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妇白首关》 第一章 天启王朝,国境之南,天麓城。 腊月二十,杜府。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 赶在正月前,杜府为自小便得了心病的杜书常讨了个冲喜新娘。 杜书常是杜家老爷杜修齐唯一的儿子,从小呵护紧张得很。无奈他在五、六岁时被名医诊断出得了心病,恐怕活不过十岁。 杜老爷为了保住儿子的命,上天下地到处寻医问药、求神问卜,好不容易让儿子活到了十一岁。 虽然捱过了大夫当年所断定的十岁,但杜书常的身子却一日比一日虚弱、一天比一天消瘦。有人献计为他娶个冲喜新娘,无计可施的杜老爷立刻一口同意。 而赵香衣,就是这样嫁进了杜府。 香衣五岁时便失去怙情依靠,流落街头。被青楼的老鸨收留后,在青楼里打杂干活,伺候姑娘们的生活。日子虽然辛苦,但不愁吃住。 腊月初八,有人上门想买个健康的雏儿,老鸨便将她卖给了那人。她连手上的腊八粥都还没喝完,就草草收拾了两件衣服,跟着那人走了。 她以为自己被卖给哪户人家当丫鬟,却没料到竟是到杜府当冲喜新娘。 说穿了,一切都是命。 人家常说,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而她从小就知命也认命。 五岁死了爹娘,是命。流落烟花之地,是命。嫁进杜府,还是她的命。她不知道以后会怎样,但早已习惯受命运操弄摆布的她,并没有一点点的怨愤或难过。 晚上,她跟杜书常被送进新房。奶娘跟丫鬟们伺候着他换掉了那身锦衣华服,临去前吓嘱着仍披着盖头的她。 “香衣少奶奶,你可要好好伺候照顾常少爷,听见了吗?” “是。”盖头底下的她,唯唯诺诺的应声。 奶娘跟丫鬟们像秋虫般窸窸窣窣的不知说些什么,然后才离开新房。 这时,杜书常掀掉她的盖头笑说:“听说你长我一岁,我可以叫你姊姊吗?” “……好啊。”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她的丈夫。 他长得秀气白晰,有双聪明却温柔的眼睛。他个头不算高,身形十分纤瘦。虽然是杜府上下捧在掌心上小心呵护照顾的少爷,但身上没有一丝骄气。 她稍稍的松了一口气。“少爷,听说你生病了?” 杜书常坐了下来,“嗯,是心病。”说着,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医得好吗?”她天真的问。 他微顿,老实回答,“医得好的话,就不用讨你来冲喜了。” “喔。”发现自己问了个极蠢的问题,她感到有点尴尬。 “姊姊,你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你爹娘要将你嫁到杜家来?” “我五岁就没了爹娘。”她诚实地道,“是老鸨把我卖到杜府来的。” 杜书常沉默了一下,“看来,你比我可怜……” 香衣微愣,“少爷?” “不过姊姊放心,”他笑视着她,“我会照顾你的。” 迎上他那温柔的、带笑的双眸,香衣也跟着笑了。 她想,命运总算待她不薄,让她嫁了个好孩子。 香衣在杜府唯一的活儿,就是陪伴杜书常。 体弱的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房里,他知书识墨,又写了一手好字,跟在他身边,从来没受过教育的她也开始读书识字。她没有兄弟姊妹,书常就像是她的弟弟般。两人虽有夫妻之名,却犹如情感极好的姊弟。 因为香衣个性开朗,又整天陪在杜书常身侧,因此,体弱寂寞的他,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笑颜。 看见儿子的病似乎有了起色,杜氏夫妇十分欢喜,自然也对香衣疼爱有加。 正月初五,有个贵客来到杜府,那是香衣第一次看见他—雷镇藩。 “书常在哪里?” 正当杜书常在房里教导香衣写字,外面陡地传来了她从未听过的声音。 那是年轻男子的声音,低沉却爽朗。 “啊,是镇藩哥。”杜书常眼睛一亮。 香衣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因为杜书常三不五时便会在她面前提及这号人物。 雷镇藩出身商贾世家,其父及先祖都是知名又成功的商人。因两家祖上以兄弟相称,因此雷杜两家十分亲近。 他遗传自早逝的母亲,身子虚弱,其父雷玉峰因此为他聘了位师父,教他练武强身。不料他竟练出了兴趣,成了一个爱好舞刀弄剑、弯弓骑射之人。 虽肩负继承家业之责,但他却性好云游四海,虽才十八,却已去过许多地方,结识了许多奇人异士。 听说了不少他的事迹,香衣对他十分好奇。知道他来,心里莫名的雀跃。 杜书常正想起身亲自迎接,雷镇藩却已经推开房门,迈开大步走了进来。 “书常,原来你……”话未说完,他已觑见了羞怯立在案旁的女孩。 她应该就是杜家为书常讨来的冲喜新娘。他刚自东海回来,便听说书常成亲的消息,心中十分震惊,毕竟书常刚过十二。 “镇藩哥,你回来了!”杜书常兴奋极了上前,苍白的脸上有了淡淡的红晕。 因为心病,他从小哪里都去不了,因此最期待的就是镇藩哥的到来。 足迹遍及五湖四海镇藩哥就像是他的脚、他的眼,每次回来,总可以告诉他许多他无法想象的奇事趣闻。 “是啊。”雷镇藩摸摸他的头,笑视着他,“你的气色看来真好。” “嗯,因为有姊姊陪我呀。”杜书常说着,转头跟香衣招了招手,“姊姊,你快过来见见镇藩哥。” 香衣点头,怯怯的走了过去。 看着眼前这高大英伟、面貌俊朗的年轻男子,她不知怎地觉得紧张。 她听过他许多事,在脑海里想象过他几百次,今日一见,却发现他远比她所想象的还要……好。 他有一双澄澈的、琥珀色的眼睛,乍看时,还以为那是老虎的眼睛。那对眼睛幽深却又锐利,像口深潭般吸引着她,却也教她不敢逼视。 “雷少爷,你好,我是香衣。”她恭敬小心的一福,向他问好。 “哈哈……别这么多礼,弟妹。”他语带玩笑地说:“书常,我都还没娶妻,你就先讨了媳妇,这次让你捷足先登了。” 杜书常腼的笑笑,“镇藩哥别笑话我了。” “你叫香衣是吗?”他看着羞涩不安的她,“怎么写啊?” “是香味的香,衣裳的衣。”她回答。 “喔,漂亮的名字,就像你一样。”雷镇藩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谢谢你照顾书常。” 当他那温暖的大手触碰着她的头时,香衣又一阵心悸。 他的手暖呼呼的而且有力,给人一种安心的、踏实的感觉。她终于知道书常为什么喜欢他,因为他是个温和、爽直,给人安全感及信赖感的大哥哥。 这天,雷镇藩在杜府待了好久,跟他们两人说了好多他这趟远行途中所遇到的趣事及异闻。他的故事时而令人发噱,时而教人惊叹,有时充满危险,有时又浪漫奇趣。 她觉得自己真是幸运,嫁进杜府,她不只跟着书常读书识字,还从雷少爷的分享中增长见闻……香衣忍不住想,她的命也许不坏。 好景不常,未及一年,曾被名医断言活不过十岁的杜书常,在秋天时去世了。 丧子后,杜氏夫妇终日哀叹、以泪洗面,以往对香衣的疼爱已不复见。 香衣出身青楼,杜府的奶娘丫鬟们也因为她不再受到关爱而态度丕变。 原本以为自己在云端上的香衣,活生生被打回原形,坠入地狱。 但教她难过伤心的不是自己多舛的命运,而是人生只活了十二载的书常。 他是个体贴善良的好孩子,直至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当下,唇角还挂着不想让别人为他难过哭泣的笑意。她多么希望自己能代替他向阎罗王报到,多么希望他还活着。 然而人死不能复生,终究化为黄土一抔。 她刚忙完了活儿,准备去吃饭,丫鬟秋桂便气冲冲的跑来。 “香衣,你看这是什么?”手上拿着一件杜夫人的罗裙质问着她,“你自己看看!” 她一看,罗裙上有一处污点,不禁心头一惊。“秋桂姊姊,这是……” “你居然连件裙子都洗不干净!”秋桂凶恶地斥责,“我看你是存心想害我捱骂吧?” “不,我没有……我明明洗干净了才晾上去的,我……”她确定自己把衣服都洗得很干净,绝不可能留下这样的污点。 “你是说我冤枉你了?”秋桂冷不防的伸手,往她脸颊上狠狠掐出了一记血印子。 香衣捂着脸,痛得几乎要哭出来,“不是的,我是说……也许是……” 解释的话到了嘴边又吞回去,她知道,不管她说什么都得不到秋桂的谅解。她讨厌她,所以不管她做得再好,总找得到理由挑剔、责骂她。 “对不起,秋桂姊姊,我会重新洗干净的。” 秋桂将裙子丢在她脸上,冷哼一声,“没洗干净,不准吃饭!”说罢,她转身走开。 拿着裙子,香衣赶忙到洗衣房去。 这污点极为顽固,她搓洗了许久,才终于将上面的污渍洗净。当她洗净裙子、将它晾好,再回到伙房,晚饭已被吃到连粒米都不剩。 她又累又饿又心伤的瘫坐在灶旁,忍不住流下眼泪。 一转眼,杜书常去世三个月,香衣也已习惯了各种不合理的要求及对待,甚至是……虐待。她想,这就是她的命。 天未亮,她就得起身烧水、洗衣、抹地、整理庭院,忙到连早饭都没得吃是正常。 杜府在月前遣散了十数个下人及丫鬟,现在偌大的宅子里,家丁加上奶娘、丫鬟,只剩下十来个,她的工作更繁重了。 “香衣,庭院里的落叶扫了吗?”杜书常的奶娘王妈厉声的问。 “我已经扫过了。”香衣趋前,小心翼翼的回答。 王妈挑挑眉,朝庭院看了一眼。“你这懒丫头,那是什么?”她指着树下的几片落叶。 “那……”她确实是扫过了,但一回头,又飘下了几片黄叶。 这时节,枯黄的叶子不时都在落,王妈却见不得一片叶子落在地上,摆明了就是要她守在这里。 “夫人最讨厌落叶,要是被她瞧见了,她心情又不好了。”王妈冷脸教训。 “是。”香衣低下头,重新抓起扫把返回院里。 大家都吃饱了,可她到现在连口汤都还没喝,她真的、真的好饿。 想起书常在的那些日子,她每天都能吃饱喝足,还能跟着他一起读书写字,可现在却连多喝一口粥都成了奢求。 她孤零零的守在树下,等着叶子落下,等着等着,她竟头昏眼花。 “香衣?”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她稍稍清醒。转过头,她竟看见半年不见的雷镇藩。 “雷少爷……”她以为自己眼花,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 而当她再睁开双眼,他已来到她面前。 “香衣?你怎么……”看着眼前消瘦又憔悴的她,雷镇藩简直不敢相信她就是半年前看见的那个女孩。她身上穿着单薄又破旧的衣服,脸上有清楚的掐痕,看来令人不忍。 “雷少爷,书常他……”香衣知道他是来看杜书常的,开口想告诉他。 “我知道了。”他一回来就听说了书常去世的消息。 第二章 他今天来,就是为了给书常上炷香,顺便慰问杜氏夫妇,以及小小年纪就成了寡妇的她。他想过自己会看见伤心的香衣,但她的模样让他震惊。 “香衣,为什么你会……”他皱紧眉头,“你在打扫庭院吗?” “嗯。”她点头,“王妈要我在这儿扫落叶,她说夫人不喜欢看见院子里有落叶。” “我是说,为什么你得做这些事?还有……”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这伤是怎么一回事?” 她缩了缩脖子,退后一步,“这是……是我笨,惹姊姊们不高兴。” 雷镇藩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禁心头一紧。“你是书常的妻子,纵然他已过世,杜家也不该这么对待你。”他目光一凝,“我去跟杜叔叔……” “不行!”香衣心急的拉住他的手,语带哀求道:“雷少爷,拜托你什么都别说。” “为什么?”他感到不忍。 “老爷跟夫人因为书常去世,至今还不能从伤痛中走出来,拜托你别拿我的事去烦他们了……”她低下头嗫嚅道:“我从小在青楼里做惯了杂活,并不觉得苦,我……我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她真的怕被赶出杜府。 他知道她从小在青楼长大,也知道她是被卖到杜府当冲喜新娘的,即使如此,杜家也不应该亏待这么一个无辜天真的孩子。 “雷少爷,我生是杜家的人,死是杜家的鬼,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她眼里泛着泪光,脸上却有着认命的微笑,“香衣的命,就是这样。” “香衣,你……”听见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跟他说认命,他只觉得心痛如绞,万分不舍。 “香衣!”突然,王妈的声音传来。 她疾走过来,才刚咧着嘴笑着对雷镇藩问了声好,转头便恶狠狠的瞪着香衣。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么放肆的揪着雷少爷的衣袖?” 香衣这才惊觉到自己还抓着他的手,连忙松开并退后。 “王妈,不必对她如此严厉。”他神情不悦道。 她涎着笑脸,谄媚地说:“雷少爷大概不知道吧?这丫头是青楼里长大的,低贱得很,而雷少爷是多么尊贵之躯,怎能容得她造次?” 听见这番尖酸刻薄的话,雷镇藩剑眉一横,虎目怒视着她,“王妈,你都几岁人了,怎好对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如此苛刻?” 迎上他愤怒的眼睛,王妈吓得直打哆嗦,连忙低下头。“雷少爷请息怒。” “你给我听好了,”他警告她,“他日我再来,要是见到香衣身上脸上有什么伤,唯你是问!” “什……”王妈一听,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香衣。”雷镇藩转身拉着她的手,“跟我来。” “雷、雷少爷?”她惊疑的看着他,“做什么?” “瞧你这样子,一定是没吃饱。”他嘴角一扬,“走,我带你去吃东西。” 看着满桌菜肴,香衣不禁瞪大了眼睛。 鸡、鸭、猪、羊……她已经多久没看见这些东西了?但他们只有两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 “来。”雷镇藩掰下一只鸡腿放到她碗里,“光是看可填不饱肚子。” “雷少爷……”她疑惑的看着他,“这样可好?” 他微愣,“哪里不妥当了吗?” “雷少爷不必对我这么好,而且你刚才还凶了王妈,王妈她︱” “香衣,”他打断了她的话,两眼定定的注视着她,“没有人能那样对待你,你是书常的媳妇,就算他已经过世,你还是他的媳妇。” “……”想起书常,她低下头,忍不住鼻酸。 “香衣,抬起脸来看着我。”他说。 她听话的抬起头,两只眼睛竟盈满泪水。 雷镇藩心头一阵抽紧,“你很想念书常吧?” 她点点头,但已说不出话来。 “虽然书常的生命如此短暂,不过在他最后的日子因为有你的陪伴,我想,他走得没有遗憾。”雷镇藩温柔的安抚她,“他一定不乐见你这么难过。” 她抬起泪湿的眼,“雷少爷,我……” “我正想说你,”他蹙起眉头,“别再叫我雷少爷了,就跟书常一样喊我一声镇藩哥吧。” 闻言,她一惊,“要是被听见了,我会被骂的。” “是吗?”他咧嘴一笑,“那么……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你才叫我镇藩哥,行吗?” 香衣暗忖了一下,点了点头。 “乖,快吃。”看着命运多舛却认命乖顺的她,雷镇藩不禁心生怜惜。 她才十三岁,合该是快乐无忧的年纪,却已经历了这么多悲欢离合。 谁能守护着她呢?书常走了,杜府里……谁是她的依靠? 没了,一个都没有。 好在杜府没人敢违逆他。至少,他能是她的靠山。 书常不在,保护她的责任就由他来担吧。 有了雷镇藩当后盾,王妈、秋桂等人不敢再随意虐打香衣,最多只能用两片薄薄的嘴皮子修理她。 香衣奢求的不多,只要有个安身立命之处,就算每天得忍受那些毫无道理的谩骂讥讽,也已心满意足。当然,在这样的日子里,有值得她期待的事。 那就是……镇藩哥的到来。 自从警告过王妈后,他上杜府的次数多了。 从前他总要半年、三个月才会出现在杜府一回,现在却是一个月一回。 听说他不似往常那样到处云游,反而开始学着在家做买卖。虽然偶尔还是会出远门,但总是十天半个月便返回。 时光在不经意中流逝,转眼间,香衣已十七。 此时的她,出落得清丽端秀,已不是往日那个带着稚气的小女孩。 偶尔,雷镇藩来时会找借口带她上街透透气,而每当她到了大街上,总会引来男子惊艳的目光。但这城中无人不知她是杜府的冲喜新娘,所以纵然对她有倾慕之心,也没人主动示好。 这日,雷镇藩来到杜府,问候过杜修齐夫妇后,便立刻寻着香衣。 伙房里,她正在烧柴起灶,却听外头传来他的声音—“香衣!香衣!” “我在这儿。”她霍地站起,迫不及待的回答着,她的心跳动得又快又激烈,简直快要教她喘不过气来。 上回他来时说要到远地做买卖,一晃眼就是两个月。两个月不见,她不知有多想念他。 雷镇藩循着声音来到伙房,“原来你在这儿。” “镇藩哥……”这儿没别人,她可以这么唤他一声。 他一个箭步上前,端详着她,然后一笑,“哎呀,两个月不见,我们香衣又长大了一点。” 她笑说:“你骗人,香衣很久没长过了。” 凝睇着眼前这巧笑倩兮、明眸皓齿的姑娘,雷镇藩好一会儿没说话。 时间过得真快,一转眼,当年的小丫头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虽然是看着她长大的,但他的记忆却常常停留在她十三岁的时候。 不过四年光景,女孩长得快,一下子就变了个样。 “看看你,脸这么黑。”说着,他搁下手上的东西。“过来。” 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擦拭着她脸颊上的煤灰。 迎上他澄净而幽深的眸子,香衣心头一颤,因为此时他眼中只有她。 她耳朵一热,缩了缩脖子,“没关系的,待会儿洗把脸就好。” 觑见她潮红的脸庞,雷镇藩不知怎地感到心悸。 在那一瞬,他似乎莫名的为她心动,但也只是一瞬。 “对了,我有东西送你。”甩掉异样感受,他拿起刚才被他搁在一旁的东西。 香衣疑惑又期待的看着,“是什么?” 他打开外头的蓝布,展现在香衣眼前的是一疋花色奇艳的绸缎。 “这个是……” “这是我这次买回来的布。我跟一名来自日出之国的商人买的,他的船在海上遇到了风浪,唯一救回来的就是百余疋的布。” “我从没见过这么艳丽的花色……”怕弄脏了布,她将双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再轻轻的触摸那布疋,“好光滑喔!” “可不是吗?”他扬笑,“那商人的船毁了,盘缠尽失,又没人肯买他这么奇艳的布疋,所以我就把百余疋的布全买下来了。” “镇藩哥心地真好。” “行船走马三分险,哪天弄不好我也需要人家帮忙。”说着,他像是想起什么,又兴奋道:“对了,那船上还载了一个名叫铁麒麟的奇人,我与他一见如故,所以就邀请他到雷府小住。他是个有趣的人,随身扛了一块黑到发亮的奇石,说是从什么圣岳峰顶挖来的……总之是个古怪到很好玩的人。” 香衣只是静静的听着他的奇遇。她喜欢听他说故事,因为每当他说起这些事,脸上总是带着既兴奋又愉悦的神采。 听他讲完,她把蓝布覆上,“这么贵重的东西,镇藩哥还是带回去吧。” 他微怔,“你不喜欢?” “香衣哪穿得上这么华丽的衣裳?”她微笑婉拒,“你还是带回去卖吧。” 雷镇藩笑叹一记,“这你不必担心,这些布铁定得躺在雷府的仓库里。” “咦?”她不解,“为什么?” “看见我买了这些布回来,家父气到七窍生烟。”他洒脱的笑笑,“他说我做买卖太意事用事,也太感情用事,总之两个字—胡来。” “胡来?” “可不是吗?这么华丽奇艳的布,谁能穿得出门?”他自嘲地说:“我果然不是做生意的料。” 听完他的话,香衣若有所思。 “怎么了?”见她发怔,雷镇藩低头打量着她思索的脸。 她抬起眼,神情凝肃,“镇藩哥,这疋布暂时交给我吧。” 他微顿,然后笑说:“傻丫头,它本来就是你的。”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香衣从小善于女工,她将雷镇藩送给她的布缝制成一件华丽的衣裙。 因为这疋布奇艳,若裁制成全件衣物稍微嚣张,于是她将之裁下装饰在衣襟、袖口、裙摆等处。素雅的衣裳缀上部分鲜艳的花色,有画龙点睛之效。 又以剩余的布缝了一件短外褂,然后连同衣裙请雷镇藩带到青楼交给她从前伺候过的姑娘。 那姑娘穿上她缝制的华服在客人面前亮相,立刻吸引住众人的目光。其它姑娘见她穿了如此漂亮,纷纷向她询问。就这样,他买来的那百余疋布在三天之内,便被青楼的姑娘及老鸨们买光。 雷玉峰大喜,盛赞儿子一番。“镇藩,爹真是错怪你了,你的眼光真是太精准啦。看来,爹可以将雷家交到你手上了。” “爹过奖了,镇藩还不成气候。”幕后功臣不是他,他可不想抢功。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 “想到这法子的人不是我。”他坦白。 雷玉峰疑惑,“那么是……” “是香衣。是她把我送给她的布缝制成衣裳送给从前伺候过的姑娘,那些来自日出之国的布才会受到注目。” 提及香衣,他父亲脸上有了一抹奇怪的表情。 “爹,怎么了?”虽非善于察言观色之人,他也稍稍感觉到异样。 “镇藩,”雷玉峰神情严肃的看着他,“你还是少到杜家去找那姑娘的好。” “为什么?” “因为她是书常的媳妇。” 他微顿,“香衣就像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般,有何不可?” “你也说她长大了,不是吗?”雷玉峰有所顾忌,“她已经十七岁了,不再是孩子,你跟她走得太近是会惹来闲话的。” 第三章 雷镇藩眉头一敛,须臾,才道:“爹,您何不劝杜叔叔放香衣自由?” 闻言,雷玉峰微怔。 他续道:“虽说王朝律令明订,未及十八守寡者,可于满七年后改嫁,但香衣被卖到杜府时才十二岁,书常当时也只有十一,与其说他们是夫妻,不如说他们是一对小姊弟,他们仅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纵然书常过世未满七年,也不需要香衣在杜府守寡……”他不禁为她抱不平。 