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癖神医》 楔子 【楔子】 杏伦医院—— 区明海看着刚脱下来,此刻挂在衣架上、象徵着骄傲和责任的白袍,今年二十七岁的他,首次感到茫然失措,不知下一步该往哪个方向走。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细细碎碎的啜泣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于是转过身,用一贯玩笑的态度面对平时相处得十分融洽的护士们。 他抓了抓脑后过长的发尾,因为工作太忙,根本没空去修剪头发,不过接下来休长假,应该有时间了。 「你们不要哭了,这样我会更觉得过意不去,又不是世界末日,这一点打击我还禁得起,也相信最后一定不会有事的。」医院方面也说会让律师尽快跟病患的家属达成和解,终止法律程序,只是自己的人生从此留下一个污点罢了。 几个小护士只敢躲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内吐露心声,想到这位风趣幽默、人缘又好、对待病人很有耐性,加上祖母是美国人,隔代混血让他的五官轮廓更为英俊迷人的住院医师,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不禁都为他打抱不平。 「区医师明年就可以当上总住院医师了,现在却要你扛起所有的责任,真的太过分了……」 「根本就是林医师开错了刀,难道就因为他是主治医师,和院长又是姻亲,就可以把医疗疏失赖在一个住院医师头上吗?」 另一名资深护士连忙提醒说:「小声一点!这种话出去可不能乱说……」 「这个我当然知道……」 区明海故作轻松地笑着,好来掩饰内心的沉痛,因为被最信任的人所背叛,是一种难以抹灭的伤害。 「林医师是我的恩师,从当见习医师开始,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很照顾我,不但让我有机会替他代诊,只要有手术也会要我去当助手,让我比其他同期医师拥有更多诊断、治疗和开刀经验,我真的很感激他……」也就因为这份师生情谊,让他无法大声地为自己的名誉辩护,只能保持沉默地接受医院的安排,面对往后的诉讼,以及旁人的异样眼光。 「我阿公生前常说一枝草一点露,就是要我遇到挫折不要灰心气馁,因为天无绝人之路,只要努力,自会找到出路的,所以你们不要为我担心。」他不想让一手带大自己的亲人失望了。 护士们一面哭,一面替他加油,最后还是护理长进来叫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办公室,去做她们的事。 见门关上,区明海才收起有些僵硬的笑脸,打开抽屉,拿了皮夹、手机和家里的钥匙,以及阿公在他考上医学系那一年所送的礼物——那是一条以相反方向交叠,形成六角形符号的大卫星坠子。据说大卫星具有不可思议的能量,是人类灵性和宇宙连结的象徵,加上又是用烟晶刻成,可以舒缓精神上的压力,将内心的负面能量转变成正面能量,这对当医师的人来说相当重要。 他将用皮绳串起的烟晶大卫星坠子挂在脖子上,就好像阿公还在身边,自己并不是真的孤单一个人。 「还是回家吧。」区明海对自己这么说。 于是,他步出办公室,在同事们一双双怜悯、惋惜的目光下搭电梯下楼,最后踏出医院大门。 当区明海又回头仰望身后的这座白色巨塔,在月色和灯光照映之下,依旧透着一股黑暗气息,彷佛要把人给吞噬了似的。 其实他并非不想为自己的清白而战,可是孤掌难鸣,没有人会站在自己这一边而选择和医院为敌,也不会有人相信一个有名气又医术高明的主治医师会犯下那种不应该发生的医疗疏失。 区明海想到这一路走来,不管师长还是身边的朋友,个个都夸他具有极高的天分,是个天才,一定可以比其他人更快当上心脏外科主治医师,前途不可限量,或许就是太顺利了,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天,他的人生从此由彩色变成黑白。 「呵呵……」真是讽刺! 他一步一步地往住处的方向走去,当初为了节省往返的交通时间,还特地在医院附近租了小套房,步行只要十分钟,现在这段路却变得格外漫长。 「先打个电话给筱慧好了……」想到目前交往的女友老是跟他抱怨,现在终于有时间出去约会了。 嘟嘟嘟…… 连响了十几声,对方总算接听了。 「明海,我爸和我妈要我们分手,他们说你不配当个医师,以后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再见。」不等他开口就挂断电话了。 区明海先是呆愣在路边,然后笑了,那笑声带着苦闷和嘲讽,心想这世上还有比这个更悲惨的吗?先是成了医院的代罪羔羊,接着又被女友甩了,现在的他真的是一无所有。 区明海仰头看着比平日还要大还要圆的月亮,才想到今晚是月球最接近地球的一天,也就是所谓的「超级月亮」,网路上还传闻会有天灾人祸发生,不过被专家斥为无稽之谈。 「我的运气已经够衰了,应该不会再遇上更倒楣的事了才对。」他不禁这么自我安慰。 他又突然想到晚上还没吃饭,正打算到前面的便利商店买个便当回去,就在这时,只见一只小狗不知从哪里窜出来,冲到马路上去,不禁想起从小养大的「捣灰」,在念初三那年,因为一时大意,没有牵好狗绳,亲眼看着牠被车撞死……他真的不想再看到同样的不幸发生。 这个念头才生起,区明海的双脚马上有了动作,往前狂奔而去,他的目光也在同时瞥见垂挂在锁骨上的烟晶大卫星在月光下,正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原以为只是光线反射,他并没有多想。 当区明海奔上前抱住那只小狗,一辆疾驶而来的货车猛按着喇叭,就算踩煞车也来不及了,他的双眼被车灯给闪得睁不开来,只能将它们闭紧,等待肉体遭到撞击所传来的剧痛…… 第一章 【正文开始】 好痛! 区明海是被痛醒的,意识也因此恢复了些,眼皮却怎么也睁不开来,只能感觉到自己躺在地上,他想自己应该是被车子撞飞了出去,不过他的呼吸还算顺畅,只是头部有些晕眩,手脚也不听使唤,可能有脑出血的状况,还是暂时不要尝试移动。 不过他的人生还真是有够悲惨,老天爷嫌他不够惨,居然为了救狗而被撞成重伤……对了!那只狗没事吧? 「……寒璟,有人昏倒了!」一个大概四十左右的女人惊奇地嚷道。 接着,一个听不出年纪的低沉男嗓低声喝斥。「明月,你能否不要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可是他倒在这儿,根本不会有人发现,你快点把他「变」到人多的地方,反正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是要「变」什么呢?这位大姊,应该先帮我叫救护车才对。区明海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 「我为何要救他?」 女人的嗓音带了些调侃。「难道你打算袖手旁观?」经过这么多年的「调教」,知道他只是嘴巴毒,个性又别扭,不是真的狠心。 「哼!」 「不过这个男人身上穿的衣服……」让她觉得眼熟,又有亲切感。 「一个女人家这么盯着男人看,成何体统?」男性嗓音充满不悦和醋意。 正打算凑近一点看个仔细的女人被拉开。「平常保养眼睛的机会不多,当然要乘机多看几眼了……」 这位大姊,拜托你先帮我叫救护车,要看再慢慢看…… 男人已经习惯她大胆的言论,还是很不是滋味。「看我就够了,走!」 「你先把他「变」走……」 而区明海的意识不知何时散去,再也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过了约莫一刻…… 「大姑娘,这里躺了一个人……」一个男童嗓音嚷道。 纪冬葵连忙蹲下身来,先探了下对方的鼻息,又把了下脉。「去找两个人过来帮忙,先把他带回去再说……」 当区明海的意识再度回笼,半梦半醒之间,鼻端嗅到了熟悉的中药味,不禁回到读大二之前,那时阿公还在世、家里的中药行还开着的记忆当中,胸口不由得溢满温暖和怀念。 「阿公……」他启唇喃道。 由于两岁那一年,父母在意外中双双过世,便由阿公和阿嬷带大,想不到过不到两年,阿嬷也跟着走了,从此祖孙俩相依为命,对区明海来说,阿公等于是他的爸爸,也是他决定学医的启蒙老师,是生命当中最重要的亲人。 待区明海掀开眼帘,视线从模糊不清,到逐渐对焦,原以为第一眼看到的会是病房的白色天花板,想不到却是用结实的木头所做、用来支撑屋顶结构的若干房梁,这通常只有老式建筑物才会有的。 「这里是……」区明海注意到自己身处在一间坪数大约三、四坪左右的房间内,光线从窗棂透了进来,可以看见屋内有木头制的桌椅,而他则平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身上盖了条被子。 他先是一脸困惑,接着想起被车撞到之后,曾经醒来过一次,听到一对好像夫妻或情侣的男女对话声,虽然不太记得内容了,不过可以确定他们不会见死不救,或许就是那两人救了自己。 接下来,他又试着转动头部,不禁吁了口气,庆幸没有伤到颈椎,头晕的状况也消失了,接着发现四肢不但有知觉,还可以移动,并没有想像中那么严重,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区明海皱了下眉头,慢慢地坐起身来,伸手抚向额头,原来那里肿了一个包,还有胸口和手肘也有不少瘀青和擦伤,直到这一刻他才注意到穿在身上的衣物既古怪又眼熟,因为这身衣服只有在古装剧、或是路边的野台戏里见过,是普通老百姓所穿的深蓝色交领短褐,下身则是一条低裆的同色裤子,裤管还有绑腿,而这样的穿着打扮实在不太有机会出现在现代生活当中。 「不只是房子,连衣服都这么有古早味……」他失笑地喃道。 就在这时,布帘被揭开一角,一名约莫十岁的男童端着药碗走了进来,身上同样穿着短褐,脚上也是一双粗麻布缝制的小鞋,头上梳着「总角」,也就是古代童子的发型。 「公子醒来了,真是太好了。」男童高兴地说。 「呃……」公子?他愣愣地看着男童走近。 「公子昨天昏倒在河神庙前,刚好咱们家大姑娘经过,就命人把公子带回家来医治……」男童用稚气的嗓音向他说明始末。「幸好只有几处皮肉伤,休养个两天就会没事了。」 「河神庙?大姑娘?」他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 这是在演哪一出戏?还是在作梦? 「公子先把这碗汤药给喝了,才能早点恢复元气。」男童不只将药碗递上,还附上两片仙楂饼。 区明海怔怔地接过来,心不在焉地喝着,由于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所以也忘了问是什么药。 「你是……」 「我叫八角。」男童有张黝黑憨傻的脸蛋。 「好,八角,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他突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这儿是丁家,是咱们大姑娘母亲的娘家……」 「我的意思是这里的地名。」 「这儿是彰县……」 他以为小孩子说错了。「你是说彰化?」怎么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不是,是彰县。」八角纠正地说。 「彰县?」区明海一脸困惑。「从来没听过。」 八角接过喝完的空碗,好奇地打听。「请问公子为何晕倒在河神庙前?又是打哪儿来的?家住何处?」 「唉!此事说来话长……不对!我干嘛跟着演起古装了。」他用手指揉着太阳穴,好让脑子清醒些。「八角,你说这里是彰县,那离台北有多远?」 「台北?」 区明海换个方式问道:「不然要去哪里搭车?」 「搭车?」 见八角一问三不知,以为是他年纪太小的缘故,区明海决定找个大人来问。「这里还有其他人在吗?」 不待八角回答,帘外响起一个刻意放轻的女子嗓音。 「八角,病人醒了吗?」 「是咱们大姑娘来了……」八角连忙走向帘子,揭起一角,对着外头的人说:「那位公子已经醒了。」 就在区明海思索眼前的诡异状况之际,一抹纤瘦窈窕的身影就这么跨进门槛,他不由得张大嘴巴,瞪着眼前大约二十一、二岁的女人,她长得白白净净,手上还捧着两本书,看来应该在念大学,虽然不算美女,但也是个清秀佳人,不过身上却穿了一套浅紫色襦裙,不只是衣服,就连头都梳成古代女子的发型,这一切已经超过自己的想像。 难道住在这屋子里的人都有cosy的兴趣,连在家里都喜欢作这副打扮?虽然他尊重个人嗜好,不过太过沉迷于网路世界或角色扮演,只是在逃避现实,也算是一种病态。 「是你救了我?」还以为是最先发现自己的那一对男女。 冬葵看着坐在床沿的病人,年纪约莫二十七、八,有一张俊美的容貌,两道浓长的双眉、深凹的眼窝、纤长漆黑的睫毛,眼珠的色泽也和一般人不同,介于蓝与黑之间,再衬着一管挺直的鼻梁,由于五官轮廓不似我朝男子,相当少见,敢情是个异族人,因为除去原本穿在身上的怪异服饰,他连头发也削短了,长度只到肩膀上,没有束髻戴冠,这也就说得通了。 「是,不知公子还有哪儿不舒服?」她一面端详一面问。 他摇了摇头。「没有……你每天都是这样穿吗?」 「这样穿有何不对?」冬葵攒起秀眉问。 区明海不禁失笑。「我的意思是会不会做事不方便?」 「不方便?」 听她跟八角一样不断重复自己的话,区明海真的有些哭笑不得。 「虽然你的外型长相真的很适合这种古装扮相,不过男人还是比较欣赏穿着低胸上衣和窄裙的女人,要不然就是件贴身牛仔裤,可以把下半身的曲线展露出来,那才叫做性感。」 「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冬葵听得一头雾水。 他轻笑一声,因为平常他就是这样跟护士们嘻嘻哈哈,不是故意要吃豆腐,而是为了纾解大家在工作上的压力,要是都板着脸孔,可没几个人能撑得住。 「就是全身上下像这样包得密不透风,一点女人味都没有,小心嫁不出去……」他话还没说完,就见原本捧在她手上的两本医书已经往自己脸上砸过来,不由得痛得跳起来。 第二章 「你……实在太无礼了!」冬葵横眉竖目地娇斥。 「我什么地方无礼了?」他揉着被坚硬书角打疼的眉心,以为这个女人外表端雅秀气,想不到脾气这么凶悍。 「就算本姑娘至今未嫁,也绝不是因为没人要……」冬葵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还有姑娘家都是作这种打扮,又是哪里碍着公子了?」 区明海愣了一下。「你说姑娘家都是这么穿?」 「没错!」 他脑中闪过一个相当荒谬的想法。「现在是几年?」 「东誉十八年……就算公子是异族人也应该知晓才对。」她纳闷地回道。 听起来好像很不妙!区明海抱着脑袋,努力回想各朝历史的年号,根本找不到答案。「东誉……十八年……你确定现在不是西元二○一二年?」 冬葵有些懊悔用医书来丢他,赶紧拾了起来,很珍惜地拍去沾在上头的灰尘。 「西元?那又是什么?」听对方的口音腔调也像异族人,难怪言语如此放肆,若真是如此,也是无可厚非,自己可是心胸宽阔,就大人大量地原谅他吧。 「不会吧?你真的没有骗我?」他俊脸泛白,跌坐回木板床上。 虽然这个男人口气轻浮,不过她既然想当一名医者,就得放下成见,以病人的身体状况为优先。冬葵很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心态。 「我为何要骗公子?公子要不要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她关心地问。 「难道我跟南方仁一样,穿到古代来了?」区明海立刻联想到了「仁医」的剧情,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可是至少他是穿到一百多年前的明治维新,我却是来到历史上不曾出现过的朝代……」 「公子?」 区明海呐呐地说:「这真的太不科学了……」「时空旅行」也只限于理论,以及小说、电影当中,到现在还无法真正办到,如今真的发生了,再怎么冷静的人也会六神无主。 打从医院强迫他扛起医疗疏失,接着女友根本不相信他的为人,认为那桩医疗疏失真是他的错,要求分手,最后为了救狗而穿越到一个不知名的朝代,区明海简直是欲哭无泪。 「公子没事吧?」冬葵表情担忧地问道。 他干笑几声。「没事……还能有什么事……」这下该怎么办?是老天爷在整他,还是真的超级月亮在作祟? 「公子别想太多,还是先把身上的伤养好。」冬葵安抚两句。 「谢谢。」区明海失魂落魄地回道。 她颔了下螓首。「那我先出去了。」 没有留意到冬葵是何时离去,他坐在床沿,难掩沮丧地抹了把脸,想到万一再也回不去原本的世界,又该怎么办才好。 待冬葵掀了帘子出来,觑见贴身丫鬟正好从房门前经过,连忙扬声唤道:「小菊,你过来一下……」 「是,大姑娘有何吩咐?」梳着双鬟髻的丫鬟停下脚步,听候主子差遣。 她跨出门槛。「就快正午了,你去厨房准备几样饭菜,送进去给病人吃,好让他尽快恢复体力。」 毕竟这儿是过世母亲的娘家,而自己只不过是来探望身子不适的外祖母,也不便让个外人继续留下来,庆幸那位公子的伤势没有大碍,在她返回京城之前便可痊癒了。 小菊按捺不住地问:「大姑娘可曾问他是打哪儿来的?叫什么名字?」 「没有……」冬葵只管救人,对方的身分不重要。「对了!那位公子的衣物洗好之后,记得还给人家。」 「是。」小菊福了个身说。 一天过去了,吃过中饭,区明海决定看看这个叫「彰县」的地方,就算真的穿越了,也要眼见为凭。 由于麻布鞋的尺寸不太合,他只好打着赤脚走出房门,一时分不出东南西北,只好凭着直觉,沿着长廊往另一头走,所见到的一草一木、一景一物,甚至皮肤都可以感受到阳光的热度,脚底更是踩在石子地上,扎得有些疼,也幸好不是深宅大院,很快地便找到了扇通往外头的偏门。 区明海先用力吸了口气,拉开门闩,开门出去,只见外头人来人往,还不时有驴车,甚至是两轮的牛车经过,感觉比回到三、四十年代还要久远,这只有在拍戏片场才会看到的场景,而这些都不是梦,是真实的,因为他可以接收到过往路人所投来的探究、奇异的目光,确定自己是存在这个空间,所有的人都看得到他。 自己真的跟南方仁一样穿越了。 他两手抱头,很想大叫。 「不行……我要冷静……」他口中不住地低喃。「这里是原本的世界没有出现过的朝代,那么应该可以用平行世界来解释,问题在于我完全不清楚它的历史背景,大概不必像南方仁,担心会改变原本的轨道,不过就算改变了也不能怪我……」 话才说着,区明海深深叹了口气。「现在该烦恼的是要怎么回去,我可不想一辈子待在这个地方。」 于是,他又转身走进偏门,将门闩重新拉上。 待区明海循着原路往回走,就见个大概十三岁左右,同样穿着襦裙的小姑娘迎面走来,不禁叹了口气,他现在宁可这些人只是在玩角色扮演的游戏,而不是身处另一个时空。 「公子怎么没穿鞋?是八角忘了拿鞋给你吗?」小菊关切地问。 「你是……」 她连忙福了个身。「我叫小菊,是伺候大姑娘的丫鬟,到现在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我姓区,名叫明海。」 小菊又福了下身。「原来是区公子。」 「不用这么客气……咦?那好像是我的东西?」见到小菊捧在手上的衣物,还有烟晶大卫星坠子,连忙伸手接过去。「只有这些吗?」 「是,咱们发现区公子昏倒在河神庙前时,脚上连鞋子都没穿,到处也都找不到。」小菊也很纳闷。 「原来是这样……」因为他穿的是凉鞋,当时又为了救狗,多半是掉了。「还有手机、钥匙和皮夹也不见了……不过就算带来这里也无法使用……」 「区公子穿在身上的这些衣裤和质料,我从来没见过,听大姑娘说因为异族人的打扮跟咱们不同,是不是真的?」她一脸好奇地打量眼前的男子,有很多问题想要知道。「不知区公子是哪一族人?又是住在哪儿?怎么会昏倒在河神庙前?头发为何这么短,你们那儿的男人不束发戴冠的吗?」 区明海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想办法转移话题。「我住在很远的地方……对了!你们大姑娘叫什么名字?」 「咱们家大姑娘姓纪,至于闺名就不便告知了。」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记得古代女子的闺名是一种私有财产,是她的家人和丈夫所有,当然不能随便告诉男人。「那位大姑娘的家里是做什么的?」 小菊一脸与有荣焉地说:「我家老爷曾经是位太医,后来经过皇上恩准,在京城里开了间医馆,专门为百姓治病,就连王公大臣也经常派人来抓药,咱们大姑娘从小就跟在老爷身边学习,多少也懂一些医理。」 「原来家里是开医馆的,也算是同行……」区明海想到古代的医馆可以抓药也能看病,不过他的阿公只能算是药师,不是中医师。 「区公子的意思是……」 区明海摸了摸额头上的肿包。「没什么,你们家大姑娘在吗?」 「因为大姑娘打算后天启程回京城,所以这两天都在老夫人的房里陪她,区公子找咱们大姑娘有事吗?」小菊如实地回道。 闻言,他怔了一下。「你们……要回京城去了?」这才想到他们既然不是住在彰县,那么自己也没有理由再待下去,可是他根本无家可归,该不会真的要流落街头当游民。 「区公子?」小菊见他像受了很大的打击,不免有些担心。 「让我好好想一想……」说着,区明海便走回房里去了。 当他在床沿坐下,心情真的糟到极点,想到自己身上没有钱,不过就算有钱也不能用,更没有朋友可以投靠,等于是进退不得。 他自认不是悲观的人,可是这阵子遇到的一连串事件,让区明海备感挫折,很难马上振作起来。 「谁来告诉我该怎么办?」他捧着脑袋,大声吼道。 这个叫声把刚要跨进房门的八角给吓了一大跳。「公子怎么了?」 他轻扯嘴角。「没什么,我只是想发泄一下……」 第三章 八角端了点心进房。「刚刚听小菊姊说,公子原来姓区。」 「嗯……」区明海无精打彩地回道。 「区公子哪儿不舒服吧?」 随后进房的冬葵正好听到这里,出声问道:「怎么了?」 区明海见她终于出现,像是遇到了救星,虽然这么想有些窝囊,可是在这个世界里头,也只能依赖这位「大姑娘」了。 「没什么,只是心情不好……」 闻言,冬葵思索一下,想着是否要开个益气安神的药方子给他喝下。「伤口还会疼吗?」 「不疼,不过胸口闷,快无法呼吸了……」 冬葵秀颜一整。「这么严重?你先坐下来,让我看看……」打算先把个脉,试着找出病因来。 听她这么说,区明海也没想太多,很自然地就摊开上半身的衣服,露出晒成小麦色的结实胸膛,还有四块肌,好让听诊器辨识胸膜和心肺的声音。 「你……」冬葵没想到他会当着自己的面袒露上身,脸蛋倏地一红,高举手上的医书,作势要砸向他。「无耻!」 区明海马上两手交叉在身前,做出保护阻挡的动作。「你不要动不动就用书丢我……我又是哪里无耻了?」 她终究还是心疼医书,没有真的付诸行动。「我没要你脱衣服!」 「不然你怎么帮我看病?」他可是拒绝暴力。 「当然是把脉了。」冬葵胀红脸蛋,背过身去,不敢多看一眼。 区明海愣了愣,然后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跌坐在床沿上。「我都忘了……」这里没有西医,自然没有听诊器。 「快把衣服穿上!」她娇喝。 「穿上就穿上……」他有些理亏地套上袖子。 「我还是帮公子把个脉吧。」冬葵确定他穿好了才回头。 「不用了,我只是还无法接受现实,加上最近压力太大,才会导致自律神经失调,等适应过来就没事了……」见她一脸纳罕,区明海沉吟了下。「依中医的观点,就是悲则气消、忧则气郁、惊则气乱、思则气结的毛病。」 「公子是个大夫?」冬葵诧异地瞠大秀眸。 「不是……」他直觉地否认。 自己还算是个医师吗? 