,「在梳妆台放着的紫檀木小匣子里面。」 楚妤面色不改去将东西取了过来,摆到姬嫆面前叫她先看一看,又说,「看中了什么样式直接告诉我,我教你也是一样。」 姬嫆哪敢真的让自己皇兄来教? 说到底,她拿这样的小事麻烦自己的皇嫂,也不过是想拉近点两人的关系,否则自己的大宫女也没有不会的。即使她身边的大宫女不会,想要找别人也十分容易。 伸手接过楚妤递到面前的匣子,姬嫆便是狡黠一笑。 她将匣子合上,欢喜的说,「我有这些便也够了,可是不敢饶烦皇兄来教我这些东西,否则回头母后还不知要怎么训我。您还是多陪陪皇嫂罢,我先回去啦!」 姬嫆抱着东西即刻告辞,楚妤一下子根本留不住她。 屋里再没有别人在,从旁看够了热闹的姬恒,不慌不忙闲闲问楚妤,「你和阿嫆说这样的话,是因为特别想多教我几遍吗?」 他声音依然发哑,毕竟这也不是凭着一个晚上就能恢复过来的。 楚妤没有理会他的调侃,转而道,「陛下身体感觉怎么样了?可还难受得紧?您嗓子发哑,尽量少开口才能好得快一些。」 姬恒笑,斜眼看她,「变着说法让我闭嘴呢?」 楚妤也笑了笑,「臣妾不敢。」 姬恒便说,「你觉得我生病是因为太过操劳,又想着我还没有学会,所以准备将事情揽过去自己身上。届时阿嫆就不必再特地麻烦我,我也不必学这些东西了。」 楚妤仍旧是在笑,未应姬恒的话,又问他,「您渴不渴?要不要喝水?饿不饿?要不要用点东西?累不累?要不要再好好休息一会?」 姬恒却一下子变得安静,以致语气里带着些许的严肃。 他问,「我以前都是用那样的语气和你说话?」 姬恒的话题转得太快,楚妤没能立刻反应过来,下意识便「嗯?」得一声。待回过味他指的什么,楚妤又听见他道,「往后不会如此了。」 被没头没脑的两句话闹得迷迷瞪瞪的楚妤,没完全明白姬恒的意思。 然而她总归应了一声,说,「没关系的。」 姬恒已收敛情绪,重又笑了起来,「往后倒只有你这样对我的份,究竟我已经沦落到须得天天变着法子求侍寝的地步了,否则万一哪天你一狠心,把我给怎么着了,我也没法子。正所谓龙游浅水遭虾戏……」 楚妤:「……您才是虾。」 姬恒这场病闹了五六天才痊愈,楚妤跟着操了一番心,又面临别的问题—— 自她醒来到而今,借着担忧皇后身体的名义,她顶着皇帝的身份,厚着脸皮天天赖在凤央宫,朝堂之事从来都是姬恒在经手。 眼看着这身体越来越好,再用这样的借口便颇不合时宜。此外,先前的做法一时半会顶得住,久了则难免纰漏。 勤政殿内奏折堆积,皇帝许久没有召见过大臣议事,还有其他的许多,楚妤觉得姬恒不可能不在意,而她如今同样压力甚大。 事情得解决便免不了商量,楚妤更不可能自己独断拿主意,自将心中所虑一一说与姬恒听。姬恒听罢她的话,却不以为意道,「你去勤政殿便是,我自有办法。」 姬恒看起来异常笃定,楚妤只不知他的信心从何而来。 半信半疑之下,她仍按照姬恒所言,先行到了勤政殿。 这段时间和姬恒日日相处,之前批阅奏折的时候她也都在旁边待着,多少耳濡目染。她虽无法定夺,但可以将它们按照不同的内容进行分门别类,先行整理好。 初初入宫的这一段时间,她多有不适应,皇后这个位置也不是那么好坐的,唯有越谨言慎行。只七夕过后到现在,她比过去更加看明白了自己在这宫里的处境。 第39章 之前的三个月大概会是她在宫里过得最轻松的日子,这种轻松,弄不好往后都不会再有了。哪怕她和皇帝换回来也是一样,她必须重新思考自己的生存之道。 ☆☆☆ 楚妤离开凤央宫,姬恒半躺在床上闲闲看得半个时辰的书籍,才招来玉萝。他先吩咐下去要小厨房准备好几样点心吃食,复又交待玉萝替自己梳妆打扮。 姬恒坐在梳妆台前的绣墩子上,铜镜里浮现出一张宜喜宜嗔的脸。 他细细打量了一会这张属于楚妤的脸,不知不觉心情变得很好。只是看着气色有些差,玉萝帮着绾发上妆,姬恒唯有任由摆弄,又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才罢休。 待换过身衣服,姬恒走到长身铜镜跟前左右照了照,确定这幅打扮没有埋没了楚妤的丰艳资质才觉满意。小厨房也已将点心都准备妥当,一一搁好在食盒里面。 让玉萝将食盒捎上,姬恒坐上轿辇,便直奔楚妤所在的勤政殿。 ☆☆☆ 楚妤在勤政殿待了一个多时辰,终于等到姬恒来了的消息。她心里松了口气,面上不敢有所表现,只是蹙眉让人把「皇后」请进来。 搁下拿来摆样子的朱批御笔,楚妤站起身离开了龙案,姬恒便进来了。他穿着绣金线银红撒花对襟褙子,下身配一条银红百褶裙,薄施粉黛,端的是聘婷袅娜。 明明是自己,然而在骤然见到的瞬间,楚妤恍惚以为其实是别人。 姬恒进得殿内,矜持地缓步走向前,眉眼犹似含羞带怯。 楚妤步下汉白玉石阶,赶在姬恒行礼之前,伸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托着姬恒的手臂扶他重新站好,楚妤明知故问,「你怎么来了?」 姬恒听言娇娇一笑,低下头,极为羞涩的回答,「陛下因为之前操心臣妾耽误了正事,现在才这样辛苦,臣妾又怎么能只顾着自己舒坦呢?」 楚妤发现自己大概有点习惯姬恒这样了,是以现在听到他这样扭捏的话,心里甚至没有半点波澜。 姬恒偏过身子,让玉萝将食盒送上来,「臣妾给陛下捎了吃食。」 「海棠酥、银丝卷、翠玉豆糕、四喜饺子,还有乌鸡汤……只是不知道合不合陛下的口味,多少吃一些罢。」 姬恒一面说话,一面拉着楚妤的衣袖,带她往前走,直到让她在龙案后坐好。跟着,他将食盒搁到旁边,将吃食一一端出来摆到案上询问,「陛下歇一会再忙?」 看着姬恒忙上忙下,楚妤终于开口留人。 她轻唔一声,道,「既然过来了,便别急着走了……你也坐下。」说话间,她抬头看向阶下的一众宫人,又道,「你们先退下罢。」 宫人们悄无声息退得了出去,殿内很快剩下楚妤和姬恒二人。 这一次,楚妤没有评论姬恒方才的话,只作稀松平常看待,且很快与他道,「堆积的奏折我已经提前分好类了,陛下直接批阅即可,应该多少能省下一些功夫。」 姬恒扫了眼龙案上的东西,知道时间紧张、要做的事有些多,便收起不正经。他点点头说,「嗯,你休息一会,在旁边等我。」 于是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待在勤政殿内,并排坐在龙案后。姬恒忙着处理奏折,楚妤则坐在旁边……被迫品尝他带来的这些吃食。 未免楚妤无聊,姬恒还特地找了几本闲书好给她打发时间。 楚妤不挑剔,每样吃食都尝过便搁下了银筷。 依旧隔着一点距离坐在姬恒附近,她捡起其中的一册话本,安静看了起来。 ☆☆☆ 话本里说的故事意外精彩,楚妤不小心便入了迷。 姬恒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的耳边时,毫无防备的她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偏过头想去看姬恒,却因这会两人挨得太近,他的嘴唇几乎是擦着她的脸颊过去的。 楚妤的心突突跳了几下,一种怪异的感觉无端地涌了出来。 她却直接挥掉异样,强自镇定,没有看姬恒,低声问,「陛下怎么了?」 姬恒便笑,「林徐写的话本,确实不错。」 楚妤就在旁边,他再怎么想要专心批阅奏折也忍不住去看她。可是她那么认真盯着书册子,一丝一毫都没有注意到这些。 「原来陛下也看这些?」 楚妤也冲姬恒笑一笑,没话找话。 这册话本里面讲的下凡历劫上仙化作的书生与千年花妖化作的美娇娘之间的情缘故事……她总觉得男子对情情爱爱的东西皆不怎么感兴趣,何况是皇帝。 第40章 「闲来无事也随便翻一翻,只不似你看得这么细致,若换做平常,我约莫是已经全部看完了。」姬恒淡淡而笑,挑眉问,「想知道结局到底是什么样的吗?」 话本想要好看,难免曲折些。故事入若曲折便少不了揪心,让看客对最后的结局满怀期待,不见证个最终结果不罢休—— 楚妤一下子明白了姬恒的意思,也不意他这样捉弄自己。她要自己慢慢看,不愿意提前知道上仙和花妖最后到底怎么样了。 笑意收敛,楚妤语态郑重提醒姬恒,「陛下,做人不能这么不厚道。」 姬恒闻言一怔,品出其中暗藏的一二分委屈,难得笑得开怀。 事实上,这会已经不早了。 奏折处理完一大半,以姬恒现在的身子骨不可能不疲累。只他还想再熬一熬,将它们全部批阅完毕,如此便多少能缓和一段时间。 到得了这时,楚妤再迟钝也意识到,比之姬恒到勤政殿的那会,已过去了很久的时间。看清楚姬恒眼底的倦怠,她小声问,「累不累?可要先休息一会?」 未等姬恒应话,李德荣的声音传进殿内,道是有急事要禀。 示意楚妤自己先进去侧间、稍事休息,姬恒暂且回避,楚妤便让李德荣进来了。 呈上来的是一封来自誉王的密函,楚妤没急着拆开,但询问可有别的什么事情。 李德荣便道,「回陛下的话,王爷让人传话,说不过三天就能回邺京,且此番回来的途中遇到了宜春郡主,届时会一起到达邺京,入宫与陛下、太后娘娘请安。」 楚妤记得她和皇帝大婚过后还没几天,誉王便领了差事离开了邺京,直到现在才算回来了。宜春郡主是荣王独女,此前几乎都待在封地,算着年龄也已及笄了罢。 将李德荣挥退之后,楚妤拿着誉王的密函到侧间去找姬恒。或许是实在太累,这么一会的功夫,姬恒竟已躺在藤摇椅上睡着了。 楚妤体谅他辛苦,不忍喊醒了他,又怕他会着凉,四下寻得张薄毯给他盖上。她折回龙案将没看完的书册子拿进侧间,自己就坐在姬恒旁边看着书守着他。 话本看到最后,经历过重重的磨难,上仙与花妖终于艰难走到一起,抛弃所有修为,化为凡人相知相守。面对这样的结局,楚妤不由得叹了口气。 倘若世事曲折,却终有好结果,也算是圆满罢。 看一眼仍在熟睡的姬恒,想到在他的心里始终藏着一个人—— 楚妤第一次对那个女子产生了好奇。 究竟是个怎样的奇女子,才能叫皇帝陛下倾心至此? 得到誉王和宜春郡主即将抵达邺京消息的第二天清早,杨依依素淡着一张脸独自到凤央宫求见皇后。彼时,姬恒将将与楚妤用罢早膳、喝过汤药,正当漱口净手。 距离姬恒与杨依依单独说话到如今已有一阵子了,长久思考这件事的她终于准备给出最后答案。和姬恒对视一眼、交换意见,楚妤命人将杨依依直接请进来。 因上次姬恒没有让她旁听,楚妤便想着自己是否该寻个借口回避,不曾想这次姬恒主动让她留在这里。杨依依被领进来时,殿内但余下皇帝与皇后娘娘两个人在。 不同于之前的颓丧,许是做出了决定、不再踟蹰不前,心神变得松快的她脸上带着抹淡然。纵为一身素净打扮的她,身上流露的是平和与平静,而非之前的戾气。 杨依依恭敬与楚妤、姬恒请安,而被免礼之后她仍似往日般眉眼低垂。虽然下定了决心,但是要把话说出口多少存着艰难之意,一时间,三个人反倒皆静默不语。 隔得半晌的功夫,好不容易鼓足勇气的杨依依终于主动说,「臣妾……愿意自请出宫……」她微微抿唇,即刻又补充,「从此青灯古佛,日日为陛下与娘娘祈福。」 即使皇后娘娘当时明确告诉她,出宫之后她可以开始新的生活,然则杨依依以为这实在不怎么的靠谱。若就此遁入空门,至少一身清净,想必不再会拖累杨家。 楚妤十分惊讶。 她不清楚那天姬恒和杨依依到底说了些什么,却记得单独见过杨依依后,姬恒的反常。现今从杨依依的话反向推测,她隐隐可以猜到点内容,可徒增心底诧异。 这样的回答对于姬恒而言,则当得上意料之内、情理之中。 除此之外,这也是他最希望得到的答复。 只是—— 「我与陛下,是希望你出宫之后开始新的生活,而非遁迹空门、削发为尼。」姬恒把话说得直白,驳了杨依依的心思,「你若执意如此,只怕也没有什么意义。」 第41章 她以为自己退让这一步合情合理,却遭到皇后的驳斥,杨依依沉默,又听得皇后道,「既然你决心选择出宫,陛下与我自会给你最好的安排,你不必为此慌张。」 听似温柔的话语却带着没有掩饰的不容置喙,而陛下又一言不发,杨依依知道自己已无法抗拒。她究竟颔首应声说道,「皇后娘娘所言甚是,臣妾谨听教诲。」 言尽于此,姬恒便让她先回秋水轩等消息。 ☆☆☆ 杨依依离开之后,满肚子疑惑的楚妤当即问姬恒,「陛下这是何意?送杨才人出宫又是怎么回事?」她实在闹不明白其间缘由,故而把最介怀也最关键的问出口。 到得此时,姬恒不再瞒她,如实道,「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送杨才人出宫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对于她而言不是坏的选择。否则,她便得为魏昭仪的事受罚。」 杨依依对魏思筠动了手,有着切实的证据,确实避不开得挨罚。只是,楚妤不太明白为什么是以出宫作为惩罚,何况依他所言……这或许反是避开惩罚的意思。 姬恒仿佛知道楚妤说不得会往些歪处想,略停了停又解释,「母后警醒我的话不错,这些本是我犯下的错误,如今想法子补偿挽救也是我应该做的。」 「现在不过姑且借着这个由头罢了。她出宫之后,至少不必再如现在这般天天过得哀哀戚戚。」眸光微闪,姬恒淡淡说道,「你无须多想这些,我自有主张。」 姬恒把话说得这么坦然,楚妤也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 他说这些本就是他犯下的错误,是指被收到后宫里的妃嫔们?那么,大约便是想妥善安排好她们往后的生活,杨才人作为这头一个,也多少是为了用来试探情况。 楚妤想到了自己大概也在这些错误的范围之内,又想自己最后会落个什么样的结果。只她大概不会如杨依依这般轻松,不管是因为身份还是因为知道了太多秘密。 这些日子,楚妤越来越可以感受到身在帝王之位的艰难,而要做这样的一件事更无疑是难上加难。由来皇帝天性般后宫佳丽三千,她从不曾听闻过如姬恒这样的。 那个人既对皇帝陛下无意,那么即使做到如此地步,怕也终究博不来青眼。他明知如此,却仍死心塌地,势必要对得起这份感情—— 情之一字,当真磨人得很。 「陛下想要怎么做?」楚妤轻声问道。 无法劝姬恒回头,甚至为他能有这样的心思而多少佩服。哪怕不可事事圆满,可以做到直面错误、尽力补偿也称得上难能可贵。 不管怎么样,姬恒还需要她的配合。 姬恒侧头看向眉头紧锁的楚妤,忽而一笑道,「你怎么看起来比我还揪心?就因为这样的事情,至于吗?」 他抬手抚上楚妤的眉心,指腹轻压了压迫她重新展眉。 楚妤抬眼,正对上姬恒的满目温柔,却没来由地心中一动。 ☆☆☆ 复隔得一日,杨依依被送回了杨家。 皇帝陛下亲自下的旨意,又道杨御史教女无方,命其好好教导。乍看之下,似乎有贬责杨家的心思。 偏偏在早朝上,皇帝陛下又当着大臣们的面,好生夸赞了杨御史一番。如是举动,又似含着安抚之意。 只常言道,帝王之心,深不可测。 杨家一面揣测着这位年轻皇帝的用意,一面战战兢兢把杨依依接回府中。杨依依的品阶并没有被夺去,总归是不可以随意对待的,杨家上下将她好生伺候了起来。 这么大的动静,宫里的妃嫔们亦在当天得到了相关消息。 于她们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很好的讯号,尤其是这道旨意太过突然且毫无缘由。 她们不知道皇后娘娘参与了多少,更不知皇帝陛下究竟是抱着何种心思。一种危机感却就此在妃嫔中间蔓延,几近人人自危、不敢松懈。 魏思筠得知消息时,手中茶盏差点被自己失手打翻。她竭力想要保持镇定,却依然在一瞬间控制不住变了脸色。等了这么多天等来这样的结果,她没有办法甘心。 大宫女伸手将茶盏接过去,不免悄声埋怨,「杨才人将主子伤得那么重,竟只是被贬罚出宫,倒能够与家人好好团聚了……只是奴婢替昭仪觉得委屈。」 失态过后,魏思筠深吸一气,已稳住自己情绪。大宫女的话令她蹙眉,复轻声斥道,「浑说什么?!这次的事情有陛下与皇后娘娘为我做主,我有什么可委屈的。」 大宫女连忙屏气认错,不敢多说什么。 第42章 魏思筠看她一眼,起身走到窗边,窗外的一丛紫竹蓬蓬勃勃长着。她轻倚在窗户旁边,视线落在正随风晃动的翠绿竹叶上,回想这段时间的种种,不觉发起愣。 ☆☆☆ 誉王姬渊与宜春郡主姬媤按照预期到达了邺京。 不同于离开邺京去办正经差事的誉王,从封地过来的宜春郡主还捎带了许多的奇珍异宝进贡给皇帝与太后娘娘。除此之外,她还带了一封荣王的亲笔书信给姬恒。 荣王在书信里托付皇帝陛下照顾宜春郡主这个堂妹,又暗暗提及自己女儿如今已是十六岁的年纪,差不多可以开始在人杰地灵、鸾翔凤集的邺京物色仪宾了。 以楚妤所知,荣王是为皇帝陛下的皇叔,而宜春郡主作为荣王的老来得女,是可以预见的自出生起便被娇捧着长大。荣王竟然这样舍得,便惦记起她的婚事吗? 收起信笺,楚妤看向满面笑容、天真浪漫的姬媤,微笑道,「你往前来邺京的次数不多,而今既然又来了,必须得好好转一转才行。」 宜春郡主看起来不怎么怕这位传说中的皇帝陛下,她落落大方,展眉笑说,「我为着这一天可是提前做好了安排的!」 「不拘是仙人居、玲珑阁、逢香楼,还是玉佛寺、九龙山,我都得好好瞧一瞧、看一看、吃一吃、逛一逛才行!」 从旁的誉王听了也笑,「这吃喝玩乐的功夫,你倒是厉害得紧。」他和宜春郡主明显关系亲近许多,打趣起来也不拘束,「不过我瞧着,你是不是还少了两个伴?」 宜春郡主一下子拍手乐起来,「誉王殿下足智多谋、神通广大,一下子便看到这精髓中的精髓,重点中的重点……若有美人陪吃陪喝陪玩,自是再好也不过的。」 美人陪吃陪喝陪玩? 楚妤怔了怔,姬恒之前告诉她的那些,没有这一出啊。 正谨慎于该怎么应姬媤的话,听说誉王和宜春郡主已经入宫了,闻讯赶来见他们的七公主姬嫆,恰在这个时候出现解救了她。 「三哥,你可算回来了!」姬嫆甫一踏入殿内,便欢欣笑道。 她快步走上前,看到在旁边俏生生立着的宜春郡主,冰肌玉骨、仙姿佚貌,又知二人年龄相当,更生出一见如故之感。 拉过姬媤的手,姬嫆欢喜的说,「你准备去哪玩?要不要带上我?我长这么大,还没在邺京城里好好玩过呢,正巧这次跟着你开开眼界了。」 想起姬恒说,若是七公主出现了,欲陪宜春郡主同逛邺京,勉强答应即可,楚妤微拧了眉。所以当真是这么一回事?可是他怎么什么都能提前算得到呢? 姬嫆得到允许陪宜春郡主在邺京游玩,她们两个便先相携着到宁心殿去和章太后请安。但誉王没有随她们一起去,而是暂且留下来与皇帝单独说话。 禀报过自己被派去调查的私自贩盐这桩案子的具体情况,听闻过七夕之事的姬渊自然知道楚妤受伤颇重。毕竟是自己皇嫂,不闻不问未免淡漠,他多少关心两句。 楚妤沉声道,「她的伤如今已无大碍,再仔细将养一阵便可痊愈。」缓了缓,她继续说,「这一路奔波劳累,着实辛苦你了,待去见过母后便早些回府休息罢。」 誉王听言略略点头,复笑了笑说,「无论如何,想必皇嫂是真心待皇兄,才会这样舍得自己性命。既如此,皇兄也万莫再为难自己,感情说到底是相处出来的。」 这般话语,怎么听都是在劝谏姬恒好好待她。楚妤想起章太后曾经说过的话,也多少是这样的意思,不由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大家都清楚,陛下有心仪之人? 楚妤抿唇颔首,权且当作是对誉王的回应——这是姬恒以前教给她的,假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肃着脸故作高深、让对方自己体会,多半能轻松挡过去。 