雷玉峰虽觉得儿子所言极是,但毕竟这是杜家的家事,他不好插手。 “书常在世的时候非常喜欢她,我看你杜叔叔是不会放她走的。” “如果爹开口,便有可能。”雷镇藩正色道:“杜家的景况一年不如一年,一直仰赖咱们暗中接济才得以维持豪门大院的假象,爹若是向杜叔叔要人,不怕他不给。” 听见这番话,雷玉峰警觉的盯着他,“镇藩,你该不是喜欢上香衣吧?” “咦?”他一愣。喜欢香衣?他一直都喜欢她啊。“我当然喜欢她,她就像是妹妹—” “爹说的不是那种喜欢。”雷玉峰打断了他,“镇藩,她是个女人了。” 雷镇藩陡地一怔。女人?香衣是个女人? “她不是十三岁的孩子,而是个十七岁的女人,而你也已经二十有二。”雷玉峰直视儿子,语带试探地问:“你对她的感情没变?” “……”他整个人愣住,一句话也答不上来。 父亲的一席话,让雷镇藩沉静的心思全乱了。 看着眼前低着头,正认真帮他缝着刚才被树枝勾破袖子的香衣,他竟感到一阵心悸。 他从没想过这件事—他喜欢的是妹妹的她,还是女人的她? 跟她在一起是那么的自然。他对她没有非分之想,而她也不曾逾越分际。 但,一切都跟以往无异吗?他为什么要常常上杜府?为什么牵挂着她?为什么无法对她的处境视而不见? 一直以来,不曾对谁有过怜惜的心情,再美丽的女人都无法引起他多看一眼。唯独对香衣,他……他想守护她。 “好了。”她拿着剪子,小心翼翼的剪断缝线。 他回过神,“谢谢你,香衣。” “镇藩哥何必跟我这么客气!”她收妥针线,笑问:“听说上回的那些布都售罄了?” “嗯,多亏你。要不是你,我还得捱我爹好一阵子的唠叨呢。” 香衣甚感欣慰,“能帮上镇藩哥的忙,真是太好了,我总算有一点用处。” 他凝睇着她,沉吟片刻,“香衣,你想到别的地方去吗?” 香衣不解的看着他,“到别的什么地方去?” “难道你想一辈子待在这里?” “香衣哪里也不能去啊。” 她早被当作货物卖给杜家,是杜府的财产之一。虽说她未及十八便守寡,依法可在七年后改嫁。但她要嫁谁?若不嫁,又能去哪? “书常已过世四年多了,再等两年余,你便可以离开杜府……” 香衣想也不想地回答,“我不想离开。” “为什么?”他微怔。 这杜府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书常的神主牌吗? “要是离开杜府,香衣就再也见不到镇藩哥了。”她声音软软的说:“要是再也见不到你,我的人生仅存的一点意义也没有了。” 此话一出,不仅雷镇藩心头一震,就连想都没想就说出这些话的香衣也吓了一跳。 她惊羞的看着他,并急忙解释,“那个……我……我不是……” “香衣。”他浓眉一拧。 她低下头,连声道歉,“对不起,我说了不该说的话,请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实在太得意忘形了,我……我……” 话未说完,雷镇藩已抬起她的脸,深深的凝视着她,她立刻面红耳赤。 “香衣,也许我们真的靠得太近了,”他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般的低语,“因为太近,我反倒什么都看不见……”似乎有什么开窍了。 “镇藩哥,”香衣羞怯又困惑的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也许我对你……” “香衣!”突然,王妈的声音传来。 她警觉的往后一退,跟他保持距离。 但眼尖的王妈却已看见雷镇藩端着她的脸深深注视的那一幕。 “王妈,你找我有事?”香衣发现王妈正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自己,她心虚的低下头。 “既然你跟雷少爷在一起,那就罢了。”王妈话中有话,冷冷一笑。 香衣瞥了雷镇藩一记,“雷少爷,没事的话,我去忙了。”她快步的走开。 “什么?!” “对方是春水城尹家二小姐,年方十七。”雷玉峰脸上带着笑意,“我与尹兄已决定好婚期,就在年后。” “爹,难道你要我到春水城去,就是为了……”雷镇藩才从春水城跟尹家做完一桩买卖回来,便从父亲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甚感惊愕及不悦。 他记得他跟尹老爷在厅中商谈时,送茶递水的就是二小姐。当时他还纳闷,尹府为何不遣个丫鬓递茶水,而是让金枝玉叶、待字闰中的二小姐上茶,原来一切都是……“镇藩,过了年,你已二十有三,是该成家了。”雷玉峰一笑,“尹二小姐知书识墨、温柔细雅,又有沉鱼落难雁闭月羞花之貌,绝对是上上之选。” “爹,我还不想成亲。” 纵使她是牡丹花神下凡,也动不了他这凡夫俗子之心,因为他的脑海里浮现的是香衣的身影。 “此事由不得你任性!”雷玉峰语气坚决,态度强势,“镇藩,一直以来我都由着你,唯独此事,我不能再放任你。” “爹,我—” “行了。”他打断儿子的话,“婚期已定,到对你就乖乖的给我穿上新郎馆的衣服,把尹二小姐迎娶进门。” “爹,这件事……” “镇藩。”雷玉峰目光一凝,“难道你真对杜家的媳妇存有妄念?别忘了,她是杜家的媳妇,咱们雷家可丢不起这个脸。” 语罢,他拂袖而去。 雷镇藩心慌意乱的在房里走来走去,脑子想的全是与尹府的婚事。 但眼前,它已不是他不答应便可作罢之事。 因为,他父亲早就先斩后奏的替他定了这门亲。 虽然已到成家立业的年纪,但他从未想过成亲之事,更不曾倾慕过哪家姑娘。在他心里,一直以来只记挂着一人,那就是香衣。 不管是十三岁的她,还是现在的她,都是他心里唯一惦记着的人。 自书常过世后,他几乎不再出门远游,就为了就近守护她。他以为那是兄长对妹妹的怜惜疼爱,直到父观点醒了他,他才警觉到对她的感情早已变了。 但他能怎么力?香衣守寡未及七年,而眼下他就已经要娶别人为妻了……“雷老弟!”外面传来铁麒麟如洪钟般的声音,接着,就见他兴高采烈的跑进来。 来自日出之国的他,虽说得一口尚称流利的中土语言,但难免怪腔怪调。 “麒麟老哥,这是什么?”他疑惑的看着对方手上的物品。 铁麒麟一笑,“雷老弟,我要走了,我已经在府上叨扰太久了。” “我一点都不在意,你无须—” “雷老弟,”铁麒麟打断他,潇洒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我要继续我的旅程了。” “既然如此,小弟就不留你了。”虽感失落,但他知道麒麟兄跟他一样怀抱着浪迹夭涯的梦。要不是他惦记着香衣,恐怕现在仍流浪在他乡。 “来,老哥有个礼物送你。”说着,铁麒麟将手上的重物搁在桌上,掀开了厚厚黑布,一柄长约三尺半的石刀展现在眼前。 石刀被一只牛皮刀鞘包履着,只露出了握柄的部分。握柄奇黑而发亮,上面还有精细无比的老虎雕饰。雷镇藩一看,便知道这石刀是铁麒麟以那块自圣岳峰顶挖掘而来的奇石所制。 “老哥,这是你非常珍视的东西,小弟怎能收下?” “老弟,宝刀赠英雕,你就别推辞了。这柄刀名为‘虎彻’,诚如其名,一出刀鞘就如出押猛虎般伤人无数,所以你一定要将它用在对的地方。” 雷镇藩半信半疑。这刀以石头雕成,适合用来当装饰物或是纪念品,若说它能伤人实在是……“老哥,你不是在跟小弟开玩笑吧?” 铁麒麟不以为意的一笑,“我说的都是真的,这是一柄奇刀,看似沉重,但持之却轻如羽毛。”说着,以眼神示意雷镇藩拿出石刀。 他遂眉一笑,伸手抓刀,而一碰触那柄虎彻,仿佛有股电流自他指尖窜进他的四肢百骸,令他一惊。刀一出鞘,麒麟兄所言不假,虎彻果然十分轻盈。 “老哥,这实在是太神奇了!”他惊喜道。 铁麒麟得意的笑说:“虎彻的刀身内包履着一只猛虎的脊骨,坚硬无比,能削金断玉,就算是穿着抢甲,也档不住它。”说罢,他拍拍他的肩头,“老弟,你就拿着虎彻去闯一番大事业吧。” 雷镇藩一征,“老哥何出此言?” “贵国的二皇子及四皇子正在争夺正统,天下纷扰之际,正是英雕用武之时。二皇子非正统即位,加上生性多疑致使冤狱不断,暴虐不仁,搞得民不聊生,夭灾四起,你若带着虎彻投效正在到处招兵买马的四皇子,定能助其一臂之才,平定夭下。” 因天启王朝骤逝的先帝未立太子,二皇子朱成霄趁机登基称帝,名不正言不顺,加上民怨四起,于是四皇子朱成晋起义,决定推翻暴政。 铁麒麟的这毒话,在他心里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但他心中还有牵挂,教他放心不下。 “老弟,令尊要你成亲对吧?”铁麒麟目光深沉的注视着他,“她是你要的女人吗?” 他蹙眉苦笑,“当然不是,我的心里早已……” “有了那位香衣姑娘?”铁麒麟了然,“可她还不是自由身,不是吗?” 雷镇藩惊讶的看着他,“什么事都瞒不过老哥的眼睛。” 铁麒麟爽朗的笑道:“那是因为老弟实在太好懂了。据我所知,贵国律令明仃未及十八守寡者,得于七年后改嫁,是吗?” “是的。” “既然如此,你何不趁此机会出去闯荡一番,藉此进开令草为你安排的婚事?待你功成名就回来,那位姑娘也重获自由身了吧?到时,你便可名正言顺的娶她为妻。” “老哥所言极是。但抛下她独留于杜府,我实在不放心……” “你怕她跟了别人?” “不,我怕她受人欺侮。” “那位姑娘自小命运多片,我觉得她不是软弱女子。”铁麒麟捏住他厚实的肩膀,“老弟,只要你给她承诺,而她也对你心有所属,我相信她能等到你凯旋归来的。” 铁麒麟临去前的建言,深深打动雷镇藩的心。 事有轻重缓急,眼下他若不走,确实避不了父亲为他安排的婚事。可他除了香衣,谁都不要。 无奈香衣未获自由身,纵使他此对想娶她也于法无据、于理不容。 尽管他实在不放心也不忍心抛下她,但两害相权取其轻,投效四皇子确实是日前最好的选择。然而在这之前,他得先确认一件事,那就是香衣的心意。 他喜欢的是她、在意的是她,但她呢? 第四章 这晚,他趁夜深人静,偷偷潜入杜府,来到香衣的房门外。 她房里透出微微亮光,似乎还未睡下。 “香衣。”虽然她的房间离其它丫鬟的宿所有点距离,他还是压低声音。 正准备吹熄蜡烛就寝的香衣,因他的叫唤给吓了一跳。 她立刻前去开门。“镇藩哥?出事了吗?为什么你……” 深更半夜,他竞出现在她房门口,这是未曾有过的。 “让我进去再说。”他等不及她同意,大步踏进她房里,并关上房门。 “你闯祸了?”香衣忧急的问。 他笑娣着她,“还没,但就快了。” “嘎?”她不解的看着他,“你在说什么?” “香衣,我有话跟你说。”他转身吹鸡桌上的蜡烛,拉着她的手走向窗边。 他们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这里是此时房里最亮的地方。窗外的月光温柔的穿过窗口,洒在他们同席而坐之处,也让他们得以看见对方的脸庞。 月下,他唬劝色的眸子攫住她的心神,而她迷惘、娇羞的眼神,亦令他痴醉。想到要抛下她,投身军旅,他心里真有千百个不舍、不愿。 但若他无法暂时抛下儿女情长,是成就不了任何想望的。 “镇藩哥,你吓到我了。”她疑怯不安的看着他,“你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你不必担心。”他直视着她才道:“香衣,我要成亲了。” 闻言,香衣先是一震,接着整颗心沉到深不见底之处。 她的感觉好复杂,既为他高兴,他有心想闯出一番事业,正好成家而后立业,但地又高兴不起来,这感觉像是有人要挖走她的心,让她既害怕又绝望。 睇着她的表情,雷镇藩试探地问:“你怎么不说话?” “我……”香衣抬起眼,眼里满是泪水,仍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恭、恭喜你了,镇藩哥。”说罢,泪已流下。 “为什么落泪?”他问。 “我替你高兴,这是……欢喜的眼泪。” 他浓眉一受,“你真的高兴?真的乐见我与别人成亲?” 她不敢直视他的眼,固为她怕自己真正的心意被他发现。 是的,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她确定了自己一直不敢确定的事—她喜欢他。 他不再是她的镇藩哥,而是她思慕爱恋的男人。一直以来被困在囚笼里的她,唯一仰望的、期待的人,只有他。 她原以为那是妹妹对哥哥的仰望依赖,却不知爱苗早已在她心底萌芽生长。然而她身分低微,又是守寡未及七年的寡妇,能对他说什么?又能奢求什么? “要与镇藩哥成亲的姑娘一定是哪户人家的千金吧?”说这话,她心如刀割。 “她是春水城尹府二小姐。听说她知书识墨,又有倾城之貌。” “是吗?”她不敢抬起脸,只能低头笑说:“她跟镇藩哥一定很相配。” 雷镇藩看着仿佛深受打击却又强颜欢笑的她:心里已有了底,但是,他还是希望能从她口中听到。 “香衣,拾起头来。”他说。 她强自镇定,在缓缓抬起脸前,尽已所能的挤出一抹笑。迎上他幽深的眸子,她的心隐隐颤抖着。 “你……愿意祝福我?” “是、是的,当然。”她的心像是被狠狠的掐住,痛得她几乎要放声大哭。 她从没感受过这样的痛,不管是被打还是被骂,她都不曾如此痛过。 “是吗?我明白了。”说罢,他站了起来决心祭出最后一招—转身,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他步向门口的背影,香衣的心急了。她不会再见到他了,他走了之后,就是别人的夫君,再也不是她的镇藩哥……她知道自己该认命、知道自已没资格奢求,但她不想失去他啊。 这一念头刚窜过她脑海,她已起身追了上去,在他即将踏出房门前,双手用力的抱住他—这一抱,雷镇藩的心安定了,他的唇角微微上扬。 “不要,我……我不祝福你。”香衣泣诉自已此刻的心情,“我没力法祝福镇藩哥,我不要……” 雷镇藩想转身,但她阻止了他。 “不要回头,不要转身……”她将脸靠在他阔的背上,顾不得矜持及礼教,“要是看见你的脸,我怕我什么都说不出来。” “从小到大,我设拥有过什么,所以就算是有人从我这儿抢走什么,我都不觉得心痛,可是……听到你说要成亲,我的心好痛、好痛……” 抛弃了羞耻心,她毫无保留的对他倾吐心声。 “我不该奢求不属于我的,镇藩哥就是我不该奢求的……”她的声音颤抖而幽怨,“我真的……真的对你……” 话未说完,雷镇藩已转过身来,香衣惊羞的低下头,退后一步。 他心疼的将她抱进怀里,“这些话不该由你来说。”抬起她泛泪的小脸,深情凝视着她。 看着他那双带笑的眼睛,香衣心头一揪。 “香衣,听好了,”他说;“我雷镇藩除了你,谁都不娶。” 闻言,她一震,不敢置信,“镇藩哥?” “我想知道你的心意,我得知道你跟我一样……” 秀眉一拧,她忍不住哭出声音,将脸埋进他胸口,“我跟你一样,一样……” 雷镇藩以脸颊摩竿着她的发丝,轻声唱叹,“香衣,我多么想现在就迎娶你进门,但我得顾及你的立场及杜叔叔的心情……待你二十,便已为书常守丧七年,那时杜叔叔依法得放你自由,而你也可以不必顾忌他人的眼光,正大光明的嫁给我,所以……请你等我。” 闻言,她微征,“等你?” “是的。我决定投效四皇子麾下,讨伐暴虐不仁的二皇子。” “什……”想到他从此要过着刀光剑影的日子,她不禁心惊。 “家父已为我定了门亲事,我若不走,势必得迎娶尹二小姐过门,为了你我的将来,这是唯一的一条出路。”他语意坚定道。 “可是那太危险了,要是你……”她忧急得眼又泛泪光。 “别怕。”雷镇藩一笑,“为了你,我无论如何都会活着回来,再说我的好发铁麒麟赠予我一把宝刀,有了它,我在战场上一定能如虎添翼、战无不胜。” 迎上他坚定的双眸,香衣知道他势在必行。 战场上,刀剑无眼亦无情,她实在不舍也不放心他投身军戎。但若他不走,便得娶他人为妻,那也是她不乐见的。 为今之计,她只有祈求上苍让他平安归来。 “镇藩哥,我会每天为你祈福的。”她含着泪由衷说。 “香衣,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雷镇藩轻捧她泪湿又发烫的脸庞,终于低头攫住了她的唇,倾诉他全部的爱意及别离的不合。 雷镇藩在年前便带着简单的行囊及铁麒麟赠予他的虎彻,情悄离开了夭麓城,投效在四皇子朱成晋麾下。 诚如铁麒麟所说的,虎彻是一把绝无仅有的神刀,每次一出鞘,敌人轻则重残,重则命丧。原本就拥有一身好武艺的雷镇藩,有了虎彻伶身,简直如有神助,无往不利。 一次又一次的两军交锋,他歼敌无数、立下战功,令敌军闻“虎”色变,甚至弃甲投降。他的晓勇善战及过人机智,得到四皇子的赏识及信任,最后更命他带领最精锐的部队直捣黄龙—京城。 参与两年多的征战,终于助四皇子拿下京城,驱逐称帝的朱成霄,但毕竞是同为皇后所生的兄弟,四皇子还是留下一条生路的流放了他,尊他为玺王,结束了他所建立的短短只五年光景的新朝。 四皇子即位后,论功行赏,封雷镇藩为“虎啸将军”,并如他所愿命其镇守国境以南的领土。 领命后,他迫不及待的南返天麓城,为的是迎娶他心爱的女子—香衣。 一进城门,城民夹道欢迎。原来他受封虎啸将军之事早已传回天麓城。 他返回家中向父母请安后,便立刻赶赴杜府。 一进杜府大门,由于杜修齐夫妇不在府中,便由王妈及一帮丫鬟们迎了上来。 “雷少爷……喔不,虎啸将军,真是恭喜你了。”王妈谄媚道:“雷将军的事迹,我们都听说了。” “是啊,雷少爷,我们还听说—” “香衣呢?”他不耐的打断她们,“她在哪里?” 全城的人都知道他回来了,为何独不见香衣前来迎接他?难道她不期待他的凯旋归来? “哎呀,香衣她呀……”王妈跟丫鬟们神情有异,欲言又止。 他警觉不对劲,“快告诉我香衣在哪里?” “她在她的房间里。”王妈说;“她已经两个月下不了床了。” “什么?。”他陡地一震。 “是啊,她不知道得了什么怪病,一直咳一直咳,最后还咳出了血块来,大夫说她没救了。”秋桂像在说无关紧要的事,脸上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 雷镇藩立刻迈开大步,就要往她的厉间去。 “雷少爷,你千万别接近她呀!”王妈赶紧拉住他的袖子,“那丫头是在青楼里长大的,搞不好染了什么肮脏病,要是传染给你可就不好了。” 他倏地回头,眼底迸出两道锐利的、仿佛要杀人的光芒,“住嘴,不然我就杀了你!” 王妈惊吓得连忙抽手的退了两步。 雷镇藩快步的来到香衣的房间,打开门,扑鼻而来的是一股令人闻了都快生病的怪味,而久已未见的人儿正动也不动的躺在床上。 “香衣!”他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前去,当他看清她的模样,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此刻床上躺着的是一名瘦到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碰断她几根骨头的女子,她是香衣? “不……这不是真的……”他小心翼翼的握住她冰冷的手。 此时,她慢慢的睁开双眼,气若游丝的问:“谁?” “香衣,是我,镇藩哥。”他的声音已便咽。 听见他的声音,她看着他,苍白消瘦的脸庞上有了笑容。 “镇藩哥,你……回来啦?”说着,她流下了两行泪,“香衣……终……终于等……等到你了……” “香衣,你别说话。”他眼眶泛泪,“我马上带你就医,我会找最好的大失医好你的病。” “不……”她咳了几声,“我已经……已经是入了鬼籍的人了……” “胡说!”他强忍住泪水薄斥,“你忘了我们的约定?我要娶你为妻。” 终究是自己的福薄,撑不来与他相爱相守一生呐……香衣泪水盈眶无奈的用她仅剩的一丝气力抬起手,但却无力触及他的脸。 他见状赶紧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颊边。 “镇藩哥的……恩情,香……香衣只有,一来生再,一再报了。” “不准!我不准!”他再也忍不住的流下眼泪。 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而今,他深刻体会。 香衣心疼不舍的安抚,“别……别为我……伤心,我……我今生能得你所爱,已死……死而无……无憾……” 除了书常,使从小孤苦零丁的她,有了亲人般的短暂幸福陪伴外,就是他对她付出兄长般的关怀照顾,让她活在现实艰苦的人生有了坚持下去的渴望。 身世飘零的自己,此生能得到他应许的爱,真的够了,即使无法陪他到白头,她也无怨无尤了……“不要那么说,香衣……” 第五章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切感觉到她的生命即将从自己的指缝间消逝。 他悔恨不已。如果当年他索性带着她远走高飞,那么现在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镇、镇藩哥……”又咳了几声,鲜血无声无息从她嘴角淌了出来,“我……累了,等到你……我……我可以……可以……” 话未说完,大量的鲜血自她的口鼻涌出,令她再也无法言语。 “香衣!”雷镇藩再也压抑不住激动的情绪,猛地将她紧紧的抱在怀里。 她深深的凝望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脑中,直至来世都不忘般。 “镇……藩……”她的唇角扬起一抹幸福的微笑,然后,闭上了双眼。 雷镇藩看着她,全身不住的颤抖。 “不。不要这样对我……香衣,你睁开眼睛来,我求你,我求你……”他像个伤心的孩子般号淘痛哭,“香衣,你回来,别丢下我……我要你回来……” 他不顾她脸满的鲜血,亦不怕染上她的病,一遍又一遍的亲吻她。他愿意拿他所拥有的一切换回她的命,不论是他的功名,还是他的神刀虎彻。 突然,一个念头钻连他脑海里。 他放下香衣,跪在床边,取下腰间的虎彻,面向窗外高举它,“老夭爷,若这种兵利器是棘所赐,那么请收回它,我愿意用它换回香衣的命!” 话才说完,突然一声旱雷大响,万里晴空中出现了数道闪电,手中的虎彻震动了起来,见此异象,雷镇藩心中大喜。