想起那天晚上,病人引起术后的并发症,虽然这是常有的事,可是追根究柢,还是林医师太过武断,不曾仔细凝听病人的声音,也在手术当中拒绝采纳自己的意见,又在开刀过程当中犯下不该有的疏失,可能是近来和他的妻子吵着要离婚的事有关,才会因而分心,尽管区明海在那个当下努力抢救,还是回天乏术。 即便错不在他,病人还是在自己手中死去,如果能够坚持到底,打从一开始就说服林医师不要动刀的话,也许病人不会那么快就过世了。 区明海一时之间也找不回往日的冲劲和自信,甚至开始产生自我怀疑,不确定还能不能继续行医救人。 「……只是曾听一位大夫这么说过。」他干笑地说。 「原来如此。」她算是接受这个说词。 「大姑娘对习医似乎很感兴趣?」区明海一面问,一面打量眼前这位外型秀雅纤细、脾气却不怎么好的女人,虽然不是他的菜,但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至少可以做个朋友。 「难道公子也认为女子不适合行医这条路?」冬葵敏感地反问。 打从懂事开始,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将来能够继承父业,成为当朝第一个女大夫,可惜没有人赞成,还纷纷劝她打退堂鼓,现在听到区明海这么问,在口气上也就变得尖锐起来。 「当然不是了,谁说这世上只有男人才能当医……当大夫,女人的头脑和能力可是完全不输给男人……」以一个现代人来说,女医师并不稀奇,而且医术也不差,因为重点不在于性别,而是在于用不用心。「别人究竟怎么看待是他们的事,问题在于你能不能坚持自己的理念。」 冬葵不禁愣住了。 这是头一次有人支持自己的想法,也直到此刻,她才用正眼看待面前这位五官俊挺出色,说起话来却带了些轻佻、不太正经的异族男子,若是其他人也能这么想该有多好。 「不过……」 「不过什么?」她有些紧张。 「不过你连男人的身体都不敢看,甚至去触碰,那么要怎么学针灸、接骨、放血,还有其他的呢?」区明海一针见血地问。 「我……」她顿时语塞了。 区明海斜睐一眼。「难道以后你就只看女病人,对男的病患就见死不救了?这样算是个好大夫吗?」对医师来说,病患是不分种族敌我贵贱的。 「可是……总不能随便找个男人练习……」冬葵也明白他说得很有道理,不过在观念上却很难克服。 他佯叹一声。「看在你救了我的情分上,我就牺牲色相,当你的练习对象,让你慢慢习惯……」话才说着,两手又用力扯开交领衣襟,慷慨就义地说:「来吧!尽管在我身上扎针!」 「你……下流!」她举高手上的医书娇喝。 「什么下流?我只是想要报恩……」区明海忙不迭地举起双手,很怕书又扔到自己脸上。 冬葵已经气急败坏地走了。 「你们大姑娘的反应也太强烈了……」区明海不禁偏头问着站在一旁捂嘴偷笑的八角。「牺牲的人可是我,万一扎错针,说不定会死掉。」 八角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板起犹带稚气的脸孔。「不过这事若是传了出去,可是有损大姑娘的闺誉。」 「要顾及闺誉,就不要当大夫。」他轻哼地说。 「可是咱们大姑娘真的想跟老爷一样,当个济世救人的好大夫,偏偏太医署又因为她是女儿身,不肯让她进去,只好留在医馆里帮忙,闲时便看着那些医书,直到今日都不肯嫁人……」八角小小年纪,也学大人唉声叹气。「每回有媒婆上门,就算对方的家世再好,她还是拒绝,咱们也只能干着急。」 区明海一脸疑惑地问:「她到底多大了?」 「大姑娘今年已经二十二。」八角犹豫了下还是说出来。 「二十二?」区明海心想顶多大学毕业,哪有多老,不过在古代的话应该可以归类为大龄剩女了。 以为区明海也认为岁数太大,八角连忙为主子说话。「因为女子一旦嫁人,就得相夫教子,岂能镇日埋首在医书当中,甚至从早到晚忙着照顾病患,更别说让她进太医署念书了,所以咱们大姑娘才会开出条件,除非有男子愿意接受,否则这辈子都不嫁人,可不是真的没有人上门提亲的。」 他不禁自言自语地说:「这么说也没错,我记得古代的女孩子都是十五、六岁就要出嫁,如果太晚婚,还会被取笑,确实是很麻烦……」 「区公子说什么?」 「呃,我说肚子有点饿了。」区明海决定换一个话题,毕竟这些都与他无关,他要烦恼的是怎么回去。 八角指了下摆放在桌上的点心。「这是彰县有名的糕饼,区公子可以尝尝看,要是不够,我偷偷去厨房帮你拿。」 「谢谢。」他举起手掌,轻拍了下八角的头,面对医院里的小病人,都习惯用这种方式来帮对方打气,或表示友善。 一时之间,八角有些难为情。「那我出去了。」 「好。」待八角一走,区明海才收起原本的嘻皮笑脸,换上苦恼的表情,思考着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翌日早上—— 「大姑娘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小菊端着洗脸水进房,就见主子已经起床,坐在窗边看书。 冬葵披着一头光滑柔软的青丝,乌黑的发色衬托着没有半点瑕疵的好肤质,加上从小身子调养得好,总是白里透红,让原本只是清秀的脸蛋增添了美丽。「昨晚睡得很好,就想早一点起来看书。」 「大姑娘老看这些医书,不觉得累吗?」换作她早就打起瞌睡了。 「想要成为一位大夫,可不能光这样就喊累。」冬葵合上手中的医书,走到洗脸架前。「对了!咱们明天就要回京城,今天就得请那位区公子自行回家休养,不便再留他下来。」 小菊点了下头。「要八角去跟他说吗?」 「由我来跟他说吧。」人是她救回来的,就得负责到底。 于是,冬葵在梳洗之后,先到外祖母的房里跟她请安,又陪老人家用了早膳,说些体己话之后,才前往客房。 第四章 「区公子?区公子?」小菊连叫了两声,房里都没人回应,于是掀开帘子探头察看。「大姑娘,人不在里头……」 「不在?是上哪儿去了?」 冬葵又往回走,不过走没多远,就见要找的人站在院子里,正仰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天际,不时长吁短叹。 「区公子有心事?」她思索了下才走过去。 闻言,区明海偏头觑她一眼。「回不了家算不算心事?」 「为何回不了家?」冬葵惊疑不定地问。 他一脸自嘲。「因为……某些原因暂时无法回家。」 就算没有穿越到这里,在原本的世界,也早就没有属于自己的家,因为家人都不在了,就算下班,屋里也是一片漆黑,没有人会为他留一盏灯,或是煮宵夜来给他吃。 「也没有朋友可以投靠?」她问。 区明海苦笑一下。「没有。」 真的只剩下他一个。 如果是在原本的世界,就算再寂寞,至少是在熟悉的环境中,很有安全感,也还有工作,不怕养不活自己,可是在这里,他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没有。 「那区公子以后打算怎么办?」原本想要请他离开丁家,返家休息,这下子要冬葵怎么开得了口。 「我也不知道……」他连笑脸都装不出来了。 见区明海一脸像被人遗弃似的表情,俊美的面容也跟着黯淡下来,看起来好可怜,让冬葵有些于心不忍,耳畔不禁又响起昨天他说过的话—— 「谁说这世上只有男人才能当大夫……」 「别人究竟怎么看是他们的事,问题在于你能不能坚持自己的理念……」 尽管爹并未开口反对自己走上行医救人这条路,可是心里应该还是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这让冬葵陷入彷徨,可是那个男人昨天所说的话,却给了她不少勇气和信心。 冬葵悄悄握紧了拳头,虽然不太清楚他的来历,可是她愿意冒一次险。「那么区公子愿不愿意……跟咱们回京城?」只不过是让他在医馆里干些杂务,相信爹也不会反对才是。 「你是说……」 「咱们明天就要离开彰县,如果区公子不反对的话,不妨一起走吧。」她正色地说道。 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区明海马上露出可以迷死人的笑脸。「真的可以吗?我真的可以跟你们去京城?太好了……」 「方才还唉声叹气的,怎么一眨眼就……」冬葵嘴里嘀咕着,可是又忍不住被他那充满男性魅力的笑容给闪了下神,赶紧清了清喉咙说:「既然这样,今晚就请早点歇着,咱们明天卯时出发。」 区明海用右手比了个手势。「ok……不是,我是说没问题。」往后还是少用现代用语,免得难以自圆其说。 「那就好。」虽然对他的一些言行举止感到十分困惑,不过又想既是异族人,要是太大惊小怪,恐怕会伤了对方的心,冬葵也就装作没看到。 待冬葵主仆离开之后,区明海才想到忘了问清楚—— 「卯时……到底是几点?是五点?还是七点?」 夜晚在区明海辗转反侧中过去了。 卯时,天色已经大亮。 当八角来叫他起床,区明海便用最快的速度梳洗完毕,除了穿在身上的衣物,什么都不用带,倒也省了不少事。 于是,冬葵的舅父、舅母亲自送远道而来探病的外甥女到大门外,还不忘叮咛随行的家丁和车夫,路上千万小心。 而区明海也不意外地看到那两辆马车,马匹后面拉了用木头搭的两轮车子,四周还是通风的,古代交通不便,总不能期望可以搭飞机或乘坐高铁,不是靠双脚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话别之后,冬葵和丫鬟小菊坐上前头那辆马车,而区明海和八角则是坐在后面那一辆,终于可以启程了。 八角已经饿坏了,一面嚼着用面团擀制的大饼,一面问道:「……这儿有干粮,区公子要不要吃?」 他没有拒绝,伸手拿了一块。「不要叫我区公子,听起来很别扭,依你的年纪都可以叫我一声叔叔了。」 八角笑得腼腆。「不然我叫你一声明海哥好了。」 「也好。」区明海嚼着硬邦邦的大饼,不禁想念起三明治和咖啡,以前天天吃觉得腻,现在却巴不得能再吃到。 「要多久才会到京城?」他问。 八角算了一下才回道:「顺利的话也要十来天。」 区明海叹了口气,怔怔地看着沿路的风景,脑中不断思索着原因。 难道真是因为超级月亮的关系? 「穿越」也算天灾人祸之一? 这个结论真让他哭笑不得。 「记得新闻有报导过「超级月亮」每一年都会发生,该不会要等到下一次,我才能回到原本的世界?」他不禁要这么推测。「如果真是这样就好……」 只要能回去,不管多久都可以等。 想着想着,区明海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过似乎才刚合上眼皮,就被身边的八角叫醒,脑子有些不太清楚,以为自己还在医院值班。 「……病人有什么事吗?」他揉着眼皮问。 八角歪着脑袋问:「什么病人?」 「呃……这里是……」区明海猛地惊醒过来,看清周围的环境,一下子回到了现实。「我还以为是在医院……」 「大姑娘说咱们好像走错了路,已经偏离县道,所以先让马匹休息片刻再继续赶路……」说着,八角已经率先跳下马车。「咱们也下去走一走,不然坐久了可是会腰酸背疼的。」 区明海用力甩了甩头,跟着从马车上下来,伸了个懒腰,发现马车停在看起来像是郊区的地方,远处有层层山峦,附近也都是树木以及田地,还可以看到附近有几间茅屋。 「这里的空气真好……」他贪婪地吸了几口,闻到满满的青草味,接着便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解决生理需求。 他不禁庆幸自己是个男人,在这方面还算容易解决,要是女人穿越过来,连个公厕都没有,一定很辛苦,同理可证,古代的女人真的要忍受诸多不便,还是现代人幸福。 「明海哥,快点过来!」和家丁、车夫坐在树下的八角正朝他招手。 「你们大姑娘呢?」他随口问。 八角一手抓着干粮,一手指着不远处的马车。「她和小菊姊在里头,大姑娘不方便跟咱们坐在这儿。」 「要想当个大夫,就要先抛弃男女有别的观念……」区明海不禁嘀咕。「救人如救火,到时根本顾不了那么多。」 「这儿有鸡腿,不过已经冷掉了,明海哥也吃一点……」八角真的把他当作兄长,热络地招呼。「要是不够,马车上还有。」 区明海拍了拍他的脑袋。「你也多吃一点,才会长得高。」 「明海哥真是个好人。」 他自嘲地笑了笑。「好人、坏人是不会写在脸上的。」因为曾经非常信任过别人,当遭到背叛时,也就更难受了。 八角一脸认真地说:「我相信明海哥不是坏人。」 「谢谢。」区明海有些动容。 吃了差不多之后,他便起身走向冬葵乘坐的那辆马车,总不能只是白吃白喝,多少也要做点事。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坐在马车上看医书的冬葵轻摇螓首。「区公子别客气。」 「我是说真的,不是在跟你客气,要是想去那个……呃……」区明海心想古代女人都很保守,又不能把话说得太白了。「我可以帮你把风,就算是在荒郊野外,也可能会有春光外泄的危险。」 冬葵愣了半晌,总算明白他的意思,一张粉脸顿时红得像要滴出血似的。「不劳区公子费心。」 听她说得咬牙切齿,害得区明海赶紧倒退一步,就怕她手上的书又往脸上扔过来。「我只是想帮忙……」 难道他说错话了? 「不必!」冬葵窘迫地喝道。 区明海有些伤脑筋地抓了抓头发。「不用就不用,用不着发这么大的脾气,我也是一片好意……」阿公从小教他要爱护女生,真的没有恶意。 「你……你还说……」她又羞又气。 「你不想去就算了,我又不会勉强……」这个大龄剩女还真是难伺候,要是在现代,有人愿意保护她们去上洗手间,可是会感激到痛哭流涕。 「住口!」冬葵气红了脸,把手边有的东西拿起来就往他身上丢。 「算我错了好不好……不要再扔了……」他一连后退好几步,好躲开「暗器」。「我走就是了……」 第五章 她余怒未消地瞪着区明海走远的背影。「果然是异族人,说起话来就是这么粗鲁不文,真不知道为何要让他跟着咱们回京城去。」 「那是因为大姑娘心地善良,见他无家可归,才会作出这个决定,只不过……」小菊噗哧一笑。「奴婢还是头一回见到大姑娘发这么大的脾气,好像只要遇到这位区公子,就会被他激怒了。」 「那是因为……他老说些惹人生气的话。」冬葵困窘地回道。「我最讨厌这种不懂礼教的人了。」 就是因为那个男人喜欢胡言乱语,而她又老被激怒,让知书达礼的好形象破功,这一切全都是他的错。 小菊用袖口掩唇。「大姑娘虽说讨厌区公子,却老是在偷看他。」 「是你看错了!」她打死也不能承认。 「大姑娘该不会……」 「该不会什么?」冬葵瞠大秀眸。 「该不会喜欢上他了。」小菊好小声地说。 她听了几乎跳脚。「怎么可能呢?我……我连他家里还有什么人,甚至娶妻了没有都不清楚,我……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像是在说服自己般,冬葵不断地在心里重复「不可能」三个字,其实心里却有着一丝不确定。 「是,大姑娘当然不可能喜欢上他。」见主子愈说脸色愈红,都快冒烟了,小菊只能憋着笑附和。 冬葵娇啐一声。「快帮我把书捡起来……」 待她正要再度翻开医书时,不远处的女童哭声让众人心头陡地一惊,连忙从马车上下来。「出了什么事?」 才这么问,便瞅见区明海正往座落在前头的一间茅屋直奔而去,她连忙提起裙摆,随后跟上。 当区明海赶到茅屋前,一名花白头发的老人就倒在门外,医师的本能让他马上趋前察看情况。 「爷爷……爷爷……」身边一名七、八岁的女童泪流满面地推着老人。「醒一醒……」 区明海率先将老人扳正平躺,然后检查他的gcs(格拉斯哥昏迷指数)。 「老伯!老伯!有没有听到我的声音?老伯……」他一面叫着对方,一面测试老人的疼痛反应,可惜语言和运动反射都只有一。 「爷爷……」女童跪在旁边哭喊。 随后赶到的冬葵也马上帮老人把脉,因为脉息太弱,几乎察觉不到。「这附近有大夫吗?你爹娘呢?」毎回遇到这种紧急状况,她就会恨自己还不是大夫,救不了眼前的病人。 女童拔腿就跑。「我去叫爹回来……」 接着,冬葵才要开口让家丁过来帮忙,就见区明海正轮流掀起老人的眼皮,接着又将食指和中指探向喉结处附近,动作看来相当纯熟,脑中不由得掠过一抹奇异的想法。 「脉搏和呼吸愈来愈弱……瞳孔也放大了,有可能是脑干中风所引起……」昏迷指数只有三,让区明海的心也跟着往下沉,希望还有机会挽回他的性命。「准备电击……」 因为过于专注,直到话说了出口,才冷不防地想到这里是个不知名的古代,根本没有那些医疗设备,不过就算有,病人也只能靠药物和机器来延长濒死期,并不是寿命。 「区公子方才说……」冬葵瞪着他,想问又不知该从何问起。 「我什么也没说……」区明海有一种很深的无力感。 在这个世界,他什么事也做不了。 「爹!」一名男子匆匆地从田里赶回来。 女童一面哭一面跟在后头。「爷爷快醒一醒……」 「我爹他……」老人的儿子询问冬葵。 区明海站起身来,走到一旁,将后续的事交给冬葵去处理,因为现在的他无法亲口告诉病患家属,要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就这样,当老人被抬进茅屋内,加上附近又没有大夫,用不了多久,就听到一大一小的哭声传出来。 他仰首望天,看着病人在死亡边缘挣扎,却又救不了,还是没办法跟其他医师一样,做到无动于衷。 医师只是个人,并不是神,可还是会自责、会难过,难怪一些主治医师或是资深护士都会劝他不要想太多,要看开些,因为生老病死本来就是正常的事,只要有生命,就躲不掉死亡那一关。 待冬葵红着眼眶步出茅屋,慢慢地走向停放马车的地方,见到区明海靠在树干上沉思,不禁偷觑几眼,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彷佛感受到她探询的目光,区明海漾开笑脸。「大姑娘这样盯着我看,我真怕不小心会错了意。」 「谁、谁盯着你看了?」冬葵一脸羞窘。 「我倒是不介意,大姑娘可以尽管看。」他一向用戏谑来掩饰真正的心情,不想让人窥见自己的想法。 「你……」她跺了下脚走了。 他低笑两声,旋即压下唇畔的弧度,看得出这位大姑娘已经开始起疑了,往后最好谨慎一点。 只是区明海忍不住会想,他来到这个医疗技术落后的世界里头,究竟能做些什么?穿越到这里来又有何意义?他实在找不到答案。 过了一刻左右,两辆马车再度启程了。 区明海对于身为医师这个身分,该不该让其他人知道,还是相当犹豫不决,最后决定在有把握之前,暂时不要曝露出来。 又走了一段路,终于走上县道,沿途也热闹许多,还有旅店可以投宿,也让众人松了口气。 数日后—— 由于天气还算稳定,除了温度渐高,也没有刮风下雨,为了早点抵达京城,冬葵决定多赶些路。 在马车行进之间,区明海也从八角和其他人口中得知更多有关这个朝代的事,它原本是个诸侯国,在三百年前,当时的敬王自居为帝,开始进行统一大业,短短数十年间,以残酷屠杀的方式攻占其他诸侯国,以及并吞其他异族,并命其纳贡称臣,最后巩固帝王威权,才有今日的安定。 区明海听了不禁嗤之以鼻,反正不管是在封建时代,或是在现代的世界,为了把持政权,像这类的情节总会不断地发生,原因在于人性的贪婪,也将造就最后的毁灭。 这天晚上,一行人找了间旅店投宿,要了三间客房,冬葵主仆一间,区明海和家丁、车夫们分别住在另外两间。 用过晚膳之后,他心想反正没事,就继续和八角聊起白天的话题。 「……现在还有战乱吗?」区明海随口问道。 八角摇了摇头。「早就没有了。」 「那就好。」他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只看过新闻里头的画面,不要再有最好,因为自食恶果的还是人类。 「嗯……」八角打了几个呵欠,迷糊地应声。 他轻笑一声。「快躺下来睡觉吧。」 见八角歪歪斜斜地倒下之后,马上就睡着了,区明海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想起前几天发生的事,若是在路上又遇到有人受伤或生病,手上既没有听诊器,也没有手术刀,更没有呼吸器、心电图、x光机等等的医疗设备,应该如何救人?又如何帮人治病? 区明海看着自己的双手,虽然他的临床经验比其他住院医师来得多,可是光只有这样根本不够,距离当上主治医师还有一大段路要走,害怕救不活病人,害怕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愈想心就愈烦,索性出去透透气。 外头一片昏暗,除了明亮的月光,只能依靠从几间客房内透出来的烛光,才能勉强视物,他站在廊下,随手拨了拨额头上的刘海,长度都快盖住眼皮了,不过既然得暂时待在这里,还是要入境随俗,先把头发留长,跟其他人一样束发戴冠,免得老被当作异类。 不过得要等多久呢? 万一下次超级月亮出现还是回不去,又该怎么办? 他心情烦躁地摸向口袋的位置,才想到不可能有香烟,只好改成把玩挂在脖子上的烟晶大卫星,借以舒缓负面情绪,接着听到对门的木门被人打开,那是冬葵主仆所住的客房。 当冬葵一手灯笼、一手茶壶,从房内走出来,就被矗立在外头的高大黑影给吓了一大跳。「谁?」 「是我。」区明海出声表明身分。 冬葵将灯笼举高,才吁了口气。「区公子还没安歇?」 「这句话应该由我来问,都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因为口有点渴,房里的开水也喝完了,小菊又睡到叫不醒,所以我才……」她呐呐地说。 他双臂环胸,满脸正经地说:「你是笨蛋吗?到底有没有一点警觉心?这里可不是你家,一个人半夜乱跑,万一遇到坏人,被人先奸后杀,到时你要怪谁?」 第六章 想起最近几次投宿,区明海还特地研究过所谓旅店的周边环境,可不像现代的饭店、民宿,有完善的保全和服务,谁也不敢担保万一有事发生,店主能够提供应有的保护。 「我……」冬葵顿时满脸通红,不只是因为被他训了一顿,也为了这番话说得太露骨,而显得困窘不已。 「看你平常很聪明的样子,原来也不过是个不知人心险恶的大小姐。」区明海一脸没好气。 「我确实是有欠思虑,但区公子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她羞愤地说。 「不把话说重一点,你又怎么会记住?」这个大龄剩女居然还不知感恩,区明海可是着实为她捏一把冷汗。「等我一下……」 冬葵有些莫名地看着他进房,很快地又出来。 「拿去!」区明海把茶壶递给她。 她怔了一下。「呃,多谢。」 「没事就快回房间去。」他赶人似的摆了下手说。「记得锁门!」 「那……区公子也早点歇着。」冬葵轻颔下首,然后吹熄了灯笼,将房门重新闩好。 虽然看得出这位区公子并非恶人,只是有时嘴巴上不正经,又老做出一些容易误会、惹她生气的事,不过方才骂的那些话,虽然粗鲁,也不够含蓄,却倒真的感受到此人可靠体贴的一面。 其实冬葵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平日在医馆里帮忙,自然也接触过不少异性,却没有一个像这个男人有着独特的想法,并未认为女子就当真没用,不该习医,光是这一点就相当与众不同。 「不过……他心里似乎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会是什么呢? 有时觉得那个男人似乎懂一点医术,可是偏偏又不愿承认,是有难言之隐吗?冬葵左思右想,还是没半点头绪。 看来得暗中仔细观察才行。 到了第二天,一行人又准备出发了。 车夫和家丁从马厩内牵出两匹马,正在为牠们上绳套和车辕。 「昨夜多谢区公子的忠告。」冬葵用只有两人听到的音量说。 区明海一脸打趣地说:「大姑娘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我说……昨晚是我思虑不周,幸亏遇到区公子才没出事。」她双颊一热,窘迫地说:「往后也会多加留意的。」 他佯叹一声。「就只是这样?我还以为你会说要以身相许……」话才出口,想收回也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在原本的世界,大家都会认为是玩笑话,不会当真,哈哈大笑就过去了,可是这里不一样,等于是在占人家便宜。 果不其然,冬葵羞愤不已。「你……」 「我只是随便说说,请大姑娘不要见怪。」区明海干笑一声,都怪他这张嘴,因为平常跟护士开玩笑惯了,根本没有想太多。 冬葵听了,怒气更炽。 