从她前阵子的经验来看,可以说这是屡试不爽的一招。 见自己皇兄如此,誉王果然点到为此、不再赘言,就此告退。他直接去往宁心殿,像七公主和宜春郡主那般,去与久违的太后娘娘请安。 誉王离开之后,楚妤亦出了勤政殿,去找姬恒。 ☆☆☆ 楚妤出现时,姬恒正在凤央宫的小花园里溜他的两只兔子。很多事情被逼无奈、没有办法亲自出马,且身体状况愈来愈好,姬恒哪怕想不清闲也很难。 毛发雪白的兔子在草丛里偷闲,姬恒在一旁蹲下身,从宫人手里接过新鲜的苜蓿草,极有耐心地一点一点喂给它们。不觉余光瞥见楚妤的身影,他扭过头看她。 第43章 楚妤沉默往前走了两步,姬恒把没喂完的鲜草递回给宫人,示意继续喂兔子,自己朝楚妤迎上去。他看似心情不错,笑问道,「陛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 楚妤几不可见颔首,人却转而往正殿走过去。 见过誉王,必有话和他说。 姬恒心中清明,但只是笑吟吟的,一路安静跟在她身后。 入得里间,姬恒依旧满脸带笑吩咐玉萝奉茶。 楚妤只是道不必,兀自将宫人遣退。 她当先开口,却问,「您给这两只兔子取了什么名字?」 姬恒本以为楚妤没有听见,不曾想她竟是听到了。 这会儿被质问,姬恒惯常面色不改,淡定反问,「不是很好听吗?」 给两只兔子取名字,一只叫「楚楚」、一只叫「阿妤」…… 这样很好听吗? 楚妤默了默,又觉得不必在这些小事上计较,便说,「您开心就好。」 「我是没有什么不开心,倒是你,今天看起来有点奇怪。」姬恒斜眼看向楚妤,挑着嘴角一笑道,「有气往我身上撒无所谓,可你得先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楚妤抿唇不语,暗暗反省自己的情绪是否不对劲。 姬恒往她面前凑过去,奇道,「总不会是我叫你委屈了罢?」 半开玩笑的话没有得到楚妤的立刻否认,姬恒终于感觉到一丝不对。回想了一下自己这几天的言行举止,他觉得自己挺安分的,也没有折腾,那么楚妤是怎么了? 楚妤没有觉得姬恒让她受委屈了,毕竟他什么都没有做。发现自己情绪不太好之后,她意识到自己大概是被誉王的话影响了,而这又的确与姬恒有莫大的关系。 退了两步,和姬恒拉开距离,楚妤没有遮遮掩掩,直白望着他道,「方才在勤政殿时,誉王问起我身体的情况如何。且与你说,让你往后不要再为难自己了。」 「他说,感情毕竟是相处出来的……大概是因为这件事罢。想起母后说过的话、想起陛下自己的一些话,便莫名觉得,似乎有什么是大家都清楚而我所不知的。」 「我不知为何会生出这样的感觉,或许是我多虑了。」她说着垂下眼,声音也跟着低下去,「只是有些在意,为何次次皆这般,明里暗里要陛下待我好一些呢?」 「你觉着是因为什么?」姬恒心中惊讶于楚妤的心思敏锐,她若是粗心点,必定不会生出这般感受,但到底不至于慌了阵脚,老神在在便又是一句反问。 楚妤摇头道不知,却想起先前这个人教给她的怎么敷衍别人的法子。醒神姬恒现在多半是这样在应付自己,她狐疑看向他,「您现在是在想着该怎么搪塞我么?」 姬恒暗自一噎,面上倒越是笑起来,「你说这样的话,是已经认定我有什么值得敷衍你、搪塞你的事情?若你是这般认为的,那你说一说,我或许是瞒了你什么。」 这是毫无道理的。 他何以至于要瞒着她事情呢? 哪怕心里有这样莫名的感觉,楚妤自己也根本想不到任何相关的可能性。对于姬恒的一番话,她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办法辩驳。 楚妤再次摇了摇头。 姬恒见状,暗暗轻吁一口气,心下窃喜,却似笑非笑道,「我好端端的被你这样误会指责,你觉得应该吗?或者你该不会觉得,这件事就这么算了罢?」 楚妤知是自己的不对,可的确没有想过别的。 听到姬恒这么说,她皱了皱眉,「那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姬恒但笑,「却也没有什么,只是觉着该提醒你一声,答应过的事情一拖再拖也不必。」他挑了挑眉,软下嗓音娇声道,「陛下今天也不准备让臣妾侍寝么?」 先前他染了风寒特地提过这件事,她便借着他生病之事暂时挡了过去。果真而今他痊愈了,总归是要旧事重提的——该来的,怎么都避不开。 楚妤头皮一麻,僵硬颔首,「明白了。」 姬恒眼底笑意浓浓故作正经安慰她,「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须害怕。」 楚妤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唯有轻点一点头。 姬恒一脸的满意,不觉欣慰。 ☆☆☆ 即便知道如今避无可避,楚妤依然挣扎了一下。 她觉得自己可以想象,假使早早休息,两个人还没睡着躺在同一张床榻上,会是如何的别扭。尤其是姬恒……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说出什么样的话来。 第44章 至少先等他睡下了,他最近都睡得很早。 抱着这般想法,楚妤在御书房磨蹭到夜深也没有去凤央宫。在此之前,她吩咐江源,派人注意凤央宫的动静,等到皇后睡下了,便即刻来回禀她。 「陛下,皇后娘娘在用晚膳。」 「陛下,皇后娘娘在逗兔子。」 「陛下,皇后娘娘去了沐浴。」 「陛下,皇后娘娘用了宵夜。」 ☆☆☆ 「陛下,皇后娘娘已睡下了。」 直到子时将至,楚妤终于得到姬恒休息了的消息。熬到这个时候,她不可能一点都不困倦,却还是多撑了两刻钟,才乘着轿辇去往凤央宫。 示意宫人不要吵闹,楚妤先去了偏殿沐浴梳洗,而后轻手轻脚、兀自进得里间。看到姬恒当真像睡着了,她轻舒一口气,抱了床锦被搁到外侧,方脱了外袍躺下。 一个人盖一床被子、互相不干涉,楚妤觉得这个样子,自己还比较能够接受。现在姑且这样罢,等她能变得更坦然些,再尝试可不可以抛开思想包袱、做到别的。 楚妤躺好后,偏头看一眼紧闭着眼睛的姬恒。 她微抿唇角,跟着闭上眼,直挺挺躺着也终于休息。 因太过疲累,还没半刻钟,她便已经睡着了。 本该先睡了的姬恒,却在又过了半刻钟后,悄悄摸摸睁开眼睛。 听着楚妤平稳的呼吸声,伸手扯一扯她身上盖的锦被,姬恒动作轻快掀开自己身上盖着的那床被子,继而麻利钻进楚妤的被窝里面。 黑暗中,半点都不计较楚妤今天晚上墨迹的姬恒,转过头一双眼睛亮闪闪看着此刻睡在身侧的人。无论如何,于她而言,现在这样都是很不容易才做到的事情了。 姬恒压了压止不住的欢喜,豆.豆.网。在锦被底下摸索到楚妤的手,轻轻握住了。同样困倦的他整个人凑上去些,倚在楚妤身边不再折腾,究竟也心满意足闭眼睡去。 ☆☆☆ 睡醒一觉,迷迷糊糊还未清醒时,楚妤感觉身上像是被什么压着一样的沉。她呆了呆,睁开眼睛,便瞧见姬恒整个人大半都趴在她身上,睡相十分不雅。 什么时候他们盖了一床被子的? 根本想不起昨天晚上睡着之后的事情,楚妤正准备推开姬恒,倒是他自己先醒了。整夜心情都很好的人甫一睁开眼,直直撞入了楚妤的目光。 姬恒视线落在自己和楚妤交叠的身体上,停顿过后,一脸似有所悟。 将手和腿都收回来,姬恒在旁边躺好,却悠悠道,「你觉得应该各睡各的我也没有关系,但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偷偷将我捞到你怀里?」 楚妤不信自己会做出这种事。 她即刻坐起身,扭头瞥向姬恒旋即收回视线。 抬手轻按了按额角,知道这事说不清楚,而他这么说定是想拿来做文章,楚妤头疼道,「您别这样戏弄我。」 姬恒却跟着也坐起了身,凑近了说,「其实我一直挺想问你一个问题。」楚妤疑惑看向他,姬恒继续道,「你最近……究竟都是怎么沐浴的?」 将将睡醒的楚妤脑子还有点混沌,慢一拍才反应过来姬恒话里的意思。 连和衣躺在一起都这个样子,若要脱个精光沐浴、洗干净身子,她又怎么解决? 楚妤不觉羞窘,半垂下眼硬着头皮说,「就……不睁开眼……」 姬恒:「……」 被姬恒笑话了好一场,楚妤僵着脸不想再同他讲话。 今日不必上朝,起床洗漱梳洗过,楚妤等着姬恒也收拾好一起去见太后娘娘。 前阵子因着又是受伤又闹风寒,身体状况太糟糕,章太后免了她的请安。 如今好转,楚妤以为,至少是该亲自去好好谢过太后娘娘的关心。 姬恒洗漱好后,在梳妆台前摆弄了好半天也没有收拾妥当。 楚妤走过去,从铜镜里看到楚妤身影的姬恒扭过头,一脸无辜看着她。 他叹着气一般的说,「臣妾许久未见母后,便想今日去请安,应该收拾得好看些、精神些,却怎么都觉得不满意,这该如何是好?」 楚妤观察了下姬恒的气色,看起来还是挺不错的,玉萝帮她梳妆多年,也知道她平素打扮的偏好。她略略斟酌之后,问姬恒,「不是挺好的吗?哪里觉得不满意?」 姬恒越是可怜巴巴的,「哪里都不满意。」他转身再次对着梳妆台,朝着铜镜看过去两眼,大约是真的不喜欢,抬手便拔掉簪子,将玉萝刚绾好的发重新打散了。 楚妤不知道姬恒到底是在闹什么,又不好问,朝玉萝撇过去一眼,只见她满脸惶恐为难。想着还是该多拨一个人过来贴身服侍姬恒,楚妤从玉萝手里接过梳子。 第45章 让玉萝退下了,楚妤走到姬恒的身后站定。伸手定住他的脑袋,楚妤沉默帮他绾发。雕花象牙玉梳在三千青丝间穿梭,又在楚妤灵巧双手下很快挽了个凌云髻。 戴上凤钗,从首饰盒里额外挑了几样首饰帮他戴好,楚妤弯下腰,抬手扶着姬恒的肩,让他细瞧一瞧样子。等得会,她复轻声问,「这个样子,可以吗?」 姬恒瞪眼看看铜镜里的这张脸,反手抓住楚妤扶着自己肩膀的手边站起身。他含笑立在楚妤面前,撒着娇说,「陛下觉得好看,臣妾又岂会觉得不好?」 说罢,他伸手挽住了楚妤的手臂,道「时候不早了,陛下,我们还是快一些去宁心殿罢。」磨磨蹭蹭半天的人,这会却似知道应该着急了。 越来越镇定的楚妤只命玉萝他们先出去准备,暂留姬恒一步与他说,「您待会到了宁心殿,可千万莫再如此,若是太后娘娘见了,只怕是要受到惊吓的。」 听到楚妤这话,姬恒方明白过来为何她今日对自己分外的迁就—— 又是不计较他扭扭捏捏,又是主动帮忙梳妆,又是不计较他嘲笑她胆小如鼠,原来是担心他一个不高兴毁了她在母后面前的形象。 姬恒是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欺负楚妤的。 可见她一本正经、过于认真的样子,他憋不住就是想欺负她一下。 没应楚妤的话,姬恒故意挑着眉问,「什么叫母后见了要受到惊吓?我现在这样用心打扮,不正是为了让你在母后面前留个好印象么?」 楚妤看他像有气上脸,怕他在这个时候和自己置气乱来,连忙哄他,「对对对,您最替人着想了,是我说错了,我同您道歉。」 见楚妤如此,姬恒轻哼了哼,不置可否,扬着脸便径自往外面走。 ☆☆☆ 在宁心殿,楚妤和姬恒碰到恰巧也在的七公主与宜春郡主。 章太后许久未见皇后,少不得拉着姬恒的手一通关心。 不同于在楚妤面前时时有些叫她无言以对的举动,在太后娘娘面前的姬恒表现得异常乖巧讨喜。他三言两语便能叫章太后开怀大乐,也没有任何出格的行为。 虽然平素她没有这样能讨太后娘娘喜欢,不知会不会引得太后娘娘生出些什么样的想法,但是姬恒没有任意乱作,对楚妤来说已是极好的了。 陪章太后用过早膳,七公主与宜春郡主相携着告辞走了,楚妤则陪着姬恒回了凤央宫。今天她需要面见大臣、商议朝事,这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容不得玩笑。 回到凤央宫,楚妤便关起门来和姬恒打商量。算着时辰倒还早,何况心中有数、早已提前事事想得妥当,姬恒不慌不忙,先问楚妤道,「我在宁心殿表现如何?」 他似乎得意于自己的良好表现,脸上好似写着「求表扬」三个大字。 楚妤看着一阵好笑,不懂身为皇帝的人为何有这样的幼稚举动。只是她不擅长敷衍,违着心也微笑夸奖他说,「您表现得非常好,以后能一直这样就更好了。」 成功得到表扬的姬恒,恨不得将尾巴翘上天,却拿鼻子出气、轻哼了声,「我心情好了,自然就表现得好。我心情好不好,自然是要看你的表现好不好。」 绕口令般的话,未将楚妤绕糊涂。 假使他不是在开玩笑,那么她表现好的事情……是指昨天晚上? 楚妤干笑了两声,转移话题道,「晚些还得去勤政殿,估摸时间紧张,陛下,我们还是赶紧谈正经事罢。」 因为心情好,姬恒未再勉强。 他就此放过了楚妤,一五一十细细交待起来。 ☆☆☆ 楚妤去了勤政殿后,姬恒很快觉得无聊了。 闲来无事,他自己在凤央宫里待不住,闷上半天,最后拎起自己的两只兔子,兴致勃勃就往御花园里遛。 而今秋意渐浓,桂花香气四下飘散,茉莉、菊花与四季海棠皆开得正好,却也别有意趣。冯蕊邀着苏凝来御花园里赏花,可没有想到,竟然会碰到了皇后娘娘。 自皇后娘娘受伤以来,陛下几乎夜夜宿在凤央宫。 对此,冯蕊可以说是耿耿于怀。 往前她还能安慰自己,这是因为皇后娘娘伤得重,陛下不可能不关心。如今眼见皇后娘娘康健起来,皇帝陛下仍如此,她是彻底没有借口可找了。 上一次被皇后邀请喝茶的事,冯蕊还在心里记得清清楚楚。身为贤妃的她自认不比楚妤来得差,偏偏被这样压上一头又被嘲讽不得宠,实在说不出的可气可恨。 第46章 冯蕊心里始终憋着一口气,再见到皇后,且知道陛下待她比往后更好了,说半点都不吃味是不可能的。只哪怕如此,冯蕊也没有办法避着皇后走,唯有上前行礼。 直到听见冯蕊和苏凝请安的声音,姬恒方将视线从白兔子转移到她们身上。淡淡扫了两人一眼,姬恒免了她们的礼又笑着问,「你们也是来赏花的?」 冯蕊点点头,冲他回以一笑,「可见皇后娘娘同样是来赏花的了。」瞥两眼被养得肥肥胖胖的兔子,她又主动寒暄,「娘娘的这两只兔子,养得可真是好呢。」 姬恒但笑,冯蕊品不清他这笑容里的意味,一时语塞。 苏凝立在旁边,微笑听着她们说话,并不插嘴。 冯蕊又看了两眼兔子,却听到姬恒问,「我今天的妆扮如何?」 一个与之前的话毫不相关且莫名其妙的问题。 听到这话,无论是冯蕊还是苏凝都在同一时间看向了姬恒,再依着他的话认真瞧了瞧他今天的打扮——然而不管怎么看,似乎都不存在和平常多不一样的地方。 冯蕊挤出个笑,恭维道,「皇后娘娘的妆扮,自然是极好看的。」 姬恒跟着笑眯了眼,「到底是陛下亲自替我绾的发,确实没有不好看的说法。」 冯蕊:「……」 苏凝差点因姬恒的话噗嗤笑出声,她忍下笑意,默默看了眼姬恒,觉得这位皇后娘娘真让她有些形容不上来——反正和她想象中的皇后应有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正当此时,被冷落的两只白兔子忽而像受惊了一般四窜开去。 其中一只蹦到冯蕊面前,就往她的裙摆下面钻进去。 冯蕊其实最不喜欢毛绒绒的小动物,更不说这样的家伙竟然钻到她裙子里面。她顿时惊吓不已,尖叫着跳脚,连声喊叫自己的大宫女过来把兔子抓走。 兔子不伤人,可贤妃这么乱跳却极有可能不小心踩伤了它。 姬恒见她是真的害怕,自己离得最近,便上前伸手想摁住冯蕊,让她稍微冷静一点,自己好将兔子捉出来。谁知他的手伸出去,便被惊吓不已的冯蕊胡乱拍掉了。 那只兔子在冯蕊裙子底下乱蹦,大约是也想要从里面出来,却惹得她更害怕。手忙脚乱之下,一不留神,冯蕊便被那兔子给绊了一跤,她整个人也往后仰。 姬恒拧着眉又伸出手去拉她。 慌乱中,冯蕊抓住他的手,却也带着他一起倒下去。 感觉到自己被绊了下,姬恒眯眼,眸中冷意愈盛。 没有松开手,甚至花费很大的力气扯着冯蕊令她重新站稳了,姬恒自己却直接栽倒在地上。他痛苦地紧闭着眼,一手捂住自己的肩膀,似剧痛无法忍耐。 冯蕊回身看着这一幕,彻底傻眼了。 ☆☆☆ 和大臣们议事顺利,只结束时,身心俱一瞬松懈下来,兼之昨夜休息得时间算不得长,楚妤多少感觉倦怠。屏退左右,她进得侧间,想在藤摇椅上躺着歇一歇。 在没有和姬恒发生这些事情之前,她没有到过勤政殿更不提来这个地方。和姬恒互换了身体以后,她来勤政殿的次数不少,却也一样没有怎么注意到这个地方。 只不过,有一点她是清楚的—— 过去姬恒没有到凤央宫或别处留寝时,都是在这里休息的。 楚妤想要按捺下好奇,却还是没忍住在侧间里转了转。 其实里面的摆设当得上简洁,乍看过去会觉得无须两眼便能看个究竟。 路过一只鎏金十锦槅子时,楚妤一个没有注意,便撞到了什么东西。 听到有东西掉落在地上,她低头看过去,发现是一副画卷从紫檀木盒子里被摔了出来。那画卷用的羊脂白玉画轴,颇为贵重,楚妤连忙蹲下身去查看是否受损。 拾起画卷,检查一番,没有什么问题,她抿唇笑笑,轻舒了口气。 正准备将东西收拾好摆回去,楚妤却瞥见微微展开的画卷一角,似乎隐约说明这是一副人物画像图。不知为何,她想起姬恒藏在心里的那名女子。 偷看是极其不好的行为,楚妤挡不住好奇却更加挣扎。 然而,最终在一种十分诡异的心理驱使下,她依然将这幅画卷展了开来。 画上是一名穿着银红裙衫的妙龄少女,明眸皓齿、笑容可掬。 她蹲着身子,正在逗弄两只肥肥胖胖的兔子,眉眼间满是掩不住的欢喜。 楚妤看得愣住了。 第47章 因为画上的这张面孔何其熟悉。 她还未回神,李德荣的声音在侧间外急急响起—— 「陛下,皇后娘娘摔倒了。」 楚妤怔怔的,脑子里乱糟糟一团。 连连深呼吸十来次,她才感觉这种混乱的情绪得到了稍许的缓解,连忙将画卷收拾好,放回紫檀木长盒,又搁到十锦槅子上。 理一理衣摆,深吸一气,楚妤努力放松表情步出侧间。 见李德荣躬身立在那,她淡淡看过去一眼,沉声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好端端的,皇后怎么会摔着了?」 李德荣眼皮微抬,只见皇帝脸色极差。 以为是因皇后之事恼火而如此,他垂下眼回禀,「皇后娘娘已被送回凤央宫,还须御医看诊过,方知具体情况如何。」 楚妤几不可见颔首,蹙眉道,「先去凤央宫,路上再细说是怎么回事。」 李德荣躬身应了,便跟在她的身后一起快步走出勤政殿。 路上听李德荣说事情,楚妤却控制不住频频走神。 不过,哪怕仅是囫囵吞枣听个大概,也大致可以明白怎么了。 她未予评论,也实在是因为脑子里依然混乱一片。 那幅画—— 作画之人功力非常好,画中之人栩栩如生。 楚妤认得画上的人是自己,她约莫在三年前也确实养过兔子。 只是,只是……她始终无法直面这幅画背后潜藏的那个秘密。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会不会哪里弄错了? 楚妤忍不住去怀疑,又觉得自己这样不过是努力找借口逃避。 然而假使这是真的,她实在不知应该如何面对。 所以,她和皇帝陛下真的很多年以前就见过面、有过接触吗? 那么,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知道…… 假使这是真的,的确很多事情都可以解释得通,且比她自己以为的那些似乎要更加合情合理。她因此得到的无数好处也有了缘由,姬恒对她的态度转变也…… 这是一件好事吗? 这是一件好事罢。 她占了这么多便宜、这么多好处,怎么好意思说这是什么不好的事情呢? 可是,这么天大的一件好事,为什么她就是高兴不起来? 