他想,香衣回魂有望了。 正忖着,虎彻忽地发出碎裂的声音,他将刀鞘往下,只见粉尘扬起,一柄长三尺半的虎彻,只剩一小块的脊骨。 抓起脊骨,他回头再看香衣。“香衣?香衣,你醒醒啊……” 他起身抱起她,但她的身体已完全冰冷,既采不到鼻息,也感觉不到心跳。 满怀希望的雷镇藩被绝望彻底击倒,他牢牢的抱着香衣的尸身,泪水溃堤。 国境之北,位于凛泉城北郊的香具山,终年云雾缭烧,大小飞瀑百余座,自古以来便是灵修者的天堂。 在香具山南边的树林里,有座小小的庵堂—清净庵。庵主净心比丘尼,年约六十,自年轻时便来到山中静修,并盖了这座庵堂。现今,跟着她在此修行的有六位女尼,年纪最小的也有三十好几。 朱成霄新朝在位五年,民不聊生,天怒人怨,一度有不少人逃到香具山进难,使这里不似以往清静。不过,自从朱成晋重新夺回政权,并将他流放后,进居香具山的人们纷纷下山,回到自己的家乡城镇,这里才恢复了以往的幽静。 这日,净心带着全慧外出采摘野菜,返回清净庵时,在山径旁一棵千年古木下发现了一个倒卧的年轻女子。 “庵主,那好像是一个女孩……”全慧伸手指道。 “我们去看看。”净心快步上前,轻碰女子的手,“姑娘?姑娘?” 见她一动也不动,全慧胆怯道:“庵主,她是不是已经……” 净心伸手一探女子的鼻息,发现她已没了呼吸。 “阿弥陀佛,”慨然一叹,“她独自魂断山中,实在太可怜了。” 她的手尚有余温,身体也还柔软,于是净心判断女子应该刚断气不久。 “全慧,过来帮忙吧。” 微征,她不解地望着庵主。 “要是丢下她不管,她可是会被野兽啃噬得尸骨无存。也许我们与她有缘,就将她带回庵里埋葬吧。” 全慧点头,“是的,庵主。” 两人将女子尸身带回庵堂后,脱下她的衣服,在她腰间发现一块玉石圆章,章上篆刻着“莫渝”二字。她们猜想,那应是女子的名字。 将她的尸身洗净后,她们为她更换素衣,然后净心带领比丘尼专心诵经,以祈冥福,女子的胸口突然高高的鼓隆起来,并倒抽一口气。 “啊:”比丘尼们吓得惊叫,只有净心神情自若的盘坐原地。 “姑娘,你还好吗?”她面容慈祥的笑视着女子。 “呢……”香衣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神情惊慌又不安。 她想开口说话,可是喉咙又干又烫,教她一时之间无法言语。 这里是哪里?她又为什么在这里? 她不是在天麓城?不是在死前见到她深爱的镇藩哥了吗……老天,她记得她死了,也依稀记得在她断气后.仍隐约听见镇藩哥悲伤至极的哭泣。 在那之后,她身陷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囚笼里。不知过了多久,才看见幽微晃荡的一点光亮。循着那光点,她往前走,接着……她就看见眼前这些陌生人。 难道……这里就是所谓的西方极乐世界? “我……”她艰难的发出声音,“我在西方了吗?” 净心微顿,淡淡一笑,“不,这里是香具山。” 她一征。香具山?是人死后会去的地方吗?她看看四周,不禁惊叹,死后的世界竟是如此真实。 她吃力的想撑起身子,净心见状,立刻伸手扶了她一把。 “谢谢您,您是……”香衣疑惑的看着尼姑打扮的她。 “我是这清净庵的庵主净心。你叫莫渝吧?” 莫渝?那是谁?她皱了皱眉头,“不,我叫香衣。” “香衣?”净心取来从她身上找到的玉石圆章,递给她,“这是从你身上取得的,请你过目一下。” 香衣愣了下。这玉石看来十分稀少珍贵,而她不曾拥有过这样的东西,那……这东西是怎么跑到她身上的?地不记得自己认识莫渝这个人。 “这不是我的东西。”她将玉石圆章还给了庵主。 “是吗?”净心收下圆章,若有所思。 这时,与庵主一起将她掇回清净庵的全慧,胆怯却又好奇的握上前,“姑娘,你……你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香衣微征,“不记得什么?” “不记得在你醒来之前的事啊。” “不,我记得。我叫香衣,住在天麓城,今年二十岁,是天麓城杜府的一“不是的。”全慧打断她,试探地问:“我是说,你不记得你往生了吗?” “我当然记得。”提及自已已往生的事实,她脸上略显哀怨,“我就是已经死了,才会来到这里,不是吗?” 全慧狐疑的看着她,“你到底以为自己身在何处?” “西方极乐世界呀。”她一说,比丘尼们个个睁大了眼睛瞪着她。 看见她们的反应,香衣直觉自己似乎讲了什么奇怪的话。“难道不是?” 此时,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沉静微笑的净心不疾不徐的说:“香衣站娘,这儿不是西方极乐世界,你还在人间。” 闻言,她呆愣了好一会儿,两眼落然的、困惑的看着庵主。 净心一笑,“你还活着,好端端的活着。” “不,怎么可能?我明明……”她难以置信极了,“师父,您说我还活着,那是……”话未竟,她忽地誉见自己左手背上有处小小的烫疤。 咦,她不记得自己手背上有这样的旧伤啊……“阿弥陀佛,”净心了然一笑,仿佛明白了什么,“全慧,拿面铜镜来。” 她答应一声,立刻前去取了一方铜镜。 净心将它递给香衣,“香衣姑娘,请你看清楚自己的样貌。” 香衣不解的接过铜镜,心里莫名的不安。她快快的揽镜一照,映在那铜镜上的是一张全然陌生的女子面容。 “这……”她惊疑的盯着镜中人,“这是……”这不是她的脸,绝对不是! 师父说她仍好好的活在人世,为何她的面容有着如此的变化?在她身上究竞发生了什么事? “师父,这……”她拿着铜镜的手颤抖着,“这镜中之人不是我,我、我究竟是……” 这时,一旁的全慧像是意识到什么,惊叫着,“师父,这难道是……” 净心神情平静,唇角悬着一抹高深的微笑。“香衣姑娘,依贫尼看来,你还魂了。” 香衣陡地一震,“还魂?” “是的。这事,贫尼也是头一回遇上。” “师父,我不明白……” “我这么说吧“”净心试着以她能理解的词汇解释,“你籍由别人的躯壳回到了人间。” “什么?!”借尸还魂?老天,这是茶余饭后用来打发时间的乡野奇谈吧? 她活在另一个女子的身体里面,这是……老天,她在作梦吗? “香衣姑娘,”净心轻轻的握住她颤抖的、发冷的手,“你别慌,别怕,老天爷让你得以还魂返回人间,必定有其道理。” “师父,为什么会有这种事?” 净心沉吟须臾,淡淡一笑,“也许,那是因为你有什么心愿未了。” 她的心愿?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跟镇藩哥厮守终生。她是为了那无法达成的心愿而藉白别人的躯壳还魂的吗?只是,就算还魂又如何?她已不是她,就算站在镇藩哥的面前,她也只是个陌生人。思及此,她怅然泪下。 “孩子,”净心稍稍用力的掐着她的手,“你为什么哭呢?能重返人世,完成你未竞的心愿,不是一件值得欢喜感恩之事吗?” “师父,我……我已不是从前的模样,他不会记得我的……” 听见她提及“他”,净心立刻明白她是为爱而重生。 “放心吧。”她笑视着香衣,“爱是非常刻骨铭心的,若他对你的4意不变,一定能发现你的存在。”她拍拍她的肩膝,“别想那么多,先把你的肚子填饱吧,今天可是值得庆祝的日子。” 对光匆匆而逝,转眼间,香衣在这香具山上已生活了五年。 藉着一名不幸断魂在山林间的女子身体,她回到了人世,但却再也无法与雷镇藩相认。如今的她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模样,他会相信她是香衣吗?纵使他相信,又能接受这样的她吗? 这五年之间,她曾透过一名住在凛泉城的贩子间接打听雷镇藩的消息,得到的竟是他早已不在天麓城。她想,他大概云游四海去了。 老天爷让她还了魂,却跟她开了一个这么大的玩笑—改变她的容貌。 虽然她现在的容貌妓美艳丽,却不再是从前的她,那个镇藩哥喜欢的她。 她仍续命于人间,但跟他的缘分似乎已经终结。 跟着师父吃斋念佛五年,她数度动了落发为尼、了断尘缘的念头,但师父怎么也不肯成全她,总说她心里还有牵挂,就算削去三干烦恼丝,也断不了她对他的思念及感情。 “香衣姑娘……” “咦?”她猛回神,看着不知何时已来到眼前的本善堂张掌柜。 “这是净心师父要的方子。”本善堂是凛泉城最知名的药铺,在城里开业已超过百年,“一共六帖,四两银子。” 香衣从锦囊里数了四两银子交给张掌柜,“掌柜的,你数数。” 他接过直接收进底下的抽屉里,笑道:“别数了,难道我还信不过你吗?” 才说完,外头传来他儿子张秋先的声音。 “爹,大消息!大消息!”张掌柜白了他一眼,“都几岁的人了,老是这样大呼小叫的,没个样子。” 张秋先一进来,看见香衣,脸上漾开笑意。“香衣姊姊,你好一阵子没进城里来了吧?” “是呀,秋少。”她客气的一笑,“近来可好?” “不好。”他咧嘴一笑,“我爹每天在我耳边念经,我都想索性到香具山上出家算了。”十九岁的张秋先是本善堂的继承人,但他至今未认真做过继承家业的准备,镇日在茶楼里跟人吟诗作对,说些风花雪月之事。 第六章 他话锋一转,又说:“对了,我刚才不是说有件大事吗?” “什么事?”张掌柜闲闲地问:“该不是你在茶楼里又看见什么稀奇古怪的鸟,想求我买给你吧?” “我不是常常那么败家的。”他不以为意的一笑,“是有个大人物来了。” “大人物?” “前些日子不是有传言说,当今圣上要赐唐将军告老还乡吗?” 张掌柜挑了挑眉,“那个老家伙早该滚蛋了。” 唐显德是先帝的老臣,在二皇子与四皇子为正统而战之际,选择冷眼旁观,伺机而动。一发现四皇子占了上风,有胜算,便立刻投效四皇子。 四皇子成功回京,取得政权后,他便成了北境的守将。 正所谓天高皇帝远,守卫北境的他成天只知狩猎玩乐,还放任他的亲外甥沈南天在凛泉城胡作非为,虽不至于鱼肉乡民,但却面目可憎。 凛泉城上上下下的居民早已对他心生不满,却没人胆敢吭声。 前些对候闻此传言,居民们虽半信半疑,却忍不住满心期待。 这件事,其实位在香具山上的香衣及其它僧尼们也都有所耳闻。 而大家的反应跟城里的居民一样,因为喜爱狩猎的唐显德,在山上误伤了不少无辜僧尼及百姓。 “这次让爹给盼着了。”张秋先难掩喜色道:“他真的得滚蛋了。” “咦?”张掌柜跟香衣皆一征,异口同声问:“真的?” “千真万确。而且,那位新任将军已经抵达城郊了。” “新任将军?”他迫不及待想得知,“你刚说他是位大人物,他是……” “虎啸将军。”张秋先解开谜底。 闻言,张掌柜惊讶也惊喜地问:“你是说那个拥有一把神刀、杀敌无数的虎啸将军?” “没错,就是他!” “那位虎啸将军是什么人?”听他们父子俩的谈话,那位虎啸将军似乎是位令人景仰崇敬的盖世英雕。 “香衣姑娘,你竞然不知道虎啸将军这号人物?”张秋先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她人生中的最后一年,经常是卧病在床,还魂后又一直深居山中庵堂,自然不太清楚这些年所发生的事。 “虎啸将军在政争时因为协助四皇子夺回政权而立下大功,四皇子冬基后便封他为虎啸将军,还命他守守国境以南,不过后来他突然辞去官职,从此没人知道他的下落。听说,他将接替唐显德来到北境,你不知道大家有多期待。” “是啊,这位虎啸将军雷镇藩可是个实实在在、货真价实的真英雕呢。”张掌柜甚感欣慰,“他能来这里,是凛泉城的福气。” “掌柜的,你说什么?”香衣惊疑的望着他,只固她刚才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看她一脸惊愕,张掌柜微顿,“我刚才……” “你说那位虎啸将军他……他叫什么名字?” “雷镇藩呀。” “雷霆万韵的雷?镇守的镇?藩篱的藩?” 张掌柜跟张秋先互视了一眼,疑惑的看着她,“怎么了?香衣姑娘……” 她完全听不见他们的声音,整个人陷入一种失神的状态中。 虽说世上同名同姓之人不少,但听见雷镇藩这个名字,还是让她震惊不已。 是她的镇藩哥吗?他们口中在政争对立下战功、受封虎啸将军的大英雕,是那个曾跟她互许终身的人吗? “香衣姑娘,你没事吧?”张掌柜忧心的娣着她。 她回过神,直勾勾的望着张秋先,“秋少,你说那位虎啸将军已抵达城郊?” “是啊。听说他不住进城里的将军府,而是住在香具山脚下那座荒废多年的宅院。” 听到这儿,香衣连一秒都无法久待,转过身,她飞快的走了出去。 香具山脚,一座闲置已久的宅院正有人搬进来。 前往宅院的官道上,有一行马队及一顶华轿,看那阵仗,似乎不是寻常人家。 一名高大俊伟的男子骑着黑色骏马领头,数十名护卫前后护送着桥子。 领头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雷镇藩。 在失去挚爱后,他便向新帝辞去官职,然后远离天麓城这个伤心地,到处流浪。 自新帝即位后,天下太平无灾,百姓安居乐业,天下一片祥和富足,人人都尊崇新帝德政,争相歌颂。 年前他回到天麓城,被新帝派去的采子远了个正着,并要求他立刻进宫面圣。 他虽辞官多年,但圣上依然保留他虎啸将军的头街。 圣上连哄带骗、软硬兼施,又对他动之以情、说之以理,才终于说服他恢复官职,取代无能贪乐、为人所诺病的唐显德,担任戍守北境的重责大任。 其实皇上对唐显德的事早有耳闻,之所以未付诸行动,完全是因为他所属意的人选雷震落一直行踪不明。直到他终于找到了雷镇藩,才在恩威并济之下遣唐显德回家养老。 而这座宅子原是玺王过去为帝时的别苑,如今圣上将它踢给雷震落做为将军府邸,并派给他护院两百,仆役五十,还将庆祯交给了他。 庆祯是皇上的十四弟,今年二十,皇上将他交由雷镇藩“调教”,只为增加他的男子气概。 “哪个是虎啸将军啊?” “哎呀,是不是那个?” “他的神刀呢?那把只要一出鞘就能伤敌百人的神刀咧?” 知道虎啸将军已抵达城郊香具山脚下的别范,城中百姓夹道欢迎。 “将军声名远播,百姓引颈期盼已久……”皇上派给雷镇藩的护院头儿李鹏树,低声的对他说道。 雷镇藩微受眉头,“什么声名边播?我只是一介武夫……” “将军谦虚了。我跟弟兄们久闻将军事迹,亦十分景仰。” 他瞥了他一眼,语带玩笑,“我还没见识到你的本事,例是先领教了你如此直白的恭维。” 李鹏树惶然,“属下不是在逢迎馅媚,而是……” “跟你开玩笑的。”他撇唇一笑,“皇上跟我提过你,他说你是条忠心耿直的汉子。” “属下惶恐。”李鹏树尴尬地回应。 正说着,两旁争暗风采的百姓们骚动起来,令雷镇藩的马队几乎快不能前进。 “鹏树,速速遣散这些百姓,以免……”话未说完,突然有个女子自人群中被挤了出来,跌在马队的前头。 雷镇藩及对勒马,不悦的瞪视着那不顾自身安危的女子— 从张秋先口中得知即将取代唐显德成为北境守将的是名叫雷镇藩的人,香衣立刻赶往官道一探。抵达时,夹道欢迎的百姓已人山人海,万头揽动。 她拚了命的往前挤,想看清楚那人是否就是她所认识及深爱的镇藩哥。 但人实在太多,教她怎么蹭都蹭不到前头,只能远远的看见一顶华轿。 她想,像虎啸将军这般重要的大人物,必定是安坐在轿子里吧?既然坐在轿子里,那么抵达将军府邸的大门时,无论如何他都得下轿。只要她等在那儿,一定能看见他的容貌。于是,她压着头、低着身子,像只地鼠般的往前钻。 就在她几乎要钻出人群之际,有人用力的撞了她一下。 “哎呀。”她撞上一位粗壮的大婶,那大婶又拿屁股蹭了她一记。“啊!” 就这样,她跌出了人群,摔在马队前。抬起脸,她焦急又惶恐的看着骑在马上的领头人。 “大人,对不起,民女……”她急着道歉并解释,但话未说完,她便两眼发直的看着马上的男人。 纵使他化成了灰,她也绝不会忘记,他正是她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镇藩哥。 真的是他,她终于再次见到他。这次,他们终于可以……不,她什么都不能做、不能说,因为此对他看着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冷淡而陌生。 她不再是香衣了,如今的她已是另一个女人……而马队前头几个大男人,全瞪大了眼看着她。 因为此刻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位有着艳容的女子。她有张白皙娇美的脸庞、一双勾人的眼,还有两片未涂胭脂却红艳艳的唇,仿佛画册里的狐仙般。 早已对女人无感的雷镇藩,纵使见了如此美人,依旧是冷着一张脸。 “你不想活命了吗?”他眉心一压,沉声斥贵。 “我……”他那冷淡的声音让她的心一冷。这不是她期待中的重逢,但她又能如何?谁教她的容貌已不复以往。 “为什么停桥?”此对,桥里的人出声了。 听那声线比男人高一点、细一点,又比女人低一些、粗一些。 “有个姑娘摔在前头。”雷镇藩对着桥内的人道。 自桥内伸出一只手报开了轿市,然后探出上半身来—那是个身着华服,头上缀着各式金银玉石饰物的漂亮女人,皮肤白暂,五官清秀,有一双看来高贵又骄蛮的杏眼,看来十分年轻。 百姓们看见轿里的她,议论纷纷,“哎呀,莫非那是将军夫人?” “真漂亮呀……” 香衣看着轿上的美人,一颗心顿时跌宕到了谷底。 那是镇藩哥的妻子?他已经娶了别的女子为妻,将她给忘了? “李鹏树,怎么还不赶她走?”桥上女子面露不悦命令。 “属下遵命。”他立刻出声,“姑娘,你快起身离开吧。” 香衣知道自己应该速速离开才是,但她动不了,双眼定定的望着神情冷傲的雷镇藩。她的心好痛、好痛,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着她的身体般。 也是,镇藩哥是雷家单传,有着传宗接代的重任。她死了,当然不能要求他一生不娶。都已经过了五年,他就算已成家也是理所当然。但即使心里有着这么体贴的想法,她还是忍不住的生了怨,眼泪自她的眼眶里涌了出来。 突然看见摔在前头的女子掉下眼泪,神情哀伤的看着自己,雷镇藩一征。 “欺?”桥上女子挑挑眉头,酸酸的问:“镇藩哥,你对人家做了什么吗?” “咦?”他浓眉一拧,疑惑的盯着她的脸。 她为什么望着他哭?他可不记得自己认识她,更别提什么辜负她、欺负她了。 转头,他瞪了桥上的人一眼,“别胡说,应是她摔伤了吧?”说罢,他突然下马,走向她。 “你受伤了吗?”他低头看着她。 香衣抬起泪!的、哀怨的眼,瞅着他。 “镇……”不,如今的他已是位大将军,又已娶妻,有着另一张脸孔及另一种声音的她,怎能再喊他一声“镇藩哥”呢?如今能喊他镇藩哥的,是轿上的那位姑娘。 “将军,对、对不起……”她急忙起身,抹去眼泪,“我设事。” “没事就好。”雷镇藩看着她,“这儿没什么好看的,快回家去吧。” “是。”香衣低下脸,不敢再多看他一眼,转身飞快的钻进人群里。 香具山,清净庵。 整天香衣茶饭不思,神情憔悴忧伤,若有所失。有时,在大家没发现的时候,还会偷偷掉眼泪,甚至发出低泣的声音。 但这一切,庵主全看在眼里。稍晚,来到她的小厢房里。 “香衣,有心事吗?” 正在偷偷掉泪的她听见庵主的声音,立刻抹去眼泪,“师父……” 净心凝视着她,笑叹一记,“发生什么事了?你的眼眶好红呢。” 香衣秀眉一蹙,嘴唇一抿,眉心便跳动了起来。 “师、师父,我……” “怎么了?”净心坐下来,握着她的手,“告诉师父。” 第七章 此对再也忍不住哭出声音,净心耐心的陪着她,让她好好的哭一场,不对慈爱的抹去她的眼泪。 “师父,我……我见到他了。”发泄激动的情绪后,她说。 “他?你是指天麓城的那位雷少爷?”净心为她感到高兴,“他在哪里?凛泉城吗?” “他如今就住在山脚下的那座宅院里。” 净心微顿,“你是说玺王从前为帝时的那座别苑?” “嗯。他如今是堂堂的虎啸将军,奉圣上之命戍守北境。” 唐显德告老还乡之事,早已传遥香具山及凛泉城,但她怎么也没想到新来的守将便是香衣朝思墓想的人。既然终于可以跟思慕之人重逢,应是值得欢喜之事,何以她愁眉不展,甚至以泪洗面? “香衣,难道他不认你?” “他认不得我,我也不敢与他相认。”香衣突咽道。 “你怕他不信?” 她摇摇头,“他已经娶妻了。”说罢,伤心的眼泪再度滑落。 闻言,净心沉默了。 香衣好不容易还了魂,又得以与深爱之人重逢,却是这样的结果,连她这看破爱恨滇痴的老尼,都忍不住为她难过起来。 唉,真是造化弄人啊! “香衣,你……打算怎么力?”她担忧的问她。 她摇摇头,“我不知道……”熬过五年,竞等到这样的结果。 “你不想让他知道你的身分及发生在你身上的事吗?” “师父,如今就算他知道了,又有何意义?”她蹙眉,难掩伤心失落,“他已经有了全新的开始,或许已经……忘了我。” “唉!”净心轻叹一记,轻轻揽住她的肩,“若真如此,那么,一你也得面对眼前的事实,另作打算。” 另作打算?有的,那就是削发为尼,长伴青灯。 “师父,请您为我落鬃吧。”她哀求。 净心微顿,“不,还不是对候。” “师父?” “如今你还没真正的看破红尘俗事:心里还挂念着他。”净心笑着拭去她脸上的泪,“我不能为这样的你削发,你明白吗?” “可是我……” “别急。若那一夭到来,你不必求我,我也会如你所愿。” 香具山方圆百里有十个军营,各派驻了两干名军士官,总计两万人供雷镇藩调度。 整顿妥当的隔夭,他便带着李鹏树等人,轻装简从的前往客个驻扎地视察。 军士官们知道曾经在政争时立下汗马功劳,并让敌营闻风丧胆的虎啸将军将带领他们戍守北境,个个都戎慎恐惧,尤其是以唐显德的外甥沈南天为首的蟒营,更是惶恐不已。 连着数天雷镇藩巡视营区,了解此地部署状况及人事布局,然后回到将军府。 “镇藩哥,你可回来了!”他前脚才踏进府邸,庆祯便迎了上来。 看见一身女子装扮,比真正的女人还要娇艳动人的他,雷镇藩不觉皱起眉头。 庆祯王爷是先帝的十四子朱成美,因为先帝当时期待的是女儿,当又是儿子的他呱呱坠地后,感到十分郁问。 其母庆纪为了讨先帝欢心,于是将原本就纤细秀气的庆祯打扮成女孩模样。因此,先帝十分疼爱他。 后来先帝终于盼到了大公主,便要求庆纪将他扮回男孩的样子,怎知此时他怎么都不愿意。不知是为了跟大公主争宠,还是他自己喜欢,总之从此以后,他就以女性面貌出现在众人面前。 当今圣上对这样的皇弟感到头疼,于是将皇弟交给十分崇拜的虎啸将军,也就是他雷镇藩,希望他的英雕盖世能将庆祯调教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你不在的时候,真的闷死我了!”