「我也没想过要嫁给区公子!」她气红了秀容,丢下这句话就走开了。 这个男人就不能改一改「调戏」姑娘家的毛病吗?再怎么说,自己也不可能把以身相许那种话任意挂在嘴边,更用不着担心会被她赖上,因为她这辈子已经打定主意不嫁人了。 「唉!」他叹了口气,开始觉得头疼。「看来以后说话真要注意一点,就算是开玩笑,也是会伤到人的。」 区明海轻拍了几下嘴巴,提醒自己祸从口出的下场,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会让那个大龄剩女以为他只不过是个用花言巧语拐骗女人的坏男人,好歹在救命恩人面前,要保住好形象。 「明海哥,咱们要上路了!」八角朝他嚷道。 他回过神来。「好。」 于是,区明海也跟着上了马车,一切就绪,车夫甩动缰绳,车轮也开始喀啦喀啦地转动了。 看着走在前头的马车,他有些苦恼要如何改变在大姑娘心中的印象,其实自己真的是个认真负责的好男人。 「明海哥在想什么?」八角挨在他身边问。 「我在想……你们大姑娘除了喜欢看那些医书之外,还喜欢什么?」除了女友之外,他可是很少主动讨好一个女人。 「嗯……」八角歪着脑袋想着。 「慢慢来,等想到再告诉我。」区明海说,反正还有好几天才会到京城,不必着急。 过了七、八日—— 午时左右,两辆马车抵达了京城。 区明海一路打量着这座名为「永安」的古老都城,也就是目前身处的这个朝代的首都,虽然不是念历史系的,他还是相当兴奋,更希望此刻手机还在身边,能将这些画面完整地拍下来。 因为不想再坐马车,他索性下来用步行的,也能好好欣赏两旁贩卖与食衣住行相关的店铺,当然接收到更多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区明海早就习以为常,就算在原本的世界里,拥有四分之一混血的五官,不只吃香,又加上是医师,经常有异性主动示好。 马车的车轮行驶在石板路上,比走在石子路面还要平稳,区明海心想不愧是京城,皇帝住的地方就是不一样,每年编的预算最多,也舍得花钱去修筑和建设,这一点古今中外皆然。 「……六安堂就在前面!」八角也跟着下来走路。 年纪尚小的他,在路上不曾喊过一声累,让区明海相当佩服,要是换成现代世界的孩子,只怕已经叫苦连天了。 区明海用手掌抹去脖子上的汗水,心里有些无奈,不想过寄人篱下的日子,但眼下的他也只能妥协。 「六安堂……」想到阿公开的中药行也叫这个名字,让他不禁要怀疑到底是冥冥之中注定好了,还是单纯的巧合。 随着建筑物的改变,他发现愈到城中心,有种从一般平民住宅,走到帝宝豪宅的错觉,每座宅邸的屋角都有做翘角飞檐,并在屋脊上装饰吻兽,一般老百姓住的屋子可就没这么讲究。 当两辆马车经过一道石拱桥,目的地就在眼前了。 八角喜呼:「已经到了!」 「这是……六安堂?」区明海看着眼前这座占地有一百多坪,梁柱与窗框都漆成大红色的建筑物,一块黑底金漆的匾额高挂在大门上,台阶的两旁各摆了只石狮子,除了用来镇宅辟邪,也是一种艺术装饰,跟他想象中的医馆不太一样,实在太气派了。 马车并不是停在医馆门口,而是来到偏门。 「咱们住的地方就在六安堂后面,所以从这儿进去……」说着,八角已经过去敲门了。 而冬葵和小菊也下了马车,脸上有着遮掩不住的疲惫。 「大姑娘回来了!」门房来应了门,开心地叫道。 冬葵微微一哂。「我爹呢?」 「老爷在前头忙着。」 她轻揉着太阳穴。「派个人去跟他说一声,就说我回来了。」 「是,大姑娘。」门房哈了个腰,眼角陡地瞥见一张陌生脸孔,不禁怔了怔。「这位是……」 「这位是区公子,以后就让他在医馆里帮忙。」冬葵简短地介绍。 区明海原本想跟对方握手,不过马上又改成拱手,因为想到古装戏里似乎都是这么演的。「敝姓区,还请多多指教。」 「不敢、不敢。」门房也跟着拱手。 这时,府里的管事出来了,又唤来几位家丁,帮忙把马车上的东西搬进屋内,冬葵也就把区明海交给他去安排。 「还真是一间豪宅……」跟在管事后头,区明海叹为观止地说。 他原本以为只是间小小的中药行,想不到规模这么大,可见得这间六安堂在京城很有名望,而且纪大夫又曾经是个太医,可是专门为皇帝、后妃们看病的,更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想必规矩也多,想到这里,不禁又叹了口气,看来要住下来,真得谨言慎行了。 「嗯……」正在前头领路的管事突然发出呻吟。 「你怎么了?」区明海收回心思问道。 管事皱着灰眉,一手按着右下腹。「也没什么……老爷说是患了肠痈之症,帮我针灸过好几次,也喝了汤药,不过有时还是会隐隐作痛。」 「肠痈?好像就是阑尾炎……」因为阿公本来希望他能考中医师执照,所以从小的课外读物就是医书,平日还会教他认识各种中药材,只是太多年没有复习,该忘的都忘了,也担心会记错。「会恶心、呕吐吗?」 「有一点……」管事惊讶地看着他。 区明海连忙解释。「因为……有认识的人也曾经得过这个……肠痈,我记得还会发热、头痛,全身无力。」 第七章 「确实是这样。」 「最好再让纪大夫看一下,不然会很严重。」看来应该是慢性阑尾炎,如果拖太久,对身体也不好,万一转为腹膜炎更有生命危险。 闻言,管事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也对这位五官容貌看来像是异族人的区公子有了另一番认识。 等住的地方安排妥当,在纪大夫抽出时间见他之前,区明海都用来熟悉环境,尽快和这座府里的人打成一片,人际关系可是很重要的。 「明海哥!」 直到天色暗了,他才又见到八角。 区明海正捧着碗公,白饭上只铺着两道青菜、一块肥肉,直接坐在外头的石阶上吃他的晚饭。「你吃过了吗?」 「我已经吃过了。」八角因为用跑的,两颊红通通的。「明海哥要是吃饱了,我带你到前头去见老爷……」 「他有空见我了?」他赶紧大口大口地扒着饭菜。 八角笑嘻嘻地安抚道:「别急,不要噎着了,咱们老爷不只待下人宽容,对病人更是好,明海哥别担心。」 「我知道……」嘴里虽然这么说,不过自从到医院见习之后,他可是真正见识到何谓阶级之分,白色巨塔里头的世界,不是外人能理解的,如果六安堂只是普通医馆就算了,可是看来并不是,所以还是要懂点礼数。 很快地解决了晚饭,区明海便跟着八角到前头的医馆见纪大夫。 两人从另一道门进去,可以直通六安堂的后门。 他一跨进屋内,就先闻到怀念的中药味,也已经点燃烛火,连大门都关上,原来这么早就打烊休息了。 又打量了下陈设,只见这一头是区明海相当眼熟的药柜子,里头专门摆放各种药材,足足占去两面墙,分类得也很清楚,另一头则是用布帘遮掩的隔间,算一算也有六间之多,应该是用来当作诊疗的房间,当然后头还有用来煎药的厨房,俨然就是一间药铺兼医馆的现代中医诊所了。 「……老爷,他就是明海哥。」八角朝主子说。 区明海马上挺直腰杆,看着眼前身材矮胖、年约四十来岁的男子,唇上和下巴也蓄着胡子,身上一袭灰色袍服,戴着头巾,实在很难想象跟大姑娘是一对亲生父女,看来遗传过世的母亲较多。 见对方圆润的脸上笑咪咪的,看起来像个大好人,不过区明海已经有过一次惨痛教训,不敢再随便以貌取人。 「敝姓区,名叫明海,多亏令嫒,是她救了我一命,还好心地带我来京城。」因为不会说那些文诌诌的话,索性用拱手揖礼来代替,至少可以表示诚意。 闻言,笑意依然堆满在纪大夫的脸庞上。「老夫已经听冬葵说了,若是不嫌弃的话,就暂时留在医馆帮忙,再做打算。」 「纪大夫不问我从哪里来的吗?」他有些讶异对方的反应,未免答应得太快,就不怕会引狼入室。 纪大夫笑眯了双眼。「既然要帮助别人,又何必多此一举,等你想说的时候自然就会说了。」 这一对父女还真是没有防人之心,能够活到现在,是老天爷有保庇,区明海不禁啼笑皆非地心忖。 「爹!」随着轻柔的女子嗓音响起,就见冬葵朝他们走去。「爹已经跟区公子谈过了吗?」 「难道你担心爹把他赶出去?」纪大夫呵呵笑问。 她脸蛋一红,嗔恼地说:「我才不是担心……只不过人是女儿带回来的,是去是留,总要知道才行。」 「府里多一个人吃饭又何妨,而医馆里也需要人手,就怕委屈了人家。」他看得出这个年轻人眼神清明,说话谈吐不卑不亢,可不像一般贩夫走卒。 区明海着实放下心头上的大石。「纪大夫肯收留我,我就已经感激不尽,还有什么委不委屈?」咬文嚼字还真是辛苦。 「那就好。」纪大夫槌了槌肩头,看着掌上明珠,「爹有点累了,就先回房休息了……对了!冬葵,秦将军的三公子前几天又请人上门来了,你再考虑一下,若真要拒绝,就把话给说清楚。」 她一怔,垂眸不语。 见到女儿的反应,纪大夫摇了摇头便走了。 「区公子今晚就早点歇着。」她心不在焉地说。 「大姑娘也不要再称呼我区公子,明天以后,我也只不过是六安堂的伙计,直接叫我明海就好。」区明海真的听得怪别扭的。 冬葵摇了下螓首。「这怎么成……」 「名字就是要给人家叫的,不用在意那么多。」 虽然他这么说也没错,不过冬葵还是叫不出口。 「原来大姑娘的闺名取自于冬葵子。」区明海终于知道她叫什么了。「气寒、味甘、无毒、消水气、治痢……」小时候阿公要他背的那些药性,在这一瞬间,慢慢回想起来了。 她怔愕一下。「你懂药材?」 「呃,曾经听人说过……」他含糊地回道。 「区公……你似乎防心很重,一直不肯说真话,是不相信咱们吗?」冬葵还真不晓得该怎么称呼他。 区明海两手背在身后,跟着她往后门走。 「怎么会呢?」他口气半嘲半谑地说:「如果不相信,就不会答应跟来京城,反倒担心之前几次惹大姑娘生气,会因为这样不相信我,把我当作坏人,那可就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黄河?我只听过青河……」 区明海连忙改口。「是青河没错。」 「我真是不懂你这个人。」见他时而开玩笑、时而又很严肃,冬葵都快被弄糊涂了。 「大姑娘要是真想了解我,早点说嘛,我一定会给机会的……」 这句话让冬葵脸蛋又快冒烟了。「你别胡说!」 他摆出闪避的动作。「还好这次你手上没捧着书……」 「谁说我想了解你的?」她嗔骂。 「原来是我误会了。」区明海佯装吃惊。 冬葵嗔瞪一眼。「本来就是。」 「那么大姑娘想了解谁?那位秦将军的三公子吗?」想到纪大夫方才提到的人名,也不是想多管闲事,只是见她很困扰,想象朋友般关心对方。 两人一前一后的跨出六安堂的后门,八角已经提着灯笼等着他们,区明海顺手接过去,然后一起穿过小径,走进纪府的后门。 「我和秦将军的三公子算是青梅竹马,他总说长大之后要娶我为妻,可是我却为了成为一名大夫,一再推拖,直到前年春天,他才在长辈作主之下,娶了房媳妇儿,不过对我并没有死心,还想纳我当偏房。」冬葵苦笑地说。 她不该跟这个男人讨论私事,但又想听听看区明海的意见,不知怎么,冬葵就是觉得可以从他口中找到想要的答案。 听了,区明海只是「喔」了一声,没有太大的反应。 「就只是这样?」她不禁气恼,心想这种响应方式还真是缺乏诚意,有种被人敷衍的感觉。 区明海停下脚步,举高灯笼,淡讽一句:「那么大姑娘想听什么?」 「我……」冬葵不禁语塞。 「别人的看法也只能当作参考,最重要的是你想要的是什么……」这话一出,区明海不禁回想起确定考上医学系那天的往事—— 「阿公,我想念的是西医,不是中医,你会不会生气?」 「阿公为什么要生气?平平都是在救人,是西医还是中医都一样,最重要的是你想要的是什么,决定好了就去做……」 他差点就忘记了。 尽管被迫扛起医疗疏失的责任,区明海依然不后悔走上这条路,还是想当一名心脏外科主治医师,那是他最大的心愿。 阿公真是他见过最睿智的老人。 每当心中出现迷惘,阿公总是会在旁边点醒,不让他走偏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冬葵被这句话给鼓舞了。「与其将来要面对层出不穷的妻妾之争,还不如现在就割舍,专心习医。」 若真要嫁,早该在对方还未迎娶正室时就同意亲事,而不是拖到现在,她的心不想动摇,偏偏又放不下那段两小无猜的感情。 不过他也说得没错,究竟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只是为人妻、为人母,就跟其他女子同样的命运,还是当一名行医救人的大夫,也许穷极一生都无法达成心愿,还是不想放弃,冬葵内心不再挣扎了。 区明海低笑几声。「要是再过两年,真的连一个提亲的人也没有,到时你却想嫁人了,可不能要我负责。」 「我、我才不会那么做!」她一下子太过激动,又不小心踩到了小石子,险些就站不稳了。 第八章 他连忙扶了冬葵一把,半开玩笑地说道:「要不要我牵着你?」 「我心领了!」冬葵脸颊发烫地娇斥。 「哎呀!」这次是走在两人身后的八角摔了一跤。「好痛……」 「没事吧?」区明海笑着回头扶起他。 冬葵轻抚着方才被他捉住的手腕,虽然隔着一层袖子,还是能感受到热度,让她不禁心慌意乱。「我先回房去了……」 「等一下!这个灯笼给你……」还来不及说完,就见纤细身影已经跌跌撞撞地离开,彷佛后头有鬼在追似的。 区明海不得不问八角。「我做错什么了?」 「好像没有……」毕竟才十岁,八角实在无法体会姑娘家的心情。 他摇了摇头,不再想了。「今天好累,还是早点睡觉吧。」 其他的事明天再烦恼。 今天是区明海在六安堂上班的第一天。 他找来一条细麻绳将过长的发尾整个束拢扎紧,依旧穿着短褐、麻布鞋,拿着竹扫帚在大门口清扫,接着又用抹布将石狮子擦拭一遍,其他伙计或学徒则是在店内整理药材,还有煎药,新来的人自然负责打扫工作。 区明海并不认为是屈就,就当作是在打工,大概是最近经历太多事情,他也渐渐能随遇而安了。 将石狮子都擦过一遍,他两手叉在腰上,看着熙来攘往的街道,由于位在市中心,距离皇宫又近,人潮也就川流不息,相对的,有太多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尽管区明海已经习惯,还是有一点困扰。 瞥见经过面前的男女老幼,只要对方看向自己,他也会很自然地用微笑和点头来响应,也算是种礼貌,可是对方若是有点年纪的阿姨就算了,万一是年轻姑娘,就会马上红着脸走开,区明海只能不断告诫自己,不要随便乱笑,免得让人家产生误会就不好了。 「还真是麻烦……」笑和不笑,实在很难拿捏。 辰时一到,六安堂开门做生意了。 他除了打扫之外,在开店之后,还要负责端茶水给上门看病抓药的客人,其实工作内容很轻松,也没有压力,何况弥漫在空气中的中药味是区明海从小到大所熟稔的,让他回想起小时候和阿公相处的情形。 「请喝茶……」区明海拿了一只用竹子做的杯子给刚进门的妇人,还附赠英俊笑容,让对方马上一扫愁容,掩口偷笑。 区明海的出现也确实引来不少话题,不管是来看病,还是抓药的,都纷纷私下打听他的来历。 一直到了下午,店内的客人都没有间断过。 「老伯,要不要喝茶?」瞥见坐在候诊区的老人家将右脚搁在小板凳上,小腿上还贴着膏药,不断地摇头叹气,让他无法视而不见。「你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可以跟我说。」 老人家抬眼觑了下他,见区明海笑容亲切,这才说出来。 「我在等人来包扎伤口,可是等了快半个时辰都还没过来,多半是太忙了,可是……我还赶着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家……」 「只是包扎吗?老伯等我一下……」区明海想了一想,便跑去柜台问了其他伙计,拿了一卷布带过来。 于是,他蹲在老人家面前,再扶起对方的右脚,动作熟练地将布带缠绕上去,好让膏药能牢牢覆在伤口上。 这一幕全落在正好从诊间出来的纪大夫眼中,看得出他用的是「布带缠束腿足式」的包扎方式,虽然简单,一般人也学得会,只是没想到区明海会主动去关心医馆的病人,这一点可就难能可贵。 「这样就可以了。」区明海笑说。 见状,老人家终于转忧为喜。「真是谢谢你。」 「不用客气……」他把摆在一旁的拐杖递给对方,然后送到大门外。「路上要小心,记得再回来换药。」 待区明海回到店内,又继续把茶水端给其他客人喝。 而站在不远处,把经过情形从头看到尾的纪大夫,不禁捻着下巴的胡子,露出深思的表情。 酉时,几乎所有的店铺都打烊了。 「一天总算过去了。」区明海活动了下筋骨,以为只是递递茶水、扫扫地,想不到这么累,比值夜班还要辛苦。 他做好分内的工作,然后离开医馆,从后门回到纪府内,打算先绕去厨房,把晚饭带到房里去吃。 「明海哥!」小菊也跟着八角这么叫他。 见到伺候冬葵的丫鬟从另一头走过来,似乎有事要找他,区明海便停下脚步等待。「找我有事吗?」 「这事我也不知该找谁才好……」她先叹了口气,才往下说。「今天下午大姑娘去见了秦三公子,也当面拒绝对方,那位秦三公子很难过,也很生气,还把话说绝了,说什么以后就当作不认识咱们大姑娘……」 区明海在心中冷哼,这么心胸狭窄的男人,还是别嫁比较好。 「其实也不能怪秦三公子,他为了等大姑娘点头,一再地拖延亲事,谁知最后还是娶不到,当然会埋怨了。」小菊其实也不希望主子走那么艰辛的道路,姑娘家还是嫁人才会幸福。 「这种事不是外人能帮得上忙的。」他也不想自找麻烦。 小菊有些焦急地说:「我是想明海哥若能跟大姑娘谈一谈,开导开导她,或许她心情会好一点,之前几次都是这样,所以我才来拜托你。」 「要我跟她说什么?」他又不是念心理系的。 「什么都好。」小菊不断拜托。 「好吧。」 就是在等这句话。「现在就跟我来。」 区明海苦着一张俊脸。「现在?我还没吃饭……」 实在逼不得已,他只好跟着小菊走了。 于是,他在小菊的带路下,来到冬葵居住的院落,最后停在一间寝房外头,只见屋内点了烛火,光线从里头透了出来。 「我进去跟大姑娘说一声……」小菊要他在外头等着,便推门进屋。「大姑娘,明海哥来了。」 冬葵有些惊愕。「他来做什么?」 「因为大姑娘心情不好,所以奴婢才会自作主张,把他请了过来……」 「可是这个时候,实在不方便。」冬葵略带迟疑地说。 他把扎在脑后的马尾解开,让头皮得到舒缓,然后隔着房门,朝里头说。「大姑娘不必开门,这样说话就听得见。」 「呃……我……」她有些难以启齿。 区明海索性靠着门框,坐在地上。「小菊已经跟我说了,她说秦三公子认为你辜负他,所以要跟你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 「其实……他会生气也是应该的,我怕会伤了他的心,才迟迟开不了口,只因为不管是正室,还是偏房,我都不能嫁给他……」冬葵只后悔没有早点跟对方把话说清楚。 「为什么?」他问。 「那是因为……」话才说到一半,冬葵及时咬住了舌尖,在这一刹那,也领悟到自己的心情,不想嫁给秦三公子,原因在于对方并非自己心仪的男子,真正让她心动的是…… 「怎么不说完?」他有些不解。 冬葵瞪着眼前的房门,最后鼓起勇气打开它。 原本坐在地上的区明海也跟着起来,想听听她怎么说。 「我对他只有兄妹之情,无法为他放弃成为一位女大夫的愿望……」冬葵止不住脸上的热度不断攀升。「你认为这么想对吗?」 「我是怎么想的不重要,这是你的人生,当然由你来决定。」他没有权利去左右别人的想法。 她欲言又止地说:「可是……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直到这时,见到冬葵脸泛红晕,秀眸闪着期待的光芒,区明海才后知后觉地看出蹊跷,不禁暗骂一声,枉费他谈过好几次恋爱,也交过好几任女友,居然没有早一点发觉。 虽然这位大姑娘不是他过去会交往的类型,不过区明海也承认不讨厌她,如果是在原本的世界,并不介意交往看看,说不定意外的合得来,可是现实并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万一再过几天,或几个月,甚至一、两年,自己又莫名其妙穿越回去,那么被扔在这里的她会有多痛苦,区明海不敢去想象那个可能性,他的每一段感情都谈得很认真,虽然最后还是分手,双方都没有一丝怨恨,即使刚刚才被女友给甩了,也不会怪对方。 所以不能让它开始。 「不要只想依赖别人。」他强迫自己狠下心来说。 冬葵秀容一白。「我只是……」 「我没有义务去承担大姑娘的人生,自己的事,自己作决定。」区明海难得冷着脸说。 她娇躯一颤。「你说得对……」 第九章 「像你这样摇摆不定,又怎能当个好大夫?还是去嫁人吧。」说完,区明海转头就走,这么一来,应该可以划清界线了。 还站在原地的冬葵强忍着泪水,原来被喜欢的男子拒绝,会如此难堪,好想挖个地洞钻进去,也终于体会秦三公子受到的伤害有多深。 七天过去了。 区明海的工作内容没有变化,很快就上手了,所以只要遇到休息时间,就会找个没有人打扰的地方,开始做自己的事。 「明海哥,你在做什么?」八角在六安堂的后门看到他。 他拿着刀子削一根长约三十公分的空心木管,等做好之后,再剖成两半,中间可以衔接,有点像是伸缩杆,也便于携带,这是听诊器最早的原型,因为样子很像笛子,所以被称为「医师的笛子」。 「……我在做听诊器。」要是有橡皮管更好,可惜这个朝代别说塑料,就连玻璃都还没发明出来。 其实区明海也很清楚这种土法炼钢的方法,效果根本比不上现代的听诊器,可是总比没有好。 八角瞪大双眼。「那是什么?」 「以后你就知道了。」他偏头看了八角一眼。「你跑到这里来偷懒,会不会又挨管事的骂?」 经他这番提醒,八角从石阶上惊跳起来。「啊!管事伯伯要我到医馆里找老爷,跟他拿这阵子吃的那帖药。」 区明海心中一动。「他的右下腹还会痛吗?」 「对,我得赶快去才行……」说着,人也一溜烟地跑了。 他直视着前方,口中喃喃自语。「再拖下去不是办法,最后还是要开刀。」阑尾炎手术很简单,也做过好几次了,问题是在这里要如何进行。 「首先要有麻醉药……我想起来了!华陀不就是中医外科手术的鼻祖,他帮关羽治疗箭毒就是用「麻沸散」,而且要跟酒一起服用……」区明海记得看到这个故事时,可是佩服得不得了,还特别去问过阿公,原来等到动完手术,再让病人喝下「甘草汤」就会醒来,可是念了西医之后,这些知识也只存在脑海当中,没想到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只有麻醉药还不够,得要有手术刀……」他抱头苦思。「虽然到了现代,中医外科已经式微,还是去问问看纪大夫好了……」 就在他想着如何跟纪大夫开口,一名医馆伙计已经跑来叫人了,只好暂时搁在一边,先去做事。 就这样,一直忙到太阳西下,六安堂才打烊歇息。 「我有件事想请教纪大夫。」区明海找到机会开口了。 纪大夫正坐在诊间内,低头写着最后一位病人的病情,听他这么说,颇感兴趣地回道:「但说无妨。」 「纪大夫可有帮人做过……外科手术?」他迂回地打探。 「有是有,像是针灸、疮疡、眼疾、接骨这些已经做过无数次,病人也都能够接受,至于要在其他地方动刀,那就有些困难。」纪大夫也不动声色地回答,好确定对方的用意。 区明海一脸纳闷。「为什么?」看来在这里已经有「外科手术」这个名词,那就好办多了。 「当然是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了,大家宁可病死、痛死,也不愿意被人开膛剖肚,身为大夫又因为长久以来缺乏实际经验,不敢再轻易尝试,连医书上有关手术和器械的记载也渐渐失传,最后只能选择放弃,眼睁睁地看着病人吃苦受罪……」纪大夫不禁扼腕。「这也是我心中最大的遗憾,因为就连自己都没有把握,甚至不知从何下手。」 听了这番话,区明海曾听阿公说过,以前的文人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不屑记载古代外科手术的技术,所以没能流传下来,导致没落,到了现代,中医外科也渐渐内科化,如果病人要动大手术,还是直接找西医。 「那些手术用的器械,可以让我看看吗?」他问。 「这倒是没问题。」纪大夫也没有多问,就等待着他来告诉自己。「只不过放在府里,晚一点我派人拿去给你。」 「多谢纪大夫。」区明海露出喜色说。 待他回到纪府内,途中又遇到小菊,只见小菊马上把脸撇向另一边,当作没看到,一连几天都是这种情况。 