御辇停在凤央宫外。 迷茫不已的楚妤抬眼望向金碧辉煌的宫殿,眼眸微瞪,看着漆金的华丽匾额上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明知那个人就在里面,却忽然觉得自己没有面对的勇气。 然而,无论她的面前有多少路,却绝对没有一条是退路。 楚妤扯了扯嘴角,垂眼冷着脸下了御辇。 内心的波澜再多,她终究目不斜视,大步往正殿内走去。 ☆☆☆ 姬恒嘤嘤泣泣躺在床榻上,时不时便对着御医喊自己的伤口疼。 冯蕊和苏凝立在下面,沉默不敢作声。 尤其是冯蕊,这会可谓彻底懵了,后悔不迭招惹上这位小祖宗。 楚妤迈步走进里间,冯蕊、苏凝以及御医等人皆立刻福身行礼。 姬恒一看到了她,便冲着她哭唧唧,说自己后背伤口疼得厉害。 冯蕊听得当下就是一个哆嗦,再瞥一眼皇帝此时面沉如水,想到皇帝陛下这些时日对皇后娘娘的重视,又是一个哆嗦。她也恨不得立刻哭起来。 没有心思注意冯蕊,楚妤淡声免了众人的礼,行至榻边。 她的目光从姬恒脸上飞快掠过,已不似过去那般坦然,却掩下了一切心思。 略偏过头,楚妤问御医道,「皇后怎么样了?」 仍是往常替皇后看诊的李御医回话说,「陛下,以皇后娘娘所言,恐此次摔倒触及旧伤,或有伤口崩裂之嫌,还应检查过肩胛伤口方可下最后的定论。」 姬恒伸手抓住楚妤的手,一脸委屈,「恐怕是真的裂开了,否则怎么会这样疼?好不容易才长好了些……」他觑一眼贤妃,咬了下嘴唇,看起来越发委屈了。 楚妤犹豫了一下,没有抽回手。 她擅自窥知姬恒的秘密,这是她的不对。假使她没有偷看那幅画,或许他是不愿叫她知道这些的。他其实没有做错什么,她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在这里摆脸色。 变得比之前更冷静下来了点,楚妤也有余力多思考眼前的状况。 从李德荣的叙述来看,无论贤妃是否有意为之,至少没有办法直接将责任全算到她的身上。如若从姬恒的表现来看,似乎有些不依不挠,不想要将此事轻轻揭过。 第48章 楚妤尽量放软语气,哄他,「须得看过伤口才知道到底怎么样,先别慌。」 只是尚且无法与姬恒对视,她很快便移开了眼。 感觉到姬恒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心,似乎想暗示她什么,楚妤唯有望向他。 姬恒泪光盈盈,这一次,声音里也带着啜泣,越是楚楚可怜。 他撒着娇使着性说,「我不要别人看。」 楚妤没办法不依他,故而瞥向里间的众人,让他们姑且退下。 冯蕊很想好好替自己辩驳几句,只上赶着撇清关系,却像在说自己心虚一般。她也觉得委屈,若是摔倒的人是她,或者至少当时她也摔了,哪里至于这个样子? 当时……皇后分明故意独独叫自己摔倒,而让她好好的!如果不是因为皇后的兔子钻到她裙子底下了,她也不会大惊失色、慌乱无措,引出现在这样的麻烦来。 知道皇帝陛下这会心思全在皇后身上,冯蕊再如何觉得憋闷,也不敢有任何可能惹来不喜的举动。她以为,哪怕皇后娘娘真摔着了,也绝对不能说是她的过错。 她又做了什么? 明明是皇后娘娘自己来救她的! 冯蕊一面暗自愤慨,一面和苏凝、李御医等人缓步退出了里间。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陛下也是让他们姑且回避,这意味着他们还不能离开,须得在外间候着。 ☆☆☆ 人一退下了,留下他们两个,姬恒收敛起可怜巴巴的样子。 楚妤没有说别的什么,抽回手兀自去帮他检查伤口。 姬恒配合地反身趴在床榻上,将声音压得极低问,「你怎么不好好维护我?」 楚妤垂着眼帮他脱下半边的衣服,回问,「贤妃是故意为之吗?」 后背的那道旧伤呈现在眼前,没有流血也没有裂开的痕迹。楚妤帮姬恒重新将衣服穿好,同时告诉他旧伤没有大碍说,却拿不准他是真的疼还是假的疼。 还没问他是哪里疼得厉害,姬恒先掩不住得意对楚妤说,「我怎么可能真的这样就摔伤了自己,若是当真旧伤的伤口崩裂,要受罪的可完全是我!」 其实是根本舍不得伤着了这身子,原先的伤口尚未痊愈怎堪又添新伤?他是会武的人,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把握不住。属于她的身体,他自然怜惜,珍之重之。 自满过一番,他终于转回到楚妤的问题上。 「她或许是当真不喜欢兔子,觉得害怕,这原本没有什么。眼见她要摔倒,我也不会坐视不管,少不了伸手拉她一把。可她却趁乱拿脚绊我,想要我也摔着了。」 「仗着即便出事也不好追究责任,便玩这样的小动作,想看你跌跤出气,想要你有苦说不出。这等恶劣心思,如何能够叫她轻轻松松得逞,叫她占了这样的便宜。」 楚妤见他挑着眉,似有些气愤,也像准备让贤妃为此付出些代价。她们立场相对,她是怎么都不至于为贤妃说好话的。何况,她没有道理不相信姬恒说的这些话。 「我该怎么做?」 听得楚妤问他,姬恒坐了起来,脸色瞧着极为平静,招招手要她附耳到跟前。 凑近了便是十分亲密的姿势,楚妤迟疑,更一下子想起了先前姬恒向她讨要诚意时,她做出的亲吻举动。而今回头看,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太过愚笨不堪。 姬恒见楚妤忽然发愣,便拿手指戳了一下她的脸。 楚妤回神,不免生出些尴尬。 她扯不出笑容,但依言凑了过去,听姬恒怎么说。 ☆☆☆ 冯蕊在外间焦虑不安,却不敢擅自离开,像是在等待什么宣判。 她不知道皇后娘娘会对皇帝陛下说些什么样的话,又觉得不管皇后怎么说,她都不会有事。可是,哪怕竭力安慰自己,她依然无法安定,总觉得事情十分不妙。 正越来越觉得煎熬的时候,瞥见一抹高大声音从里间走得出来,冯蕊身体几乎一瞬僵直,连呼吸都不自觉滞了滞。她连忙行了个礼,然而一颗心却是突突直跳。 听见皇帝陛下用冷冰冰的声音和御医说皇后后背伤口开裂,冯蕊心里顿时一个咯噔。待这道冷漠的声音转向她时,冯蕊错愕抬眼却对上一道极为凌厉的视线。 不问对错,不论缘由。 身形一晃,冯蕊随即跪倒在地。 她直直盯着地面的大理石纹路,脑子里一片空白。 「陛下,臣妾……」 冯蕊试图为自己辩驳,却因这句「皇后因你而伤」不知如何辩驳。皇后娘娘的确是因她而受伤,这是她没有办法否认的,无论她有意无意,无论事情的起因经过。 第49章 「贤妃冯氏,禁足毓秀宫一月,罚俸半年。」 责罚加身,冯蕊心有不甘亦心生委屈,偏又听见一句—— 「故弄玄虚,于谁都没有任何好处。」 心神一凛,她不由瞪大眼睛,紧闭嘴巴,半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处理完这一桩事情,未过多久,众人皆退散了。 因假作姬恒受了伤,楚妤一时不得脱身,不得不在凤央宫多待上一阵。 这样单独面对着他,想要将心思从与他有关的事情上转移开来,变得比先前更为困难。被楚妤压制下去了的那些想法,究竟渐渐不受控制,在她的心底翻滚涌动。 杨依依和魏思筠起了冲突的那次,姬恒曾经问过她,假使喜欢她的人她不喜欢,她会怎么办。那个时候,她回答说,不知道,因为没有遇到过,所以无从想象。 现在或许是真的遇到了? 然而,楚妤发现自己依然不知道。 她应该假装什么都没有察觉,像过去一样? 抑或是坦白告诉眼前的人,自己大概不小心窥知了他的秘密? 假装不知,对姬恒太过残忍;戳穿这些,却两个人难堪。 可是,楚妤无法欺骗自己也许是弄错了。 如今细想,这个人不是没有给过她暗示,不过是她迟钝得从未察觉。也许,更准确一点来说是,她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去想过,也从来丝毫不敢往这个方向去想。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这个人为她付出良多,楚妤以为自己根本无法回报得了他的这份感情。她也没有办法把他的付出看作理所当然,尤其清楚他曾怎样痛苦过。 想起自己竟然对姬恒说过,没有得到他是那个人莫大的损失,楚妤羞窘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实在是太丢人了!想到他诓骗自己侍寝,她又不免有些愤愤。 其实,她根本是被这个人耍得团团转吧。 ☆☆☆ 见坐在榻边的楚妤似心不在焉,躺着的姬恒默默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却发现她浑然不觉。滚了半圈,到得楚妤面前,他将脑袋枕到了她的大腿上,仰头看她。 这一举动终于引得不知在想什么的人回过了神。两厢对视,姬恒正要问楚妤发呆是在想些什么,她却身体一僵,连忙抬手将他的脑袋从大腿上抱下去,复站起身。 楚妤急急往前走了两步,又微微侧头拿余光偷看一眼姬恒。 她终究是没有办法心安,也没有办法在窥知他的秘密之后,还装作和以前一样。 毕竟,这一切总归变得不同了。 她到底需要好好冷静一下才行。 「想起有件事还没有办,我先回勤政殿了。」 潦草向姬恒解释过一句,楚妤没有回头,疾步离开。 楚妤太过反常,姬恒自然发现了她的不对劲。 他迅速坐起身,思索半晌,又重新缓缓躺下。 姬恒长吁一气,眼眸微眯,暗忖—— 他被发现了吗? ☆☆☆ 从宁心殿出来之后,七公主与宜春郡主作寻常打扮,欢欢喜喜出宫了。护她们周全的大宫女、大太监以及侍卫们皆同样只穿着普通的衣饰,以免太过暴露身份。 邺京作为大宛都城,处处繁华。 日上三竿,商铺林立的街道人潮涌动,已是初显热闹。 两个年岁相当、性子活泼的小姑娘,难得有机会悠悠哉哉四处闲荡,自是十二分的欢喜,满怀着热情,打起精神势必要好好的玩一个痛快。 虽然七公主出宫的机会不多,但到底宜春郡主是客人。 姬嫆礼貌小尽地主之谊,顺从姬媤的想法,首先陪着宜春郡主去了仙人居、玲珑阁、逢香楼等她垂涎已久又恰聚集在城中繁华街道的地方。 走走逛逛,吃吃喝喝,也当得上消磨时间,转眼到得午间。嫌这会日头太晒,且不怎么饿,姬嫆提议到茶楼小坐,姬媤全无意见,她们便直接往茗香楼去了。 茗香楼不是邺京最大的茶楼,却胜在环境优雅,招呼周道。因为此处一壶普通茶水便须得费上半两银子,寻常百姓无法消受,接待的也多是官家子弟或富贾人家。 七公主选了这里,是顾念着可以单独要一处小的庭院坐着喝茶休息。若嫌无聊,想要听书、听曲也都是有的招待,想要清净或想要意趣都十分便宜。 只是她们来得有些不巧,没有提前打过招呼,茗香楼的几处独院皆已提前被人预订走了。尽管落了空,但不是不讲理的人,便不至于强逼着掌柜的腾出地方来。 第50章 见七公主面有愧疚,宜春郡主捏一捏她的笑道,「无碍的,既是不凑巧,下次咱们再来便好了。别处自有茶楼,我们还能没有地方可以休息了不成?」 正当姬媤说着这些的时候,一名身穿紫檀色锦袍、腰束玉带,手持题诗折扇的年轻男子面容含笑,缓步踏进了茗香楼。 约莫是听见了姬媤的话,他朝她们看过来。 发现是两名漂亮的少女,他顿时眼前一亮。 「掌柜的,这是怎么了?」行至柜台附近,年轻男子慢慢打开折扇,兀自扇了扇风,又是笑,「今日何以至于为难起两位小姑娘来了?」 姬嫆与姬媤循声望去,皆看了看说话的人。此人长相俊美,也看得出出身不低,不过两人俱是见惯了各式美貌男子的,倒怎么都不至于因他的样貌气质而惊艳。 掌柜的是个人精,而这人约莫是个老主顾了,他顺势道,「我们茗香楼,何曾有过欺客之事?楚公子,您说出这样的话,可是要叫老朽心寒了。」 「这两位小姐想要一处独院喝茶休息,只今日已客满,老朽也没有法子,实在没有故意为难两位小姐的说法。」掌柜的满脸惋惜,像是极为无奈和抱歉一般。 被他唤作楚公子的这位年轻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平江侯府的长子、楚妤的庶出哥哥楚安行。平江侯府出了一位皇后娘娘,地位今时不同往日,掌柜的必然客气。 听过掌柜的一番话,楚安行转头看向姬嫆与姬媤。他进来时已打量过了两人的装扮,纵然颇为低调,却可从细节之处看得出身份不俗,只不知究竟是哪家的贵女。 他微微一笑,态度谦虚,与两人道,「萍水相逢,不期而遇,皆是缘分。正巧在下今日在茗香楼订下了悠然园,两位小姐若不嫌弃,或可赏脸一起喝杯热茶。」 这是很有几分好心的意思。 不过,很不凑巧的是,宜春郡主不准备买这个帐。 当姬嫆看向她时,姬媤冲她几不可见摇了摇头,继而转头含笑看向楚安行,「这位公子的心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实在不好麻烦打搅,唯有多谢公子的一番好心。」 其实,姬媤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楚安行的搭讪算不上多么尴尬,她也没有觉得楚安行多么讨厌。 仅仅是觉得这个人长得不够好看,所以不想和他一起喝茶罢了。 即便如此,对于楚安行而言,这样果断的拒绝却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他自认自己彬彬有礼、样貌端正,往日搭讪也几未碰壁,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被拒。 不过是喝杯茶而已,难道他还能占了她们天大的便宜么? 按捺下心思,楚安行脸上未见厌烦,耐着性子道,「外头天正热,便是有要紧的事也该稍事休息再办……我不麻烦的,却不知两位小姐可否赏在下一个面子?」 姬媤虽是被荣王娇养着长大的,但不是不谙世事的人。察言观色是她所擅长的,因而哪怕楚安行有所遮掩,她一样看清楚了他眼底暗藏的一抹阴郁与不满。 她也并非那么好相与的性子,况且身为宜春郡主,有个皇帝堂哥,她无须害怕任何人,也没有稍不谨慎摊上了麻烦的说法。 若楚安行听罢她的话歇了纠缠的心思,她或还会觉得这个人至少识趣。可是现在看起来,没答应他的邀请,反而像她们不对了。 小心眼又自以为是,这种男人不能更讨厌。 说得不好听一些,同七公主、宜春郡主坐在一起喝茶,凭他也配? 姬媤心中冷笑,脸上的笑容也淡下去。 她挽过姬嫆的手臂,略一歪头望着楚安行,收起了客气道,「不可。」 楚安行一愣,方明白她在回答他之前的话。下一瞬,楚安行又听见她说,「因为呐……你长得实在不好看,对着你这张脸,再好的茶水也没了滋味。」 丢下这样的话,姬媤挽着姬嫆便走了。 楚安行怔了怔,回过味来自己被奚落,瞬间气得额角青筋直跳,眸中更是迸出了两道阴毒视线。他咬牙,暗恨,小蹄子千万不要落到了他的手上! ☆☆☆ 楚妤说去勤政殿,却到得天黑都没回来。 姬恒几次派玉萝过去和她说自己伤口疼,她次次让人去请御医。 于是,本着你不过来我过去的原则,姬恒直接到勤政殿去堵人。 楚妤倒是一直待在勤政殿,没有去别处。 江源禀报说皇后娘娘来了,楚妤望着摊开的画卷,允了他进来。 第51章 她明白逃不开,想到现在也几乎想透了,不如和姬恒好好聊聊。 姬恒本一脸气咻咻走进来侧间的,只是一跨进来便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 楚妤站在书案前,背对着他,似乎正在盯着什么东西看。 姬恒的眼皮跳了跳,继续往里面走。 与此同时,楚妤也转过身。 她稍微让开来了,让姬恒能瞥见书案上摆着的画卷一角。 底下的人俱留在殿外,他们不会被任何人打扰。 这是很好的他们两个谈一谈的机会。 越走近,姬恒越容易辨认出来那副画卷是什么。 他心生不妙,又听见楚妤问,「陛下,何谓会者定离?」 会者定离,姬恒记得这句话。 决定娶楚妤为妻的那天夜里,他在这个地方,在自己亲手所绘却一直没有题字的她的画像旁写下了这四个字。 他不可能不记得,也很清楚这四个字的含义。 聚散有时,会者定离。 明知她的心思不在他的身上,却仍旧做出这个决定,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他必须告诫自己,即使相遇,甚至成了夫妻,他们却极有可能仍是要分开。 假使到了那一天,千万不要做出拘囚她的事。 沉重至略显幼稚的话,姬恒没法说给楚妤听。 他装起傻,满脸无辜看着她,「是什么意思?」 楚妤朝着姬恒走过去,点一点头道,「常者皆尽,高者必堕,合会有离,生者有死。世事无常,相聚终离。陛下曾经说过,那个人已经出嫁,您的感情毫无意义。」 走到姬恒的面前站定,两个人的身高有些差距,楚妤便微低下头。 她尽量放轻语气道,「我的确不太聪明,但应该也没有那么笨的。」 可是—— 他说,生当同衾,死而同穴,她没有明白。 他说,至少她还有他在,她没有明白。 他说,真心将她看成要共渡一生的人,她还是没有明白。 甚至,章太后说不该叫她委屈,誉王爷说感情到底是相处出来的。 愚钝至此的她依然没有明白。 如果她没有发现,他准备隐瞒多久,三年五载,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都不说出口?想到这个,再想到姬恒付出的那些,楚妤掩在袖中双手便忍不住微微发颤。 起初发现姬恒口中的人竟然是自己,无法觉得高兴是因为意识到唯有她是被蒙在鼓里的人,便莫名有种气愤。冷静下来以后,想到姬恒的不易,她又生不起气了。 虽然隐瞒了她,虽然没有诚实的告诉她,但他的的确确没有做过一件伤害她的事情,反而是为了她付出了太多太多。多到她觉得无法偿还,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只是,在这里来来回回把她所知的事情梳理清楚后,楚妤便不再觉得迷茫了。既然他们已经是夫妻,而她又知道姬恒对她有多好,除了努力补偿,她还能做什么? 她无法假装什么都不明白,理所当然接受姬恒对她的好。楚妤轻轻叹气,正想要把自己心中所想说出口,说给姬恒听,却被他先一步截断了她的话。 姬恒不安的看着楚妤,压低声音,略有些急切说,「对不起,阿妤,我不应该瞒着你。」他往前迈得一步,离楚妤更近了点,「可是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告诉你。」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姬恒近乎哀求地望向楚妤,身高差距令他不能抬手扶着她的肩膀,又似担心她回避,唯有握住她的手臂,「能不能不要怨恨我?」 楚妤因他的话而愣了愣,姬恒却复半垂下眼,低声道,「知道你有婚约在身,且那人与你青梅竹马,我便清楚自己无望。早该舍下这份感情,可是我没有能做到。」 「我高估了自己,以为可以忘记你,却不是这么一回事。若我能等一等,不早早放弃,便不会让你对着后宫的女人为难。或者我不动娶你的心思,你也不会……」 「明知道你不喜欢我,还这样勉强你,大概是因为我终究自私自利。可是,这段时间,我真的太开心了。你对我这么好,好得我甚至不希望我们将来会换回去。」 「那个时候,发现我们变成了这样,我特别窃喜。这样我就有借口靠近你了,可以装傻充愣骗你照顾我,还可以骗你每天都和我一起睡觉,每天多和我在一起。」 