他哀恕的抱怨着。 雷镇藩走眉笑叹,“是你自己不去的,怪不了我。” “巡视军营?”他嫌恶的皱眉,“我才不到那种地方去,全是一堆臭男人。” 瞥他一眼,“别忘了你也是个男人。” 庆祯捣住耳朵,娇声娇气地唉叫,“别说、别说,我不听!” 他摇头一叹,“皇上要我将你调教成一个真正的男人,真是苦了我。” 要将这十四皇子变成男人,呵,依他看,教牛爬树还容易些。 “镇藩哥,明日我们进城去逛逛,好吗?”庆祯一脸期待,“再待在府里,我要闷出病了。” “那你可以换上男装吗?”他反问一句。 “不行!”想也不想的拒绝他,“你把我杀了比较快。” “杀你?”他无奈一笑,“我还想留着这颗头呢。” 庆祯望着他,像是在思素着什么。 他微顿,“干么这样看着我?” “我在想……我要是真正的女人,那该多好!” “你也知道你不是个真正的女人?”雷镇藩趁机糗他一下。 他娇怒的瞪了他一眼,“你少欺负人了,我答应皇兄跟你到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来,可不是为了成为男人,而是因为我喜欢你。” 雷镇藩蹙眉苦笑,“你这话真教我头皮发麻。” “我知道你喜欢的是女人,而且是‘那个’女人。” 提及那个女人,雷镇藩的眼底有着一抹藏不住的哀伤。 “你还想着她?她都死了,你想她有何用?难道你想一辈子不娶?”庆祯带试探的问。 关于镇藩哥跟深爱的女人那令人哀叹惋惜的一段情,他早从他皇兄那里得知。 雷镇藩幽幽道:“除了她,我心里再也容不下第二个女人。” 看着他那深情又悲伤的侧脸,庆祯扁了扁嘴,“你该不是还觉得自己亏欠了她吧?” “若我当时直接带着她离开天麓城而不是从军,她就不会死了。”提及此事,他至今还深深愧疚、后悔着。 “你做的是大事,成全的可是天下人。再说,你为了她,连虎彻都给赔上,够了吧?” “没有什么比得上她的一条命。” “……”庆祯顿对语塞。 雷镇藩深吸一口气,调整一下心情,“我得先去冲个澡,回头再说。”说完,他转身走开。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庆祯无奈一叹,“你再爱她、再想她又如何?她都还不了魂呐!” 这日,香衣带着庵里种植及在山里采摘的药草下山来到本善堂。 香具山上有一些稀有少见的药草,张掌柜经常购买庵堂拿来的药草,由于庵主不接受人们的供养,这样至少能让庵堂有少许的收入,以维持众女尼的生活。 卖了药草后,香衣便来到杂货铺子购买一些生活必需品。才走出铺子来到大街上,便让迎面而来的人逮个正着。 此人正是蟒营的千夫长、唐显德的亲外甥—沈南天。他带了几个随从,个个红着脸、酒气袭人,不难猜到他们大概刚从前头不远处的酒楼里出来。 沈南天自三年前在城里看见她后,就被她的容貌所吸引,甚至,还曾多次趁着狩猎时到清净庵去骚扰她。香衣想假装没看见他,速速离去,但身后已传来他的声音。 “唉!唉!” 她还设来得及加快脚步,他已追上来,并拦下她。 “美人,别急着走呀。”有几分醉意的他,肆无忌惮的在大街上调戏她,“好久没见你了,本大爷想你想得慌呢。” 香衣嫌恶的瞪着他,不发一语。 “哎呀,你连生气的样子都好看。”沈南夭上下打量着她,语带押意,“什么时候你才肯离开尼姑庵,投入大爷我的怀抱啊?” 她不想搭理他,甚至连对他说个字都不愿意。往旁一跨,她打算退速越过他,但他却突然一把攫住她的手。 “放手!”她羞恼的瞪视他。 沈南天涎着笑,不以为意,“我以为你哑了呢。” “快放开我。”她奋力的挣扎着,奈何却挣脱不了。 “要我放手也行。”他不怀好意的瞅着她,“先跟大爷我喝几杯,再……” 啪!他话没说完,香衣另一只手已挥了过去,一巴掌打在他脸颊上。 见状,他的随从跳了起来,“臭娘们,你居然敢动手打大人的脸。” “欺!”沈南天誉了随从一眼,制止他们,然后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香衣,“美人,你打了我,拿什么来赔啊?” 好后悔打了他,因为她不是一个人,要是他为了报复她而迁怒清净庵的比丘尼,那她真是个罪人了! 她要强的瞪着他,但其实内心惶恐不安。 “放开她。”突然,一记威严的低沉声传来。 “谁不要命了,敢管老子的事!”沈南天未看见来人,已恼火的出言威吓。 “我。”他回头一看,骇得当场倒嗓。 “呢!”此时在他身后的不是别人,而是雷镇藩。 几名沈南天的随从看清来人,吓得立刻跪下,“属下拜见将军大人。” 而他因为太震惊了,一时回不了神,也忘了要放开香衣的手。 “沈南天,你还不放开那位姑娘的手吗?”雷镇藩沉声喝问。 “是!”他一惊,马上放开香衣,并单脚跪下。 雷镇藩没想到自己第一次进到凛泉城,就撞见沈南天在调戏良家妇女。看来,关于他的许多传闻是真的。 趋前一步,闻到了沈南天等人身上有酒味,不觉浓眉一蹙,面露不悦。 “大白天就进城来买醉,你们可真对得起朝廷百姓。” 沈南天等人不敢吭声,甚至连抬头看他一眼都怕。 他们听说雷镇藩治军严格,凡是侵扰百姓者,皆难逃重惩严罚。这会儿不仅让他撞见他们大白天喝酒,还看见他们当街调戏民女……“将军,属下知罪,请将军饶恕。”未等他开口惩罚,沈南天已先求情。 雷镇藩沉吟须臾。这家伙好歹是唐显德的外甥,又是蟒营的千夫长,而他初掌镇北兵权,为免横生枝节,看来只得先网开一面。 “下不为例,快从我眼前消失。” “是!”他一说完,沈南天等人飞快的起身跑开。 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雷镇藩脸上仍有一丝愠色。 转头,他看着木然站在一旁的女子,“姑娘,真是抱歉,在下治军不严,才会……” 话没说完,他的心神便让她那凝视他,还泛着泪光的双眼给攫住。 她是个美丽绝伦的女子,他记得她。但他之所以记得她,不是因为她的容貌出众,而是记得她的眼泪。 “你是上次那位姑娘?”他不会认错人,她就是那天摔在马队前,还望着他直掉泪的女子。 “……!看着伸手可及、朝思幕想的人,香衣不禁激动得掉下眼泪。 “姑娘?”看见她又落泪,雷镇藩心头一震。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一见到他,便流泪? “姑娘,你……”他努力回想自己跟她之间可能会有的一点点关联,但没有,他绝对不认识她。“姑娘为什么每次看见在下就……” 香衣急急抹去眼泪,“我……我……”想让他知道她是谁,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镇藩哥。”这对,庆祯从一旁的布店走了出来,手上还抱着一足花色鲜艳的红色锦缎。 看见香衣,他警觉的娣着她,“这女人是……” “她是上次摔在马队前的那位姑娘。” “她在这里做什么?”他上下打量着美艳得忧如画中狐仙的她。 “她刚才被几个蟒营的人骚扰,所以—” “一定是她太招摇了吧?”庆祯打断他,毫不客气地说:“长了一张狐媚脸,也难怪男人会缠上她。” “庆祯!”雷镇藩浓眉一皱,沉声制止他。 第八章 香衣难掩委屈地垂下脸。听见“将军夫人”说自己长了张招惹男人的狐媚脸,她真的很难受。 如果可以,她也不要这张漂亮的脸—这张让她无法在镇藩哥面前轻易说出自己便是香衣的睑。 “姑娘,真是抱歉,他……” “不要紧的,将军。”她幽怨一笑,“惹夫人不悦,该道歉的是我。” “夫……”雷镇藩一征,转头誉了庆祯一记。看来,她把庆祯当女人,而且是他的女人。他想解释,转念一想,似乎没解释的必要。 “多谢将军方才为民女解围,告辞。”香衣一福,转身走开。 而转身的同时,她强忍的泪水如冲破河堤的洪水般倾泻。 她的心好痛,像是有人徒手挖开她的胸口,用力的掐住她的心脏般,教她痛到几乎快喘下过气来。 突然,她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意识。 看见还没走出自己视线范围的姑娘突然倒地不起,雷镇藩立刻趋前采看,发现她已失去意识,索性一把将她抱起。 “你这是千么?”庆祯快步走了过来,看着被他抱在怀中的女子,“她怎么了吗?” “她昏过去了。” “那又怎样?”他一脸不悦,“你这是在怜香惜玉吗?” 闻言,雷镇藩心头一撼。 怜香惜玉?除了香衣,他几时怜过香、惜过玉?人生至今,除了香衣,他不曾对哪个女人心动过。但不知为何,这个女人却莫名的牵动着他的情绪。 一定是因为她看着他的眼神,还有那说来就来、万分忧愁的泪水。 “你别那么坏心眼。”雷镇藩替了他一眼,“一定是你刚才当着她的面那么说她,她才会委屈到昏倒吧。” “我哪里说错她了?她是一脸狐媚啊。”庆祯没好气的瞪着她,“上次摔在马队前,这次又昏死过去,我看她是存心的吧。” “你在胡说什么?” “不信?”庆祯伸出手,“我狠狠掐她一把,看她醒不醒。” “胡来!”雷镇藩档住他的手,“你不是认真的吧?” “有必要,我会戳她一刀。”别有目的的孤狂精别想巴上他的英雕。 雷镇藩挑眉一笑,“原来你会撂狠话啊?‘庆祯小姐’。” 庆祯羞恼的瞪他一眼,“我告诉你,她怪怪的。” “你才怪怪的。”说罢,他转身就走。 “你要抱她去哪里?”庆祯不悦地问,“你知道她住哪里吗?” “她应该是城里的人,随便找个人来问问吧。 来往的百姓好奇的看着抱着姑娘的他,但没人靠过来。因为,不少人都在官道上见过他,知道他的身分。 因顾忌他的身分,即使看见他抱着香衣,也没人胆敢上前说话。 这时,一名天真的稚童跑了过来,“叔叔,你为什么抱着香衣姊姊?” 闻言,雷镇藩陡地一震,惊疑的看着稚童。“小孩,你说她是谁?” 稚童的母亲惊慌的跑过来,一把揪住稚童,连声道歉,“将军大人,我孩儿年幼无知,还请将军饶恕。” “你认识这个姑娘吗?”雷镇藩神情凝肃的追问着。 妇人睇了一眼昏在他怀里的香衣,嗫嚅回道:“她、她是香衣姑娘。” 她叫香衣?是同名,还是只是同音? “你说她叫香衣?”他直视着认得她的妇人。 “是、是啊,她是住在香具山上清净庵里的香衣姑娘。”妇人被他的反应吓得一脸惊惶。 这时,庆祯捱过来,“她住在尼姑庵里?” “是的,夫人。”妇人看着握在雷镇藩身边的他,自然将他视作将军夫人。 “那好。雷镇藩,你就随便找个人把她送回尼姑庵。” 他浓眉紧敏,不悦的瞪了庆祯一记。“我送她回去。” 说罢,他抱着她往前行。 庆祯大吃一惊,立刻追上,“你为什么要亲自送她?” 雷镇藩不理会他,因为他也回答不了他的问题。 为什么要亲自送她?因为她名叫香衣吗?或许吧?他也迷惘了……“雷镇藩,立刻遣人去尼姑庵,叫她们自个儿来接她回去就好了。” “庆祯,你太吵了!”他语气不耐地轻斥。 “我说了,叫尼姑庵的人来接她。” “那好。”雷镇藩替了盛气凌人的他一眼,存心挂他的气,“把她带回府邸,再差人去通知清净庵的人吧。” “什么?!” 香具山下,将军府邸,溯玉斋。 香衣幽幽转醒,隐约听见自己悲哀的低吗。“镇……” “唉,你醒啦?” 一个陌生的声音钻进她耳朵里,令她惊醒—倏地睁开眼,看见的是一张漂亮精致的脸。 “你也该醒了吧?”庆祯两眼充满敌意的盯着刚刚苏醒的她。 她吓得像只活鱼般瑞了起来,看看陌生的四周,再看看美人,“这里是……” “将军府。”他没好气地回答,“你再不醒,我可真的要拿刀戳你两下。” 香衣惶惑地问:“夫人,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因为你昏倒在镇藩哥的面前。”冷哼一记,他忽地欺近她,“我看你是装昏的吧?” 香衣立刻摇头,急着解释,“不是,绝不是,我……” 她昏了过去?为什么?太伤心吗?而镇藩哥又为什么将陌生的她带回将军府?难道他感觉到什么?或是……“喂,你这狐狸精!”庆祯盯着她警告,“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在镇藩哥面前,是不是想勾引他?” 闻言,她瞪大了眼睛,“夫人,你误会了!” 他的嫩妻以为她想勾引她丈夫?老天,她还真希望自己有那种勇气。 “你几岁?”庆祯问。 “二十有五。” “还设嫁人?” “嫁了。”香衣照实回答。 “什么?!”他一惊,“你嫁人了,为何住在山上的庵堂?” “我……” “哼,”未待她说完,庆祯已一阵抢白,“该不是你招蜂引蝶,惹火了夫家,所以被选到尼姑庵去思过吧?” 她简直不敢相信对方竟有如此的想象力。“夫人误会了,我丈夫已经过世。” 闻言,庆祯微顿,有一点点的歉疚跟心虚。 “喔,是……是这样啊。你是因为丈夫死了,才上山吃斋念佛吗?” 不,她的状况可复杂多了,不知如何向镇藩哥的妻子说起。 “庆祯?”此时门外传来雷镇藩的声音。 两人同时望向门口,只见他一脸不悦的瞪着庆祯。 “你在这里做什么?”说着,他走了进来。 看着他,香衣的心又揪丁起来。她不敢多看他一眼,不自觉的低下头。 “我来看她醒了没。”庆祯回得理直气壮,“我跟你说,这位姑娘是因为死了丈夫才到尼姑庵去修行。” 雷镇藩微征。她名叫香衣,也死了丈失?这么巧? “姑娘,你叫香衣?”他注视着她问。 她一惊,猛地抬起脸来,“嘎?” 他知道她的名字了?他已经认出她了吗?即使她已换了一张脸……“是大街上的一位妇人告诉我的。你真的叫做香衣?” 迎上他那急切的眼神,香衣心一紧。他对香衣这个名字有反应,这么说,他还惦记着她、没将她忘怀?这么一想,她不禁感到欣慰。 “是的,民女叫香衣。” “香气的香,衣裘的衣?” “……是。”他是否会因此多注意她一些?是否会忆起过往的种种?是否……喔不,现在的他已是有妇之夫。就算自己愿意做小,他的夫人也不会答应的。 “镇藩哥,你干么一直问她的名字?”庆祯意识到什么,狐疑的盯着他,“难道说那个女人的名字也叫香衣?” 闻言,香衣一震。他妻子知道她的事?他在妻子面前是怎么提及她的?他会向他的妻子提及她,是否表示他一直没将她忘记? 想着想着,她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心情激动的看着他。 她好想告诉他,她就是他的香衣,虽然她样貌已变,但爱他的心却一如往昔。 对,告诉他,现在就告诉他!“那个……我—” “将军。”外面传来的声音打断了她。 一个丫鬟走了进来,“山上清净庵的师父来带这位姑娘。” “知道了。”雷镇藩应了一声,转头看着她,“香衣姑娘,你好些了吧?” 她点点头,脸上有抹怅然。 还不是告诉他的时候吧?就这么突然跟他说“我是你似为死去的香衣”,他会认为她是疯子或是骗子吧?再说,看他跟年轻妻子似乎十分恩爱,要是她贸然说出此事,会不会扰乱他平静的生活? “好些了就赶紧回山上的尼姑庵吧。”庆祯像是连一秒都不愿留她,“以后别再昏例在镇藩哥面前了。” 此话一出,雷镇藩立刻给他脸色看。 “庆祯,你在说什么?” 香衣明确的感受到敌意,不禁尴尬致歉,“抱歉,打扰了。”说罢,她立刻下来穿上布鞋,急忙走出房间。 “镇藩哥!”庆祯拿着从京城梢来的信,急急忙忙的跑进雷镇藩的书斋。 正在写家书的他搁下笔问:“又怎么了?” “是我皇兄派信使送来的信。”他将皇上的亲笔信函交给他。 接过信函,雷镇藩检查了下上头的封蜡。那特殊的龙纹,确实是皇上所属。 破坏封蜡,拿出里面的信纸,他快速的看了一遥。 “我皇兄信上说了什么?”庆祯迫不及待的问“他提到我的事吗?” “嗯。”点头。 “该不是要我回京城了吧?”他紧张地又问:“我可是不回去喔,虽然这里无聊透了,但至少听不见他一天到晚的叨念。” 雷镇藩笑说:“皇上没要你回去,只问你是不是变得有男子气概了些。” 他挑眉扁嘴,“不可能,我一辈子都是这个样子了。” 微蹙眉,不解的端详他,“你是说真的?” “当然。我喜欢做这样的打扮,我想当女人。” “什么?”雷镇藩眉心一拧,惊疑地问:“你不是因为好玩才这么打扮?” “不是。”语气很肯定,“我想当女人,因为我觉得自己是女人。” 他惊异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我真有点说不出话来了。” “你瞧不起我吗?” “设有,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雷镇藩蹙眉笑问:“为什么你想当女人?” “就是喜欢。”庆祯不知想起什么,盯着他,“你觉得我是假女人,对吧?” 他苦笑,“你本来就不是真女人。” “所以你喜欢真女人,像那只狐仙那样?” “狐仙?”雷镇藩微项,明白他指的是那位香衣姑娘,“拜托你别再叫人家狐仙了。” “她本来就长得一脸狐狸精的样子。”庆祯直瞅着他,“她该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不是。”他斩打截铁的回答。 “可是她也叫香衣。” “但她不是我的香衣。” “你的香衣?”庆祯轻吟一记,“你还真爱她呢。” 是的,他爱她,还爱着她。 已经五年过去,他对她的思念及爱意未减半分。也就是因为这样,当他知道那女子也叫香衣对,才会有那种奇怪的反应。但不管如何,她终究不是他的香衣。 只是,为什么她的身影常会突然窜连他的脑海,然后跟他记忆中的香衣重叠在一起?就因为她们同名吗? 第九章 “她已经死了五年了,你想打一辈子光棍?” “你还真爱管我的事。”雷镇藩无奈地叹道。 “难道除了她,你从没对哪个女人动过心?” “没有。”他毫不退疑的回履。 庆祯一脸怀疑,“那个狐仙呢?” “你又叫人家狐仙?”他浓眉一皱,“人家有名字,她叫香……” 这个名字突然卡在他的喉头,怎么都出不来。 “虽然她嫁过人,是个寡妇……”庆祯闲闲地说:“但如果你不在意,倒是可以……啊!”话未说完,他的脖子已被雷镇藩一把勾住。 他用另一只手揉乱庆祯梳理得整齐漂亮的发型,“臭小子,你要是有空在这儿胡说八道,不如跟我练习角力吧!” 庆祯尖叫着,“雷镇藩,你这个老家伙,不准弄乱我的头发!啊—” “我不过大你十岁,一点都不老。” “啊。放开我。啊,”不管他如何大声嚷囊,雷镇藩都充耳不闻,硬是将他拉到了外面走在山中小径仰头一看晴空万里,但往前望去,却是雾茫落一片,如梦似幻。 时间一晃,住在香具山脚下已月余,今天之前雷镇藩还不曾进过山。 他想,他有点在意,因为山上住着她—一个也叫香衣的女人。 不知为何,他就是在意她,尤其是她望着他的时候,那微泛泪光的黑眸。 她的眼神总让他觉得……她认得他,而且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但明明以前他们根本就不相识。 想起那个活的香衣,竞让他心里有种罪恶感。 他的香衣虽已去世五年,但这五年来,别说是心里,他就连看都不曾多看任何女人一眼。但现在,他却不时的想起那个住在山上的女人。 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香衣,难道是他寂寞太久? 他今天终于进山,他渴望什么?又期待什么? 香衣,你会怪我吧?我竞然在意着另一个女人,只因她与你同名。 雷镇藩在心里这么想着的同对,雾气笼罩的前头隐约出现一道身影。 他与对方越来越近,终于一阵轻风拂来,吹开了雾气,教他们都看见了彼此。 “咦?”雪镇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遇见了她。 而香衣也惊讶的看着他,“镇……将军?” 她差点喊出他的名字。自那日之后,他们已十余日未见,她没有一天不想他,但越是想他越是心痛好几个想念他的夜晚,她差点想摸黑下山跑到将军府邸去找他,然后告诉他,她就是香衣。 但最终理智战胜了一切……喔不,是对他的爱战胜了一切。 她不忍破坏他平静的生活。 就算他心里对她还有爱,但他已经娶妻却是不争的事实,她实在不想令他为难,更不想坏了他的婚姻。 跟着净心师父打坐数日,她下了个决定—他若认不出她,她便永远不认他。 大声说出口是一种爱,放在心里亦是一种爱。 若她只能这样爱他也只好认命。 “将军怎会上山来?”见他未带任何狩猎工具,那么,是想到哪间山寺或是庵堂参拜,或是……他当然不可能是为了来看她,现在的她,根本不是从前的她。 如果他是为了见现在的她而上山,那岂不表示—有着已逝的旧爱及年轻妻子的他,根本是个见异思迁之人? “听说山上有许多奇景,我特地上来看看。”他随口说说,因为连他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竞是为了什么上山。 “原来是这样。”知道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来,她松了一口气,但同时,胸口又不知怎地揪了起来。 见她手上提了个篮子,雷镇藩问道:“姑娘在做什么?” 他特意不喊她香衣姑娘,因为喊她“香衣”,让他的心情很复杂。 “我出来摘采一些山菜及野菇。这种天气常常可以发现野菇群。”说着,她让他看看篮子里半盛的收获。“要是将军不嫌弃,待会带一些下山。” “那怎么好意思?” “不要紧,不是什么珍稀之物……”她忍不住问道:“呃!将军夫人呢?她没跟你一起上山赏景吗?” 雷镇藩微顿。虽然他没必要解释,但每次听她或是不知情的人说庆祯是他的妻子,他的脖子后头就莫名的痒起来。 “庆祯他并……”话未说完,他听见划破空气的尖锐声音,同时,一支黑色箭矢自她的侧边疾射而来—他没有时间提醒她,一手拉住她,一手则冒险的去接那行进中的利箭。 “啊!”突然被拉住,香衣一个脚步不稳,便跌进了他怀里,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啪的一声,她转头一看,只见他手心里牢牢抓着一支箭矢。 她这才明白,要不是他,她应该已经被射伤,甚至是被射死。 “抱歉。”雷镇藩放开她,“你没事吧?” “我、我没事,你……”她不安的看着他的手。 鲜血从他紧握的手心流了下来,滴落在地上。 她陡地一惊,立刻抓住他的手,“你受伤了!” 他一笑,“不碍事。雷某在战场上受过更严重的伤,这点伤死不了人。” “请不要随便把死字挂在嘴上。”她情绪激动得含泪轻斥。 迎上她泪光闪闪的黑眸,他的心一颤。地在担心他吗?