如果还有其他法子,他也不想伤害别人,尤其还是女人,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姑娘好。 「大姑娘的心情好些了吗?」区明海苦笑地问。 小菊狠狠地瞪他一眼。「你还有脸问?」 「我也不希望变成这样。」他真的是身不由己。 「难道你看不出咱们大姑娘……她喜欢你?」她真为主子叫屈。 「我看得出来。」就是知道才会那么做。 「既然这样,为什么……」 区明海有些无奈地打断她。「有些事我实在没办法跟你们解释清楚,只是认为这是最好的结果。」 「莫非明海哥是担心配不上大姑娘?」小菊反应倒是很快,想到他没有家,又身无分文,如今只是六安堂的伙计,所以才会不敢接受。 他有些啼笑皆非。「这也是原因之一。」 其实这么说也没错。 自己不过是穿越到这个平行世界来的人,无法确定何时会离开,自然没有资格谈论感情。 「可是……」小菊还想说什么却被打断。 「相信我,这是为了你们大姑娘着想。」区明海只能这么说。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留下满头雾水的小菊,怎么也想不透,究竟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待戌时过了一半,家丁将一只药箱送来给区明海,说是老爷吩咐的。 区明海已经迫不及待地打开,里头还分成三个夹层,接着又掀开层层包覆的粗麻布,看着用铜制或铁制的各种器械,都保存得很好,只见有的像叉子、有的像剪刀、有的则像匙类,跟现代所使用的相比,在材质上显得相当粗糙。 「这个是镊子……手术刀倒是跟现代用的有点像……还有止血钳……那么这个又是什么用途?」他又在药箱内翻找,当然不可能有使用说明书了。「还有手术缝针和羊肠线,真是太好了……」 他看着眼前这些古老的外科工具,想到以前的大夫都能使用它们来帮人动手术了,自己也一定可以办到。 「只不过……马上要用不顺手的器械来动手术还是太冒险了,看来得要多做练习……」区明海坐在烛光下,一一拿起来研究。 「都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同睡在一间房内的仆人眼皮都睁不开了。 全神贯注在器械上头的他并没有听见。 整个晚上,区明海都没有合眼。 直到远处传来鸡啼,他才发现天都快亮了,于是吹熄烛火,打了个大呵欠,走出房门,又做了下伸展操。 「要用什么来练习……」 他一面苦恼,一面打水盥洗。 到了辰时时分,六安堂准时开门营业。 因为还没有客人上门,伙计和学徒们也就一面做事、一面闲聊。 这时,纪大夫脸上依然堆着笑意,两手背在身后,慢慢地走向手上拿着抹布东擦西抹的区明海。 「看你的气色,是昨晚没睡好吗?」 区明海干笑一下。「不是没睡好,而是根本没睡,光是研究那些手术器械,就花了一整晚的时间,可惜还是有很多地方不清楚。」 「老夫也跟你一样研究过,可惜还是不太明白。」纪大夫深深地睇着他,彷佛想把人给看穿了。「你只是对那些器械有兴趣,还是有其他原因?」 「我……」他不确定该不该说实话。 纪大夫比了个手势。「你若真的不想说,老夫也不勉强,反正也不是什么坏事,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来问老夫。」 「多谢纪大夫,那我就直说了……」区明海也就不跟他客气了。「可不可以跟府里的厨子要几块猪肉?不,最好是一整头猪,我知道那是要用银子买,能不能先让我欠着,我会想办法还的……」 「你要猪肉做什么?」纪大夫捻胡问道。 事到如今,他也不能完全隐瞒不说了。「因为我对那些手术用的器械还不太熟悉,才会想到先用猪来练习。」这里可没有大体老师,不然会更好。 「你是个大夫?」 他沉吟了下。「并不完全是,至少我不懂把脉、针灸和开药方,但是我帮人动过手术,只不过所用的器械不尽相同。」 「原来如此。」纪大夫不禁恍然大悟。「我早该想到了,就算是异族人,也有属于自己的医术。」 区明海笑得有些尴尬,心想就让他这么认为好了。 第十章 「我不是故意要隐瞒纪大夫。」 「无妨。」他拦了拦手,要区明海别介意。「这事我会跟府里的厨子说,最重要的是好好善用那些器械。」 「我会的。」区明海感激地说。 接下来,因为正好有病患上门求诊,谈话就到这里为止。 于是,就从隔天开始,只要有空,区明海都会用猪心、猪肺或猪肠来做练习,好让双手可以早日熟悉器械的使用方式。 连续几日之后,这种怪异的行为也在府里传开了。 「大姑娘真的要去?」小菊跟在主子后头步出寝房。 冬葵咬了下唇瓣。「我只是去看看怎么回事,不会待太久的。」 「可是见了面不就更难过了。」她小声咕哝。 「爹竟然叫他不用去医馆,只要做自己的事就好,必定是有原因的,我只是想去问个清楚。」冬葵也是这么告诉自己。 小菊偷觑主子一眼。「大姑娘已经不再喜欢他了?」 「喜欢这种事,也不是说不喜欢就能不喜欢,可是既然他对我无意,总不能硬要他接受,那种事我可做不出来,所以……」她挤出一抹涩笑。「也就想开了,往后就只当他是府里的人。」 「大姑娘……」 她嗓音微哑地说:「待会儿你可别再给人家脸色看。」 「奴婢知道了。」小菊嘟起嘴回道。 当主仆俩走进奴仆们居住的院落,就见到屋外摆了张桌子,而区明海则在光线充足的情况下,正在做切除的动作。 小菊掩口叫道:「这是在做什么?」 「这是……」冬葵看着被剖开来的猪只,再看向两手拿着不同器械,低头工作的区明海。「这些器械不是爹的吗?怎么会在他手上?」 「这个好像不是用在这里……再用这个看看……」区明海又拿了另一种器械,在猪只身上比划着。「没有说明书果然很麻烦。」 冬葵又凑近一点,看着他像是熟练,但又有些犹豫的动作,之前的怀疑又回来了。「他是在猪只身上动手术……」 虽然是第一次看到,不过她马上想到曾经在一本医书中看过「外科手术」四个字,原来很久以前的大夫不只会把脉、开药,还会用刀子划开人的身体,进行更深入体内的治疗,只可惜里头没有更详尽的记载,就连爹也是一无所知,令冬葵感到相当的遗憾。 「在猪只身上动手术?」小菊瞠目结舌地叫道。 此时的区明海对周遭的声音听而不闻,总觉得自己像是回到当见习医师时,心情既紧张又兴奋。 他不停地跟自己对话。「现在手上没有电刀,无法减少病人失血的状况,还有缩短手术时间,所以动作必须更快……」 瞅着区明海此刻脸上严肃认真的表情,冬葵终于明白为何会喜欢上他了,他有着与别人不同的思考方式,给予她所需要的自信,也不会拘泥于礼教的束缚,有着更加开阔的眼光和心态,所以不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 另外,这几天她在医馆里也暗中观察过,只要面对前来求诊的病人,这个男人不只会嘘寒问暖,态度更是肃穆和正经,不是平日见惯的嬉闹和玩笑,让冬葵也忍不住钦佩不已。 尽管被拒绝了,已经被撼动的心是怎么也收不回。 「这个是牵开器吗?应该是没错……」区明海又尝试使用另一样器械,把组织拉开,好方便探查和操作。「总觉得不太顺手……这样病人会失血过多,又无法进行输血……」 区明海停下手边的动作,瞪着牵开的组织。 「我……可以帮什么忙吗?」冬葵有股莫名的冲动,希望自己也能加入。 他不假思索地伸出左手,掌心朝上。「止血钳!」 「止、止血钳?」她慌乱地看着各种器械,拿起其中一样。「是这个吗?」 只见区明海很快地瞟了一眼,用食指比了另外一样。「应该是这个才对……还有传递方式也错了,要这样拿给我……」他以为身边的人是护士,很自然地跟对方做了示范。 冬葵颔了下首。「我记住了。」 「还是不行……」他丢下止血钳喃道。 她小声地问:「为何不行?」 「咦?」区明海冷不防地才抬起头,瞪着眼前的女人,霎时清醒过来。「大姑娘什么时候来的?」 「已经来了好一会儿。」冬葵小心翼翼地回道。「如果……有帮得上的地方,尽管说无妨。」 区明海看着她半晌,心想应该保持距离的,可是又需要助手在旁边,否则光靠自己一个人是无法完成手术的。 「大姑娘怕见血吗?」他叹了口气问道。 见他没有赶人,冬葵吁了口气。「我不怕。」 「好,那就先帮我穿线……」区明海指着手术缝针和鱼肠线。 冬葵二话不说,便拿起针线。 「大姑娘,还是让奴婢来……」小菊忙道。 「小菊,你去帮我烧一壶滚水,水一定要滚,然后把这些器械消毒一遍……就是把它们丢进滚水里头。」他用浅显易懂的方式说。 小菊看了专心做事的主子一眼,只好去张罗了。 「线穿好了。」冬葵额头沁着薄汗。 区明海拿起类似手术镊的器械,夹住穿好鱼肠线的手术缝针,把切开的组织重新缝合,原本有些生疏的动作,才不过几针就抓到「手感」,直到打结为止。 而从这些动作也可以看出一位医师的技术好坏,因为它足以影响患者伤口的愈合程度,那不是靠死读书而来,除了经验之外,还包括天赋,只不过区明海的表情并不太满意。 在一旁的冬葵却看得目不暇给。 「元芳,你怎么看?」这是近来医师和护士之间都很喜欢用的网络术语,他很自然地脱口而出。 元芳?她怔愕地看着区明海,有些不确定。 「缝得还可以吗?」 冬葵有些反应不过来,不过还是回答了。「缝得很漂亮,也很仔细。」 「不过光是这样,手术还是失败了。」区明海真是头大了。 「为什么?」她满脸疑惑。 「因为有好几种器械的用途弄不清楚,这样会拖慢手术的速度,病人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他一脸正色。「大姑娘可否再帮我找医书里有无记载,虽然纪大夫也说已经失传,但我还是想再试试看。」 「好,我这就去找。」冬葵马上应允了。「京城里有好几间书铺,也会请老板再帮我找找看。」 虽然有好多事想问,不过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找到需要的书籍。 事不宜迟,冬葵转身就走了。 就从那一天开始,连着五、六日下来,冬葵都在区明海身边担任助手,学着传递手术器械,也明白什么叫做「消毒」。 「好,开始吧……」他脸上戴着布口罩,伸出手心。「手术刀!」可惜没有抛弃式乳胶手套,只能尽量把双手清洗干净。 冬葵也同样戴着布口罩,将手术刀传递给他。 「血管钳!」区明海放下手术刀,又将掌心朝上。 她马上正确地传递过去。 「帮我拿着!」 「……好。」冬葵用力吞咽了下唾沫,想到万一是真的病人躺在上面,只要稍有差池就会有生命危险,接替的那只小手不禁微微地发抖。 区明海抬眼觑了下她。「办得到吗?」 「我……办得到。」望进他毫不动摇的双眼,冬葵心情也跟着平静下来,眸中的畏怯之色跟着淡去了。 他微微一笑,可惜被布口罩遮住了。「那就继续。」 原以为她会因为畏惧而半途而废,或压力太大逃走了,想不到能撑过来,让区明海对这位大姑娘也多了一分敬意,看得出她真的很努力了。 又过了半个时辰,区明海才开口说要休息。 「大姑娘喝水!」小菊递上茶杯说。 冬葵全身虚脱地坐在椅子上,喝了两口开水,一口气总算喘上来了。 「书铺老板说正在帮我找相关的医书,过几天就会有消息,你……」她把目前的进度告诉区明海,却没听到他的回答。 只见区明海站在一旁,闭着眼皮,热书吧。正在脑中模拟阑尾炎手术的画面,双手也跟着有了动作。 之所以会以阑尾炎手术作为想象练习,只因为听说管事右下腹疼痛的症状时好时坏,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先做好准备。 「大姑娘,他在比划什么?」小菊很小声地问。 她看了半晌。「我也不太清楚……可是看他这么努力、这么拼命,就忍不住想要帮忙,希望能为他做些什么。」 第十一章 小菊看着自家主子,似乎也渐渐明白她对区明海的感情有多深,心想之前那么多人上门提亲,大姑娘都不为所动,结果真的喜欢上的对象,偏偏又拒绝了她,真是教人情何以堪。 「呼!」区明海垂下双手,吐出了一口长气。「我好饿……」 看在主子的面子上,小菊端了糕饼给他。「先吃这个垫一垫肚子。」 「多谢。」见她不再给脸色看,区明海马上拿了就吃。 冬葵觑着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的他,在心里斟酌着该如何起头。「你真的帮人动过手术?」要将人剖开,得需要很大的勇气。 「可以这么说,不过在场不止我一个人,还有其他资深的医师,以及各司其职的助手帮忙,才有办法完成手术。」他只能这么解释了。「之前之所以不说,只是怕惹麻烦。」 「医师?」 区明海被含在口中的水给呛到。「咳、咳……医师就跟大夫一样,都是在救人,只是名称不同。」 「原来你们那儿都叫医师。」她说。 他僵笑一下。「没错。」 拜托!千万不要问我住的地方位在哪里?区明海不禁在心中哀嚎。 「那么都如何称呼你?」冬葵兴致勃勃地问。 「都叫我区医师。」他说。 冬葵还想多了解他。「那么府上还有些什么人?」 「其实我已经没有任何亲人,至于族里的人也很少,加上年轻一辈的都跑到其他地方生活,年纪大的长辈则都过世了,早就没有人住在那里。」这么一来,应该没必要再问下去,否则真的掰不出来。 她有些惋惜,也有些欣喜,因为并没有提起娶妻的事。 「那么往后请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别跟咱们客气。」只要能留住他,跟在他身边学习就好,感情则不敢奢求。 「大姑娘……」区明海深深地瞅了她一眼。 「我、我有点累了,想先回房歇息了。」见他脸色一整,冬葵害怕又听到拒绝的话,连忙找个借口离开。 看着主仆俩走远,区明海不由得叹了口气,不是感受不到冬葵对自己的心意,问题是无法响应,更怕会伤害了她。 只能说一声对不起了。 他又重新把心神放在手术器械上,希望能够尽快灵活运用。 尽管区明海已经有所准备,不过还是来得太快了。 又过了两天,巳时左右,医馆内只有一、两位前来抓药的客人,直到八角冲进来,慌慌张张地寻找纪大夫的身影,才打破宁静。 「老爷不好了!老爷……」 纪大夫掀起诊间的布帘。「什么事?」 「管事伯伯……痛到在地上打滚……」八角急得哭了。 「什么?我这就回去……」闻言,纪大夫拿着药箱赶回府。 待他来到管事居住的房间,先行把脉,然后解衣,准备进行针灸,希望能暂时止痛。 「老爷……」管事呼吸急促地唤道。 等到足三里、上巨虚、阿是穴、天枢穴、内关穴等等上了针,纪大夫才有空开口说话。「再忍一下就不疼了……」 管事不住地喘气,等待着痛楚消失。 而区明海也听到消息过来了,看着躺在床上的管事面色焦黄、隐忍疼痛,不禁握紧双拳,真的很想说服他答应开刀。 你真的准备好了吗?脑中一个声音问他。 他皱起眉头,虽然练习了好几次,不过在缺乏精密医疗器材的情况之下,手术过程一旦出现问题,就很难挽救。 「……玉露散拿来了!」一名医馆学徒取来东西。 纪大夫将玉露散以蜜调制,再外敷于管事的右下腹上。「舒服些了吗?」 「还是很痛……」管事连摇头都有些困难。 再拖下去真的会变腹膜炎,到时连他也救不了,区明海紧闭了下眼皮,提出要求。「如果管事同意,我可以帮他动手术,也能一劳永逸。」 「人命关天,你真的办得到?」纪大夫不再只是笑呵呵。 「爹,我相信他办得到。」冬葵站在门外,听到里头的对话,扬声说道。 他回头看着女儿,秀容盛满了信心。 「我办得到。」区明海也说得振振有词,接着看向痛到冷汗涔涔的管事,展开说服工作。「想要解决肠痈之症,就必须要接受手术,也就是用刀子划开你的右下腹,切掉一条长约五到十公分,叫阑尾的肠子,然后重新缝合起来,希望能够征求你的同意。」 管事脸色更白了。「要把……肚子切开……」 「我一定可以医好你。」他正色地说。 纪大夫心想自己能做的都做了,还是无法治好,再这样反反复复下去,恐怕不太乐观。「我相信明海一定能办到的。」 「既然老爷这么说……」管事流着泪同意了。 「多谢纪大夫。」区明海对他愿意给自己机会,真的是心怀感恩。「因为手术前的准备工作,需要用到不少药材,为了节省时间,请将管事移到医馆里头,我要在那里帮他动手术。」 因为不只是麻醉药,还有预防术后感染的外敷膏药都要很齐全才有办法进行,这也是让区明海苦恼的问题之一,因为就连医院的手术房要做到完全无菌,都十分困难,何况是曝露在完全未经消毒的屋子里。 「我明白了。」纪大夫马上叫其他人来帮忙。 区明海则是立刻往外走,想回房去拿手术器械过来,觑见站在外头的冬葵,便朝她点头致意,谢谢她的支持。 「我相信你!」她对这个男人有信心。 闻言,他不禁怔住了,连刚分手的女友都不相信自己的清白,而冬葵却亲口说出了这四个字,也信任自己的能力,对区明海来说,就像打了一剂强心针,直到此刻才领悟到,原来他是多么期盼听到这句话。 如果他和冬葵不是在这个平行世界里认识,那该有多好……不对!就是因为穿越,才有机会相逢,否则根本不可能有交集。 那么他该冒一次险吗? 明知他们之间可能不会有未来,能自私的去接受对方的心意吗?他有权利和资格谈论感情吗? 「……我会尽最大的努力医好病人,这是身为医师的职责。」区明海决定先抛开脑中的杂念,以手术为优先。 他绝不会轻易让病人死去的。 未时左右—— 六安堂外头围了一群人,看着贴在大门上的红纸,只见上头写着「今日有事、明日再来」,便透过窗纸,往屋里窥伺,因为太不寻常了。 「里头明明有人在……」 「而且很多人影走来走去……」 专程前来抓药的民众扑了个空,只好敲门了。 「各位大叔、大婶,今天咱们六安堂有事,不做生意,请明天一早再来……」医馆伙计探出头来,过意不去地解释。 那些民众可不信,频频追问:「到底是什么事?」 「就是……」医馆伙计只好据实说了。「要帮病人动手术……」 「动手术?」 「那是什么?」大家七嘴八舌地问道。 「就是把病人的肚子剖开……」 这时,另一名医馆伙计对着他低斥。「快把大门关上!」 「请大家明早再过来……」那名医馆伙计不敢再多嘴,马上关上大门。 外头的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把病人的肚子剖开还能活吗? 所有的人开始议论纷纷,也一个传一个,人群更是愈聚愈多,就是想知道最后的结果。 而医馆内也忙成一团,所有的学徒和伙计都动员了。 区明海和纪大夫正在柜台前讨论事先写在纸上、有关手术的所有程序,包括要用的各种药材。 「麻沸散和甘草汤居然能用在这里,老夫倒是从没想过……」纪大夫不禁眼睛发亮。「这个花椒盐水更是令人意外。」 他干笑一下。「花椒盐水可以消毒,意思就是消灭一些眼睛看不到的细菌……」也就是取代药用酒精,在动手术之前,先在病人的患处涂抹过才能开刀。 说着,区明海不禁要猜他的阿公该不会真的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因为在他决定走上西医这条路之后,阿公就经常出其不意地提出问题,让他去思考中医和西医之间的差异和共通之处。 例如会问:万一手边没有药用酒精,该用什么来替代?接着又会问,西医喜欢开抗生素给病人,好防止伤口发炎,可是抗生素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多亏了阿公,区明海才知道伤口久而不愈,并有溃脓,便属气虚,必须使用大补的处方来治疗,现在全都用上了。 第十二章 「这些医馆里都有,我这就让人去拿……」纪大夫惊奇不已。 区明海又指着外敷膏药的部分。「还有这里就要请纪大夫亲自抓药,主要是用在帮助伤口愈合,降低发炎的机会……」 「发炎?那是什么?」 他才想起中医并没有「发炎」这个名词,只有西医才有。「让我想一下,记得阿公以前有说过……对了!就是疮毒的意思,然后再帮病人身体补气的药材,手术结束之后,不只口服,还要贴在缝合处。」 「我明白了。」纪大夫马上走向药柜子。 区明海将麻沸散和酒一起让管事服下,要在成功麻醉之后,才能进行手术,趁这段时间,他和担任助手的冬葵先清洁双手,然后让其他人帮忙戴上布口罩,这才走到病床前。 「管事!管事!」连叫两声,病人都没有反应,他才朝冬葵点了下头,表示可以进行了,然后又觑了一眼摆放在四周的油灯,确定光线充足,除了纪大夫和小菊之外,其他人一律离开,这才掀开盖在管事身上的白布,露出腹部。 他用镊子挟了块棉花,沾了花椒盐水,先消毒病人的皮肤。 「手术刀!」区明海又伸出右手。 「是。」冬葵很快地递上。 待他在患处划下第一刀,在场的人都不禁屏住气息。因为事前已经在脑中进行过无数次手术,所以动作十分迅速,接着又用牵开器,将组织拉开,才能看清里头的状况。 见到鲜红的血,小菊已经捂着嘴跑开了。 区明海抬眼看着身旁的冬葵。「元芳,你怎么看?」 又是元芳?「呃……我看不出来……」冬葵为难地回答,这可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看到人的体内长什么模样,没有昏倒已是侥幸,根本不敢看得太仔细。 他轻笑一声,试图缓和紧绷的气氛,然后才为纪家父女做了说明。「这一段就是阑尾了,之所以会疼痛是因为有粪石或未经消化的食物残渣等脏东西……你们看已经溃烂……」 纪家父女马上把脸凑近些看。 「手术剪!」区明海又伸出手掌。 冬葵很快地递上。 接过手术剪,他利落地剪去阑尾。「手术镊……好,针线!」 「是。」冬葵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待区明海放下手术缝针。「现在可以冲洗……」没有生理食盐水可用,只好用茶汤来代替,因为里头含有单宁酸,可以凝固蛋白质,细菌也会活不成。 「让我来!」纪大夫小心翼翼地倒下茶汤,将体内脏污的血水冲洗干净。 接着,由于没有吸引器头,区明海只好挟着干净的白布将剩余的血水吸干,最后将之前划开的部位缝合。 「手术完成……剩下的交给纪大夫!」他打了一个漂亮的结。 纪大夫便将事先调好的膏药,贴在缝合的伤口上,然后喂病人喝下甘草汤,就等他清醒。 「结束了吗?」冬葵声音微颤地问。 闻言,区明海拿下布口罩,笑得有些促狭。「算是告一段落了,不过还是要等病人醒来才算是成功。」 这对纪家父女来说,可以算是一堂震撼教育。 「真是……不知该说什么……」纪大夫呐呐地说。 「太好了……」冬葵捂唇啜泣。 看着泪眼婆娑的她,区明海目光含笑,心也跟着柔软许多,其实自己并非真的像外表看来这般从容不迫,可是因为有这个女人的信任和协助,才有办法独立完成一场手术。 她占了很大的功劳! 由于过去交往的女友,都是从事其他行业,从来没有一个如此贴近自己,与他一起工作过,只会抱怨没有时间陪她们,以及约会老是被迫取消,最后导致分手,区明海突然觉得有人能了解他的责任有多吃重,真的是件非常重要的事。 为什么他们是在这里相遇? 区明海不禁神情复杂,他不想错过这个女人,想跟她进一步交往,甚至以结婚为前提,可是……真的可以这么自私吗? 没过多久,喝下甘草汤的管事意识回复了,接下来就是观察伤口的愈合和避免感染的情形发生,不过那些得靠中医,所以由纪大夫来负责。 「管事伯伯可以说话了……」八角一面哭一面嚷道。 医馆里的几个学徒更是大开眼界。 「肚子明明都被剖开了……」 「居然活过来了……」 他觉得这些人真是太大惊小怪了,如果中医外科没有成为一段失落的历史,相信在这个平行世界里,有更多病人能被救活。 这也是区明海第一次在手术中,采中、西医并用的方式,算是一种全新体验,若不是因为有阿公开的中药行,以及从小耳濡目染,恐怕做不到。 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老天爷才会选中自己,让他穿越到这个世界来,好帮助一些需要帮助的病人? 区明海不禁要这么揣测。 手术在完成后,聚集在六安堂外头的百姓听说病人已没事,简直不可思议。 「把肚子剖开又缝回去……」 「病人居然还活着……」 「这不是神医吗?」 翌日辰时—— 区明海先去探视过管事的伤口,经过一夜,也没有发烧的情形发生,表示未受病毒感染,脉搏和呼吸都正常,终于可以安心了。 接下来,他走到冬葵居住的院落,并请小菊代为通报。 「大姑娘请你进去。」 他跟在小菊身后,跨进一处小厅的门坎,就见冬葵身穿淡蓝色襦裙,坐在座椅上看着医书,觑见区明海走进来,神情有些局促不安。 「大姑娘早!」 「早!」冬葵心中忐忑地放下医书。 「我刚去看过管事,他的状况很好,只要两、三天就能下床走动了。」