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妾桃花笑》 第一章 天启王朝正处于政事飘摇之秋,皇帝重病却未立太子,而最倚赖的四皇子朱成晋远在边陲征战,最有企图雄心的二皇子朱成霄则蠢蠢欲动,文武百官各有打算,觉得二皇子造反、自立称帝是迟早的事,皇宫内因而充斥着一股紧绷的氛围。 然而,百姓们尚未感觉到乱世即将来临,尤其是离皇宫极远的潭城。 潭城之名来自城内四周环绕的高山峻岭上有大大小小的水潭、湖泊上百座,尤其位于集月峰上的镜水湖更是其中之最,足足有千人环手都还无法围起。从高处往下俯看潭城,是一座几近椭圆的山间陷落盆地。 潭城棉田绵延,所以,在毛、丝、棉等纺织业及相关印染更是举国闻名,也成为重要的经济城市,百姓们安居乐业,生活富裕。 而说到潭城,就不得不说到韩家。 韩家是潭城内百年经营织坊的家族,有“天下第一织坊”之称,但韩家的发迹相当传奇,竟缘自一只古老的聚宝盆。 俗话说,富不过三代。但韩家无论谁继位都照样富有,就是因为拥有这只聚宝盆。只是韩家一代接一代,多名先祖都娶了不少妻妾,可偏偏每一代女儿生得多,男丁永远只有一个。 而这一代韩家的大当家韩晋康,二十五岁,拥有一妻六妾,家中姊妹都已经出嫁,父母及多位姨娘在上一代女子争产的戏码上演后,都已移居到其他城镇居住,也各分了不少家产,生活优渥。 韩家老宅“丰仁山庄”是一处美丽园林,主宅就位在城郊,后方有蓊郁山林,亭台楼阁沿着山麓而上,更衬托出其壮观规模。 大宅院里共有八大院落,大小妻妾各占一院,韩晋康独住最大院落,但每一院落都是雕梁画栋、美轮美奂,他对每个妻妾向来都不吝啬。 就在距离老宅院一段距离外,还有一栋韩家的偏宅,恰懊就位于镜水湖下方的山腰处,据说是韩家的“冷宫”,只要不受宠的妻妾就会被送到此处,但目前只住了几名奴仆。 大当家韩晋康本身就是一个传奇,年纪轻轻,经商手腕可说是韩家历代男丁之最,与四皇子是故交,也与朝中几名重臣有往来,在商贾云集的潭城,政商两界皆吃得开,地位更超越他所有的父执辈。 也许是因为韩家有聚宝盆加持,再加上他胆大心细,无轮做什么生意都赚钱,英俊多金又温柔,在十八岁讨了一房正室后,这几年来,陆续纳了六名妾,在外还有多名情人。 风流倜傥的他虽然对每个妻妾、情人都好,却不曾为谁驻足。 而在这所有妻妾中,就数三个月前纳入的第七位夫人最令外界好奇,就连长居在西北方的故友薛克德,虽为办正事前来,但比较感兴趣的也是这名小妾。 薛克德长相俊秀,亦是富商之后,与韩家生意曾有往来,因而与韩晋康成为泛泛之交。 难得好友前来一叙,韩晋康设宴招待,特地没让女眷出席,好让彼此能聊得畅快尽兴。 向来心直口快的薛克德喝了口酒,却对着他猛瞧。 敝哉!俊美容貌一如往昔,黑眸深邃,声音低沉柔润,一袭自家裁制的深蓝绸缎袍服,更显得他尊贵威仪,那究竟是哪条神经出了问题? “打量什么?”韩晋康挑眉的问。 “听闻你最近纳了名丑妾?”薛克德问得直接。 “丑妾”他喝酒的手顿住,温和的明眸随即闪过一道不悦之光。 身为好友,薛克德自然没错过那抹内敛的不快。“难不成我的消息有误?” “有误,苏巧儿不丑,而是特别。”他突然神秘一笑。 “特别?”女人的分类里有这词吗? “对,她不单是名小妾,对布疋买卖、绣坊都相当熟悉,我可是以她为荣。”一提及她,他的眼神及语气明显闪耀了起来。 薛克德却是越听越迷糊,“她来自青楼不是?” 韩晋康笑着点头,先将手上的美酒饮尽后,这才娓娓道来。 就因为妓院的客人多是皇亲国戚、富商名流,环肥燕瘦的俏姑娘为了要让这些贵客销魂,打扮得花枝招展、雍容华贵是必然的。 于是,裁缝师及布商在白日进出青楼,而苏巧儿伺候的周香又是当家花魁,为了讨她主子欢心而送来的布疋绸缎、裙装饰品琳琅满目,她摸着、看着、听着、学着,几年下来,对这类事可全上手了。 因此,他要她帮忙时,她总可以站在客人的角度提出许多实用的建议。 在绸布庄,她是贤内助,在山庄里,她从不过问他的私生活,不会与其他妻妾争风吃醋,在其他妻妾花银两治装争奇斗艳时,唯独她一袭素色裙服,身上没有繁复首饰,只有头上戴了一支他纳妾当日送的珍珠发钗,她的清心寡、知足惜福可见一斑。 “不过才纳入三个月,你对她很了解”薛克德拿了白玉酒壶再为自己跟好友各添杯美酒。 “这不仅仅是三个月的事而已,我常在青楼谈生意,常点周香的名,巧儿是她的丫头,一段时日下来,我发现她相当有心,总记得我的喜好与习惯,要我不注意到她也难。”韩晋康朗笑侃侃而谈。 薛克德仰头喝完杯中物后,放下杯子,看着好友。 他真是越听越离奇,好友生活优渥,从小不把钱放在眼里,也因为钱多多,俊秀温柔又文武双全,是许多女人眼中的标准金主,他对妻妾、情人也相当海派,撒钱从不手软。 前提是,这些全是美人儿!但就他所知,苏巧儿脸上有着半面胎记,很难赏心悦目吧? 他觉得匪夷所思,忍不住开好友玩笑,“所以说,潇洒不羁的韩大爷,对女人的品味再也不挑剔吗?就连当家花魁的丫头也要纳进府里当小妾,再来呢?沿街乞讨的女乞丐要不要也找一个?” 韩晋康不以为意还是扬唇一笑,“还真被你说中了,巧儿在尚未进青楼前,的确就是你口中的小乞儿。” 什么?薛克德瞪大了眼,差点飙出脏话。 “她是孤儿,幼年时,像个小乞儿流浪街头,是周香捡到她,收留了她,”他笑看着好友目瞪口呆的矬样,“之后,周家家道中落,周香不得不屈身在妓院,她也义无反顾的跟进去,继续伺候,可见得她是个有情有义又懂得报恩的人。” “但也是个脸上有胎记的人,是吧?”他忍不住加重语气的强调。 “那又如何?”韩晋德不在乎的耸肩,“漂亮女人,我拥有的还会少何况,我喜欢她不是因为她的外貌,而是她的知足,只要我给她一点点关心或小礼物,她就很快乐。” 诡谲!好友的小妾、情人那么多,还全是万中选一的美人,但他还是头一回听到好友谈女人谈这么多。当然,好友喜欢女人是事实,但也仅只于身体的需求,所以,苏巧儿再怎么特别,恐怕也抓不住好友那颗飘忽不定的心! 韩晋康突然起身,“听了这么多,我带你去瞧瞧她。” “瞧你一副要献宝的模样,唉,男人喜新厌旧一定要如此的喜形于色,不怕色字头上一把刀?”薛克德也跟着起身,但不忘出言打趣,毕竟在男女关系上,他是对女人无感之人,家里催婚催得越紧,他逃得越快。 “我早就收藏了很多吧,怕什么?” 他目光含笑的带着好友行经几处院落,朝着苏巧儿所住的净云斋而去。 丰仁山庄虽然是八大院落,但各有各的出入口、各有各院的奴仆丫头,对妻妾成群的韩晋康来说,方便进出,倒也能少些烟硝味儿。 不同于行经其他院落时,举目可见的富丽堂皇、处处牡丹玫瑰盛开的景致,净云斋里显得素雅许多,不见鲜艳花朵,倒是一串串紫藤花迎风摇曳。 而且,今日有不少访客。 院落前的两名丫鬟一见到主子偕友前来,忙着要欠身行礼,但韩晋康大手一挥,示意不用行礼,即带着好友往里面的厅堂走去。 甫近厅堂,他就听到苏巧儿温润悦耳的嗓音。 “袄、衫、裙装以交领、方领、圆领和各式翻领请各位裁制一件,另外,镶拼的绫锦及纹绘刺绣是这群贵妇们的身份表征,手工务求细致,麻烦你们了。” “七夫人怎么这么说,能有这份差事,我们可要谢谢你啊。” “是啊,不然,我们这几个贫妇还不知到哪里讨活儿干呢!” “就是,我家的男人此刻躺在床上养病,若不是七夫人牵线,我家三个孩子都要喝西北风了。” 苏巧儿不敢居功,柔声道:“你们太客气了,你们的绣功不输绣坊的人,只是身边有要照顾的人,无法到绣坊上工,说来,我还要谢谢你们拨空帮忙。” 韩晋康给了好友一个得意的眼神后,随即推门而入,就见苏巧儿红唇弯弯,温柔的看着几名衣着朴实的妇人。他认得她们,近一个月来,生活困苦的她们帮巧儿做些衣服样板,藉此挣些钱养家活口。 “呃,韩爷回来,我们先走了。” 来访的妇人脸红红的朝韩晋康急急点头,对他身后的薛克德虽然陌生,但一看也知是个衣冠楚楚的富贵之人,当下也急急朝他行礼,再转向苏巧儿微微一笑后,连忙抱起她分配给她们的布疋及绣线要走人。 贴心的苏巧儿马上唤了随身丫鬟,“小亲,请杜伯载她们一程,要不,一疋疋布都不轻,走到城里可要好长一段路。” “是,请跟我来。”相貌清秀的小亲带着浅笑,示意她们跟着她走。 “谢谢,谢谢七夫人。” 韩晋康看着那群粗布妇人一步一回头的弯腰致谢,忍不住贝唇角一笑,看着也颔首回应的苏巧儿,他走近她,“听说她们的绣工在你的推荐下,也有一些富商太太找她们刺绣了。” 她听了眼睛瞬间一亮,“真的吗?太好了,这样她们的生活更能改善了。” 他浓眉一挑,“我可是商人,哪有钱往外送的道理?” 女人温柔一笑,“我相信你能从别的地方赚回那些利润,而且加倍。” “你对我可真有信心。” “当然,你是韩爷啊。” 她笑着回答,目光随即落在他身边那名高俊挺拔的男子身上。 事实上,打从男子进来看到她至今,就呈现呆若木鸡的状态,所以,她也不知该怎么跟他打招呼?更甭提他是目瞪口呆看着她的左半边脸。 其实怪不了薛克德看直了眼。 认真说来,苏巧儿的骨架极小,身材娇小而纤细,一张粉雕玉琢的右半边脸会让人眼睛为之一亮,但当她侧转过身,让他瞧到另一面后,立刻为之一“惊”! 这惊,可是毛骨悚然的惊吓啊!要说是大白天见鬼,也不过分。 那是一小片、一小片的红色胎记,像雪花似的落在那原该也是如凝脂肌肤的粉颊上,却因为范围从左眼下方漫布到下颚处,太显眼也太突兀,分外的触目惊心。 曾经,一旦有人直视苏巧儿脸上这一大片的丑陋胎记时,她总是紧张自卑的低头,但自从韩晋康赞赏的望着她,还直言她的红色胎记像极了桃花的花瓣纷飞后,她开始接受这样残缺的自己,也慢慢的建立起自信。 那群前来接零工的妇人也曾被她的左半脸吓到,但多次下来,她们看她的目光也趋于自然,甚至会赞她心美人更美,此刻,面对来客的惊愕注视,她也只能努力维持脸上的笑意。 第二章 好半晌,薛克德难以置信的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她的脸,再难以置信的看着好友。 “没礼貌!”韩晋康笑着提醒好友,再跟苏巧儿介绍好友,“薛克德,北方富豪。” 但被点名的大富豪仍一脸无辜的看着她,好久好久,才慢吞吞的开了口,“实在很匪夷所思,她竟是你的妾。” 这句话就像根针狠狠的扎在苏巧儿的心上。 其实,她一直很有自知之明,她没有资格成为韩晋康的妾,毕竟他身边的女子皆是倾城之姿,而她出身青楼、貌有残缺,怎么高攀所以,当爷开口要她当他的七夫人时,她是犹豫的,若不是主子周香一再说服,待在青楼绝非长久之计,再加上她芳心暗许爷已久,她是绝不会点头答应的。 只是,面对他人的质疑,她虽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心还是会抽疼。 韩晋康见她脸色微僵,但仍然维持微笑,没有说话。 他唇边蓦地勾起一抹魅惑的笑,伸手握住她的柔荑,冲着好友道:“什么叫匪夷所思?瞧瞧,她脸上没有脂粉香味、身上也无珠翠环绕,如此纯净,哪一寸不是美人?” “爷。”他赞美得自然,她可羞得粉脸酡红。 “她脸红了,在那些涂了厚厚脂粉的妻妾脸上,我可瞧不见这等羞涩风景,何况,漂亮又如何?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我此刻来找你,你可明白?”韩晋康突然又转身向她笑问。 “是,我去拿东西了。”苏巧儿连忙一福,转身就往寝卧里去。 薛克德还是陷在她大半张脸是胎记的震惊里,傻愣愣的伫立,简直无措。 没一会儿,她走了出来,手上多了本帐册,另外,还有一只袋子。 小亲刚好在此时回来,又见薛克德直勾勾的盯着主子的红色胎记瞧,她心里很是不悦。可偏偏她只是个丫头片子,不然啊,绝对开骂!她主子可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不该受这种气。 薛克德愣归愣,总算注意到小亲那双气恼的眼眸,“你在瞪我?” 她一怔,急急摇头,但在心里暗骂自己,没种! 但薛克德还没笨到看不见她眼里的不屑,“我让你说吧,你家主子跟韩爷绝不会责备你,你到底在不开心什么?” 她吸口气,勇敢道:“我、我家主子很漂亮,请你不要带着同情或鄙夷的目光看着她,小亲谢谢你!” “小亲,不可以乱说话。”苏巧儿知道这丫鬟有多么护卫她。 “苏巧儿,我不得不承认你很厉害,我的好友第一次赞美女人,就连一个丫头都有胆子为你出头,你的确──匪夷所思。”薛克德突然笑了开来。 爽朗的笑声,黑眸里的真诚,在青楼里看了许多人,善于察言观色的苏巧儿,很快就明白他为何能与韩晋康成为至交好友。他很真、很坦率。 小亲则觉得这个公子很逗耶,先发呆后大笑,连她都忍不住要跟着他笑了。 “先上马车吧,咱们车上再谈,绸布庄还约了一些客人要谈生意。” 韩晋康笑看着好友,示意对方跟着他往后方院落走,他再看向苏巧儿,她明白点头,小亲则行礼,目送三人越过花团锦簇的后门,而一辆马车已等在那了。 韩晋康先让苏巧儿上了马车,再跟着友人上车,马车随即哒哒前行。 “怎么走后门?”薛克德这才后知后觉的问。 他看向苏巧儿,她立即将头垂得低低的,他顿了一下,笑道:“没什么,只是图个方便。” 薛克德挑眉,摆明了不信。他可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绝不会没有原因的委屈自己走后门,何况,还是自个儿作主的家! 韩晋康耸个肩,直白的说了,“有一回,我在大门等巧儿,她这里是最后方的宅院,得穿楼过厅的,我的不少夫人们接连拦了她说了一些冷嘲热讽的话,我因为久等她未到,又回头找她,这才听见了。”一想到那些妻妾说她长得跟鬼没两样,还敢进韩家门,他的眼眸还是冒了火花。 看来都是些难以入耳的话吧!瞧他黑眸冒火咧,不过──“依你的性子,怎么可能走后门?”好友的个性里有着霸气,只是,擅长用和颜悦色的面具遮掩。 苏巧儿察觉到夫君的眼神瞟向她,但她还是低头不语。 “其实,这事发生后,我还是要巧儿走前门,但她不想徒增事端,硬要在后门进出,说什么家和万事兴。”韩晋康一副的莫可奈何。 这个无奈神情可真令人绝倒啊!薛克德笑着抚着下颚,饶富兴味的看着好友,“真难得,我第一次看到桀骜不驯的韩晋德也会听女人的话,很弱喔!” “不是,爷不弱,那不是听话,只是、只是──” 一听到他批评韩晋康,苏巧儿倏地抬头,急着要替夫君讲话,但一急,脑袋转不过来,反而词穷。 “对,当然不是听话,要不,那些妻妾从没意见一致过,万能的韩晋康早被撕裂得四分五裂才是。”薛克德故意调侃,但说的分明是反话。 韩晋康挑起浓眉。事实上,他并没有想太多,对女人,他不会用太多心思,只要钱能摆平的事,他绝不小气,而巧儿却刚好是钱摆不平的那一个,所以,他也只能用另一种方式来宠爱她,如此而已。 边想边看向坐在身边的她,瞧她粉脸红透,像颗熟透的红苹果,他笑了笑说:“别糗我了,你好奇的是巧儿吧,看到她手上的帐本没有?她也能管帐的。” 他刻意的提及,苏巧儿的脸儿更红了,“我只是帮忙而已。” “别客气了,管帐的何伯近日患了风寒,却隐忍不说,帐目数日下来,收支怎么核对都不符,巧儿在周家时曾经帮忙管帐,我便让她做了。”他对着好友又道:“没想到,她很快的将原本都不符合的帐目一一标示出来,厘清更正,而且,字体工整。”他将帐目递给好友。 薛克德接过手,随意翻阅,还真是了不得,“啧啧啧,七夫人,你可真娴淑,字又能写得如此工整端正,了不起!” 苏巧儿羞涩一笑,“在周家时,我家小姐让我跟着到私塾读书写字,但我觉得还好,是爷不嫌弃。” 聪慧、内敛又温柔!薛克德不得不承认,短短的时间下来,他对她的观感是南辕北辙,再撇开她的胎记不看,也还算是个赏心悦目的美人。 不过,他看着好友跟她不时对视的温柔黑眸,是他想太多吗?怎么觉得好友对她这个残缺美人特别有心。 片刻之后,马车哒哒哒的接近位于城中的福瑞绸布庄,街道两旁还有许多商家摊贩及店铺林立,相当热闹。 车夫将马车停在外表气派的福瑞绸布庄门前,让三人下车。 布庄的匾额高高挂,大门两旁躺卧着两只威武的石麒麟,店面则陈列着各类丝绸刺绣的布疋、衣物、冠帽,在店面后方,更设了好几座规模不小的织坊、染作、绣坊、裁制,各区都有数十人在忙碌着,规模相当庞大。 韩晋康带着好友进了店铺后,即找了名管事,要他先带好友逛逛,自己则快步走进后厅堂的议事厅,与几名已约好的绸缎大户谈生意。 苏巧儿则拿了帐本交给已回到柜台的管事,做些更正的解说后,也转往另一处厅堂。在这里有许多设计新颖的服饰,是韩晋康专门派去全国各地挑选买回的布料及服饰,再交由几个妇人设计妇女的服饰。 她很喜欢看这些新颖的服饰图案及不同的裁剪刺绣,她甚至会试着改变,做些尝试,像是从家里带来的袋子,就有她这段日子的新创意。 厅堂内,几名年纪约三、四十岁的妇人一见到她进来,莫不给予一个大大的笑容,因为她把她们当家人,只要她们有什么特别的需要,请她应急,她二话不说就帮忙,甚至会嘘寒问暖。所以,即便她脸上有着吓人的胎记,但看久了,她们也不觉得胎记有什么问题。 苏巧儿将袋子里自己亲手做的帔帛拿给她们过目。 “哇,这帔帛真是美!” “是七夫人的手巧啊。” 她被她们赞美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样的帔帛可以做装饰,看是要绕过肩背,让它下垂,也可以左右不对称,甚至放在胸口,任其垂下,更添优雅。”她拿起帔帛在自个儿身上试着不同穿法,每个人都频频点头,赞她有才气。 时间流逝,每个人对一些新衣服有任何问题,也会向她询问,气氛极为融洽。 “七夫人,这个长裙用了八幅的绵帛缝制,但就像缺了什么?” “颜色好像暗了些,先用金缕刺绣,还有,织花太过繁杂,要做些修正。” 忙碌中的一室女眷都未察觉到垂帘外伫立的两名挺拔男子。 “看来她们还要忙一阵子,我们到偏厅喝茶等她。” 韩晋康交代在外守着的丫鬟待苏巧儿忙完,再往偏厅院落去寻他们后,即笑着与好友再转到偏厅的庭园。 这里古树参天,鸟声啁啾,再加上各式花卉,一壶茶香,薛克德不得不承认好友比他会过生活,就连识人之明也高他一等。 “苏巧儿的确很特别。”他发现跟她在一起的人,好像都很愉快。 她自己则散发着一股沉静气质,让人的心莫名的感到淡定,而且她做事仔细、观察也敏锐,能抓帐,还能做衣服,不输男人。 “是,善于体贴人、观察人,明白别人的所需,不仅是我生意上不可多得的小帮手,也深得府里奴仆的敬重。”韩晋康自己也是赞不绝口。 “说到这点,我还真佩服你看人之强,她身边的人待她都很真诚。” 他喝了一口茶,“当然,敢在背后对她的面容大嚼舌根或是阳奉阴违的下人全被我辞退了,要是来客与我做生意时,敢语出嘲弄,拿她左脸开玩笑,我要不就不做那门生意,再不就是付款条件极差,半点优惠也不给。” 薛克德眨眨眼,难以置信的看着好友得意扬扬的神情。旁观者清,好友宠这名丑妾会不会太不理性?! “老实说,她不只是个妾而已,她比较像被我器重的管事,光说她裁制出的那些服饰,就有好多官夫人是冲着她来的,而我让她在庄里做的事越多,那些只会瞪着她脸上胎记的人就越不敢瞪,改从轻鄙、同情再转为佩服、敬重。” 他傻眼了,“喂,你不会是玩真的?真的爱上她了吧?竟然为她花了这么多心思?” 韩晋康莞尔一笑,“你疯啦,跟女人谈爱?!我只是看不惯不过是脸上多了个胎记,为什么她就得像被鬼魅做了记号般遭人歧视、轻蔑?”他摇头,“她是个好女人,看来虽然普通,但就像水一样,天天都要喝。” “像水?!” “对,你不找她,她是绝不会主动来找你,她身上永远带着无欲无求的沉静气质,”说到这里,韩晋康突然笑了笑,“不过,她的温柔其实还带有一股极强的韧性,要不,她那张脸要是长在你脸上,你能承受那么多异样的眼光吗?” 的确让人难受,这么一来,他更加佩服她。只是,佩服是一回事,跟她上床亲热,看着那张脸不会有所影响?薛克德藏不住话,又问:“你都怎么看她脸上的胎记?别说‘视而不见’,那么大片,你又不是瞎子!” 他笑了出来,“当然看得见,就像春日飘落的桃花雨,美极了。” 第三章 美薛克德目瞪口呆,头皮发麻。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他了。 说人人到,此刻,苏巧儿正在不远处朝着他们走来。 韩晋康连忙回头叫了小厮,交代了一些话后,就见该名小厮用跑的匆匆来去,一会儿,手上就多了一疋布。 “这送你,慰劳你这段日子的辛苦。” 韩晋康知道她对珍珠情有独钟,所以特别差人到各大城镇找来尺寸大小相同,近六百颗圆润无瑕的粉白珍珠,穿了洞,绣在一块上等的银白云锦上,呈现出一股低调的奢华。 此刻,瞧她眉开眼笑,他知道他送对了礼。 “谢谢,但好贵重。”这块镶珠云锦美得令她屏息,她好喜欢,也是第一次愿意收下这么珍贵的礼物。 “不用谢,更贵重的你也不收,我就投其所好吧。”韩晋康笑看着好友,“相信吗?女人最爱的珠宝首饰,她全不要。” “你还真是‘特别’。”薛克德对她了解越多,就更不能不刮目相看。 “特别的人是薛公子,因为爷虽不曾与人交恶,但知交好友却寥寥无几,他极不容易交心,由此可见你有多特别,”她温柔一笑,“有空请多来潭城,陪他说些知心话吧。” 薛克德一怔,随即惊愕的看向好友。她竟然这么了解他? 韩晋康只是笑,知道他的惊奇所为何来。因为他的确不是一个好交心的朋友,但她却能看透他,而且在看透之余,也不会因而骄矜,在分寸上拿捏得极好。 苏巧儿神情真挚的看着薛克德,再看着夫君,“我还有些事没忙完,不打扰你们了。” “再过一个时辰就回去吧,别累坏了。”韩晋德不禁喊住她叮咛。 “不会,我喜欢在这里做事。” 她灵慧的眼眸浮现笑意,那模样说有多动人就有多动人,就连薛克德竟也目不转睛的看直了眼。 她察觉到了,羞怯的行个礼,示意小厮抱着那疋颇重的云锦与她先行离开。 “她可真不简单。”薛克德只剩这句话。 韩晋康笑着说:“错了,她简单,心灵才够清澈,很多事才能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 原来她在好友心里如此完美,所以才不觉得胎记丑陋!这会薛克德也笑了。 的确!苏巧儿在韩晋康眼里就像她拥有的那双澄澈明亮的眼眸一样纯净,而她住的净云斋,大多时候也都是寂静的,重重院落里,仅配有几名奴仆,在她没到绸布庄的其他时间,她也是静静的留在寝卧及书房做自己的事。 而厨房里的厨娘可说是全丰仁山庄里最闲的缺,因为苏巧儿不挑食、吃得又简单,不喜山珍海味,偶尔还会自己下厨,相当好侍奉。 除非韩晋康过来用膳,她才会特别吩咐厨娘备些较贵重的佳肴,而那些以海鲜蔬菜为主的佳肴,全是夫君爱吃的,她一向把自己的喜好需求放在他之后,奴仆们都知道这一点,所以说,能在净云斋干活,可是山庄奴仆们最想卡的肥缺,因为她从不刁难下人、以礼相待。 反之,正室杜玉鸾和其他五位妾夫人,动辄得咎,甩耳光、打一顿的把奴仆当出气筒的事在仆役院是经常听闻的。 所以,在净云斋的奴仆,个个一心为主子,日子平平静静的,也很悠闲,除了一个状况外── 此刻,正在院落打扫的丫鬟、小厮一见到一串像粽子的娘子军走进来,连忙放下手上的事。 “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五夫人、六夫人……” 他们个个低头行礼,但心里直嘀咕着。 杜玉鸾长得艳若桃李,但深沉得教人忌惮,又骄蛮得教人害怕,难缠得紧,就连她的奴婢也都自认高人一等,跟在她身后,也是趾高气扬。 再说到排行第二到第六的妾夫人,个个擅工心计,娇美胜牡丹,身后也有丫鬟随侍,但虚伪是强项,而这些人一字排开,阵仗多大,傲气就有多大。 在净云斋的奴仆眼中,这些倾城美女日子都过得太好,明知苏巧儿啥也不争,但一个月总会找个几天来踩踩地盘。 此刻,大夫人就在他们的目送下直往厅堂里去。 其实,杜玉鸾也不爱来这里,因为苏巧儿总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话又少,只会温和的倾听,所以,她说再多难听的话,也难从她眼里激出半丝火花。 但是,每个人—只要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她长得有多可怕! 明明她是她们这群妻妾里最资浅、最卑微的,但爷对她却是呵护备至。 若硬要说她们跟她有何不同?就是她比她们多懂得那么一丁点的生意经、一丁点的布料,比她们多勤劳一丁点的去学什么绸缎刺绣。 但她就是一张丑脸嘛,却老跟着爷进进出出,这不是丢韩家人的脸 偏偏她怂恿其他小妾去跟爷说,他却只是笑着回答,只要她们也愿意跟她做一样的活儿,自然也能跟着他进进出出,他绝对是一视同仁。 呿!她们就不爱做那种事儿嘛,安逸日子谁不爱?苏巧儿是天生的穷酸命,她们可不会为了争宠跟她穷搅和,也把自己降格成奴佣,忙来转去,多歹命啊! 不过,杜玉鸾心里对苏巧儿有所不悦,其他小妾对她的观感可是比对苏巧儿还差。 杜玉鸾做人蛮横尖锐,又因为是正室,架式大,从未将她们看在眼底,她们自然也无法喜欢她。再加上,她娘家势力大,爷爷在朝中是三朝老臣、父亲也是吏部尚书,她们对她就算有再多的不满,也是敢怒不敢言。 所以,当她一个要吆喝要来苏巧儿的院落,她们不想来也得跟着来。 本在房里,细细端详那块镶了珍珠的云锦,思量着能裁制成什么样衣服的苏巧儿,也被通知大夫人等大驾光临,急忙跟着小亲来到厅堂,正好迎接了众姊姊,一一向她们行礼问安,请她们入座。 众夫人看到她那张有着胎记的半张脸,漂亮的脸上莫不出现嫌恶表情,尤其是杜玉鸾,原想走人,不过,她可是有目的而来。 “听说妹妹昨日又去了绸布庄忙了好一会儿。” 对她难得的关切,苏巧儿愣了下,但随即感激道:“是,谢谢姊姊关心。” 她冷笑,“总是姊妹嘛,何况你个性与人不同,爷也知道你对刺绣有兴趣,便让你日日乘坐马车前去织锦厂、绣坊学习手艺,也学做生意,真辛苦啊。” “不辛苦、不辛苦。”连忙摇头。 “我想也不会辛苦到哪里去,做做样子谁不会?”二夫人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是啊,咱们忙着在床上伺候爷,她在外分担责任也是应该。”三夫人也尖酸的说。 小亲握紧拳头。她好讨厌这些夫人们,每次来都说这些冷嘲热讽的话! “行了,你们要知道依苏妹妹的性子,爷是不会送她珠宝首饰及奇珍异宝,不过,我可听说昨儿她却搬回一块上等镶珠的云锦,价值连城,是吧?”杜玉鸾挑着柳眉,冷冷的看着脸色陡地一变的苏巧儿。 “是。”她没有否认。 杜玉鸾意有所指的问:“好东西不是该跟好姊妹分享?” “是。”她黯然的点头,随即回头看着小亲。 小亲却努嘴、挤眉、使眼,示意那是爷特别送她的,怎么可以 “现在是怎样?连下人也教不好,是因为伺候人惯了,改被人服侍后,还是习惯听下人的话?”她可没耐心看她那张令人作呕的丑脸,打算要了东西就走人。 此话一出,众妾们忍不住掩嘴而笑,就连她们的丫鬟也忍不住抿嘴忍笑。 在讪笑声中,苏巧儿再次向小亲示意。小亲不得已,只得转身回到寝卧去拿。要不,她们肯定会说更多尖酸刻薄的话来刺激主子。 不一会儿,小亲忍着心中沸腾的怒火,将该疋镶了珍珠的上等云锦抱出来,交给这些要了一大堆黄金珠宝仍不知足的夫人,再退到主子身后。 杜玉鸾一要到手,也不想待在这沉闷的鸟地方,一些人又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太过分了!”小亲气到都飙泪了。 “没关系的,凡事以和为贵。”苏巧儿拿起绣帕经经的为她拭泪。 “但不是这样忍气吞声的嘛,她们平日跟爷要东要西的,爷都给了呀,为什么硬要来拿主子的!”她真的替主子抱屈。 “吵架无济于事,人只要无所求就好。”虽然心有点儿不舍,但韩晋康送这份礼的心意,珍藏在心里,那是谁也拿不走的。 “不好、不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主子不擅长争宠斗智,她们才会欺负得如此过分!”小亲仍然碎碎念,“尤其是大夫人,她亲生的茵茵小姐,府里谁也不黏就黏主子你,你视为已出,当心肝宝贝疼,她还……哼,我一定要跟爷告状。” “不可以,爷平常那么忙,就连好友过来,也只能忙里偷闲的小聚,他时间多么宝贵,我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麻烦到他,懂吗?”苏巧儿难得严肃,“再说到茵茵,她是孩子,也是爷的亲生女,我疼她原本就是应该的。” “是是是,什么都是应该的。” 她知道主子有多么深爱爷,只要能为他分担解忧,再累再苦,主子也不会吭一声,只会继续埋头苦干,就连爷忙于生意,有时外出谈生意就一、两个月才回来,将宝贝独生女交给主子,也交得很理所当然,什么嘛! 好在,爷对主子算好,不然……不然……唉,她只是个下人,能怎么办? 不对,她不能说,不代表其他奴仆不能说。小亲偷偷地笑了。 月光如桥,净云斋的寝卧里,房门紧闭,帘幕低垂,苏巧儿看着三更天才进房的韩晋康,已沐了浴的他身上有着淡淡的香味。 “爷要过来,怎么不先叫小厮过来传话,我可以备好水伺候爷净身。”她说。 “我跟克德在年泰楼喝到傍晚时分,他便急着回北方,我就在凤娘那里稍微休息,身上酒味太重,她便伺候净身了。”他淡淡的述说,却观察着她的神情。 她只是微微一笑。凤娘曾是青楼的一名花魁,事实上,除了家里的妻妾外,她一直都知道他在外也有多名情人,但她不会嫉妒,他太优秀了,不是一个女人能单独拥有的。 他在她的脸上看不到半丝妒意,莫名的,心里竟然不太舒服,但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在乎。好笑的摇摇头,他直视着她,“听说今日有人上门要东西。” 小亲她?!苏巧儿摇头,“没什么,无须小题大做,真的。” 韩晋康直勾勾的看着她。知道在这些妻妾里总是逆来顺受,但那些妻妾不知道的是,她们对她多欺一分,他对她的不舍就多一分,只是,他还是得说──“忍气吞声下去,她们可是会得寸进尺的爬到你头上,为人别太心软。” 她顺从的点头,“我明白,我会试试。”这么说只为让他不再担心。 “布给了人,你不心疼,我可心疼,偏偏想替你去出头,就怕你这性子又要逼她们奚落,怎么办?可我这心就不舒坦!”他突然眯起眼。 “这──”她顿觉手足无措,他生气了吗? 韩晋康其实是刻意逗她的,还恶作剧的更靠近她,“你说要怎么让我舒坦?” 她羞红了脸,“就──爷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他挑起浓眉,邪恶一笑,“我喜欢什么,你不是最清楚?” 第四章 生性放浪不羁的他,话里挑逗意味太浓,令她已然赧红的脸登时又加深了一层,“呃──那个……我要怎么做?” “我要你主动。”他一说完,就走到床边坐下,脱了鞋后,迳自上了床。 她杵在原地瞪着他,急急摇头。翻云覆雨的事儿,她怎么主动?她不会啊! “快来。”他笑着催保着,还闭上了眼,呈大字形,大有她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的态势。 这会儿,苏巧儿知他在逗她了,只得求饶,“爷,别欺负我了,床第的事儿,我不成。” 韩晋康坐起身来,笑看着她,“好吧,那你有什么希望、愿望、有何要求,都说来听听。”他打算只要她说得出来,他一定帮她完成,而这一次,他肯定要跟那些贪心不足的妻妾们把丑话说在先,谁要敢再上净云斋讨东西,接下来的半年,要什么没什么! “这……我所求实在不多。” “不多,代表还是有,你求什么?” 这么直剌剌的,她脸皮儿薄,所求又全是他的事,怎么说得出口?“其实,没有,真的,我很幸福了。” “是吗?”黑眸里闪过一抹幽黯的火焰,他下床走向她,再牵起她的手上床。 她粉脸酡红,心跳加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韩晋康温柔的解下她身上衣物,在她身上仅存一件粉嫩肚兜及亵裤时,他刻意以牙来咬开抹胸系带,她的身子不禁轻颤,感觉到他灼热的唇开始沿着她的后颈往前轻吻,身前的肚兜何时被拿掉,她已不知,因他已贪婪的索求、放律的吻着,深尝她的滋味,惹来她一声声的呻 吟。 他是刻意用这情欲之火来逼她说出心中真正的渴望与希冀,因为习惯委曲求全的她根本不敢求,所以藏得更深。 “我的巧儿,告诉我,你还求什么?”他低沉的声音带点沙哑,更魅惑人。 苏巧儿被情欲骚动得昏头转向,心魂早已不在,而这就是他要的。 她星眸微张的呢喃,“我求……求你一切平安健康……快乐……巧、巧儿只求这个……” 这个女人,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希冀竟然只是要他快乐健康?如此肺腑之言,他深深动容外,还有更多的感动。 他凝睇着她动情的脸庞,灼烫的唇深深的在她左脸的片片桃花瓣上印上一个个疼惜的吻,再极有耐心的探索她一寸寸的如玉肌肤,点燃了更激越的欲火。 夜更深浓,旖旎春光一而再的在罗帐内上演,直至她再也承受不住的开口告饶,彻夜癫狂的韩晋康才拥着她,相互的依偎入眠。 只是,虽然疲累,但小睡几个时唇的苏巧儿心里仍惦记着另一件事。 因而天甫亮,她便醒了。 她静静的凝睇着韩晋康俊美的容颜,嘴角浮现幸福的笑容。 纵然不舍,她还是小心翼翼的从他怀里钻出后起身,套上衣裙,手脚俐落的将头发简单盘起、扎个髻,再插上她最爱的珍珠发钗,轻手轻脚的走出房门,再轻轻的带上门,殊不知,床上的韩晋康已然苏醒。 他蹙眉坐起身,看着窗外天色微泛鱼肚白,而桌上的残烛还忽明忽灭。 他看向门窗后的两道身影,听到苏巧儿轻声到:“别吵醒爷。” “我知道,”小亲的口气也很轻,“时间还很早,怎么不再多睡一会儿?” “不成,我答应茵茵一起吃早餐,再教她绣帕子的。” “真是的,茵茵小姐也太爱黏主子了!大夫人才是她亲娘耶,明知道你们么事都要做,她逮到机会就缠你,难得爷在你这儿过夜……” “小声点,我们去准备早餐,她特别爱吃我煮的咸粥。” “那当然,一熬都要一个时辰耶……” 主仆俩边说边往厨房去,虽是一大清早,但扫地洒水的奴仆都已起来干活,见到苏巧儿,莫不亲切的唤声早,而她亦微笑回应,但钻往厨房里去。 约莫一个时辰后,小亲端了粥,另一名厨娘端了碗筷,就往亭子里走去。 不一会儿,在另一方的曲桥上,就见一个小小身影快步的朝凉亭跑了过来。 “别急啊!”苏巧儿连忙迎上前去,一看到韩茵茵身后没人,忍不住念了句,“怎么又不让丫鬟跟?” “不要,她们都会去跟娘说些有的没的,讨厌死了!” 小女孩有张粉嫩的俏脸,眉宇之间还有着韩晋康的帅气,一双黑眸乌溜溜的,唇红齿白,可以预见,日后绝对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 “哇,我最爱的咸粥耶。” 韩茵茵直接给了苏巧儿一个大大的拥抱。所有的姨娘,她爱七姨娘了,虽然有半张脸红红的,但她觉得七姨娘还是好漂亮,而且,她这里的丫鬟个个都笑咪咪,不像亲娘那里个个戒慎恐惧,她们还可以一块儿斗蛐蛐儿、玩球,永远都不会无聊。 苏巧儿笑着看她大口大口的吃粥,小小人儿不怕烫,跟她爹真笋一模一样。 在一起分享早点后,小亲收走了碗盘,她便开始教茵茵如何在绣盘上下针,再换色线,担心她儿到手,一双美眸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叮咛着,“小心。” 韩茵茵很专心,手也很巧,重要的是,她做得开心,看着绣的小鸟头都快绣好了,抬起头,朝七姨娘嫣然一笑。 这一大一小,都没注意到另一个高大身影已悠闲的步出房间,朝她们走来。 小亲倒是眼尖看到了,正要提醒主子跟茵茵小姐,但韩晋康摇头,示意让她们忙,他则缓步走过去,边听着一大一小的对话。 “七姨娘,我一直不懂,为什么我亲娘不像你一样的疼我、爱我呢?” “她会的,只是她还没有准备好,但总有一天会的,你先别急。” “嗯。” 他笑看着苏巧儿。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儿,不争不夺,善意的谎言倒很能说,在他看来,玉鸾从骨子里也找不到半丝为人母的自觉,怎么可能疼茵茵? “我不知道你们感情这么好。”他随即步上石阶。 “爹!”韩茵茵立即放下手上的针线活儿,跑上前去,一把抱住他。 见状,小亲忙逮住机会告状,“我斗胆回爷,茵茵小姐可爱死我家主子了,常常来找她玩,不像大夫人从不理她,一点也不像个当娘的──” “小亲。”苏巧儿连忙制止。 她吐吐舌头,“好啦,我说错话了。爷,主子要我绝不可以批评任何夫人,所以,对不起,茵茵小姐,我也对不起你。” “没关系,七姨娘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七姨娘也说我娘只是还没有准备好爱我,所以也没关系,是不是七姨娘?”韩茵茵像个小大人似的说着话。 苏巧儿揉揉她柔顺的发丝,“是啊。” 不愧是正派的苏巧儿!他真是佩服她。韩晋康的目光越过她,看向桌上的针线活儿,“在做什么?” 韩茵茵急急的又飞奔回桌旁,将那一篮的针线活儿藏到身后的椅子上,“是秘密!”一说完,便看着七姨娘,仿佛怕她泄密似的。 只见苏巧儿微笑的以食指放在唇上,强调她绝不会泄露任何事。 小丫头这才瞅着父亲露齿一笑,“爹,最近这几天都别来找七姨娘好不好?” 他勾起嘴角一笑,“为什么?” “我需要她嘛。”小女孩可直接了,双手又紧抱着苏巧儿的手不放。 小亲瞪眼,脱口而出,“哎呀,小小姐,你怎么可以恩将仇报──” “小亲,别说了,你去忙吧。”苏巧儿笑着打断她的不平之语。 “喔。”她只能退下,但心里直嘀咕着,小小姐不知道她家主子日盼夜盼的就是等爷过来净云斋,如今竟然要爷别过来?! “爹,行不行?就这些天……不行,应该要一个月?对!快一点,一个月就能完成,反正爹有时候也不找七姨娘,去找我亲跟其他姨娘,好不好?”七岁小女孩放开七姨娘,改去拉亲爹的手,眼巴巴的哀求着。 “你怎么说?”他挑眉笑问一旁不语的苏巧儿。 她蹲下身子,跟小女孩相视一笑后,才抬头看着他,“她的确有很重要的事要我协助,韩爷这段日子就往其他姊姊的房里去吧。” “耶!我就知道七姨娘对我最好了。”韩茵茵开心的跳了起来。 韩晋康勾起嘴角笑说:“既然再来的一个月七姨娘都归你,那么,今天就让她整天陪着爹,公不公平?” “公平!”她开心的冲回原位,将东西放入袋子里,笑咪咪的跑了。 “一天?你有时间吗?不用去绸布庄?不必处理其他事情吗?” 在她又惊又喜的问了一连串的疑问时,他已牵着她的手回到寝卧内,还交代小亲,今儿个他一整天都待在这里,谁也不许打扰。 小亲笑得眼眯眯的离去,苏巧儿可是羞死了。 “天,天亮了啊,而且,你不用早膳吗?要不要我去准备?” 她脸红红的看着他又脱了外衣,慵慵懒懒的上了床。 “昨日跟克德吃喝太多,一点也不饿,所以,得多做点事才能消化,再加上我还得跟茵茵那小娃儿守信,三十天不能来这里,怎么可以不把握时间?”他低沉而沙哑的嗓音带着某种挑情的意味,但眼里的促狭可浓了。 “别胡闹了,爷。”她水嫩的脸红通通的。 此刻在他眼中,她左脸的片片桃红可是变得更加鲜艳而魅惑人,他伸出手,爱怜的抚摸着,“怎么,要你跟我在一起一整天,嫌烦?” 他的气息再次刻意的拂上她的脸颊,嗅着她诱人的淡淡体香。 知道他是故意她的,但心跳却不受控的加速。“不会嫌烦,只要爷还要我,我是幸福的……” 要求还是这么少!他忍不住笑。 事实上,昨晚与克德喝那么多,也是因为克德要他帮一个大忙,这个忙,一去就要一个半月,虽是生意,但利润不算多。 不过,看在克德佛心来着的分上,在北方辟了数百亩棉田,让当地贫农种植,没想到栽种成功大丰收,但织坊、织机都没有,当然也没人会后续的事儿,所以,明儿个一早,他就要带一大队人马及织机远赴北方,从头教起。 说来,好友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真是交友不慎啊! 这一去,要近两个月,虽不想承认,但还没远行,他竟然就开始想念她,这也是他在起床后,冲动的决定在这里耗上一天的缘由。 “你好安静,我比较偏好你的另一种声音……”黑眸添了打趣的笑意,揽住她纤腰的手一紧,让人贴得更近。 她双颊嫣然,屏住呼吸。 他深深凝睇,感到她身上的幽香扑鼻,更添情动,他再也忍不住的俯身,让烧灼的惑望展开激越的狂爱,细细听着她沉醉在情欲里的轻喘娇吟,恍如天籁,钻进他的心窝…… 韩晋康这一离开,去了两个半月,比他预计的时间更长。 苏巧儿不能说不寂寞,何况,事情也来得突然,她完全不知情。 但府里的一切琐事,爷都已打点好,由各管事承担,而家里最大的主母及各夫人皆不能过问各商铺、织厂的事,这是他定下的规则,所以,其他夫人皆安排三、五天的出游,而她虽然也在绸布庄进出,但爷对她则有另外的安排,投其所好,让她去绣坊上课,对此,她是充满感激的。 第五章 只是在学习一个多月后,她主动停了课,另外,教授茵茵刺绣的事也改由口头教导,小亲再示范,只是,不知爷在得知原因后,是惊是喜? 带着甜甜的笑容,她凝睇着桌上的烛台,双手交握,越想越入神。 屋外,一个挺拔身影正从回廊那方走来,俊美的脸上带着笑意,温暖黑眸中注视着的是亮着柔色烛光的屋子。 很不可思议,但在离家这两个月里,他最想念的一幕,竟然就是此刻的风景。 看来,不只女儿喜欢来这里,连他也是。而且就过往的经验,他一入屋内,就有温水给他盥洗,床上也已熨暖,似水佳人将温柔伺候他的身心。 但在他推门而入后,他发现他错了。 巧儿今晚很反常,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但他已交代仆佣先通知她,要她今晚准备侍寝,何况,小亲也已不见人影,该是知情的退下。 苏巧儿当然知晓,但因为心情激动,满脑子想的也不只是韩晋康,她有个美好的消息,想让他成为第一个分享的人。 不过,韩晋康都走到她身边,杵着瞧她好一会儿了,她还没有反应。 “咳!咳!”他刻意捂嘴咳个两声,没想到她仍静坐桌前,而桌上还放了好几块布料。 这段日子她到绣坊去学刺绣,该不会又在想绣坊的事吧?他不解的拿起其中一块,想看看是什么让她如此专注。 他的这个动作终于让她回神,美眸熠熠发光的看着他,脸上也有着不同于以往的幸福光彩,只是他好奇的目光定在那几块布疋上,反而没注意到她的目光。 这几块布料,上方刺绣的方法皆不同,有直针、缠针、套针、齐针,而布料上还撮金线、缀珠及贴绢,精巧而华丽,实让人叹为观止,难怪热中于绣功的她看得如此忘我。 “真的很好看,”他看向她,“不过,除了尽往纤锦厂里钻研这些外,有没有想我?” 苏巧儿用力点点头,一边起身服侍,帮他脱去外衣,挂上衣柜后,沉吟了好一会儿,紧张的一回身,见他已上了床,才鼓起勇气道:“我不去学了,暂时。”她的双颊突然变得嫣红。 韩晋康舒服的躺在床塌上,半阖着眼眸,“全学会了?” 她走到铜镜旁,从搁在下方的铜盆旁拿了条毛巾放入微温的水盆里,拧了巾子坐回床畔,他接过手,擦拭了脸后,看着她。 她呐呐的回道:“也不是全学会了,主要原因是有人说不碰针,对肚里娃儿比较好。” 他忍俊不住的笑了出来,“迷信。” 她的心儿怦怦狂跳,乖下眼睫,紧张得交缠十指,“呃──不管是不是迷信,只要孩子能好,一些不好的事,即使只是传闻,我也宁可信其有。” “妇人之仁!何况,你肚里没娃儿,别道听涂说。”他突然一顿,蓦地坐起,一脸错愕的看着笑盈盈的她,张口结舌的说:“你的意思?” 苏巧儿脸上酡红更深一层,“都说白了,爷怎么?” “你有了?!”他快昏了。 她羞涩地低头,“是,看过大夫,算算日子,应该就是爷两个月前那一日忘我的……” 天啊!因为好友到来的愉快,还有即将远行,一下子发生太多事情,再加上两情缱绻,他竟忘了做前跟事后的避孕……该死的,他怎么会这么糊涂! 此刻院落外,一个小小身影正往这里跑来。 韩茵茵是偷溜出来的,她在睡前听到下人说她爹今夜就会回来,不过将会往七姨娘这儿来,她也好想爹,虽然很晚了,但她相信爹见到她一定也很开心。 或许可以先吓吓爹跟七姨娘,她笑了笑,远远就见房门关着,她放轻步伐,无声无息的往窗边走去。 房里,因韩晋康始终没有声音,苏巧儿缓缓抬头,看着他俊脸上的凝重,她棎吸了一口气,惊惶的问:“爷不高兴吗?” 摇摇头,看着她忐忑的美眸,他强压下心中的不安,笑着将她拥入怀里,“怎么会?只是仍一股形容不出的震憾里。” 她松了口气,脸上再现光彩,“我能体会,只要一想到再过几个月,茵茵就会有个弟弟或妹妹,我就好高兴。” “是啊,那小家伙肯定乐歪了。”但他就麻烦了。 窗棂外的韩茵茵听到这消息,先是眨眨眼,接着是欢天喜地的笑开了嘴,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小心的转过身,蹑手蹑脚的又往亲娘住的院落跑去。 屋内,韩晋康一脸认真的看着苏巧儿,“怀孕的事先别说出去,就连茵茵也别说好吗?” 她轻咬着下唇,“是很难跟其他姊姊们说吗?她们的肚子都没有消息。” 原因并不是她想的那么单纯,但是,此刻说再多都迟了。“是,虽然你这里一向平和,也未与她们交恶,但是,一旦孕事传出,只怕这里就不平静了。” “我明白了。” 他知道巧儿以为他是为了她、为了孩子,才要她暂且保守秘密,但其实不然,事关一个承诺,所以为了保护她跟孩子,也只有等到她的肚子藏不住后,他再跟玉鸾好好谈谈。 夜已深,韩茵茵像一阵风似的,咚咚咚的穿过院落厅堂,直奔亲娘所住的雅居院落,就连守门的丫鬟也被她吓一大跳,又见她直接要开门入寝室,骇得急急拉住她。“我的茵茵小姐,大夫人睡了,你这样莽撞冲进去,不只奴才要挨骂,你可能会被打呀。” “不会的、不会的,我要说的这事儿,娘肯定开心死了。”她乐不可支的甩开丫鬟的手,推开了房门,奔到床边,唤着娘,“醒醒,我有大消息喔,娘,醒醒。” “吵死了!”杜玉鸾火冒三丈的坐起身来,瞪着还坐在床缘的冒失鬼,“都什么时候了,你搞什么?!你的丫头顾你顾到不见,明儿个我就揍她几板子!” “娘,我有事──”她兴匆匆的来,就是要告诉娘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她烦噪的叫了守门的丫鬟,“还不快把小姐带走,你也想挨板子吗?!” 丫鬟急急的跑过来,拉着她就要走人。 “等等嘛,娘,”韩茵茵连忙大叫,“我要当姊姊了,你不说过,要生个弟弟给我,而这会儿七姨娘有弟弟了!” 她脸色陡地一变,“什么?!” 丫鬟也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 韩茵茵眉开眼笑说着她刚刚在七姨娘的窗外听到的好事。 杜玉鸾神情一凝,一把揪住女儿的手臂,她哀痛一声,又见娘一脸的阴森,脖子一缩,吓得脸发白。“怎、怎么了?娘?” 她冷冷瞪着丫鬟,“你什么也没听见,知道吗?要是这话传出去,我就撕烂你的嘴,割了你的舌头!” 丫鬟吓得跪下,连声答着,“是是是。” “茵茵,你也是,这事不管是七姨娘,还有其他姨娘都不许说,听到没有?” “为、为什么?娘,不是要给我弟弟吗?”她嗫嚅的问。 “为什么?你还敢问为什么?该死的!你为什么不是带把的?为什么?!”杜玉鸾突然抓狂,一脸凶恶的一手抓着女儿,一手就猛朝她小小的身子又打又捶。 她又哭又叫,挣扎着要逃,好不容易逃开了,但歇斯底里的娘又跳下床,追上她,吓得她拚命往桌底下钻,但娘仍狠狠的踹她、打她,差点要将桌子撞翻了。 “好痛,别打我啊……娘……好痛啊……好痛……娘……你别打我……呜呜呜……”韩茵茵哭叫求饶,满脸泪水。 而丫鬟跪在地上,见当家主母怒气腾腾,她动也不敢动,吓得洞身发抖。 终于,杜玉鸾停了手,一脸阴狠的怒叫,“把茵茵带回房去,以后,没我的命令,不准她再进我的院落来,我一看到她,就一肚火!”她猝然转头,瞪着趴在地上哭泣的女儿,“听见没?不准再来!” 她可怜兮兮的呜咽点头,丫鬟也顾不得跪到僵硬发抖的双腿,摇晃的站起来,牵起哭得涕泗纵横的小姐就要步出门槛,没想到── “慢着!”杜玉鸾突然又喊住她们。 两人急煞步伐,两颗心皆是胆战,面露害怕。 “韩茵茵,刚刚交代的事,你可得给我牢牢记住,要不,我饶不了你!” “是,娘。”她抽着鼻子哭泣,怕得拚命点头。 两人离开房间,房内突地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 杜玉鸾勃然大怒打落桌上的茶杯,瓷器碎了满地。 不,不行……她还没生儿子,怎么能让苏巧儿抢了先?此刻她一双凤眼阴沉残佞得教人发颤。 一连多日,不知怎地,茵茵一直没过来净云斋,还请小亲去找了她好几回,她却说她娘要她读书习字,不能过来,一直到今天,她才自己跑了来。 “怎么了?读书很苦吗?你娘也是为你好。”正在亭台的苏巧儿,温柔的看着哭丧着脸的七岁女娃儿。 韩茵茵摇摇头,眼泪都要滴落了。她这几日不能来,哪是读书的事儿,是娘担心她身上被她情绪失控打的瘀伤会被七姨娘发现,见好得差不多,才准她出来的。 苏巧儿抚着她的小手,轻声提醒她,“你娘生日不到一个月了,你还没绣完帕子呢。” 她一开始绣小鸟时,因新鲜感再加上用心,绣得极好,但接下来,小丫头虽天天报到,但总没绣个几针,就忙着玩耍了。 “我不送了!”韩茵茵赌气的说,“七姨娘不要问原因,我会想哭。”她像个小大人一样的请求,但眼眶已绽泪光。 “好,七姨娘不问,来。”她将自己亲手裁制的小斗篷温柔的为她系好。 没想到,小丫头突然一把冲进她怀里,力道之大,差点没将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的她给撞倒了。 小亲吓得急忙过来扶住,一边忍不住道:“小小姐啊,主子的肚──” “小亲。”苏巧儿朝她摇头,小亲知道她有孕,还是爷说的,因为他这几日都要忙生意的事,也许不会回山庄,所以,要小亲特别小心照顾,只是也交代小亲暂时别让其他房知道她怀孕的事。 小亲连忙捂住嘴巴,知道自己点说溜嘴。 苏巧儿轻拍着趴卧在她怀里号啕大哭的韩茵茵。虽不知茵茵受了多大委曲,但她一向都心疼茵茵,因为是女儿,大夫人不太搭理茵茵,偏偏肚子又一直没消息,她想过了,爷要她暂且别说,应该也是不想刺激到大夫人吧。 “七姨娘,我觉得就算我完了人生的第一条绣帕,送给娘当生日贺礼,她也不会爱我的……”韩茵茵呜呜咽咽的说着。 “不会的,那是你一针一线用心完成的,你娘一定会感动,会爱你的……” 小丫头抽抽噎噎的哭起来,“可我不要她爱了,我送你好不好?我送你,你会更疼我,更爱我,也绝不会不要我……” 一句又一句的辛酸话冒了出来,揪得苏巧儿的心都疼了。 此刻,奴仆来报,说是大夫人那里叫人备来糕饼点心,还特别熬了壶养生茶。 “我娘准备的?!”韩茵茵眼睛顿时都亮了。 “是,大夫人说她这阵子心情不好,对你大小声,知道你来七夫人这里,就要奴婢准备这些过来,要你快快乐乐的跟七姨娘好好玩。”该名奴婢说完便退下。 