还是地想起了谁?难道她的丈夫便是死在战场上? 箭头划破了他的掌心,灼热又刺痛。但不知为何,看见她的泪,他的心更熟、更痛。这时,远处有人接近,而且不只一人—“就是在这个方向,快!” “大人一定射到那头小鹿了。” “哈哈哈,今晚让本大爷帮你们加菜。” 沈南天带着几个狗腿跟斑来到香具山狩猎。自他舅父唐显德戍守北境,香具由就成了他们甥舅俩的专属猎场。 沿着小鹿可能逃窜的路径,一干人追了过来。但在他们面前的,不是受伤的小鹿,而是一男一女。 “喂,你们看见我的鹿吗?”他朝他们粗声粗气的问道。 当那对男女转过头来,直教沈南天等人吓得魂飞魄散,尤其是看见那男人手里抓着箭矢,鲜血不断从手心里流出时。 “原来是你。”在这山里胡乱射静的竞是他。不过也不意外,据说他们甥舅两人热中狩猎,简直把香具山当成是自家猎场。 “将军。”沈南天等人连忙下跪。 “这是你的箭吧?”雷镇藩将站了自己鲜血的箭矢丢到他跟前,“你难道不担心误伤无辜?” 沈南夭不敢说话。 “你们这些人不在营中操兵演练,居然跑到这儿来打猎,还真有闲情逸致。” “属下知罪。”他慑濡请罪。 真例霉:在城里大街上戏弄香衣被他活逮,跑到香具山来打猎也……看来,自己跟他真是八字犯冲。 “我听说香具山自古以来便是灵修之处,你与唐将军却将这儿当作私人猎场,简直不可思议。”雷镇藩的声音不疾不徐,听不出一丝怒意。 但听在沈南夭等人耳里,却莫名的教他们胆战心惊。 “从今以后,香具山不再是你的猎场,要是再让我知道你上山打猎,绝对军法处置。 “属下遵命。”沈南天等人畏快的答应着。 “还不滚?”雷镇藩声音一沉。 “是!”他们飞快的站起,然后转身就跑,像是担心他随对会改变主意,将他们重惩一番。 看他们逃得比鹿还快的身影,雷镇藩受眉一叹,却听见一声布科撕裂的声音,转过身,已见香衣撕下抽子的一角,神情担忧的看着他。 “将军,请伸出你的手。”她说。 他一愣,退疑的将手给了地。 看见他手心的伤,皮开肉绽,香衣的心一揪。再想到他说自己曾受过更重的伤对,她再也忍不住的掉下眼泪。 她一边帮他将伤口止血,一边泪流不止。 而这一幕,攫住了雷镇藩的心神。 那一瞬间,他感觉面前的她是自己所爱的那个香衣,但她明明不是。 浓眉一拧。他是怎么了?光是从外表列断,就知道她不是他的香衣,为何脑子里会有这么奇怪的想法? 他得离她远一点,得跟她保持距离,不然他会更迷惘、更混沌。 于是,他抽回了手,“真的不碍事,害你弄坏了衣服,真是抱歉。” 香衣感觉到他刻意拉开距离,胸口一阵抽紧闷疼。 也是,毕竟他是有妇之夫,在将军府中,有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正等着他。 “姑娘回去的途中请小心。在下告辞。”说罢,雷镇藩转身,迈开大步离去。 看着他那毫不留恋的身影,香衣终于在他消失于山径那头对,哭出了声音。 镇北军,蟒营千夫长营帐里,沈南天正喝着闷酒,一旁陪着他的是两个跟他臭味相投的狗腿跟班。 “啧!真他奶奶的熊,去!居然不准我打猎,我操!”想到雷镇藩活生生将他在这无趣的地方唯一的乐趣给剥夺了,他不禁咬牙切齿。 “大人,咱们可以上赤头山去打猎呀,那儿又不禁猎。” “去你的!”沈南天不悦的拿花生壳丢去,“老子就喜欢香具山!” 见他大少爷今天似乎特别暴躁易怒,两人都不敢再说话。 沈南天抓起酒瓶,仰头畅饮,那透明玉液自他嘴角滴落,他以手背抹了一把,然后将酒瓶重重摔在地上。 “哼!舅父在时,我爱怎样便怎样,他来了以后,东管西管,现在连打猎都不准了……” “大人,我看准跟那庵堂的女人脱不了关系。”其中一名殉腿跟班道。 他双眼一瞪,“你说的一点都没错。那姓雷的不准我们上山打猎,他却自个儿上山去猎艳了,哼。” “大人,我看他跟那女人一定有暖昧。” “啐,”沈南夭白他一眼,“这还要你说吗?那女人长得像糖霜似的,是男人都会想沾一下、尝一口……”说完,又咭噜咭噜的喝了几口酒。 “那姓雷的跟我抢女入在先,现在又禁止我打猎,迟早我会讨回来的!” 雷镇藩!到府邸,迎面而来的庆祯一见他手心上缠着一块布,又沽染了大片血迹,立刻跑了过来。 “你怎么回事?”抓起他的手问:“被狗咬了?” 他好气又好笑的白他一眼,“你才被狗咬。” “不然呢?”庆祯抖替他一眼,“莫非是让山上的狐狸咬了?”语气酸得很。 他微顿,“你在说什么?” “我听李鹏树说了,你上香具山去,对吧?” 雷镇藩甩开他的手,沉默的往前走去。 庆祯跟上,像只麻雀似的在他耳边咬咦啥啥叫个不停。 “还说你的魂没让那狐仙给勾去,你是去看她的吧?她都已经在尼姑庵里了,你千么去招惹她啊?我告诉你,她那死去的丈夫可是会死不殡目,搞不好半夜跑来找你……” “够了。”雷镇藩终于被他轰炸到受不了而沉下脸,“我警告你别再胡说。” 眉心一拧,娇悍道:“我可是堂堂十四皇子,你敢对我出言不逊?” 他一手拎住他的衣领,像抓小猫似的。“皇上把你交给我,我爱怎么不逊就怎么不逊。看你整天穿着女人的衣服跑来跑去,真的教我火大!” 迎上他那犀利的眸子,庆祯一惊。“你……你想千么?” 雷镇藩眼底黔光一闪,“脱掉你的衣服。” “什么?!不要,救命啊:”庆祯呼天抢地的大叫,引来府中护院及仆役丫鬟们的侧目及注意。 第十章 看着总是女装打扮的他被将军伶着,大家都偷偷的笑。 “雷镇藩,我要杀了你!” “你看这样多好,哈哈哈……”雷镇藩的笑声盖过了他的咒骂声。 在城里时,香衣就察觉到有人在跟着她。一开始她以为只是个同路人,直到出了城,那人却跟了上来,她便几乎可以确定他在跟踪自己。 在这凛泉城里,有谁会跟踪住在山上庵堂里的她? 不管身后是谁,地加快脚步想摆脱他,然而那人也快步跟上。自知摆脱不了,她决定面对他。 “你是谁?!”她停下脚步,猛然转身质问。 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个小贩模样的男子,戴着帽子,无法看见整张脸,帽檐底下的神情有点激动,唇角还悬着欣喜的笑容。 他并非凛泉城的居民,她根本不认识他,但他脸上却有着他乡遇故知的喜悦。 突然,他朝她大步走来。香衣还没反应过来,他已伸出双手将她紧紧抱住。 她吃惊又生气的推开他,男子不以为意的哈哈大笑,然后摘下帽子。“怎么,认不得我了?我是怀静呀。” 香衣一脸困惑。 “可别说我已经老到你认不出了,莫渝。”他说。 听见莫渝这个名字,她愣住了。那是净心师父发现她时,在她身上找到的玉石圆章上头所篆刻的名字。也就是说,眼前这个男人认识莫渝。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会遇到莫渝生前所认识的人,没想到五年后的今天……眼前的这个人一定很高兴再见到莫渝,但她如何告诉他,他眼前所见的女子已不是莫渝了呢? “我真的没想到会再见到你,大家都以为你已经死了。” 大家?什么大家? “你五年前只身前来北境与玺王密会,没想到一去不复返,就连玺王都说没见到你。”男子疑惑的看着她,“你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没……” 见她一脸迷惘的表情,他警觉地问:“难道你不是……” 他忽地抓起她的左手,“你就是莫渝,这烫疤假不了。” “我……” “你为什么要假装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他神情凝肃的瞅着她。 香衣一时答不上话。她所宿着的这个身体是属于一个名叫莫渝的女人,但她根本不知道莫渝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有着什么样的过去。 他说莫渝五年前只身前往密会被流放北境的玺王,也就是说莫渝认识玺王?她跟玺王是什么关系?又是什么身分?能与玺王密会的莫渝,应不是寻常的女子吧?想着想着,她突感一阵寒颤。 “莫渝?” “我……我叫莫渝吗?”她无法对他说莫渝已经死去,现在在这身体里的魂魄是个名叫香衣的女子,遂决定装失忆,顺便套出莫渝的身分及与玺王的关系。 闻言,他一震,“你忘了?” “是的,我五年前在香具山上被一位庵主发现对,便已忘了自己是谁,来自何方,庵主还帮我起了一个新名。”她迟疑的娣着他,“你叫怀静?你认识我?” 听她说自己失忆,他反例有点顾忌起来。“嗯,是啊。你什么都忘了?连你来此的目的都……” 感觉出他对自己起了戒心,香衣立刻从腰带里摸出那玉石圆章。五年来,她几乎都带着它。目的是在提醒自己,感谢这个将身体给了她的陌生女子。 她将圆章递给他,“当时我身上带着这个,原来上面刻的是我的名字?” 他接过圆章细细观看,“果然是你的章。” 他将圆章还给她。 “我真的叫莫渝?我是……” “这儿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明日掌灯对分,你到城里雁来客栈。” “我怎么找你?” “我会找你的。”他说。 担心给清净庵带来麻烦,香衣不敢将此事告知净心师父等人。 翌日中午,她便独自下山,并留下晚上会留在城里过夜的字条。 她十分忐忑,总觉得事情似乎不像表面上那么单纯。那个名叫怀静的男人说她只身前来,所以他们并非本地人。那么,他们来自何方?为何在此对来到由镇藩哥负贵戍守的北境? 虽然贸然的去见他们实是不智之举,但她却不得不冒险一采。 掌灯对分,她来到了雁来客找,四下张望,并未看见那名叫怀静的男人。 待了好一会儿,正准备向掌柜打听,突然一个身着黑衣的女子来到她面前,直盯着她看,让她很不自在。 “姑娘,我们认识吗?”她忍不住问道。 “怀静没骗人,你真的失忆了。”女子撤唇一笑,“真是想不到,从前那个高傲野蛮、目中无人、人称‘毒狐狸’的莫渝,居然变成胆快无害的良家妇女。” 毒狐狸?那是莫渝的绰号?听起来似乎不太妙。“姑娘,你是……” “你不记得我?”女子冷哼一声,“我是素浪,你的师妹。” 莫渝跟这个素浪是师姊妹的关系?她们师承同门?还是某个组织的人? “走吧,”素浪转身,“大家都想看你呢。” 香衣不安的尾随着她,来到了客栈后院一间高约三十尺的楼前,两人一前一后上到二楼,进到其中一个房间。 门一打开,她先看见的是怀静,而另外的两个男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莫渝,你来了?”怀静站起身,十分兴奋的上前。 香衣不知该说什么,只能冲着他傻笑,然后疑惑的看着其它人。 “你们看,真的是莫渝吧?”怀静兴匆匆道:“我跟他们说对,他们还说我是大白天见鬼了呢。” “你失忆了?”一名头发披散在肩,看来不修边幅的男子盯着她问。 “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不起。” “噗嗤!”另一名男子笑了出来,“对不起?我看你不是失忆,是根本被谁咐身吧?我们认识的莫渝可不是个礼貌的人。” “莫渝,他是司命。”怀静指着那散发男子,然后再指着刚才笑出声的男子,“他是白焰。” “我们……我是说我跟你们是……” “我们都是六绝门的人。”怀静说:“师父将他的绝技分别传授给我们,你学到的是用毒。” 闻言,香衣陡然一震。用毒?这个身体的主人曾是个以毒药加害他人的女子? 白”着她,“我看,你连六天都给忘了吧?” “六……天?”她微征。 “六天是我们的师兄,他是你在这世上除了师父外最爱的男人。” 香衣愣住,“那他……” “他五年前死在一把名叫虎彻的神刀之下。”白焰为她解惑,“如今那拥有神刀的男人就在香具山脚下。” 香具山脚下?虎彻?难道他指的是虎啸将军雷镇藩? “莫渝师姊,说来听听吧。”素浪在来边坐下,笑娣着她,“这五年,你都在做什么?” “我被香具山上的庵主收留后,就一直待在庵里吃斋念佛。”她如实说。 语毕,他们全笑了起来。 “吃斋念佛?”白焰促狭地调侃,“是在消洱你的杀业吗?” 杀业?莫渝曾经杀害许多人吗?夭啊! “所以,这五年你完全忘了从前的事,过着平凡的山居生活?”司命问道。 她点头,“要不是怀静叫住我,我根本不知道,一” “看来你也忘了当初来北境的目的。” 白焰笑问:“你知道我们六绝门是玺王的秘密部队吗?” “白焰!”司命沉声一喝,制止了他。 “怎么?莫渝是自己人呀。”他不以为意。 “白焰,你真夭真。”素浪冷笑一记,“她可是过了五年非莫渝的生活,夭晓得她现在是谁。” 听他们的对话,香衣感觉他们似乎为了某种目的来此,但因为对自称失忆的她有所顾忌,因此不愿在她面前提及。 “好了,难得重逢,咱们就好好的喝一杯吧。”怀静话锌一转,“莫渝,今晚咱们就大醉一场。” 香衣不知道自己是几时离开客栈的,只知道当她行至城门对,夭边刚冒出幽微的光线。 她醉了,醉得只剩下一点点的意识,足够不泄露自己的秘密,还有踏上归途。 行至山脚下,看着不远处的将军府邸:心想此时镇藩哥与他的妻子应该还在睡梦中。一想到如今他枕边已有了别的女人她就心如刀钊。 当年他说要娶春水城的尹二小姐时,她曾哭喊着无法祝福他,而现在,她已经能祝福他了吗? 不,她还是无法机福他,只能不打扰、不破坏他的幸福。 但,心实在太痛了,痛得她只能不停的掉泪。 无力的她瘫坐在路边哭泣,哭到她的脑袋迷糊了起来。 她觉得好累,闭上眼睛,她慢慢的失去意识,直到听见有人叫她—“姑娘?香衣姑娘?” 那是个男人的声音。她想回应他,却连应他一声的气才都设有。 “香衣姑娘?” 隐隐约约地,她觉得那声音好熟、好温柔,那是她听过且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声音……啊,那是镇藩哥的声音呀。 她欲回应,但脑子越来越沉,耳朵像是被什么塞住,然后什么都听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将她带回来?”庆祯看着躺在床上、浑身酒气的香衣,有点激动的质问将她带回来的雷镇藩。 “她醉例在附近,我叫不醒她,总不能将她丢在路边吧?”他看着沉沉睡着的香衣,“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喝得这么醉?” “那还用说。”庆祯欺近瞪着她,“一定是山上的日子闷透了,她才会偷偷下山买醉玩乐啊。” “她不像是那种人。” “你又知道了?”他颇不以为然说:“弄不好,她根本是个享乐高手。” 雷镇藩浓眉一皱,“你还真是小鼻子小眼睛,亏你是个男人……” “我是女人。”庆祯气愤的强调。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我不是叫你不准穿女装吗?怎么你又……” 庆祯双手环抱胸前,气呼呼的瞪着他,“我告诉你,不准再剥我衣服。” “好,我不剥你衣服,但要烧光你带来的衣服。”他转身就要走出去。 见状,庆祯立刻拉住他,“不行!我……我会翻脸的!” “谁怕你翻脸?”雷镇藩嗤之以鼻一哼。 “雷镇藩,我跟你拚命了:”为了保卫漂亮的衣裘,庆祯豁出去了,死命的揪着他的手、扛着他的衣抽,无论如何就是不肯放手。 两人拉扯对,只听见床上传来香衣的声音。 “别走……别走……”听见她发出的吃语,两人很有默契的停战,并互靓一眼。 “镇……镇藩哥,我跟你去……我……” 闻言,雷镇藩一震。她刚才喊的是他的名字吗? 怎么可能?他听错了吧?她怎么可能在睡梦中喊着他的名字? “雷镇藩。”庆祯神情一凝,难得露出男人般犀利的眼神,“我没听错吧?她在喊你的名字?” 雷镇藩内心惊疑不已。不是他听错,因为庆祯也听见了。但为什么? 他本能地走向床边,看着来上的她。地拧着眉心,流着泪,地的唇片微微款张着,不知在呢喃什么,突地伸出手在空中挥舞着,像是要抓住什么。 看着这样的她,他的胸口突然一阵紧缩,想也没想的抓住她在空中挥舞的手。 一碰到他的手,她紧紧抓住不放,然后唇角漾着安心的微笑。 “镇藩哥,别走了……唔……” 第十一章 庆祯握过来,瞪大眼看她,然后再看看雷镇藩,接着瞪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 “雷镇藩,你这是在千么!”庆祯盯着他审问,“你不是说你对其它女人没感觉?你不是只爱那个天麓城的女孩?” 是的,他对任何女人都没感觉,哪怕她是天仙下凡,花神转世,他心里直至今日今时,都只有香衣。 但看着在梦中哭泣,并喊着镇藩哥的她,他的心好痛、好不舍。 她也叫香衣,又在梦里喊着他,这一切都只是巧合? 那日在山上遇见她时,他曾下定决心要跟她保持距离,但这样的意志却轻易的就被这毒巧合给摧毁了。 “喂,狐狸!”庆祯冲着来上的她大叫,“你快给我醒醒!狐狸女!” 他激动又粗暴的声音,惊醒了神志有些恍惚的香衣。 “这里是……”话没说完,她已看见自己抓着某人的手,而那手的主人是……“啊!”她陡地一惊,立刻放开手,弹坐起来,发现雷镇藩跟他的妻子站在床边。 “你可醒了,”庆祯酸酸地说:“你这只醉狐仙。” 香衣尴尬又羞傀的低下头,“这……这是……” 天啊,她为什么会在将军府?她不是要回清净庵? “姑娘,你倒在附近,我叫过你了,但你似乎很醉,我便将你带了回来。” 雷镇藩定定的注视着地,“姑娘,你……” 见他欲言又止,香衣露出迷惘的表情。而那表情,让他觉得熟悉。 “香……香衣姑娘,”这次,他喊了她的名字,“你刚才在睡梦中叫着在下的名字,你知道吗?” 闻言,香衣惊愕又慌张,“我……我真的……” 她不是决定不惊扰他的生活,更不会与他相认,但却在梦中喊了他的名字,老天,怎么会这样? “狐狸,”庆祯不悦的盯着她,“你千么在梦中镇藩哥镇藩哥的叫?” 迎上对方带着醋劲的眼睛,香衣尴尬又心虚。 “对不起,我……我……”她恨不得把头塞进自己的胸口。 “香衣姑娘……”雷镇藩低声唤她。 她抬起脸来,还泛着泪光的双眼对上了他那耽晌色的眸子。 “你为何在梦中哭唤着我的名字?” 香衣更眉,“不是的,我……我喊的不是将军……” 不行,她绝不能承认。她爱他,所以必须成全他、圆满他的人生。 如今能带给他幸福的女人不是她,而是他的妻子。 “你明明喊着他。”庆祯怀疑的瞪着她,不懂她千么说谎。 “夫人误会了……”她低头,嗫嚅地说:“我喊的是我夫婿的名字,他……他不叫雷镇藩,而是高……高振落,是振作的振……” 庆祯半信半疑,“天底下居然有这么巧的事?你的丈夫叫振落,而你又跟那与镇藩哥无缘的女人同名?” “是的,只是巧合……”她心慌不已,“我在府上叨扰太久了,真是抱歉。”她急忙下床,套上布鞋。 站定后,她朝两人深深的一鞠躬。 “将军、夫人,我告辞了。”语毕,她小跑步的夺门而去。 香衣离去后,雷镇藩的心情无缘由的跌宕到谷地。 尽管她有着一张跟香衣全然不同的脸庞,为何却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你还没回过神吗?”庆祯拍了他一下,“人家都说亡夫叫高振落了,你还在恍惚什么呀?” “……”他也不知道那纠缠着、扰动着他的心的是什么。 “将军。”李鹏树匆忙的走了过来,“从京城来了一位宋大人。” “宋……”庆祯瞪大眼睛,“啊,一定是宋远骥那家伙。” “宋大人在哪?”雷镇藩问。 “属下已将大入迎至聚贤斋。”李鹏树恭敬的答履4“嗯。”他没再说什么,便迈开大步,前往聚贤斋。 见状,庆祯也紧紧尾随着。 来到聚贤斋,只见一名神情严肃的男子坐在厅中,丫鬟正奉上热茶。 见雷镇藩迸来,他立刻起身一揖,“雷将军……” “免礼。”雷镇藩一笑,“宋大人请坐。” “宋远骥,是我皇兄派你来的吗?该不是要你来打采我的近况吧?” “王爷误会了。”宋远骥蹙眉苦笑,“远骥是为要事而来。” 他是京城密探局的重要人物,经常在各地为皇上打采所有他想知道的消息及秘密。 雷镇藩上回在夭麓城,就是被密探局的人给逮到的。 “宋大人,皇上要你转达何事?” “将军听了可别惊讶。”虽然这里没有隔墙有耳的疑虑,宋远骥还是本能的压低声音,“有密报,玺王在北境防线外,一个名叫九泉的地方活动着。” 总是没个正经的庆祯闻言,也严肃起来。“宋远骥,你是说我二皇兄……” “玺王有谋反之心。”直言答履。 庆祯生气了,“四皇兄当初饶他一命,将他放逐,他非但不感激,还……”目光一转,“雷镇藩,快,现在就调动兵马杀他个措手不及!” “稍安勿躁。”他神情平静的认为,“事情还不明朗,皇上若要我出兵,他会直说的。” “雷将军说得一点都没错。”宋远骥点头一笑,“皇上还我来,便是想请将军密切注意防线外的动静,而且要小心对方的采子已经进城。” “四皇兄是非到不得已,不愿血刃亲手足吧?”庆祯眉心一拧,“二皇兄可不会领情。” “皇上宅心仁厚,那也是他受到爱戴的原因。”宋远骥绩道:“总之,我与密探局的几位弟兄会暂时待在北境,助将军一臂之力。” “在下不胜感激。”雷镇藩拱手一揖。 “将军客气了。”宋远骥难掩崇拜之情,“能与将军共事,是在下与弟兄们的福气。对了,有一事想请问将军。方才在下进府对,在门口见到一名十分美丽的女人,她是……” “哈,”庆祯挑眉一笑,促狭道:“又一个男人被那只狐狸给勾魂了。” “庆祯!”雷镇藩瞪他一眼,转而问宋远骥,“宋大人为何问起那位姑娘?” “因为在下觉得她似曾相识。” 庆祯不以为意,“别逗了,你是上辈子见过她吗?” “王爷:”宋远骥神情严肃,“在下可是非常认真,我真的觉得那位姑娘有点眼熟。” “宋大人认识她?” “不是认识,而是见过。”他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奇怪,为什么想不起她是……” “大人千里迢迢而来,想必累了吧?”雷镇藩一笑,“先好好的休息一番,再想也不退。” 北境防线外,九泉。 这是个荒凉的孤城,在城中聚集的都是一些逃进通缉的边缘人,还有来自各地的异族人士。朱成霄遭四皇子放逐后,便在六绝门掌门“绝煞子”的建议下,辗转来到这个地方重起炉灶。 北境守将唐显德是个没用的老家伙,他原本信心满满,准备等到六绝门门徒抵达后,便一举攻进防线内,拿下凛泉城做为他的基地。岂料人算不如天算,北境守将一夕之间换人,而且还来了个非常棘手人物—雷镇藩。 雷镇藩是他皇弟的爱将,晓勇善战,用兵如神不说,还拥有一把教人闻风丧胆的神刀虎彻。