区明海先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那真是太好了。」她一脸欣喜。 「这都多亏了大姑娘,没有大姑娘从旁协助,手术也不会进行得那么顺利,真的要谢谢你。」来跟她道谢是区明海的目的之一。 「不要这么说,我能做的有限,全是你的功劳。」冬葵谦虚地说。「往后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但说无妨,我会尽力而为的。」 两人对望了片刻,同时启唇。 「我……」 「我……」 区明海低笑了几声。「大姑娘先说!」 「不!还是你先说好了。」冬葵不知所措地回道。 他沉吟一下,「大姑娘要是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到院子里走一走?因为有些事,我想让你知道。」 闻言,冬葵越发紧张。「好。」 究竟要谈什么?是好事还是坏事? 冬葵一脸惴惴不安,起身往小厅外头走,不由得用眼角瞥了跟在后头的男性身影一眼,俊美的五官敛起了笑意,眉头还打了个小结,似乎是很重大的事,让她下意识地绞着手指,一颗心都提到喉咙了。 待他们走到院子,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洒落下来,闪烁着点点金光,虽然还不到正午,不过已经夏至了,气温不断攀高,还没走多远,脖子已经开始出汗。 区明海想起每年到了夏天,阿公总是会煮一大锅酸梅汤,然后分给左右邻居享用,那是纯天然,完全不加防腐剂的消暑饮品,才这么想,嘴巴就开始馋了,或许可以跟纪大夫要一些乌梅、桂花、山楂、甘草来煮。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冬葵等不到他开口,索性先问。 「什么问题?」他还在想怎么起头。 「元芳究竟是谁?」难道是把她误认为别人了? 「元芳?」区明海微微一愣,倒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冬葵直视着他,不管对方是谁,可不希望被误认了。「对,元芳是你以前认识的人吗?还是……你喜欢的姑娘?」 听她这么问,待区明海会意过来,不禁噗哧地笑了。 「你是指「元芳,你怎么看?」里头的元芳吗?」那是「神探狄仁杰」这出戏里经常出现的对白,因为太过频繁,就成了网友们挂在口中的网络名言。 「其实元芳姓李,而且是个男的,呃……他以前当过我的助手,所以就很自然地这么问,要是大姑娘介意的话,以后就不说了。」这么解释应该可以说得通,不会让人怀疑。 她一脸了悟。「介意倒是不会,如今既然明白了,也就随你的意思。」 「大姑娘变得这么客气,我反倒有些不习惯……」他又恢复揶揄的口吻,「因为比起之前动不动就要用医书砸我,现在的你可温柔多了。」 「要不是你先……」冬葵又羞又恼。「我又怎么会用医书砸你?何况也只有那么一次,别说得好像我很凶悍似的。」 第十三章 区明海咧了咧嘴角,站在阳光下的他,介于蓝与黑之间的瞳色也像在发光,好不迷人。 「原来是我错怪了大姑娘。」他连忙拱手致歉。 「少贫嘴了!」冬葵嗔骂一句。 他虽然有些油嘴滑舌,不过也是为了逗阿公开心,才会练成这个本事,自己的个性可不随便。「好吧,那就言归正传……」 闻言,冬葵不自觉地屏住气。 「我要为那天所说的重话,向大姑娘郑重地道声歉,之所以会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只是希望你别再把心思放在我身上……」 冬葵面露窘色。「那天的事,就别再提了。」 「我要是不把话说清楚,心里会过意不去,所以请先听我说完。」区明海轻咳一声,「我并不是讨厌大姑娘才那么说,再加上这几天的相处,甚至可以说十分欣赏你的勇气,可是明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我却不能响应……」 她咬了下唇瓣。「我、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可能过不了多久,也许只有数日,也或许是半年、一年,便会离开这里……」就因为不确定因素太多了,才让区明海很困扰。 「你要离开?要上哪儿去?是回原本的家吗?」冬葵焦急地问。 区明海颔了下首。「对,就是回到原本住的地方,可是我又不能带你走,到时你一定会很痛苦。」 「为何我不能跟你走?」她直觉地问。 「你不是立志要当个女大夫吗?那么就该好好地贯彻自己的理念,努力去完成它,让所有人刮目相看。」他说出第一个原因。 冬葵顿时沉默了。 「第二个原因,也是最主要的,那就是我并不是你们所说的异族人,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距离现在可能相差了几百年之久……」区明海俊脸一整。「我并不属于这里。」 她听得傻了,以为自己没有弄懂。 「你是说……你是几百年以后的人?」不可能有这种事! 「对!至少有几百年。」因为并不存在于自己所知的历史中,所以区明海也很难断定年代。「就连我也不清楚为何发生这种怪事,莫名其妙地就跑来了,说不定哪一天又莫名其妙地离开,因此……我无法跟任何女人谈论感情,那是在害她,尤其大姑娘还救过我,我不能恩将仇报。」 「你……说的都是真的?」冬葵眼神略显激动,忆起他原本身上穿的那些怪异衣物,说话也总是避重就轻的,就连想法和见解也都与当今男子不同,拥有更多包容,若真是如此,早晚都会失去他。 区明海举起右手。「我可以对天发誓!」 觑着他比出的手势,也是冬葵不曾见过的,虽然知晓这个男人与他人不同,想不到真相如此惊人,也令她难以接受。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憋在心里真的很难受。「我一直不肯说,那是因为没有人会相信,只想找个地方住下来,好等待回去的日子,可是面对大姑娘的心意,又不能一直视而不见,所以才决定坦白。」 冬葵还是无法接受事实。「你确定……真的可以回去?」 「就是因为不确定,所以……不只无法给你承诺,更无法给你一个女人想要的幸福。」区明海叹道。 她脑子一片空白,无法思考。「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当然可以。」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当冬葵一脸怔忡地看着修长俊挺的男性身影愈走愈远,总有一天,会到达自己去不了的地方,连追也追不上的。 是否应该死心了? 只有放弃这条路可以走吗? 和冬葵谈完,区明海便打算回医馆帮忙。 他才走进六安堂,一脚跨进前堂,就见大门内外有不少民众在探头探脑,不禁狐疑,以为出了什么事。 还没开口问人,就见他们正朝自己指指点点。 「就是他!」 「听说就是他把病人的肚子剖开,然后又缝起来……」 「该不会是下了符咒吧?」 「什么符咒?纪大夫可是从头看到尾,真的是用刀子把肚子划了一刀,最后又拿针线缝起来……」 符咒?我还巫术呢?区明海脸上不由得滑下三条黑线,有点担心被当作男巫,绑在木桩上烧死。 「没想到这个异族人还是个神医……」 「不是神医,哪有办法做到……」 区明海愈听也愈心惊,他可不想被人冠上「神医」这个外号,因为病人能不能治得好,一半看医术,另一半也要看天意,现实可不像「医龙」里的剧情,神乎其技到夸张的地步。 医师也是有极限的,无法救活的病人,再努力也没用,直到穿越来这个世界之后,没有先进的医疗器材和药物,他才体认到「尽人事听天命」这句话的道理,只求做到问心无愧,然后不断地钻研医术,善尽自己的职责。 「他们只是听说昨天动手术的事,想来看看你。」纪大夫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笑眯了眼说。 他泛出一丝苦笑。「我可担不起「神医」这两个字。」 「呵、呵。」纪大夫捻胡笑了笑,「你别太在意,老夫从医二十年,相当清楚身为一名医者,也会力不从心,甚至救不活病人,想要跟阎王爷抢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说得没错!」他真是遇到知音了。 纪大夫拍了下他的肩头。「这么一来,如果病人愿意让咱们帮他动手术,因而捡回一条命,也不失为好事一桩。」 「但愿如此。」区明海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地回道。 喜的是能够救人,忧的则是担心遇上更棘手的病情,就算想要开刀,却没有主治医师能请教,或医学书籍来做参考,光想象就感到害怕,所以才不时督促自己。 因为周围评头论足的目光太多,让他觉得自己像是稀有动物,浑身都不自在起来。「各位也想动手术吗?」 话才出口,所有的人马上逃之夭夭。 看热闹是一回事,真的要被开膛剖肚又是另外一回事,可没有几个人敢去尝试被刀子划开的滋味。 「这么快就全跑光了!」区明海有些哭笑不得。 接下来,有病人上门求诊,也大多以中医内科为主,没有需要马上动手术的病人,也是件值得庆幸的事,他不禁这么告诉自己。 也就从这一天起,区明海帮人动手术的事迹在一传十、十传百的状况之下,愈传愈开。 不只是来看病抓药的人感到新奇,甚至还有些未婚的姑娘家听闻六安堂有位长相英俊好看的神医,也会假装经过,只为了偷看一眼,这样的情形,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你们看!」 「怎么又来了?」 其他学徒和伙计已经见怪不怪了。 经常会到医馆里帮忙的冬葵自然也听说了,心里不禁有些酸溜溜的,可是也没有资格说什么。 「我看……你还是到后头去煎药吧。」她来到区明海身边说。 他愣了一下。「不是有好几个人负责了吗?」 「你在前头做事,又会招惹一堆姑娘家在门外偷看,会妨碍别人出入的……」这么说应该不会让人听得出自己是在吃醋。 区明海早就习以为常了。「反正又不会少块肉,就让她们看好了。」 「可是……既然对人家无意,就别害得她们天天往这儿跑,这样传出去也不太好听。」冬葵努力地找借口。 区明海马上点头如捣蒜地附和道:「唉!我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居然没有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其、其实也没有到罪孽深重那个地步,你别太过自责。」以为他真的有罪恶感,反而让冬葵过意不去。 见她当真了,区明海不禁笑了出来。 冬葵娇横一眼。「你笑什么?」 「没什么。」这个大龄剩女还真是可爱。 她羞恼地别开秀颜,不再理睬他。 区明海当然看得出她在气什么,可是不能点破,也不希望她陷得更深,却只能继续这样暧昧下去。 真是伤脑筋…… 又过了十日,这天下午,冬葵还是在柜台后头帮忙,平日勤看医书的她,除了学习分辨基本的脉象,也要认识药材,以及看着药方子抓药。 她今天却不太专心,不止一次的看向区明海,见他拿着一支据说叫「听诊器」的木管,一端抵在病人的心口上,然后把耳朵凑向另一端,像在凝听胸口内的声音似的,忍不住走过去,想知道他和爹在说些什么。 「……在心尖处有听到像滚筒的声音,可能是二尖瓣狭窄,或是太过劳累,引起胸闷、气急的症状……」区明海用西医的观点来说明。 第十四章 纪大夫指着放在盘子上、被剖开的猪心。「二尖什么?它在什么地方?」 「就是这里!」他先用拿在手上的手术刀比了一下位置,这可把病人的脸给吓得比鬼还要白,以为自己也会跟那颗猪心同样的下场。「二尖瓣就是用来确定血液的流向……」 病人只差没有口吐白沫、两眼翻白。「神……神医……可别……把我的心……给剖开来了……」 「放心!」区明海拍拍他的肩头。「还不至于要剖开,先吃药看看。」 「真、真的不用剖开?」 区明海再三保证。「真的不用,不过还是要让纪大夫把过脉才能确定。」 「……那就好、那就好。」病人捂着心口,彷佛捡回了一条老命。 「心主血脉,主神智,依赖于心阳,心阳通则血脉充盈……」接着轮到纪大夫帮病人把脉,过了半晌,便开了一帖药方。「回去之后,只要没事就多按内关穴,它具有宁气安神、宽胸理气的功效。」 病人拿到了药方,朝他们鞠躬道谢。 「多谢纪大夫,还有神医……」 「我不是神医!」区明海不断挥手反驳。「我真的不是……」 「那该如何称呼?」病人问。 「请叫我……区大夫。」他只好顺应这里的说法。 那名病人态度恭敬地说:「是,区大夫,不过我活到这把岁数,还是头一次看到当大夫的拿一支奇怪的木管帮人看病。」 「这叫「听诊器」。」区明海很无力地纠正。 待病人拿着药方子前去柜台,冬葵才想开口询问更多有关二尖瓣的事,就听到区明海在自言自语。 「这个听诊器要是能再做得精密一点,杂音的辨析能力也会更好,还可以听出低频和高频……早知道会穿越时空,那天带一副在身上就好了……」他有股想要捶胸顿足的冲动。 「真想回去拿……」不过区明海又不希望像《时间旅行者的妻子》中的男主角亨利,罹患了「慢性时间错位症」,不能控制自己的能力,随时都在时空中穿梭,更无法和所爱的人朝夕相处,时时都要面对可能分开的恐惧,对曾经失去过家人的他来说太残酷了。 闻言,冬葵到了舌尖的话又吞咽回去。 她听得出区明海真的很想念原本居住的那个世界,说不定在眨眼之间,这个男人就会消失无踪了。 冬葵伸手想要碰触他,希望能开口留住他。 这个男人怎能在招惹自己之后,又突然离开呢? 早知如此,那天就不该救了他……不!这种想法太自私,心胸太狭隘了,根本不配成为一名医者,她在心里责备自己。 小手才伸到半空中,陡地停住,然后慢慢地垂放下来,冬葵明白这不是任何人的错,全是上天的安排。 「大姑娘要找我吗?有什么事?」不期然地发现站在身后的她,一脸有话要说的表情,区明海随口问道。 她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是点头。「没事……不是,我是说……」 「说什么?」 「晚一点再说吧。」说着,冬葵便去招呼刚进门抓药的客人。 区明海见她神色有异,想到会不会是那天所说的内容造成了困扰,那并不是自己乐见的。 「明海,你过来看这里……」纪大夫翻了本医书,过来和他讨论。 他猛地回过神,把注意力放在医书上头。 见一老一少聊得非常起劲,像是一对师徒,也像是忘年之交,冬葵更看得出爹很欣赏区明海……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冬葵心中形成了。 如果是他,她愿意。 就这样,一直到用过晚膳,冬葵才让丫鬟去把人请了过来。 「大姑娘找我有事?」区明海踏进小厅就问。 冬葵难掩紧张和羞涩。「请坐。」 「好,我坐下了。」他语带调侃地笑说。 她又斜睨丫鬟一眼。「小菊,你先出去。」 小菊看了看主子,又看了看区明海,也算是相信他的为人,不会有任何冒犯或不轨的举动,于是退到厅外去了。 区明海见她如此慎重其事,不由得在脑中列出好几个可能性。「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帮忙。」 「真的吗?」冬葵清了清喉咙问道。 「那是当然,大丈夫一言九鼎……」说着,他不免又自我消遣一番。「我现在连说话都愈来愈像古人了。」 「那我就直说了。」她深吸了口气,孤注一掷地开口。「请你娶我!」 他愣了愣,过了好几秒才问:「你说什么?」 「请你娶我!」这次冬葵的口气多了十足十的坚定。 这下让区明海真的呆住了。 区明海设想过很多可能性,就独独缺这一项,他外表看来开放,不过想法却很传统,求婚这种事还是由男方开口比较好…… 不对!不对! 现在重点不是该由谁来开口求婚,而是为什么会跳到这里来?他们连交往都还没开始不是吗? 「不好意思,请你再说一遍!」绝对是听错了。 冬葵脸蛋一片绯红,怀疑他根本是故意的,于是从齿缝中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请你娶我!」 「我应该没有听错,是「请你娶我」,不是「我要杀你」?」见她说得咬牙切齿,区明海不得不问个清楚。 「你没有听错。」她恼怒地瞪眼。 「呃,我可以问为什么吗?」他不想把冬葵的求婚当真了,只能用玩笑式的口吻来敷衍带过。 「因为……我想嫁予你为妻。」冬葵面对不可预测的未来,决定放下姑娘家的矜持,亲口表白心意。「自从及笄之后,这还是我头一次认真思考自己的婚事,不是因为女大当嫁,时候到了,就该挑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从此相夫教子,孝敬公婆,而是因为那个人是你……」 区明海登时语塞。 「因为你本身是名医者,所以能明白我想要的是什么,这一点是其他男子无法办到的,他们只是拥有家世和地位,却无法与我的心意相通,可是若嫁予你,往后便能一面习医,一面担任手术时的助手,夫唱妇随,于愿足矣。」她真诚地说。 他不得不敛去笑谵,板起俊脸,嗓音也降低了几度。「如果没有往后呢?如果你真的嫁给我,突然有一天我回去原本的世界,你该怎么办?」 「我也会继续习医,直到成为一名真正的大夫,努力医治好所有的病人,直到走完这辈子。」冬葵昂起下巴,无怨无悔地说。 「你现在会这么说,是因为还无法体会那份痛苦……」 「我娘过世时,便已经尝过失去亲人的滋味了。」她不为所动。「如果老天爷真的让你回去,我也会一个人好好地活下去。」 听完冬葵这席话,他实在找不到拒绝的话。 「你真的不怕?连我都不能确定何时会在你眼前消失,再也不会回来了,你必须要去面对众人的质疑和询问……」 冬葵不由分说地打断他。「这些我都想过了,可是比起担心以后的事,不如珍惜现在还在眼前的你……」发现自己说了多不害臊的话,连耳根子都红了。「即使只有嫁给你一天,这辈子也都是区家人。」 原本这辈子都不打算嫁人的,可是这个男人出现了,她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更不想错过他。 「你……真的很傻。」区明海支额笑叹。 说不感动是假的,又有几个女人能够做到这一点,可是自己真能答应吗?这可是会害苦了她…… 她上前一步。「那么你愿意娶我为妻吗?」 「我很想答应……」他不得不承认被冬葵的勇气给震慑住了,想到过去所交往的对象,总是偏爱有女人味,又爱撒娇,偶尔耍一点小任性的类型,现在才明白那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眼前这个女人才是真正让他心动。 「那就答应我的请求。」冬葵不禁恼羞成怒,举高两只粉拳,恨不得朝他身上打下去。 想她都能抛下姑娘家的矜持和面子,更顾不得羞耻地表白,这个男人还在支支吾吾,裹足不前,教人如何不气不恼。 「头一次被女人逼婚,还真不知该怎么反应。」区明海因她的积极而失笑。 「你……」 他赶紧举起双手投降。「我不是在嘲笑你,只是……怕你将来后悔,也怕纪大夫不同意,毕竟我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是,实在配不上你。」 冬葵摇了摇螓首。「你有别人所没有的医术,那才是无价之宝,能嫁给你,是我的荣幸。」 第十五章 「无价之宝?」区明海那颗曾遭背叛而受创的心,瞬间温热起来,自己不过是个平凡普通的男人,有个女人这么支持、鼓励他,想不动摇也难。 她不禁羞红了脸,但是毫不退缩。「至于爹那儿,我会想办法说服他的,不过见他这些日子对你是赏识有加,相信不会反对才是。」 「如果纪大夫真的同意,那么我愿意……」区明海已经被说服了,再推拒下去,就不是男人了。 虽然他无法确定未来会如何,但是只要留在这个世界一天,就会尽力对冬葵好,当个好丈夫,这是自己唯一能为她做的。 「请你嫁给我吧!」求婚的事还是让他来吧。 「嗯。」冬葵眼眶泛湿地颔首。 区明海目光少了戏谑,多了温柔,情难自已地伸臂拥她入怀,口气中带着深深的歉意。「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必须知道,我并不是故意要撇下你,如果可以,真的很想带你一起走……」 「我知道,我不会怪你的。」一切都是她自愿的。 他不再犹豫不决了。 「好。」区明海深吸了口气。「那就这么办。」 就在这当口,听到小菊发出一声惊呼。 「啊!大、大姑娘……」糟了!老爷也正好有事过来,这该怎么办才好? 冬葵睇向自己的丫鬟,才要叫她别嚷嚷,就瞥见同样站在厅外的熟稔身影,不由得面红耳斥。 「爹!」她轻唤一声,连忙退开,和区明海保持距离。 就连区明海也没料到会被逮个正着,见当父亲的人脸色不太好看,这下子想不负责都不行了。 他拱起双手。「纪大夫来得正好,请把女儿嫁给我。」既然已经决定,早晚都要开这个口,区明海也不想拖拖拉拉的,于是主动开口提了。 话一出口,冬葵连忙垂下晕红的脸蛋,只好交给他了。 「你们……」惊愕过后的纪大夫总算领悟到发生何事,先看了女儿一眼,又看向近来颇为欣赏的区明海。「冬葵,你跟他……」 「是的,爹,还请爹成全。」说着,冬葵便跪了下来。 区明海见状也跟着屈下双膝。「请纪大夫成全!」 「这……」尽管纪大夫隐约察觉女儿的心思,还是有些措手不及。 「我很清楚现在的自己既没身分地位,也不过是寄人篱下,又身无分文,不过我对大姑娘是真心的。」区明海仰起头,目光湛湛地说。 冬葵也跟着扬起螓首。「爹,女儿要嫁的不是门当户对的人家,而是懂我、知我的男子,原以为这辈子都找不到,可是老天爷让我遇到他了,错过了这个缘分,就再也不会有了……所以求爹答应婚事。」 想起女儿自小便口口声声地说要成为当朝第一位女大夫,除非未来夫家能够支持,热书吧。否则这辈子都不会嫁人,委实让纪大夫既心疼又头痛,毕竟习医这条路不只漫长,而且相当艰辛,但又不想强迫她上花轿,才会拖到今日。 这会儿见她如此坚持,可是从未有过的,也就不禁要想,莫非这真是天意、是缘分? 纪大夫叹了好长一口气,「冬葵,你真的愿意嫁给明海?」 「是的,爹。」她斩钉截铁地回道。 他又看向身旁的青年,虽然相识的时间不长,但也看得出他是个值得倚赖又认真的好人,最重要的是身为医者能视病如亲,可比身分地位还要重要。 「你真的愿意娶老夫的女儿?」纪大夫问。 「当然愿意。」 「冬葵的年纪也不小了,你不介意?」他还是想再确认清楚。 区明海不禁失笑。「如果大姑娘才十五、六岁,那对我来说实在太小了,心里会有罪恶感,我才真的要再考虑一下……」他在观念上可无法接受和未成年少女发生性关系,就算结婚,也要等到对方成年才行。 纪家父女不约而同地看着他,似乎不太能够理解。 「何况我更欣赏大姑娘在这个年纪所表现出来的勇敢,以及为自己的理想而奋斗的决心,年纪不会是个问题。」而区明海这番话让人再次另眼相看。 也只有他,不只是眼光,就连想法都是如此与众不同,纪家父女心里都不由得这么想。 唉……罢了! 「爹答应就是了。」纪大夫点头同意。 「谢谢爹……」冬葵不禁喜极而泣。 「多谢纪大夫。」区明海登时松了口气。「只不过聘礼那些……」 「先起来再说……」纪大夫已经伸手扶起两人。「记得你说过亲人都不在了,那么一切就从简,老夫并不在意那些繁文缛节,也不打算过分张扬,只要你能带给冬葵幸福,让她过世的娘能够安心就够了。」 区明海感谢他的体谅,「是,全凭纪大夫作主。」 「就这么办吧。」女儿有个归宿,他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由于婚期就订在一个半月后,对于成亲之后居住的地点,在三天之后,纪大夫便找了两人过来商量。 「……医馆后面有一处小院落,原本是用来堆放药材和杂物的,若是你们不反对,只要稍作整理就可以住人了。」女儿出嫁就不能再住家里,纪大夫只好折衷,提出这个建议。 区明海并不介意。「住哪儿都可以,我没有意见。」 见女儿不语,纪大夫狐疑地唤了一声。「冬葵?」 冬葵回过神来。「呃,爹决定就好。」 「还有另外一件事,往后想帮人看病,得先拿到太医署的「行医令」,之前帮管事动手术也是因为事情急迫,否则让朝廷知晓,少不得一场牢狱之灾。」