第六章 小孩子没心眼,对这突来的关爱是又惊又喜,高兴得就要手舞足蹈起来,“太好了,七姨娘我娘她在对我好呢!” “是啊,来吃吧,别辜负她的心意。”苏巧儿也替她感到高兴。她知道自己再怎么疼她,终究不是她的亲娘。 可是,一旁的小亲怎么想都怪。大夫人怎么可能转性了?才刚说着── “这养生茶有股怪味儿,我不敢喝。”韩茵茵皱起小巧的鼻子。 “这可是你娘的心意,我陪你喝。”她柔声道。 “好。”虽说好,但小丫头尝了口,就直攻糕饼甜点。 苏巧儿没说什么,倒多喝了些茶,免得剩下一大壶,大夫人因心意被糟蹋,又不肯对女儿用心了。 气氛极好,小亲困惑的看着,见一大一小很开心,便离开去做自个儿的事。 半晌,韩茵茵开始绣花儿,就在此时,苏巧儿突然脸色发白。 “我的肚子好痛,好痛……”剧痛从她的腹部袭来,她双手抱肚,痛苦呻 吟,痛到都跌跪在地上,难过的倒下。 “怎么了?七姨娘!”韩茵茵吓坏了,丢下针线活儿,蹲了下来,双手不知所措的摸着最疼爱她的姨娘,一边尖叫,“快来人,救命啊……” “发生什么事?”小亲急急奔来,跪在主子身边,问道:“怎么了?主子你别吓我。” 苏巧儿咬紧牙关,而腹部的痛令她冷汗直冒,害怕的感觉到她的双腿间有股不自然的湿濡。 “快救救我的孩子……”她双手紧抱着肚子、身子蜷缩在冰凉的地上,脸色惨白、泪水泛流,全身更因发寒而频频颤抖。 “有血!”韩茵茵吓坏了,因为她看到七姨娘裙子下晕染开来的红色鲜血。 同一时间,韩晋康买了几个小玩意儿回来要送给女儿。由于生意忙,他对茵茵是疏忽了些,但巧儿一有孕,很奇怪的,他竟然觉得对茵茵有所亏欠。 “不好了,快来人啊──爷,你回来了,快,七夫人出事了!”净云斋的仆佣跑出庭院喊人,一见到大当家,忧心的急道。 他脸色丕变,将手上的玩意儿塞仆佣,大步就往院内奔。 韩晋康冲到亭台,看着奴仆围在已痛得几近昏迷的苏巧儿身边,他急着推开奴仆,蹲在她身边,又看到她腿间的红花,他倒抽了口凉气,猛地俯身,一把抱起她就要往屋里奔,没想到,竟看到杜玉鸾就站在一边院落的二楼阁楼上,冷笑的看着这一幕。 他忧虑的俊容在霎时之间变得阴沉,一咬牙,“叫大夫!快!”他一边喊一边往苏巧儿的寝室奔去。 “救命……孩子……拜托……”她虚弱的偎进他怀里,不住的泪流喘息,以毫无血色的唇低喃,“一定要……要留住孩子。”冷汗浸湿她的鬓发,蓦地,一阵剧痛袭来,她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巧儿!巧儿!”他脸色刷白,脚步更快了。 苏巧儿流产了,身心交瘁的她昏睡了好几天,哭着醒来又淌着泪睡去,原本圆润的双颊已削减几分,整个人看来更显清瘦。也因为她的情绪需要时间来平复,所以,净云斋设了门禁,那些虚情假意的都不许进来。 韩茵茵几度想过来探望,也让韩晋康给劝退,要她等七姨娘再好些,再过来。 所以,一连数日,净云斋比平时都要寂静。 此时,小亲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走进房里,她手上端着一盅刚煎好的汤药,走到床边,拉开床幔,却见到主子连睡觉时眼角仍流着眼泪,她看了心痛,忍不住转身将汤药放在桌上,即奔出去,大哭起来。 同时,苏巧儿缓缓的睁开了眼。 孩子没了,她含着泪光的眼眸呆滞的看着天花板,再缓缓的移到持意拉起的床幔,她虚弱的撑起身子,从床上坐起,隐隐约约听到外面先是有脚步声,然后是说话声声音显然是被刻意压抑的,即使语调听起来带着火花,却不大声。 “你别太过分了!” “是谁过分?我说过,我不管你的风流多情,但我的地位绝不能被动摇!” “该死的,巧儿不一生儿子!” “不一定,就是有可能。” “你!” “你不能怪我,在你跟她共度春宵,就不该忘我的将你的种留在她体内,更不该的是,你竟没让她喝下事后避孕汤药,既然如此,你就该预料到会有今天的憾事发生。”女子的声音嚣张跋扈得很。 “是你一直没有身孕,难道这辈子你下不了蛋,韩家就得绝后?” “那也是韩家的命,你别不认帐,这事可是你应允我爹娘的,要嘛,就勤劳点的临幸我,让我生男娃儿,再来,你要你的巧儿多生几个,我都不再过问。” 房门外,韩晋康与杜玉鸾怒目相向对峙着。 她气焰不小,他也知道她爹是当朝吏部尚事,就他与几名朝中重臣的书信往返得知,她爹与谣传要发动宫变的二皇子走得相当近,她娘家权势可不小,若硬要对上,依他的骄蛮狠劲,韩家的未来可不好过…… 何况,若四皇子来不及回宫,二皇子真的称帝,只要她请她爹让二皇子随意安个罪名给韩家,韩家的财产散尽还无妨,就怕数百条生命就让她玩完了! “说话啊!韩晋康,你当真要我找爹去?”她出言威胁,摆明了吃定他。 他好不容易才在心里说服自己,但瞧她张牙舞爪的,按捺下的火花又冒出来,“好!只要你不在乎像个妓女躺在我身下,就为了让我下种,我就让你生!”他终于受不了的吼了出来。 杜玉鸾一听,歇斯底里的怒叫,“韩晋康,你欺人太甚,竟将妓女这词用在我身上!要知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我逼你?你害死的可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是她欺人太甚。 “那又如何?你跟我爹娘说好的,所以,杀死巧儿肚里孩儿的凶手是你,不是我!”杜玉鸾气极了,声音几近崩溃。 而房里的苏巧儿颤抖着唇,不可置信的怔愣在原地。 她眼前是一片模糊,然后热泪一滴一滴的滚落眼眶,她这才回神,意识到自己刚刚听到什么。 就像是被当头打了好几棒,这丑陋的事实太可怕,令她无法思考,心乱如麻,甚至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必须离开!她颤抖的手拉开被褥,再揪住床幔,虚弱的身子要站起身时,却因卧床数日,身子虚软无力,当下摔跌在地,也扯下了床幔,打到一旁矮柜上的花瓶,发出乒乒乓乓声响。 蓦地,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砰的一声,房门被人用力打开。 韩晋康快步的冲进来,一见她跌落在床下,身子还缠着被她揪下的床幔,他吓坏了,立即蹲跪在她身旁,“大夫!快叫大夫──” “走开!”她突然使尽力气的打掉他想将她抱起的双臂。 他困惑的看着她,“巧儿?” 她哽咽的看着他,美眸噙着深沉的痛楚,她一手揪着痛得发寒的胸口,怒声指控,“原来,你有那么多名小妾跟情人,却只有茵茵一个女儿,是因为在大夫人生下儿子前,其他人是不容许有孩子的,是吗?” 她听到了?!该死的!他脸色僵硬,无言以对。 他默认了,天啊!苏巧儿心泛冷。 四目胶着,气氛凝结,室内跌入冷人窒息的氛围里。 “是你笨吧!他有多少女人,怎么可能只有我有孩子?他跟女人在一起,从不留种,万一忘情了,也会在事后派人送上避孕汤药,若是你连喝都没喝过,那就代表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大部分都是清醒的!”这下之意,就是他跟她的闺房之乐并没有销魂,杜玉鸾走了进来,恶狠狠的羞辱她。 苏巧儿惨白着一张脸,整个人泛冷着,是啊,他一向不将种留在她体内的,所以……天啊!她真的好傻,她的心好痛。 “你给我闭嘴!”他气愤的瞪向妒妇杜玉鸾。 “我可是在帮你说话,你好好解释吧。”她冷笑一声,先行走人。她遭受到的羞辱,当然加倍送给苏巧儿。 “先回床上,你身子仍虚着。”韩晋康一把抱起她。 “不要!不要!放开我!”她却用尽力气的想要挣脱他的怀抱,她哭叫,虚弱的双手握拳捶着他的胸膛,“你知道她会对我不利,是吗?要我谁也别说,可我没说啊,为什么我的孩子死了?为什么?” 他任由她发泄出气,边将她安放到床上。 看着泪流满面的她,他不禁轻叹,“是谁说的都不重要了,孩子是没了。” “不重要?!什么不重要?是孩子不重要,还是她做出这样残酷的事,你也会默许,所以一点也不重要,是吗?是吗?呜呜呜……”苏巧儿喘息着、愤怒着,泪如雨下。 “我──”他会默许吗?也许,不可讳言,他的确给了玉鸾承诺,只是他没想到玉鸾会真的痛下毒手。 此刻,苏巧儿才感到真正的绝望。他竟会默许……所以,孩子没有,也只是时间早晚,只因孩子来得不是时候?天啊!她的心都要碎了。 “巧儿,先好好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事以后再说。”他试着安慰。 “不,我不要,原来……难怪,在我开心的跟你说我怀了孩子时,你怔愣住,因因为你知道孩子是留不住的,所以,要我别对任何人说,是吗?回答我!” 他深深的吸了口长气,“不是的,但这整件事的确是我的错,我答应玉鸾,就不该跟你在一起时忘情了……” 她咬牙,“你忘情的代价是牺牲未出世孩子的性命,你不羞愧?你不痛吗?” 他神情一凛,“我痛,但我也无法全怪玉鸾,她容忍我纳妾,唯一的条件就是她正室的地位是不可以被动摇的。” “我没有要动摇她的地位,我只要我的孩子啊!”她揪着衣襟,难过的哭叫。 “你还年轻,日后要孩子……” “我不要,你走开!走开!我恨你,我恨你……”她哭叫到嗓子都哑了。他根本就不在乎他们的孩子,所以说得云淡风轻,说不重要!他怎么可以?! 这时,小亲拉着满头大汗的大夫跑了进来,“爷,大夫来了……” “我恨你,我恨你!”苏巧儿的情绪太过剧烈,下一秒,突然昏厥过去。 韩晋康及时扶住她,将她轻轻的放回床上躺好,在深吸了一口气后,他退到一旁,让大夫上前,为她察看把脉。 他则伫立一旁,看着她泪痕满布的脸孔,头一次,他感到心痛。 接下来的日子,苏巧儿的情绪一直很低落,太多的自责与痛楚折磨着她,一连数日,韩晋康前来探望,她仍然痛苦哭叫,以幽怨的眼神瞅着他,几日后,她只是安静掉泪,又过了好几天,她不哭,却也不笑了。 这一日,他再度来到净云斋,没先进房探望她,却是先将小亲叫来问话。“她还是一样?” 小亲眼眶微红,“嗯,不哭不笑,连话也不说了。” 韩晋康抿紧了唇,事情都已经过了个把月了,她的身子骨也一天天好起来,但她却像个失了魂魄的人。 他朝小亲点点头,带着沉重的心情,走进院落里的厅堂,见她静静的坐在窗棂旁,看着窗外的天空。 小亲也跟着他走进来,忍不住喊了一声,“主子,爷来了。” 但她还是失神的凝望着天,动也没动。 第七章 韩晋康摇头示意小亲别吵她,即坐在她身边,一语不发的凝睇她带着桃花胎记的左脸。他该怎么跟她说自己一向平静的心,竟因她而起了波动? 那一颗从不对任何女子狂热的心,在她没有孩子后,在她排拒他后,竟然澎湃汹涌了起来,原来他竟会在乎一个女人,不只为了身体的欲 望而已! 但此刻的她,怎么听得进他的肺腑之言?她甚至会误认那不过是安抚她的悲恸所说的虚言伪词。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坐着,时间一点一滴流逝,不久,小亲端了晚膳走了进来,先看着他,无声的问:要备爷的碗筷吗? 见他摇头,便看着苏巧儿道:“吃饭了,主子。” 他看着她微微颔首,小亲扶着她走到圆桌前坐下,就见她静静的拿起碗筷,一口一口的将碗里的白饭吃下去,小亲边拭泪,但不忘在一旁夹菜进她的碗。 苏巧儿没说要或不要,只是静静的将碗里的东西吃下去。 小亲看了却很担心。主子怎么可以对爷视而不见这么久?好在,爷的表情没有不耐也没有生气,只有以怜惜的眼神看着主子。 在她收走碗筷再走回来,轻声的唤着,“我们去散走吧,主子。” 苏巧儿也是微微点头,但脸上是没有表情的。 直到此刻,韩晋康才起身出声,“我陪她去,晚一会儿,你再伺候主子沐浴上床。” “是。”小亲连忙退下,因为主子没说不。 暮色已浓,韩晋康静静的走在苏巧儿身边,看着她木然的双眸像眺望着不知名的远方,一步一步的走着。 这段日子,她总是安静的,心魂究竟去了哪里?追随着已经离开的孩儿吗?他吸了口长气,心里涌上一股浓浓的凄恻。 “大夫说你的身子已好了,只剩下心里的伤。” 闻声,她远眺的目光缓缓收回,定视在他俊美无俦的脸上。 每个人都知道他温柔,但属于他的那颗心却教人捉摸不定,所以,她一直都知道这样的男人是不会属于她的。 因而,就算有着残缺的她一直是受宠的,他也支持她所喜欢的绸缎刺绣,把她带在身边学习经商之道,以不露痕迹的方式帮助她在那群争宠的妻妾里生存并赢得其他仆从的敬重,让没身份背景、没过人才貌的她也有了贤内助之名。 然而,不论他对她有多宠爱,她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附属品,跟他众多的情人没啥不同,既然如此,她何苦再执着于当他花园里的一株花? 苏巧儿面无表情的凝睇着他最挚爱的容颜,“我心里的伤不会好,所以,我想离开,请你给我一张休书。” “你知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韩晋康双手握拳,几近动怒了。他这段日子的耐心与愧疚,她皆视而不见吗?! “我想离开,请你成全。”她的语调仍然平静。 “去哪里?你是孤儿,你的主子周香也不在了,你已经孤苦伶仃!”他把话说得这么白,只为让她死心,留下来。 错!她原本会有个孩子,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和她有血缘关系的至亲,但被他毁了!毁了……盈聚泪水的眸子清楚的透出她对他的恨意。 韩晋康沉痛的回视。他宁愿她歇斯底里的对他哭叫、捶打,把屋内那些价值连城的古董花瓶家饰都丢碎,只要能让她发泄出气都行,但她却静静的舔舐她那看不见的伤口,这让他的心更痛。 在此当下,他怎能放她走?!他怕,真的害怕她会永远的离开他! “我没办法给你休书,但我可以让你先住到偏宅去,那里很清幽,你可以好好的把心里的伤养好,再回到我身边,好吗?”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她不想跟他争辩,只要能离开这个伤心地,怎样都好。 于是,第二天他亲自护送她到韩家位于镜水湖下方的山腰处的偏宅。 此处虽是楼阁重重,厅堂宏丽轩敞,却曾是韩家女子眼中的冷宫,但对苏巧儿来说,绝对不适用。 韩晋康对她仍是疼爱有加,他几乎将净云斋里的奴仆全都转移到这里继续服侍她,至于书房摆设,她喜爱的织机、刺绣等物品,也全数移来,让她有习惯的奴仆作伴,也可以再做她喜欢的事。 他没再去打扰她,也不许任何人去拜访她,他要给她完全的空间与时间沉淀。 他相信,她的个性那么温柔体贴,只是因为还不舍未出世的孩子才跟他赌气,只要再过一段日子……她迟早,不,是一定会回到他身边的。 然而,韩晋康在不久之后就发现他错了。秋天过了,冬不来了,巧儿仍住在偏宅,这么漫长的日子,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让自己成了囚鸟。 他虽没去偏宅,但总有人向他禀报她的事情,所以,他知道巧儿仍是沉默的度日居多,这让他更加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唤回过去那个温柔中带着强大韧性及慧黠可人的巧儿。 没有她的丰仁山庄,气氛更糟,尤其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妾,不仅乐见巧九流掉孩子,早对玉鸾心怀不满的她们,更藉机发挥,联合使力,以玉鸾极可能将韩家下一代唯一的男丁流掉做藉口,大肆挞伐。 但玉鸾可不是省油的灯,凭着自己的喜怒,仍将山庄搞得乌烟瘴气,多名小妾争相告状,搞得他心烦气躁,家里待不住,只想找个地方冷静。 不要侍从陪同,他漫无目的地策马而行,直到回过神,看着眼前的偏宅景致,不由得苦笑,他还是忍不住来看巧儿了。 冬风寒峭,远处的绵延峻岭早已不见绿意,寒冬的枯枝黄叶矗立在干裂的岩石上,嶙峋地伸向灰濛濛的天际。 韩晋康在进入偏宅大门后,即见瘦伶伶的苏巧儿斜倚在亭台边,仰头凝望没有辰絮的苍穹,天空是灰色的、亭台外更是被寒风打落满地的枯灰落叶,她身上的衣裙是灰色的,就连她凝望的秋瞳也带着一抹黯淡的灰。 瞬间,远处山峦扬起一片林啸,寒风飒飒,她长发飘飘、衣裙飘飘,仿佛藏身在灰色衣裙里的一缕魂魄也要随着扬起的寒风,被卷进这片令人沉郁的灰色里。 下意识的,他快步向前,一把抱住她,抱得紧紧的,害怕她被一整片灰黑给淹没,消失殆尽。 她没有抗拒,却也像个没有灵魂的人任他拥抱,只有紧锁的柳眉,透露出心中的苦楚。 他抱了好久,察觉到她的淡然,才放开她,却改拉住她的手,往后方的院落而走,途中遇见端了茶水过来的小亲,还有几名仆佣,但他对他们低头行礼皆视而不见,只是拉着她继续走。 脸色苍白的苏巧儿,不发一语,一双脆弱而空洞的双眸看着他挺拔的身影,静静的跟着,穿过亭台回廊,却在发现他的目的地竟是她的寝卧时,她陡地抽回自己的手,转身就要跑,但不过两步,他已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不要!”她摇头,眸中有着请求。 但他没说话,只是继续抱着她进入寝卧,并用脚将门给带上。 她开始挣扎,但一点也没阻碍他的行动,在将她放到床上后,他立刻用身子覆盖住她,一手扣住她想推开他的双手,往上拉高到她的头顶。 “不要!”他温热的唇已在她的唇瓣上来回磨蹭,她哽咽的摇头、抗拒。 但他不许,不许她的脸庞往另一边转开,他虽放开她的手,但随即扣住她的后脑勺,强迫她接受他的吻,另一手则拉扯着她的腰带,扯开她的衣襟及单衣,想碰触她肚兜内的诱人浑 圆。 他黑眸冒着欲火,衣袍下的身躯强压抑着想立即占有她的冲动,吻着她、爱抚着她,沉着嗓音呢喃,“我想要你……” “不!” “我要你……” “不!”她突然哭叫起来。 瞬间,愤怒卷了他,他揪扯着她的衣裤,狠狠的吻着她的唇,欲火与怒火同时燃烧,在他激狂又具掠夺的热吻下,她快要无法喘息,也几乎要臣服在他点燃的原始情欲里。 她突然想到失去的孩子,热泪迅速盈满眼眶,她使劲力气用力推开他,“不要碰我!” 她是恼怒的,他亦是怒火攻心,呅牙怒斥,“连碰也碰不得?!你似乎忘了你仍是我的妾!” “我没忘,所以,给我一张休书,我不想再牺牲一个小生命,算我求你,请你放了我,放了我吧!”她哽咽哀求。 韩晋康双手握拳,压抑心中的滔天怒火,“我不行!我不可以!” 但她的激动已难以平复,“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她痛苦的闭上眼眸,任由灼烫的泪水一滴一滴的滚落脸颊。 深邃黑眸怒视着那张哀恸美颜,沉痛道:“孩子死了就是死了,苏巧儿,你不能这样抱着伤痛不放!” 死了就是死了?她泪眼模的看着她最挚爱的男人。 原来,是她的错,是她不该爱上如此残酷重利的男人,是她不该只看到他的温柔多情,而忽视他的另一面。 “我错了……是我不该爱你,错了就是错了,那么,我现在只想一个人好好的余生,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为什么?”她难过的泣声问。 为什么?韩晋康冷薄的神态中带着压抑的怒火。天知道他这些日子以来也很不好过,她的控诉,让他的心里充满愧疚,他甚至无法去跟他的妻妾行房,即使上了床,他脑海里充斥的都是她痛苦控诉的泪眸,以及如同一抹幽魂的消瘦身影,快要将他逼疯! 看着她哭倒在床上,脸上的悲伤灼痛了他,他吸了口长气后,不发一言转身步出房间。 不久,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渐行渐远,渐行渐远。 黑沉沉的乌云越积越厚,接着,强风起,骤雨下。 偏宅内,安静得只听得见狂啸的风声及滂沱的雨声。 大雨不停的下,一天又一天,日日夜夜,如同苏巧儿的心,天天下着心雨,而偏宅又位在山腰处,常是云雾缭绕、灰濛濛的,更形凄冷。 直至韩晋康派人送来一个小客人,在此小住后,终于,清幽的偏宅内才有了那么一点生气。 “七姨娘,陪我去玩球嘛。” 一连数日,韩茵茵都在苏巧儿的身边打转。 丰仁山庄的气氛连她这七岁孩儿都讨厌,现在根本没人会理会她,她娘跟几位姨娘总是吵个不停,但就是没人愿意花点时间听她说话。 在这里,虽然常看到七姨娘不自觉的落泪,也知道她的弟弟或妹妹已经没了,她也很难过,但她更想留在七姨娘身边安慰她、陪着她,因为她总觉得,七姨娘没了孩子,极可能是自己造成的,她千不该、万不该跟她娘说…… “下雨了,还是别玩了。”寝卧里,苏巧儿勉强的挤出笑意,看着坐在床畔的小女孩。 “雨终于变小了嘛,我先到后院去,七姨娘待会儿来,一言为定喔。”她开心的说着,一手抱着球,一手跟她打勾勾后,就往房门跑。 苏巧儿连忙唤来小亲,“你陪她去玩。” “她要你耶,主子,去走走嘛,何况这雨都下半个月有余了,下到人都要发霉了,好不好,去走走?”小亲忍不住催她,也希望主子步出房门散心。 她轻叹一声,“好吧。” 小亲开心的搀扶她下床,为她梳妆着衣后,主仆俩步出房门。 第八章 天空仍阴沉沉的,但雨停了,只是从山里吹过来的风凉飕飕的,还阴恻恻的,让主仆俩都不由自主的起了一阵哆嗦。 轰的一声,从远方传来的雷霆巨响陡起,两人吓了一大跳,同时,所有的奴仆都惊慌失措的放下手边的工了过来,也不约而同的发现就在远远的山头上,竟有洪流滚滚而下。 原来是在山峦上方的镜水湖,因为连日的倾盆大雨,竟整个倾泻崩坍,轰隆隆的湖水,有如万马腾而下。 “快,主子,快往楼阁上跑啊!”小亲回过神来,叫唤因为看到这一幕而呆愣住的苏巧儿,见她仍然浑浑噩噩,便拉住她的手就往阶梯上跑。 但此刻又有奴仆跑来,“不好了,刚刚后院的围墙竟被强大的土石流冲刷,将院子的亭台也都压垮了!” 接着,又有另一名奴仆惊惶跑过来,“惨了,后山的山崖一直在崩落,连土石树枝都随着滚滚泥流一直往后方楼阁冲,怎么办?” “大家快跑到高处,还有──”苏巧儿突然回神,脸色突然一变,“茵茵呢?有没有人看到茵茵?” “土石流冲刷下来时,她就在院落里玩球,可我逃过来时,没看见啊!”该名奴仆不安的说着。 “我去找她!”她面露焦急,马上就往后院的方向跑。 “不成啊,主子,我们去,我们去救,你快往阁楼上跑吧!”小亲急着阻止,其他奴仆也连忙点头,有些人还不怕死的就急往后院跑去。 “不成,我跟你们一起去。”心急如焚的苏巧儿拉掉小亲的手,也跟着往后院跑,而山上的洪水正以可怕的速度往山下倾泻。 尚未走到后院,就听到韩茵茵传来的哭叫声,“我被压住了,有东西压住我,七姨娘,救命……救命啊……呜呜……我好怕喔……呜呜呜……” 她立即往声音来处跑去,随即倒抽了口凉气,她看到后院已是满目疮痍,而茵茵趴卧在地上,腰以下被压在一堆夹杂着树枝石块的泥土堆里。 “快!快来帮忙!”她哭着急叫。 “我好怕啊,七姨娘,呜呜呜……快救我。”满脸脏污的韩茵茵向跪坐在地上的苏巧儿哭喊。 小亲也跪在主子身边,脸色惊恐的向她们身后,“不好了,后面隆起的土石摇摇欲坠,主子,你先走,我来帮忙。” 话语间,石头缓缓崩落,但苏巧儿没理小亲,只是一手紧紧握住韩茵茵的手,另外几名小厮分别拉住小小姐两条纤细的手臂,还有几名丫头忙着搬开压住她后半身的石块跟树木,他们都试着要将她拉出来,但试了几次,她总是哭叫着。 “好痛啊,不要拉……不要拉……我的脚好痛……” “别拉别拉,她的脚可能压伤了。”苏巧儿担心的马上制止,“大家用挖的,快!”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又是轰隆巨响,她跟多名奴仆同时抬头一看,更上方的土坡山石崩落滚下,想也没想的,她上前抱住茵茵的上半身,紧紧趴在她上方,承受了第一波土石流的压迫,咬紧牙关忍住土石重击纤背上的痛楚。 “怎么办?我要被埋了!”韩茵茵感觉到土石流过她脖颈,害怕的哭叫。 “我会陪你,我会陪你……别怕!”苏巧儿试着对她微笑,但情况并不乐观。更多的土石淹过她,她的耳朵甚至已感到有土石流入。 “小姐,我帮你,快起来,我挖,大家快来帮忙挖啊!”小亲泪如雨下的跪在一旁,不管四周土石越堆越高,拚命的想拨开盖住主子跟小小姐的土石流。 “不……你……你走,你们都……都快……快走,快……走!”背上的重量越来越大,她甚至感觉到她跟茵茵趴叠在一起的身子竟在摇晃移动,还尝到土石的味道。 但没人要走,大家像疯了似的跪地徒手挖着,拚命的想将苏跟已经被土石掩埋的茵茵小小姐给救出来。 苏巧儿哽咽,“求……求……你们快走!” 来不及了!滚滚洪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夹带着大量土石流没了她跟茵茵,一旁的小亲及几名奴仆也赶不及做任何反应,同时被疾冲而下的洪水给淹没…… 强大水流发出轰隆隆如雷吼声,不停冲激而下。 偏宅下方的潭城原在椭圆的陷落盆地上,此时就成了一个大水潭,洪流滚滚而下,夹杂庞大力道,一路冲向熙来攘往的城镇上。 南来北往的热闹街道上,有不少人仰头看,四处找寻轰隆隆声的来处,蓦地,有人指着镜水湖所在的山头大吼,“快看啊!” 不少人困惑的望去,目光顿时瞪大。多么让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啊!汹涌洪水夹带着树枝乱石,排山倒海而来,似是山崩地裂,地上为之震动。 路人吓呆了,许多冲出屋外看的人也愣住了,蓦地,有人回神大喊── “大洪水来了,快逃啊,快逃……” “快逃!” 