「不是我太坦然我们交换了身体,而是因为……所以哪怕是用这样的方式离你近一点我也没法不高兴。何况,我知道,等换回来,你就不会对我这么好了。」 第52章 「若你因此厌弃我,也是我该受的,我绝不会有怨言。」 他越说越激动,又意识到自己情绪失控,连忙收敛。一通话说到最后,仿佛清楚辩解无用,姬恒住了口,痛苦闭上眼,松开握着楚妤手臂的手,不说话也不看她。 见他如此,楚妤心有不忍。 扪心自问,她讨厌这个人吗?很不喜欢这个人吗? 没有。更有甚者,她一直都觉得他挺好的。 楚妤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她说,「不是,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陛下,谢谢你……对我这么好。」她顿了顿,横下心,又说,「我只是想,若陛下不嫌弃,以后我也会对陛下好一点的。」 「虽然,我如今做得再多,也没有办法和陛下为我做的那些比,但是,我会尽力而为……就是,努力弥补。您说得对,我们是要共渡一生的人,不该有许多隔阂。」 说完这些,楚妤感觉自己多少无耻,脸颊不免有些发烫,也极不好意思。 姬恒却是大喜过望,心花怒放,恨不能立刻抱着她转上三圈。 然而,以他现在的小身板,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姬恒拉着楚妤的手,近乎两眼放光,「你是说真的吗?你非但不厌弃我,以后还愿意对我好?」他咧嘴一笑,看起来很傻,「我可能没有睡醒,还在做春秋大梦。」 他这般兴奋,闹得楚妤越不好意思。 不过,她依旧点了点头,说,「是真的,不是梦。」 姬恒不管不顾,不能够好好抱楚妤,便干脆扑到她的怀里。要不是两个人身高悬殊,他现在肯定已经趁她不备亲了她好几口了……这么一想,姬恒顿觉不甚满意。 仰了头去看楚妤,松开抱住她的手臂,姬恒招了招手示意她弯下腰。 楚妤依言照做,刚靠近了些,嘴巴就被踮起脚的姬恒连连占了好几下的便宜。 她脸上越发烧得慌,立即推开姬恒,皱着眉说,「别这样。」 姬恒却也十分听话,马上不闹了。 他郑重对楚妤道,「我知道你现在还不喜欢我,但是,我会努力对你好。」 「阿妤,我会等你,期待着有一天,你也会喜欢上我。」 他的语气无比严肃,楚妤不敢随随便便打任何保证,便不知如何回应。 姬恒似乎浑不在意她的回答,美滋滋牵过楚妤的手,又同她十指紧扣。 超出普通的亲密仍让楚妤心觉别扭,但她没有挣扎,顺从着他的意思。 见楚妤乖巧,姬恒越是美滋滋的。 享受了半晌,他哄楚妤,「好饿,我们赶紧回凤央宫用晚膳罢。」 这不是什么无理的要求,楚妤自然应他,两个人随即一起离开勤政殿。 ☆☆☆ 用过晚膳,在凤央宫的小花园里散步消食后,他们又各自去洗漱梳洗。收拾妥当,姬恒早早上得床榻,侧躺对着往里间进来的方向,一副眼巴巴等着楚妤的模样。 楚妤进来看到他的表情时,还呆了一下,只不免好笑,倒没有想别的太多。她迈步走到床榻旁,姬恒爬了起来,抄过干巾就帮楚妤擦她刚洗过、还湿漉漉的头发。 姬恒格外殷勤,对楚妤说自己可以的话置之不理。 楚妤无法,只得由着他去。 一番折腾下来,待楚妤头发干了躺下,也已是一个多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这一次,楚妤没有去格外抱一床锦被过来和姬恒分着睡。 她恍惚发觉到,得知姬恒心里有别人,她确实抗拒和他的过分亲密,大约不管怎样都下意识有所顾忌。现在这样的阻碍却小了很多,至少她不像之前那么惶恐了。 楚妤躺下没过一刻钟,原本老老实实躺在里侧的姬恒便默默挪了过来,离她越来越近。他挪到楚妤的身边,轻声叹气,「会不会睡醒一觉,其实什么都没有发生?」 事实上,楚妤自己也一样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但在这之外,他们还是不同的。 假使是假的,对她而言,无外乎是回到从前那样,也不会觉得有太大差别。 对姬恒而言,则大约无法像她这么坦然。他的不安心,说到底是因她而起。 楚妤握了握姬恒的手,偏头一笑,声音温柔道,「不会的,好好休息罢。」 软软的话听得姬恒心里暖乎乎,越是喜上眉梢。 今天折腾一天,也没有午休,到现在不免乏了。他轻轻打了个哈欠,闭上眼,满足地在楚妤身上蹭了蹭,「阿妤,我先睡了,等明天早上,希望你还在我身边。」 第53章 「好。」楚妤依然温柔应道。 大约是真的疲累,姬恒含糊应了她一声,很快睡着了。 未几时,楚妤同样闭眼,如姬恒般,沉沉睡去。 凤央宫外,朗月清风,几朵丽色芙蓉悄然绽放。 楚妤一觉睡得安稳,醒来已是第二日拂晓。 她将将睁开眼,意识变得清明,便发觉旁边的人向她投来的灼热视线。 那道眼神太过热烈,让她没有办法忽视。 楚妤偏头去看,不知何时醒来的姬恒又在巴巴望着她。 她抿唇,弯一弯嘴角问,「陛下怎么这么早?」 姬恒闻言,脸上流露出受宠若惊的神色。 他止不住傻笑,「你没醒的时候,我一直在想,你醒了会和我说什么。」 黏黏糊糊凑到楚妤面前,他又问,「你今天是不是打算带我去勤政殿?」 楚妤没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但只是道,「您有事要办?」 姬恒一瞬瞪圆眼睛,理所当然说,「我又受伤了,陛下放心不下,想把我带在身边好好看着有什么不对?」他再次笑起来,「何况,我不是还得去批折子吗?」 楚妤听过了他的话,颔首默许,直接起身了。 姬恒也跟着她起床,又扬声召宫人进来服侍洗漱梳洗。 却不知他的心情是有多好,既坚持帮楚妤穿衣、帮她整理衣摆,且执意替她绾发。无论如何,他都不肯交给宫人去做,也不让楚妤自己来。 先时教姬恒编些小玩意,他半天没学会,楚妤以为他绾发的水平亦有待商榷。孰知他动作竟十分麻利,不但很快帮她绾好发,还半点都没有弄疼她。 楚妤往铜镜里睇了一眼,心觉上一次自己大概是被骗了。已经过去了的事情又拿出来说未免小气,可想起那些总觉得自己傻,便不免闷闷的。 偏偏对上姬恒喜气洋洋满是笑的脸,楚妤唯有想着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往后应不会如此,于是到底撇开心中计较。 待收拾妥当,楚妤便去了上朝。 姬恒将她送到殿外,直到御辇走远,他才折回殿内。 玉萝能察觉到姬恒的心情特别好,也跟着笑。 想起昨天傍晚他擅自跑到勤政殿,她还担心这般举动要惹陛下不喜,岂知帝后关系比往日更为和睦,玉萝越嘴角弯弯。 不管小姐是不是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但怎么看这样的变化都不坏,那便无关紧要。 ☆☆☆ 七公主和宜春郡主在邺京城中逛了一整天,收获颇丰,更觉得心满意足。 在茗香楼遇到楚安行及引发的小冲突,于她们不过是转头即忘、不值一提的小事。 到得傍晚,她们没有回宫也没有去誉王府,而是在城中最大的客栈要了两间上房。 好好休整过一夜,到了第二天,美、美用过早饭的姬嫆和姬媤乘着马车,出发去往城郊的九龙山、玉佛寺开始新一天的游玩。 楚安行对在茗香楼被姬媤下脸的事耿耿于怀,怎么都不能平气。 她们走后不多久,他招来小厮,吩咐下去跟踪之事。 本意是想探探两人的底细,看看她们到底是什么大户人家背景。 后来,负责此事的小厮回禀说她们夜里是在客栈休息,楚安行倒觉意外。 他听得出姬媤的口音不似邺京人,可姬嫆却俨然是本地出身,难道她们还能没有亲戚在邺京吗? 转念再想,假使她们有亲人在邺京,定不可能放任她们在外如此。 楚安行想过一通,要小厮继续跟着,有消息即刻回禀。 因而,这天的一大清早,他便知她们往城郊去了。 前一日在茗香楼碰见她们,她们不知须得预约的规矩,之后她们一整天都在邺京城里闲逛,隔天又去城郊……那么多半为结伴出游。 思及此,楚安行也猜出她们的去处。 吩咐底下的人准备马车,他带上自己的小厮,终究也去往了九龙山。 ☆☆☆ 地处邺京城郊的九龙山因山明水秀、风景宜人,一贯备受拥簇、得人喜爱。 到得秋天,漫山遍野的枫树火红似朝霞,绚烂别致,越发引得游人驻足,流连忘返。甚至座落在半山腰处的玉佛寺中,存在一株千年古枫,极为稀罕。 远远透过马车车帘子瞧见九龙山的景象,宜春郡主便觉兴奋。 云州虽见得到枫树,但从不曾有过这般壮丽景象,总归不同。 第54章 见姬嫆在发呆,姬媤拉一拉她的手,邀她一起欣赏美景。 姬嫆正在盘算自己昨天买的礼物要怎么顺利送给宁清。 上一回和皇嫂商量过,姬嫆想着自己亲手做点什么确实有诚意一些。 可她自己试过了……成品实在惨不忍睹,她也实在不好意思拿出手。 听到宜春郡主喊她,姬嫆回神,依言凑过去。 瞧见外面的美景,她一时笑道,「当真是好看得很,我觉着,待会可得好好去树林里转上几圈,才不至于辜负了这大好秋光。」 姬嫆想象了下林中小径铺满红叶的画面,以为这提议很不错,立刻笑着附和。 因是如此,等马车行至九龙山的山脚,姬嫆和姬媤下得马车之后,她们不着急往山上走,反而是先往树林里钻。 远远望过来和走到近前欣赏是截然不同的感觉,只身后跟着太多人颇败兴致。姬媤自己会武,自认能保护得了姬嫆,因而进树林前,她让底下的人不要跟着她们。 楚安行略迟一步才到九龙山,但有紧盯七公主与宜春郡主的小厮提前候着,他不费力气便得知她们二人进了枫树林的消息。 这之后,又听小厮说她们没有带仆从,楚安行抬手摸了摸鬓角。 须臾,不知他想到了什么,脸上便露出个阴测测的笑容。 ☆☆☆ 树上枫叶流丹,树下红叶堆积,漫天漫地都似被连成浓郁的血色画卷。 姬嫆和姬媤相携盘山而上,往树林深处走,这一刻俱沉浸在眼前的无边艳丽中。 只是,待又走得一阵,姬嫆发觉到了些许的不对。 起初,她们可以碰见不少的游人。 后来,也偶尔能够撞见三五结伴的男男女女。 然而……不知走岔了还是如何,她们已经好一会没有见到别的人。 反应过来可能是迷路,姬嫆拉一拉姬媤的衣袖问,「我们大概是走错路了?」 姬媤听见七公主的话,复往四下瞧得一圈,也回过了味。 她牵住姬嫆的手,安抚道,「没多久前我还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我们应该没有走错太远。这样,我们先试一试沿原路回去,只要见到其他人,就没什么问题。」 姬嫆一点头,两个人便牵着手往回走。 虽然是这么说的,但是她们之前皆疏忽了,没有刻意记路,以为一路往上即可到达玉佛寺。现在想回去,却碍着周围全是枫树、小径被枫叶覆盖而难以辨认方向。 走得约莫一刻钟,依然不见人影,她们发觉到她们没有找对路。 既已认不得路也找不对,姬媤想着通知随从来找她们,正要从随身的香囊里掏出特制的响箭,林中忽而窜出五个高瘦不一的男人。 这五个身穿深色短褐的汉子一经出现,便直勾勾盯着她们。 姬媤见状,掏东西的手势一顿,继而往前一步,首先把姬嫆护在她的身后。 视线迅速扫过这五人,发现他们没有带武器,姬媤稍稍安心了点。 「大哥!这有两个漂亮的小妞!」其中个矮且瘦的一个人,高声喊道。 他话音刚落,便被大约是所谓大哥的彪形壮汉重重拍了下脑袋。 「老子又没瞎,你嚷什么!」壮汉横他一眼,打量起姬媤与姬嫆,眼神渐变下流。 安静观察过她们半晌,满脸猥琐的壮汉抬手摸摸下巴,笑道,「两位小娘子可是迷路了?」不等姬媤她们说话,他粗嘎笑得两声,眼珠子一转,「可要大哥帮忙?」 姬嫆没想到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人这样嚣张敢对她们肆意调戏。她按捺不住,火气直冒,就要从姬媤身后探出头训斥他们,反而叫宜春郡主暗中拦了下来。 注意到这些人见到她们时,没有多少意外,仿佛提前便是在找她们一般,且这五人衣着虽普通,但尚整洁,日子应不贫苦,由此,姬媤推断他们的出现并非偶然。 既不是偶然,多半是冲着她们来的了。五个人皆赤手空拳,大约是因为没有要取性命或必须将她们劫走的意思。所以……难不成这些人是恐吓、吓唬她们来了? 听听这般龌龊之语,却说不得动了玷污的心思。然而,但凡有一点眼力见,应当看得出来她们的身份不俗,哪怕不认得,也多少会顾忌,他们看起来却不是这般。 那么,这些人背后应该有个他们自认极大的靠山了。 邺京城中遍地权贵不假,可比得过她和七公主身后靠山的人,只怕还未出生。 第55章 当真是极不巧了。 心思转动也不过一瞬之间。 宜春郡主已莞尔而笑,无辜无害,「怎么好劳烦这位大哥呢?」 她估量着他们之间的距离,似全无防备往前走得两步。 那五人俨然都不认为自己需要忌惮两个小姑娘,对姬媤的靠近没有放在眼里。 宜春郡主见状,一面往前走一面说,「我们的确迷路了,若大哥能帮帮我们……」 她走到壮汉的跟前,主动攀上他的手臂,仰头一笑。 壮汉被姬媤明媚漂亮的容颜晃了晃眼,嗅到她身上的香气,目光落在她白瓷细腻的手背上,心里止不住沾沾自喜。 他正准备说话,下、体某处却被狠狠踢了一脚。骤然袭来的剧痛令他站立不住,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命根子,但人已倒在地上。 壮汉怒目而视,恨得咬牙切齿偏疼得骂不出半个字,只能靠胡乱大吼发泄痛意。 轻松搞定了他们的头头,姬媤扬了扬唇,复扫向发懵的其余四人。见他们回神,齐齐冲上来,她拧眉,让姬嫆退后,抬手便去挡他们朝她身上招呼过来的拳头。 姬嫆看姬媤会武且能以一敌四,不愿拖后腿,故而退得两步。 余光瞥见一棵枫树底下有大的石块,再看那壮汉不曾昏厥,姬嫆提起裙摆小跑过去。她拾起大石头作为武器,又跑到那壮汉身边直接照着他的脑门砸。 姬嫆力气小,没有砸晕那壮汉,却砸得他头昏脑胀、头破血流,连连求饶。 ☆☆☆ 郁凌峰今日休沐,陪着母亲到玉佛寺上香。 因自己不信佛道,而母亲这会正在听大师讲禅,他多少嫌闷便独自出来走一走。 走至枫林深处,莫名听见不远不近传来一阵凄厉的求饶,他循声而来。 待到近前,看到一个小姑娘正举着石头痛打一名大汉,又看到一名小姑娘正以一敌四,试图制伏四个男人,郁凌峰:「……」 定睛一看,郁凌峰发现那个举着石头的小姑娘竟是七公主殿下,而另外的这位小姑娘极可能便是宜春郡主了。 不知她们遇到了什么,却必然不是好事,否则不至于这样动起手来。独独没有护卫随从跟着,倒叫人觉得心惊后怕,假使在这里出了事,可绝不是什么好玩的。 郁凌峰心下一凛,便要去帮姬嫆与姬媤。 认出郁凌峰的姬嫆目瞪口呆一瞬,立刻将手里的石头丢远了,起身快步退到远处。 姬媤并不认得郁凌峰,然而认为他长得太过好看,自己这样又太过粗鲁,非常有损自己在美男子面前的形象。于是,她故意挨了一拳,惨叫一声,捂着脸逃开了。 看着宜春郡主捂着脸一边逃跑,一边大声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又一次,郁凌峰:「……」 纵然无言相对,他仍收敛心神,上前去把这几个人制伏。 姬媤直跑到姬嫆的身后,摆出可怜巴巴的样子盯着和那四个人缠斗的郁凌峰。 眼见长得这般好看的人三两下搞定那四名男子,武艺也如此之好,宜春郡主的一双眼睛恨不得冒出亮闪闪的星星来。 她喊七公主一声,「阿嫆,你听……」 姬嫆莫名,问她,「什么?」 「我的心炸成了烟花的声音……」 姬嫆:「????………………」 一直等到郁凌峰将那五个寻事的人解决好,朝她们走过来,姬嫆和姬媤方从枫树后面走得出来。 郁凌峰冷着脸、冷着眼道,「微臣见过七公主殿下,见过宜春郡主。」 姬嫆先免了他的礼,又为掩饰尴尬嘿嘿一笑说,「多谢郁大人及时出手相处,要不是你出现,我们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郁凌峰眉心动了动,面不改色回应,「是微臣来迟了,请殿下与郡主见谅。」 姬媤见他谦虚至此,一时发话,「今天的事多亏郁大人,待回宫,我定要向陛下为郁大人请功才行。」 郁凌峰眼皮也不抬,客气回答,「这是微臣的职责所在,不敢居功。」 这人不但长得好看,武功厉害,品性也这么好,宜春郡主心觉感动。 解决完这些人,见姬媤用响箭通知过随从,想着等人来了、确定她们真正安全再说,郁凌峰便始终等在一旁。 过了半刻钟,七公主和宜春郡主的宫人、护卫皆已赶到。吩咐他们把那五个人押去官府,姬媤不忘交待道,「他们必是受人指使,一定要把背后的人揪出来。」 第56章 侍卫领命而去,郁凌峰却因这话多看了姬媤一眼。 感应到他的视线,宜春郡主娇娇一笑,深情回望。 两人视线相撞,郁凌峰嘴角抽了抽,即刻别开眼。 听到姬媤说他们是受人指使,未发现不对的姬嫆不免问她,「他们竟是受人指使?可谁知道我们的身份,还敢动我们?」 宜春郡主不欲多言,只说,「其实是我随便猜的,阿嫆,不用当真。」 听到姬媤这般说,想着反正现在把人交给了官府,自有官府的人会去查明,她没有反复追问,转而又问,「那我们还去玉佛寺吗?」 「去。我们原本就是要去玉佛寺的,何必因些许小人败了兴致。」姬媤一笑回应,复斜一眼郁凌峰,「郁大人,一起吗?」 郁凌峰垂眼,略躬身道,「谨听殿下和郡主吩咐。」 ☆☆☆ 楚安行始终躲在暗处,待他们走远,才现出身形。 得知两个小姑娘居然一个人是七公主殿下,一个是宜春郡主,且又掺和进来一个郁大人,而他的这几个人皆栽在了他们的手里,他深知情况有多么糟糕。 谁知道那个宜春郡主武功这么好? 谁能想到在这里会突然冒出来一个郁大人? 楚安行心中烦乱,离开枫树林坐着马车立刻往平江侯府赶。 这个篓子捅大了。 他得赶紧想办法保住自己才行。 ☆☆☆ 楚妤和姬恒两个人在勤政殿几乎待了一整天。 除去某个人偶尔非要说些过分腻歪的话之外,她觉得一切都好。 这份愉悦一直持续到楚妤得知七公主和宜春郡主在九龙山遇到了不好的事情。得知郁凌峰救了她们,且闹事的人已交给官府,至少人没事也没受伤,她稍稍安心。 然而,当不久后,收到她的父亲平江侯入宫求见女儿的消息时,楚妤的好心情彻底被毁灭。她知道两件事未必有关联,只放在一切,便足以令她生出不祥预感。 姬恒见楚妤脸色微变,握了下她的手,笑说,「大约是担心我的身体,陛下,我先回凤央宫了。」 见楚妤微微点头,姬恒松开手,起身往殿外走去。 姬恒兀自回到凤央宫,在正殿见的平江侯楚元鹤。 待宫人奉茶过后,只余下玉萝在殿内服侍。 他心里一直在意楚妤,对平江侯府的情况不会一无所知。只再怎么在意,也没有办法大大小小的事都一清二楚。 楚妤性子过于认真、谨小慎微,与平江侯府的一切有着莫大关系,而她这个样子在许多人的眼里或许唯有无趣。 可是,他见识过她的天真浪漫,便更希望她能卸下心中负累,过得更加自在。为此,他必须深入了解她在这个家里面的处境。 姬恒别有目的,对能顶着楚妤的身份见楚元鹤反而觉得不错。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可以把楚妤的很多事看得比过去明白清晰。 相比于多少气定神闲的姬恒,楚元鹤脸上有掩不去的急切。 大约忍耐到宫人退下于他而言都是极为不易,没了外人在,这位平江侯已急不可耐道:「阿妤,爹有事要你办。」 