他心想区明海是异族人,不懂这些规矩,所以特别说明。 他怔了一下。「这「行医令」要如何拿到?」 「前些日子已经向太医署丞申请了,由老夫来做担保,应该不会有问题,不过在取得之前,都不能帮人看病,更别说动手术了。」因为当过太医,又深受皇帝信任,由他出面,相信很快就能得到允许。 「太医署?」区明海似乎在书中看过。 纪大夫捻着胡子往下说:「太医署里头不只有专为皇帝和宫廷治病开药的太医,还设有教学厅,专门培养想要从医之人,只要通过每年举办的考试,便能得到「行医令」,真正替人看病,否则都会受到惩处。」 「我懂了。」区明海心想医师执照本来就应该要有,规定愈严格,也愈能得到病人的信赖。 谈完了事,纪大夫就先去医馆,让两个年轻人单独说些话。 区明海见她眉心轻蹙,似乎有心事,不禁笑谑地说:「看你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别人会以为你才是被逼婚的那一个。」 「我才没有闷闷不乐。」她被逗笑了。 他佯装出一副愧疚的表情。「还是因为我没有请媒人正式上门跟你提亲,也给不起聘金大礼,你觉得不够隆重?」 冬葵喷笑一声。「若是在意那些,就不会主动开口要你娶我了。」 「那么是在想什么?」 「我只在想……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谁也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事,我真的很怕……」她总算道出心底的隐忧。 见冬葵一脸忧心忡忡,区明海心中难免愧疚。「如果你想反悔,现在还来得及,责任就由我来承担。」 「我不后悔!」冬葵大声地娇嚷。「只是觉得日子过得太慢了……」 「你这么急着想嫁给我,我听了很高兴。」这句话果然引来一记嗔瞪,让区明海俊脸上的笑意更浓。「不过该发生的就会发生,人是无法战胜上天的,所以我和你只要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不要留下遗憾就好了。」 「我很想做到……」冬葵低垂着螓首。 「看着我!」他捧着她的脸蛋。「就像身为一名医者,医术再高明,也无法救活每个病人,之前的我总是想不开,会难过自责好久,可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在医疗器材和药物缺乏之下,省悟到自己的能力有限,除了尽人事听天命之外,能做的真的不多,也只求尽心尽力。」 她想了好久,总算点头了。 「就算分开了,我也会一辈子记得你。」区明海俯下俊脸,用实际行动给予保证,只要能抚平她的不安,不管是什么都愿意做。 男性薄唇覆上冬葵柔软的小嘴,才不过碰触到,就让她的脸蛋红透了,他并没有闭上眼睛,就等着看她的反应。 「嗯……」她想要拒绝,毕竟两人尚未成亲,可是又想再亲近区明海一些,想要确定这个男人还在面前。 第十六章 区明海将舌尖探入她的齿间,撩动冬葵的香舌,感受到拥在怀中的娇躯激颤了下,于是又缓缓地退出去,让她有多一点的心理准备。 「如果不要……你可以说「不」……」他反复地舔吮着,在吻与吻之间,也给予尊重。「我会停下来……」 她的脑子根本无法思考,就算听见这番话,也无法开口拒绝。 这是她要的…… 冬葵想要感受这个男人的体温和气息,愿意抛去羞耻之心,想要真正成为他的人,只要能永远留住他,不管是什么都愿意做。 「冬葵……」区明海粗哑地唤道。 感觉到男性手掌从自己的背部往下移,接着滑向她的粉臀,让冬葵全身发热,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好想要更多…… 区明海让彼此的身躯贴得更密合,原本沉睡的欲望也一触即发。 「咳咳……」 一阵咳嗽声让两人从亲吻中清醒过来。 站在厅外的小菊别开脸,又故意咳了好几声,再次提醒他们。 两人这才狼狈地分开。 「小菊,你来得真不是时候,应该晚一点再来。」区明海用揶揄的口吻来化解眼前的尴尬气氛。 闻言,小菊两手叉在腰上,气呼呼地反驳他。「再晚一点,咱们大姑娘的贞节就不保了。」 「小菊……」冬葵不禁胀红了脸。 「奴婢可没说错,就算老爷答允了婚事,在成亲之前,还是要维护大姑娘的闺誉。」她理直气壮地回道。 他一脸笑吟吟地说:「我和你们家大姑娘是在沟通。」 「沟通?沟通什么?」小菊纳闷地问。 「当然是沟通成亲之后,夫妻之间要如何相处,万一你们家大姑娘嫁给我之后才发现合不来,后悔也来不及了。」区明海也掰得很有理。 不只小菊傻住,连冬葵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不禁捂唇笑了。 小菊疑惑地望向自家主子。「大姑娘,真是这样吗?」 这一问,让冬葵笑得更用力了。 区明海佯叹一声。「等你以后嫁了人就知道了。」 被耍得团团转的小菊还真的相信了。「那是我误会了。」 「没错……咳,我也该去医馆里帮忙,有什么话晚一点再聊。」说着,他在大笑出来之前,赶紧离开。 其实纪家上上下下都是好人,也很好相处,就像一家人似的,喜欢的女人又在这里,等到成亲之后,这里就是他的家,对现在的区明海来说,真的很希望留在这个平行世界。 他不想回去。 这是区明海在穿越之后,第一次有这个想法。 自从六安堂多了一位「区大夫」,加上喜事又近了,娶的还是纪大夫的女儿,在京城算是件大事,因此比以往热闹了许多。 「恭喜纪大夫!」不少街坊邻居听闻喜事,都先来祝贺。 「不只嫁了女儿,还多了一位神医女婿,纪大夫真是好福气……」 纪大夫笑眯了眼,朝众人拱手,态度很是谦虚。「这「神医」之名可不敢当,他还年轻,还有很多事要学。」 「我不过是尽力而为,称不上什么神医。」区明海真的不想被冠上这个称呼,因为会带给别人一种错误的讯息,认为只要是由他治疗的病人,就一定会救活,不可能会死。 「区大夫真是太客气了……」 「往后多了帮手,纪大夫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也是咱们的福气……」 区明海只能在心里苦笑,他可无法像「仁医」里头的南方仁,制作出青霉素(盘尼西林)来,不管遇到什么病,只要打上一针就会痊愈,简直是仙丹妙药,那是在现实中不可能出现的奇迹,即使中医所用的药材比不上西医的抗生素来得有效,只要自己不先放弃,病人就会有存活下来的机会。 于是,接下来半个月左右,同样的夸赞不断地在耳畔响起,区明海也只能一再地澄清误解。 由于还未拿到「行医令」,自然不能替人看病,更不懂抓药了,他只好在旁边看着未来岳父帮病人把脉,多听多看多问,也增加不少知识。 这天傍晚,六安堂打烊歇息之后,布庄的一位老裁缝来到医馆后头的小院落,经过简单的整理之后,其中一间寝房将会充当新房使用,区明海则是先搬到另外一间暂时居住。 「……都量好了?」他问着专程来量制袍服的老裁缝,等到成亲之后,就算是纪家的女婿,还是六安堂的大夫,身分不同,穿着自然也不一样了。 老裁缝一面收拾工具,一面笑说:「是,区大夫,都量好了。」 「那么可以再帮我另外做一件外衣吗?」区明海将事先画在宣纸上的图样递给对方。「就像这样……要用白色的棉麻布料……这个领子如果做不来的话,就用对襟直领……」 「这是区大夫要穿的吗?」老裁缝看着样式古怪的衣服,帮人裁衣这么久,可是前所未见。 区明海早就猜到对方会这么问。「这算是我的怪癖之一,往后在医馆里帮人看病,都要穿上它。」 只要穿上这件医师白袍,也能不时地提醒自己,自己的责任有多重大,绝对不能马虎轻率。 听这位来自异族的区大夫这么说,老裁缝倒也显得跃跃欲试,不再多问了。「那么请教衣长大约要几尺?还有衣宽?」 「长度就到这里……」区明海索性往自己身上比划,和老裁缝两人又讨论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告辞。 他一个人坐在三坪不到的小房内,由于只是暂住,成亲之后,就会搬进新房,也就没有注重摆设,其实只要干净、有得住就好,区明海并不会太挑剔。 「等到穿上白袍,免不了又有人问东问西,总要能够说服大家……」真正苦恼的是自己的来历。「万一真有人非要我说出是哪里来的,那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敲门。 「怎么来了?」区明海去应了门,笑睇着站在房外的纤细身影。 冬葵手上端了晚饭。「听说你还没吃,所以帮你送过来了。」 「谢谢。」他让开路来。 「裁缝回去了?」她随口问道。 「刚走。」区明海在桌旁坐下来,拿起碗筷就吃,不过扒了两口又停下。「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她也跟着落坐。「什么事?」 「以后人家问起我是哪个异族的人,应该怎么回答比较好,若是随便说一个,偏偏又对它一无所知,不就穿帮了。」他说。 「说得也是。」冬葵左思右想。「我是听说过京城里也住了不少异族人,像是娄族、奎族,或许可以请教他们。」 区明海眼睛一亮。「要怎么找?」 「可以去请教管事,他会比较清楚。」 他稍微安心些。「我明天一早就去请教他。」 很快地解决了晚饭,又喝了两口茶,区明海才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疲劳也跟着浮上来。 「好困……」他伸了个懒腰说。 冬葵见他直打呵欠,也不便继续打扰。「那我回去了。」 「你不留下来陪我吗?」区明海脱口而出。 她脸蛋倏地炸红了。「我……怎么能留下呢?」 「……我又忘了。」女友留在家里过夜是很自然的事,他也没想那么多,忘了时间和空间不同了。 「你、你经常对姑娘这么说?」冬葵呐呐地问。 区明海抓了抓头发。「也没有经常,要看对象……」 「是这样子吗?」她总觉得心头闷闷的。 「在我居住的那个世界,讲求的是自由恋爱,不是因为父母作主,或是靠媒婆那张嘴,当然也有因为找不到适合的对象,而靠相亲的方式,在成亲之前,双方住在一起也是很正常的。」他干笑地说。 她听得一愣一愣的,那是自己无法想象的地方。 「……不过一旦成亲,就必须对婚姻忠实,男人不能有偏房、小妾,当然女人也不能红杏出墙,所以不用担心要你跟别的女人共事一夫。」区明海先一脸调侃,接着转为正经。「我只会有你这个妻子。」 「我可没要你这么做。」冬葵有些羞窘。 「真的吗?不会又拿医书扔我?」 「你就非得提醒我不可吗?」她又好气又好笑。 他咧嘴大笑。「也许你们可以接受丈夫纳妾,不过我所受的教育和观念是不可以那么做的。」 「嗯。」冬葵含羞带怯地颔首。 区明海也是正常的健康男人,当然会有欲望,于是轻轻握住她的小手,再次进行说服。「那么今晚可以留下来陪我吗?」 第十七章 「我……」她把头垂得更低了。 「咳、咳。」房外不期然地响起几声咳嗽。 「小菊,原来你在外头。」区明海缩回了手,垮下肩头说。 「那是当然了。」小菊悻悻然的声音又传来了。「天色已经不早了,大姑娘,咱们也该回去了。」 冬葵见他垂头丧气地趴在桌上,用袖掩口,才没笑出来。「我先走了。」 「明天见。」他闷声地说。 直到房门关上了,区明海才叹了口气,看来在成亲之前,都得一个人独眠,于是慢吞吞地爬上木板床。 幸好一夜无梦。 农历八月十五,宜嫁娶。 一个半月转眼即过,对区明海来说依然像是在作梦。 他不止一次在古装戏里见过成亲的场面,当时已经觉得够麻烦了,真的轮到自己上场,才晓得有多累人。 由于纪家不想太过铺张,只邀请了至亲好友,朝廷官员送的贺礼也一律婉谢,区明海真的很欣赏岳父这一点,尽管曾经身为太医,又得到皇帝恩准,辞官之后开了这间六安堂,专为百姓们看病抓药,自然不乏想要巴结之人,能够不为所动,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 待吉时到来,区明海穿着新郎袍,生平头一次坐在马背上,跟着迎亲队伍从六安堂外头出发,绕了一大圈,在鞭炮锣鼓声中来到纪府大门,依照礼俗,进门迎娶新娘子。 于是,新娘子在喜娘的搀扶之下,拜别了双亲,然后步出大门,坐进花轿,又回到六安堂,由于男方没有亲人,便拜了天地,简单隆重。 「……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听到司仪这么喊着,区明海心想终于告一段落,他的两腿早已发软,背也快挺不直,这辈子真的只要结一次婚就够了。 接下来自然就是宴客,然后是闹洞房,他不禁想起参加过医院同事的婚礼,新郎还要用海碗喝酒,结果当场昏倒送急诊,实在有够糗,还好身旁有人帮忙挡酒,才幸免于难。 仪式进行得相当顺利,也没有突发状况,当区明海踏进新房的那一刻,还保有七分清醒,不至于太醉。 「祝福新郎和新娘永结同心!早生贵子!」喜娘说着吉祥话。 就连小菊也改口了。「见过姑爷!」 区明海露出迷人的笑容,也没有忘记依照这里的习俗,给了她们大红包,让两人笑呵呵地离开新房。 直到新房内只剩下新郎和新娘,没有人盯着,也就不用太拘束。 「阿公,我娶老婆了……」 他在心里对着挚爱的亲人说着,看到自己结婚生子,也是阿公的心愿之一,今天终于实现了。 接着,区明海用喜秤揭开红头巾,还没说话,又低低地笑了。 「你笑什么?」新娘子淡抹胭脂的脸蛋上透着薄嗔。 「我居然会在这里娶老婆……」因为地点和对象根本不在他原本的计划当中,这样的人生倒也有趣。「光是这么想,就忍不住想笑……」 「在这里不好吗?」冬葵有些不安。 「好,怎么会不好呢?因为你给了我一个家,还有这么多的家人,真的再好不过了。」无论是不是超级月亮的关系,还是老天爷的恶作剧,才有这一趟时空之旅,区明海都已经可以敞开心胸去接受它了。 她缓缓地吁了口气。「那就好。」 「接着来喝交杯酒……」他依照步骤来走。 「相公……」冬葵接过酒杯。 「娘子,我敬你!」区明海憋着满腹的笑气,连肠子都要打结了。 见他嘴角不住地颤抖,冬葵没好气地横睨一眼,这才喝了口热辣辣的液体,眉心也跟着皱了皱。 「好了!」区明海将两只酒杯摆回桌上,拿下她头上的凤冠,一下子便将新婚妻子扑倒在床上。「可以正式洞房了……」 「相公,等一下……」她伸手推了推。 「我不能等了……」他将脸孔埋在冬葵颈窝上。 「等一下!」 额头好像被什么硬物给敲中,让区明海低呼一声,理性也全回来了,揉了揉泛疼的部位,这才发现她手上拿着一本医书。 「它是从哪里来的?」他哭笑不得地问。 冬葵垂下眼睑,小声地回道:「方才坐在这儿,也没事可做,就想把还没看完的章节……赶紧看完……」 「你还真懂得利用时间……」区明海不禁捧腹大笑。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不过却被喜娘训了一顿,还说新郎官知道了会不高兴,以为我没规矩。」 「我是无所谓,你想看随时都可以,只不过别再用它打我了。」他一脸委屈,让冬葵笑到双肩抖动。 「我保证没有下次了。」她笑到下巴都酸了。 区明海搂着她绵软的娇躯。「你刚刚想跟我说什么?」 「说……呃……都怪你,我忘了要说什么了。」冬葵不禁嗔骂。 他咧高嘴角,笑不可抑地说:「那就等你想到再说好了,现在……可以洞房了吗?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熬到今天……」 冬葵又羞又笑地偎进他怀中,不知该怎么回应才好。 「娘子……其实多叫几次就习惯了……」区明海又将她压倒,尝到了冬葵嘴上的胭脂,滋味还不错,索性把它们一一吃了。 她羞怯地伸臂揽住身上男人的颈项,吐露着心愿。「我不想只当你的娘子……也不只是得力助手,还希望……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大夫,咱们可以……一起合作治好病人……」 「一定会有这一天的……」 「可是太医署不肯让我进教学厅习医……更别说参与考试了……」这是冬葵心中最大的遗憾,总算有个人可以听她倾诉不满的心情。「因为是女儿身……就不得不放弃……太不公平了……」 「只要不放弃,绝对有机会的……我会站在你这一边……永远支持你……」区明海褪去她身上的霞帔和红袍。 「可以……永远留在我身边吗?」明知不是他能决定,冬葵还是想要亲耳听到他的回答。 他与她四目相对。「我全心全意地希望能留在这里……留在你身边……」 「嗯。」她喉头微哽,就算只是安慰也好。 「我比想象中的……还要喜欢你……」原以为这个女人不是他的菜,不可能会心动,一直到两人合作完成手术,更了解对方,感情才开始萌芽,让区明海头一次有了归属感,冬葵才是真正适合自己的女人。 能来到这个世界,真是太好了…… 冬葵娇喘吁吁地唤着他——「相公……」 「全部都交给我……」他将心思专注地放在身下的女人,褪去两人的衣物。 …… *本书内容略有删减,请谅解* 许久之后,两人相拥着,累了一天,都有些昏昏欲睡。 大红蜡烛响起细微的爆裂声,让新房添加喜气之外,也多了宁静。 「……快睡吧。」感觉到怀中的女人看着自己,区明海不用睁开双眼,也能察觉到她心底残存的不安。 闻言,冬葵这才闭上眼皮,将耳朵贴在他心口上,只要听见心跳声,就能确定这个男人还在身边,并没有离开。 成亲第二天。 冬葵今早难得晏起,身子还有些酸疼和倦怠,在丫鬟的伺候之下,才得已下床梳洗。「相公呢?」她问。 小菊摇了摇头。「奴婢一来就没看到姑爷了。」 「对了!我想起来了。」冬葵直到这时才想到昨晚原本要提的事。 「想起什么?」 她连忙起身,走向一只衣箱,从里头拿出一本医书。「前几天书铺的高老板命人把它送来,一直想告诉相公,结果因为太忙,都忘了有这回事。」 「大姑娘跟姑爷果然是一对,把这些医书看得比成亲还要重要。」小菊真是想不透有什么好看的。 「那是因为你不懂。」冬葵失笑地回道。 「是,奴婢不懂。」小菊只能附和。 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推开了。 只见区明海换上青色袍服,头发又比之前长了些,已到肩下,更方便扎成马尾,整个人焕然一新。 「你已经起来了,肚子也饿了吧,快来吃……」他去了一趟纪府的厨房,亲自把早膳给端了过来。 冬葵有些惊诧地起身。「相公,这事让小菊去做就好。」 「只是端个饭菜,又没什么,我可以自己来。」区明海也不习惯让人服侍,更不想当个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纪家姑爷。 「可是……」她面有难色。 第十八章 「被人伺候惯了,以后就会变成不想自己动手做,那并不是件好事,何况伺候老婆……娘子也是应该的。」他说出自己的理由。 「那就照相公说的意思吧。」冬葵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当今男子都认为妻子该服侍丈夫,只有自己嫁的男人不一样,不过也因为与众不同,让她心中始终有一道阴影,就怕留不住他。 区明海笑意晏晏地将饭菜摆在桌上,盯着正在让小菊梳头的新婚妻子,因为看得太久,让冬葵都不好意思了。 「相公在看什么?」她薄嗔地问。 「当然是看我的娘子。」他大方地承认。 「又不是第一天见到。」冬葵斜睨地说。 「因为现在身分不一样了,感觉自然就不同了。」他油嘴滑舌地拍起马屁。「现在才发现我的娘子长得真是漂亮,没有女人比得上……」 冬葵从镜中见到小菊在身后偷笑,不禁娇斥。「好了!也不怕人家笑话。」 「我说的是实话,不怕被笑。」 等到梳洗好了,冬葵将那本医书拿给他。「先看看这本《外科图说》是不是相公要的?」 区明海马上正经地接过那本有些陈旧、被翻阅过上百次的医书。 「就是它……就是这本没错……」才不过翻了几页,就看到里头介绍大约三十多种传统外科器械,像是柳叶刀、尖头剪、药竿、烙铁等等,不禁欣喜若狂。「你也过来看……」 她也跟着坐下。「听书铺的高老板说他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在平阳县找到,原本的主人听说就是一位八十高龄的老大夫,不过已经过世十年,他的家人直到最近才在整理遗物……」 「太好了!里头也有记载一些内服药……」 「在哪里?」冬葵把头探了过去。 「就在这里……」 夫妻两人就这么聚精会神地看起那本医书,把桌上的饭菜都忘了。 「大姑娘、姑爷,等吃完再看吧!」小菊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连说了两次,都没人理她,只好由着他们去了。 而摆在桌上的饭菜也自然拖到午时过后、都凉了才吃,不过两人都不以为意,还吃得津津有味。 依照此地的习俗,放了三天婚假,区明海今天正式恢复上班。 成了纪家的女婿之后,自然也没人再把他当作伙计看待,加上那次的手术扬名京城,大家都很自然地称呼一声「区大夫」,如今就只差一张行医令了。 正午刚过,六安堂来了一位右手手腕的皮肤上长了颗瘤的病人,已经痛到举不起来,而且大到连袖子都套不进去,更无法工作,只好来求诊了。 「这瘤必须切除才行……」纪大夫把脉问诊之后,便这么告知病人。 「都听纪大夫的。」病人也很信赖他的医术。 而区明海端详了半天,口中低喃着——「这里也没办法做切片检查,无法确定是恶性还是良性的……」 「明海,你还不能帮病人动手术,那么由我来做,你则是在一旁告诉我该如何进行。」身为岳父,也不希望女婿冒任何风险,只是连自己也不曾切除过这么大的瘤,多少会犹豫。 区明海颔了下首。「是,那么就先把瘤切除再说,不过……麻沸散是用在全身麻醉上,应该不需要用到。」 「那么该怎么做比较恰当?」纪大夫捻着胡问。 翁婿俩一面看着瘤,一面思索。 「只要能阻碍血液循环就可以了……有了!」他看着病人的右手臂,陡地灵机一动。「就用立柱、钉环和系绳的方式,用说的很难形容……」 于是,区明海拉了张椅子,让病人坐在梁柱旁,接着将他的右手举高,再用钉环固定,就可以进行局部手术了,这种方法既能止血,也能减少疼痛。 「去把你们大姑娘请来,顺便将手术箱也带来!」他跟一位伙计说着,虽然冬葵已经嫁给自己,纪家上下对她的称呼还是跟过去一样。 「要她来做什么?」纪大夫有些疑惑。 「要成为一名医者,必须有更多的临床经验,也就是实际参与手术的意思,只要有机会,我想让娘子来担任助手,可以多看多学。」区明海很自然地回答。 这番话让纪大夫眼底又多了一分惊奇,虽然早知他的观念与当今男子不同,不过能够如此支持女儿的理想,也唯有他才做得到。 他的女儿嫁得值得! 没过多久,冬葵抱着手术箱来了。 而病人的右手臂也因血液不流通而麻痹,可以开始动手术了。 区明海在一旁指导。「先用花椒盐水消毒……手术刀!」 虽然只是小小的局部手术,不过马上传开了,不只是前来看病抓药的,就连经过六安堂门口的路人,听闻消息也来凑热闹。 「……可以缝合了!」 在经过半个多时辰之后,切除手术圆满完成了。 接着,纪大夫在伤口上覆了块膏药,帮助结痂,并开了口服的药方,让病人带回去煎来喝,区明海也特别嘱咐病人不要碰到水。 「岳父辛苦了。」区明海咧嘴笑说。 纪大夫用袖口抹了下额上的汗水。「呼……已经好多年不曾这么紧张,还好有你在身边,否则我可是连手术刀都拿不稳了。」 「爹做得很好,可不像是头一遭。」冬葵也夸奖地说。 他呵呵一笑。「只要病人能够痊愈就好。」 「没错。」但愿是良性的,区明海在心中思忖。 冬葵看着翁婿俩相处得这么融洽,可不输给亲生父子,觉得自己很幸福,也庆幸没有因为旁人的眼光和闲言闲语,而选择仓促嫁人,一直拖到现在,原来都是为了等待这个男人来到身边。 这样的幸福若能一直维持下去,该有多好。 于是,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可以说相当平顺,转眼间便到了霜降。 就快立冬了,对六安堂来说,并没有任何不同,不过对区明海而言,行医令迟迟没有拿到,让他有些焦急,又一筹莫展。 「……我也问过太医署丞好几次,不过他总说还在研议当中,毕竟用手术刀将病人的肚子剖开再缝合,着实少见,得要多方考虑,就不知要等到何时。」纪大夫也很心急。 区明海也不便要岳父再去多催几次,只好耐性地等下去了。 