当年不知在他刀下折损多少将士,就连六绝门的大弟子六天,都命丧刀下。 “玺王,”外有人来通报,“六绝门的素浪来了。” 一听是她,他眉开眼笑。“快请。” 他十分喜欢素浪……不,应该说他最喜欢的是她的师姊,人称毒狐狸的莫渝。他本有意纳莫渝为纪,但她却对他十分冷淡,只钟情她师兄六天。 五年前,绝煞子遣她到北境来与他密商,不科她却从此音讯全无,人间蒸发。 没了莫渝,他打起了素浪的主意。素浪深谙惑术,光是个眼神就能蛊惑人心,而他就喜欢像她这种邪里邪气的女人。 这时,她走了进来。 “素浪,别来无恙。”朱成霄迎上前,笑视着她,“你还是美丽依旧。” “玺王过奖了,等听过素浪今天特来转达之事,恐怕玺王再也不会觉得素浪美了。”她与莫渝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同门师姊妹,却有喻亮情节。 莫渝天资聪慧,学什么都能很快上手,因此,师父绝煞子一直都喜欢莫渝多过她。不管在哪里,只要莫渝在,她总会被忽略。 “咦?”朱成霄疑惑的看着她,“何出此言?” “找到我师姊了。” “你师姊?你是说……”他陡地一震,“莫渝?” “是的。”素浪脸上没有任何欣喜的表情,“怀静在凛泉城发现了她,原来她一直都待在香具山。” “既然如此,她五年前为何突然失踪?” “她失忆了。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失去了所有记忆,然后就待在收留她的尼姑那里。” 闻言,朱成霄神情凝肃,若有所思。 “玺王,我师姊已失去了价值,现在的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早没了用毒的本事。”秦浪酸酸地说,“不过,这对玺王倒不是件坏消息,因为她连六天师兄都忘了。” 他微顿,“你的意思是……” “玺王不是一直很喜欢她吗?如今她忘了思慕之人,正是玺王夺爱之对。” 听她这么说,朱成霄难掩喜色。但一发现素浪正没好脸色的盯着自已,立刻敛起笑意。“你们会将她带来吧?” “放心吧。司命师兄正在观察她,若她无害,便会将她带到九泉来。”说完,她拱手一揖。“素浪已将消息带到,请允我先行告退。” “莫渝。” 香衣摘采了一篮山菜,正准备返回清净庵,却听见幽深的树丛里有人叫她。 虽然她不叫莫渝,但这却是让她一听见就会背眷发凉的名字。 她转身一看,只见男子从树丛中走了出来。“怀静?” “真好。”他一笑,“莫渝师姊已经记住我了呢。” 怀静虽比她年长,但迸六绝门的对间比她晚一年,因此在辈分上是她师弟。 “你……你怎么会……” “你不是说自己住在香具山上的庵堂吗?”怀静泣视着她,“师姊就住在不远处的清净庵吧?” 闻言,她陡地一震。“你跟踪我?” 他笑说:“师姊误会了,怀静是问出来的。师姊打算一辈子待在庵堂里?” “……”待在庵堂?如今他们已知她的落脚处,这会不会危及净心师父她们? “师姊,你五年前是为了何事来到北境,可还记得?” 她摇头。 “是奉师父之命前来密会玺王,商讨复仇大计。玺王想夺回政权,而你……想为六夭师兄报仇。” 复仇?他们说六天是死在镇藩哥的刀下,所以莫渝的报仇对象是镇藩哥? “只可惜雷镇藩在四皇子冬基之后,便销声匿迹了,音讯全无……”怀静沉默了会,“正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莫渝师姊怎么也想不到,雷镇藩如今就在眼前吧?” 就在眼前的意思是……香衣猛地一震,惊疑的看着他。 “师姊现在与雷镇藩是什么关系!”怀静直视着她,那犀利的目光仿佛要穿透她极力修筑的心墙般。 “那日师姊出城后,我便一路尾随,没想到竟撞见雷镇藩将你带回府中……师姊与他相识?” “有数面之缘。他曾带着他的夫人上山拜佛,我们见过几次。”她语气淡淡地解释。 第十二章 怀静他们是玺王的人马,跟镇藩哥及当今皇上是敌对的两方。 为了能从他们口中知道更多关于玺王的事,并保护净心师父她们,她必须跟镇藩哥橄清关系。 “夫人?”他微怔,“雷镇藩娶妻了” “是的。”香衣点头。 “庆祯夫人是位年轻貌美的大家闺秀。” 她说完,怀静露出了奇怪的表情,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不解的看着他。 “庆祯夫人?”他促狭道:“除非雷镇藩爱的是男人,否则庆祯绝不会是他的妻子。” “男人?” “庆祯是货真价实的男儿身,他是玺王的十四弟,自幼便做女装打扮,是个伪娘。” 闻言,香衣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那个如花似玉,还老是醋劲大发的庆祯,是十四皇子?是男人? “据说雷镇藩在老家有个意中人,当初也是为了那女子而辞去宫职。”怀静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他将喝醉的你带回府中,想必是对你有意。” “什么?”她心头一颤。镇藩哥对莫渝有意? “莫渝师姊你……”怀静目光一凝,“你还是我们的人吧?” 迎上他锐利且审视的目光,她警觉地小心回应,“你的意思是……” “师姊与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侍同手足,难道不想离开庵堂,跟我们同行?” “可以吗?”虽然她不懂兵法,但也听过“擒贼先擒王”或是“一网打尽”。 她当然也可以立刻到将军府去将此事告知镇藩哥,但那么一来便可能打草惊蛇,让玺王与他的余党趁机而逃。 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算得冒着被识破或被杀害的危险,她也要迸入他们的核心。 “司命跟素浪似乎对我有所疑虑,他们……能接受我吗?”她故作忧虑。 “司命师兄向来小心,至于素浪,她本就嫉妒你……我与白焰可是很欢迎你归队。” “当真?”她惊讶的看着他。 “当然。虽然师姊已忘了如何用毒,但还是能派上用场的。” “咦?”她微怔,“派上用场?” “嗯。”怀静点头,“师姊能进出将军府邸,又近得了雷镇藩的身,是不二人选。” 不二人选?他们想要她接近镇藩哥做什么?难道是要她加害于他? “雷镇藩拥有一把名为虎彻的神刀,师父一直想要那把刀,而且就是那把刀杀了六天师兄,所!……”他双眸瞅着她,“师姊就先将那把刀偷到手吧。” “我?”要她偷镇藩哥的刀?要是设了那把刀,镇藩哥不等于失去了臂磅? “是的。”怀静续道:“若师姊取得神刀,司命师兄跟素浪就无话可说,不是吗?” “这……” “师姊不肯?” “不是的,只是……”她神情凝肃,“我如何能近得了他的身呢?” “师姊是个漂亮的女人,没有男人会拒绝像你这样的女人。”他一笑,眼底闪过一抹锐芒,“师姊就带着一篮山菜去看他吧。” “嘎?” “说是为了谢谢他将醉倒路边的你带回府中休息,如何?”说罢,怀静的双手搭上她的肩,重重一掐,“师姊可别错失这个机会。” 清净庵,斋堂。 “离开?”听见香衣说要下山,净心颇感讶异,“你要上哪儿去?” “我有未竟之事。”为了她们的安全,她不能对师父明说。 “你已经决定向将军表明身分了吗? “不是的。”她摇头,十分为难,“香衣可以请求师父别问吗?” “香衣……”净心忧疑的握住她的手,“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眉心颦蹙,沉默须臾。 “师父,”她抬眼凝视着她,“您信得过香衣吗?” “当然,一’‘” “那么……就请师父相信香衣,不会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我此次离开,若是顺利,很快便会回来,所以请您什么都别问。” 看出她有苦衷,净心神情凝肃,好半天都没说话。 “好吧。”轻声一叹,紧紧握着她微颤的手,“我什么都不问,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香衣点头,“师父请说。” 净心深深地注视着她,“平安回来。” 闻言,她忍不住红了眼眶,“师父,谢谢您五年来的照顾。” “我跟全慧她们等你回来。”净心慈祥的笑着轻拍她肩膝。 “将军!”宋远骥仿佛发生什么天大事情似的,冲进雷镇藩的寝苑。 正在强迫庆祯射箭的他搁下手里的弓,“宋大人?” 见对方手上抓着张纸,他疑惑地微蹙眉。 “宋远骥,你来得正好,我正需要好好喘一口气呢。”说罢,庆祯便瘫坐在一旁。 “宋大人,何事如此紧急?” “将军可还记得我那日在府邸门口见到的那个女人?” “那只狐仙?”原本已累瘫了的庆祯倏地跳了起来,“她怎么了?” “那日我见了她之后,便觉得她极为面熟,原来是因为我见过她的画像。”宋远骥将手上的纸递给雷镇藩。 他接过一看,那画中之人果然是住在清净庵里的那位香衣。 “真的是狐仙。”庆祯急问;“你怎么有她的画像?” “将军,这属于密探局的。”宋远骥解释。 那位香衣的画像居然在密探局的库房里?她是什么身分? “将军还记得六绝门吗?”突然问。 “当然。”六绝门是来自南疆的一个门派,因擅用毒物、暗器、惑术、易容术及火药,而被玺王收为己用。 在政争之时,四皇子的人马吃了六绝门不少的闷亏。不过自从六绝!植长暗器的大弟子六天遭他击毙后,六绝门便销声匿迹,不曾再在江湖上行走。 宋远骥突然提起六绝门,难道是因为那个香衣跟六绝门有关联? “将军,那个女人就是六绝门中擅长用毒,人称‘毒狐狸’的莫渝。” “宋大人,真是如此?”雷镇藩无法置信。 “雷镇藩,这有什么好质疑的?”庆祯也很激动的反问,“你没看她长得就像狐狸吗?” “可是我感觉不到她有任何的……” “将军,”宋远骥神情凝肃的开口,“此事非同小可。” “可不是吗?”庆祯完全同意他的说法。“雷镇藩,我看她是冲着你来的,你杀了她的师兄,也许她想报仇。” “但是她已经在香具山上五年了。”他若有所思,“我云游五年,直到不久前才接到圣命戍守北境,她为何要待在同一个地方等待一个也许不会出现的仇家?” “这……”宋远骥微皱眉头,“在下也不明白。” “有什么好不明白的,这不就是守株待兔吗?”庆祯武断地道:“她八成调查过你的事,知道你心爱的女人就叫香衣。她先说自己也叫香衣,又故意装昏装醉的混进府里,然后镇藩哥、镇藩哥的喊,一定是为了迷惑你。” 是这样吗?那么她的眼泪呢? 那看着他的时候,总是流露出哀伤及惆怅的眼神及泪水,也是假装的? “将军,其实她待在香具山五年也不是太奇怪。”宋远骥说道:“这五年来,玺王一直待在九泉,此地前往九泉只需五、六日,而像她那样的武袜高手,或许只要两、三日甚至更短便可抵达。” “真是太可怕了!”庆祯看着神情凝肃但平静的雷镇藩,“你跟她曾经那么接近过耶!” “这正是我不解之处。若她想报仇,那么她早有机会下手,为什么……” “也许她还有其它目的,例如……”宋远骥目光一凝,“虎彻。” “咦?”庆祯一征,“可是虎彻早就已经……” “他们并不知道。”宋远骥续道:“当年玺王的人马不知有多少人命丧在虎彻之下,就连擅用暗器的六天都难逃死劫,我想,不管是六绝门还是玺王,一定都很想得到虎彻。” “雷镇藩别想了。”庆祯迫不及待的催促,“现在就上山去逮捕那只狐仙。” “庆祯。”誉了他一记。 “你还瞎等什么?”他气呼呼地质问,“二皇兄的人马已经在九泉蠢动,那只狐仙又三番两次接近你,我敢说,那个什么六绝门的人应该也来了。” “将军,王爷说的不无道理,我觉得—”宋远骥也加入游说。 “将军,”李鹏树来到寝苑,打断他的话,“门口有人求见。” “谁?” “山上清净庵的香衣姑娘。”李鹏树才说出口,庆祯便激动道:“哈,她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庆祯。”雷镇藩严厉地警告,“别乱事。” “我乱事?”闻言,气急败坏,“我可是~一” “宋大人。”雷镇藩不理他,转头看着宋远骥,“请你带着庆祯离开。” “将军?”他也不解。“既然她来了,我不妨探她一下。她敢来,我没理由不见。” “雷镇藩,你疯了吗?她是毒狐狸耶!天晓得她会不会害你。”庆祯像只抓狂的猫乱叫,“我看你真被她迷住了!” 雷镇藩浓眉一皱瞪着他,最后交代,“宋大人,顾好他。” “……是。”宋远骥虽有疑虑,但也不敢抗命。 于是,他将死都不愿离开的庆祯拉了出去。 “鹏树,把她带进来。”雷镇藩敛容道。不管她是香衣,还是毒狐狸,也不管她有什么企图,他都要试探她一番。 即使宋远骥断定她是六绝门的毒狐狸莫渝,他还是对她有种莫名的、说不上来的信任感及熟悉感。她的眼里从来就没有怒、没有恨,尽管她有着一张美艳脸庞,但却有着一双纯真澄澈的眼睛……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香衣带着简单的包袱下山,而怀静已等在那儿。 “莫渝师姊,你果然准时来了。”他将手上的一篮菜交给她,“这回就看你的了。” “怀静,你要我想力法偷刀的事情,我……要是偷不到呢?”她不安的问。 他勾唇一笑,“雷镇藩的虎彻当然不是那么易得之物,不过至少你可以采采他的口风,知道他藏刀之处。” 她低头看着装满山菜的篮子,沉默不语。 他拍拍她的肩磨,笑说:“师姊,这可是你重回六绝门的契机,别错失了。” “重回六绝门?” “可不是吗?你失去记忆,连用毒的能力都尽失了,师兄妹们又不信任你,你若没做点事情是很难服众的。”怀静定定的瞅着她,“师姊只管放胆去吧,我会暗中保护你的。” “那……我走了。”为了得知更多秘密,她非得遵照他们的指示不可。当然,她不会真的将虎彻偷给怀静他们,更不会做任何伤害镇落哥的事。 “嗯,我们在雁来客栈等你的好消患。” 就这样,香衣提着篮子走到将军府。刚到门口,守卫便拦下她。因为她两次进府都是昏迷状态,守卫对她印象深刻。 “你是山上庵堂的姑娘?” “是的。我摘采了一些山菜想答谢将军先前相助,可否请大人代为通报?” “好吧,你等等。”守卫附上一句,“不过不保证将军会见你。” “有劳。”香衣心里忐忑,五味杂陈。 他会见她这个有着莫渝摸样的女人吗?如果他见,那表示什么?五年来仍独身人的他,为何要见莫渝?难道是莫渝艳冠群芳的容貌动摇了他的心? 第十三章 守卫前去禀报,不多久便带回了好消息。“姑娘,请跟我来吧。” “是。”他真的愿意见她?纯粹是基于礼貌?还是……守卫找来府中一名丫鬟为她带路。 迸了大门,眼前便是广阔的庭园,三面环烧着有着黑瓦的气派院落。烧着园西小径,穿过一个拱门,进入了另一个院落,这儿有个人造的池子,池中有座假山,假山中有个山洞。 水面上绽放着不知名的奇花,池畔则围烧着十数株垂柳。池边有条小路通往池中的假山,此时正有人在假山上打扫着。 想起前几年,百姓吃不饱、穿不暖,还饱受天灾疟疾之苦,而当时称帝的玺王却在此建造了如此富丽堂皇的别苑,也难怪当今圣上要起义了。 当初镇藩哥去投军是正确的,他助当今圣上重掌政权,也让百姓脱离了水深火热的生活。虽然他们两人固此天人永隔,但她并不后悔当时放手让他闯荡。 穿过这个别院,又通过一个拱楼,活着院落旁的廊道,她跟带路的丫鬟继续往前走,终于来到了他的寝苑,丫鬟领着她来到书斋,而雷镇藩正坐在案后。 “将军,香衣姑娘来了。”丫鬟享报。 雷镇藩抬起头,神情自若的看着跟在丫鬟身边,手上提着篮子的香衣。 “香衣姑娘,请进。”他起身,走到书斋侧边的椅子上坐下。 她快怯的走了进去,在隔着一张方几的另一张椅子上落坐。 “香衣姑娘怎会在这个时间下山?”他问:“已过午时,只要多耽搁一会儿,便得摸黑回山上,不是吗?” “净心师父有事交力,我得出城几夭,所以……”她随口胡说一通,然后话锋一转,“将军,这些山菜是我摘来的,请不要嫌弃。”她将篮子放在方几上。 他表现得十分平常。她真是六绝门的毒狐狸吗?那个曾经用毒害死一整营守军的女人?接近他,有何目的?眼前的她,羞涩又有点畏缩,眼底不见一丝邪气,甚至是杀气。 她那含泪的眸子,甚至还曾让他想起了香衣。 “香衣姑娘,你在清净庵已经住了五年吧?”若她说的一切都是谎言,那么一定会有破绽。 “是的。”她点头。 “你说你已嫁过人?” “嗯。” “令亡夫是死于战事吗?” 她摇头,“他是……病死的。”提及早年病逝的书常,她忍不住眼眶一热。 见她眼中的泪光,他心头一紧。她的亡夫真是病死的吗? 若她口中所说的亡夫便是六天,那么她一定知道六天是死在他的刀下。面对着杀死亲夫的仇人,她的眼泪只有悲伤,没有愤恨,为什么? “香衣姑娘与他的感情必定十分融洽吧?” “嗯,我与他……就像亲姊弟一般。”她说。 闻言,雷镇藩征。亲姊弟?六天明明年长过她,就算两人感情好到像手足,那也该是亲兄妹,而不是亲姊弟。 “他比你小?” “我虚长他一岁。”她毫不迟疑的如此回答。 雷镇藩浓眉一拧,惊疑的看着她。名叫香衣的她,有个小她一岁而且病死的丈夫?这跟他的香衣简直……这也是她的伎俩吗? 感觉自己似乎说太多,引起他的怀疑,香衣立刻抿唇不语。 她不能让他知道她就是原来的香衣……此时此刻,还不是时候。他要是知道她就是原来的香衣,是绝对不会让她涉险前去查探六绝门跟玺王的秘密计划的。 “民女的事不值得将军如此费心,例是将军,”她问:“听说将军之所以受封虎啸,是因为将军拥有一把名为虎彻的神刀,是吗?” 他拥有神刀之事,她毫无所悉。当年他离去对,只说他的朋发铁麒麟赠予饱一把宝刀,但并未详述那是把什么样的宝刀。六绝门这么想要那把虎彻,想必是把不得了的兵器。 “是的。”雷镇藩爽快承认。 “将军有此神兵利器,想必有不少人觊觎。”她只能暗示,“将军请小心保管神刀,勿让它落入贼人之手。” 雷镇藩微征,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唇角扬起一抹兴味的笑。 若她是毒狐狸,应也觊觎着他那把神刀,甚至恨不得用那把神刀杀了他以替六夭报仇,怎会反过来要他小心保管?莫非,她在演戏,目的是为了却除他的心防? “谢谢姑娘好意,不过这世上早已没有虎彻这把神刀了。” 她一征,“什么?” “虎彻在五年前就已化为尘土,只剩下一小块的老虎脊骨。”说着,他从腰间摸出一个小锦囊,从里面拿出当年仅剩那块不完整的脊骨。 香衣大吃一惊,“怎么会……” 颅见她那吃惊的表情,雷镇藩心想,她大概感到非常震惊且失望吧?所以,她真正的目的真的是虎彻? “将军,为何虎彻会化为尘土?”香衣担忧的问。 “为了换回一命。”他直言。 “换回……一命?” “你想听故事吗?”他要为她说那个故事,那个真正属于香衣的故事。 “嗯。”她点头。 “我在天麓城有一个深爱的女人,你上次应该听庆祯提过,她也叫香衣。” 香衣定定的注视着雷镇藩,听他谈起所深爱的女人。 “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便已认识她,她是我的异姓弟弟书常的妻子……” 当他提及香衣是书常之妻时,她并未露出惊讶之情。一般人听到这儿,都会因为他恋上有夫之妇而大吃一惊,包括皇上在内。为何她表现得如此平静? 他续道:“她是冲喜新娘,嫁给书常时只有十二岁,他们像对小姊弟般相处了一年,书常还是病逝了。香衣对我来说,初时像是妹妹,但不知不觉,我对她的怜爱及感情早超过了兄长对妹妹之情……”他目光凝视着她,“我爱上了她。” 迎上他突然凝聚在自己脸上的目光,香衣心头一悸。瞬间。她觉得他好像知道她就是原来的香衣。 但不可能,在他面前的是另一个人的样貌。 “律法规定,未及十八守寡者可于守寡七年后改嫁,当时我被家父逼婚在即,于是暂且放下尚不得重获自由之身的她,投效四皇子……可当我回到夭麓城,香衣已病重,为了再见我一面,她苦撑着,最后……病逝在我怀里。”尽管面对的是六绝门的毒狐狸,但提及香衣的事,他的心情还是震荡了起来。 虽然都是她早已知晓并经历的事,但想起那过往种种,她的心情仍是激动。 “我不愿失去她,因此以神刀向夭祈命,盼他能怜我真心,让香衣活过来,但是……”他垂眼,幽幽地说:“神刀碎裂,化为尘土,而香衣也香消玉殡,化作黄土一杯。” 听到这儿,香衣终于知道自己五年前为何还魂了。 不是因为她执念甚深,而是因为镇藩哥的真心感动了天。看着他衰伤的神情,再想到他竟拿神刀虎彻换她一命,她忍不住感动得掉下眼泪。 “香衣姑娘?”见她听完他的故事便泪流满面,雷镇藩心头微震。 “真是对不起。”她忙以袖子拭泪,“将军与她的事太令人感动了,所以……我真是失态。” 雷镇藩细细观察她的每一个眼神,甚至是举止。 若将她的脸掩住,他真会以为她是他的香衣。 他糊涂了吗?在他眼前的女人不是原来的香衣,而是化名香衣的毒狐狸莫渝。 “姑娘真是性情中人,大部分的人听到这故事,都会以为我疯了。” “不,将军没疯,我……我相信这事。”她难掩激动地说。 他微征,慨然一叹,“疯也好,不疯也罢,总之我没能挽回她的性命……她在九泉之下,或许正怨我当年没带她走。” “不会的!”见他一脸内疚,香衣急道:“她绝不会怨你,她知道你是如此深爱着她,她明白的。” 她的反应教一向从容冷静的雷镇藩也不禁一震。“香衣姑娘,你……” “我想她一定还活着,也许是以一种你无法想象的方式或形态,她……”惊觉到自己失控,香衣倏地噤声。 雷镇藩以一种惊疑的、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 香衣还活着?以一种他无法想象的方式或形态?过去,他一直以为香衣已经死了,但如果真如她所说,那么香衣也许已换了张脸,任何一张他不认识的脸……突然,一个荒谬至极的念头钻进他脑子里,他瞪大眼的盯着她。 不会吧?难道……老天,他在想什么?怎么可能会是……“将军,我叨扰太久了,告辞。”香衣觉得自己快穿帮了。目前还不是坦白一切的对候,尤其在听他拿虎彻换她一命之后。 她想为他做一些事,想成为一个能帮助他、为他贡献一点心力的女人。 香衣霍地站起,转身便往门口疾行。 看着地急于离去的身影,不知怎地,雷镇藩突然一阵心惊焦急。 他不想让她离开!虽然她的外表是毒狐狸,可在刚才那一瞬间,他真的在她眼底看见了香衣。 她是他的香衣吗?若是,为何不与他相认?他要问个清楚!他起身追上。 香衣还来不及踏出书斋,已被他一把抓住。 