理直气壮的语气令姬恒挑了挑眉,他没应什么,假做专心致志喝了口茶。楚元鹤却已又说,「这件事很重要,你必须得办好才行!」 姬恒搁下茶盏,捏着帕子擦擦嘴角,抬眼平静看向了楚妤的父亲。 他笑了笑,故作懵懂问,「怎么看起来这样着急?」 楚元鹤瞪眼,不喜道,「你怎么不应爹的话?」 姬恒仍是笑,搁下茶盏道,「我连发生了什么都不清楚,却还怪我不应?」 知是自己太心急,而他这个女儿性子正经,也已很久不怎么听他的话了。 楚元鹤缓和语气,解释说,「你大哥出事了,阿妤,你得救救他。」 「你如今深得陛下宠爱,这等事情,只要你好好说,想来陛下不会不答应。」 姬恒压一压嘴角,眸光渐冷看着楚元鹤,没问楚安行出了什么事。 楚妤对她的这个大哥向来冷漠,纵然不喜她如此,他也没有任何法子。但现在事关整个平江侯府的未来,楚元鹤认为,她既是楚家人便不能不管。 如此想着,他复道,「行儿在外遇见了七公主殿下和宜春郡主,因不知她们身份,小有得罪,惹得殿下和郡主不喜。其实不过是小事,唯独是担心陛下怪罪下来。」 第57章 「假使陛下因此而不悦,大约整个侯府都要受累。不过好在你有救驾之功,和陛下好好说说情,待行儿诚心诚意道个歉,想来此事便可揭过,侯府亦可安然无恙。」 「你知道,你大哥这两年就要参加科考了,届时必有大好前途,绝不可以在这里在这个时候栽了跟头。你且救下行儿,待到将来他取得功名,对你必大有益处。」 见自己女儿一脸的若有所思,楚元鹤再接再厉,「这件事不仅关系到你大哥,也关系到我、关系到你娘,还有远儿。你要是为你娘和远儿好,更该替你大哥求情。」 一番话听到这里,姬恒也没有什么不明白的。 楚元鹤对楚安行所为大而化小,却摆出种种楚妤必须管这件事的理由,甚至是带着逼迫和威胁。这是完全没有替她考虑了,也不在乎她是不是会为难。 这么对待自己的人是生身父亲,而自己的母亲、弟弟都尚且不能彻底摆脱这个家,若要做到与此对抗,非但要撇开父女亲情,还得硬下心肠做到不管别的任何人。 姬恒一向知道楚妤在家里的事上多有难处,也不是不能想象。然而真的在他面前发生、放在他眼前让他看个明白,他心有怒意之余越疼惜楚妤一直独自承受这些。 刚出事那会,他也顶着楚妤的身份见过她的娘亲和弟弟,至少他们算得上真心对她好,尤其是楚安远。说起来,楚安远也十七岁了,是可以自己立起来的年龄了。 阿嫆和阿媤今天遇到的恶徒,如此看来,和楚安行关系甚大。 这样的事情,也能说是小事也能说是小有得罪?! 无耻至此,当得上叫人开眼了。 「陛下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姬恒扯了扯嘴角,对楚元鹤说,「既然是小事,想来应该无什么关系。听说已交给官府去查了,陛下素来公道,定然不会随便降罪。」 楚元鹤闻言一愣,「陛下已经知道了?!」 见楚妤点头,楚元鹤又有些着恼。 不想让她觉得事情无法挽救,因此说是小事。可陛下已经知道了,她怎么还能这个样子?楚家的前程、平江侯府的未来,对她而言就这么不值一提、无关紧要? 「陛下知道了,你也没为你大哥求情?」楚元鹤气得跳脚,「你别忘了,你也是这个家里的人,你大哥不好过,你在宫里难道就能好过了?鼠目寸光的东西!」 听到楚元鹤三言两语、稍不如意便骂楚妤,姬恒不觉愤怒。 他眸光冰冷,抬眼望向楚元鹤,「那就让他去死好了。」 姬恒勾一勾嘴角,「反正也不过是个废物点心。」 楚元鹤被自己女儿眼底的冷意刺了刺,又因这番直接骂楚安行去死的话而愣忡。 往日即便有顶嘴的时候,何曾这般粗鲁无礼、全无教养! 他心里顿时憋了一团火气,正想训斥,却见姬恒起身,斜他一眼,拂袖翩翩而去。 ☆☆☆ 楚妤听说楚元鹤离宫了,又听说姬恒去了御花园,便过去找他。 寻到人时,他正对着一池子的枯荷残叶伤春悲秋。 让底下的人在远处候着,楚妤独自靠近,然而她的脚步放得再轻也依然被姬恒轻易发现了。 他回过身来的时候,楚妤已经走到了他身后两三步远的地方。 姬恒一见到她,整个人立刻扑上去,撞了她一个满怀。盯着娇小身子的人仰起脸,露出可怜巴巴求爱抚的表情,一时间看得楚妤一愣一愣。 「怎么了?他说什么了吗?」楚妤伸手轻拍了拍姬恒的背,低声问道。 姬恒将脸埋在楚妤胸前,又拿脑袋顶着她,闷闷的说,「对不起。」 好端端的却道起歉,楚妤一怔,复问,「为什么要道歉?」 姬恒继续闷声说,「我太生气了。」 楚妤便明白定是楚元鹤说了过分的话,于是摸摸姬恒的脑袋,哄他,「别往心里去,他提什么要求也别答应,我自己都左耳进右耳出出的。没必要生气,不值得。」 姬恒看起来乖乖巧巧的,可没有应楚妤的话,却道,「上一次,侯夫人进宫来探望你时,曾泣声道对不起你,当初不该逼迫你……我在想,你大概也非自愿……」 楚妤听到这些,便明白了姬恒想说什么。 她少有截断姬恒未说完的话,轻声却坚定道,「不是的,假使我那么不愿意,谁也不能逼迫到我。我那时做出接受母后旨意的选择,是我自己认真思虑过的结果。」 第58章 即使当时的确向现实软弱妥协,却也是她自己选的路。 她不会怨天尤人,觉得被谁逼害了,亦没有后悔之说。 有所得,有所失,已经十分公平了。 从那时便介意谢氏的话,而今姬恒问出口,心里多少舒坦。 可他没应楚妤,反是犹豫着说,「你为了苏茂等到十九岁,等来一纸退婚,不会不甘心吗?莫不是你赌气,才接下旨意的?」 「我不是为了等他……」楚妤声音越低下去,她觉得他们的话题扯远了,且更在意楚元鹤进宫是为了什么事,故而问,「所以我爹是为什么事情来的?」 但姬恒容不得她不说清楚,先是无视楚妤的问题,又不停追问,「不是为了等他是为了什么?难道还有别的特殊的原因?为什么不能直接告诉我要特意回避?」 楚妤觉得姬恒有些咄咄逼人了,她拧眉,故意道,「所以您很介意这些?若是介意,当初为何默许母后的懿旨?若不介意,而今为何非要我说出个所以然?」 往常在他面前时时紧绷情绪的楚妤,是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 这说明她不像往前那样怕他,姬恒不觉心情变好,偏挑眉道,「你胆子大了,敢这么和我说话了,是觉得我这么喜欢你,所以活该被你随便欺负吗?」 「……不敢。」楚妤被姬恒的话堵得没了办法,只得说,「那时候觉得,如果不是两情相悦,嫁给谁大概都差不多,而我和他又算不上陌生……」 姬恒皱眉,「所以你觉得,嫁给我和嫁给他没区别?」 楚妤无奈,「您是九五至尊、高不可攀,我那个时候怎么会想到您身上。」 见她认真便不忍再逗她,姬恒握住楚妤的手,一笑问,「那现在呢?」 楚妤面有不解,他又说,「我就站在你面前,你现在攀得到我了,那你会想我吗?」 被姬恒突来的话闹得心里一荡,楚妤掩下赧意,抿唇不说话。 仿佛看出她不好意思,姬恒来了兴致,追问,「会想吗?会不会?」 楚妤耳根子发烫,听出他的不怀好意,横他一眼拿手去捂他的嘴巴。 姬恒作势要亲上去,楚妤即刻缩回手。 他便笑,得意道,「这个样子,想来是默认了。」 听到姬恒的话,楚妤红着耳朵低声倔道,「不会,不想。」 姬恒凑过去,晃一晃她的手,「那你现在想,以后想,好不好?嗯?好不好?」 楚妤看他满脸兴致勃勃,明明想摇头,偏没出息地垂下眼点了点头。 楚妤终究从姬恒口中得知了楚元鹤此番进宫的目的。 得知七公主和宜春郡主出事的消息,又得知她的父亲突然进宫要见她,楚妤心里便生出不好的预感,到底这两件事还是扯在了一起。 楚安行竟然派人去袭击七公主殿下和宜春郡主,假使深究起来,整个平江侯府包括她都会受到牵累,犯下这般大错怎还有脸苟活?! 哪怕是生气,楚妤都异常隐忍,可比平时要更严肃,姬恒能够看得出来。 他不急着说自己怎么看待这次的事情,先问楚妤道,「你打算怎么办?」 听见姬恒问她话,楚妤没有急着回答。 事实上,如果姬恒不准备饶楚安行一命便不会询问她的意见。 楚安行手下的人落到了官府手里,事关七公主与宜春郡主,官府定慎重对待。追查下去,想要查到楚安行身上非但不是难事,更是必然结果。 楚妤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能力,凭借三言两语就可以让一件原本性质严重的事情轻轻化解过去。她不想救楚安行不假,却也不希望娘亲和弟弟因为他而受累。 沉默思索了许久,楚妤道,「若不想这件事和整个楚家牵累在一起,必不能让事情查到楚安行的身上,假使这般,七公主殿下和宜春郡主受的委屈又怎么安抚?」 「陛下问我有什么样的打算,许是愿意帮我,可是这个样子,究竟对不起无辜遭难的殿下和郡主。尽管如此,明知如此,但若陛下愿意帮我,我唯有感激不尽。」 「娘亲的性子过于和软,总是被父亲拿捏得厉害,被欺负了不敢反抗,常常以泪洗面。她顾念着我和弟弟,选择忍耐,虽然我以为不必这般,但无法不觉得心疼。」 「若陛下愿意不追究楚家的责任,我希望能借此让父亲同意与娘亲和离。离开了楚家,娘一定可以过得比现在更好。但楚安行犯下的大错,却不能就此轻轻揭过。」 第59章 姬恒听楚妤自己已有想法,便鼓励她道,「仔细说一说。」 楚妤看了看他,也真的和姬恒说了起来,「平江侯府的情况,陛下定然清楚,看似锦绣,内里不过一副空架子。尽管楚家家底不丰,可也不希望落到有些人手里。」 「往日他犯的小错,求不到我的身上,我也没办法阻止父亲不管他。而今他自己铸就大错,父亲保不住他却又想要保他,且性命攸关,才会急急求到我的面前。」 「既然是这样,贪生怕死的那一个,定会为了活命什么都愿意牺牲。如此,向父亲提的条件要求,想必他皆会答应,除非他也不准备管这个宝贝儿子的性命了。」 「把楚安行和林姨娘赶出楚家,让他们不可再觊觎楚家的一切。让娘亲和离,去过更好的生活。往后父亲愿意怎么过活,都是他自己的事情。至于远儿……」 想到弟弟楚安远,楚妤顿了顿方说,「他一直很懂事,而今也知自己年纪不小了。此次的事情过后,定会努力自立,想办法成为娘亲的支撑,不会白白的干等着。」 听罢楚妤的话,姬恒笑了笑,复问她,「将你弟弟送去军营历练如何?」 大宛如今正是和平繁盛,朝堂之上,武官势弱,比起通过科考谋求官职来说,想在军营里拼出功绩,还要难上许多分。 楚妤觉得自己弟弟聪明,才一直鼓励他读书,而没有怎么往这方面想过。她自己虽可不依赖弟弟,但娘亲和她不同,入得军营又多少吃苦,且聚少离多…… 大致明白楚妤心里的顾忌,见她略有迟疑,姬恒便说,「平江侯府当初本就是靠你的先祖在沙场厮拼挣下的家业,他作为楚家后代,怎可连这点血性也没有?」 「上次见到他,我注意到他双手皆长有老茧,平时定没有少舞枪弄棒。若他自己愿意,未尝不是一条出路,你真相信他,便该让他自己做出选择,且支持到底。」 「待明日楚安远进宫,我问问他的意见便是。」 今天楚元鹤碰了个壁,回去之后不会甘心,定会逼着谢氏和楚安远进宫来游说楚妤。不管是楚妤还是姬恒皆想到了这一点,因而姬恒这么说,楚妤并没有疑问。 姬恒的话是很有道理的,往日无人与楚妤点明,她心有顾忌,而楚安远不曾表露过这方面的心思,难免有所疏忽。她想一想姬恒的话,反是忍不住摇头笑了笑。 楚妤一时道,「陛下能言快语,句句在理,我是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姬恒当她是在夸奖自己,却含笑说,「我帮你处理这些不打紧,但我是要谢礼的。」 这件事想处理好,的确需要借姬恒的大力,因而楚妤问,「您想要什么?」停顿了一下,又想到什么的她补充道,「只要不是侍寝之流……我应该都可以努力。」 姬恒看楚妤是真的怕他提这个,但他真的没有往这方面想。以前常常提到这些,是因为正好找个理由让她亲近自己,现在她愿意对他好,他怎么还会着急这个? 心里是这般想的,姬恒嘴上偏问,「侍寝怎么就不行了?你说愿意对我好,却不愿意和我有夫妻之实,合着你之前说过的那些话,其实不过是在糊弄我而已?」 楚妤无法回答。 事实上,她早说过原因了,相反,她比较不懂姬恒的无所谓。 难道因为喜欢,在这些事情上就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别扭了吗? 想一想,楚妤觉得不是这么回事。 也许,不过是因为她的不能接受,那么他自然可以表现得坦然—— 反正更加不能接受的那个人比较着急,并且会想办法努力逃开。 虽则慢了许多拍,但终于醒过神,楚妤恢复从容。 原本有些慌张的人忽然变得镇定,姬恒不由挑眉,继而见楚妤冲他一笑,压低了声音说,「皇后既这般心切,我也没有什么不可以,若不然,择日不如撞日……」 从楚妤口中听到这般调皮的话,饶是姬恒也愣了愣。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这样。 一瞬之后,恢复淡定的姬恒也笑了起来。 他嘴角弯弯望向楚妤,软着嗓子应话,「那么今晚,臣妾便早些沐浴,将自己收拾得妥妥当当,在榻上等待陛下的临幸。」 楚妤不知为何,便被姬恒逗得笑出了声。 她一边压下笑意一边说,「唔,我又改变主意了。」 姬恒及时抓住了楚妤的手腕防止她逃走。 他挑了挑眉,一本正经提醒,「陛下,君无戏言。」 第60章 楚妤笑一笑,不说话。 姬恒斜眼,不满,「总之你是学会怎么欺负我了。」 话锋一转,他又道,「那也不要紧,反正我喜欢。」 ☆☆☆ 第二日,正如姬恒和楚妤预料的那样,谢氏和楚安远均入宫求见皇后。楚妤特意派人去请楚元鹤到勤政殿说话,待在凤央宫的姬恒则负责见他们两个。 大约已经得知发生了什么事,楚安远一见到自己姐姐,便肃着脸说,「姐,你不要听爹的话,不要管那个人的事情。他们平日里这样欺负我们,何必管他死活。」 谢氏听到楚安远的话,伸手拉了拉他的胳膊。在谢氏看来,这种话心里想一想就好了,说出来真叫别人听见吃亏的也是自己,她不希望儿子因为这些而吃了亏。 姬恒不拐弯抹角,直接对他们二人说,「我可以求陛下保他一命,但只有楚安行承诺放弃平江侯府的一切,并从此远离邺京,我才会答应这件事。」 谢氏与楚安远都被他突来的话弄得呆了呆,姬恒看向楚安远,说,「往日我总叫你要好好读书,近来想了想,许你当真不爱这些。若有机会进军营历练,你去吗?」 楚安远越发吃惊,却问,「这如何使得?假使我去了军营,娘该怎么办?」 姬恒便说,「娘可以和离,离开楚家。」 谢氏闻言震了震,错愕,「阿妤……」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姬恒复道,「弟弟去军营历练,我在宫里也很好,娘离开楚家,一个人生活自在,也不会过得不好。对于我们来说,绝非坏事。待弟弟立下战功,自可好好孝敬娘。」 楚安远思索着这样的安排,确实没有什么可操心的。 楚家的其他人过得怎么样,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他真的有机会去军营历练,可以不用再啃那些书册子了? 稍微往深了想一想,楚安远便觉得热血沸腾,似乎马上就能大干一场。 谢氏因为姬恒的话而多少混乱,只是想到女儿要应楚元鹤的无理要求,儿子要受苦,她立时间忍不住落下泪来。 楚安远马上宽慰她,「娘,这样不是很好吗?我也已经长大了,应该想办法护着您才对,不能再这样在府里荒废下去了。离开侯府,安置好您,我便去挣功劳。」 他看向姬恒,又说,「姐,就这么办罢,辛苦你了。」 看楚安远行事果决,想到楚妤这个做姐姐的往日必然对他多有教诲,否则他不会这么听楚妤的话、和她关系这么好,姬恒当下对楚安远不免多了一二分欣赏。 心思转过,姬恒道,「往后你要吃的苦比现在多得是,舒服是换不来好的前程的,你要记得今日的决心,万莫半途而废。」 楚安远拳头紧握,对着自己的姐姐重重点了下头。 谢氏和楚安远这边没有了什么问题,要和从勤政殿出来、被吓得一身冷汗的楚元鹤谈楚妤希望达到的种种条件,对于姬恒来说,不过是一件简单至极的事情。 从凤央宫出来的楚元鹤,脸色发白、两腿发软,几乎站不住脚。他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个女儿这么恐怖,是他以前对这个女儿太不了解,还是她入宫之后就变了? 但不论是怎么回事,楚元鹤都不愿意再回想凤央宫里的这一场对话。哪怕回到了平江侯府,他的脸色也没有好转,神思依旧混乱,尤其他身后还跟着一位江公公。 楚安行见到楚元鹤回来却是这般脸色,便知道情况不会好。他纵然不知道江源是何身份,可观其装扮也明白必然是宫里的人,于是,楚安行愈发感觉到心中不安。 得知自己必须离开邺京、离开平江侯府,楚安行根本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他以为,那个软弱妥协入宫了的妹妹这次必然也只能帮他,可怎么会变成这样? 楚元鹤对这件事已无能为力,保住这个儿子的性命便花费了他太大的精力。可是至少不必丧命,楚家也不会受牵累……等到风头过了,再想想办法把人接回来。 江源在旁边盯着,楚元鹤无法将这些话说给楚安行听。他被催促将事情即刻办妥当,而盯住他的人偏偏是皇帝陛下身边的大太监,楚元鹤别无选择,只得照办。 在这位不近人情的江公公的盯梢下,楚元鹤在书房写下了一纸和离书。江源接过以后检查过一遍,又拿去给谢氏过目一回,确定没有问题,方交到谢氏的手中。 楚安远守在谢氏的身边,见她又要哭,低声劝道,「您莫再哭了,莫辜负了姐姐的一番心意。你若留恋这里,只会让姐姐时时在宫里放不下您,又是何必呢?」 第61章 谢氏怎么不明白这个道理……然而真的走到这一天,心里仍旧是有些感触,为自己的这大半辈子。可是,也已经这样了。她点点头,忍下泪,算是应了儿子的话。 ☆☆☆ 姬恒搞定了楚元鹤以后,便到勤政殿去和楚妤邀功。 江源回宫复命的时候,已是傍晚。 楚妤从他口中得知自己娘亲已拿到了和离书,原本嫁妆里包含的地契、商铺、庄子等都没有少,顿时放心。再听说楚安行与林姨娘也已离开邺京,又觉痛快。 这次的事情之所以能进行得这么顺利,不得不说是靠着姬恒。 江源退下了以后,楚妤到侧间去找他,诚心诚意同他再三道谢。 知一切妥当,姬恒却不以为意回道,「这等事情我怎么会办得不好,岂不是太小看我了?」一面说着,他一面瞥向楚妤,问,「所以你真的觉得我很厉害?」 楚妤微笑颔首,「陛下确实厉害。」 姬恒撇了撇嘴,问,「所以你也真的觉得我很好?」 楚妤继续微笑颔首,「陛下确实很好。」 姬恒立刻变得沾沾自喜起来,又想要强作淡定。他努力压着嘴角,正色道,「我好的地方还多着呢,你对我了解太少,才会觉得这样都很好了。」 楚妤认同点头,「以后,会努力了解陛下、多发现陛下的厉害之处。」 姬恒心生欢喜,踮脚便亲了楚妤一口。 ☆☆☆ 这天,江源回宫复命不久,七公主和宜春郡主同样回宫了。 虽然三天的时间不足以将邺京逛个遍,但是想着之前的那件事该有个结果了,她们仍选择了回来。得知那些人背后无人指使,宜春郡主虽有所怀疑,但没有追究。 私底下听说平江侯妻离子散,楚家大少爷被逐出邺京,宜春郡主想起茗香楼遇到的楚公子以及那时的小事,反而彻底明白了过来。她心中清明,可并不与人说破。 皇帝陛下有自己的盘算,平江侯府又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姬媤不至于非要去拆这个台。