又过了两天,外头刚下过雨,石板地一片泥泞。 只见一顶精美轿子缓缓地停在六安堂大门口,其中一名护卫先在门口往里头看,似乎在确认有无危险。 「主子!」护卫掀起轿帘唤道。 从轿内步出一名头戴金冠、身穿华衣的少年,在两名护卫的保护之下,举步踏上石阶。 这时,因为没有病人,外头的雨已经停歇,区明海正打算出去透透气,见到这名少年跨进门坎,身边还有随扈,顿时愣了一下,很难不去联想到豪门第三代或第四代。 「请问……」他拱起双手说。 少年上下打量眼前这名五官轮廓看来与其他人有些许不同的异族男子,下巴微抬,目光十分高傲,彷佛生来就比别人高高在上,让区明海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心想还是八角可爱多了。 「你就是大家口中所说的那位神医?」犹带稚气的嗓音,却是盛气凌人。「这神医二字,可不是人人当得起的。」 区明海看他不过十二岁,说起话来像个小大人,又很狂妄,想必是家庭环境所造成的。「是大家误会了,我可从来没说过自己是神医,帮人治病,除了人助,也要天助,不能全靠大夫。」 「话倒是说得好听。」少年淡讽地说。 他也不以为意,因为在医院也经常遇到被家长宠得无法无天的小病人,根本不懂什么叫礼貌,又不能修理他们,所以生气也没用。「就不知道小公子是来看病还是抓药?」 「啊!」听见前头传来说话声,纪大夫便从煎药的小厨房出来,才上前几步,认出这名少年,大为吃惊。「这不是太……」 少年举起右手,示意他别泄漏了身分。 「是。」纪大夫心中惊疑不定,万万想不到当今太子会亲临六安堂,就不知所为何事。 看来这个孩子不是普通人,区明海也不是有眼无珠,只是对医师来说,身分并不重要。「岳父认识这位小公子?」 纪大夫有些支支吾吾地说:「这……对,我曾帮这位小公子看过病。」 第十九章 「听说六安堂来了一位神医,而且前阵子成了纪大夫的女婿,所以特地前来瞧一瞧,另外……」少年口气依旧傲慢,彷佛施恩似的说。「我的身子有些不适,也顺便看看。」 听少年这么说,区明海眼神也变得专注。 「是哪儿不舒服?」纪大夫听闻近日皇上龙体欠安,如今太子也出了问题,事关重大,不敢马虎。 少年指了下自己的胸口。「有时睡到半夜,会喘不过气来。」 「呃……」纪大夫接收到来自少年贵客的眼色,脑中迅速地掠过一个念头。 「明海,就由你来吧。」 「可是行医令……」 「就由你来看吧!」少年唯我独尊地下令。 区明海又瞥了岳父一眼,见他同意,这才点头。 「那么请岳父先让这位小公子到诊间稍坐,小婿去拿听诊器过来……」说着,他转身就往后头走去,没有注意到当他说出「听诊器」三个字时,少年脸上闪过一丝异样之色。 见女婿离开,纪大夫才小声地开口。「太子殿下……」 「我自有道理,你可别说溜了嘴。」少年哼道。 「是。」纪大夫拱手一揖。 过了一会儿,区明海拿着自制的听诊器,掀起布帘,走进诊间。 「请小公子先把前襟拉开些……」他在凳子上坐下来,待少年照做之后,便将听诊器的一端抵在心肺之间。「好!深呼吸……」 少年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区明海从另一端倾听着。 「吐气……再深呼吸……」 连做了几次之后,区明海才收起听诊器。「可以把衣服穿好了。」 「如何?」纪大夫关切地问。 区明海摇了摇头。「没什么问题,一切正常。」 「那就好。」万一太子殿下出事,朝中必定大乱。 「……这个听诊器跟我见过的不太相同?」 冷不防地,少年蹦出这句话来。 慢了好几拍才听懂的区明海,不禁呆住了。 「你说……你见过其他听诊器?」区明海想再确认清楚。 少年板起早熟且俊俏的脸蛋,举起右手,挥了两下,示意纪大夫和护卫都退出诊间,不准有人偷听。 「……你是位医师。」他用的不是疑问句。 区明海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因为真的没想到会遇到「同类」,都是穿越过来的。「你……难道你也是从……」 「不!」少年凉凉地启唇。 这个「不」字让区明海心口一沉。 「我出生在这个朝代,只不过在几个月前,曾经到过一个怪异的地方,车子不用牛马来拉,就能在街上跑,住的房子也大不相同,甚至还能从箱子里看人唱戏,还有些人生来就是金头发、黑皮肤、蓝眼珠,简直是不可思议,尤其是生了病还要打针……要是想吃什么,只要拿起一样东西按个几下,然后说说话,自然会有人送到家里来……」 少年愈说愈起劲,完全露出符合年纪的表情,一脸孩子气的比划着。「还有男女当街做着不知羞耻的举动,女人也是袒胸露背……」 「你是怎么去的?」他激动地抓住少年。 「我也不太清楚,只记得那天晚上睡不着觉,便踏出寝宫,想到花园里散心,才抬头看着月亮,突然就到那个地方了,甚至被一个无礼的女人捡回家,要不是念在人生地不熟,不得不低头,早就杀了她……」 「那你又是怎么回来的?」区明海惊愕地问。 莫非也是因为超级月亮才穿越的? 该不会是同一天吧? 闻言,少年低哼一声。「若我能事先知晓,绝对会把那个女人一块儿带回来,好挫挫她的锐气,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在我面前嚣张。」 「那我也会突然回去吗?」 「这就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少年神情有些落寞,多希望能再去一次,再见到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以及总是叫他小鬼的女人,因为还未开口跟她道声谢,甚至道别。 区明海心头不禁凉了半截。 「既然确定你是从那个地方来的,会把病人的肚子剖开再缝起来,而且还能活着,也就不足为奇了。」他就是听到一些传闻,还把太医署丞找去询问,直到今日才得以出宫,亲自前来确定。「再过几天,行医令应该就会送到,你便可以开始帮人看病动手术了。」 「嗄?」他是怎么知道的? 「我该走了!」少年作势起身。 想起身为医师的责任,区明海定了定神。「等一下!你不是说半夜偶尔会喘不过气来,可是方才听了心音,却又很正常……请把手给我!」 少年只好坐下来,将右手伸过去。 他先测量脉搏,看一分钟心跳的次数正不正常。「晚上会睡不着吗?会不会经常作梦?平日都吃些什么、喝些什么?」 「被亲兄弟追杀的噩梦倒是常作,至于吃的都很一般,没什么两样,每天喝的都是参茶……」少年歪着头说道。 看来这些出身豪门的小孩也很辛苦,区明海不禁有感而发。「只喝参茶,不喝开水?」 少年发出嗤哼。热书吧。「开水是老百姓才会喝的。」 一听,他决定收回前言,这个小孩真的很欠管教。「依小公子的年纪,不需要吃得太补,参茶也太躁热,改喝开水试试看,夜里应该会好睡多了。」 「知道了,我会交代下头的人去办。」少年又摆出尊贵的架势和口气。「时辰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区明海嘴角抽搐,差点笑不出来。 等在诊间外头的护卫见到主子出来了,马上贴近左右。 纪大夫则是一路送到大门口,等轿子渐行渐远,才放下心中的大石。 「岳父,这位小公子究竟是谁?」区明海随口问道。 「呃……这个……你只要晓得他的身分高贵,要小心伺候就好。」他模棱两可地回道。 他叹了口气。「不管他是谁家的小孩,那都跟我无关……」重点是到底有没有可能回去原本的世界。 万一是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之下发生,根本防不胜防,又该如何留下来?区明海忧心忡忡地忖道。 就在两天后的早上,太医署果真如少年所言,派官员将行医令送到六安堂,当面交给区明海。 「这就是行医令……」区明海打开木匣子,里头摆放了张纸,有些类似现代的证书,最后还盖上太医署丞的印章。 冬葵很为他高兴。「真是太好了,从今天起,相公就能帮人看病了。」 「帮我收好。」只要是重要的东西都交给老婆。 「是。」她笑吟吟地接过木匣子。 「总算可以穿上它了……」区明海将这件早就请裁缝做好,折在衣柜里的医师白袍拿出来。 「你们那儿的大夫都是这么穿吗?」她新奇地问。 区明海整理了下袖口,「对,可不要小看这件白袍,它除了代表专业和关怀,也代表一种权力,能得到病人的信任和依赖,不过相对的,承担的责任也更大,因为病人把他们性命全都交给了我。」 「相公不是说过,绝对会尽全力来医治病人,只要这么想,就算病人真有个万一,相信他们也不会怪你的……」冬葵握住他的手。「无论结果是好是坏,我都会跟相公一起去面对。」 「我愈来愈喜欢娘子了。」他漾开迷人的笑脸。 「贫嘴!」她嗔笑地说。 「我说的是真话。」区明海拥住她的肩头。「真的好希望阿公……就是我的祖父能看到他的孙媳妇,真想看到他开心的表情。」 「我也希望娘能看到你……」冬葵能体会他的心情。 「一定会的……」他慢慢地俯下头。 四片唇才刚贴上,就在这当口,虚掩的房门外传来一声惊呼。 「啊!」本来要进屋的小菊,又赶紧退出去。 区明海不得不放开怀中的娇躯。「我开始怀疑你是故意的……」 「当然不是,只是没想到大白天的,姑爷就……」小菊红着脸咕哝。 双颊绯红的冬葵也替丫鬟说好话。「相公别怪小菊,她真的不是有意的。」 「看在你们家大姑娘的面子上,我就原谅你这一次,下次不管白天还是晚上,都要记得敲门。」他佯哼地说。 「是,姑爷。」小菊低着头回道。 他又整理了下白袍。「那我到前堂去了。」 「待会儿我也会出去帮忙。」冬葵送他到门口说。 等区明海来到前堂,所有的人见他身上穿了件白袍,就如他所料,纷纷围了过去,开始问东问西的。 第二十章 「这是……我的怪癖之一,要是没有穿上它,感觉自己不像个大夫……」区明海只能用这种不算理由的理由来塘塞。 「应该是异族人的习惯吧……」 「看来是这样……」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总算接受这个理由。 也就从这一刻起,区明海再度穿上白袍,开始执行身为医师的任务,或许这就是老天爷的用意,让他穿越到这个平行世界来,重新找到力量和冲劲,能够继续为病人服务。 立冬,表示冬天开始了。 穿上白袍的区明海在六安堂驻诊,平日依旧以中医内科为主,由岳父帮病人把脉开药,真有用到外科手术的地方,他才会担任主刀,也因为如此,病人都在私下称呼一声「白袍神医」。 一天下来,也只有接近申时,才会比较清闲。 「……不管是井水,还是泉水,一定都要先煮沸,等到澄底之后再饮用,尤其是小孩子肠胃脆弱,很容易拉肚子的。」区明海只要有机会,都会特别倡导饮用水的卫生问题。 「是、是。」带着孙子来看病的老妪点了点头。 纪大夫将写好的药方子交给她。「没什么大碍,喝个一帖就没事了。」 「谢谢两位大夫。」老妪牵着孙子走向柜台拿药付银子。 从中午到现在都还没吃东西,区明海打算到后头的厨房找点吃的,一位笑容满面的妇人正巧跨进了门坎。 「区大夫在吗?」 他不得不回头应声。「我就是。」 「你就是区大夫……」赵媒婆喜孜孜地打量一番。「果然跟传闻中一样英俊好看,难怪那么多姑娘念念不忘。」 什么姑娘?区明海听得雾煞煞。 「事情是这样的……」将人拉到一旁,她才说出来意。「咱们是初次见面,人家都叫我赵媒婆,只要是我作的媒,没有一对不白头偕老、恩恩爱爱的,区大夫尽管放心好了……」 「那个……你找错人了,我已经娶妻。」区明海心想这抢生意也抢得太凶,他是已婚男人,早就死会了。 赵媒婆吃吃地笑。「我当然知道区大夫娶妻了,接下来自然是纳妾。」 「喔……」他总算理解,原来纳妾是可以这么光明正大的。「我知道现在生意不好做,大家都想赚钱,不过我不纳妾的。」 「区大夫真会说笑,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不想纳妾……」 「相公要纳妾?」冷冷的女子嗓音从他们身后冒出来。 「没有!我没有要纳妾!」他连忙撇清。 「真的吗?」冬葵沉着秀颜问。 「真的、真的,有娘子一人就够了,我还要纳什么妾、享什么齐人之福,那才是拿石头砸自己的脚。」区明海一脸怕怕。 「相公能这么想就好。」她脸色稍霁,这才走开。 他拍了拍胸口,苦着张俊脸,对赵媒婆说。「你这会儿都瞧见了吧?可别害我晚上进不了房门。」 「可是……」原来传闻中的神医还是个妻管严。 「纳妾的事就别再提了。」他唉叹地说。 「那我只好去拒绝对方了……」赵媒婆满是同情。 「有劳了。」区明海拱手说。 待赵媒婆摇头叹息地离开之后,冬葵才又走了过来。「相公就不怕被人取笑,说你惧妻吗?」因为他们曾经私下讨论过,万一遇到纳妾的事,该如何婉拒,想不到这么快就碰上了。 「惧妻就惧妻,我才不在乎,何况也是事实。」他没有男尊女卑的古板观念,很大方的承认。 冬葵嗔笑一声。「也只有相公会这么说。」 「我只想留在这里,跟你白头到老。」因为这里已经是他的家了。 「我也是。」她打从心底这么期盼着。 一个月后,冬至。 丑时,正是人们最好眠的时辰。 冷不防的,一阵急促的敲锣声似远似近,在静夜中格外清晰,让区明海下意识的从床上弹坐起来,还以为听到病房的呼叫铃。 「原来是梦……」他想起身处的世界,不可能会有那种东西。 区明海又躺下来睡回笼觉,不知过了多久,轮到房门传来十万火急的拍打声,也划破了寂静。 「姑爷!大姑娘!」小菊在外头叫道。「姑爷,快醒一醒……」 对于医师来说,只有紧急状况,才会在半夜来叫人,区明海迅速地翻身下床,穿上鞋,一把拉开房门。 「发生什么事了?」他提高音量地问。 小菊结结巴巴地说着:「听说……太平坊失火了,而且很多人受伤……老爷要姑爷和大姑娘过去……帮忙救人……」 「我马上就去!」说着,区明海马上把头发束起,拉拢衣襟,接着穿上白袍,脑子已经飞快地运转了。 这时,冬葵也醒来了,跟着穿戴整齐,赶着要出门。 「我记得太平坊住的都是一般百姓……」区明海想到这里没有紧急医疗系统,所以得先想好急救顺序,才不会慌了手脚。「既然是失火,那么多半都是烧伤和呛伤的患者……」 冬葵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太平坊都是些大杂院,那儿经常失火……不是生火煮饭不慎引起,就是蜡烛不小心倾倒……」 当夫妻俩来到前堂,纪大夫已经找来所有的学徒和伙计,连府里的家丁和婢女都用上,正在准备需要的药材。 「……把干净的白布都一起带上,遇到烧烫伤的患者,先在患部上冲水,直到降温,再剪开身上的衣物,不要硬扯,会连外皮一起撕开的,要是有更严重的情况,就先浸泡在冷水中,这样可以减轻疼痛……再将沾水的白布覆在伤口上,然后等待治疗……」区明海一鼓作气地说完。 三十多张脸孔同时看着他,一面凝听、一面点头。 「另外有谁会写字,请上前一步?」 纪府的管事和账房等三人马上站出来,听候差遣。 「你们都带上纸笔,到了现场,先清点受伤的人数,还要登记病人的名字……以及轻伤、紧急、严重和死亡名单……」他曾在急诊室实习过,对于重大灾难的应变措施,也有初步的了解,只是从来没有真的派上用场过,因此整个人的神经也处在紧绷状态。 「是,姑爷!」 「是,区大夫!」 纪大夫赞许地颔首。「好,东西准备好就走。」 就这样,纪家父女和众人用好几辆推车将药材和用品火速地载往太平坊,而区明海则抱着手术箱,快步跟在后头。 原本冷清黑暗的大街,不断地听到从远处传来的敲锣声,令人心惊肉跳。 待喧哗和奔跑声愈来愈接近,只要抬头便可见到冲天的黑烟,才不过拐了个弯,已是不同的景象。 就像地狱…… 区明海脑中不禁这么想着。 火势已经蔓延开了,妖艳的红色火焰贪婪地吞噬一间又一间民房。 只见熠火军带着消防工具冲进了火场,先将困在屋内,来不及逃生的百姓们救出来,此时哭声、叫声不绝于耳,人们神色惶恐地提着水桶,不停地往那些着火的屋子泼去。 「好痛……谁来救救我……」有人全身着火的奔出来。 见状,区明海立刻抢过一只水桶,往对方身上泼,不过火并没有全熄,又抓了条棉被将他裹住。 「哇……我不想死……」 冬葵回过神来,提醒夫婿。「相公,接下来要做什么?」 「先把伤员集中到外头的那块空地……」区明海在第一时间先划出伤病患集结区,然后对众人拉高嗓门。 同一时间,纪大夫带着所有的人开始行动,陆陆续续将伤员用搬、用扶地送到外面,而且愈来愈多,个个都发出痛苦的哀嚎声,不免闻之鼻酸,区明海命令自己要冷静,先充当检伤员,将伤员分类。 区明海又指挥着刚成立的医疗小组,也就是六安堂里的几个学徒,至少能够处理简单的伤口。「重伤的送到那边……」 「区大夫,这个人没有呼吸了……」 他立刻奔了过去,检视他的鼻子、喉咙,都被黑烟呛伤,只能紧急为伤员做cpr,急救了半天,还是测不到脉搏。 「……把死亡的人放到另外一边……」区明海也没有时间处理哀伤的情绪,又转向其他伤员。 冬葵看着遍地哀嚎呻吟的患者,不禁泪如雨下,头一回目睹这种灾难事故,情绪顿时崩溃了。 「娘子!」区明海握住她的肩头。「什么都不要想,救人第一,真的无法救的就放弃,去救那些有机会存活的伤员……」 她吸了吸气,嗓音微哽地说:「我明白了。」 第二十一章 于是,在一片混乱中,所有的人都见到穿着白袍的区明海穿梭在伤员之间,那道白色身影成了众人的依靠,宛如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般,原本惊恐不安的心情,因为知道有位大夫正在为他们而努力,渐渐地全化成了感动。 负责灭火的熠火军又把更多伤员送过来,身上的惨状,让人不忍卒睹,而大火还在继续吞噬,往其他的大杂院蔓延,没有防火墙的大杂院,毫无防备,无法肯定延烧的范围会有多大。 负责指挥熠火军的秦将军不停地调度人手,偏偏这场火太大,又有风势助长,最后还是百姓们组成几支临时的救火队,一起参与灭火行动,只有在危难当中,才见得到人性的光辉。 当火势终于得以控制,幸存的人们面对眼前残破的家园,又是跪地痛哭,不知往后该何去何从,气温又低,有些孩子只能瑟缩在角落,令人看了鼻酸。 「岳父,朝廷呢?皇上应该立刻派人来关心,好帮助这些人度过难关……」区明海看着无家可归的百姓,以及受伤的患者,大家又冷又饿,却不见官员到场,心中很是气愤。 纪大夫调好专治烧伤的膏药,贴在伤者的患处。「最近皇上龙体违和,只怕没人敢上奏,我这就回去更衣,立即进宫面圣。」就算见不到,还有丞相。 「他们需要的是保暖的棉被和食物,要不然死的人会更多……」他一脸心急如焚,无法接受人为疏失造成的伤亡。 「我这就去。」纪大夫刻不容缓地说。 一直到天色大亮,大火终于扑灭了,可是损失相当惨重,有三处大杂院全毁,两处半毁,整个太平坊被毁去了大半。 「全照姑爷之前所说的,依伤势轻重来列名造册……」管事将一迭纸张交给区明海。「总共八十九人,另外死亡的有二十五人。」 他大致看了一下。「谢谢,要是有新送来的伤员,再另外补上。」 「是。」管事用袖口抹了下被烟熏黑的脸说。 这时,他才注意到冬葵不见了。 区明海担心她会承受不住庞大的压力,连忙在附近寻找。「娘子!娘子!」 「相公,我在这儿……」随着冬葵的声音扬起,就见她身后跟着一群妇人,每个妇人手上都端着圆底而无足的釜。 他上前察看。「这是什么?」 「我想天气这么寒冷,就去拜托这几位大婶熬些粥,让大家吃了也能够暖暖身子。」冬葵喘着气,面对灾难,方知自己的力量有多微小,不过还是尽可能的去做该做的事。 闻言,区明海愣愣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相公?」冬葵觉得奇怪。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说。 于是,当一碗又一碗热腾腾的白粥送到每个人手中,就连熠火军也有分,胃暖了之后,精神也来了。 看着那些被烧毁的屋舍,不是剩下一根梁柱,就是一面矮墙,让区明海心中感触良多,水火无情,就算在原本的世界,有再先进的消防设备,依旧斗不过老天爷,人命真的很脆弱。 「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有这么多的病人,医馆根本无法收容……」要安顿这群失去房子和亲人的百姓,可是朝廷的责任。「总要先有住的地方。」 「爹进宫去了,应该会有好消息。」冬葵在心里祈求。 在惊魂甫定后,很多人开始找失踪亲人,有孩子找父母,有的则寻找另一半。 「爹……你在哪里?」 「孩子的娘……」 区明海拿着名册上前。「你们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他叫……」 「好,我找找看。」他翻着名册,有的人找到了,幸运的团聚,当然也有的听到的是坏消息,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样子可能不太好看,是不是你们的亲人?」说完,才掀开白布。 只要在医院工作,就必须要去面对死亡的过程,但是区明海不想变得麻木,也尽可能的站在病患家属那一边,为他们着想,就像阿公过世时,其他人为他所做的一切,让他得以安详离世。 「孩子的娘……」 「娘不要死……」 他朝痛哭失声的家属行个礼。「晚一点会将大体移到屋内,要是放在外头,过世的人也会感到寒冷,请节哀!」 「谢谢大夫……」见对方身上穿着已经脏污的白袍,不就是传闻中的那位神医,不只向他们鞠躬,还说着体贴的话,悲伤的心情也得到慰藉。 冬葵也不禁感动得流下泪来。 这是她嫁的丈夫,她没嫁错人。 正午过后,纪大夫终于从宫里回来了。 由于皇上正因病静养,所以便命丞相与几位文武官员来负责这次的火灾事故,除了发放粮食和衣物、棉被之外,并且帮忙处理后事,又将伤员分别送至几间寺庙休养,负责治疗的除了六安堂之外,京城里所有的大夫和医馆也纷纷加入,大家出人出力,一起度过难关。 忙了一整天,直到区明海能够喘口气,填饱肚子,已经是入夜了。 「爹回房去了,相公也躺下来睡一会儿,不然身体挺不住的。」夫妻俩回到自己房里,冬葵忙着伺候他进食。 区明海喝了刚熬好的鸡汤,让空虚的胃部有了饱足感,眼皮开始沉重,不过还是想跟她说说话。 「你先坐下来……」他示意冬葵落坐。 她在另一张凳子坐下。「怎么了?」 「我现在要老实的跟你招供,从原本的世界穿越过来之后,虽然从外表看不出来,其实对未来真的很茫然,直到那天你主动开口跟我求婚……」见她有些羞窘地睨了自己一眼,区明海咧嘴笑了笑。「多少还是抱着私心,因为这么一来就不必担心无处可去,至少有个栖身之所,只要真心地对你好,尽好一个丈夫的责任,就算是报答了。」 冬葵不认为有错。「相公确实对我很好,对爹也很恭敬孝顺,又坚持不纳妾,这样就够了。」 「不对!这样是不够的。」他用力摇头,试着让冬葵明白自己的心情。「我很喜欢你,这一点是无庸置疑,否则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答应娶你,在我的观念里,夫妻是要做一辈子的,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是无法支撑太久,所以潜意识里总是有一丝不安,尽管努力去忽略它的存在,但它还是会不时的在提醒我,我不过是喜欢你而已,并不爱你。」 「既然你我是夫妻,那种事不重要。」她似乎有些懂了。 「或许你们的想法是这样没错,可是我办不到……」区明海握住她的手。「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可以大声地说,娘子,我爱你。」他的老婆是这么善良体贴,懂得为人着想,跟自己心意相通,又怎能不爱她。 「相公……」冬葵喉头梗住了。 区明海揽紧她,密密实实地嵌在自己的心口上。「我爱你,冬葵,是真的,我可以百分之两百的肯定,就是非常多非常多的意思。」 「我也是。」她又哭又笑。 听到这番话,冬葵更不能失去他了。 他的心终于真正踏实了,在这个平行世界里生了根,不再飘摇不定。 「来做吧……」区明海有些性致勃勃地说。 「做?做什么?」冬葵还不太了解那个世界的说话方式。 「就是在床上做的事……」他一下子扑倒她。 她一面笑一面说:「相公应该很累了,明天……还得早起……」 「反正小菊会来叫人……」 「那、那就做吧……」她仿效地笑说。 