若她是六绝门的毒狐狸,在突然被攫住时,应该会反射性的自卫,甚至是攻击他,但她并没有。 她只是惊慌失措的看着他,脸上满是泪痕。 “香衣?”他忽地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她明明长得不一样,为何他却好似看见了他的香衣?此刻的他无法思考,更顾不了其它,一把将她揽进怀中,紧紧的抱住。 香衣太过惊吓,当下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他为什么要抱她?她明明是莫渝的摸样,而他也不知道她就是香衣,却……她渴盼着这一刻,渴盼着他的怀抱,可是思及他此对想抱着的是她,还是莫渝对,内心便一阵挣扎。 可是,她太想念他,不只舍不得拒绝他、推开他,甚至想象从前一样,紧紧的抱住他……就那么一下下。她这么告诉自己。 于是,在感情压过理智的瞬间,她也牢牢抱住了他。当那熟悉的感觉及温度再度透过她的指尖及身体传导到她的四肢百骸,她忍不住激动泪下,哭出声音。 听见她低位的声音,雷镇藩心头一撼,立即捧起她的脸,低头端视她。 见她眼神凄迷的凝望着他,唇片款张着,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你难道是……”他问一个他自觉极蠢的问题,“你是香衣?” 闻言,香衣陡然一震。还不行,她还不能承认。 “不,将军误会了。”她推开他,抹去眼泪,“我只是想起先夫,才会如此失态……民女告辞。”说罢,她头也不回的旋身离去。 雷镇藩呆站在门边,看着像脱逃的兔子般急忙离去的她,激动的心情,一时还无法平复。 为什么他会将她错看成香衣?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怎会……但刚才将她抱在怀里时,那真实又熟悉的感觉……他真的迷惘了。 “雷镇藩……”突然,庆祯从一旁晃了出来。“你真被狐仙迷了?她是毒狐狸耶,你居然还抱了她?” 庆祯不知已在那儿躲了多久,而他竟一直没察觉到。 “庆祯,我感觉不到她的恶意。” “你傻了?”他恼火了,“你不相信四皇兄的密探局吗?宋远骥说她是毒狐狸她就是毒狐狸,难不成你认为宋远骥说谎!” “不,宋大人没说谎,她是毒狐狸莫渝,但是……” 第十四章 庆祯更起秀眉,难以置信的瞪着他,“你相信她是毒狐狸还……哼!还说你不是被她迷住了。” “庆顾,你不明白,我……”雷镇藩不但没生气,唇角还浮起一抹笑意。 他一愣。“你笑什么?” “她也许是香衣。” 得到这个答案,庆祯更生气,“她只是化名香衣,但是个冒牌货!” “不,刚才我在她眼里仿佛见到了香衣……” 庆祯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盯着他,“雷镇藩,你……你真的疯了!” “你听我说,”他激动的抓着他的肩磅,“我一直以为香衣已经死了,但她刚才却提醒了我,她说香衣没死,只是以另一种方式及形态活在人间。” “呵。是啊,你的香衣搞不好变成一条狗或是一头猪了。”语出嘲讽。 雷镇藩回了句,“你想,若是香衣还魂在一个已死之人的身上呢?” “借尸还魂?”越说越瞎,庆祯气急败坏的斥贵,“你在说什么乡野奇谭?要是四皇兄听见你这番话,他会昏倒的。” 说着,他走进书斋,一眼便看见方几上的篮子。 “这是她带来的?我敢说,这里头铁定装着不该有的东西。” 雷镇藩微愕,“你是说……” “她是擅长用毒的毒狐狸耶!你该不是想吃了她带来的东西吧?”说罢,他抓着篮子就往外走。 “庆祯,你干么?” “让宋远骥检验这些山菜,我一定要你认清她的真面目!” 雁来客栈。 “很抱歉,我套不出任何事来。”香衣假意歉疚及遗憾的向怀静等人赔不是。 “不打紧,我早料到会是这样。”怀静笑说:“虎彻又不是寻常之物,雷镇藩必然不会轻易透露口风,甚至示人。” 一旁的白焰剥着花生米,喀滋喀滋的嚼着,虽没有说话,但脸上有一抹令人不解的笑意。 “莫渝,”这对司命说话了,“雷镇藩对你可有任何疑心?” 香衣摇头。镇藩哥非但设对她起疑,还将她抱入怀中。 当时,他怀疑她是香衣,虽然她已换了另一个面貌,但他终于认出她了吧? “看来雷镇藩终究也不过是个寻常的男人。”司命冷笑,“英雕难过美人关,这真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司命师兄,”怀静问道:“现在总可以让莫渝师姊跟着我们一起到九泉去了吧?” 他沉吟片刻,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盯着香衣。 迎上他的视线,她暗暗倒抽一口气,告诉自己,她得冷静,绝不能让他们察觉到一丝异样。 “司命师兄,我很想回到六绝门,虽然我现在功力尽失,也忘了如何用毒,不过假以时日,我会记起来的……”她表现得诚恳且急切。 “不急。”他冷冷拒绝,“素浪已去九泉,待她回来我们再一起商量此事。”说罢,他看着怀静,话锋一转,“怀静,那篮山菜,你让莫渝带进去了吧?” “嗯。”香衣微征的问:“怀静,那篮山菜怎么了吗?”他神态自若的笑答,“那篮山菜足以侧知雷镇藩对你是信任,还是怀疑。” 书斋里,雷镇藩神情凝重的看着宋远骥及庆祯拿到他眼前的那株山菜。 那山菜表面是绿色,叶面底下则呈现紫红色,隐约还可闻到一股甜中带辣的香气。在各个种类都至少有十株以上的山菜里,它是不受注意的一株。 “你说这是什么?”他声音微微一沉。 “血黑草。”宋远骥解释,“这是一种含有剧毒的毒草,只要误食一叶,便可能致命。” 庆祯得意道:“你瞧,我说的设错吧?”那女人果然歹毒。 “将军,这毒草和在那篮山菜里,是想鱼目混珠,毒害将军。”宋远骥慎重表示,“将军,六绝门必定是受玺王之命,欲取将军性命。” 他沉默不语,逗自看着那株血黑草,若有所思。 “雷镇藩,你还在想什么?难道你还是认为她是香衣还魂吗?” 他没回答庆祯的问题。 她真是毒狐狸?她的那些反应、她的眼泪、她说的那些话,全是在证骗他? 若是,那她真是个一流的戏子。但若不是,她又对他没有任何的敌意及恶意,这株血黑草又为何和在山菜之中? 要不是庆祯机灵,将这山菜拿给宋远骥等人检查,也许他会将这些山菜吃了,到时他岂不是……想到这里,再对照起她那幽怨悲伤的泪水,他内心一阵揪紧。 难道真是他糊涂了?一知道她叫香衣,一看见她的眼泪,一听见她那些安慰他的话语,他就被迷惑了? “将军,你有何打算?” 他一直不表态,宋远骥关心的问。 雷镇藩沉吟片刻,“既然他们要我的命,我便顺了他们吧。” 宋远骥与庆祯互颅一眼,一对没弄懂他的意思。 他眼底绽出锐芒,“放出消息,就说我中了不知名的毒,命在旦夕。” 庆祯一愣,“这消息要是传到呀皇兄那儿,他会吓坏的。” “是啊,将军。不如我让密探局的弟兄回京享报此事。”宋远骥提出建议。 “不行。”雷镇藩驳回了,“为免横生枝节、打草惊蛇,就连皇上都得先瞒着。” “可是……” “这事要传到皇上那儿也非三天两天之事。别说是六绝门跟玺王,就连两万镇北军知道我中毒命危,也会有人起异心……” 他这么一说,宋远骥便明白了。“将军是想一石二鸟,既引出玺王跟六绝门这两头豺狼,又可侧试营中军士官忠贞与否?” 庆祯却觉得不妥,“这太危险了吧?” 雷镇藩气定神闲的一笑,“行船走马都有三分险,更何况是打仗。” “你忘了你已经没有虎彻了吗?”庆祯生气的提醒他。 目光一凝瞅着他,“没了虎彻,我雷镇藩就是个废物、是只纸老虎?” “这……”他顿对尴尬得说不出话来。 雷镇藩的视线落在那株血黑草上头,“我会让他们知道,我这只老虎的利牙还没被拔去。” 镇北军,蟒营。 “什么?”沈南天惊讶之余,脸上已漾开得意的笑,“你说的是真的?” “是方才龙营来报,千真万确。” “哈哈哈~”他毫不掩饰他的欢喜,“雷镇藩也有今天。” “据说他误食的是一种名叫血黑草的毒草,这种毒草就算只吃下一叶,亦能夺人性命。” “是吗?”他冷笑问:“这么说来,他现在正在等死?” “听龙营的使差说,大失试过以放血的方法医治他,不过未见成效。” 沈南夭手指着天,猖狂地笑道:“哈……真是夭助我也,除去心中大患,日后我在北境又可道遥自在了。” “对了,小的还耳闻一事。” 见属下种秘兮兮地,他立刻催促,“还不快说。” “京城密探局的人正在将军府邸。” “什么?”沈南天一惊,“密探局的那帮人来了?” 密探局掌握的不只是敌营情事,也包括各地官吏施改治理清廉公正与否。他们来到北境,又待在将军府中,势必为了要事而来。 “据说密探局掌握了消息,说玺王已聚集其余党在九泉,随时都可能进逼北境防线。” “九泉?”他一征,“那个像死城一样的鬼地方?” “没错,依小的看,雷镇藩中毒跟玺王脱不了关系。” “嗯,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沈南天沉吟须臾,然后一笑,“看来这是我立功封侯的大好机会。” “咦?小的不明白。” “你真是猪脑袋!”沈南天粗暴的往属下头上一拍,大放厥词。 “雷镇藩躺在来上等死,玺王一定会因大患已除而失去戒心,这对我只要集几营兵力发兵九泉,还怕不能拿下他的首级在皇上面前立功吗?”他立刻往案后一坐,执起笔墨。 “大人,您这是……” “我写几封信给鹰、驹、鸦三营,你立刻将信送达。” “是!” 连着两天,香衣都待在雁来客栈里。 这两天,司命他们什么都不做,只是待在客房里吃吃喝喝,要不就是睡觉。她不知道他们何时才会行动,只能耐着性子等待。 这日掌灯时分,她同司命跟怀静他们到一楼的大厅用餐。 大厅里闹烘烘的,每个人脸上皆是惊惶不安的神情。 “什么?是真的吗?”大厅里的跑堂丢下工作,也忘了招呼客人,好奇的拉着相识之人问着,“虎啸将军真的死了?” “是啊,刚才将军府邸传出消息,听说府邸的人已进城找人办丧事了。”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 “据说是误食毒物……” 听见跑堂与客人的对话,香衣脑子轰的一声炸开。 瞬间,她听不见也看不到,只有脑袋里微弱的运转着刚才她听到的那些话。 镇藩哥误食毒物而死?怎么会? 两日前她进将军府儿他时,他明明还……一个念头突地钻进她脑海里,她陡然一震,下意识的望向怀静。 他冲着她笑,低声的说了句,“看来他是信任你的。” 这一刻,她忧然明白了一件事。 那篮山菜,怀静交给她的那篮山菜里,放了足以使镇藩哥丧命的东西! 他们在侧试她,想知道分开五年,她是否还是值得他们信赖的自己人。 这是一石二鸟之计,既可毒杀玺王的心头大患,又可一采她是否忠心。打从一开始,他们就打算利用她毒杀镇藩哥。天啊,她竞然害死了镇藩哥。 “莫渝,”司命走到她身侧,唇角勾起一抹阴沉的笑意,“干得好,你通过侧试了。” “……”香衣说不出话来,只是木然的杆在原地。 镇藩哥以虎彻为她换来一命,而她竞成了六绝门及玺王的帮凶,间接害死他? 老天,她就算死十次一百次,也弥补不了自己犯的错呀! “莫渝,你怎在发愣?”白焰笑娣着她,“看你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怎么,你该不是舍不得那雷镇藩吧?” 只两秒钟,所有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 她只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条便是现在就自我了断,跟随镇藩哥而去。但这么一来,便辜负了镇藩哥柄牲虎彻为她换来的这条命。 镇藩哥坪逝的消息必然会动摇军心,而这正是玺王发兵进犯的大好对机。她不能死!她得成为镇北军的内应,成为镇北军部署在玺王军队中的一颗棋子。 她得振作起来,得对得起镇藩哥的爱、牺牲及奉献。 明明心痛到想哭的她,此对竟集笑如花。“白焰,你在胡说什么?我怎会舍不得?雷镇藩已死,我们可以前去与玺王会师了吧?” 看着她,司命一笑。“看来,咱们的毒狐狸回来了。” 将军府书斋。 “什么?”听见宋远骥所禀报之事,雷镇藩冷然一笑,“我‘尸骨未寒’,就有人急着抢功。” “沈南夭这混球居然会如此异想夭开。”庆祯气喷不已。 “是他的话,倒不意外。”他唇角一勺,气定种闲,“他串联了哪几个营?” “因为是偷鸡摸狗的事,他也不敢大张旗鼓。”宋远骥一一点名,“是镇北军的鹰、驹及鸦三营。” “被他说动的有多少?” “大约五千。”他立即答履。 “九泉那边有动静吗?” 第十五章 宋远骥续道:“探子来报,因为将军件逝的消息未传到九泉,因此玺王的部队尚未行动。不过在凛泉城中一定有玺王的探子及伙兵,我想不用多久,玺王便会见猎心喜,断然出兵。” 雷镇藩沉吟着。 见他像是已有了打算,却又迟退不说出口,庆祯急了。“雷镇藩,你有什么计划倒是说来听听啊!” “我们先按兵不动。我已经让鹏树暗中联系龙、虎、麒三营的千夫长。” “咦,你想……”庆祯猜不出他的想法。 “我想让沈南天带头打先锋。”他眼底闪过一抹令人为之震慑的锐芒,“先让他跟玺王的部队接触,玺王必会因他不堪一击而失去戒备,之后我再领着精兵铁骑展开奇袭,杀他个措手不及!” 宋远骥与庆祯互视一记,笑了,两人齐声地—“妙。”“高。” 因为是个“已死”之人,雷镇藩镇日待在寝范,哪里也不能去。 许是闲得慌,他竟不断的想起毒狐狸。 明明事实已摆在眼前,为何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真要加害他,实在有太多方式及机会,为何挑了一个设有十足胜算的方法? 难道她没想过,他也许不会吃那些山菜?或是吃掉山菜的可能是别人?要是她毒死的不是他而是别人,她及她的同党的计划不就失败了? 她一定还活着,也许是以一种你无法想象的方式或形态……这几天,他不断的想起她对他说的这些话。 那只是欺骗他、动摇他的手法?还是她在提醒他、暗示他什么? “唉!”不自觉地,他轻声一叹。 “将军……”为他整理寝间的丫姜从里面走了出来,“我已经整理好了,将军若要休息,可以……” 雷镇藩转头看了下她,瞥见她手上水盆里那块带血的布。那是先前他在山上受伤时,毒狐狸撕下袖子为他包扎止血的素布。 见他盯着那块染血的素布,丫鬟怯怯地说:“我在将军床下发现的,不知放了多久,我……请将军饶恕。” 他什么都没说,伸手捞起水中那块布。 突然,一个特殊的线头清楚的映入他的眼市。 雷镇藩将素布拧干,展开,看着缝线尾端打结处,有着一朵小小的花。 “这是……”这种特殊的结,是香衣所有! 她不管缝制什么,在尾端打上的结会有四个紧靠在一起的小结,然后再将线尾巴藏到布下,表面看起来很像是一朵四辫的小花。 这块布是从毒狐狸身上的衣服撕下来的,纵使她能化名香衣欺瞒他、纵使她能调查出所有关于香衣的事情动摇他,她也不可能学到这种打结法。 因为一直以来,除了他,没人注意到这件事。 她真是香衣?她口中犹如亲姊弟般却已逝的丈夫指的是书常?她的丈夫不叫高振落,她在梦里叫的真是他?老夭!她一直在他面前,而他却没发现?。 雷镇藩捏着素布,冲了出去。“备马!” 知道他要上清净庵,庆祯立刻跟了上来。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死人”?死人是不能到处乱跑的。” “我非去不可!”他将那块素布递给庆祯看,“看那上面的结……这块布是从毒狐狸身上的衣服撕下来的,可那却是香衣特有的工法。” “什么?:”庆祯一征,“慢着,你该不是又想说她是香衣吧?” “她确实是香衣。”他反驳,“那那株想害死你的血黑草该如何解释?” “也许是误采。” “你在替她找借口。”他真的被那狐仙迷昏头了! “我知道是她。”雷镇藩手里紧紧担着那块素布,“她为我缝制过衣服,那是她特有的缝法,毒狐狸不可能连这个都知道。” “好吧,就算她真的是香衣好了,她现在可是长了张不一样的脸,你……” 目光一凛,“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都是香衣。” 庆祯顿对语塞。 “不管如何,我都要上清净庵去找她。” “既然你这么笃定……我跟你去吧!” 雷镇藩没有阻止或拒绝他,两人就这么快马加鞭赶至清净庵。 来到庵前,只见一名女尼正在打扫。 女尼见一男一女十万火急的来到庵前,立刻上前,“两位施主是……” “我找香衣姑娘。”雷镇藩直言。 女尼还没来得及回答,只听见庵里传来庵主的声音。 “阿弥陀佛,”净心走了出来,“香衣已不在庵里。” 他立刻下马,“您是净心师父吗?在下雷镇藩。” 她惊讶的看着他,“我听说将军你已经……” 看她的反应,可见他已死的消息已传到山上。 “我没死……说来话长。”他话锋一转,“香衣去哪里了?” “贫尼不知道。她说有未竞之事得暂时离开,还请求我不要追问原因。” 雷镇藩一震。未竞之事指的是什么?她是不是身陷什么风暴之中? “将军,”净心凝视着他,“你已经知道了吗?” 迎上她睿智的眸子,雷镇藩一愣。她都知道了! “师父,您知道她的事?” “嗯。”她点头,续道:“五年前我在山上发现她在一株古木下断气,于是将她带回庵堂,并在她腰间发现刻着‘莫渝’二字的玉石圆章.正当我们在为她诵经对,她醒了过来,说她名叫香衣,来自南方的天麓城……” 听到这儿,雷镇藩更加确定,他不是在作梦,更不是疯了,那有着毒狐狸容貌的女子,就是他的挚爱—香衣。 “她为何不与我相认?我……” “香衣是个善良的姑娘,她总是情愿自己吃亏受委屈,也要成全她所爱、所重视的人。”净心看了庆祯一眼,“她知道将军已娶妻成家,因为不忍破坏将军的生活及婚姻,只好……” “傻丫头!真是个傻丫头,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问?”雷镇藩心疼不已。 “师父,”这时,庆祯开口问:“您真的不知道她上哪儿去了?” 听见他的声音,净心一征,“你……你是男人吧?” 他尴尬地回道:“我是……香衣姑娘误会了。” “唉!这真是……” “师父,若香衣跟您联络或是回来,请立刻通知在下,好吗?” “那是当然。”净心点头一笑。 “那么在下先告辞。”雷镇藩上马,调转马头。 “将军。”像是想起什么,她叫住他。 “师父还有什么吩咐?”净心眼底有着殷切的期盼,“把她找回来,这次,绝不能再失去她了。” 雷镇藩激动的领首一笑,“我会把她带回来的。” 回到府中,雷镇藩立刻遣人进城打探香衣的下落。派去的人还未回报,城里就来了一个报信之人。 “将军,有个稚来客栈的跑堂送来这个。”李鹏树急忙进到书斋,将一块素布交给了他。 雷镇藩接过,那是一块从衬衣上撕下的素布,而素布上有着血字。 他陡地一震,惊愕不已的看着上面的字—九泉,二万。 “这是什么?”一旁的庆祯握过来,看着上面的血字,“难道是……! “这是玺王在九泉的部队人数。”雷镇藩急忙下令,“鹏树,立刻将那跑堂追回!” “是。”一领令,立刻前去追回那跑堂。 不多久被带回的跑堂神情紧张的跟在李鹏树身边,嗫嚅道:“我、我只是负责送来,什么都不知道呀。大人……! 跑堂不识雷镇藩,以为他是某个取代雷镇藩职责的武官。 “这是谁给你的?”他问。 “是……是清净庵的香衣姑娘。” “她现在在哪!?!雷镇藩急问。 “小的不知道,她跟三个外地来的男人走了。”跑堂畏怯地回答,“这是她走前偷偷塞给我,要我送到将军府来的。” “那三个外地男人是她的什么人?她说了吗?” “那三位爷看来有点邪门,小人不敢多问。” 听到这儿,雷镇藩几乎可以断定事侍的来龙去脉。“鹏树,打赏这小哥几两银子,送他出去吧。” 知道自已非但没受到牵连,还有赏银,跑堂终于笑了,“谢谢大人。” 李鹏树带跑堂出去后,庆祯立刻问:“她为什么离开庵堂,跟三个男人走!” 雷镇藩眉头深锁,忧心忡忡,“如果我设料错的话,那三个男人一定就是六绝门的司命、白焰及怀静,看来……他们找到她了。” “什么?!” 他神情凝肃,“这傻丫头必然是发现六绝门跟玺王的关系,想帮我采查更多的消息……” 闻言,庆祯忧然大悟,“所以那株毒草极可能是六绝门的人放进去的?” “设错。而且,香衣一定听闻了我的死讯。” “那她为何还要跟着他们走?”他不解,“知道你已死,她不是应该……” “她想帮我报仇。”雷镇藩断言,“她想假冒毒狐狸深入虎穴……她正在做傻事,我得立刻去追回她。” “不行。这会打乱一切的部署!” “一切按计划进行,我只是早你们一步出发。”雷镇藩态度坚定,“再失去她一次,我也活不下去了。” 香衣跟着司命三人离开凛泉城后,便一路往北行。 途中,不见人烟,偶尔看见荒坟孤猜的静卧在荒原上。 她临走前咬破手指写下的那四个字,跑堂已经送到将军府了吧?只希望将军府的人能明白她的意思。 “莫渝师姊,你怎么看来很累的样子?”怀静问她。 “失去记忆,茹素五年,你的体力已大不如前了呢。”白焰促狭道。 “司命师兄,我看……”怀静正要说话,忽见司命做出一个安静的手势。 “听见了吗?”白焰与怀静亦一脸凝肃的细细聆听着。 须臾,三人互使眼色。 “是马蹄声。”司命说完,立刻以眼神指示他们避往一旁的林中。 不多久,一支有着骑兵及步兵的部队,浩浩荡荡的来了。 香衣认出骑在马上的其中一人—沈南天。 “是镇北军?”怀静低声道:“他们发兵了?” “看来是先峰部队。”司命问。 “白焰,依你看有多少人?” “约莫五千。” “五千兵马就想击溃玺王的两万大军,简直是以卯击石,送死。”司命冷然一笑,“白焰,你先行一步,立刻回报此事好让玺王做好准备。” “是!” 趁夜,香衣悄悄起身,躲在附近的草丛里。 想起白夭沈南夭所带领的五千兵马,她不觉忧心。为何只有五千兵马,而且还是由沈南夭带领的呢?难道将军府没有收到她的信息,以至于错枯情势? 此事非同小可。要是玺王的铁骑真的越过北境防线,入侵凛泉城,平静祥和的凛泉城必然会变成生灵涂炭的人间地狱,她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管如何,她得想力法警告北境防线的守军。 撕下村衣的衣摆,她咬破手指,克难的在一颗坑坑巴巴的石头上书写着—敌有二万,速……“你在通风报信吗?”突然,她身后传来司命的声音。 