百姓们纷纷大叫、大哭,有人边大喊边跳上马车,有人抱着妻儿茫然无措、不知往哪儿走?有人抱着孩子疯狂的跑,更有人急急的要登上楼层高的客栈茶楼,一时之间,潭城一片混乱,尖叫声、凄厉声、求救声不绝于耳。 但也有暴怒声,竟有人拿着棍棒拦阻激动的想往高楼逃生的人潮,“不行,这是我家啊,你们偷拿我家东西怎么办?!” “求求你,求求你,至少让孩子上去吧,拜托……” 洪流下,也看到丑陋的人性,一对母女被逼下楼,可怕的洪潮瞬间卷走她们,就连茶楼也被拦腰冲走,顿时之间,街道成了激流,惊呼声、求救声此起彼落。 韩家老宅幸运的在另一边山坡上,就在遥见洪水从镜水湖山头泄洪的一幕时,管事立即要奴仆通知各房主子上楼台,不过,韩晋康却在被通知后,施展轻功上了马背,旋风似的策马疾奔。 他要与时间、与洪水赛跑!脸色凝重的他从另一座山,风驰电掣的从栈道绕过另一边的山径,拚命的踢马腹,火速的想赶去偏宅。 途中,落石崩落,不时传来轰隆隆的港水撞击声,但他只知道策马狂奔,好几回甚至为了闪躲落石而差点坠谷,一路险象环生。 但他脑海里只有巧儿,还有茵茵!老天爷,她们都没事吧?! 等我!等我!他在心中拚命吹呐喊。 然而,已是来不及了!居高临下,潭城竟是一片汪洋,而位在后山坡的偏宅,地势虽高,但有一半虽然完整,另一半却已被土石流冲刷、倾斜一半。 几名来得及逃生的奴仆正茫然的望着下方仍然倾泻的洪流。一切来得如此快,去得也快,但破坏力之恐怖── “主子?爷?爷?!”在看到是韩晋康策马而来,他们跪下痛哭。 “她们人呢?巧儿主子跟茵茵小姐呢?”他心急的朝他们大吼。 这一吼,倒让几个人回了神,颤抖着手,指着另一半屋残毁坏的偏宅,颓圮土石大量冲入该屋内,而那就是苏巧儿主居的阁楼院落。 他脸色丕变,望着那几乎被土石掩埋的大半院落,身子整个僵硬了。 “主子本来可以走的,但她要去救茵茵小姐,然后,就没见到他们──不,是在那一栋的奴仆几乎都不见了!”一名小厮开始哭了起来。 “我看到,我有看到他们……他们都是在瞬间被大水给吞噬的。”另一名丫鬟也是泣不成声。 韩晋康力图冷静,快步奔往毁坏的半残院落,一群奴扑拭了眼泪,急急跟着过去,竟见到一名小厮被半埋在土石堆里,仍然活着,几个人合力将他救起,拖到一旁坐下后。 “快……快救苏主子跟茵茵……茵茵小姐,她们在、在后山那道花墙前被、被活埋了。”该名小厮拚命的从干涩的嘴吐出字来。 韩晋康悚然脸色一变,立即往后院跑,几名小厮跟丫鬟也跟着他跑,在大约花墙被掩埋的地方,他很快的将杂乱堆积的土石搬开,再拚命的挖!拚命的挖!就是怕伤到埋在下方的两人,其他仆佣也跟着用手挖掘,毕竟连韩爷都拚了命的挖掘。 他的手指受伤了、流血了,仍然继续的挖掘…… 他碰到她了!韩晋康就是知道。“快点,这里!”他大吼一声。 其他人全围了过来,卖命控掘。不一会儿,果真看到苏巧儿,但这一看,每个人都要心碎了。 她紧紧的抱着孩子,身子僵硬的半弓着,就为了保护怀里的茵茵,不愿让她身后的土石伤到她! 奴仆中,有人不忍的捂住嘴巴,却呜咽的哭出声,更有人不忍卒睹,急急别过头,但泪水已掉落。 韩晋康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儿,眼眶已泛泪光,他颤抖着手,伸手去探触女儿的鼻息,可孩子已经去了。 他咬牙忍住泪,极力压抑心中痛楚,再去探苏巧儿的鼻息,像是难以置信的,他屏息的感觉……天啊!他眼睛陡地一亮,“还有一丝气息,快!” 下人们急急拿来毯子,韩晋康飞快的将她抱起来后,回身交代下人将小女儿也抱起跟上他,这才脚步疾飞的奔向另一边没有被破坏的阁楼而去。 房里气氛凝滞,而偏宅下方仍有半栋楼高的水位,港水夹带的滚滚洪流已趋平静,韩晋康像个疯子似的,以轻功飞掠,在各楼屋檐飞掠,硬是奔进缩在二楼的大夫,抓着他及药箱子,飞檐走壁的又奔回偏宅。 但是,大夫来了,似乎对苏巧儿染有太大的助益,能否逃过一劫,仍在未定之天。 她已洗净身子,换了衣裳,面无血色的躺卧床榻,昏睡中,却是电电一息。 大夫一脸无奈,苏巧儿被大量土石掩埋,身子也受到严重内伤,脉象极弱。 “呼呼……”她的呼吸转为急促,但一直没有清醒过来。 韩晋康看着昏昏沉沉的她,神情严肃,额上却冒着冷汗。 “傅大夫,你做些什么?总该再做些什么!”他逼自己要冷静,但好难! “是。”傅大夫也只能藉故去煎个药,离开这间快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房间。其实依他看,七夫人是不可能活了。 韩晋康双手紧紧握着苏巧,恨不得能将自己的生命让给她。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她对他有多么重要,超过了他所能想像的,他不想失去她,不仅是他平静的心因起波动或狂热而已,他不但在乎她,还深爱着她,他只要她! 这一切的感觉如此清晰,老天爷,不要带走她,拜托!不要将她带走!韩晋康在心里不停的向上天祈祷。 “爷,你也受伤了,你的手也该上个药。”一名小厮拧了条干净毛巾递上。 没想到,他脸色陡地一冷,“走!” “爷?” “走!” “爷,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七夫人不会想看到──” “滚!你们全给我滚!”他朝室内的奴仆们咆哮。 都什么时候了,他的伤又算什么?他最爱的女人就要离开他了,他的心被深沉的恐惧狠狠的揪着,此生,他从未如此害怕。 他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床上的苏巧儿,就怕一眨眼,她便过去了。他几乎快要感觉不到她微弱的呼吸声了!他咬牙低吼,“把傅大夫叫过来,快!” 每个人都感受到房内沉重的氛围,在面面相觑下,一起退汞,再由另一人将傅大夫给召了过来。 第九章 两鬓斑白的傅大夫坐上床缘,小心的检查苏巧儿的瞳孔又把脉后,他吞咽了口水,看着神情凝重的韩晋康,硬着头皮说:“可能有泥沙进到她体内,她的五脏六腑耗弱,一口气已快上不来,应该拖不过去,回天乏术了。” 他只觉脑袋轰的一响,怔愣好一会儿,随即发出咆哮,“不许!我不许──” 傅大夫一愣,“啊!爷──这……哪是你许不许的问题?” “出去!”他狠狠的瞪着大夫,瞪到老大夫畏惧地头低低的走出去。 韩晋康陡地低头,渡口气给苏巧儿。 但她仍是冷汗频冒,脸色灰白。 他眼眶泛红,低头再渡一口、一口、再一口。 黑眸浮现泪光,嘶哑的吼着,“我求你,别走!” 她气若游丝,仍然了无生气。 他心痛如绞的俯身,一口,一口,再一口,她的唇却渐渐变得冰凉,他痛楚的含泪看着她。 你醒来,你活过来,苏巧儿!他好想用力的、狠很的摇晃她,他要她醒过来,但他更想温柔请求她,任何方式都行,只要她能活过来就好,就好。 当她眼角最后一滴泪水滴落枕头,无力的右手垂落床侧,再无气息后,他崩溃了! 但他没有痛哭失声,只是张开嘴狠狠的咬着自己的拳头任由滚烫的泪水崩落,泪水就和着嘴里的鲜血沿着拳头缓缓淌下。 他心碎了,而这样的痛,他竟找不到词可形容。痛,好痛! 房门外,站着多名劫后余生的奴仆,他们看着大当家如此自虐的发泄心中的沉痛,每个人都转开头,不忍看却无法不拭泪,更有几名丫鬟则是跑开,捂嘴痛哭。 几日后,在一个灰濛濛、下着细雨的日子,韩晋康神情哀戚,憔悴伫立在家族墓园的一座新坟前,看着漫天翻飞的金黄纸钱,燃烧的袅袅香火,再将目光定视在墓碑上,狠狠的扯痛他的心的“苏巧儿”三个字。 他亲手埋葬了最爱,何其残忍!黑眸里隐忍着强大的沉痛,暗忖,这是上天对他不懂珍惜的最大惩戒吧!可是,死别的滋味太痛! 那是一种绝望,是一种说不出来的痛啊! 为什么?他痴痴的看着墓碑,心中呐喊:巧儿,我以为你终究会回到我身边,但一场洪水,你永远都回不来了,为什么我救不了你?为什么?! 他咬紧牙关,强忍住眼眶的热泪。 老天爷,如果可以,我愿意拿家传的聚宝盆来换苏巧儿一命,我只求她回来,只要她能回来……韩晋康神思恍惚的僵立在墓碑前,久久、久久的哀求着。 “爷,咱们回去吧。” 失魂落魄的他,在老管事的扶持下,了无生气的上了马车。从车窗看出去,他心痛的望着那两座新坟,有巧儿、有茵茵,她们都离开他了。 马车渐行渐远,天空却突然风起云涌,一时之间雷电交错,下起倾盆大雨。 蓦地,一连几道闪光同时形成一道极大光电,以极速窜入苏巧儿的新坟,深入地底后,砰的一声发出雷霆巨响,瞬间,石棺迸裂! 韩晋康的人生开始变得漫长,郁郁寡欢,积压在心里的孤寂,在夜里总会无形的扩大,再扩大。 而潭城经历水患,死伤不少,屋子毁损更多,丰仁山庄因占地较高,幸运逃过一劫,但他慷慨解囊,捐了大笔金钱,期许让潭城尽快恢复往日荣景。 但在重建之际,朝廷其实已上演宫廷政变。 先是四皇子朱成晋打了胜战的消息传回京后,重病的皇上突然驾崩,二皇子朱成霄趁机登基为帝,此举引来四皇子怒火,率众反攻回京,内战因而一次次扩大,也越打越凶。 然而洪水之患,重建尚未完全,潭成百姓的生活日渐贫瘠,所谓饥寒起盗心,趁此天灾人祸之际,不少百姓与一些山寨、盗匪集结,四处大肆掳掠。 在此家贫战乱流离之际,只要一近傍晚,大多百姓的门户已深锁,街道上人车稀少。 不过,韩家因财大势大,家族墓园受到觊觎,高高围墙有几处塌陷受损,好在韩晋康早已加派侍卫守备,墓园内没受到任何破坏,至于塌陷处,也已派人修复,但恐怕还得多耗数日才能完成。 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仍有两名盗墓者,悄悄来到墓园牌楼旁,穿过破塌的墙角,小心的穿梭在漆黑墓园里,一路走到韩家的祖宗穴位的所在。在看清墓碑上模糊但仍看得清楚的名字后,两人相视一笑,将背在肩后的布袋放下,从中拿出铁锄,就往这冢墓挖掘起来,他们的目标就是偷走埋在里面的韩家家传聚宝盆。 他们用力挖、挖啊挖,满脑子金银珠宝的他们一点也没感到这里的昏暗恐怖,蓦地,铁锄敲到石棺,两人眼睛更亮,改拿铁斧,再抓起一块厚布盖住石棺后,轻轻敲了敲,好降低砸系的声响,汗水淋漓的敲了好一会儿后,果然将石棺盖移开,可里面没骨骸、没有金银珠宝,竟然只有一只像和尚托钵的钵。 虽然是黑金的钵,却还裂了?! “破了?搞什么?!”其中一名盗墓者忍不住火大的咒骂。 “你白痴啊,叫那么大声?”另一名盗墓者立即低声喝斥。 蓦地,不远处警告声,“什么人?快出来!” “糟糕,被发现了,快走!” 两个盗墓者心一惊,急急的丢下钵,朝着原路要闪人,然而几个身影迅速的朝他们奔来,两人只能跌跌撞撞,没命的奔跑。 两个身影突然飞掠上前,挡住他们去路!同时,韩家其他侍从也冲上前来,双方一阵对打,不意外,侍卫俐落的逮到两名盗贼。 直至第二天一大早,遭捆绑的两人被扭送到韩晋康面前。 “爷,这两名丧心病狂的盗墓者,竟然韩家老祖宗的坟给挖了!” “还有这个──破了。” 其中一名侍卫走上前,捧着手里的包袱,小心翼翼的放到桌上,一打开包袱,赫见裂成两半的钵! 厅堂内的每一个人脸色丕变,亦倒抽口凉气。 因为山庄上下大都知道外传的韩家聚宝盆,并不是豪华且价值连城的容器,而是一个看起来不起眼,和尚用来化缘的钵。 据悉,那是一段奇遇,韩家的老祖宗日子过得困苦,却仍行善了一辈子,不过也因为节衣缩食而宿疾缠身,终致命在旦夕。 当日,一名化身为老僧的仙人出现,赠予他一个钵,称该钵可有两个选择,一是起死回生、残疾尽消,二是代代子孙富贵荣华。 最后,他选了第二,也因此,那只钵成了财源滚滚的聚宝盆。 这个传说,在韩家后来的数代持续增加金山银矿后,更添传奇。 然而,今日聚宝盆破了! 韩晋康脸色凝重。每一代男丁都曾经这只钵的图像,而今却裂成两半,是否代表韩家已没有好运加持,家运要走下坡了?! 罢了,事在人为,多想无益。“送他们去官府。” “是。”侍从们立即将两名盗墓贼架了出去。 “这只钵又该如何?”杜玉鸾目不转睛的看着,心里可直发毛。 其他得知消息的小妾们也全涌向厅堂,一见到那只钵,也吓到了,不由得交换眼色,心儿忐忑不安。 “放到祠堂去安奉,还有,再多找一些人手将墓园整理好,加强守卫,让先祖们的安居地能维持一贯的平静。”说到这里,韩晋康也想到苏巧儿才刚入土为安不过三个月──一想到她,一股绝望与沉痛再次袭上他心坎。 “总之,快去办。”他低声下令。 “是。”侍从们连忙领命而去。 随着全国各地天灾人祸越演越烈,韩家生意也开始走下坡,除了环境与过往不同外,也因为韩晋康过分信任各分商行的管事,给了他们太大的权限。 于是,在此乱世里,开始有分店管事卷款逃走,也有因为接受买方贿赂,而糊涂的进了一大批次等绸缎,接着,所裁制出的服饰出包,再加上韩晋康私下以特有的管道用银丙资助四皇子打扙,支付多笔巨额的军费开销,因此,韩家的财产状况日益吃紧。 日子一天天的过,潭城里也开始充斥许多流言。 “韩家的聚宝盆破了,财运也开始走下坡了。” “是啊,我听说又一间分店商行关了,管事不知去向,大概也卷款逃了。” “对了,我还听说在江南的多名卖家都联袂北上来讨货钱呢。” “我也听说了,韩爷的父母运了好几车的银两要来帮忙他,可中途全被盗贼劫走了,最后没法子,韩爷只好将家里所有银票给了,没想到,还不足,近日啊,不得不用一些古董古画来抵债。” “我也听说了,更糟糕的是,流言四起,说韩爷去跟一些关系良好的皇亲国戚要些银两周转,全被拒绝了,就连一些亲戚也闪得远远的,看来韩家是雪上加霜,前途堪虞啊。” 流言纷纷,当一辆豪华马车哒哒行经熙来攘往的街道时,这些叽叽喳喳的话语也全落入端坐在马车里的薛克德耳中,他脸上的神情因而变得更凝重。 片刻后,马车虽停妥,却无法停在宏伟的山庄大门前,因为在山庄前已有一整列的马车排列着。 不一会儿,就见几个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有的扛了价值连城的古董花瓶,有些人手上拿的是玛瑙、珍珠、珊瑚,嘴上念念有词的坐上马车离开。 看来传言是真的!甫下车的薛克德看着,不由得更加担心了。 在仆人的带领下,步入厅堂,眼下所见,他的心更凉了,一些值钱摆饰竟全清空,整个厅堂内空荡荡的。 此时,在下人通报而前来的韩晋康正好走进厅堂,一看到多年好友,疲累的眼神难得现出笑意,“克德,怎么有空来?” “怎能不来?!我听到很多事偏又走不开身,没想到再来,却是──人事已非。”薛克德忧心忡忡的看着好友。他脸上没有过往的神采飞扬,整个人好像变了另一个人!“但不打紧的,我带了很多金银珠宝来。”甫一回头,侍从立即扛着一箱箱金银珠宝上前。 韩晋康却摇头,“我可以自己解决。” “都到什么地步了,你还要顾及你的自尊?何况,咱们是朋友,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韩家败在你身上。”好友的拒绝让他又急又气。 “我还谈什么自尊?小妾们求去,玉鸾要求离异,过去在政商两界吃得开,现在求人全吃闭门羹,我这才明白,人一旦没有金山银山,不只是众叛亲离而已,人性的丑陋面,你不想看也得看。”韩晋康语重心长道,轻叹一声后,再看着好友,“患难见真情,我感谢你,但你已自身难保,就别来蹚这浑水了。” 此话一出,薛克德俊秀的脸上也现出狼狈样。事实上,时值多事之秋,盗贼横行,他的多笔生意,有不少付出全额货款的商品在进码头前就已被拦截,这也是他在听到苏巧儿竟在洪水中不幸离逝时,无法在第一时间过来哀悼,只能派人送上节哀顺变的慰问的主因。 两人相谈一会儿后,韩晋康仍然婉拒,于是,薛克德被迫带着金银珠宝离开。 再一个月,韩家奴仆及管事垂头丧气的领了最后一次薪饷,分批的离去了。 曾经高官权贵、富商名流进出的丰仁山庄,如今空空荡荡,死气沉沉,昔日荣华已远,而冷清的氛围里,孤傲的韩晋康仍单独地担着千斤重的失落感。 第十章 屋外冷风萧萧、叶片凋零,这个冬天真的好冷。 只是,谁也没想到天启王朝的寒冬也在这一年开始。 二皇子与四皇子的战争一连打了五年,天启王朝也经历了最黑暗的五年,全国各地天灾人祸横行,多少面姓流离失所,直至四皇子重新掌权,才有了新的年代,百姓得以安居乐业,物阜民丰。 至于差点一蹶不起的韩家,也因为选对边,透过管道,资助交情匪浅的四皇子打胜战,亦从最黑暗的处境否极泰来,再转为新帝所倚重的皇商,以极快的速度重建金山银矿,再次在商场上叱吒风云。 不过,即使钱财回笼,过去的韩晋康却回不来了。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过去凡事唾手可得的韩晋康,因曾坠入人生谷底,甚至要一无所有,多次自省,明白是他不知珍惜,老天才将他拥有的一切,包括重要的人、财一一收走,于是,这几年他靠着自己的能力,日以继夜的从无到有,再次重振韩家产业。 也因为看透人情冷暖,他从过往的风流多情、温柔多金,变得淡漠寡言、与人疏离,一双深邃黑眸里没有亮光,身上散发着冷冽的气质。 尽管如此,仍不减他的过人魅力。不过,女人对他心存倾慕,却不敢再像过往投怀送抱。 事实上,韩晋康过去一开始会往风月场所跑,泰半也是为了取得商场上的大小消息。但自从苏巧儿离开,再加上战事人祸,他心态变了,已有许久不去青楼。 讽刺的是,此刻的他,正被多名莺莺燕燕环绕,嗅着久违的粉味、看着鲜艳的红丝帘,眼前一桌夸张的美味佳肴,俊容上仍然一脸淡漠。 此等阵仗,他心里有数,看来位于南方靖城的这些绸缎商,为了争取他这名远从潭城而来的合作对象,费心去调查他在辉煌岁月时“曾有”的喜好,才会在今日设宴“醉红楼”,找来当家花魁及几名样貌姣好的姑娘在旁伺候。 “韩爷,喝杯酒嘛。” “韩爷,别不说话呀。” 美人们频频劝酒,几名商人嘴巴张张阖阖的说了什么,韩晋康全没听进耳。 他脑子想到的全是刚刚驱车进到靖城时,行经一家正在举行庆典的大佛寺,除了人潮汹涌,让马车动弹不得外,引起他注意的是寺庙旁高挂的布幔牌楼,那是以织锦锻料为底,再装饰万盏灯笼的祝祷喜幛,精致的绣工及配色都很像巧儿的风格,但怎么可能?她早已香消玉殒了啊! 在他们所在的上等厢房门外,突然传来乒乒乓乓东西碎地及劝架声。 “杜公子,你走错房、喝醉了,骆姑娘不是醉红楼的姑娘,你快放开她!” “我就要她!”一名男子在粗声大吼后,还打了好大的一口酒嗝,“本少爷花得起,而且,在这里她穿这样,不是这里的姑娘是什么?想诳我?来!陪酒!” “请你放开你的手!我不是这里的姑娘!”一个坚定的温柔嗓音蓦地响起。 这个声音!韩晋康脸色一变,他飞快的从椅上起身,快步推门而出,竟在走廊上几名拉拉扯扯的男女中,惊见一张他魂萦梦牵了五年多的脸孔。 他僵立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老天!那名被登徒子拉扯的美丽女子竟有着与巧儿一样的容颜?! 不,不全然一样,她脸上并没有巧儿的胎记,就连她身上过于暴露的华服,恐怕巧儿也不敢穿。 她一身高腰束胸,裙子下摆是圆弧形的多褶斜裙,头上只插了根金步摇,身上再无多余首饰。然而,胸前那半截白皙凝雪,的确太魅惑男人心,莫怪那名醉汉色迷迷的扣住她的手腕,就是不放人。 “你快放开我家小姐!”另一名丫鬟扮相得清秀丫头也气呼呼的拚命要扯掉男子的手。 “放手!”骆意晴也再次强调。 韩晋康察觉到她的语调虽然坚定,但眼眸已透出慌乱。 而那名男子仍霸气的抓着她不放,以垂涎口吻道:“就不放,你要多少银子,我杜健都给得起!” 黑眸一凛,一个箭步上前,一把他的手臂,看似没有出力,但对方脸发红再转白、额冒冷汗。 “放、放开我,我警告你,少多管……闲事。”杜健逞强道。他的手好像被硬生生扭断了,但美人在前,他怎能示弱? “是你快放开姑娘的手,她说了不是这里的姑娘!”韩晋康神情冷峻的命令。 “杜公子,你快放手,他可是绸缎界第一把交椅韩晋康韩爷啊!” “是啊,快放手,他跟当今皇上的私交可好了,你别惹事。” 上等厢房一连步出多名绸商,都识得杜健这游手好闲的富家子,连忙劝着。 杜健一看站在韩晋康身后的全是靖城里有头有脸的商人,这才发现情况不对,当下酒醒了一大半,急急放开美人儿的手,再困窘的看着他,“韩、韩爷,我……我放……手了,你手下留情,好痛,很痛啊!” 韩晋康这才放开手,将目光落在那张没有胎记却跟他此生唯一的挚爱拥有相同容颜的女子。“你还好吗?” 骆意晴点点头,但却是一脸震惊的看着他。 因家中同样经营绸布生意,所以,她早听闻远在潭城的第一绸布商要靖城探路,寻找合作对象,所以靖城大小布商莫不摩拳擦掌,想找机会和他接触。 但这传闻已有数月之久,她也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韩晋康蹙眉。瞧她一双讶异的明眸,难道也知他的身份? 小丫鬟叶儿见主子胸露了一大片,急急四处找了找,总算找到掉落在房里的帔帛,她咚咚咚的跑了出来,连忙交给主子,“我们快走啊,主子。” 而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也打断韩晋康路骆意晴的四目交会。 她粉脸酡红,略微慌忙的将雪纺制的帔帛遮掩半张脸也遮住胸口诱人的雪白,主仆俩就往后面的楼梯走去,准备从后门离开。 但在走了几个阶梯后,骆意晴突然停下脚步,回眸看向韩晋康,再轻拉下脸上的雪纺,“谢谢韩爷。” 他微微点头,心却是复杂而沉重。他想念、好想念巧儿啊! 在主仆俩离开后,得知消息赶来上等厢房的老鸨,一看见俊美挺拔的韩晋康,连忙贴身上前,“哎呀,没有坏了韩爷的兴致吧?那个骆姑娘──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她,总之,说来话长,咱们就别说了,进去喝酒吧。” 老鸨虽已四十,但保养得宜,那美貌、身材可不输当家花魁。 美人贴身,韩晋康也仅是点头,随即步入上等厢房。 “没事了,你们还杵着做啥?看什么看?快去好好招待贵客!”老鸨眼见还有不少姑娘竟跟着客人在长廊上看热闹,挥挥手上的红丝帕,催促要她们揽客回房去吃喝玩乐。 只是,怎么韩爷才刚进厢房又出来了?“呃──韩爷?不留了吗?” “有事先走。” 韩晋康快步的越过她,就往后方楼梯走去。 他刚刚回房落坐时,从花窗看出去,竟然瞧见另一边厢房里,陆续走出几名男子,神情猥琐的尾随着骆姑娘主仆而去。 因为她那张脸太像巧儿了,他实在无法坐视不管! 溶溶月光下,骆意晴跟叶步从醉红楼后门步走进一条小巷,随即转另一条巷弄,不远处由她亲手制作,大佛寺高挂的灯炮喜幛在夜色中更加璀璨明亮,也将这条巷弄照得有如白画。 “主子,这是最后一次吧?再多来几次,叶儿会被吓死的!” “是最后一次了,接下来有太多的事要忙,也无法再接醉红楼的生意。” 主仆俩边走边交谈,身后却突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两人直觉回头,这一看,脸色丕变,想也没想的拉起裙摆往前跑。 “骆姑娘,跑得那么快干什么?!”那些人中带头的潘柏元邪笑大叫。 “看到你跟看到鬼没样,不跑才怪?”叶儿还回头咒骂。 因为潘家离骆家只有一条街,家中经营当铺,是富豪之家,而且肖想她主子很久了,但外貌、个性皆轻浮,身上又金戴玉,是标准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 练家子的潘柏元一个飞身,已来到骆意晴的面前,一把抱住她往前跑的纤细身子,“呵呵呵……难得意晴姑娘对我投怀送抱啊!” “放开我,潘公子!”她真不知道今天走什么运,总是遇见讨厌鬼。 “快放开我家主子!”叶儿见状更是握拳开打,但身后马上有潘色胚的手下把她粗鲁的拉开。 “潘公子,自重人重。”骆意晴心里有火,但口气仍算温和,不是她不想凶,而是她很清楚,她越是挣扎大叫,潘柏元会更开心。 “骆意晴啊骆意晴,一见到你,我的魂儿都要飞了,还管什么自重人重。”他色迷迷的笑着,一只不安分的手扯下那碍手碍脚的帔帛,就要往她那片如雪般柔嫩的半截胸口给摸上去。 “不可以!”这举动让她也慌了,急急大喊。 蓦地,一块石头直直的射了过来,结结实实的打在潘柏元的手背上。 “哎哟……好痛,流、流血了!”他不由自主的推了她,这一看,他的手背竟被那块看来没什么杀伤力的小石头给削掉了一大块肉,还可见骨,这会儿见血流不止。 冷不防被推开的骆意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但随即一个强而有力的臂膀及时撑住了她,她直觉得抬头,竟见到韩晋康那张俊美不凡的脸孔,她的心蓦地一动,“是你?!” 叶儿连忙奔过来,扶住了她,“主子没事吧?” “我没事。”她回答叶儿,但一双美眸却不由自主的盯着韩晋康。 “我有事!该死的,给我打。”潘柏元气呼呼的朝着手下大吼。 “你们退到一旁。”韩晋康朝骆意晴点个头。 她明白的跟叶儿退到一旁,将帔帛遮好胸口,紧张的交握着十指,看着他跟潘柏元对打,越看越心急,一对六,何况他们还亮了刀刃。 “千万要小心啊!”她担忧低喃。 叶儿则瞪大了眼,看着俊伟不凡的韩晋康,又看了看主子脸上那掩饰不了的担忧,不会吧?主子不会这么快就被一个男人收了心吧?!虽然就连她这丫头也知道韩晋康是谁,可是,他爱上青楼寻欢,讨过一大群妻妾,死过妾又死过女儿,所以,就算他再有能力、再英俊,也不可以跟主子配对啦! 骆意晴提心吊胆的看着双方打来打去,但她的担心显然多余,韩晋康的武功极高,不一会儿,打得对手无法还手,跪地求饶。 就连潘柏元也不敢再撂话,而是骂了手下全是一堆酒囊饭袋后,拔腿就跑。 “谢谢韩爷。”她走上前去,深深一福。 韩晋康定视着她,“不客气。”话很简单,但眷恋的黑眸却忘我的凝睇她与苏巧儿一样的容貌。 她被他看得脸儿羞红,直觉低下头,这才注意到他右手虎口受了伤,伤口还渗出血,“你受伤了!” 他低头一看,才想到是与那些人泙打着,曾不小心被划过一刀。“不打紧,只是皮肉伤而已。” 想也没想的,她拿出袖里的绣帕,小心为他包扎,“这样就不会流血了。” “谢谢。” 骆意晴摇摇头,“该称谢的人是我,劳你一再出手帮忙,真是过意不去。”今夜要是没有他伸出援手,后果不堪设想。 第十一章 他定定的看着她,“我有句话想说,希望骆姑娘听了别不舒服,毕竟你是个姑娘家,青楼乃是非之地,不原因为何,还是别去的好。” “我知道,多谢爷。”尽管惊魂未定,但她从他眼里看出真正的关心,而不是那些男人见到她时一脸的色欲模样。 叶儿骨碌碌的看看他,再看看主子,赶紧扯扯主子的袖子,“我们走吧。” 骆意晴点点头,跟着丫头转身。但才走两步,她又忍不住停下脚步再回身,却见他仍伫立原地凝视着她,她的心猛地一撞,怦然狂跳。 韩晋康没预见她会回头,他愣了一下,黑眸中沉溺于过往的痛苦来不及收,让她目睹了他不小心乍现脆弱与痛楚的一面。 她诧异的瞪大了眼,莫名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却见他飞快的别开脸,不让四目交接。 “主子,走了啦。”叶儿又催促,不希望主子和风流的韩爷牵扯不清。 “呃──好。”骆意晴只得转身,跟着叶儿走。但她脑海里却浮现韩晋康那双沉痛的黑眸,一股陌生的悸动同时在她心坎里荡漾开来。 韩晋康静静的看着她们消失在巷弄开,不由得摇头。 他是怎么了?即使她有着跟巧儿一样的五官又如何?他亲手埋葬了巧儿,他的爱也全跟着巧儿入土了,与她无关的人事物,他亦没有兴致去了解,因为,他再也无心经营一段感情,一生一次,就已足够。 一连数日,韩晋康接受靖城绸缎商会的接待,来回参观了几家织坊、布庄,染坊,一边斟酌思量该选定哪家为合作对象。事实上,积极争取的不少,但来探路的管事们最推荐的“靖织坊”却一点动作也没有,甚至也没派人前来拜访,着实透着古怪。 这一天,他刻意婉拒各布商陪同,也不带小厮随行,迳自来到靖城码头,四处看看后,即表明身份搭上几艘大型货船,参观装卸货的情形,忙碌两个多时辰后,才站在甲板上,享受一下和煦的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 <韩爷别只忙着工作,有时感觉一下阳光,暖暖的,很舒服。> 蓦地,巧儿曾经说过的话浮现脑海。 黑眸一黯。巧儿、巧儿……一想起你,心不能不痛。 想到苏巧儿,韩晋康浓眉一蹙,突然联想到骆意晴为他扎上的绣帕。 她不仅相貌酷似巧儿,就连用的丝帕,上面有巧儿擅长的花鸟刺绣,而且绣功相当精巧,绝不逊巧儿。更诡异的是,绣帕一角有桃花瓣的图案,而那飘落的姿态竟与巧儿脸上的胎记同个模样! 这样的巧合太不可思议,她有可能是巧儿重生吗? 不,他在想什么,巧儿死了!骆意晴脸上也没有胎记,当然,她脸上也没有半点认识他的神态,他是鬼迷心窍才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 韩晋康深吸了一口气,压抑闷藏在心底的痛楚后,不经意的看着四周景致。 海面上波光粼粼,码头到处有商家在卸货,还有更多的搬运工在仓库里进进出出,旗海飘扬,街道两旁有茶馆、酒楼、店铺,这靖城与潭城一样繁荣。 难怪多名管事在勘察全国各地后,一决定可以在此地再设绸缎铺子,一来,这里的织业已达一定水准,在他们应付皇室贡品不及的情况下,皇室甚至将一笔大单往这里送,可见这里的品质已名闻遐迩。 就在他陷入沉思时,船上及码头上有不少女眷将倾慕的双眸望向他。 因他面如冠玉,高俊挺拔,一袭窄袖紫袍,腰系玉带,脚蹬一双黑靴鞋,身上那股天生贵气说有多迷人就有多迷人。 “主子,咱们可以走了吧?货都确定上船了。”一个耳熟的大嗓门突然在不远处响起。 韩晋康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骆意晴主仆站在船板上,身旁有多名船工忙着将桅杆上系帆的绳子解开好放帆,而丫鬟这一唤,将他们的目光全都移往骆意晴身上去,个个面露惊艳。 但她没注意,正准备步下阶梯下船。 他打量着她,今日的装扮与他初见她时大不同,柔亮发丝上虽仅有一只镶嵌着珍珠的簪钗,一身鹅黄色裙装简单不繁复,脚上一双软底绣鞋,整个人看来相当素雅清丽,瞬间,他真的有再见到巧儿的感觉,似乎也喜爱珍珠…… 在他凝睇骆意晴时,叶儿也看到他了,想也没想的,趁主子还没看见他时,早早护主子下船。于是,她早一步越过主子,改拉着主子的手下阶梯。 “你在急什么?叶儿!”骆意晴边走边问,却瞧见越过她上船的多名女子,目光都在她身后瞧,她直觉的回过身,却见韩晋察就走在她身后,她愣了一下,船的脚步未停,一个没站稳,脚一滑── “小心!”他及时拉住她,她一个踉跄,整个人就撞进他怀里。 “天啊,主子!”叶儿拍了下额头。没辙了,都走到最后一阶,主子才来这一步,白白让韩爷占了便宜。 骆意晴急急的站稳身子,韩晋康也走下船,退到另一旁,维持通道的顺畅。 “对,对不起。”她真的好羞惭,不知自己怎么了?每回碰到他,老是上演出糗戏码,她困窘的低下头。 “没关系,我本来有事找你,既然遇见了,我们找个茶坊坐坐聊聊?”他还是忍不住想知道有关绣帕上的桃花图案,想知道她的灵感从何而来。 “呃──当然,而且该由我作东才是。”她温柔回应。 天啊,她此刻的神态与巧儿几乎无异。韩晋康看痴了眼。 被他如此专注的神情凝睇,骆意晴粉脸酡红,不由得羞怯垂首。 叶儿突然硬是挤进两人中间,以只有韩晋康才听得到的声音道:“韩爷,我跟你说,你别以为在醉红楼遇见我家主子,就以为我家主子是那一挂的,她可是堂堂靖织坊大老板的掌上明珠。” “叶儿!”连忙将她拉开,朝她摇摇头,再看着韩晋康一脸错愕,骆意晴不禁粉脸微红,“我们到附近一家茶坊去坐坐,那里很清幽,茶食也很不错。” “主子!”叶儿还想抗议,但她知道主子虽然温柔却有主见,一旦决定的事,谁也难以改变。 于是,一行三人就在四周众人投注的目光下,渐渐离开喧嚣的码头,转往软为偏僻的一处面海茶坊,店内摆着古朴的长板凳、长方木桌,淡淡的茶香飘散在空气中,加上近在咫尺的海天一色,感觉相当宁静。 骆意晴先询问韩晋康要吃什么,他表示没意见后,她竟点了好几样他平日习惯搭配的茶点及他最后的普洱菊花茶。 他怔怔的看着她。怎么可能?!还是她也同其他布商一样,先调查过他的喜好,以争取合作? 不可能!靖织坊一直没人出面,他跟她想遇的地方也太特别,更何况,那日在醉红楼也有多名布商,他们难到不知她是靖织坊的大小姐?他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问。 在喝了口茶后,他即问了第一个问题,“骆姑娘那日为何会在醉红楼?” “我──” “我家小姐相信那种送往迎来的地方,能早一步嗅到各地、甚至其他国家服饰的特殊风格及款式,以刺激她的创作想像,做出更好看的服饰。”开口的是对主子一脸崇拜的叶儿,“事实证明,我家主子亲手裁制的衣服可是卖得吓吓叫,就连原来都不怎么欢迎我们的老鸨,也请主子帮她的姑娘裁制衣服,还有──” “叶儿!”骆意晴示意她可以简单说就好。 但她说得正热,停不下来,“我家主子可是个感恩的人,她会回头去谢谢那些姑娘们,甚至主动送上衣服,有的妓女还在主子的帮忙下赎了身,也到我们铺里帮忙。” “叶儿,好了。”她觉得叶儿说太多,也把她捧得太高了。 “我还没说完呢!” 叶儿又叽叽喳喳的说起那一天。主子是为一个染了重病活不久的姑娘过去的,主子身上穿的那套衣服是那名姑娘亲手画的,再请她家主子裁制,可衣服好了,她却处弱得起不了身,又很想看看衣服穿起来是啥模样,主子才特地为她穿上,谁知遇到一个醉鬼闯进来,拉着主子就要她伺候陪酒。 骆意晴没辙了,叶儿的个性大剌剌的,唯一的缺点就是话很多。 就见她连珠炮的对着听得很入神的韩晋康说着── “我家主子对各地的丝织、麻、棉织物如数家珍,就连你这个来么天下第一织妨的韩爷,也纪考不倒我家小姐的!” “不可以胡说。”酡红了脸,轻声斥了叶儿。 她可不服,“我说真的嘛,就连朝廷的官坊,内织染局都向我们订布疋,这全是我家小姐的功劳喔,她织布跟刺绣的功力才叫天下第一呢!” 韩晋康心里有好多好多的惊喜。就连她的行事都与巧儿一个样,他想要了解她更多、更多。隐忍住心里的狂烈激动,他又问:“我相信骆姑娘应该知道,我此次前来靖城就是为了要找一家合作的布庄,设立新的合作据点,但数日来,各布商邀约不断,为何不见贵庄的帖子?” “哼,我们才不需要跟你合作呢!依我家小姐的本事,再过个几年,绝对可以超越你。” 叶儿虽然只有十六、七岁,但有个老爱往花街柳巷里钻的爹,她爹把家产败光后,还欠了一屁股花天酒地的债逃走,害得她跟娘不得不命赚钱还债。所以,虽然韩爷救了主子几次,但知道他是青楼的常客,她就是不喜欢他。 “叶儿,不得无礼,也别胡说,韩爷的绸布庄可是天下第一,虽然五年前走了些下坡路,但很快的东山再起,规模比过往的更大,小女子可是相当佩服。”骆意晴一脸真诚的看着他道。 “那么,我到贵绸布庄一看,交流交流如何?”韩晋康顺势开口要求。 “这──”她尴尬的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婉拒?““事实上,家里的织坊在接获皇室大单后,已忙得不可开交,再加上我爹不是企图心极大的人,他们觉得一家温饱便是上天恩赐,何况,我又身为女子──” “我家老爷夫人很疼爱主子的,不喜欢她在外头抛头露面,主子也尽可能低调行事,所以,外界认识主子这张脸,知其身份的可是少之又少。”叶儿见小姐说得不干不脆,又忍不住开口解释。 原来如此,难怪那些布商也不识她,而老鸨则是一言难尽带过,想来也是不想让她的身份曝光。他微微一笑,“生意的事,本来就很难说,有时候找对了人,便能事半功倍,所以,若真有缘合作,也许只是同等的忙碌,却有更大的收益,有何不好?” “就是不好。我家小姐不是厉害而已,还有颠倒众生的魅力,很多富商公子在看到我家主子为天人的容貌后,便派人四处打探,”一讲到这,叶儿的脸可臭得咧,“得知她的身份后,又千方百计的想跟我们靖织坊做生意,哼!我看他们图的是人财两得,跟韩爷你一样。” “叶儿,我要生气了。”骆意晴脸色微愠。平常叶儿就没大没小,大概是她这个主子平时没有架子,才会让她在此刻忘了分寸吧。 她吐吐舌头,知道自己说错话,急急跟韩晋康弯腰道歉,“对不起,韩爷。” “我也要说声对不起,叶儿不是有心的。”骆意晴一脸歉意。 第十二章 没想到他一点也不在意,只是顺水推舟道:“这个歉意就改以到贵绸缎坊一访当赔罪,成交否?” 他还真是锲而不舍!她若再拒绝,倒显得她不近人情,只能点头了。 靖城的人口算是密集,繁华的街道上,熙来攘往的人车极多,而骆家绸缎坊位在这餐馆、茶坊、商贩云集的街道上。 大门上方高高挂着“靖织坊”的匾额,门面看来相当拙,可见经过一段岁月的洗礼,但门庭若市,里里外外都有不少客人。 在他步入店铺后,更有惊喜,店铺虽然不大,但动线极佳,各式绸缎依春夏秋冬四季分柜,布料来处、特性及价格也应示极为清楚,童叟无欺。 骆家老管事及店面招呼的下人们个个亲切无比,在从骆意晴口中得知他的身份后,他们是又惊又喜,而他亦从他们口中得知,自骆家收了骆意晴这名义女后,才让靖织坊摆脱惨澹的生意,如今撑起一片天。 他看着骆家老管事等人对她的敬重恍如隔世的感觉,好像巧儿活生生的回来了,一如往常,跟着她在绸布庄里做事。 “韩爷,你别听他们说,他们实在太抬举我了,其实,骆家生意能越来越好,全是大家帮的忙。”她不敢揽下所有功劳,因为一个人是成不了大事的。 “才怪,主子是绣工也是纺娘,做生意更是一流。”叶儿举起大拇指赞美,其他人,包括年纪半百的老管家也呵呵笑的竖起大拇指。 被这么多人称赞,骆意晴可不好意思,她麻烦大家去做自个儿的事,她则带着韩晋康看看门面上的货色。 他跟在她身边,听她细数越州的异纹吴绫、滑州的方纹绫、定州的两窠绫、幽州的范阳绫、淮南的麻织品以及岭南的棉织品,甚至连印染、夹缬、绞缬,她也相当了解。 接着,她带着他往后走到另一个侧厅,那是她看帐休息的地方,一如给人清雅素丽的感觉,里面的家饰相当简单,一张长桌、木椅,桌上备有文房四宝。 两人面对面坐下,亦步亦趋的叶儿随即沏来一壶茶,各为他们倒了一杯,就站在主子身后,得意扬扬的看着他道:“韩爷看到了吧,我家生意好得不得了,就连店铺的陈设,也全是我家主子的点子喔。” 韩晋康心绪复杂。认真说来,靖城与潭城一南一北,距离极远,但匪夷所思的是,店铺的陈设竟与他的相似。 “的确很令人惊艳。” 他忍住心中翻腾的思绪,藉着喝口茶,平复一下心情后,看着不时与叶儿拧眉摇头的骆意晴。她脸上娇羞的神态令人发噱,看来是希望叶儿别再说些老王卖瓜、自卖自夸的话吧! 他深吸口气,“骆姑娘,我想知道刚刚老管事说,你是被你爹娘收养的?” 她点点头,“是在五年多前。” 韩晋康脸色倏地一变,“五年多前?” “是,那段日子是天启王朝最黑暗的日子,听说潭城也经历一场大洪水,死了很多人。”骆意晴突然觉得自己说错话,因为他脸色突然黯淡下来,她这才想起他唯一的女儿及一名小妾也死在那场可怕的洪水中,连忙转换话题,“总之,就在那之后,各地有了更多的天灾人祸,也因而造就很多孤儿,许多人妻离子散、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我家主子可能也是遇到天灾人祸的倒楣鬼之一,所以她失忆了。”叶儿忍不住又插话。 他一愣,看向骆意晴,“你失忆?” 提到这一点,她也颇感失落,“是,我像个孤儿似的漫无目的在街上行走,又饿又渴,不知自己是谁,也没有人认识我,”她咽下梗在喉间的酸涩,“就在不知如何是好时,我义父、义母出现了。” “他们刚经历丧女之痛,看到我无助的坐在一家寺庙前,上前一问,得知我的情况后,说是佛祖怜悯他们二老,又送一个女儿给他们,便收我为义女了。” “你完全想不起过去?”他的心莫名的怦怦狂跳起来。 她幽然一叹,“唉!我根本没有受伤,却完全记不起来自己是谁,看过的大夫都说,我可能经历一些不好的事,所以,我的过往记忆是被自己下意识的上了锁才失忆的。” “这样也许是幸福的,会自动封锁的记忆,绝不是好事。”他感叹道。 她点头,“我义父、义母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还是希望,深深希望有人会来找我,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始终没有。”她心里不无遗憾。 “主子,你就别想了嘛,瞧你现在过得很好,大家都喜欢你,而且这两年来,老爷身子不好,夫人可以在家照顾他,也是因为有你在店铺坐镇啊。”叶儿不喜欢看到主子又陷入刚到骆家时的郁郁寡欢,急忙安慰。 “我知道,只是突然──我没事的。”她给叶儿一个温柔的微笑。 她的眼神那么温暖,嘴角微勾的弧度与巧儿一模一样,在他来不及细想时,一个问题即脱口而出,“我可以知道你义父、义母是在什么时候遇见你的吗?” 骆意晴深吸口气,静静的说出一个日期。 他脸色丕变,怔怔的瞪着她。 “怎么了?”她被他黑眸里的惊愕吓到。 “没,没有,我突然想到我还有事,先告辞了。”韩晋康脸色苍白的起身,快步的离开。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义父、义母遇见她的时间,竟与他亲手埋葬巧儿的日子同天! 为什么?这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韩晋康突然离席的那日过后,骆意晴己经有六天没再见过他。 但他那日的惊愕神态着实令她担心。他想到什么?那个日期对他有何特别意义吗? 她无法不去想他,就连初次碰面,她在巷弄里回眸时,他不及闪避的眼眸给了她一种心痛的感觉,那是一股藏得极深的孤独与空处,连她都能感受到那股巨大的痛。 是她多心吗?好几回与他四目对视,她总觉得他是透过她在看着某人,但这样的感觉实在太荒谬了。 摇摇头,她逼自己将思绪专注在桌上摊开的帐本上,但好难。 骆意晴以手支着下颚,一手拿着手笔,满脑子都是韩晋康,不知该怎么办。两人明明没有太深刻的交情,她怎么会眷恋着他?! 敲门声陡起,叶儿开门走进书房,“主子,马车备好了。” 她连忙阖上帐本,从椅上起身,“好,我去看看爹再去店铺。” 主仆俩先转往骆家二老所住的雅致院落,甫进门,就闻到空气中有股药味。 一入房,她义母杨绫正在喂卧病在床的义父喝药。 “爹、娘。”她欠身一个。 两鬓斑白的骆永元看到她,病容上也浮现笑意,“要去店里忙了?” “是。”骆意晴接过义母手上的汤药,坐上床缘喂爹喝药,“爹要快好起来,店里很多事,我一人可忙不过来。” 闻言,一脸慈爱的杨绫可笑了。“说得好,他那把老骨头被我伺候得太舒服,连起身走动也喊疼,不过喝个药,还会像孩子似的叨念说苦呢!” “哎呀,你这老太婆竟然掀我的底,我这不是乖乖的让女儿喂了。”骆永元老脸都红了。 “是她喂,你不好唉叫。”杨绫不给丈夫留面子。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可母女俩笑开了,叶儿更是笑弯了腰。 笑归笑、气归气,骆永元还是得将苦死人不偿命的药吞下肚,之后,目露不舍的看着女儿,“你别太忙,最近事够多了,老管事还跟我说,天下第一织坊的韩爷也到过靖织坊,他过去的风评不是很好,爹不希望你跟他走得太近。” “爹,什么近不近的?你想到哪里去了!”她粉脸儿一红。 “老爷,你可真说对了,你都没有看到韩爷是用什么眼光在看主子的,深情的凝睇,好像爱上主子了。”她虽然神经大条,但韩爷那种浑然忘我的注视,只要没瞎的人都看得出来。 “叶儿,你别胡说!”爹瞎操心,她还来火上加油。 杨绫见女儿脸红,握住她的手劝着,“你爹也跟我说了,韩爹过去妻妾成群还不够,外面还金屋藏娇,这几年虽安分了些,那也是因为韩家差点败了。” “没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韩爷就算再有才气、容貌再俊,你也得把持住自己。”骆永元的口气变得强硬了些,“何况咱们家从没想过要大富大贵,平安就是福,所以,他就算给再好的条件,靖织坊也不会跟他合作,知道吗?” 骆意晴几度想将他救她的事说出来,但终究还是柔顺地点头,毕竟当时出入的地点也不是好地方,说了只会添爹娘的担忧。 稍后,主仆俩搭上马车前往靖织坊时,她大多是沉默的。 叶儿小心的看着,“主子,你该不会已经遭了韩爷的道,掏了心吧?” 一愣,她急道:“你别胡猜。” “好嘛,谁教你看来一副很失意的样子。”叶儿低声咕哝。 她是吗?骆意晴反问自己,但心口的确闷闷的,甚至是难过的。难到她真的那么快就将韩晋康烙印在心坎上了? 马车来到靖织坊大门前,骆意晴在叶儿的搀住下,下了马车。 一进入店铺,她跟所有人点头微笑,在看到其中一名伙计何成替一名年长的客人捧着布疋放上马车,哈腰感谢目送马车离开后甫回身,她即迎上前去,温柔的询问:“何大哥,婚事准备得如何?” “谢谢小姐,都差不多了。”七天后就要讨老婆的何成脸微红的回答。小姐长得实在太漂亮,莫怪有好多富商公子都想讨她为妻。 “那嫁衣呢?何大娘怎么说?”她关心又问。 “我娘说麻烦小姐太多,嫁衣只要找件红衣讨喜便行。” “那怎么成?”骆意晴看向叶儿点头示意。 叶儿笑了笑随即跑进去,不一会儿又跑出来,双手捧了一个好大包袱。 “这是主子送的贺礼,是一套凤冠霞帔、新郎袍服,还有──”她以下颚努努包袱上方的一只银袋,“这也是你的,让你风光讨媳妇。” 何成听了眼眶微红,“不成,太贵重了,我娘也不会准我收下的。” “你大傻瓜呀,”叶儿说话可直白了,“你娘在骆家当厨娘当了二十年,你十一,二岁就在硌家做事儿,就连你的媳妇儿也是在骆家工作长大的小孤女,骆家不照顾你们,还照顾谁啊?”一说完,她就将重不拉几的包袱塞到他手里,再看着一脸笑意的主子,“主子,我说的对不对?” “对极了。”骆意晴笑着回答。 “小姐真是佛心来着,其实,该给我薪俸奖金已不少,这真的──”礼都已捧在手上,何成还不敢收。 “收下吧,这不只是我一人的心意,还包括我爹、我娘,所以,就跟何大娘说是我爹逼你收下的,明白吗?” “是。”何成感恩的点头。他心里明白,骆老爷个性较鲁直,绝没想那么多,所以手里捧着的这些满满心意,大多是来自心地善良的小姐。 她看着另一名车夫驾车过来,叶儿也向她点个头,她看着何成道:“马车备好了,你先拿这些回去,这几天上工的时间,我也跟管事谈好了,晚上就别做事,好好帮何大娘布置新房,她身子不好,别让她太劳累。” “谢谢小姐。”他捧着大包袱,差点感动到喷泪,就连坐上马车,还不时透过车窗点头道谢。 第十三章 这一切,全落入站在对街的韩晋康眼里。好巧!骆意晴跟巧儿都有一颗玲珑剔透的善心── 但这样行吗?他竟无法克制的频频在她身上寻找巧儿的影子。 骆意晴在回身要进织坊时,不经意的看到站在对街韩晋康挺拔的身影,她的脚步一顿,下意识的,就想要奔向他,若不是理性及时回笼,压抑住那股冲动,她可能就要当街闹笑话了。 她暗吸口气,放慢步伐走过街。 “韩爷,你怎么来了?”她的心跳紊乱,快如擂鼓,他会不会听见了? “只是过来看看。”谎话!这几天他总不由自主的走来这里,只为了远远看她一眼。 虽然理性告诉他,那个日期很敏感,很有想像空间,她也绝不可能是巧儿,但他的双脚就是不听话,而向来引以为傲的理性,也随着一日一日的驻足凝睇逐日消失。 他总是忍不住的去想、去推敲,五年多前,当两名盗墓者被抓到衙门受审时,他们信誓旦旦的向府当大人说,家聚宝盆在他们挖开墓穴时就已破成两半。 <老天爷,如果可以,我愿意拿家传的聚宝盆来换苏巧儿一命,我只求她回来,只要她能回来……> 可能吗?老天爷听到他的祈求?! 又来了!骆意晴凝睇着他那双燃烧着火花的黑眸,再次感觉到他像是透过她在看着另一个人。“你还好吗?”她略微属疑的开口。 闻言,韩晋康看着她沉眉疑惑的明眸,连忙收敛心绪道:“很好,我只是过来看看,听说骆姑娘亲手所织的云锦靖城最好的。” 为云锦而来?她不由得一愣,但随即回答,“不知是不是最好,但因为这段日子忙的事实在太多,目前只留有一疋。” “无妨,我只想看看。”他管不住那颗想跟她相处的心,即使只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他也不惜说谎。 在街道的另一边,叶儿看到主子跑去找韩晋康,又见两人联袂过街,她就忍不住要翻白眼。真没想到主子也有见色忘父的一面,这么快就忘了老爷的叮咛! 叶儿略带无奈的眼神让骆意晴陡地想起义父跟她说的话。只是,她那未曾悸动的心,独独只有韩晋康能挑起波动,他的存在感对她而言太强烈了,害她总是忍不住的想他,这所有的情绪都是情不自禁呐。 见叶儿又要亦步亦趋跟上时,她朝她摇头,叶儿随即皱眉,却又瞪向韩晋康,“韩爷,我家老爷说了──” “我带韩爷去看看我织的云锦。”骆意晴直接打断她的话,不想她将义父说的话一古脑儿的全说出来。 叶儿被迫止步,看来,她家主子开始思春了。 韩晋康跟着骆意晴走进店铺后方的侧厅,才开口问:“你爹说了什么?” “没什么。”她随口带过,示意他跟着她转往楼上的小房间。 大约猜得出不是什么好话,他遂不再追问。 骆意晴推门而入,房里放了一台两层经线与两层纬线的织机,上方已有织好的半疋布,丝面相当柔软滑润,上方图案也是桃花,他看着,心不由得又是一动。 接着,她从墙角一只红木柜里捧来一疋她细心收妥的云锦,走到他面前。 他接过手,轻轻抚摸细腻的布料,而图案仍是桃花瓣飞落,色彩极为温暖,一如她给人的感觉,富丽而丰满。 他抬头定视着她,喑哑着音问:“你对桃花情有独钟?” “是。”她点头承认。 “为什么?” 她想了想,摇摇头,“若是知道原因就好了。”毕竟她失忆了。 韩晋康将那疋布放到桌上,再从胸口拿出好几回要还给她却没还成的绣帕。 她接过手,看到绣帕已经洗净,正要收回衣袖时,他却伸出手握住它,她不解的抬头,“怎么了?” 他的手指着桃花瓣飘落的图案,“可以告诉我,你是如何绣出这个?桃花飘落也有好多样貌。” 骆意晴拧着柳眉,细细的看,仔细回想,这才抬头,看着他凝重的俊容,“我只是很自然的绣出来,仿佛脑海里早有这样的构图。” 又是另一个巧合?他无言注视。 她看着他深深凝视自己的黑眸,里面有着迷惘、哀伤,还有更多的不可置信,她再也忍不住的说出心中压抑已久的疑问:“你知道我是谁,是吗?” 他知道?不!眼前的骆意晴有可能是谁,但绝不会是苏巧儿! 想到这里,黑眸里的所有光彩瞬间消失,“我不知道。” “不知道?不会的,你对我有太多太多疑问,为什么?求求你,如果你知道我是谁,请告诉我,我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的过去。”她难掩心中的渴望,遂上前一步请求。 韩晋康摇头,“我真的不知道,只是,你很像一个人,却绝对不会是她。” “为什么?” “她死了,是我亲手埋葬的。”他眼中闪过痛苦的光芒。 她脸色刷地一白。 他则静静转身,离开她的视线,独自步下楼离去。 “爷,你可回来了,我在这靖城的四处走动,总算找到一间要卖的园林宅院,也极为符合爷的需要,只要爷看过满意了,咱们就可以入住了。” 韩晋康回到下榻客栈,此次随行的有戴管事以及几名侍从,在他跟布商交际来往时,他们亦负责打探一些大小事,辅助他挑选合作对象。 “好,那就过去看看吧。” 他忍着疲惫,甫进门又坐上马车外出。 住在客栈总是不便,出入的人太复杂,他要见一些特定的人,连半点私密也没有。再说,一旦确定合作对象,前几次出货,他打算亲自监督品质。所以,购置一间自用宅院是必须的。待日后他回到潭城,将会派一组固定管事及奴仆在此长住,控管出货及帐务情形,每月向他禀报。 思绪间,马车已来到一处闹中取静的静巷内,随即就停在一处雕画栋的大门前,也在同一时间,一辆马车越过他们,停在不远处。 韩晋康下车,一眼就看见自该辆马车上跳下的叶儿,接着,搀扶着骆意晴走了下来。同时,她也看见了他。 “主子!”叶儿瞪眼叫着竟然直接就往韩晋康跑过去的主子。釿主子辙了,她也只好追上前去。 “韩爷怎么会来这里?”骆意晴是惊讶的。 “我来看房子。”他回答。 叶儿一听,马上大叫,“不会吧,哪那么倒──” “叶儿!”她立即制止心直口快的丫头说错话。 主子一喊,她不得不将到口的“楣”字给咽回去,然后乖乖的站到一旁,但心里不免嘀咕,这位在骆家隔壁的宅邸,占地颇大,因为主人移居外地,所以打算便宜卖出,但其实一点也不便宜,反正韩晋康有的是钱。 骆意晴不好意思的看着他,“我家就在隔壁,这里跟我家的格局大同小异,也一样的古色古香,是同时建造的。蔡伯父他们一家搬走前,我们也有往来,现在是蔡伯父的亲戚在帮忙卖,价格贵了些,但很漂亮也很舒适。” “主子!”叶儿实在听不下去,一把将主子拉到一旁提醒说:“房子又不是我们家的,你大力推荐干什么?”她简直快疯了! “我希望他能住下来。”骆意晴低语,看叶儿瞪大了眼,她深吸口气,“我知道我有点奇怪,可是,我真的希望天天能看见他。” 她不知该怎么跟叶儿解释,韩晋康之于她,就像个熟悉的陌生人。 而她能感觉到他的痛,还会因为他的痛而心痛,这感觉太强烈,她想要厘清这些无法说出的感受,或许,她可以在他身上找到她遗失的过往? 主子是怎么了,直煞到韩爷了?!叶儿傻眼了。 骆意晴转身走向韩晋康,微笑道:“希望你会喜欢这房子,我不打扰了。” 他凝睇着她的背影,暗忖:她是真的希望他住下来? 稍后,他跟着管事进到宅院内,绕了一圈,发现园林是自然造园,所有家具精雕细琢却不见豪奢气派,整个屋子典雅幽静,很适合他。 唯一的问题是,骆意晴离他如此近,他能把持得住自己吗? 戴管事见主子一脸迟疑,不由得问:“爷不喜欢吗?” “不,这里真的很不错。” “那么?” “买下吧。” 他疼于还是屈服心里的渴望,虽然明知骆意晴不是巧儿,但是,看着她的确能让他沉痛的心得到些许安慰。 再者,她身上有太多巧儿的影子,一个人有可能跟另一个人如此相像? 他想探索、想确定,也许这世上有很玄的事,老天爷真以老祖宗的聚宝盆换回了巧儿的命。 翌日,戴管事及侍从们先将行李搬进来,接着再雇请几名当地的丫鬟、小厮及厨娘,大肆清理后,再购置家具、被褥等等,一连花了好几天才整理完毕,韩晋康便搬进位居最后方的雅致院落。 选这里当寝卧,原因无他,从这个后园的楼阁望过去隔壁园林,可以看见骆意晴在池塘边望着鱼儿优游的美丽倩影。 沉静的气质,倾城容貌,更甭提她才气过人……她真的好像巧儿! 两人不过数日未见,他竟然已经想念她。 像是感觉到两道灼灼目光的凝睇,她突然抬起头,正好对上他凝眸的身影。看到他,她眼青先是一愣,接着嫣然一笑。 他来到两家相隔一丈高的矮墙旁,透过石窗看着墙后一脸笑盈盈的她。 “我知道你买下宅子,但一连几天我见仆佣们忙进忙出,就是没见到你。”骆意晴无法掩饰她的快乐,她也知道自己话里的倾慕太浓、眸里的愉快太多,但她就是压抑不了。 他仍是静静的凝睇她此刻的神态,好像巧儿近在眼前,他好想、好想将她拥入怀中,渴望再碰触她,他好想、好想…… 冒着火花的黑眸透着某种渴欲,牢牢的锁着她。 她羞红了脸,但还是鼓起勇气问:“你总是用这样的眼神在看我,是透过我在看那位你口中极像我但已离世的姑娘吗?她就是你在洪水中死去的小妾?” “你对她很好奇?”韩晋康反问一句。 “因为你很在乎她,我好羡慕……”她脱口而出,但一出口就后悔了,一张粉脸滚烫得仿佛要冒烟了,“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了?” 骆意晴急急转身要走,他越墙陡地伸手拉住她,她困惑地回头,下一刻,他竟然将她打横抱起,再度略施轻功越过矮墙后,动作迅速的就往阁楼上走。 “韩、韩爷,你做什么?” 她急了,慌了,但他仍然什么也没说,脚步却是越走越快,一直来到二楼的寝卧,他将她放在床上,凝睇着她。 他专注灼热的黑眸,令她心旌摇曳、脸红心跳,不知所措。 但她并没有避开他的眼神,她对他有着说不出的心疼,他似乎拥有一种足以影响她喜怒哀乐的神秘能力,如今他忘我的凝睇反而令她心喜。 韩晋康已经好久没有女人,也因此,在直视着骆意晴那双温柔如秋水般的美丽瞳眸时,尘封已久的情欲竟然轻易的就被她撩拨起来。 他可以爱她吗?她不是巧儿,而他极可能是将她当成巧儿的替身! 可是他的身体好痛,因欲 望而紧绷的每寸股肉都在喊疼,他想爱她,但又怕爱得太狂,吓到了她。 第十四章 但他的渴望太炽烈,他想要她,她的笑容像巧儿,也可以将店面布置得像潭城的店铺,甚至绣出跟巧儿脸上胎记相同的桃花雨,她喜爱珍珠,而巧儿入土时她却出世…… 她就是她!她绝对是她!他可以要了她!他的心呐喊着。 再也压抑不了那股强烈的欲 望,俯身攫取她诱人的红唇,拥着她的双臂缩紧,火热的舌探入,越吻越深,越吻越狂野。 她的心口怦然狂跳,这样的情欲她该是陌生的,但她却发现自己除了快要无法喘息外,一点也不害怕,甚至是娇怯的回应他烈的吻。 韩晋康粗喘着,狠狠的吻着她,像是要将这五年多来对苏巧儿的思念与愧疚在这一记掠夺望之吻里宣泄,他深入、狂野而忘我的吸吮着,轻咬着她已然红肿的樱唇,他的手探入她的衣内,扯开碍事的肚兜── 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她轻呼一声,理智倏然回笼,她直觉要推开他,但他热烫的大手却早一步爱抚上她胸前的浑 圆。 她虚弱喘息,只能轻喊,“不行……不……不行……” 但他的手没停止,甚至褪尽她身上衣物,以他的手一一巡礼,以他的唇一一亲吻。 骆意晴不明白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发疼,但她全身虚软,无意识的呻 吟哀求,然后,韩晋康用手帮助她,让她在瞬间跌入激 情的高潮里,同时,他也让自己得到释放。 阁楼里,只剩他的粗喘声与她的低吟声。 一会儿后,他温柔的拿了被褥盖住她走裸胴体,下了床。 她从他的脚步声判断,听着他走到另一边,也听到了清洗的水声。 不一会儿,他回到床上,帮她将衣服一件件的穿回去。而她全身发软,脸儿红烫,羞得不知所措,只能头低低的,像个孩子任他穿戴衣裙。 “对不起,我克制不了我自己。”他坐在床缘,沉着嗓音道。 她摇摇头,仍没有抬头看他。 两人静静坐着,他等她说话,最好是生气骂他,那么,他就可以让自己离她越来越远,而非舍不得、眷恋的只想与她越靠越近。 但出乎他意料的,她开口的第一句竟是──“那个像我的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凝睇着她沉静的美眸,眼里没有嫉妒、没有怒火,只有好奇。 “她很容易满足,就因为如此,更让我忍不住的想要再多宠她一点,多爱她一点。”这是五年多来,他第一次这么轻松的提起巧儿,他笑了。 “你把我当成她?”骆意晴忍不住又问。 “如果我说是,你会因此走开吗?”他不想说谎,而刚刚没有进入她,也是因为他知道她并不是他深爱的巧儿,所以用了另一种方式让自己跟她同时得到高潮。 她眼眶盈泪。两人已有肌肤之亲,她不想再隐藏对他的感觉。 “我不会走开,因为我想爱你,我想填满你心中的痛,更想抹去你眼里的伤,我会静静等待有那么一天,你能爱我像爱她一样……” “傻瓜!”他哑着声音道,语气中盈满对她的心疼。 骆意晴摇摇头,“在我们遇见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今生只会属于你,现在则更笃定。” 韩晋康黑眸里有着深深的感动,“那么从今而后,我也只属于你,我会将巧儿珍藏在我心里,因为我忘不了她,但我也会因此更珍惜你,我会努力的给你幸福,好吗?” 她哽咽的点头,“这样就够了……”只要能和他厮守,就足够了! 事情大条了! 这一天,骆意晴在回到寝室后,叶儿正因为找不到主子而急得团团转,在见她的唇红肿时已是一肚子疑惑,稍晚,伺候主子沐浴时,更是差点没昏倒。 先是贴身肚兜与系带差点分家,然后,应该是雪白细嫩的肌肤上竟然有好多好多的吻痕,她会知道这个,还是因为先前进出醉红楼时,有姑娘大剌剌的就在房里仅着肚兜,指着身上的吻痕,细数那些寻芳客有多么不知怜香惜玉。 “韩爷吗?”叶儿瞪大眼问主子。 她困窘点头,“不可以说。” “什么不能说,你被他吃了,他不必有所表示吗?” “叶儿,我们还不算真的在一起,只是,我的身子的确已经让他摸透──” “也亲透了啦!”叶儿气坏了。主子怎么这么傻! “你小声点。”她急坏了,怕被别人听见。 叶儿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但还是忍不住压低音量,“他怎么说?上门求亲?” 骆意晴咬着下唇,“在我确定要跟他在一起后,他有提,可我跟他说,爹娘可能不会答应,何况太突然了,我请他再等一段日子。” 好像也只能这样。叶儿无奈摇头。只是主子怎么会那么快就沦陷了?就算韩爷帅得过火、魅力过人,还有脑袋,主子也不能这么快就让他吃了呀。 接下来的日子,叶儿却变成共犯之一。 每晚,她得负责让后院净空,然后让主子越过矮墙,跟韩爷进入屋内,或是在月光下散步聊天。 比较令她紧张的是,两人在一起时,不自觉的就四目交会,空气中有股说不出的暧昧气息,好几回,她实在忍不住的发出“喵喵”声,示意他们够了喔,万一生米煮成熟饭怎么办? 而他们也别妄想将生米煮成熟饭就能过得了老爷、夫人那一关,了不起,主子有了娃儿,骆家自个儿养,又不是养不起。 她很紧张,主子也明白,但还是交代她,这事儿要是敢跟老爷、夫人透露一个字,她绝不再理她! 明白主子从不是个随便说说的人,所以她只能憋住、忍着,即便都快得内伤了也不能说。 这一晚,月光之下,夏风微暖,树影摇曳。 韩晋康静静伫立,而围墙的另一边,就见一个娇小身影穿过院落,快步走来。 这段日子他很忙,已决定暂由三家绸缎商做为合作对象,至于靖织坊,虽然有些可惜,不过他也不希望意晴太过劳累。她只是一名女子,家中二老也难得知足,如此简单的幸福他们已满足,他没有必要增加意晴肩上重担。 何况,这三家也只算是暂定名单,为期一个月内,谁能达成他要的销量,才是他海外贸易的合作对象。 终于,骆意晴微喘着气来到矮墙边,“你忙了好几晚,都没空过来,叶儿刚刚跑去叫我时,我还以为她在骗我。” 他微笑的过来将她抱过矮墙,走到另一边的亭台坐下,轻轻拍抚她的背,她则顺势偎进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阳刚气息。 “事情刚好忙完了,就想见你。” 她含笑仰头,正好迎向他俯下的唇。他以吻封缄,用炽烈的吻无言透露这几日没有见面的思念,不可讳言, 他对她的渴望只有更炽烈。 他的吻太狂野,她喘息着,直觉快要不能呼吸了,这才不得不轻推他胸膛。 他恋恋不舍的放开她的唇,却将她拥得更紧,“后天,我就上你家门提亲。” 骆意晴一愣,“这不好!我爹娘会吓坏的。” “我已经无法忍受了。”他声音沙哑道。 她粉脸嫣红,听得出他话里的弦外之音。 “明天,你爹娘便会知道我已选定的合作对象,所以娶你为妻,与合作案无关,他们可以放心。”他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当你的妻子吗?”她微笑着,心中暖暖的、甜甜的。 “嗯,一旦决定黄道吉日,我会派人请我爹娘过来,你爹身体欠佳,就在这里完成终身大事,让他们省了舟车劳顿之苦。” 他竟然已设想这么多,她只能娇羞的点头… 两日后,在戴管事张罗下,韩晋康带着他及多名小厮一一抱着准备好的多项珍贵聘礼,就往隔壁宅院去。 骆家二老也特别被请到厅堂,在毫无心理准备下,看见眼前这阵仗时不禁目瞪口呆,稍后,听到韩晋康自我介绍,再看看那些聘礼多是价值不菲的养生人参、珍宝黄金,他还说了一大串真情至性的话,无非就是希望他们将义女下嫁予他。 二老瞠目结舌,还来不及反应,大门外又有状况。 不等老管家通报,又有另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上门来求亲,原来是来自一条街之隔的潘家。 冤家路窄!潘柏元怎么也没料想到月前削伤他手背的男人此刻也在这屋子里,还与他有志一同的上骆家求亲。 骆氏夫妇交换一下眼神,无言。这两门亲,他们都不爱啊! 潘柏元横眉竖目的瞪着韩晋康,再拚命给陪同前来的父亲使眼色。 “咳、咳!”潘父长得圆圆胖胖,看来很圆滑,就见他双手一拱,“骆老爷、骆夫人,今日真是黄道吉日,我们两家也算旧识,柏元这孩子心仪意晴更是众所周知的事──” “潘老爷,其实你已送聘多次,可意晴都已表明不嫁,你这又何苦?”骆永元委婉道,毕竟是邻居,不便撕破脸。 “天下父母心,骆老爷,如果你有一个游手好闲的儿子跟你说,他只要娶了某家闺女便会心定,从此会好好承继家业,你也会像我一样,多走一趟吧。” 此刻,奉主子命偷偷过来厅堂外偷瞧的叶儿,一见潘柏元又来送聘,差点没昏倒。他是要被拒绝几次才够啊! “那么,我敢问潘老爷,若易地而处,你可愿将自家闺女嫁给这种心不定、无心承继家业、天天游手好闲只想娶妻的男子?”韩晋康冷冷的反问。 “你!”潘父语塞,虽不知这名英挺男子的身份,但也知他绝非泛泛之辈,要呛还是要圆滑?都还在思索时── 潘柏元见到仇人已是满腔怒火,现在又听他说这些废话,更是火冒三丈,“来人,把他给我打出去,本少爷见到他就不爽!” 吼声一起,却没架发生,韩晋康这次带来的戴管事、侍从个个都是武功高手,那些喽喽都还没动,已让他的人一一扭了臂膀跪地,唉唉叫疼。 潘柏元一看,简直气疯了,竟然冲到身子仍虚的骆永元身边,拿把刀就抵在他喉头,“死老头,我没耐心等了,为了让我爹再走这一趟,你知道我安分多久?就全为你说的,只要我肯改过,意晴就有可能下嫁,难到你在耍我?!” 杨绫就坐在一旁,她颤抖的看着他那把锐利刀刃就抵在丈夫的脖颈,眼眶都红了,“求你别冲动啊!” 潘父也急了,“柏元,快拿开刀子!” 谁也没看到韩晋康是怎么出手的,仅仅瞬间,他竟然已迅速掠至潘柏元身边,右手先是打掉那把架住骆永元的利刃,强而有力的五指立即掐住他的脖颈,用力一扣。 潘柏元立即面露恐惧,“别……不……不要……我快要无法呼吸了!”他用力挣扎。 “从这一刻开始,我的人会守在骆府门外,只要你敢进来,你的喉骨绝对会被我捏碎!” 他看着韩晋康黑眸里的森冷之光,只能点头回应,因他的喉咙出不了声。 此刻,骆意晴在叶儿告知潘柏元也上门求亲后,急急奔来,没想到竟会看到他被韩晋康用力的甩开,跪跌在地上,一手揉着发痛的脖颈,恨恨的瞪着韩晋康,再起身走到他父亲身边。 “爹……爹……咳咳……你不替孩儿……出气?”一脱离桎梏,他立刻要父亲帮他报仇。 见状,潘父气呼呼的怒道:“我都被你气死了,还是别丢人现眼,走!” 潘父甩袖而出,潘柏元等一行人则垂头丧气的跟上前去。 第十五章 骆意晴连忙上前看着父亲,“爹,你没事吧?” 他摇头。“没事,好在有韩爷在,要不,今天柏元是打算来硬的了。” “是啊,多谢他了。”杨绫双手合十。 她也在询问义母无恙后,再看向韩晋康,“你呢?还好吗?有没有受伤?”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没事,但今天不适合谈论婚事,韩某择日再上门。”拱手说完就要离开。 “等等,”骆永元突然喊住他,从椅上起身走向他,“我就把话挑明说了吧,我们收养意晴,虽然给了她姓跟名,但她除了容貌外,更擅经商之道,所以上门求亲的不乏王孙公子,当然,也有刚刚你看到的纨绔子弟。” 韩晋康静静听着。 骆永元直视着他,“其实,我对韩爷也一样有意见。” “爹!” “老爷!” 骆意晴跟义母同时轻呼出声。 韩晋康脸色一变,“伯父有话直说无妨。” “韩爷过去风流凋傥,妻妾、情人皆不少,所以我们想留意晴两年,如果韩爷真有心,应该可以等吧?”他严肃的问。 这是试炼,要考验东山再起的韩晋康能否让正堂之位再空个两年,但这听来也是一种羞辱,暗示他是个花心之人,应该也熬不过两年的等待! 韩晋康脸色的确难看,冷冷的抿紧薄唇。 他看向神情忧愁的骆意晴,再看着神情严峻的骆父,“我明白了,告辞。” 他朝二老点个头,随即绷着一张俊脸率众离开。 骆意晴忍着想追上前去的冲动,先收拾心中的失落与不安,勉强挤出了容关心,“爹,你真的没事吧?” “主子,是你没事吧?脸色很白耶。”叶儿抢先一步问。 “我没事,爹,真的。”她只能这么说,可心里好害怕,怕韩晋康生气因而打了退堂鼓,也担心两年时间会不会太长? 杨绫看出女儿的心情,不由得看向丈夫,就事论事道:“老爷啊,你怎么那么说呢?韩爷长得俊美、文武兼备,还救了你──”他不曾见过韩晋康,刚刚乍见他的人品相貌,这才明白为何会有好多女子愿意委身,当下,她心里还想着可以让意晴下嫁,怎知丈夫反对。 骆永元摇摇头,“他过去的风流史太多,因家败而妻妾离散,如今韩家再起炉灶,谁料想得到一、两年过去,他是否又会妻妾成群?”他看向女儿,“爹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她顺从的点头,不敢也不愿忤逆义父,可一颗心好挣扎,对韩晋康的情不自禁,并不她能左右的。 这一夜,骆意晴在围墙旁等了好几个时辰,却不见韩晋康的身影。 “主子,回房了,韩爷可能不在家,不然,绝舍不得让你在这里空等待。”叶儿都不知劝了多少回,但主子就是不走。 “他没有说他要出远门,我担心他在气我爹,我得跟他好好解释一下,我爹没有恶意,不是刻意针对他的──” “若他这样就生气不要你,这种男人不要也罢。”她真的快要气死了,为什么主子那么执着于他?这世上还有很多好男人啊! “说得好。”韩晋康的声音突然响起,若实让主仆俩吓一大跳。 叶儿抚着怦怦狂跳的胸口,瞪着突然越墙现身的他,“人吓人会吓死人的。”意在指责韩爷的不是。 “我有事跟你家主子谈。” “知道了,我碍眼嘛。” 她受不了的转身走了段路,站定,背过身,替他们守着,若有奴仆往这里来,她还得替他们应付。 “对不起,让你等很久了吧,我处理一些事,没注意到时间已这么晚。”他连写好几封信,派人送了出去,接下来,就等好消息。 “很棘手吗?要不要帮忙?”她关切的问。 韩晋康笑道:“的确很棘手,但不必帮忙。”因为他要对付的是她爹。 “今天的事,真的很抱歉。”她咬着下唇致歉。 他摇头,“不能全怪你爹,凡走过必留下痕迹,那是我过去的一部分,我就得承担,只是──”他深吸口气,“你爹对我没有信心,所以为了你、为了得到他的认同,从明天开始,我们暂时就别见面了。” 她的心蓦地一沉,“可是──” “我们偷偷见面的事若是让你爹知道,可能不只两年,三年甚至四年,他都不会将你交给我,”他握住她的柔荑,深切的表示,“届时,我们也不会有结果。” “可是,你会留在这里两年吗?”这是她最害怕的事。 “不会,最多两个月,一旦这里合作的织坊出了第一批货,达到我的品质要求后,会有另一批来自靖城的管事及手下长期进驻这里,而我,大约三到四个月才会过来一次,小住几天即离开。” 她越听越心慌,她不想跟他分开那么久,何况还得两年没见面,她绝对可以等待,但他行吗?他真的行吗? “相信我,要我爱上一个女人很难,那需要很多的勇气,我必须承认,我是在爱上巧儿后才知道自己爱上她,但是──”他伸出手轻轻抚着她美丽的容颜,“你不同,你明知道我心里有她,还是勇敢的爱我,光这一份勇气,值得我更多的等待与宠爱。” 她眼眶泛红,“可是我想见你……”她不想只在忐忑中期待!” 他将她拥进怀里,“别哭、别哭……”不会太久,不会太久的,他们就可以在一起。韩晋康的黑眸倏地闪过一道意味深远的笑意。 韩晋康的决定的确让骆意晴失意,但她没有时间难过,皇室的那笔大单,正进入紧密鼓的倒数阶段,仅剩一个月就要交货,是故,来回在店铺及厂商的忙碌让她疲累到几乎一沾枕便睡了。 即使从叶儿那得知,潘柏元的父亲在得知当日争着下聘之人是权势不小的韩晋康,还特地登门致歉,允诺会管教自己儿子,她听了也是兴趣缺缺。 每一天,她在乎的就是要交货的布疋色泽符合、备货的进度有没有跟上,还有后续一些加工程序的备料是否都得以在预间内抵达靖城。 因为物料需求太过庞大,必须跟其他城市进货。 这一日,她在靖城织坊看帐时── “不好了!运送纹饰物料的船只在半途竟然动不了了,最快预计再过半个月才能抵达,但纹饰加工就赶不及了,怎么办?”老管事急着来报告。 她在惊愣之余,也只能交代老管事去向其他织坊借货。屋漏偏逢连夜雨,纹饰物料事情未了,刺绣要用的金缕线也因船遇风浪搁浅,虽然抢救到这笔价值不菲的货品,但要改陆运托运,再十天也到不了,怎么来得及刺绣?! 此事不得不惊动骆家二老,骆家上下全部出动,大伙急得团团转,偏偏往靖城各大布商暂借也纷纷吃了闭门羹,本来嘛,这几年靖织坊坐大,很多生意都他们拿去了,这会儿出了纰漏,众人见猎心喜,就等着接收靖织坊的大单,怎么可能伸出援手帮忙。 “怎么办?这是皇室秋冬要用的服饰,是皇帝要赐予有功文武群臣的织锦绫缎,货备足了,还得将其制成锦袍、汗衫、裤以及勒帛,时间已经够紧凑了!” “就是,面对的是皇上,咱们哪得罪得了?!” 骆家是一片愁云惨雾,骆永元跟妻子坐在厅堂里,一人一句,相视叹息。 “真的借不到吗?可以找韩爷啊,他是最佳人选嘛!”叶儿也急了,看着主子出主意,“他是天下第一织坊,能在最短时间内备妥物料的也只有他,主子──” “好,我去找他。”其实骆意晴也想过了,只有他有能力在短时间备妥一大批货,但就怕爹反对。 “等等,我去,”骆永元突然开口,“上回为了你,对他说了些不好的话,我也知道这段日子你们连面也没见,看是他刻意疏离,你去不是很尴尬?” 骆意晴低头。确是如此,要不,一出事时,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但两人已近一个月没见,一开口就要麻烦他,是很难启齿。 生性正直敦厚的骆永元还会不了解女儿,在琢磨后,觉得还是该由自己出马。只是,他有什么立场要韩爷去请靖城的大小布商帮忙? 蓦地,老管家来报,韩爷到访,正是为了这件事而来! 韩晋康开门见山道:“这件事非同小可,万一触怒龙颜恐怕难了,我想就由我来处理,以我的身份说个话,大家不卖我的面子也不成,若后续交货期晚个几日,凭我跟皇上的交情,也可说个话。” 骆氏夫妻频频感谢。 骆意晴更是感激的看着他,再上前一福,“谢谢你,这笔大单是我接下的,若因此祸及家中二老及骆家其他人,我会愧疚终身的。” “不客气,那我去办事了。”话落,他转身就要走。 骆家三人交换一下目光后,骆永元连忙上前,“韩爷请留步。”见他回过身,即拱手又说:“这忙不能让你平白的帮,我们该做些事来报答你。” “我想要什么?相信骆伯父心知肚明,但我不愿意是在这种状况下得到你的认可,那会有种趁火打劫的丑态,所以就当只是举手之劳吧。”他向他点个头,再看了骆意晴一眼,随即离开骆府。 韩晋康的面子果然很大,不过两、三日,靖城内的大小布商、绣坊、织坊全动了起来,一马车一马车的送来骆家所需的相关物料,解了靖织坊的燃眉之急。 “这人情还是要还吧?”杨绫开口问丈夫。 “是吧,总不能过河拆桥,连点表示都没有。”骆永元也觉得不妥。 于是,骆家二老亲自上韩家大门,真心诚这的与韩晋康谈妥婚事。 于是,在骆家顺利出货,约是仲夏的一个黄道吉日,韩晋康率着庞大的迎亲队伍,身着新郎倌服、系着红彩,带着喜悦的心情,在鞭炮声中迎娶骆意晴入门。 这一天,不仅当今皇上派人送来大礼,连远在潭城的皇亲贵胄都来送礼,院落里,处处张灯结彩,夜如白昼。 在双方父母的主持下,两人隆重拜堂,骆意晴回房,韩晋康则留下来,与客人一一行酒,接受众人的恭贺,觥筹交错、酒过三巡,在亲友等人的欢送下,他步往新房,准备将这最美好的一夜留给今晚最美丽的新娘。 骆意晴紧张的坐在新房内,心跳紊乱。 蓦地,房门外传来儿的声音,“恭喜爷,谢谢爷。” 她听到关门声,接着是沉稳的脚步声,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她低头,紧张到不知所措。 蓦地,喜秤掀开喜帕,珠围翠绕的她在凤冠霞帔衬托下,淡抹胭脂的脸庞更为美丽动人。 韩晋康屏息凝睇。为了赢得佳人,他运筹帷幄,若直白的讲,他是奸诈狡狯,因为这次骆家的货无法如期交给皇室,是他精心策划的。 刻意挖了一个坑,让骆家掉下去,再伸手拉他们一把,手段虽丑陋,但他不在乎,为了拥有她,他什么都愿意! 思及此,他忍不住扬起嘴角一笑。 她亦嫣然一笑,他脸上的喜悦是如此明显,他快乐,所以,她更快乐。 