两个月后—— 区明海开始了每天往返不同寺庙的日子,不仅会为伤员换药,还有治疗呛伤,也顺便倡导饮用水和环境的卫生问题,就怕伤口又遭到感染,更庆幸发生在冬天,否则就要担心传染病发生了。 只希望能早点让所有的人恢复正常生活。 巳时左右,虽然没有下雪,不过气温应该不到十度,区明海在掌心呼出了团白气,准备要出门了。 「相公别忘了这个……」冬葵将捧在手上的东西递给他。「要是下起雪,路上不太好走,就别耽误,早点回来。」 他接过自制的围巾,说是围巾,也只是裁了两块长条状的青色麻布,中间再夹了层棉花,再将四周缝合,至少可以保暖,又不会妨碍行动。 「我知道。」还有好几位烧伤严重的患者需要照顾,所以区明海还是每隔两天就去问诊一次。「你的脸色不太好,可能是太累了,这阵子就不用跟我出去,好好在家休息。」 第二十二章 「是,相公。」冬葵也确实感到最近使不上什么力气,走了一会儿的路就感到疲倦,见他将围巾绕在脖子上,不禁失笑。「相公最近都这副打扮出门,很多人也跟着仿效,还直夸说暖和多了,不必担心着凉。」 「真的吗?能够少一点人生病也是好事。」他跟着笑了。 「路上小心。」冬葵一面叮嘱,一面送他出去。 「姑爷!姑爷!」 小菊惊慌的叫声让他们心头一凛,以为又出了什么事。 「怎么了?」他问。 「皇上……皇上下了道口喻……要姑爷即刻进宫……」小菊不知所措地回道。 区明海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傻了。 皇上要见他?是在古装戏里头,动不动就把人推出去斩了,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皇上? 「相公?」冬葵也同样面露忧色。 他呆愣了好久,才意识到代志大条了。「皇上真的要见我?现在去吗?那见了面之后要说什么?」 「宫里有派人来接姑爷,正在前堂等候。」小菊说。 冬葵轻扯了下袖子。「相公,咱们先到前堂再说。」 「只能这样了。」区明海忐忑不安的往前堂走,并仔细凝听冬葵教他一些面圣该有的规矩。 皇上会问些什么呢? 万一回答不出来,脑袋会不会真的不保? 区明海嘴角泛出苦笑,他想当个普通大夫,只要帮人看病就好,不想见到那些高不可攀的大人物。 才跨进前堂,他就见岳父和六安堂里所有的学徒、伙计都排排站,还有一名趾高气昂的官员站在前头,连忙跟冬葵一起上前见礼。 「你就是区明海区大夫?」 「我就是。」他拱手回道。 官员挑了挑眉,像是在衡量他有几两重,又该不该乘机巴结。「皇上有旨,要你带着一个叫听诊器的东西,即刻进宫,不得有误,快跟本官走。」 「带听诊器进宫?呃……是。」区明海看了冬葵一眼,冬葵会意过来,立刻去拿。「岳父,有关伤员……」 「我会去帮他们换药,等会儿进了宫之后,你说话千万谨慎。」纪大夫也没想到皇上会突然宣召。 他苦笑一下。「是,岳父。」 「相公,听诊器拿来了。」冬葵很快地回来了。 于是,区明海坐上停在外头的轿子,在众人忧虑的神情之下进宫了。 「听说现在这个皇上是个明君,很为百姓着想,应该不会一个不爽就砍人脑袋才对……」他坐立不安地摸了摸脖子,总觉得凉飕飕的。 走了很长一段路,也不晓得过了多久,轿子终于停住了,恁区明海平常的胆子再大再稳,也不禁开始冒汗。 「请下轿!」光线从掀起的轿帘外透进来。 区明海等眼睛适应明亮,这才下轿,跟着那名官员改用步行的,他忍不住打量身处的环境,当然比不上曾经去过的北京紫禁城,那般宏伟壮观、肃穆崇高,可是眼前这座拥有三百年历史痕迹的巨大宫殿群,红墙黄瓦、金碧辉煌的气势依旧令人屏息,也为之赞叹。 待他走到头都晕了,也分不清东南西北,总算到达面圣的地方。 「……皇上有旨,宣区明海晋见!」 太监用着拔尖的嗓音在殿外大声传旨。 跟电视上演的一模一样,要不是气氛紧绷,区明海真的会笑出来。 「跟本官进去吧!」那名官员小声地说。 区明海有礼地回了一声「是」。 待他们躬着身进入皇帝的寝殿内,只听到一阵咳嗽,似乎有痰,光听声音就可以确定当事人身体有多不舒服。 「……启禀皇上,臣已经到六安堂将人带来了。」那名官员禀明之后,便朝区明海低喝。「还不快点叩见皇上!」 他连忙屈膝叩首。「草民区明海见过皇上!」 「还有我!」一个略显稚气却又傲慢的少年嗓音不期然地响起,让他本能地抬起头,定睛一看,就是那天到六安堂的孩子,身上的穿戴更加彰显出未来储君的尊贵身分。 「草民见过太子!」难怪口气那么狂妄。 坐在寝榻上的皇上带着病容看着他,口气出乎意外地亲切,也不会给人属于帝王的压迫感,让人不由得松了口气。 「你就是百姓们口中的「白袍神医」?」 「那是承蒙大家抬爱,草民不过是个普通大夫,不是神医,因为这世上有许多病症是连大夫都治不好。」区明海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皇上温和一笑。「朕还听太子说过,你会拿着叫听诊器的东西为人看病,可有这回事?」 「那是……草民的怪癖,喜欢想一些奇怪的东西,希望有助于医治病人。」他还真不晓得该怎么解说听诊器的原理。 「嗯,这个怪癖倒是不错。」一国之君听了连连点头。 太子在旁边提醒。「父皇,儿臣以为先让他拿听诊器找出病因来最要紧。」 「六郎说得是。」皇上微笑地点头。 「区明海,父皇近来咳个不止,太医开的药方也治不好,之所以宣你进宫,就是要你亲自来瞧瞧。」太子睥睨地说。 区明海躬了下身,拿出带来的听诊器,然后要了张椅子坐下。「恕草民无礼,请皇上松开衣襟……」 随伺的太监便照他的意思,接着便见区明海用奇怪的木管为皇上看病,在场的太监宫女无不伸长脖子,想看个仔细。 「……请问皇上,已经咳多久了?是急剧的咳,还是有一声没一声的咳?咳嗽的时间是晚上居多还是白天?晚上躺下来会咳得厉害吗?咳出来的痰是什么颜色?是否有血丝?还有痰的浓稠度?平日的饮食又有哪些?还有服用其他药物吗?除了咳嗽,小腿、脚踝是否出现肿胀?身体会不会感到疲累、虚弱?」 他一连串的问题,让旁人听得都呆住了。 皇上不禁想笑,可是又马上捂住嘴,用力咳了几声。「朕还是头一回听大夫问得这么多、这么详细的。」 「皇上,这些问题对于做出正确诊断很有帮助。」区明海向他解释,免得病人不肯老实告知。 于是,皇上一一回答所有的问题了。 「依草民的诊断,皇上是得了一种叫心脏衰竭的疾病,也就是说心脏无法提供身体所需要的血液,才会出现无力和缺乏弹性,所幸是慢性的,不至于立刻有生命危险。」他尽可能地说明病情。 太子只关心一件事。「可以治得好吗?」 「回太子,心脏衰竭是无法根治的。」区明海没有想过要隐瞒。 闻言,皇上定定地看着他,也露出了帝王的威严,更不容许他人挑衅。「你说朕的病治不好,不怕掉脑袋吗?」 「草民身为医者,有责任告诉病人真实状况,让医病双方一起面对这个疾病,想办法获得改善,总比说谎,拖延病情来得好,还请皇上明察。」他正色地道出自己的想法。 「你跟一般大夫真的大不相同。」过了半天,皇上总算接受这个说法,也相当赞许,敢对自己说出真话的可不太多。 区明海在心里偷吁了口气。「草民会尽其所能,跟太医和御厨沟通,让皇上能像往日一样正常生活。」 「朕就听你的。」 「多谢皇上。」他总算捡回一条命。 「咳、咳。」皇上喝了口热茶,润了润喉。「有任何需要尽管提出来,朕都会让人去办的。」 「皇上……」区明海又屈膝跪下。「太平坊的大火已经过了两个月,原本朝廷允诺要旧地重建,可是迟至今日都没有消息,原本住在里头的人,有的失去亲人,有的也受了伤,心情十分沮丧,已经开始生病,甚至自杀,草民希望能让他们早点回到自己的家中,重新开始,恳请催促相关人等,尽快动工。」他最担心的就是出现创伤后压力症候群,在这个世界可没有心理治疗师,能做的真的不多。 闻言,皇上不禁动容。「你不为自己,想的都是别人,朕岂有不准的道理。」 「多谢皇上恩典!」 待区明海踏出寝宫,才用力地吸了口气,这时才晓得害怕,要是有个闪失,可是会连累纪府和六安堂的。 「以后还是离皇宫远一点,再多来几次,真的会吓死人的……」他只想当个普通大夫。 「区明海!」一道傲慢的稚气嗓音出现在身后。 他转过身去。「太子有何吩咐?」 「你方才做得很好。」太子难得赞扬。 「草民听不太懂。」区明海一脸不解。 「若你跟那些太医一样,只会专挑好话来说,这会儿已经被关进天牢,等候处斩了。」太子一脸「你千万不要怀疑」的表情。「或许就因为你并不是这里的人,所以才不怕死。」 第二十三章 「草民当然怕死,但是医者的责任让我必须对病人说实话,无法欺瞒皇上。」区明海说出心中的挣扎。 太子嗤笑一声。「不知该说你天真,还是运气好?至于你的来历,我也跟太医署丞说过了,你是来自于一个鲜少人听闻的异族,如今族人所剩无几,而且各分东西,不需要再追查下去,父皇那儿也是这么说的。」 「多谢太子。」这样就解决是最好了。 「区明海,你可是欠了我一个很大的人情。」太子冷笑地说。 他睇着眼前这个生在帝王家,而被迫急速长大的少年,忍不住心生怜惜。「太子真不像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在原本居住的那个世界,这个年纪还是相当依赖父母,而且单纯,也不太懂事。」 「要得到皇位,可不能单纯不懂事,那会死得很惨的,区明海,你想在这里好好地过日子,最好也要懂得谨言慎行。」 语毕,太子不再多言,转身就要离去了。 区明海差点忘了。「太子请留步!」 「还有事?」 「太子这段日子的身体状况好多了吗?半夜还会不会喘不过气来?或者依旧继续喝参茶?」区明海想起上次帮他问诊,都过了这么久,总要追踪病情,才能对症下药。 太子先是一怔,看着他许久,戒心不再那么重了。 「好多了,多谢区大夫。」这声大夫也是对区明海的认可。 望着太子离去的身影,腰背挺得直直的,似乎不能有一刻的松懈,区明海真的很庆幸自己只是个普通人。 半个月后,雪连下了好几天。 冬葵睡到将近午时才醒来,发现身边已经没有人在了,想起最近相公尝试着要帮几位遭到严重烧烫伤的患者做植皮手术,翁婿俩每天都在讨论可行性,她也很希望能够成功。 当她要翻身下床时,一阵天昏地暗,不得不又跌坐回去,接着用手捂住嘴巴,克制着恶心反胃的不适感。 「莫非生病了?」冬葵心里这么想着。 她从小身子就调养得好,不曾这么难受过,于是帮自己把了下脉,毕竟经验不足,只学了个粗略,一些细微的脉象,很难分辨清楚,便回想最近发生的事,是否因为太忙而有所疏忽。 啊!癸水似乎已经有两个月没来了…… 「是……有喜了吗?」冬葵喜上眉梢地喃道。 这时,房门被人推开了。 区明海端着刚沏好的热茶进来,呼出一团白烟,才笑嘻嘻地问:「谁有喜了?该不会是小菊情窦初开,想要嫁人了?」 「才不是。」她喷笑一声。「怎么会想到她身上去呢?」 他低笑几声。「还是岳父决定续弦?」 「别胡说!」 「不然是什么?」区明海将热茶递给她,暖暖手心也好。 冬葵笑得有些神秘。「相公,你现在就去跟我爹说,我身子不太舒服,请他过来帮我把个脉。」 「哪里不舒服?」他紧张地探了下妻子的额头。「体温好像有点高……喉咙会痛吗?这几天你的食欲不太好,早上也都起不来,又容易疲倦……还有胸部也比平常膨胀,你还跟我说有些剌痛……」 还没说完,身为医师的区明海瞪着她看,似乎猜到原因了。 「我想应该是没错。」她红着脸蛋。 「我怎么没想到呢?」区明海真想敲自己的头。 「因为这两个多月来,连休息的时间都不够了,根本想不到其他的事,就连我自己也没注意到……」冬葵拉着他的手。「只要咱们有了孩子,老天爷应该不会狠下心来把你送回去,不会拆散你们父子。」 「我也不知道,但我希望能像你说的这样。」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谈论这件事,那也是两人心中最大的隐忧。 「一定是这样的。」就算是自欺欺人也好,她和尚未出生的孩子都不能失去这个男人。 他搂着冬葵的肩头,一同跟上天祈求,如果孩子的到来能成为契机,能够永远留在这里,此生便再无遗憾了。 过没多久,纪大夫匆匆忙忙地被请了过来,经过诊脉,确认真的有喜,而且有两个多月了,让夫妻俩暂时抛去忧虑,全心全意地迎接新生命到来。 而随着冬葵的肚子愈来愈大,冬天过去了,接着天气转暖,渐有春雷,太平坊的重建工作也正在加紧赶工。 区明海和岳父依旧是两头忙,幸好那些遭到火吻的重伤患者也在迅速康复中,对于翁婿俩不辞辛劳地为他们换药,以及付出比别人还多的关怀,除了感谢,还是感谢。 一直到了立夏,所有人的生活才回到原本的步调。 立夏过后的一个多月。 挺着已经八个月大的圆腹,冬葵没有闲着,除了勤看医书,还是到医馆帮忙,并且担任手术时的助手,因为底子打得好,除了初期的不适,接下来几个月能吃能睡,人也圆润多了。 「今晚的月色真美……」她站在房外的廊下,仰头欣赏地说。 小菊特地将廊下的几盏灯笼点亮,以免光线太暗,主子一个不小心没走好,动了胎气。「大姑娘还是快进屋里,这么大的肚子,可不能有半点闪失。」 「你比我爹和相公还要紧张。」冬葵失笑地说。 「这是大姑娘的头胎,当然要小心点了……」 冬葵知晓丫鬟是关心过度,也就不再取笑了。「相公还在忙吗?」 「好像有病人再过数日要动手术,所以跟老爷在商量先帮对方开个药方子,调养好身子,以免过于虚弱,会撑不过去。」小菊说。 「这么说也有道理。」她颔了下螓首,也记在心里。「你去厨房把饭菜再重新热过,待会儿相公回房,正好可以吃。」 「可是大姑娘一个人……」 「我就站在这儿赏月,不会有事的。」冬葵保证地说。 小菊只好点头走了。 凝望着格外明亮,宛如大圆盘似的月亮,她不禁想着以前似乎都没注意到,于是盯着它直瞧。 「娘子!」区明海不需再提灯笼,对地形已经相当熟悉,才要穿过小院子,就见妻子一个人站在廊下,于是出声唤道。 「相公……」冬葵循声望了过去,绽开笑靥。 就在这时,看见区明海襟口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旋即想到是他常挂在身上的石头,有些不明所以地问:「相公,你脖子上的坠子为何在发光?」 他下意识地低头,瞥见阿公所送的烟晶大卫星不知何时从衣襟内掉了出来,而且真的在发光,似乎想到什么,不由得大惊失色。 「不要!我不要回去!」 区明海一个箭步,冲上前抱住妻子。「我不要走……我不能走……」 意会到发生什么事,冬葵脸色跟着惨白,死命地抱住他。「不要把我的相公送回去……请让他留下来……我跟孩子不能失去他……」 「我不走……我哪里也不要去……」他失声大叫,这里已是自己的家,妻儿也都在这里,还能去哪里呢? 夫妻俩跪倒在地,相拥而泣,生怕会被拆散了。 以为已经过了好久好久,久到心脏都麻痹了,直到小菊的叫声响起,然后奔了过来,才让他们回到现实。 「……大姑娘!姑爷!发生什么事了?」 「相公……」冬葵两手还是抓着不放。 「我还在这里,我没有走,没有回去……」区明海有些语无伦次,当他低头看着烟晶大卫星,已经不再发光了,不禁全身虚脱地坐倒在地。 「相公……」她哭倒在他怀中。 「没事了……」他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这两天说不定就是超级月亮出现的日子,都忙到忘了去计算时间。「幸好有阿公送的这条坠子……」 「真的吗?」冬葵还不太放心。 区明海把玩着烟晶大卫星,说不定是阿公在警告他,也测试自己的决心够不够强烈。「我想是这样没错,既然这次没有回去,应该不会走了。」 「呜呜……」她心头一宽,放声大哭。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也流下泪来。 「呜……哇……」冬葵哭到说不出话来。 「这次真的没事了……」区明海不断拍哄安抚地说。 冬葵任由泪水带走心中的恐惧,怎么也止不住。 「大姑娘、姑爷,你们到底怎么了?」小菊在一旁像是热锅中的蚂蚁。「大姑娘是不是肚子在疼?要不要请老爷过来?」 没有人回答她。 夫妻俩彷佛像是失而复得般依偎着,不再让任何力量来分开他们。 尾声 【尾声】 冬葵临盆这一天,气温闷热,在外头等候好消息的人们,个个汗如雨下。 「……男人不能进产房,这么做可是很不吉利……」稳婆不知接生过多少回,从没遇过这种状况。「快点出去!」 「我是大夫,不是男人。」区明海当然想亲手迎接孩子的到来。 担任稳婆的刘大娘可不想让他打坏了规矩。「大夫也是个男人,不能待在这儿就是不能待在这儿……」 「啊啊……」产妇在床上痛到大叫。「相公……别走……」 他握住妻子的手。「我不走……我留在这儿陪你……」 「区大夫,你这样我很难做事,万一有个什么……」刘大娘自认接生的经验老到,可不喜欢有人在身边指手划脚的。 「我相公不在意那些……忌讳的……」冬葵知道夫婿来自一个眼界开明、心胸宽阔的世界,跟这里的人不一样,所以并不会反对。「好痛……啊……」 「可是……」 区明海决定先察看妻子的状况。「我之前已经有跟你说明生产的大致过程……现在已经开了三指……娘子再忍一忍,得等到开五指才行……」 「是,相公……」她喘着气回道。 待在旁边的刘大娘听得纳闷,可又不好意思问,免得被嘲笑了。 而区明海自然也了解稳婆不喜欢有人挑战自己的专业权威,于是放低姿态。「我知道刘大娘的经验丰富,就算我是个大夫也比不上,不如我来当助手,不管什么事我都愿意做,尽管吩咐就是了。」 「也只好这样了。」刘大娘被拍了下马屁,怒气也消了。 就这样,为了等待子宫颈全开,区明海一面握住妻子的手,一面为她加油打气,在子宫收缩的疼痛中,冬葵除了叫喊还是叫喊,恨不得腹中的孩子快点出来,不要再折磨自己了,又过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进入下一个产程。 「……头出来了……再使点力气……」刘大娘鼓励地叫着。 「啊啊……」她的叫声让外头的人也不禁屏息。 「娘子,孩子就快出来了……」他整只手大概都会瘀青了。 「再用力……」 冬葵用尽力气,接着大叫一声,几乎要晕厥过去,听到哇哇的哭声,初为人母的喜悦泪水,立即从眼角滑下来。 「是儿子还是女儿……」 「恭喜!是个千金!」刘大娘祝贺完了,便出去报喜讯。 小菊也哭着说:「恭喜大姑娘!恭喜姑爷!」 确定自己生的是女儿,冬葵看了夫婿一眼,表情有些过意不去。 待区明海亲自为女儿清洗干净,也因为没有产检,还要确认外观有无问题,这才咧嘴大笑。「我有女儿了!我当爹了!娘子,咱们有个女儿了……」 相较于夫婿开怀的俊美笑脸,冬葵心中不免有愧。「我这次……没能替相公生个儿子,下一回……」 「娘子不必在意什么传宗接代,比起孩子的性别,我更在乎他们的健康,所以不用想太多。」待小菊离去之后,他才安慰妻子。「何况以医学角度来看,生男生女的决定权是在男人身上,跟你无关,又怎么能怪你呢?」 「真的吗?」冬葵讶然地问。 区明海扶她坐起,将女儿放在她怀中。「这可是有医学根据的,只是在这里无法证明给其他人看,其实不能把生不出儿子的事全怪在女人头上,那太不公平了,要怪就怪男人。」 「谢谢你,相公。」她感动地说。 他轻抚着女儿皱巴巴的脸蛋。「现在的我过得很幸福,已经很满足了,是我要跟娘子说一声谢谢才对。」 冬葵噙着泪水,想着若他没有来到自己身边,两人不曾相遇,那将是多大的遗憾和损失,因此更要珍惜这份得来不易的缘分。 「她大概是肚子饿了……」见女儿在似睡似醒之间,一直往自己母亲的胸脯上磨蹭,那是本能,也是正常反应。 看着妻子正在喂母奶,而女儿用力吸吮的可爱表情,区明海这才慢慢地有了当爸爸的感觉。 「阿公,看到了吗?您当阿祖了。」 如果穿越到这个平行世界来,是阿公特意安排的,他真的很感激,也很惭愧,因为让过世的亲人这么担心,实在太没用了。 往后他会加倍地努力,不只为病患,也为自己的家人。 就在冬葵坐完月子没多久,由于太平坊失火的意外事故,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抢救众多的伤员,并且尽力照料他们,龙体逐渐稳定下来的皇上便下旨赏赐相关的有功人员,当然六安堂也在其中。 「可自由出入皇宫?」听见这个赏赐,区明海不禁嘴角抽搐。「我能不能不要?」他可是巴不得离远一点。 冬葵手上抱着女儿,喷笑一声。「皇上赏赐,岂能说不要的?」 「还是你的赏赐最好,终于可以得偿所愿,进太医署的教学厅习医了。」他真为妻子感到高兴。 「这可是首开先例,从未有过的恩典,说不定往后会有更多女子想要走上行医这条路。」她要让所有的人知道女子也能成为一名好大夫。 区明海也有同样的想法,看着面前的妻女,就算往后碰上更大的挫折和困难也有自信走下去。 因为他不再是一个人了。 后记 【后记 梅贝儿】 大家好,我是梅贝儿。感谢在豆豆小说阅读网阅读我的作品。 进入写作这一行以来,「医师」这个职业还是第一次写,感觉是既新鲜,又战战兢兢的。 在开稿之前,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看了「急诊室的春天」,很多年前就看过,现在又重温一遍,乔治克隆尼演得道格医师真的好帅,对小病人又很关心,看到他为受到家暴的孩子出气,虽然是不对的,还是忍不住拍手叫好,不过私生活实在让人摇头,呵呵,好像有点离题了。 看完了刚开始那几季的「急诊室的春天」,之后演员换了就不喜欢,接着又看了前阵子很红的「实习医师格蕾」,不过愈往后看,就愈傻眼,剧名不是叫实习医师吗?怎么都在谈情说爱?拜托!能不能认真一点看病?你们想要被当掉吗?虽然追到最后一集,不过下一季应该不会继续看了。 因为身边没有亲友是从事医师这个行业,为了融入角色,只好努力参考影集中的人物和场景,希望能有所帮助,可是即使这么做,还是有些地方需要说服读者,让故事可以说得通。 还记得去年看日剧「仁医」时,觉得这个穿越体裁相当特别,又很神奇,也因为是故事,不必太认真追究,否则光是那个结局就很令人纠结,也幸亏背景是发生在明治维新,就如同清朝,已经接触西方世界,可以取得一些医疗器材,好比针筒、听诊器、培养皿之类,要是再更早一点的朝代,只怕不太有机会。 光是男主角到古代帮病人动手术,总要有手术刀之类才能进行,就让我十分头痛,后来想到华陀帮关羽刮骨疗毒的这则故事,中医的确也有外科手术,马上就去买了相关书籍来看,总算让故事大纲成形了,不然还真的没办法把那些东西「变」出来。 上面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还是在男主角身上,因为医师也有分成好几种等级,如果要让他有权威咸,就要成为主治医师,不过又因为是心脏外科,属于四大科之一,年纪不可能会太轻,少说也要三十五岁以上,不到三十岁就能当上心脏外科主治医师,那真的太不现实了,考虑又考虑,最后才以具有极高天分的天才住院医师定案。 区明海不像「医龙」的朝田龙太郎,拥有堪称神乎其技的医术,也不像「仁医」里的南方仁,可以培养出青霉素来治疗梅毒,只是一个借由中医的力量,并从生活当中取材,一一完成手术的外科医师,他不想当神医,只想医好病人,这也是我想要表达的。 当我写完这本稿子,突然发现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着重过男主角,以往大多以女主角的角度来架构,说到纪冬葵这个女主角,她是一个想要摆脱传统观念,富有理想的女子,不过难免会被束缚住,因为来自周遭的压力和眼光不是普通的大,要想坚持下去很不容易,所以她会彷徨、会无助,希望有人能拉自己一把,而男主角的话给了她信心,感情才得以发生。 其实很想再多写些有关手术方面的剧情,总觉得意犹未尽,可是终究是本言情小说,还是要放在感情上头,不过这对男女主角还会在下一本故事当中担任串场,就像《穿越当上河神妻》中的寒璟和高明月这一对夫妻,在这本书中出来露个脸一样,再让他们有机会表现。 我们狗屋的书展再见了! 【全书完】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shu)】 【豆豆小说阅读网电脑站:.ddshu;手机站:m.dd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