她和姬嫆没事已是最好的,而楚安行也切实受了惩罚,她也不是不饶人。 不过—— 罚完了坏人,救了她和姬嫆的郁大人还没有被嘉奖,这可怎么行! 宜春郡主认真想了想,她亲自送谢礼到郁大人府上,再诚恳请郁大人喝茶致谢,怎么看也不该被拒绝吧? 可万一郁大人就是好清纯好不做作,非要拒绝她呢? 宜春郡主认真沉思,深觉为了避免出现这样的情况,或许她需要直接让陛下奖励郁大人一个陪她喝茶的机会。这样,他总没有办法拒绝吧?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宜春郡主喜滋滋去了见她的皇帝堂哥。 和宜春郡主一起早早到宁心殿和章太后请过安、用过早膳的七公主姬嫆,此时已然撇下了姬媤,带着自己在宫外买好的礼物,到太医院去了堵宁清。 宁清仍穿着深色的官袍,他从药房走出来,正看到立在廊下、低头盯着绣鞋看的姬嫆。听见脚步声,姬嫆抬起头,却发现宁清主动朝她走过来,她立在原处没动。 一直走到姬嫆的跟前,宁清先行了个礼,之后面色平静问,「殿下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他微弯下腰,仔细看看姬嫆的脸,似专心致志在观察她的气色如何。 姬嫆脸颊微红,轻咳一声掩饰不自在,「不是不舒服……在宫外受了点伤,想来找宁太医拿一点伤药。」她扬起鸦翅长睫,望向宁清,「不知宁太医方便与否?」 宁清便又似关心非关心问,「殿下怎么受伤了?」 姬嫆何曾受伤?不过是听到宁清那样的话,忍不住替自己胡诌了个理由罢了。被追问受伤的原因,她唯有硬着头皮说,「一点小伤而已,擦点药便无碍。」 「殿下受伤了,如何可以轻视?」宁清说着,嘴角勾了勾道,「殿下先到屋里坐一会,微臣去取伤药。但即使是小伤,也不能随便对待,殿下应爱惜自己的身体。」 宁清说着折回药房,姬嫆看着他的背影,好一会才径自进得他指的那间屋子。这是平日里宁清起居之处,布置简单,却干净整洁,乍看过来颇为井井有条。 屋子里有股和院子里类似的药香味,姬嫆一双眼睛虽然四下乱看,但没有去乱动宁清的东西,同样没有往里间走。择了张椅子坐下以后,姬嫆把礼物取了出来。 听说宜春郡主来了时,郁凌峰正在后院练剑。他虽为文官,但幼年时体质瘦弱,家人担忧,便请先生教他武功,以强身健体,于是习武的习惯一直保留到现在。 第62章 郁凌峰停了动作,收起长剑,立有仆从上前双手接过。 他一面往自己的房间走,一面问传话的小厮,「只有郡主一个人?」 小厮便道,「是,但宜春郡主领着不少宫人,说是专程与少爷送谢礼来了。」 既用了送谢礼的由头,必是为了前两日的事情。 郁凌峰心中清明,知姬媤此番到郁府是为什么,因而不再多问。 他径自回了房间,梳洗过、换得身干净的衣服才去往正厅。 甫一见到郁凌峰,宜春郡主便是眼前一亮。 穿着墨青竹节暗纹秋袍的人眉眼疏朗,举手投足愈显通身意气风发,压不住的风姿潇洒,止不住的赏心悦目。 她的眼神太炙热,有一瞬间,郁凌峰以为自己变成了砧板上的一块肥美鲜肉。 站在砧板前的人虎视眈眈、摩拳擦掌,势必要用尽所有办法将他吞入腹中方罢休。 这是一种让他并不怎么认为舒服的感觉。 郁凌峰掩下心思,走得上前与宜春郡主行礼。 原先坐着喝茶在等他的人随意起身,待免了郁凌峰的礼,便说,「上次在九龙山,多亏了郁大人出手相助。小小谢礼,不成敬意,还请郁大人不要推脱,千万收下。」 郁凌峰正要开口,又听得宜春郡主道,「这也是陛下的意思。」 他的话被堵回肚子里面,一时唯有紧闭嘴巴,低首躬身道,「多谢陛下恩典。」 宜春郡主笑了笑,命宫人将东西一一搁好,又让他们退下。 她满面春风,走到郁凌峰的身边。 来回踱了几步后,她问,「郁大人为何这般拘谨,是看到我不好意思了吗?」 宜春郡主在封地长大,近十年来初次到邺京,因而在此前,哪怕是关于她的传闻,郁凌峰都没有听说过。当听到她的这句话时,他首先想起那天她一打四的画面。 哪怕对方是郡主,郁凌峰也不喜自己被一压再压。 他对姬媤露出丝笑容,却别有意味说,「微臣虽非不好意思,叫郡主失望,但看到郡主,的确很容易想起一句话。大约是因郡主英姿如此,究竟百闻不如一见。」 那一天,她一个人对四个大男人,郁凌峰必定看见了,否则他不会特地用上了「英姿」这样的词,还偏添上一句百闻不如一见。讲道理,她在邺京哪有什么传闻?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 她身手很好,难道是丢人的事情吗? 宜春郡主含笑望着他,佯作不知他话中意味,问,「不知是什么话?」 郁凌峰敛笑,徐徐道,「人不可貌相。」 宜春郡主听闻,忽而变得兴奋,「郁大人,我必须说,你这句话非常正确。以及,希望郁大人可以向我学习!」 「因为我不仅中意你长得好看,还看见了你美好的品质啊!」她似兴致满满,且笑容越浓,「束脩我便不收了,郁大人请我喝杯茗香楼的茶罢。」 ☆☆☆ 宜春郡主没有等到郁凌峰请她到茗香楼喝茶,楚妤的娘亲谢氏却在儿子楚安远的主张下,以最快的速度从平江侯府搬了出来。 楚妤不希望谢氏回到谢家,是因考虑到当初她的娘亲出嫁,谢家是明知楚元鹤房中有一个即将临盆的侍妾,却依然让她的娘亲嫁到了平江侯府。 她和楚安远都是可以不必谢氏操心的年纪了,又不是贪奢之人,她的娘亲手里握着的银钱完全能够保证往后富足的生活。既是如此,何不自己痛痛快快生活? 即使儿子还需要一些时日打拼,可有个身为皇后的女儿,再怎么样,旁人都必然客客气气。若是没有非要攀交高门的心思,那么放平心态,也可以过得很轻松。 谢氏名下虽有田庄铺子之流,可没有什么宜居的房屋。楚妤也不想再麻烦姬恒,因而后来的事情,便没有插手,只放任楚安远自己去处理。 因为要找合适地段的住处,不那么容易能妥当。哪怕楚安远尽心尽力,但依然费了大功夫。是以,真正将一切办妥已是八月,没有多少天便是中秋了。 中秋是为团圆节,宫中惯常都要设宴。 姬恒从前是皇帝,自然不曾操办过这些东西,而这也是楚妤在宫里过的第一个中秋节,可以说同样毫无经验。幸得章太后体贴体谅,派了身边的得力嬷嬷来帮忙。 如同面见大臣这般的事情姬恒无法代替楚妤一样,楚妤也没办法代替姬恒去听底下的人汇报大大小小的情况。姬恒倒是也不推脱,气势凛凛说要将事情办妥当。 第63章 其实他们虽然都没有经验,但是嬷嬷有,宫里的宫人也不是头一遭,真要论起来不会多难。尽管如此,这天折腾过一天之后,见到楚妤,姬恒便扑上去喊自己累。 帝后之间如是亲昵,在凤央宫伺候的宫人早已见怪不怪,却也都识趣。这会儿不用谁特地发话,他们立时间便从里间退出去了,坚持不打扰姬恒和楚妤的独处。 楚妤低头看一眼蹭到自己跟前的人,抬手扶着他站好,笑道,「累了便好好休息一会,即使伤好了大半,可也不是说现在便可以无所顾忌、怎么样折腾都没事。」 姬恒眼角下垂,委屈的说,「我这么辛苦是为什么,怎么还成了我不好好爱惜身体了?」他一贯会在她面前耍这样的无赖,楚妤而今见得多了,早已应付自如。 带着姬恒在桌边坐下,楚妤替他倒了一杯温水。 她特地双手奉上,正经道,「陛下辛苦了,请喝茶。」 姬恒嘴上说着敷衍,却将茶杯接过,又问,「你今天一天都是御书房待着?」 楚妤点头,欲与姬恒细说,江源却于此时在外间说有要事禀报。 到底楚妤才从御书房出来,偏在这时有事,必然着急,她不免和姬恒对视了一眼。姬恒颔首,楚妤方起身,面容严肃朝着外间走过去。 只是,楚妤折回来的时候,脸色颇为不好。 姬恒蹙眉,未再坐着,而是走到她面前问,「发生了什么事?」 楚妤垂下眼,低声说,「据太医诊断,金贵嫔应是有了身孕。」 金贵嫔金雁安住在怡景宫的藏香阁,她今日午憩醒来,带着两名大宫女到小花园去散步。后来不知怎么,金贵嫔便晕倒了,她的大宫女连忙去请太医到怡景宫。 据说,金贵嫔的月份尚浅,应不会超过两个月。 那名太医诊出这么个结果,也清楚事情不太妙,方低调的直接将消息传给了江源,进而禀报到皇帝陛下这里。否则,若不知轻重,吵嚷了起来,影响只会更加坏。 哪怕不去查彤史,楚妤也明白,近四个月来金雁安都不曾侍寝。未被皇帝陛下宠幸,如何会有身孕?正因如此,假使太医的诊断没有问题,这个问题才更加严重。 姬恒听到楚妤的话也怔了一下—— 金贵嫔竟有了身孕?谁的? 回过神,再看楚妤的表情,他立刻可怜巴巴说,「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可是我真的没有宠幸过她们,我只喜欢你一个,我没有办法和你以外的人做那种事情……」 楚妤醒觉自己的样子或许太过严肃了,才会叫姬恒说出这些话,至少在这件事上她没有认定那是他的孩子。她略微松缓了表情,「我没有不信,是觉得有些棘手。」 姬恒反而像不相信她的话,一再追问,「真的相信我?」楚妤不住点头,他才舒展了眉,说,「她自己会比任何人清楚孩子是谁的,有胆量犯错就要有胆量承担。」 淫、乱后宫乃是重罪,基本上没有活路。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旁人无论同情与否皆无法拯救。 楚妤对金雁安怜悯不起来,也不觉得姬恒活该,这是一件很难说得清楚的事情。 「陛下准备怎么办?」楚妤问姬恒道,她反而有点担心他。 姬恒却只觉得抱歉,他而今越明白母后曾经与他说过的话。 只是那个时候,他也以为自己想得很清楚。 但一码归一码,这不代表金贵嫔多无辜,特别是她的相好。 假如他们两个人情投意合、情比金坚,他也不是不能放他们一条生路。 「我会慎重处理。」姬恒沉声道,又对楚妤说,「还须你交待江源去暗中查一查这件事,看看金贵嫔一个月前接触过哪些人,尽快将那个同她有染的人找出来。」 和楚妤说完这些,姬恒感觉到了一种难堪。他第一次觉得而今不能和楚妤将身体换回来,当真是极不方便的事情。他们不是这样,至少楚妤可以完全避开这些。 姬恒眼中的落寞一闪而过,一直看着他的楚妤却捕捉到了。 她虽无法对姬恒感同身受,但也不是不能揣测到他此时心中所想。 很多事情不见得因她而起,可追根溯源,她同样牵扯其中。 楚妤知道这并不是她的错,同样无法认为是姬恒的错。大多数事情发展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总是会有着许许多多的原因。 上次杨依依的事,这次金雁安的事,姬恒皆因不能将她摘出来而心怀愧疚,但是她也不觉得自己可以真的完全置身事外。 第64章 「陛下,」楚妤喊得姬恒一声,待他看向她,方说,「陛下说过,我们会携手一辈子,既然如此,必定会遇到许许多多的事……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罢。」 姬恒不意楚妤会在此时对他说这些,那仿佛是一种宣告。 他心中一热,靠向楚妤。 将脸埋在她身前,姬恒闷声道,「我没脸见你了。」 楚妤抬手轻拍他的背以作安抚,却说,「陛下顶着的,分明是我的脸啊。」 忽来的话闹得姬恒差点被逗笑,他偏故作镇定,「哦,那你没脸见我了。」 楚妤不接招,应声道,「对的,假使哪天换回来,我也同样没脸见陛下。」 被反将一军,姬恒泄气,可怜兮兮说,「……我知错了,你不要不见我。」 ☆☆☆ 金贵嫔疑似有孕一事没有声张,楚妤依着姬恒的意思,吩咐江源暗中查明事情始末。然而到得第二天清早,金雁安便被宫人发现已于夜里在自己房中上吊自尽。 犹如昨日知晓她或犯下重罪的突然一般,她的自杀同样毫无征兆,那仿佛是畏罪自杀的意思。即使太医没有将诊脉的结果告知她,然她心有感应,亦无法承受。 金雁安自杀的消息压不住,到底还是在宫里传开了,在这背后,她自杀的原因,却不会再轻易被人知晓。楚妤吩咐将她以贵仪的待遇厚葬,也是宫里一贯的规矩。 虽然金贵嫔死了,但是姬恒没有停止继续追查以前的事情。正因为继续查下去了,数天之后,他们抓到了和金雁安有染的那名侍卫,也发现其欺骗金雁安感情一事。 追论起来,这该是在七夕之前的事情了。 近半年的时间,金雁安素喜到南面的一处水榭静坐,几乎日日都去。此侍卫因巡逻之故,暗中注意金雁安多时,便也发现她常常一个人唉声叹气,伤春悲秋。 偶有一次,金雁安的手帕不小心被风吹入了水榭外的池水中,侍卫恰在附近,便跃入池中替她将手帕捞了回来。侍卫长得英武,不惜为她如此,金雁安动容了。 在这之后,他们仍不时会见面,虽然极少会有接触,金雁安对他的感情却在不断发生变化,终究暗生情愫。直到七夕之日,他们在水榭私会,做下无法挽回之事。 享受过鱼水之欢,侍卫方知金雁安仍是处子之身,他唯恐事情暴露,葬送前程,日日回避,主动切断和金雁安之间的联系。为此,金雁安神思混乱,焦虑不安。 直到在外面晕倒,而上个月小日子没有来,金雁安越是害怕,几乎也肯定自己或许是有了那名侍卫的孩子。她知无人能救得了她,绝望之下,最终选择自我了结。 被查到的侍卫,起初抵死不认,以为金贵嫔死了自己便可逃过一劫。岂知过去已然败露,又哀痛求饶,究竟承认了自己和金雁安之间的事情……然而,再无用处。 ☆☆☆ 侍卫被暗中处置了,宫中妃嫔不知金雁安犯下的错,却因为她的死而生出触动。前有杨依依,后有金雁安,稍微警醒一些的,都由此想到自己,不免有所思虑。 在这样的氛围之下,中秋节平平静静过去了。 宫中妃嫔有多赏赐,而被送出宫的杨依依虽没有同等待遇,但得到了与父母共享天伦的旨意。这道旨意传得有些高调,便引起不少人注意,却不明白背后的意思。 姬恒没有和楚妤掩饰自己的想法,故而楚妤知道他想要做什么。只是,当下,她不得不发愁另外一件事——中秋已过,秋狝将至,她顶着皇帝的身份,不能懈怠。 楚妤从姬恒口中得知,历来秋狝,这第一箭都是由皇帝来射的。哪怕不过走一个过程,也必须得将过程走好才行。楚妤往前对这些不太行,便是不想发愁也难。 吓唬过楚妤一番,见她认真对待起来,便在旁边出起主意,「现在开始练,也不是不行。届时到了猎场,你只要将我带在身边,自然不需要花费什么大的力气。」 「你这身子骨本来便有些弱,你借口要我锻炼身体,是以不时带我到演武场习武,当得上名正言顺。如此一来,我帮你锻炼身体,你也顺便学会射箭,对不对?」 姬恒近乎是诱哄的语气,楚妤能感知他别有心思,却清楚秋狝不是玩闹。哪怕不想叫姬恒这样得逞,最终还是不得不叫他得逞,将这件事应承了下来。 见楚妤点头,姬恒满心欢喜就开始张罗,「你这个小身板,寻常的弓箭怕也不怎么用不习惯,得提前叫人专门制备才好,待到了秋狝之时这些也一样用得上的。」 第65章 自知不如姬恒懂行,楚妤任由他安排,只是一一应了。 宜春郡主从七公主那儿得知秋狝临近,不由好奇不已。随行名单是提前拟定的,未免自己无缘,她拉着七公主兴冲冲跑到楚妤面前,央着一定不要遗漏了她们。 不过,暗地里的宜春郡主却想着,郁大人作为重臣,此番必定陪驾,那么她怎么可以不去?事实上,七公主同样在想,宁清作为太医多半是要去的,那她也要去。 相比之下,对于宫中的一众妃嫔而言,这是少有可以出宫透气的机会,而她们之前数年皆得到了随行的机会。 于是,抱着不同的心情、在不同的期待之下,随着随行名单的确定,一日一日过去,秋狝终究到来了。 永兴六年,九月十二。 帝王出行,群臣拥簇,旌旗招展,气势万千。 秋风飒飒,迎着破云而出的第一缕日光,声势浩大的秋狝队伍于宫中出发。 楚妤作为中心人物,享受着这般的待遇,却无法视作稀疏平常。 虽然心态上不能做到和姬恒一模一样,但面上端得住便也无碍。 从邺京出发抵达猎场须花费将近两天的时间。 为了能在天黑前赶到行宫,待出得城郊,秋狝队伍的行进速度便拔了起来。 楚妤的座驾由御辇改为了马车,而姬恒作为皇后娘娘,依然同她待在一处。 不过,姬恒难得安分,没有折腾什么,上得马车不多时便枕在楚妤的大腿上睡觉休息。他是真的疲累,一会便睡着了,神色轻松,呼吸平稳,是安逸舒服的样子。 见他如此,楚妤端坐着不动,未免影响姬恒睡觉,只拿得本闲书随意看看打发时间。马车里面没有一丝动静,只有马蹄声、车辙前进的响动不停清晰传入耳中。 姬恒一觉睡到晌午附近方醒。 因恰巧是这个时间,楚妤吩咐队伍停下,姑且休息片刻顺便用午膳。 听到姬恒说头疼,楚妤又吩咐宫人打了水过来让姬恒洗面净手。 他们简单用过午膳,在马车附近稍微走动了一下。 休息过一阵之后,队伍重新上路了。 之前睡了半天的姬恒,这个时候比谁都更清醒,见楚妤脸上显出疲态,便凑到她的跟前,悄悄说,「困不困?我也借你靠靠,你枕在我身上也睡一会吧。」 先前被姬恒枕了半天的腿,等到他睡醒,楚妤已是两腿发麻。 即便姬恒主动说出这种话,知道那有多辛苦,她也不会应承。更不提,她不抗拒姬恒的行为却不代表她愿意做一样的事情……要那样躺着,她恐怕没法休息了。 楚妤没有应姬恒的话,摇了摇头,而后自个靠着马车车壁,闭目养神。 姬恒觉得自己好似被嫌弃了一般,他枕着她睡觉,她再靠着他休息,多么温馨的画面!怎么轮到她了,偏偏就不需要了呢?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感觉衣袖被人扯了扯,楚妤睁开眼,稍微偏头去看姬恒,却见他脸上正挂着委屈和控诉。随即,楚妤听到姬恒埋怨,「你是不是嫌弃我,才不肯靠着我休息?」 困意涌上来的楚妤被打断休息,还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当下只想一脸「……」看着姬恒。但她仍旧耐着脾气说,「不是,是不想累着你,才觉得不必如此的。」 姬恒听言,怔了怔,转而满脸娇羞,「没关系,我不怕,你还是累一累我罢。」 楚妤:「……」 ☆☆☆ 酷暑尽消,秋高气爽,所过之处秋色宜人,唯独路途奔波,无心赏玩。 紧赶慢赶,傍晚时分,队伍顺利到达行宫。 他们准备在行宫好好休整一夜,待第二天再去往猎场。 此次秋狝出行,随行朝臣由誉王领头,以郁凌峰、苏茂之流的年轻文武官员为主。至于后宫妃嫔,除去抱病称恙的徐嫔和盛才人,贤妃、良妃等六名妃嫔均在列。 楚妤和姬恒从马车上下来,众人便已齐齐站好,恭迎他们。 免了众人的礼,楚妤又让他们都下去好好休息。 行宫的一切均有人提前安排打理,楚妤和姬恒去往主殿,众人陆续便都散了。 看着帝后相携而去的背影,贤妃冯蕊眼中越清晰可见一抹不甘之色。 立在她身侧的良妃杜寒竹看她一眼,笑了笑,便和充媛蒋薇往偏殿去了。 顺容苏凝和美人邓碧烟各自沉默去住处休息,唯有昭仪魏思筠上前搭话。 第66章 「陛下和皇后娘娘的感情当真是越来越好了。」耳边听到魏思筠的声音,冯蕊瞥向她,又听得她说,「或许真的人各有命,只怕我一辈子也羡慕不来这样的福气。」 从七夕到而今,满打满算仅仅两个月的时间。 可这两个月来,她们看得到的是皇帝陛下将皇后娘娘疼得和眼珠子一样。 过去那么些年,她们何曾有人享受到过如此恩宠? 也是最近的这两个月时间,曾经的修仪杨依依、贵嫔金雁安可谓落到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下场。尤其是金雁安,好端端的却丧了命…… 皇帝陛下厚待皇后娘娘,底下的妃嫔一个比一个不好过。说是人各有命,却又是说楚妤出身门第不如她们、样貌才情不如她们,偏狠狠压她们一头,越不过去。 