砰的一声,新房的门突然又被人撞开。 “这位公子,春宵一刻值千金,请你别闹洞房!”叶儿的大嗓门再起。 但来人还是进了新房,在看到新娘子后瞪大了眼,“天啊,我见鬼了吗?!” “呸呸呸!看你相貌堂堂,居然连好话也不会讲!”叶儿气死了,上前伸手就想将这名粗莽男子给拉走,但韩晋康开口。 “克德,你还是赶上了。” 第十六章 原来,进来的就是韩晋康的知心好友蘬克德,千里迢迢赶来送上贺礼,可惜错过喜宴,这会儿只得直奔喜房。 他是看到鬼吗?还是新娘戴了人皮面具?他顺手将手上贺礼往桌上一放,就很白痴的坐上喜床,靠近骆意晴,想伸手撕看看她的脸── “你要敢碰我家主子的脸,我就把你的手给剁了!”叶儿发狠撂话,吓得天不怕地不怕的薛克德立即收手。 “有没有搞错?”他转头看向凶巴巴的丫鬟,“长得跟小亲不一样,但护主的个性相同,我现在还是在人间吗?”一脸的不可置信,他摸摸头。是因为连赶好几天的路,赶到头花,傻了吗? 韩晋康笑着摇头,要气呼呼的叶儿先出去,然后为一脸惊愕的骆意晴介绍薛克德。 “你好。”对他,她竟莫名的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她从未见过他。 “你好,真的很抱歉,”薛克德跟她点点头后,连忙将好友拉到一旁,再回头多看她一眼,头皮发麻的低声道:“你太夸张了吧?这么会选,选了个跟苏巧儿一个样,不对,也不全是一样,她脸上没胎记。” “我知道,但发生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我明儿个再跟你说。” “我明儿个就走了!”薛克德瞪他一眼,但又想起今晚是洞房花烛夜,不禁摇摇头,看着放在桌上的贺礼,“好,咱们再找时间谈。”顿了一下,他又鼓起勇气回头看骆意晴,就怕她是鬼新娘,一回头,她就消失不见。 好在,她还好端端、笑盈盈的坐着。 呼!他松了口气,也不由得回以一笑,跟她解释,“贺礼的这块布得之不易,是五年多前,我在北方辟了数百亩棉田,让当地贫农种植,还栽种成功,但那儿没织坊、没织机,是我这好友带了一大队人马及织机远赴北方过去帮忙的。” 她走了过来,看着那疋极为细致的棉织布,就连花样都相当雅致。 “这几年大家都不好过,但那个偏僻北方反而幸运的逃过天灾战火的摧残,目前已成为一个以棉织出名的富裕小城,目前还能出货到附近城镇。” 薛克再指着这款目前卖得最好的布,“这是城里所有人的心意,要我一定在大喜之日送达。” 韩晋康笑道:“代我跟他们说声谢谢。还有,上回通信中所谈的承诺还在,一旦你们的产量够,我韩家织坊可是第一家收购的。” “我知道,但大家已忙得不可开交,哪有余力跟你合作?就我所知,你这次也没有跟靖城最好的靖织坊合作,不过,娶了骆姑娘,一样是如虎添翼,恭喜。” 薛克德一说完后,又拍拍好友的肩,“我得走了,你跟骆姑娘的故事也只能日后再说,我得赶回北方,希望来得及赶上我那妻子临盆,一起迎接薛家的第一个小生命。” “原来?!恭喜,恭喜!”韩晋康回以一笑,还唤来管家备来一分重礼。原本不想成家的人还是让家中老父给逼得悄悄完婚,而且夫妻俩幸福甜蜜,今年就要增加一口,看来,今年真是个幸福年啊! 薛克德匆匆来去,新房里的事终于得以继续。 韩晋康递上交杯酒,骆意晴红着脸接过手,两人手肘交错,静静喝下交杯酒。 稍后,酒杯及美丽的凤冠都搁到桌上,他坐在床榻,深情的、定定的看着她。 只有她,能让他沉寂的心再起波涛,能让他寒冷的心感到温暖,老天爷对他何其善良,让他的人生有重来一次机会,他在心里起誓,终其一生,他都会努力的善待她。 轻轻放下罗帐,他温柔的裉去她的衣裙,凝睇她温润如玉、纯白无瑕的胴体,她粉脸嫣红,羞得不敢看他,直到他也褪下全身衣物,展开了一段情欲之旅。 她神志迷离、双眸氤氲着雾气,感觉到柔软胴体贴在他欲 望高涨的强健体魄,听着他在耳畔呢喃,“我爱你……爱你……” 他的声音含着粗哑的煽情,她微微喘息,望着他的眼眸越来越深幽,感觉到他的小心进入,她倒抽了口气,虽然觉得被撑得微微胀痛,但并没有到不能承受的程度。 他感觉到她的紧张,“把自己放心的交给我……”阅女无数的他,知道她并非处子之身,但他不在乎,她失忆了,而在他的认知里,骆意晴就是苏巧儿的化身,就是他的最爱,他激昂的情欲也只为她燃烧。 “你是我的,是我的……” 随着他一次又一次的爱她,她啜泣娇喊,陷入情欲的漩涡里,不停的旋转、旋转,终于承受不了这一波波的情欲高潮,低声告饶,他才拥着她入眠。 翌日,骆意晴陡然惊醒,反倒是拥着她睡的韩晋康早已醒来凝望着她,当在她紧张的拉着被子遮住自己赤裸胴体忙着看床单时,他便明白了。 “昨夜我把你折腾得太累,但想到落红未处理,我便迳自起身换了床单,你仍睡得不省人事。怎么了?”他体贴的撒了谎。 她脸儿红红,忙摇头,“还好,有那个就好,因为忘了过去,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曾经嫁作人妇,成亲前就一直胡思乱想。” 他微微一笑,“傻瓜,你是我的最初,也将会是最后,别乱想。” 她羞涩点头。 婚后的日子一开始是忙碌的,韩晋康的父母只小住一段时日便离开了,骆氏夫妇在女儿有了好归宿后,心情大好的骆永元便一圆带妻子到各处去旅行的心愿,靖织坊就交给小俩口去负责。 韩晋康相当疼爱妻子,在靖织坊没有找到适当的人来接手管理前,他索性长住靖城,至于潭城的绸缎坊生意,目前负责的都是当初跟着他苦过来的管事们,他很放心。 他在靖城所选定的三家合作对象,最终选择一家颇有口碑、各方面都达到他要求的布商长期合作。 至于当时愿意帮助靖织坊渡过难关的大小布商,他更是诚意十足,不仅还回等量货品外,还付上不少银两酬谢,因此,连靖织坊也受益,不再是其他布商的眼红对象。 在韩晋康跟骆意晴同心齐力下,靖织坊的生意蒸蒸日上,越来越好。 只是,两人生活越久,韩晋康心里的不安却越多。温柔慧黠的意晴与人生意的手法、谦恭的态度,一些想法、处理程序……与他教导出的巧儿几乎如出一辙。 为此,他还反回潭城,在夜里进到家族墓园,亲自确认一件事。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巧儿的棺木是空的! 一切都清楚了!巧儿就是意晴,意晴就是巧儿,而给予这个奇的就是韩家家传的聚宝盆! 当再度回到靖城的家时,他用双倍的爱宠意晴,用无尽的温柔待她。 “这个是短袖式的罩衣,有点像背子,看,就是这个半臂再加上里口的一道褶襇……” 厅堂里瞧着她热中的教导那些住在较偏僻地区的几名贫妇如何做罩衣,好让她们能为家中添些收入,这当然是巧儿的翻版,因为,她就是苏巧儿。 想着、看着,他笑了。 几名妇人一见韩晋康进了门,即笑笑的行礼离去,因为,这对夫妇鹣鲽情深、感情好是众所周知的。 骆意晴一见到他,立即迎上前去,陪嫁过来的叶儿也很识相,先闪人,免得看到太恩爱的画面而长针眼。 果然,厅堂里没见半名仆佣,韩晋康也早已将爱妻抱坐在怀里。 “忙完了?”她问。 “嗯。”他突然放下她,拉着她的手,就往他们的寝卧走去。 见状,骆意晴脸儿羞红了。她从不知他在那方面的需求那么大,尤其在他从潭城回来后,更是夜夜求欢,可是她还有事要跟他说。 “我听管事说你吩咐下去,因西北旱灾,你要管事带着银子买粮到那里发粮脤灾?” “对,因为我想要孩子。”他带着她进到房间后,黑眸里闪过一道抑郁光芒,但她没有捕捉到。在他确信她是重生的巧儿后,其实很害怕她会忆起过往。 他绝不能让她再次离开!他深爱着她,不管是过去的她、还是现在的她,唯一且最安全的做法就是让她怀孕。 她心肠软,相信她会看在孩子的份上,一个补偿的机会。 “你想要孩子?难怪──”她粉脸儿一红,说不下去。难怪他这么努力。 他明白她要说什么,忍不住一笑,“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希望上天在我力行善事之余,能赐我一儿半女。” “你这么喜欢孩子,那过去有那么多妻妾,怎么只有玉鸾姊姊生了个女儿?”她不解的问。这些过去的事,其实她未开口问时,反而是他主动告知,也包括已离世的宠妾苏巧儿。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因为我太自私。” 乍见他眼眸里的伤痛,她心疼摇头,“没关系,都过去了。” 真的可以过去?韩晋康将她拥入怀里,吻上她的唇。希望一切一切都能真的过去…… 一切好像真的能过去,就在韩晋康必须前往他城,处理几笔较棘手的生意时,骆意晴有了好消息。 “我要当娘,我要当娘了。” 她像作梦般的抚着平坦的腹部,叶儿也乐不可支的送大夫离开。 韩晋康眼眶湿漉,俊脸上的欣喜溢于言表。他拥着她,“谢谢你,我这一生从未如此快乐过。” 她眼眶一热,“我才是,老天爷疼惜我,成全了我的愿望。” 他深情凝睇,“我不去了,我要留下来陪你。” 她忍不住噗哧一笑,“别闹了,大夫说才两个多月,怀胎要十月,难不成接下来几个月你哪儿也不去?” “也是,那至少晚两天再走。” 于是,短短两天内,韩晋康派人四处采买,吃的、用的、穿的,天天就往屋里送,宠她宠得无法无天。 就连今天要出门了,堂堂纵横绸布界的韩晋康更像个女人般的叮咛着。 “出门一定要带人,不只有叶儿,还得带两名会武的侍从,一定要乘暖轿,要记得添厚衣,补汤的口感虽不好,但为了自己跟肚里的娃儿,也得忍着喝。” “我又没有不喝,也没赖过啊。”她脸儿红红的为自己辩解。 而听到韩爷念了这么一大串,许多要送行的奴仆忍不住低头偷笑。 这一听,她更糗了。“行了、行了,仆人都在笑了。” “谁敢笑?”他一个冷光扫过去,叶儿跟所有奴仆们个个立正站好,只是嘴仍微微抽搐。 终于,叨叨念念的韩晋康上了马车,不过骆意晴的脸上可是满满的幸福光彩。 只是,不管是乘着马车渐行渐远的韩晋康或是仍然目送他远去的骆意晴都没有注意到,就在街角,有一名身穿单薄粗衣、浑身发抖的女子也注视着马车的离去。 杜玉鸾眼睛发亮,想着刚刚看到的韩晋康,他还是一样温柔、一样俊美迷人。 风水轮流转,当年扙着爹是当朝吏部尚事,与朱成霄走得近,因一人得道,鸡太升天,她杜家过得多风光啊!没想到他称帝五年,因战败被流放,皇室大换血,杜家也猪羊变色,变得落魄不堪。 当年看到韩家要败,她极力求去,可现在,她后悔了。在一家人都要坐吃山空的情况下,她爹竟要她成为一名又老又丑的男人的侧室!所以她逃了。 她宁愿回锅,反正就她所得到的消息,韩晋康也只讨了房正室,她是第一名小妾,凭她的能耐,要将那名靖织坊的大小姐踩在脚下应是易如反掌的事。 第十七章 只是她没想到,他再娶的女人竟然跟苏巧儿长得一模一样!他真眷恋苏巧儿! 她知道,要韩晋康再接受她并不容易,她得先杺法子进到韩府,再从骆意晴身上下功夫,才有机会。 这也是她已来靖城多日,却在打听过后,今日等在这里的原因。 昨儿个她已蜷缩在这墙角一晚,现在浑身发烫。 她微喘着气儿,在看到骆意晴要进入韩家大门时,她抱着简单包袱,虚弱的踏着沉重脚步走向她,“拜托……我要见晋康一面,我是他的正室杜玉鸾,求求你,让我见他一面!” 就在骆意晴惊愕回头时,她狼狈的扑倒在地,随即假装昏过去。 不意外的,城府极深的杜玉鸾顺利的进到韩府。 骆意晴也如同她打听的一样,温柔善良,一如过去的苏巧儿。她找了大夫来看她,给她一间温暖的房子、让她穿上豪服,还派了一名丫鬟给她。 “玉鸾姊姊就在这里好好休息,至于以后的事,等晋康回来再说。”骆意晴坐在床边安抚她。 “我是来投靠他的,而你,我真的没想到你跟巧儿妹妹……你跟她,除了你脸上没有胎记外,几乎一个模样,这事你知道吗?”她好奇的问。 骆意晴点头,“婚后他便同我说了。” “真诚实,巧儿是所有妻妾里他最宠爱的一个,我想,他也是因此才爱上你的吧。” “喂,你这个人──”一旁的叶儿可听不下去了,就要骂人,但骆意晴摇头阻止,再静静的看着样貌颇佳的杜玉鸾。 “我一直都知道他把我当巧儿,但是,我不在乎,我爱他,只要他能快乐,这比什么都重要,何况跟一个死去的女子争风吃醋,也显得幼稚。”她温柔的说着。 怎么可能,竟然连个性都一样!要的不多,只要一点,便快乐满足……杜玉鸾的心眼迅速转动着。她若真像巧儿那丫头,那真的不难处理。 见她起身就要离开,杜玉鸾连忙开口,“我知道晋康在那方面有很大的需求,我听说你有孕了,你的肚子会一天比一天大,总得有个女人来伺候他。” 骆意晴一脸不可思议,叶儿则气昏头了。 “你这女人在说什么?!” “我曾是他的妻子,我懂得怎么伺候他。”杜玉鸾骄傲的说着。 她有孕的消息不过是这几日才确定的,他却知道了,居心叵测!骆意晴在生意上看过很多人,从杜玉鸾的眉宇间就可看出她是个心地阴险之人。 “待玉鸾姊姊身子一好,就请离开吧。” “咦?”她一愣。 “晋康不再是过去那个妻妾成群的男人,不过,看在姊姊曾经伺候他的分上,我会给姊姊几百两银子,请姊姊离开。” 这女人?!她竟然看走眼。心一横,杜玉鸾冷冷的说:“你怕晋康回来会要我,所以想尽快轰我出去?我告诉你,你只是长得像苏巧儿,但就算是苏巧儿,当初晋康为了我,还是默许我让她喝下打胎药,孩子没了,苏巧儿才会住到偏宅,她才会死……说穿了,他也不是很爱她,全是因为愧疚在作祟!” 骆意晴闻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因为韩晋康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她,苏巧儿曾有了孩子又流掉孩子的事。 只是为什么?听到这件事,她的心竟剧烈的抽痛起来。 “你脸色好白,主子!”叶儿火了,对着杜玉鸾怒道:“你给我滚出去!” “好啊,我就去外面说你家主子狠心,见死不救,只因为我曾是晋康的正室,她容不下我……”她早就打定主意,只要进了这门,她要留下来,绝不出去! “我、我不舒服,叶儿,我们回房。”骆意晴微喘着气儿道。 “她呢?”叶儿气炸了。 “罢了,等晋康回来再说。” 骆意晴心跳加速,全身发冷,整个人都不对劲。她的心,好痛,好痛。 从杜玉鸾进门那一天起,骆意晴就开始恶梦不断。 有些记忆片段慢慢的在梦中出现,但并不清晰,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脑海里浮现的画面却变得越来越清楚,像是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子朝着韩晋康哭叫,她要孩子、她要孩子…… 骆意晴可以猜出那人一定是苏巧儿,也知道怀孕的人心神较会不定,易多愁善感,她要自己别多想,却又无法避免,晚上睡不好,白日便精神恍惚,如此恶性循环,夜夜皆入梦。 而这些梦境,在在逼得她无法不去想苏巧儿,即使刚刚下人已通报,韩晋康的车队已经离家不远,就要抵达家门,她仍因苏巧儿的事而心事重重。 她抚着渐渐隆起的肚皮,心口再次疼痛,这种痛很奇怪,像被火给烙了,一颗心烧着、灼着,就像上次,她失去孩子的痛一样── 蓦地,她整个人一震,脸色刷地一白,手上的茶杯匡啷落地碎裂。 “主子,你怎么了?”叶儿急急的跑了过来。 先行快马奔回的韩晋康甫踏进寝卧,闻声,就冲了过来,担心的站在她身前,“你怎么了?” 一面对他,她竟一脸惊恐的从椅子上弹跳起来,同时推开他,在他不解的又上前时,她吓得往后退,却踉跄的跌坐回椅上,害怕的大叫,“不要过来!” “意晴,你怎么了?”他也跟着害怕起来。 “主子,是爷回来了啊,你怎么了?”叶儿也怕了。 但见她柳眉突然揪紧,双手抱着肚子,“我的肚子疼──好疼。” “叶儿,快去找大夫!”他焦急的大叫,就怕有个万一。 叶儿走后,韩晋康连忙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去。老天啊,别再来一次,他承受不住的! 好在,大夫赶来了,骆意晴只是动到胎气,并无大碍,而且也回了神。 此刻,她一脸愧疚的躺在床上,韩晋康紧紧的握住她的手。 “对不起。”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傻瓜,别乱说话,好好休息就好。” 她点头看着他,却忍不住的想起几次梦境里,他们并不是第一次在一起,一些画面所带来的震撼跟颤栗,在在都令她害怕,但她不敢让他知道,是杜玉鸾说的那些话,让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胡思乱想所致。 他静静凝睇着她,直到她沉沉熟睡后。他小心翼翼的起身,步出房间前,他给了叶儿一个眼神。 叶儿的心咚地一跳,但还是硬着头皮跟上。 两人一到偏厅,他冷声问:“我这几天外出,家里出了什么事?” 她低头。她不能背叛主子呀。 韩晋康咬咬牙,走了出去,叫总管将几名贴身伺候的丫头奴仆全叫了来,要他们回答家里最近有啥异状。 但每个人头都垂得低低的。事实上,夫人对他们大家极好,杜玉鸾在家养病的事儿还要大家替她保密,所以,说了,就是背叛她;但不说,杜玉鸾又不是好人,再暗暗藏着,等她伤寒好了,再让她悄悄离开要多久啊? 就在大家犹豫不决时,叶儿突然大步走出来,义无反顾道:“好,我说,就算主子生气,我也扛下了。”她将杜玉鸾的事说给他听。“主子心肠很软才收留她,也说白了,让她养好病就走人,哪晓得她说了那么多讨厌的话,那天主子就不舒服,后来更是不时的作恶梦,睡不安稳。” 这个该死的女人!他听了是火冒三丈,“她在哪里?” “住在西厢偏房,我们都怀疑她根本没喝下大夫为她煎的药,不然就是装病,要不,已经服下好几帖的药怎么还没好?主子身子舒服,我也不好拿她的事烦主子……” 她叽叽喳喳说了一大串,但韩晋康早就往西厢房走去。 “滚!” 韩晋康俊美的脸上充满着吓人的阴鸷,而他身后两名小厮,一名将杜玉鸾的随身包袱仍出门外,另一名则是将她从床上揪下来,用力的将她推到门外去。 “听好,绝不许她再踏入大门一步!”他冷绝的黑眸锁着踉跄跌坐地上的杜玉鸾。 “是!”侍从及奴仆们异口同声的回答。 如此绝情?!“不要,晋康,我知道错了,我不该将你对苏巧儿做的事告诉她,我也不该让她知道她不过是苏巧儿的替身而已,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再给我一个机会,我可以好好跟她解释!”她跪地哀求。 韩晋康嘴边浮现一抹残佞的冷笑,“解释?听着!只要你害我知去她,或是肚里的孩子,我会像凌迟死刑犯一般,一片一片剐下你的肉,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到最后只剩骨骼时,再将你五马分尸!” 天啊!杜玉鸾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头皮发麻的抓了包袱,快步离开。 他返回寝卧,坐在床榻上看着骆意晴,她睡得很不安稳,好像又在作恶梦。 “意晴,意晴,醒醒、醒醒。”他试着唤醒她。 “不可以!不要喝……不要喝!”她从喃喃呓语变成惊慌大叫。 梦境里,杜玉鸾正端了一壶养生茶给面貌面仍然模糊的苏巧儿,但很奇怪的,她就是知道里面被掺了打胎药,所以,她拚命示警。 “不可以、别喝!别喝啊!” “醒醒,你作恶梦了,意晴。”韩晋康轻拍着她的脸。 她喝了!天啊,苏巧儿喝下去了!骆意晴惊骇的瞪大眼。 呵呵呵……奸计得逞的杜玉鸾发出狰的狂笑声。 “你好可恶!你已经害死我一个孩子,还继续来害我,我跟你拚命!”她突然恨声大叫。同时,她也睁大眼,浑身香汗淋漓的坐起身来。 天啊!是梦,不!不只是梦,她看到苏巧儿的脸了,脸上有胎记的苏巧儿就是她,梦里的苏巧儿是她,她就是苏巧儿! 一切的记忆全回来了!她喘着气儿,苍白着脸看着坐在床榻上的韩晋康,却只觉得一股意从她的脚底沿着背脊骨朝头上窜。 “你又做梦了?怎么说出那么奇怪的话?”他担忧的看着双眼瞠视自己的妻子。 她听而未闻,只是一脸惊吓的瞪视他。意识到自己想起过往,她吓呆了,甚至无法思考,动也不动的僵坐原地。 “你到底怎么了?别吓我。”但韩晋康已被她的神情吓到,双手放在她肩上,她身子微微一颤。 “我、我想起来了。”她心慌意乱的低喃。 “想起什么?”他屏息的问。她此刻惊慌的眼神令他害怕,好像他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我不知发生什么事,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能死而动生,但是……我知道自己死过一次,知道我的过去是苏巧儿,知道你默许杜玉鸾害死我的孩子,你、你好可怕!”她惊悸而沉痛的看着他,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凝结了,她好冷,从心里泛起凉意,冻得她的身子颤抖不已。 韩晋康连忙将她拥入怀里,虽然猜到会有这么一天,但他也吓坏了。他心痛,更恐惧,老天爷还是要他受到惩罚?对他曾经犯下的错。 “都过去了,而我们拥有现在,又有个孩子了。”尽管心中震慑,但他必须让她明白,他们现在拥有的并不比那时候少。 但她一脸害怕,根本听不进去他说的话,她处在想起所有一切的可怕梦魇里,现在的她是那个什么都不想要、只想逃离韩晋康的苏巧儿! “我不要留在这里!我要离开,我不走我的孩子会有危险的,求求你……”她的惧怕如此明显,现实与梦境交错,她只有一个念头──她必须走! 第十八章 她拚命挣扎着要脱身,让韩晋康的心更痛。“不会有危险的,我会保护孩子、保护你,求求你,冷静下来。” “我不要!我不要!” “意晴,不!巧儿,听我说,我绝不能放开你,上一次让你离开,结果是失去你,我无法再经历一次。”他低声恳求,求她不要离开他。 她听不进去,激动哭叫,“我不要!我要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啊……” 一向温柔的她,情绪反应竟如此强烈!天啊!头一回,韩晋康感到无措。 他压抑着难过的心绪,不得不放开她。“好,我放开你,你别挣扎,别伤了自己跟孩子。” 一得到自由后,她想也没想的就往后退,将自己缩到墙角,双手环抱自己的小腹,美眸里有着痛、有着恨也有着怨。但她不懂,经历那么可怕的事情后,她为什么还是跟他在一起?老天爷为什么要这样捉弄她?! “让我保护你跟孩子,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他知道她的个性柔中带刚,他怕若让她走,她就再也不愿回到他身边了。 “但我不愿再留在你身边,放我走,我没办法跟你一起生活。”一想到他曾经对她跟孩子做过的事,她的心就像被利刃狠狠的划过一刀又一刀,鲜血淋漓。 “你在生气,等你从恢复记忆的震慑中冷静下来,我们再谈。” 他立即下了决定,快步的走出房门。她顿了一下,立即跳下床,收拾包袱,准备要离开,却听到外面传来铃铃匡啷的声音,她快步走到门口,竟拉不开门,走到窗户一看,竟见到他站在一旁,还差了两名面露困惑的小厮以铁链锁住房门。 “你干什么?开门!韩晋康!”她乱了方寸,心好痛,几乎要崩溃。 “我只要你冷静下来,请你好好的想想,再给我一个爱你跟孩子的机会,可以吗?”他痛楚的请求。他也不愿意这样,但实在无法再次承受失去她的痛苦。 可以吗?她不知道,一切的一切都好混乱,那么多的伤心、那么多的痛楚,她虽起死回生,当初一切的事情并没有过去,还有她失去的孩子…… “不!我要离开!开门,我要离开!”她气恼的握拳敲门。 “我有些事要处理,等安排好了,我会寸步不离的守着你。”他艰涩道。 她蓦然呼吸一窒。不,她不要!她用力的拍门,“让我走!让我走,韩晋康,呜呜呜……求求你……”她歇斯底里的哭叫,哭成了泪人儿。 韩晋康僵着身子伫立在门口,他的心像被人狠狠的撕裂了。她还是想要离开!原本在两人的幸福底下,就掺杂着她忆起过往的忐忑不安,而今,幸福的表面还是被撕扯开来,他们真的回不去了吗? 韩晋康将骆意晴软禁起来,但因为她不停的拍打门板,他心疼她的手,怕她受伤,便不再将她锁在寝卧里,整个院落她都能自由行走,只是身后多了两名丫鬟、两名高大威猛的侍从,亦步亦趋的跟着,可是,不能让她步出大门。 她从叶儿口中知道他只简单的对奴仆们下令要守好她,至于原因为何,没人知道。反正主子怎么交代,他们便怎么做。 这些人中也只有叶儿会追问原因,但如此匪夷所思的事,她怎么开口?所以对叶儿的好奇,她无法满足,只能以夫妻吵架带过。 生活虽然依旧舒适,但她的心情已大不同,一连几日的餐食,她都吃得极少,还是叶儿好说歹说,为了肚里的孩子着想,她才勉强多吃了些。 夜里,韩晋康没再进他们的房间,听叶儿说,他睡在书房,天天忙到半夜才休息。 以两人之间的默契,她知道要将韩家的绸布庄、还有靖织坊的事做好安排可不是三、五天就能完成,她一直都认为他像是有三头六臂,才能管理韩家那么大的产业,而今,还多了靖织坊,至少要花上近二十天的时间,方可将他手头上的事做移交,然后,他就这么守着她?!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时序迈入初冬,靖城四季分明,冬季极冷,呼出的气息成了一团团白雾,树梢也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还没下雪,人人都感到刺骨的冰寒,尤其是一对主子,不知怎么了,明明韩晋康排开了所有的事,与骆意晴如影随形,但两人却相敬如“冰”,连说上一句话,都会让人感觉冷飕飕的。 没有人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过去那一对恩爱非常的模范夫妻,随着冬日的来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了孩子,骆意晴即使心情欠佳、胃口欠佳,也会逼自己吃下东西。 为了她及孩子,韩晋康要厨娘每日熬补汤给她补身。庆幸的是,她没有因为跟他赌气而不喝,如今已有近七个月身孕的她,气色圆润,小腹凸出,但身形仍然相当纤细。 此刻他站在亭台,神情黯然的凝睇她的身影。 很多时候,他与她就这样相隔五、六步的距离,他则一瞬也不瞬的看着她,想像着过去种种,想着她眼里曾有的决裂神情…… 这段日子,他静下心想了许多,这几年他带着浓浓的愧疚度日,幸运的能拥有重生的苏巧儿,就因为失而复得,爱得更深。 现在要他放手,更难,更痛彻心扉。 但不放手,硬是揪着她不放,她不快乐,他也无法快乐…… 跟在主子身边的叶儿,边走边回头,忍不住的替他说话。“主子,怀孕是要小心身子,但有必须要韩爷住到另一个院落那么久吗?连寝卧都不能进?你们是夫妻耶。” 主子没说话,她受不了的又道:“我亲耳听到有一名管事替爷抱不平,爷却将责任全往自己身上揽,说一切是他罪有应得、是他咎由自取,不许任何人碎嘴。” 骆意晴仍旧面无表情。 她扯扯面无表情的主子的袖子,“爷到底做错什么事?他不上青楼,连咱们骆家的生意也都揽起来做,前些日子一天睡不到几个时辰,却总趁着你熟睡时站在窗外静静凝睇着你。” 她真的很不忍啊!“主子,或许他真的做过什么糊涂事让你生气,但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夫人不是说过夫妻要相互包容、体谅,才能长长久久,才能幸福?韩爷如此包容你,一切的过错也该过去了,孩子也要一个爹啊!” “够了。”骆意晴泪眼模糊阻止她再说下去。 叶儿咬着下唇,这才发现自己又多话了。 回到寝卧后,骆意晴静静的坐了好一会儿,才要叶儿去请韩晋康进来。 其实在震惊,歇斯底里的哭叫过后,她一再而、再而三的回想那日滚滚洪流奔腾而下的天灾造成多少死难,包括小亲、茵茵还有许多忠仆,思前想后,她无法、也不能继续留在韩晋康身边,有另一个原因。 她没有保护好第一个孩子,错的不只他一人!如杜玉鸾所言,是她太单纯,太天真,把人性想得太过美好,没有半点防备心,才会让娃儿连出生的机会都没有,就连茵茵,如果没去偏宅陪她,会平安长大,会看到如此美好的世界。 相较之下,她何其幸运的死而复生,还忘了过往记忆,快快乐乐的过了五年多,又再次得到韩晋康的深情与宠爱。 为此,她自责、愧疚,而这些情绪已转化成重重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她不断自问,她怎么还有资格留在这里备受他的爱与呵护?! 这样下去,她对韩晋康的爱只会减少,怨怼增加,到最后两人都不会幸福的,更甭提她肚子里那个无辜的小生命,唯有离开他,对大家都好。 “叶儿说你有话跟我说,正好,我也有话跟你说。”韩晋康走进房便道。 “是吗?那你先说。”她沉静的看着他。 “我知道你现在过得很不快乐,只要能让你快乐,你想走、想做任何决定都可以。”他一脸诚挚的表示,但声音沉哑得令她听来都感到心痛。“我只要知道你在哪里。当然,如果你愿意留下来,生完孩子再离开,我绝不会出现在你的视线内,绝不靠近你,好吗?” 如果委屈?!为什么?他这样会让她更走不开身啊!她再度哽咽落泪。 他直觉得伸手想为她拭去泪水,但在察觉不对后,连忙放下。“对不起,”他重重吸了一口长气,强抑下想拥她入怀的想望,“你想跟我说什么?” 骆意晴摇头。他都把选择权交给她了,她还能说什么?但有一件事,必须让他明白。“上一次孩子没了,不全是你的错,所以我会留下来,至少让你看到孩子,我再带孩子离开。” 他满怀感激,眼眶微红,“谢谢你。” 接下来的日子,韩晋康信守诺言,总是离骆意晴一段距离,不曾出现在她视线内,自然也不曾逾矩。但每一日,他仍会盯着她的三餐用量及营养,他还要求大夫固定一段时日就得为她诊脉,确认胎儿平安。 他更不忘提醒叶儿,每日要带她到院子走走,日后生产才会顺利,只是天气寒冷,别忘替她多添些衣物披风。 于是,一个过去在商场上叱吒风云的韩晋康,现在成了一个只守在家里,远远望着妻子的孤独男人。 直到这一日,韩府来了一个久违的老朋友。 “一切还好吗?”侧厅里,薛克德难掩忧心的看着消瘦许多的好友。 “好。”韩晋康苦笑,但眉头纠结。 “好个头!”他受不了的摇头,“商场上都传言韩晋康成了一个守妻奴,到底出了什么事?在你成亲当日,看到样貌像苏巧儿的骆意晴时,我就觉得诡谲、头皮发麻,这段日子你我都忙,一南一北也难聚会,这会还不说清楚?” 韩晋康着好友。是啊,心中的苦,也只能对他说了。 于是,他娓娓道来这段日子发生的一切,薛克德的表情却很逗,甚至用一种他是不是疯了的眼神瞪着他。 他摇头叹气,“不管你信不信,我只能说,聚宝盆的确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所以,当时韩家的家业纷纷倒地,最后只剩一家老店铺,真的是因为聚宝盆破了才走坏运,但也好在韩晋康是真材实料,靠着一己之力,一手将韩家财富再挣回来。 “但我不懂,你对她的心,她没感觉吗?你身边只有她一个女人啊!”薛克德忍不住为好友抱不平。 “过去的伤痛需要时间治疗,我只能等待。”这一点,他倒是看得开。 “我还是不懂,你走过这悲伤的几年才等到一个奇迹,为什么要抓着过去的悲伤不放,宁愿当个不幸的人?”白白浪费时间。 “因为是我让她不幸,所以没有逼迫她的立场。”他喉头像梗了东西似的,说出来的话变得干涩无比,“但是,我仍谢谢她愿意留下来。” 也是,薛克德想了想。“我跟她谈谈,”一见好友摇头,他却直点头,“有些话也许她不好跟你说,那么,就由我来听吧。”在他看来,两人明明都还深爱着对方,只要把心结打开,幸福并不远。 韩晋康在好友的坚持下,也只能叫来叶儿,让她带他去找骆意晴。 小丫头不改呛辣个性,但对薛爷的认同显然极高,一路往主子住的院落走去时,嘴巴还碎碎念,“对我家主子说话可得斟酌点,她怀了身孕,要是怎么了,管你是不是爷的朋友,我是不会客气的!还有,劝劝我家主子,像爷这样的夫婿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了,别自找麻烦,把他推得远远的……” 第十九章 冬季的天空灰濛濛的,骆意晴无精打采的坐在亭台,桌上放着针线活儿,她一双眼眸就痴痴的瞪视着竹篮内已经完成了大半条的围巾。 她原本是要织给未出生的孩儿,没想到织着织着,竟织了一条大人用的。 “主子。” 叶儿轻唤一声,她茫然抬头看过去,就见一名似曾相识的男子,再定睛一看。身材魁梧但斯文的薛克德,她是有印象的,那是韩晋康唯一的挚友。 “薛公子。”她随即起身。 “别忙,坐下,小心肚里的宝贝。” 她点头再度坐下,看着他,想起大喜之日,他闯进洞房的事也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而已,怎么一切都变了样? 叶儿随即送来茶水,但他直言有些话想跟她私下聊,骆意晴向叶儿点个头,叶儿便静静退下。 “我跟晋康刚刚聊过了,他看来不太好。”他边说边拿起茶杯啜了一口,一边观察她的表情。 骆意晴眼眶微红,却无言。 “我知道那件很不可思议的事,”她讶异的看着他,他点头。“但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我觉得身为他的挚友,我必须跟你说,然后,请你在听完这些事后,再决定要不要这个男人。” 她泪眼看着他,听他诉说近六年前,韩晋康就爱上当时的苏巧儿,但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一直到她只剩下一口气时,他彻彻底底的明白了,却也来不及了。随后的五年,他没有任何女人,但老天爷又把她送回来给他,庆幸的是,她失忆了,对他的爱却没有消失,很快的爱上他,但她义父、义母却不愿将她的一生交给他。 于是,他发挥商人本色,挖了个坑,施了恩,成功的赢得她。 “什么?!”听到这里,她是震惊的。 “我相信,对骆意晴而言,她嫁给晋康是幸福的,但变成苏巧儿却不是,因为她的心伤痕累累,但当年痛到椎心断肠的人,绝不只有苏巧儿。” “我知道……”她哽咽不已,“我也知道他并非全然的无动于衷,但孩子何其无辜?是我的疏忽、他的沉默,让孩子连来人世的机会都没有,我怎么可以像没事样的在这里备受呵护,我没有资格过得这么幸福!” 原来!薛克德总算明白问题的痴结点。 说来了是好友倒楣,骆意晴那时候没有想起过去,偏偏就在怀孕时记起过往,依他的经验,孕妇爱胡思乱想、钻牛角尖的能力根本就不是常人所能想像的,程度与低能无异。 于是,他耐着性子跟她说:“如果,是当年那孩子回头来当你的孩子呢?那未免也太可怜了,一连两次选择你当娘,结果,你全辜负肚里孩子对你的信心、期待和坚持,因为孩子也一连两次选择了晋康当爹啊!” 她泪眼婆娑的看着他。天啊,她从没想过这一点。 “我知道你感到自责,晋康也是,他始终认为是他没事先警告你,才让杜玉鸾有机可乘,当你心死,要求离开,他因为不放手,只得逼你搬到偏宅,所以,你的死,他认为罪魁祸首就是他。” “老实说,这几年起起落落,他心里的那道伤口又深又长,从不曾结痂,也是因为他跟你一样,觉得自己已经丧失幸福的资格,所以他会再次成亲,我的震惊是你难以想像的……” 她的眼泪叮咚直落,从不知他的自责也那么深。 “用你的心来看他,过去已是过去,未来的幸福,你的、他的、还有你们的孩子,取决在你,懂吗?” 这一连几句话犹如醍醐灌顶,将她点醒了! “最后一件事,他并不希望我说,但我认为你是当事人,应该知道。” 薛克德定定的看着她,想着这女人也不知积了多少善缘,才能拥有这奇遇,只是过程辛苦了些。 “晋康为了你这名众人眼中的妾,不惜用家传的聚宝盆来请求上天,只为了让你起死回生,所以,你应该知道你在他心里的重量了。” 她怔愣住了,至于薛克德何时走,她不知道…… 薛克德回头去见了韩晋康,将两人的对话跟他说了,他只是沉默。 两人共用了晚餐,薛克德见他心不在焉、不时回头,像是盼着骆意晴能否想通了原谅他,但她始终没有出现。 此时,天空飘下了瑞雪。 “今年的第一场雪。”韩晋康喃喃说着。 “给她时间,她会明白的。”薛克德只能这么安慰。 想多留几天陪陪失意的好友,不过,晋康看得出来家庭圆满的他其实归心似箭,尤其儿子特别黏他,他担心妻子搞不定小壮丁。 于是韩晋康要好友离开,他相信时间会给答案的,只要他耐心等待,再等待。 在送走薛克德后,他来到院落外的一株老树下,透过窗户,望向寝室。 叶儿正以铁熨温了床,小心的伺候主子上床,再放下垂帘。 “好好睡,主子。”然后离开。 屋内烛火微亮,暖炉也热烘烘的,带着许多心绪上床的骆意晴没注意到,在雪花纷飞的窗外,韩晋康静静伫立,他不觉冬夜的寒冷,一双深情的黑眸定定的看着在重重垂帘下根本看不见她清晰的五官。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已残,床上的被褥陡地落了地。 他安安静静的走入寝卧,小心拉开垂帘,捡起地上的被褥,轻轻的为她盖上,却怕他身上的冰凉寒了室内的温暖,不敢多作停留,他快步走出,将门带上。 此刻,天已濛濛亮,下了一夜的雪花仍随着冷风旋转飘落。 雪花落下了一阵又一阵,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但也因此,美丽的院落阁楼成了一片银白世界。 寝室内,骆意晴坐在窗前,一手抚着肚子暗忖:等娃儿出世,就能看看这漂亮的景致,而且,若真如薛克德所言,多好,她跟第一个孩子再续前缘,就如韩晋康与重生的她再次结褵,这份情缘实属难得。 而原本千疮百孔的心,在这几日时间静静流逝下,也在她反覆思及薛克德的话后豁然开朗,奇异地、慢慢地修补起来。 她突然很想韩晋康,然而一连几日,她搜寻着他却不见他的身影! 这段日子两人虽然没碰面,但叶儿总会多嘴的聊起他的事,所以她一直都知道织坊的大小事,他已全权交由管事去办,若遇上一些贵客硬要他出面商谈,该笔生意他便不要了。 所以他应该没有出门。她突然感到不安起来。出了什么事?偏偏爱说话的人,这几天口风倒挺紧的,连提到他都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刻意让她唤到眼前的叶儿,发现她不敢对上她的眼,“你有什么事瞒着我?而且是事关爷的?” 叶儿看天、看地,瞄瞄主子的身后,又瞄瞄她的左右,就是不敢看她,只是用力摇头。开玩笑!爷可是撂了狠话,要是谁敢多话,就回家吃自己耶! “你不说,我生气了。”她难得绷起一张娇颜,那气势可是挺吓人的。 叶儿很挣扎。主子说话算话,但爷也是啊……在见主子真的眼冒火后,她投降了。“好啦,其实爷不舒服很久了,因为他在冷死人不偿命的那一夜,也就是下初雪的当夜站在寝卧外,天寒地冻的看了主子一整夜,同时染上风寒。” 她一怔,“这不是快半个月了吗?他没看大夫?!”她急切的问。 “看了,但不知怎地,一向身子硬朗的爷就是好不了──”叶儿说了这句,突然停顿了下来,皱着眉,像是决定要全豁出去似的,又开口,“其实是爷不乖,吃了药就该休息嘛,可每到晚上,他就拖着病体,又到主子的房外看你,这一看,像木头人似的,静静的站立好几个时辰,就这么重复的感染风寒,身子才好不了,连大夫都忍不住鼓起勇气叨念爷,要他珍爱自己的身子。” 骆意晴眼微红。傻瓜!他真是大傻瓜! 她起身就要出房门,但叶儿马上拦阻她,“主子,你别去,这事儿,在日后你也别跟爷提是我说的,爷有交代全府的人谁也不许跟你说他生病的事。” 她喉头一酸,“为什么不可以说?” “主子有孕,他染了风寒传染给你,因为他不希望你知道后去看他,爷真的好爱、好爱你啊。” 他到底在想什么?!骆意晴眼眶盈泪。他真傻,只在乎她跟孩子,他自己的身子就无所谓了? 因为她执意要去看他,叶儿没辙,见外头雪花又再飘落了,只得替主子披上麾袍,再撑把伞,小心的扶着她走过院落,穿过回廊,来到一处精致院落,也就是爷近日来屈身的地方,而屋内的灯火仍亮着。 主仆走过清过积雪的路,来到门口,叶儿收了伞,再扶着主子小心跨过门槛,走进厅堂后,为主子解下袍子,再往里面走就是爷的寝卧,丫鬟轻声的敲了敲门。 门未开,她们已听到里面传出的咳嗽声。 接着,小厮开了门,一看到骆意晴,惊愕到都忘了要行礼,待回神时,她示意他走出房外,小心的关上门,走到方厅。 “爷的情形如何?喝过药了吗?有没有好一点?” “只能说还好,因为爷一到晚上就会──呃──但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昏昏睡睡的,昨天好一点,但今天又发烧,药服了,就看爷安不安分了。”小厮说得吞吞吐吐、语意含糊,因为他边说还得边偷瞪夫人身后的叶儿。不是说不能让夫人知道的吗?! 她看见他的不悦,忙为叶儿缓颊,“是我逼她说的,我也会跟爷说,你们可以先离开了。” “咦?!”这一惊愕声同时来自小厮跟叶儿。 “我来照顾他。”她说着,就转身要往房间去。 “不、不成啊,主子有交代,对不对?叶儿。”小厮可急了,连忙阻止。 叶儿更急着追上前,“不行啦!” 骆意晴语气坚定的看着两人,“我说行就行,这段日子,我身子温补得极好,不会有事的,如果有需要,我会叫你们,让开!” 不让成吗?两人互看一眼,只得左右让开,看着她走进去,将门给关上。 屋里很舒适,放置了几个暖炉,然而明明很温暖,感觉却很落寞,而躺卧在床上的男人看来分外的憔悴,她站在床边凝睇,心都拧疼了。 “对不起……”他喃声呓语,“对不起……巧儿……对不起……意晴……” 韩晋康额头上还冒着冷汗,神志不清,却重复说着最深的歉意。 她眼眶含泪,回头看了小厮留在桌上的铜盆跟毛巾,连忙走过去,拧了毛巾,回到床边,轻轻的为他拭去额上及两颊的汗珠。 好好一个人怎么会弄成这样?! “巧儿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将自己完完全全的交给我……好吗?我会以生命来爱你……我会让你感到……幸福,只求你再一次的信任……”他断断续续的又说了好多好多的话。 她坐在床缘,晶莹泪珠一滴一滴落下,冷敷的动作也没停过,她衣不解带的照顾,他则昏昏沉沉的说了好多对她的愧疚,就这么过了一晚,直到他退了烧,安稳的熟睡。 天刚泛鱼肚白,韩晋康即缓缓的睁开眼眸,他坐起身来,身子酸疼,视线也有些模糊,然后他看到她。 淌着烛泪的残火忽暗忽明的照着趴在桌上的骆意晴。 还是不敢置信,他摇头,再看向她。她还在,没有消失! 终章 他怔怔的看着她眼眸下方的黑眼圈,还有眉宇开的疲累。她彻夜没睡?! 视线再往下,看着她已然凸起的肚子就抵在桌子下方,他顿时清醒过来,很快的轻手轻脚下了床,缓步走到她身边,原想将她抱到床上好好的睡,没想到他甫碰触到她,她便惊醒,他急急的放开手,屏息的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却没说话。 蓦地,他转身就往房门口走,可他身上连件外袍也没穿。 “你要去哪里?”她连忙起身唤住他,一边去拿他的衣袍。 韩晋康停下脚步,但头也不回,“我不能跟你这么近,外头冷,你在这里好好睡一觉──” 话甫说完,“一件温暖外衣已披在他肩上,他胸口一暖,眼眶几乎要泛泪。曾几何时,这样的温柔变得如此难得,而他竟因她变得如此脆弱?! “既知外头寒冷,你去哪里?伤寒未愈不是?快回床上躺好。” 他深吸口气转过身来,却是将身上的外袍穿回她身上,“那你快回去,别待在这里。”虽然他好想问她为什么会来?为什么愿意守候着他?她肯原谅他了吗? 她欲言又止,但一想到他需要休息,她只能点点头,只是走了几步,她身后却没半动静,她不由得再转过身,果真见到他仍杵在原地,“怎么不上床躺着?” 他沉着嗓音道:“我好像有几天都没看到你,所以──” “即使是背影,也想多看几眼吗?”她眼眶蓦地一红。 被她洞悉想法,他感到狼狈,但黑眸却掩饰不了对幸福的卑微渴望。“是,但这是我的报应,因为我已丧失幸福的资格。”他苦涩的说。 她摇头,虽然从薛克德那里得知他为何不能得到幸福,但她还是开口问:“为什么没有资格幸福?” “没有你就没有幸福。”他黑眸里有着深深的凝盼。 骆意晴哽咽,必须更用力的呼吸,才能止住盈眶的热泪泛流。 这六年来,他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生活?她为他感到好心痛。 “别哭,这些话我不该说,我让你难过了,你快回去,别留在这里太久。”说是这么说,但黑眸里的渴望太强,深情太浓,他好想拥抱她。 她摇摇头,眼眶里的热泪扑簌簌的滚落。 他再也忍不住上前,以手背温柔的为她轻拭泪水,“我还是像当年那样坏,总是让你哭,”他神情凄苦,“也许,我真的该离开你。” 她心底酸涩,只是摇头,泪水因而崩落得更凶,“你离得开我?” “离不开也得离,我只在乎你快不快乐?你不快乐,一切都是枉然。”他话说得痛楚却真挚。 她听了泪如雨下,喉头酸涩,想起薛克德曾说的话── <当年痛到椎心断肠的人,绝不只有苏巧儿……> 她深深的凝睇着他,其实她嗔恨的心绪早已随着他的体贴、包容逐日渐少,有些事在经过磨难后,更见真情,过去求不到的幸福,他现在拱手奉上,要他一人独受煎熬,她怎么忍心?! 何况他们还有孩子。她一瞬也不瞬的凝着他,“其实,是我让愤怒、憎恨还有悲伤占据我的心,是我将你推得远远的,拒绝你有心的补偿,我们之间,错的不只有你,我也有错。” 韩晋康一怔,绝望的心燃起了一丝丝的希望之火。 “我的心里仍然很在乎你,我想老天爷让我重生,让我跟你还能共同拥有一个小生命,绝不是要我紧抓着过去的事不放。”对一个愿意改过的人,没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这点,她一直都知道,只是太多的自责让她无法释怀。 她泪水盈眶的继续说:“我知道,我也愿意相信,一旦我放下了,我的幸福跟你的幸福、还有孩子的幸福都将是唾手可得,是不是?” 他又惊又喜的看着她,内心充满着感动,“是!因为我会以幸福来做补偿,让你跟孩子的未来只有喜乐!” 骆意晴深情凝望,不再保留。他们走了好长好长一段坎坷情路,藏在心底的深刻情怀早已满溢,她不该再折磨彼此了。 他亦深深的望进她眼里,“我真的、真的好想拥抱你,可是我的风寒──” 她微笑的主动上前,主动依偎。 韩晋康收紧了双臂,紧紧拥抱怀里的人儿。 终于!终于她回到他身边,而且真正的,连她的心都回来了,他的幸福也回来了。 尾声 美好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过,随着冬天到了尾声,过年的气氛也越来越浓,靖城内处处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采买年货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韩晋康所合作的布商及靖织坊,在这一年的生意都极好,所有人都领了个大红包,该长途返乡过节的,他也特别通融,让他们先行返家团圆。 但大年夜里,韩府仍然是热闹滚滚,除了骆永元夫妻外,韩晋康的父亲也带了几名妻妾大小过来过年,老老少少的,加起来有二、三十人,在这团圆的日子里,空气中弥漫着愉悦欢喜的年节气氛。 这么大阵仗的聚会,最主要的是骆意晴为韩家的这一代甫添了个小女娃,而那模样竟与茵茵有几分神似。 小女娃收的红包袋、金锁片、玉如意叠起来像座小山,可以预见,未来绝对是个在备受宠爱与呵护中长大的千金女。 骆意晴抱着她,感觉好不真实,但女娃儿又确确实实的窝在她怀里,粉嫩的唇含着小小的大拇哥,吸吮几口,又韩她笑开了嘴,她忍俊不住的也漾起一抹笑靥回应。 院子里,开始有老小放鞭炮,韩晋康拥着她往另一边较清静的院落而去。 他接手抱过孩子,看着小女娃笑咪咪的沾着口水的手指抚他的脸,他心头一暖,对她笑了笑,再看向身边也注视着这一幕的妻子。 “新的一年,有什么新希望?”他深情凝睇的问。 她嫣然一笑,“执子之手,与子揩老……” 而且,在未来的每一年,她都会许同样的愿。 “你呢?”她笑着反问。 “我没有新希望,因为我已经好满足、好幸福,而且,我知道我会一直幸福下去,所以我知足、我感恩、我珍惜,我觉得我好富有,这一切,都只因为有你。” 她听到泪眼盈盈,见到他深情的黑眸里亦有闪闪泪光。 不远处,先是传来劈哩啪啦的鞭炮声,随即是两名幼儿的嘻闹声。 “恭禧发财,红包拿来!” “你才要给我呢,论辈分,我比你小啊,红包拿来……” 笑闹声、追逐声朝他们这里而来,韩晋康与骆意晴相视一笑。院落里,老树伸出初绽的绿芽,悄悄的告诉世人,春神来了。 重生 阎罗王的宫殿里,来了一名瘦骨嶙峋的灰袍老道,虽是仙风道骨的得道高僧,但性子犹似顽童,抢先一步在黄泉路上跟鬼差要走了苏巧儿的魂魄后,这会儿还大大方方的上阎罗王的家门,抱怨个几句。 “聚宝盆那法器一分为二,但我跟天皇老子说好的财富明明还有百世,老阎你说说,我那笨到不行的好几代曾孙却只拿它来换苏巧儿一命,是不是吃错药?”虽然是出世之人,也是得道大仙,但口气里还是有那么一丁点的舍不得。 天知道他在人间轮回数百年,积了多少善德,才拥有天赐的聚宝盆,再说他图的又不是自己生活优渥,而是希望后代子孙能在聚宝盆的加持下,富贵荣华之外也能多积善缘呀! 被唤作老阎的阎罗王吹胡子瞪眼的瞪着同列仙位的老家伙,“老和尚,那可是你的曾曾曾曾……曾孙自己的选择,怨不得谁。” “唉,我也知道,时也、命也、运也,我走了。”他拉着苏巧儿的魂魄就要带她还魂去,但才正要闪人── 不对。老阎又拉住他,“不急,她脸上的胎记,我帮忙去一去,要不,她起死回生,人间岂不大乱?总要让认识她的人因为少了胎记,不敢断定她是苏巧儿。” “那你动作快啊,雷公、雷婆等着将她的魂魄打入那几道雷电中好还魂啊!” “好,快!”老阎手一挥,金光顿现。赞,苏巧儿脸上的胎记没了! “快走、快走!”老和尚拉了魂又要走,老阎又挡路。“啊现在又是怎样?”他气呼呼的要翻脸了。 “还有──” “还有?!怎么那么啰唆!” 老阎指指被封住此刻记忆的苏巧儿,“她对过往的事将会全无记忆。” “什么?你让她全忘光光,那怎么可以?!她失忆了,怎么跟我的曾曾曾曾……曾孙重逢?怎么相爱又怎么共度一生,你在寻我开心吗?!”既然百世财富没了,那小俩口至少要能幸福啊! “哎呀,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你这老和尚就别为难我了吧,还不带她还魂去。” 这下子催促的人换成是老阎了。 老和尚瞧瞧时间差不多,不得不走。 命中注定是吗?好吧,只好看苏巧儿自己的造化了。 他带着她的魂魄一个转身,原地发出闪闪微光,一紫一金的随即消逝。 然后,新的故事开始了……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