魏思筠的话听似简单,却暗藏深意。 「我不信命。」冯蕊压了压嘴角,「更何况,魏昭仪可是邺京城中有名的才女,又何须这般妄自菲薄?由来世事变化,盛衰无常,何曾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 魏思筠闻言,笑容一滞,脸上闪过落寞之色。 冯蕊见状,不觉心情好转,抿唇也往前走了。 ☆☆☆ 此番出宫,除去玉萝之外,楚妤还另外安排一名宫女青竹到姬恒身边伺候。 当下楚妤和姬恒进得殿内,玉萝立刻领着人整理床铺,青竹则吩咐宫人准备热水。 他们二人各自去沐浴梳洗,待再回来,晚膳便已准备妥当。 白天着急赶路,为着方便,他们只能简单用些糕点垫垫肚子。 楚妤扫过满桌的丰盛食物,食指大动,但等姬恒也坐到桌边才一起用了起来。 吃饱喝足,白天的疲累也散去些许,是以姬恒邀请楚妤散步消食,她未拒绝。 他们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正是宵月当空,行宫四处也挂起六角宫灯用以照亮。清凉晚风徐徐,吹得整个人舒舒服服,不觉白日沉闷,平添惬意。 行宫里种着许多的杏树槐树,落叶堆积,将鹅卵石小径也掩去了。 姬恒和楚妤本并排而走,宫人远远跟着,然而这不能令姬恒觉得满意,因此走出十数丈远后,他便依偎到了楚妤的身边,伸手去勾住她的手指又将她的手牵住。 身后是宫人,不时还有巡逻的侍卫在附近经过,姬恒这幅小鸟依人的模样,让楚妤无话可说。她已然是放弃挣扎的心态,任由姬恒眉飞色舞牵着她,并不做反抗。 和姬恒一起穿过一小片杏树林,楚妤抬头便见茶花林旁立着一个人。 明黄的宫灯光亮照着他的朗目疏眉,一如往昔。 算起来,她应是将近一年没有见过苏茂了,而她偏偏忽略他必也是随行臣子之一。 只是,他们之间也不过如此了。 一眼之下,楚妤旋即移开视线。 姬恒心知楚妤顶着他的身子,总会有见到苏茂的那一天。然而,他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在这里没有防备碰面。下意识的,姬恒看向了楚妤,脸上笑容早已消失。 苏茂同样不曾预想会在这里碰见楚妤和姬恒,甚至生出错愕。 回过神,他连忙上前行礼,神态恭敬道,「微臣见过陛下,见过皇后娘娘!」 楚妤没有看姬恒,却嗓子一哽,停顿了一下,方如常免了苏茂的礼。 通常这样的情况,或者需要寒暄两句,可楚妤说不出话,也不知该说什么。 这一刻间,谁都没有说话,无言的气氛蔓延开来,又带来些许尴尬。 苏茂垂首,楚妤紧抿着唇,姬恒目光在两人中间来回晃了圈,眼中闪过丝锐利。 紧紧握住她的手,姬恒故意往楚妤的身后缩了缩。 他拿捏着语气,低声道,「陛下,我累了,我们回去休息罢。」 楚妤如蒙大赦,应了姬恒一句,便和他转身离开。 无论声音放得多轻,离得太近,苏茂字字句句听入耳中。 他从没有想过,再见楚妤,会是这般场景。 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他却是跪伏在她面前的臣子。 苏茂维持恭送姿态,从始至终,目不斜视。 待楚妤和姬恒走远,他抬起头,看到的是帝后交握的双手,亲昵的背影。 前一刻竭力克制的情绪,再压抑不住,在苏茂的心里喷发,犹如刀绞。 他立在原处,身体无法控制地发起颤,掩在袖中紧握的双手指骨发白。 第67章 听说楚妤即将入宫为后时,他不敢置信却无能为力。听说楚妤伤重命悬一线时,他心如刀割却无能为力。听说楚妤深得陛下宠爱时,他肝肠寸断却也无能为力。 不想失去她,可是他的父母拿她的性命作为要挟。 他无法保护得了她,只能答应同意放弃这门婚事,却永远失去这个人。 楚妤的一切,他早已没有资格过问关心…… 可是他忘不了他们的过去,忘不了楚妤会陪着他冲他微笑的那些日子。 又怎么样呢? 她成为了别人的妻,而他一辈子,都再不能喊她一声阿妤。 楚妤的身影早消失不见,苏茂面色惨白,亦跌跌撞撞,逃离这个地方。 ☆☆☆ 离开杏树林回住处的路上,楚妤频频走神,更一言不发。姬恒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始终注意着楚妤。从见到苏茂起,姬恒的视线便几乎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回到住处,挥退了宫人,姬恒第一件事便是去抱住楚妤。 他仰头看着她,语带哀伤、小心翼翼,「阿妤,对不起,我不应该拉着你去散步……但是难受也好,伤心也好,你说一句话可以吗?你知道不知道,我很担心你。」 楚妤眼中一热,几欲落泪。 她摇了摇头,却艰难的说,「陛下,我是个俗人。」 楚妤以为自己早已不在意那些了,真的见到苏茂,却还是生出一种问一问他为什么的冲动。为什么突然退婚?为什么不告诉她理由?为什么连半句解释都没有? 可是,不管当初是什么因由,都没有任何的意义。明知如此,却还是控制不住,这分明是她的过错。姬恒为什么要和她说对不起,对不起的人……明明是她…… 楚妤觉得自己不能更糟糕了,姬恒对她这样的好,她竟然连自己的情绪都没有办法克制,还让心里不会痛快的他反过来安慰自己。一时之间,楚妤心里满怀歉疚。 失态是她的问题,她不该这样,即便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她心里终究是有怨的。可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姬恒对她说这样的话,更不能放任他误会自己留恋着过去。 楚妤恢复些许的镇静,便就着姬恒抱住她的姿势也反手去抱他。 她弯下腰,额头抵在姬恒的肩膀,睁着眼,视线落到了衣裙上。 其间一刻,楚妤的心里有无数情绪在翻涌。 被退亲的时候,她没有哭,被楚元鹤骂不中用的时候,她也没有哭。 甚至她的娘亲、弟弟疼惜她的时候,她也从来没有为这件事流过泪。 然而姬恒说对不起,说担心她,她便忍不住有大哭的冲动。 她不过是一个俗人,何其有幸,被他这样喜欢爱护? 楚妤喉间发涩,但她清楚,有些话,她必须得说给姬恒听。 她明明信誓旦旦承诺过,要对他好。 楚妤闭了闭眼,讷讷开口,「陛下,对不起,我不该这样。不是你的问题,是我自己,也不该让你担心。对不起,很抱歉,是我不够洒脱是我不好,但我没有……」 她的话听起来有些语无伦次,姬恒却后悔了。 他方才怎么能故意说那样的话,让她心里更加不好受。 姬恒心有触动,低声道,「不要说对不起,我明白,你不是还惦记他对不对?」感觉到楚妤点了点头,他心中一喜却又说,「是我太小气,你看他一眼,我就不高兴了,我也不该这样。」 楚妤摇了摇头,姬恒继续说道,「你以前这么不容易,发生那种事,一定很不好过,一定有很多的委屈……我早点遇见你,守在你身边就好了……」 姬恒的声音就在耳畔,太过温柔的话语令她的心几乎融化其中。 楚妤用力抱着他,越将额头抵着他的肩膀,哽咽,「现在,就很好。」 姬恒长叹一气,也紧抱着她,抬手轻抚她的背,试图给她一些安抚。 肩膀处渐渐传来了濡湿之意,姬恒想着楚元鹤如何刻薄过她,想着她在母亲和弟弟面前故作坚强,想着她从不敢流露一丝的脆弱,只觉得心口发闷。 「阿妤,我们想办法换回来吧。」 「嗯。」 ☆☆☆ 苏茂在回住处的路上,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便顿住步子,将人揪了出来。看到立在眼前的人,他眼眸微眯,语气不善,「魏昭仪这是何意?」 魏思筠脸上笑容淡淡,浑不介意苏茂此时的不客气,「不知何时这儿的路叫苏大人把守了,竟不许其他人走一步?却不知苏大人遇到了什么事,脸色这样不好?」 第68章 苏茂知她或许是看到了什么,并未搭理,只说,「臣尚且有要事在身,先告退了,魏昭仪请自便。」清楚此处不宜久留,将话说罢,他拔脚便要离开。 「苏大人为何又将自个的亲事退了?即便苏大人看不上我的表妹,何以至于临到出嫁才执意退婚?可惜表妹没有皇后娘娘的运道,不知往后会嫁去个什么人家。」 魏思筠语气变冷了些,她转身看着背对她的苏茂,嘴角却勾了勾。 「她自己也不愿嫁我。」苏茂态度变得不如之前那么强硬,但解释说,「不是我看不上,是我不配,她也同意退婚的事情,你若什么都不知,便不必为她强出头。」 「竟然是这么回事,原是我错怪苏大人了。」 魏思筠似十分惊讶,转而道,「若不是苏大人这么说,我还以为,其实苏大人是放不下、忘不了皇后娘娘才这样的。」 苏茂心中一凛,可明白魏思筠是在有意无意威胁试探,也绝非抱着什么善心。 宫中多凶险,他不能拖累楚妤。 压下了思虑,苏茂依旧淡定道,「既往不恋,魏昭仪多虑了。」 「苏大人如此坦然,可惜皇后娘娘至今都不知道,当初自己为何会被退婚。若是因门第出身,恐怕早些年这件事就该办,何必等到她到得这般的年龄呢?」 魏思筠往前略走了两步,「若是皇后娘娘得知不是苏大人不想娶她,而是被逼着不能娶她,会是什么样的感受呢?你们自小相识,想来怎么也不会全无感情……」 苏茂终究转过身,目光犹如利箭射向魏思筠,「你到底想说什么?」 魏思筠蹙眉,似笑非笑看着苏茂,「苏大人不是说既往不恋吗?那么想来,这些被皇后娘娘知道了也无所谓罢,何苦用这幅要吃人的样子看着我?」 苏茂不语,魏思筠复道,「陛下如今对皇后娘娘甚是宠爱,可说起来,陛下主动放杨才人离宫,许是有些深意的。既能对杨才人如此,焉知他日不会对她如此?」 「难道苏大人不希望,她也有离宫恢复独身的一日吗?到那个时候,也许,苏大人仍可以抱得美人归,岂不是好事一桩?届时,苏大人也不必再受相思之苦了。」 苏茂想起自己不久前看到的一幕,她似乎对皇帝陛下十分依赖,又如此亲热,关系应是极好的。既然她现在过得不错,他何必打扰……他又有什么脸面去打扰? 他不能自私自利为了自己,就去帮着别人算计楚妤。 苏茂心中坚定,不为魏思筠所言撼动,而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也不欲再和这个人废话。唯独想到人人皆知楚妤和他定过亲,若是被人拿来大做文章恐于她不利。 但……陛下或许不介意,那又无关紧要了。 「恕臣愚钝,领悟不了魏昭仪的心意,告辞!」苏茂转过身,又偏头道,「奉劝魏昭仪一句,命里有时终须有,若是没有,执意强求,未必会落得什么好下场。」 被拒绝得这般干脆,魏思筠不禁眯了眯眼。 然而不等她说什么,苏茂已大踏步离开了。 ☆☆☆ 哭过一场,将在心里积压已久的情绪发泄出来,觉得自己在姬恒面前又丢了一回脸的楚妤脸颊发烫。只是姬恒始终哄着她,温柔待她,她的这点不自在很快散了。 经此一事,楚妤体会到了往前姬恒的心情。当姬恒抱着她、安慰她的时候,她不会去在意他们身体互换这件事,她在意的是他们的心情,她感受的是他的心意。 在那个时候,她觉得他们离得很近,相互依存,是与他们之外的任何东西都无关的。无关于他们的身份、长相、声音……只要确定是这个人,好像也就足够了。 楚妤被姬恒的轻声细语哄得心都快要化成一滩水了。她觉得自己太幸运了,不然那么多比她好的人,姬恒为什么偏偏看上了她、还对她这么好呢? 「怎么了?」见楚妤一会偷看自己一眼,满目的温柔,姬恒不由得问道。 他们这会已经躺下了,屋里留得几盏烛火的光亮,两个人面对面,离得十分近。 楚妤小声问,「您怎么知道我养过兔子的?」 姬恒一怔,却没有正面回答楚妤的问题。 他翻了个身,竟是背对着楚妤了,「不早了,快休息罢,明天还有不少事情。」 楚妤也没有想到他会直接回避,姬恒不肯说,她反而更加好奇了。 真说起来,她连姬恒到底是怎么识得她的都不知道…… 楚妤挪了过去,几乎贴上姬恒的后背,伸手搭上他的身子,就要将他扳过来。若论起力气,此时的姬恒是比不上她的,可他倔着不肯转过身来,楚妤还是放弃了。 第69章 虽然放弃让姬恒看着自己,但她没有放弃让他诚实回答问题。 楚妤支起身子,探到姬恒面前去看他。 姬恒四下闪躲,反而被楚妤圈到怀中,直接定住他的动作,迫他看着她。 楚妤便发现,这种身体上的天然优势,当真极为方便。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楚妤问道,「还有您是怎么知道我的,我一直很好奇,也不能告诉我吗?还有……您为什么会喜欢我……别人也很好,但为什么……」 得知姬恒有心仪的人,又看到他的不容易,她没有想过那个人会是自己,只觉得他未免痴情。知道是自己以后,因为明白他心中悲楚,她也不好意思多问他过去。 可是现在,她却很想知道。 被定住脸、定住身体,姬恒动弹不得,无奈之下,唯有看着楚妤。 他试图挣扎,未果,又企图装傻充愣,「肩膀疼,脸疼……」 楚妤不理,追问,「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姬恒赖着脸,不回答,却抬手揽住了楚妤的腰,微笑,「这个姿势也不错,以后我们可以试一试。」 楚妤:「……」 松开姬恒,楚妤重新躺好,背过身没有再说话。 姬恒看她一眼,又看她一眼,悄悄挪过去,靠近她的身边。 沉默许久,他方迟疑说道,「因为……是我送的……」 回应他的,是楚妤平稳的呼吸声。 休整过一夜,第二日,天未亮,姬恒和楚妤已经起身了。 先行队伍先一步出发到猎场做必要的准备,他们则用过早膳方离开行宫。 在晌午之前,秋狝的队伍均已抵达了猎场。 一碧如洗的天空之下,金灿灿的阳光笼罩秋日的山林,却仍因落叶纷纷而生出几分萧索味道。 沉甸甸的野果与肥美的猎物却越显诱人,骑马徐徐行走在山道,便轻易叫人生出此行必然收获颇丰的感觉。 到得宿营地,先行队伍已将帐篷准备妥当,这是无须过于操心的。 楚妤翻身下马之后,顿足等到姬恒也下得马背,方走在前面,去与群臣会面。 帝后出现,众人纷纷行礼请安,惊得林间飞鸟走兽四处蹿开。 楚妤与群臣、妃嫔免礼,众人又谢过恩典,响声经久不觉,在山林不停回绕。 此番随行臣子中多有年轻俊杰,意气昂扬。 姬恒立在上首处、楚妤身边,视线扫过底下的人,便也看到了人群中的苏茂。 岂知苏茂似有所觉,便往他的方向看过来。 姬恒随即移开视线,落到了正在对群臣说话的楚妤身上。 例行该说的话,都是他提前教过的。 楚妤记得很牢,几乎一字无差。 她总是在为了避免出错而努力尽己所能将一切做到最好。 鼓舞的话说毕,有人指挥着士兵往楚妤面前送上了一把赤金盘龙大弓,底下则有两名士兵抬着只铁笼搁到了空地上。笼子里困着是一头小鹿与几只野兔,对自己即将面对的一场生死逃杀一无所知。 若是实话实话,楚妤十分紧张。 即便姬恒说过,射不中小鹿无关紧要,随便射只兔子也是一样,到底不过是需要走个过场罢了。 可是她也清楚,两者还是不一样的。她认真学过、练习过,免不了希望自己做到更好,而非达到最低要求。 楚妤肃着脸从士兵手里接过大弓之后,即刻有士兵将长箭奉上。 她手着握长弓,又接过长箭搭于弦上,抬手之间,底下的人已做好了开笼的准备。 及至打开铁笼,小鹿与兔子均从笼子里窜了出来的同时楚妤亦弯弓射箭,将秋狝的第一箭射了出去。 见楚妤瞄准了蹿向林间的小鹿,姬恒弯了弯嘴角,眼底闪过丝丝的笑意。 长箭飞射出去,最终射进了花鹿的肚腹处。 小鹿蹿了几下便倒在地上抽搐不已,再没有了先前活力。 楚妤看到自己没有失手,心下欣喜,面上只弯了弯嘴角,又偷偷斜眼看向了姬恒。 姬恒似感应到她的目光,偏头一笑,眼里满是赞赏认同。 底下众人则十分配合发出赞叹之声,又再三拜倒、齐呼万岁。 在这之后,由誉王领着部分随行臣子翻身上马,各自带人奔往山林深处狩猎。 待归来时,收获最为丰盛者,往往可以得到陛下的奖赏。 第70章 这于年轻臣子来说,也是一个极好表现自己的机会。 誉王等人策马而去,楚妤便吩咐余下众人随意即可,和姬恒一起先回了帐篷。 李德荣、江源、玉萝、青竹四人跟在他们身后,待到后来便又守在帐篷外面。 不比在宫里的时候,帐篷的隔音效果不怎么好,哪怕是独处,也须得小心说话。 楚妤是这样想着的,姬恒则明显不甚介意。 一进得里面,他便滑腔滑调,「陛下方才好生英武,看得我心潮澎湃……」 姬恒往常这个样子,楚妤就觉得他夸张,而今更是这般想法。 只知他是想夸自己,心里多少高兴,楚妤没有捂住他的嘴巴。 她凑到姬恒的身边,甚至同他耳语,「因为这是你教我的啊。」 这是反过来夸他了,姬恒一时得意,也和楚妤咬耳朵,「我还可以教你别的,想学吗?」 楚妤看着他,等着他举个例子。 姬恒笑一笑,挑眉无声回应——比如,生孩子。 他脸上的笑太过不怀好意,楚妤不忍无言扶额。 明明好一阵子不提这个了……为什么又来了?! ☆☆☆ 郁凌峰跟着誉王一起去了狩猎,宜春郡主不肯放过和他多接触的机会,少不得也跟着去了。 宁清作为随行太医,未免有人受伤,一样策马奔往山林,七公主见状,自不甘愿单独留在宿营地。 随行的六名妃嫔,各自都被安排了帐篷休息。 因非第一次秋狝出行,几乎都准备了骑马装,但苏凝没有换上,蒋充媛邀她去骑马,她也未应承。附近都是树林,她闲来无事,独自在附近随便逛了逛。 原本她想称病躲开,想到能出宫的机会太少,终究没有那么做。 大约是在半年之前,她在另一个世界遭遇车祸,醒来以后发现自己到了这个世界……还是成为了皇帝后宫里的一名不受宠爱的小妃嫔。 摆在她面前的好像没有几条路——其一,和其他妃嫔争皇帝的黄瓜,努力往上爬。其二,心无杂念、坐吃等死,有一天好过过一天。其三,想办法离开皇宫、恢复自由身,努力过另外一种生活。 在观察到皇帝对她们这些后宫妃嫔似乎全无兴趣、连牌子都懒得翻,而又对新立皇后别有不同,苏凝就不再考虑争宠这件事了。 那也不见得是什么好路子,一不小心还落个惨死的下场,何况她这个身份……皇后娘娘的前未婚夫的堂妹什么的…… 往皇帝面前杵一次,不就等于是提醒皇帝一次这件事吗? 她得多缺心眼多想和皇帝来一场虐恋情深才乐意这么干! 杨才人被送回杨家,金贵嫔自尽而亡,苏凝看着这些,也揣测不明白皇帝的意思。 但是,至少她知道一点,杨依依还在宫里的时候,是十分恋慕皇帝的。 有好几次,她都撞见杨依依偷偷躲在皇帝必经的路上,远远看上一眼…… 要是表现得喜欢皇帝就会被送回家,那么她可以表现一百次啊一百次! 问题在于,半点根据都没有的事情…… 仔细想想,那个时候,好像是皇后见的杨依依最后一面。 所以,还是要在皇后身上下功夫吗? 以前的苏凝大概会骑马,可是她不会这些,所以没有办法和别人一样。她这次出来,最大的意义或许就是呼吸呼吸皇宫以外的空气了。 苏凝越是想越叹气,见低矮的灌木丛旁边有块大石头,她走过去,一撩裙摆坐下。 这个地方除了她暂时没有别的人在,她托腮面无表情看着周围的事物,不停在脑子里盘算着自己的事情。 发了会愣,感觉到附近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传过来,苏凝后知后觉扭头循着声音看过去。 一眼之下又是一眼,看清楚离她至多一尺距离、正在吐着信子的青蛇,她整个人先是头皮发麻后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却下意识站起了身。 那条及她手腕粗蛇动了动,苏凝却不敢动弹了。在尖叫求救还是默默逃跑中间略微犹豫了一下,瞥见不远处出现的一道身影,她欲哭无泪,「救我!这里有毒蛇!」 苏凝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那条蛇身上,没有办法在意来的是什么人。 不过,听到她的话,那个人快速逼近,拔剑将她护到身后又兀自去处理那条青蛇。 苏凝吓得闭了眼睛,躲到一旁,根本不敢去看是什么情况。 第71章 直到低沉磁性的男声响起,告诉她已经无碍了,她才敢睁开眼。 青蛇已被砍成几段,却还在挣扎扭动,苏凝看了眼便收回视线。 她再去看眼前的人,昂藏七尺,高大坚毅……观察他的穿着,不像将士倒像侍卫? 男人似未注意苏凝目光,收刀回鞘,淡淡道,「山林多危险,苏顺容勿单独在外。」 咦?他竟认得她的身份? 苏凝奇怪,再看了看这个人的脸,便发现他很年轻,至多不过二十出头,身上却有种沉稳的气质,莫名觉得可靠。搜索了一下记性,她却并未发现这个人的存在。 应该不是普通侍卫吧……苏凝一边想着,一边说道,「多谢出手相助,不知恩人尊姓大名?所任何职?既承了活命之恩,免于受苦,总该心怀感激,好好道谢。」 男人斜了苏凝一眼,仍淡声道,「御前侍卫,宋厉。」 苏凝恍然,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竟觉得分外好听。 她笑一笑,复又说,「多谢宋侍卫,这份恩情,必定报答。」 宋厉却未当一回事,不过说,「卑职应该做的,不敢居功。」 苏凝见他冷淡,知他不想与自己客套,便未再赘言,沉默往回走。 ☆☆☆ 落日时分,誉王等人陆陆续续回到了宿营地。 待一盘查,出去狩猎的人中,带回来猎物最多的人,竟然是苏茂。 既是他表现得最好,便没有刻意冷落一旁的道理,楚妤公事公办,顶着皇帝的身份,夸赞了他几句。 哪怕不过是最简单的话,待用过晚膳回到帐篷,姬恒仍旧十分不乐意,和楚妤闹起了别扭。楚妤见他不高兴,少不了哄一哄他,却没有能够换来姬恒的心情好转。 他摆出满脸委屈的样子,对楚妤不乐意道,「为什么要夸他?为什么不夸我?难道我就不厉害了吗?」 「不是我夸他,是我帮你夸他。就算不是他,也有别人,还是要夸的。」 明知姬恒在故意闹,楚妤依然耐心说,「你也很厉害啊,怎么会不厉害了呢?」 「我不信。」姬恒却折腾个没完没了,「你抱抱我,亲亲我,我才信。」 楚妤被姬恒闹得没有办法,多不好意思也还是抱了他也亲了他。 哪怕不过是蜻蜓点水一样碰了下嘴唇,姬恒仍欢欢喜喜,却又缠着楚妤说不够,但没有再被搭理。 哪怕平江侯府没落了,可至少当得上是一个侯府,楚妤并非入宫之后才第一次见姬恒。 她奇怪姬恒知道她、甚至喜欢上她,是因为两个人几乎没有什么直面的接触。 在楚妤的印象里,姬恒总是一副淡漠的样子,很有帝王的威仪。 那是一种让人轻易不敢接近的感觉,光是多看上两眼,都会被他身上的气势震慑。以至于入宫之前,楚妤和他没有说过话。 两个人身份悬殊、未有交集,胡乱攀交情放在谁身上都无所谓,但不可能放在皇帝身上。 他们大婚当天,在楚妤看来,除去公事公办的那几句,姬恒也差不多是同她无话可说…… 入宫之后,她想着关系冷淡,许该想办法改善,哪怕能让关系缓和一些也好。 只是他身为帝王,大抵是什么都不缺的。 她不是热络的性子,便替姬恒做了几身寝衣,可是东西送过去又都退了回来。 那个时候,江公公和她传话,说往后不必再做这些事了,自然是姬恒的意思。 当时的人,哪里是现在这个样子呢? 楚妤一时发愣,姬恒拿脸凑到她面前,唤她回神,「在想什么?」 「没有……」收回思绪,楚妤笑笑,伸手拨开姬恒的脸,「想关于我们的事。」 姬恒眼睛一亮,「我们的事……是什么事?」 看他表情,楚妤便知他误会了。 抿唇轻唔得声,她道,「就是,你不收我送的东西的事。」 明白过来是指他刻意疏远她的那些,姬恒假装不明白,愤怒:「……谁呀!太过分了!简直就是有眼无珠!」 楚妤也不想为了指责或在追究,没有再说这个,故而道,「以后换回来了,送别的,大概那个人就肯收了。」 想起姬恒说过的想办法换回来,即使认为回宫细细研究更妥当,依然问得句,「我们这样,是有什么说法吗?」 从不信装神弄鬼的东西,哪怕发生这种怪异的事情,姬恒也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更无所谓知道任何他们变成这样的说法了。 第72章 他没有什么能让他们换回来的法子,只是心里有那么个感觉,最重要的是,他们变成这样,不存在任何特别的诱因。 若真信了鬼神的那一套,他当初何必费力将上善教给端了,那或许该好好供起来才是正经。 现在被楚妤这么问起了,姬恒倒未在这件事上面瞒她。 他笑一笑,低声道,「没有,不过我们可以多多尝试不同的办法。」 「不同的办法……是指什么办法?」楚妤虚心请教。 姬恒佯作正经回答,「也许,你抱着我睡一个晚上,我就知道了。」 楚妤:「……」 她可能是真的傻,才会信他的话。 ☆☆☆ 在猎场的第一天,晚膳用的皆是白天众人狩猎所得的猎物,差不多便是不同的烤肉了。 虽然不像她以前常吃的烧烤那么有滋味有花样,但苏凝还没在宫里吃过烤制的食物,便多少觉得新鲜。 一顿晚膳用下来,喝得些果酒,她也觉得餍足。 如果不是风险太高、没有自由,苏凝会觉得这个不用侍寝的妃嫔身份也不差。 起码吃穿用度都是顶级,又不用怎么看别人的脸色,月俸不低,逢年过节往往有丰富的奖金。 可惜缺点太致命,她贪恋不起。 吹着山林间的徐徐晚风,听着虫鸣鸟叫,苏凝百无聊赖走在回去休息的路上,却被守在途中的苏茂截下去路。 暗处忽然走出来一个人,她难免吓了吓,等到看清楚了是谁才完全恢复镇静。 苏凝和苏茂同是定国公府出身,虽不是一房的人,但血缘关系上来说,仍属极为亲近。 在原身的记忆里,她的这位堂哥待她还是不错的,未出嫁前,对她多有疼爱。 既然关系不错又是亲人,苏凝也不担心和苏茂见面说话会成为别人手握的关于她的什么把柄。 苏茂行三,因而在这个时候,想起狩猎之事的她喊苏茂一声三哥,又道,「不愧是三哥,今天狩猎收获最丰,连陛下都夸奖了。」 「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对于苏凝的夸赞,苏茂反应淡淡,「你现在是要回去休息?」 苏凝点头,苏茂却道有话要说,提议走一走,苏凝无法推脱,便应承了下来。 在她身后跟着的都是从府里带出来的丫鬟,自然都认得苏茂,也知道分寸。听见苏茂的话,她们立时间退到稍远的地方跟着。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没有人的地方去,远处的光亮隐隐照过来,苏凝不怎么看得清苏茂脸上的表情。然而他们离得近,苏茂清秀的面庞模糊可见。 不知苏茂为何寻她,担心说错话的苏凝并非没话找话。 待过得片刻,苏茂方主动开口道,「宫里多有不易之处,你好好照顾自己。」 乍听似乎是哥哥对妹妹的关心,但苏凝在宫里得过且过,也没有发生什么,她难免疑虑,只又听见苏茂说,「你在宫里,提防着些魏家的那位,莫与她走得太近。」 苏凝不意他提及魏思筠,便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否则苏茂特地寻到她、提点她这个,怎么看都奇怪。 苏茂摇头,但说,「你记得这个便是。」 苏凝依旧应下了,可心里暗暗揣测起来—— 魏思筠之前有一段时间和杨依依走得很近,而杨依依恋慕皇帝的事,怕魏思筠不会不知。 杨依依初次被贬罚之时,曾做过什么她们不清楚,不过确实是在她求见皇后之后发生的。 及至后来,杨依依伤了魏思筠,二次受罚,却被送出宫、送回杨家。 现在,苏茂主动告诉她,要提防魏思筠。 苏凝尚且思索着这些,还未得到什么结论,苏茂已又说,「你在宫里,可与皇后娘娘多亲近,她是心善之人,他日若你有难处,必会愿意出手帮你。」 「你若与皇后娘娘关系尚可,便也想办法告诉皇后娘娘切勿轻信那个人。」 这一番话,苏茂说得不怎么容易,而听在耳中的苏凝同样震惊。 他来找自己且说这么多,目的恐怕在此。 苏茂和皇后曾经定过亲,帝后如今恩爱……他在意魏思筠会否对皇后造成威胁?还是担心魏思筠会伤害到皇后?难道他还对皇后抱着什么特别的感情? 假使当真是这么一回事,那时何必退亲呢?或者有说不得的苦衷? 苏凝心里太过惊讶,以致于脸上表情也没有完全控制住。 第73章 苏茂似乎注意到了,又似乎没有,照旧沉声道,「往后假使有离宫的机会,妹妹不要犹豫……当初若非你执意入宫,伯父伯母也是不愿意的。」 「你若回了苏家,也无须担心,有我们在,没人能欺负你。」 苏凝彻底陷入沉默,她心里备受震撼,因为苏茂的心思,也为他最后的话。 会说出这样话的人,会是假好心么? 恐怕不是,毕竟她对他而言不是有利可图的人,他无须费着心思讨好自己。 她心中惊骇,因未曾清楚知道,原身有待她这么好又这么优秀的一位哥哥。 从苏茂的言语中获知太多东西,又被温暖了一回,苏凝暗自深吸口气方缓和下来。 她连忙与苏茂表态,「假使有那样的机会,我不会错过,请三哥放心。」 苏茂缓缓点了下头,复伸手摸摸苏凝的脑袋,「不早了,回去歇息罢。」 苏凝小声应得一句,苏茂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送了她一段路。 原本跟在远处的丫鬟渐渐走近,回到苏凝身后服侍,但各怀心事的她和苏茂皆没有说别的什么。 抵达猎场的翌日,休息得很好的楚妤和姬恒,精神头都不错。 洗漱梳洗过,姬恒缠着楚妤帮他绾发。 之后两人一起用过早膳、换上骑马装,方出得了帐篷。 今天的天气比前一日更好,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清风拂面,徒增清爽。 不止姬恒和楚妤准备好了,随行众人无一不是收拾齐整,容光焕发而神采奕奕。 既为秋狝,到得第二日的活动与前一日大差不差。 若非要论起差别,约莫是众人皆可自行狩猎,帝后也将参与其中。 有将士牵了马匹过来,楚妤扶着姬恒先上了一匹枣红大马的马背,自己复翻身上得另外一匹马。 在这之后,随行众人齐齐翻身上马,颇具气势。 楚妤接过马鞭,看得眼姬恒,扬手之间,一声低喝,她身下的大马便奔了出去。 誉王、郁凌峰、宁清等人均跟在姬恒和楚妤的身后,七公主姬嫆和宜春郡主姬媤自也不甘落下。 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奔往山林深处,闹得所过之处鸟儿惊飞,野物惊逃,热闹不已。 越到了山林腹地,他们行进的速度越慢下来,也是为着好捕捉狩猎目标。 楚妤对这样的活动兴趣不大,而且她的技术太过一般,不想班门弄斧,便未太有热情。 姬恒则看起来十分有兴致,早早将他在宫里为自己准备的弓箭准备好,满脸跃跃欲试。 他更打马跑到楚妤的前面,扬言要为她捉只花鹿回来。 楚妤微笑点头,应下姬恒的话。 姬恒举着自己特别准备的弓箭,凭借自己一流的技术,很快便猎得了数只野兔和山鸡。 楚妤跟在后面,负责指挥士兵将他的猎物捡回来收好。 这般场景落到其他人眼中,俨然是帝后恩爱的画面。 跟着皇帝的人多为平日里备受重视的臣子,自也拥簇皇帝,便不会有人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的。 七公主往前不知自己皇嫂有这般好箭术,很捧场连连惊叹,宜春郡主从旁附和,也十分给面子。 姬恒听在耳中,心道她们还算识趣,想着自己替楚妤挣了夸奖,越是美滋滋的。 一行人复往前走了一段路,渐渐便不如之前走得紧凑了。 楚妤和姬恒依旧走在前面,落下的宜春郡主努力调戏郁大人,七公主则在最后坚持不懈黏宁清。 这样的状况持续不过片刻,终究因姬恒独自往前跑、楚妤拍马去追他而打破了。 这是姬恒和楚妤先说定的,姬恒说要单独带她去一个地方。 因而,在去追姬恒的同时,楚妤也示意其他人无须追上来。 皇帝示意他们不必紧跟着,他们会意皇帝想暂与皇后独处,自然不会离得太近。 宜春郡主见状,心有羡慕,她也想和郁大人独处! 勒停马,调头回到故意让自己落下的郁凌峰身边,姬媤偏头看他,笑着邀请,「郁大人,你应对附近熟悉,可否好心带我去转一转?」 郁凌峰淡淡道,「让郡主失望了,我没有那种好心。」 姬媤「哦」了一声,愈驱得身下马匹靠近郁凌峰。 她笑,「郁大人,口是心非不好!」 话音落下,「艺高人胆大」的宜春郡主,直接从自己的这匹马跳到了郁凌峰那匹马的马背上。 第74章 姬媤稳稳坐在他身后,揽住他的腰,状似惊吓,「天呐!郁大人!刚刚发生了什么!好可怕!」 郁凌峰:「……」 感觉到宜春郡主将脸埋在他的背上,一双手又从后面绕到他身前,水蛇一样缠着,郁凌峰越发挺直腰杆,却浑身僵硬。他怎么都没有想到,她会直接这样做! 额角青筋跳了跳,郁凌峰勒停了马,伸手去解开姬媤的手臂,又欲请她下去。 岂知姬媤松开手,却是为了寻机将缰绳抢到自己手中。 郁凌峰来不及抢回主动权,她已娇喝一声,一扯缰绳令他们身下的马匹再次跑了起来。 终于得逞,宜春郡主淡定保持微笑,「郁大人,我们也去转一转。」 郁凌峰一脸的「……」直视前方,认真考虑起直接从马背上跳下去而安稳落地的可能。 宜春郡主和郁大人之间的动静不小,余下的人不聋不瞎自注意得到,然而他们只能努力装不知。 走在后面、努力和宁清搭话的姬嫆,同样将这些看在眼中,对宜春郡主的敬佩之意油然而生。 她扭头去看宁清,脸上掩不去的蠢蠢欲动。 宁清看她一眼,拧眉道,「殿下若是胡来,微臣恐怕是真的要派上用场了,请殿下不要这样。」 被看穿了心思,又深知自己没有那种本事的姬嫆一瞬泄气。 她可怜巴巴望向宁清,鼓一鼓脸颊,不甘心却也点了点头。 甩开众人,姬恒跑在前面带路。 虽然七拐八绕,但是楚妤紧随其后,尚不至于将他跟丢了。 及至后来,他们到达了一片树林前。这里的树木郁郁葱葱,又高大似耸入云天,与别处有多不同。树木掩映中,藏着一条不知同往何处的道路。 姬恒先下了马背,等楚妤也下来了,他们才一前一后牵着马,沿着被绿荫笼罩得严严实实的道路穿行过去。一段路终不过百来步,然而穿过树林却是别有洞天。 楚妤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呆立在原地,直到姬恒来牵她才回神。丢下马,她被姬恒牵着往前走,越看清楚这里的不同。 远处高大的树木聚集而成的树林将这个地方围绕住了,仿佛硬生生圈出一片与世隔绝的地界。拔脚往前,所过之处皆是绿草如茵,视线所及,是一汪宽阔的池水。 阳光从天幕照下来,落到漾着涟漪的水面,泛着粼粼波光。池边立着几株坠着红果的海棠,树上似有动物来回蹿跳,树下的野花野草长得蓬蓬勃勃,别有意趣。 他们往前走得几步的功夫,林间奔出了一头身形优美的花鹿,跑至池水旁,低头饮水止渴。楚妤看得呆住,又一次迈不动步子,姬恒不急,也随她立在那儿看着。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地方的时候,也很惊奇。而今能和她一起来到这里,是再好不过的……很久以前,他便想过,楚妤能陪他一起来就好了,谁曾料想美梦成真? 「喜欢吗?」似恐惊扰楚妤,姬恒低声问道。 楚妤笑着颔首,他又说,「我第一次发现这里的时候,就知道你会喜欢了。」 姬恒牵着楚妤走到池边,两个人在茵茵草地上坐了下来。 池水清澈见底,一群小鱼整齐划一在绿油油的水草里穿梭,引得水草摇曳生姿。 饮着水的花鹿别过头瞥了他们一眼,没有在意,仍是低头喝水,待喝够了,便迈着优雅的步伐走得几步,复跑向了树林深处。 楚妤眼底的惊诧转淡,取而代之的是欣喜之色。 不论之前的心情如何,在看到这样漂亮的景色后也只剩下了愉悦。 由来美好的事物,总是能叫人心境开阔。 姬恒说,第一次发现这里的时候,就知道她会喜欢上。 这句话的意思是,他发现这么漂亮的地方,便想要带她来看、想要和她一起分享,并且相信他觉得好的她也会有同样看法。可是,那个时候,她却不知道有个人这样惦念着她。 假使能被人喜欢便算的上幸事,那么得到天之骄子的这般偏爱,无疑是福气了。 楚妤心中动容,握着姬恒的手边多了两分力气。 姬恒感应到她的变化,偏头看着楚妤笑,又凑过去闹她,直闹得楚妤陪他躺到了草地上。 两个人离得近,往常夜里躺在一起睡觉不过如此,四下无人,楚妤少了几分矜持。 姬恒见她自在,便靠过去,脑袋枕着她的手臂。 楚妤仰头看天,却没有推开姬恒。头顶是不见半片云花的湛蓝天空,比别处天气更宜人,清风袭来,吹得她整个人都懒洋洋的,不由半闭了眼。 第75章 斜眼看楚妤闭上眼睛,姬恒离开她的手臂,略撑起身子,趴着凑到她的面前。 楚妤感应到他的存在,睁开眼,便看到姬恒离她已不过半寸的距离。 一瞬对视,谁也没有说话,姬恒眼底流露深情,楚妤想开口,他却倾身上前。 唇舌相触的一刹那,楚妤下意识屏住呼吸。 她闭着眼,又死守牙关,完全是不知所措又全无经验的样子,但是没有拒绝。 姬恒亲吻楚妤的嘴唇,抬手定住她的脸,整个人近乎是趴在她身上的。 他摸索着拿舌头顶开她的牙关,像冲破她的羞涩,邀请她多给自己一点回应。 哪怕以前和姬恒做更亲密的事,他虽温柔,但从来没有如此对待过她。 楚妤觉得心跳得厉害,又觉得快要不能呼吸,可是不讨厌,便任由姬恒这样对待她。 浑身透露着乖巧的楚妤让姬恒情动,动作越变得温柔了起来。 楚妤的身体慢慢变得放松,心心念念的人终于对他敞开心扉,没有更让姬恒欢喜的。 他亲吻她的嘴角,让她能喘两口气,手却探入了楚妤的衣间,来回的撩拨。 感觉到柔软的手掌抚摸她的身体,楚妤又身体僵硬了。 她有些害怕,便去抽出了那只手,但没有办法控制住得住身体的本能反应。 楚妤越觉得发慌,姬恒大概也不想吓到她,倒是没有强行继续,而是停止了这种行为。 姬恒依旧整个人覆在楚妤的身上,没看她却坦白,「其实我也紧张,可是我想对你好。」 他低声说着,「至多一年,如果我们换不回去,这个位置,就让给誉王。」 那是他想直接退下来的意思,也不准备像他之前说的那样,要个孩子…… 楚妤不曾意料他心底其实是这般想法,也意外于他在这件事上如此看得开。 多少人贪慕权利、哪怕拼着性命也绝不肯松手,抑或摇尾乞怜,讨要好处。 慎重的决定自不会是随随便便说出口的,楚妤知道不必劝,也不知如何劝。 她只能也去抱着姬恒,轻声应了,给他一点安抚。 他们骑的两匹马随便丢在进来的地方,它们原本只是安静吃草,却也没有什么。 独独这个时候,来时姬恒骑的那匹枣红大马突然发狂,抬起两条前腿不停嘶鸣,像受了什么刺激。 楚妤吓了吓,抱着姬恒坐起身,扭过头去看,然而那匹枣红大马不过片刻功夫,便倒在地上,抽搐着口吐白沫。那样的情况,完全不似马生病,最大的可能是被下了药。 这无疑是针对她而来,楚妤不禁紧拧着眉。 窝在她怀里的姬恒偏拿手压一压她的眉心,笑,「没什么要紧的,我陪她们玩玩。」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陛下求侍寝》上 作者:霜竹 02、《陛下求侍寝》下 作者:霜竹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