她一惊,整个人摔坐在地上,而那块碎布也落在一旁。 司命检起碎布的同时,怀静也闻声过来。 “怎么了?” “你自己看。”将写了几个血字的碎布递给他。 第十六章 怀静一看,惊讶不已,“莫渝师姊,你……” “哼!”司命阴冷一笑,“莫渝,你不只失忆,就连心都向着别人了。” “我不是莫渝!”香衣大声道:“我是香衣!” “香衣只是你暂时的名字。”司命疾言厉色的斥贵,“你不是失忆,也许早在五年前,你就已经背叛师门了。” “我设背赦什么师门,我不是六绝门的人,我不是毒狐狸。” “你在说什么?莫渝师姊你为什么要……”怀静不解她为何要这么说。 “因为你们利用我害死了镇藩哥。”提及已间接被她毒害的雷镇藩,香衣就忍不住伤心落泪,“你们让我害死了他……” “镇藩哥?”司命眉心一拧,冷笑的问:“你爱上了雷镇藩!” “是,我爱他,我从小就爱他。”两人一震,互了对方一眼。 “你们的毒狐狸莫渝已经死了。”香衣泣诉事实,“在你们面前的是她,却不再是她。” 司命与怀静听得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她抬起泪湿的眼,“我是住在夭麓城的香衣,从小嫁给杜府当冲喜新娘,成了寡妇之后,与镇藩哥私定终身……” 两人的表情越来越困惑,也越来越难看。 “我病赶后,还魂在刚死的莫渝身上,现在的我有着她的容貌及身体,却不是她。”她恨恨的瞪视着他们,“镇藩哥死了,我也不想苟活于世,我跟着你们,就是为了向镇北军报信。” 闻言,怀静一惊。“难道你已经……” “是的!”她脸上虽挂着两行泪水,表情却坚定无惧,“早在雁来客栈时,我便已将信息交给跑堂,现在镇北军一定调齐了各县城的兵马赶赴九泉。”见他们两人脸色铁青,她冷然一笑道:“就算镇藩哥死了,我也不会让玺王的兵马越雷池一步。” 她话才说完,司命已重重的赏了她一巴掌,她的唇角立即渗出血来。 但她无惧,“杀了我吧,我本就是该死之人。” “我不杀你。”司命沉声地决定,“不管你是莫渝还是香衣,我都会把你献给玺王。” 香衣一怔,“什么?” 他阴阴一笑,“玺王可是觊觎你许久了。”说罢,他点穴让她昏过去。 雷镇藩快马疾奔,一路追踪香衣及司命等人的行踪,但却只追上领着五千兵马发兵九泉的沈南天。 见到“死而复生”的他,沈南天吓得三魂七魄几乎快要飞散。 雷镇藩擒服了他,并接管他所带领的五千兵马。 鹰、驹、鸦三营的千夫长以为将军已死,才在沈南天的怂恿下随他一起发兵。如今见将军还好端端的活着,三人跪地求饶,力表忠诚。 念他们并无谋反之心,雷镇藩暂且不贵罚他们,并允诺三人,给予他们戴罪立功的机会。重新部署后,他带了十数名擅用火药的士兵先行赶往九泉,而其它兵马则在原地等待援兵抵达。 虽然已没有虎彻伶身,但知道这件事情的却只有少数几人。雷镇藩带上一把寻常的刀,以厚布缠烧,必要时便有威吓敌人之效。 他与十数名士兵带齐装备,乔装成流落此地的亡命之徒。九泉向来聚集这样的人,不足为奇,因此他们并未因此受到注意。 此对聚集在九泉所谓“玺王的兵马”,充其量不过是一群落难的野殉,毫无纪律不说,更无忠贞可圣?要吸引这些人为自己卖命,靠的是名跟利。他想,玺王一定给了他们不少好处。 可一旦玺王这个头儿被掐住,他的人马也会立刻做鸟兽散。 由于玺王一向豪奢惯了,即使流放在外,仍不改其性。因此,雷镇藩很快就找到他在九泉的落脚处。 这是一座大宅,虽然有点破,但比起此地其它建物,可是舒适许多。 宅院的守卫不少,但防护松数,大概是听闻他的死讯,懈怠了吧? 他遣十余名士兵各就预定的地点,并约在子对前一刻,同对在九泉境内放火并引爆火药,引起骚动。之后,他只身一人替入玺王的宅中—香衣幽幽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昏暗的房间,她手脚遭缚,嘴里也被塞了布。她不知道自己昏了多久,但现下的情况对她来说,相当不利。 “你醒了?”陌生男人的声音陡地传来。 她一惊,只见一个长相俊美,却带着一股邪气的男人来到来边。 “莫渝……”他笑视着她,脸上带着一抹令人看了不觉寒颤的笑。 见她一脸从没见过他的表情,他挑了挑眉,“司命说,你自称是个叫香衣的女人,你是真失忆,还是……! 香衣猜出他的身分。他不是别人,应该就是司命口中觊觎莫渝的玺王。看来,她已经身在九泉,而且正在玺王的宅子里。 “你知道吗?”朱成霄端起她的脸,“本王不在手你是莫渝还是香衣,待我的军队攻破凛泉城,我就命素浪对你施以惑术,到时候不管你是谁,都只是一个爱我的女人。” 闻言,香衣激动的挣扎了起来。 “哈哈哈!”他猖狂大笑,欺近她,欲一亲芳泽。 她闪躲着,但因为手脚遭到抽绑,行动受阻。 突然,外头传来声音,“玺王!” “啧!”朱成霄不耐的吟了一声,“进来。” 门打开,一名灰衣男子站在门口,“玺王,外、外面失火了……! “这种事何必来通知我,快叫……”话未说竞,那灰衣男子已被瑞进房里,发出哀号。 香衣假冒莫渝与司命等人同行,雷镇藩一路行来未追踪到他们的足迹,他想,他们应该已经抵达九泉。 既然六绝门的门徒是玺王的人,一定落脚在它子里。 幸好九泉物资缺乏,这宅子一入了夜便昏昏暗暗,方便他隐身其中,盼能尽快找到香衣,并将她带离此地。 鹰、驹、璐三营在凌晨便会抵达九泉,而由李鹏树及宋远骥等人领军的龙、虎及麒三营,也将在夭亮后陆续赶到。 虽然他独闯敌营十分冒险,但只要援军一到便无虞。 突然,外头有人嚷了起来—“失火了、失火了!” “哎呀……怎么西边也冒火了?”他们嚷着的同时,隐约可听见爆炸声响。 雷镇藩知道,那是他的士兵所为。 这时,有个灰衣男子急急忙忙奔过去。 雷镇藩从暗处审出,一把勾住他,并以小刀抵住他的腰后。 “你……你是谁?”灰衣男子惊惶的问。 “有位姑娘跟着六绝门的人一起,她在哪里?” “她……你是说……” “别罗唆,快带我去。” “好……好,你别杀我呀。” “你不耍花样,就饶你一命。”灰衣男子立刻乖乖领路,带着他来到一间房门前。 “玺王。”听灰衣男子喊的是玺王,雷镇藩整个火气全上来。 香衣跟他在一起?难道她的身分已被识破?那么……“啧!进来。”里面传来朱成霄不耐的声音。 灰衣男子不确定的推开了门,“玺王,外、外面失火了……” “这种事何必来通知我,快叫……” 未待他将话说完,雷镇藩一脚瑞翻了灰衣男子,一个箭步冲进房内,反手关上房门,以防有人跑去来援。 “你、你是谁?”朱成霄瞪着乔装成落魄游侠的闯入者。 “玺王不记得我了吗?”他摘下帽兜,露出脸来。 朱成霄看见他的脸孔,大惊失色,“雷镇藩?” 而在此时,行动受到控制的香衣也已看见他,她瞪大双眼,难以置信的看他。 他不是已经误食毒草死了吗?为何此时出现在九泉? 很快惊觉到他所为何来,朱成霄一个箭步欺近香衣,一把扣住她脆弱的咽喉。 “雷镇藩,你要她?” “快放了她!”他怒目迸射出仿佛能致死的锐芒。 朱成霄取出塞在她口中的布,好让她能发出声音扰乱雷镇藩的思绪。 “将军,你……你还活着?”香衣流下欣喜的眼泪。 但一想到他来此的目的,是为了“莫渝”,不禁有点怅然。 “香衣,我还活着。”雷镇藩凝视着她,“我来带你回去。” 她惊觉到他这次是叫她“香衣”,而不是香衣姑娘。 “雷镇藩,怎么你也看上了毒狐狸莫渝?”朱成霄冷哼一笑。 “她不是毒狐狸。”他直视着玺王,“她是我的女人—香衣。” 闻言,她一震,惊疑的看着雷镇藩。 “香衣,我都知道了。”他给了她一记了然的微笑,“你以另一种方式及形态活在毒狐狸的身体里。” 知道他终于认出自己,她激动不已,“镇藩哥……啊!” 话未竟,朱成霄用力一掐,令她痛苦难言。 雷镇藩那双耽晌般的虎目怒视着他,咬牙切击道:“你快放了她。” “我是笨蛋吗?”他冷哼,“我若放了她,你会放过我?” “你若放了她,我答应会将你交到皇上手里。”雷镇藩沉声说:“若不,我便在这儿杀了你。” 朱成霄眉梢一扬,傲慢张狂得很,“杀我?你好大的胆子,我可是……呢!” 没人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依稀替见雷镇藩的手臂振了一下,就看见原先在他手中的小刀已笔直的擂在朱成霄的肩颈部,身子一颤,咚地倒下。他瞪着双眼,表情惊恐,鲜血直流的模样,让香衣吓坏了。 雷镇藩一个箭步上前,将绑住她手脚的绳子解开。 “镇、镇藩哥?”她半信半疑的轻碰他的脸,“你是真的吗?” 他抓住她的手,难掩激动的情绪,“我是真的,是真的。” 香衣凝视着他,泪水夺眶而出。 “你这个傻丫头,为什么不与我相认?为什么让自己陷入如此险境?” “镇藩哥,我……我怕你不要这样的香衣……” “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都是香衣,你太小看我对你的感情了。” 看着他,既激动又欣慰的她,再也说不出话来。“跟着我,我带你出去。” 此时,宅子里外正因为客处同时发生火灾而乱成一团。 大家逃的逃、审的窜,根本没人发现正准备逃出宅子的雷镇藩及香衣。 突然,一道黑影自两人身后窜出,一把抓住——“啊!”香衣一惊,松开了他的手。 雷镇藩转身,就见一个女人正扣着她的脖子。 “英雕难过美人关,真想不到堂堂虎啸将军竟为了我师姊独闯这龙潭虎穴。”扣住香衣的不是别人,正是一直嫉妒着莫渝的素浪。 “这里不是龙潭虎穴,只是个蛇鼠窝。”他目光一凛,直视着她。“她也不是你师姊,而是我的香衣。” “你的香衣?”她笑了起来,“真是感人啊,怀静说她已经不是莫渝,而是借尸还魂的香衣,看来不假。” “你是六绝门的素浪吧?”六绝门六名嫡传弟子中只有两名女性,扣除莫渝,就剩下植使惑术的素浪了。 “正是本姑娘。” 雷镇藩手按住腰间的刀,刻意做了准备出鞘的假动作。 见状,她神情一凝,“是虎彻?” “我不想伤人。”他语气平静,“只要你把香衣还给我。” 素浪蹙眉,“你知道吗?我根本不在手这个女人,她是我素浪在这世上最讨厌的女人。” 闻言,雷镇藩沉声解释,“她不是毒狐狸。” “我希望她死了,但居然有人利用她的身体活过来……”她冷然一笑,“光是想到有着这张脸孔的女人选活在世上,我就觉得生气。” “素浪,放了她,不然我就杀了你!” 第十七章 她阴阴一笑,突然从腰间摸出一颗黑色药丸,掐住香衣的下巴,快速的塞迸张开的嘴里。香衣在她的控制下吞服药丸,露出惊惶痛苦的神情。 “素浪!”雷镇藩怒喝,“你让她吃了什么?” “七日绝魂丹。这是毒狐狸莫渝用过最慈悲的一种毒物。” “什么?” “她不会立刻死去,而是渐渐死去。”素浪咭咭怪笑,像是个异常的疯子般,“它唯一的解药已被我吃了,你休想医治她,接下来……你就好好把握这最后七天的时间吧。”说罢,她将香衣推向了他,纵身一跃,消失在夜色中。 两批援军在凌晨及夭亮先后赶到。 而发现答应给予半厚赏金的玺王已死,原聚集在九泉的各方人马在镇北军攻坚时,便作鸟兽散,逃得了的逃了,逃不掉的……投降。 未到午对,镇北军已控制了整个九泉,并以玺王的宅子为临时的议事所。 “雷镇藩,你没事吧?”难得穿上男装的庆祯一个箭步冲进来议事所。 见他好端端的坐着,宋远膜松了口气,“看见将军无恙,令人欣慰。” “我二皇兄呢?我要好好问问他,为何那么不知感恩?”庆祯生气地问。 “玺王已经死在我的刀下。”他坦白道。 闻言,庆祯跟宋远骥皆是一惊。 “这事,我会亲自向皇上请罪。” “请什么罪?”庆祯轻吟一记,“是二皇兄他罪有应得……对了,那个孤、慢不,香衣姑娘呢?” “她在里面休息。” “她怎么了?” “她……”他正要说话,香衣已从里面走了出来。 “香衣姑娘?”庆祯见她毫发未伤,暗自松了一口气。 “幸好你没事,不然雷镇藩可要怨我一辈子了。” 她看着眼前男装打扮的他,笑说:“你是庆祯王爷,而不是庆祯夫人。” 庆祯尴尬的抓了抓脸,白了一旁偷笑的宋远骥一眼。 但旋即,他感觉到气氛有点异常。 雷镇藩跟香衣终于重逢,为何脸上没有欣喜之情? “怎么了你们?好像不是太高兴的样子。” “素浪让香衣吞下了毒药。”雷镇藩沉声道。 “什么?!”庆祯跟宋远骥同时惊呼。 “素浪说是七日绝魂丹。七日之后,香衣便会毒发身亡。” “可是……”庆祯细细端详香衣,“她看来不像是中毒的样子。” “将军,会不会是素浪在谁你?”宋远驳也道:“那些邪门的人,行事毫无道理,或许她只是……” “我不会冒这个险!我会立刻带香衣返回凛泉城,请最好的大夫为她诊治。”说罢,雷镇藩走向她,揽住她的肩。“我不会、不要,也不能再失去你了。” 迎上他深情真挚的眸子,香衣红了眼眶。 连赶了两天路,累坏了三匹良驹,雷镇藩终于带着服下七日绝魂丹的香衣返回将军府。 一回府,他立刻请来在凛泉城中执业超过三代的本善堂张掌柜,以及所有被称为名医或是神医的大夫来到府中为香衣诊治。 另派出铁骑数百,追查司命等人的行踪,希望能拿到解药。 但最终,没有一个大夫能说出她中的是什么毒、以何物解毒,而司命等人也像是人间蒸发般失去踪影。 数日间,雷镇藩为她急白了两鬓。 转眼,香衣服下七日绝魂丹已是第五天了,她看来仍无任何中毒迹象,但却越来越虚弱,甚至快要没力气下床。 看着她日渐虚弱、消瘦,无计可施的雷镇藩痛苦又自责,但从不在她面前表现出来。 素浪说七日绝魂丹不会立刻夺人性命,是毒狐狸用过最慈悲的一种毒药。但对他来说,却是最残忍的折磨。 她要他看着香衣在他眼前渐渐死去,要他再尝一回当年的苦。 “镇藩哥……”一直昏睡的香衣醒了过来,看着寸步不离守在床边的他。 “香衣,你醒了?饿不?”他轻握着她的手,温柔的问。 “我不饿?……”她淡淡一笑,“现在是什么时候?” “天刚亮……” “你又没合眼?”香衣不舍的看着他,发现他急白了发鬓,“镇藩哥,你……你的头发……” 她伸出手,不敢置信的轻抚着他的发鬓,泪水瞬间盈满双眼。 雷镇藩握着她的手,一笑,“好看吧?” 看着在自己面前强颜欢笑的他,她的心好痛。“镇藩哥,我求你不要这样……如果我死了,希望你能—” “不准说死!”雷镇藩打断她,眼底闪着泪光,仍努力的笑着,“你不会死,我也不会让你死。” 香衣不语,只是定定的泣视着他。 她死过,知道这种感觉,她……又要再一次离开他了。 她不甘心,等了五年,老天爷居然就只给了他们这么短暂的重逢。她从不怨什么、怪什么,但这次,她真的想问问老天爷,为何要如此捉弄他们? “镇藩哥,我……我想到外面透透气。”她说。 “嗯。”雷镇藩将她从来上抱起,走到外面。 两人在廊下坐着,互相依偎。 “镇藩哥,你还记得以前的事吗?”香衣声音软软的问。 “记得,什么都记得。我记得在杜府第一次看到你,我心里只想着一件事。” “什么事?”他在她发上一吻,“我在想啊……书常这小子真是好运气,居然能娶到这么好的小姑娘。” 听他这么说,香衣笑了,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淡淡的、如朝霞般的红晕。 “镇藩哥,我很高兴能嫁给书常,因为嫁给他,我才能过上你。”她将脸紧贴在他胸口,“香衣这一生命运多片,但能被你所爱,已无遗憾。” 雷镇藩心痛如绞,但仍力持表面上的平静,“傻丫头,你在说什么遗憾?咱们的日子还长得很,你想甩开我?” 她沉默须臾,“我知道这种感觉……我的日子不多了。” “香衣。”他生气地轻斥,“不准再说这种话!” 不忍他为她孤单一生,“镇藩哥,是香衣没有福气,如果我……死了,请你不要放弃爱上别人的机会。” “胡说,你不会死,我也不会爱上别人……”雷镇藩心痛到凡手要掉下眼泪,他紧紧的揽着她的肩,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气力都传选给她,“你还要帮我烧饭洗衣、生一窝孩子,我不会这样就放了你的。” “镇……”她还设说话,便咳了一声,她以袖口捣着,那袖口立刻染血。 见状,雷镇藩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冰冻了般。 “镇藩哥,我……我真的—” “你不会有事。”他急着打断她。分别了五年,他们好不容易重逢,老夭不会这么待他的。 她笑娣着他,那眼神仿佛在说—你真傻,我知道自己活不了了。 “香衣,不管是上山还是下海,我一定会找到解药为你……” “不.”她伸出手,轻抚他的脸颇,“我不要你上山,也不要你下海,你哪里都别去,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 如果她的生命再度到了尽头,如果她就只剩下这么一点点的时间,那么她希望他们能把握这最后的机会,分分秒秒都在一起。 “我累了,你能抱我进屋里吗?” 他将她抱起,而她靠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睛,珍惜仅剩的时光。 第六日,庆祯提前回来了。他走进香衣卧床的房间,看见躺在床上动也不动的她,还有守在床边的雷镇藩。 “你回来了?” “我先回来了。”他轻手轻脚的走近,看见雷镇藩一夕霜白的发鬓,“你的头发……” “别大惊小怪。” 见他神情憔悴、眼神哀愁,庆祯也难过了起来。 他没想到雷镇藩对香衣的爱是如此浓烈。 这时,香衣醒了过来,看见床边多了一个人,先是一征。再细看,发现是穿着男装的庆祯。 她一笑,“王爷是女人的对候美,是男人的对候俊,真是让人惊艳。” “香衣姑娘,你在寻我开心?”庆祯想缓和房内低迷的气氛,“听说你擅长女红,我房里有好多漂亮的布走,你要赶快好起来,帮我缝制几件新衣。” 唇角微微一扬,“恐怕香衣办不到了。” “怎么会呢?你—” “王爷,”香衣打断了他,“我想求你一件事。” 庆祯微征,与雷镇藩互视一记,才道:“你说,我都答应你。” “如果我死了,请你陪在镇藩哥身旁……”泪光已在她眼眶里闪烁着,“他若伤心,你便说笑话逗他,他若想着傻事,你便劝慰他,让他……” 她话未竞,雪镇藩紧握着她的手,懊恼的出声阻止道:“香衣,够了,不准再说。” “镇藩哥……”看着眼睛已然泛红的他,她心疼的流下眼泪,“别为我哭,我不会离开你,你只是……只是看不见我而已……” “香衣,别说了”想起五年前第一次跟她死别,他感到既悲伤又害怕。闯荡江期,征战沙场,他从不知何谓恐惧,只有在面对她的死亡时,他担惊害怕得像个娃儿。 他将她的手牢牢的握在手里,仿佛一不小心松开手,她就会消失在他眼前般。 一旁的庆祯看着这一幕,也忍不住别过脸去拭泪。 老天爷,垂怜深爱着对方的他们吧,不要再度夺走她的生命,也不要毁了雷镇藩的人生……我发誓,若香衣能逃过死劫,我一辈子不再做女人打扮。他在心里暗暗发誓。 第七日,香衣偶尔会发出像吃语般的呻吟,却几乎睁不开眼睛。 雷镇藩不时探着她的脉搏,感觉她的温度,以确定她还在他身边。 他一次又一次的求老天拿他的命换她一命,但这一回,老天没回应他的祈求。 “将军,”李鹏树来到门外,“府外有位衣着怪异的游侠求见。” “谁?” “他说他叫铁麒麟。” 雷镇藩一震。铁麒麟?当年赠他神刀虎彻的异姓兄弟?多年不见,他以为麒麟老哥已回到日出之国,没想到……他起身,“快请。” “是。”立刻领命前去。 不多久,李鹏树带着铁麒麟进到寝苑。 虽许久不见,但麒麟老哥的样貌并无太大变化。能再度与老友相众,本是欢喜之事,然此对此刻,雷镇藩却没有那样的心情。 “老哥,别来无恙?” “我好得很,兄弟你呢?”铁麒麟爽朗的拍了拍他的肩,替见他已白的发鬓,“哎呀,你竞白头了?” 雷镇藩感眉苦笑,不知该说什么。“老哥怎会知道我……” “我行里此地,听说虎啸将军雷镇藩镇守在此,就来拜访你。听闻你最近发兵九泉,阻止了玺王的进犯,老哥我真为兄弟你高兴呀,不过……”说着,铁麒麟皱起眉头,审视着他,“怎么你看来闷问不乐:心事重重?” “实不相瞒,香衣身中七日绝魂丹这无药可解的奇毒,今日已是第七日了。” “香衣?当年杜府的那个小募妇?”他一笑,“原来你们真的在一起?我还以为你拜相封侯后,娶的是什么公主或干金呢。” 雷镇藩浓眉一皱,“老哥在寻我开心吗?” “你刚说她中了什么无药可解的毒?”铁麒麟突地话锌一转。 “七日绝魂丹。” 铁麒麟微顿,“虎彻呢?” “虎彻……”他不知如何向麒麟老哥解释虎彻已碎裂成尘土,更不知老哥为何突然提及虎彻。“已经没了。” 终章 闻言,铁麒麟皱紧眉头,“真是可惜,虎彻里头的脊骨能治百毒,我当初将它赠予你,就是希望它能在你危急时刻救你一命。” 他一震,“你说那脊骨能治百毒?” “没错,只要将它磨成粉末服下,立能见效。” 雷镇藩的脸上不见衰愁,取而代之的是兴奋,以及希望。 他忘情的抱住铁麒麟,“老哥,你来得正是时候,正是时候!”说罢,他取出腰间的小锦囊,倒出那仅剩的一截脊骨。 “香衣有救了。” 服下虎彻仅剩的一截脊骨所磨制的粉末后,香衣不再咳血。三日后,她渐渐恢复体力,也能下床。 铁麒麟来到房中探视她,对她完全不同以往的容貌感到讶异。 于是,雷镇藩将这些年来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这真是……”他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我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香衣眼里满是感激,“铁爷,这都要感谢你,谢谢你送给镇藩哥那样的神刀,才能让我还魂续命。” 铁麒麟爽朗一笑,“不,这跟虎彻无关,而是老弟对你的爱感动了天上那些家伙。” 听他将老天爷及其它神灵称为“天上那些家伙”,她很是惊讶。但她知道,他没有任何不敬之意。 这时,庆祯来到门外。 “香衣姑娘……”见屋里坐着雷镇藩跟铁麒麟,他微顿,“我方便连去吗?” 雷镇藩对他招了折手,他走了进来,抓了把登子在床边坐下。 “香衣姑娘的气色好多了。” “托王爷的福,民女真的好多了。” 想起自已之前对她真的很不发善,庆祯有点歉疚心虚,“那个……香衣姑娘,你叫我庆祯便行了。” “是啊。”雷镇藩用力揉揉他的头,“这小子不过二十,叫你一声姊姊都不为过。” “这怎么行?王爷可是当今皇上的十四弟,而我……” “你也不是普通人啊。”雷镇藩爱怜的看着她,提醒道:“你就快要成为虎啸将军的夫人了。” 香衣羞怯的替了他一眼。 “瞧,我这未来弟妹害羞了。”铁麒麟调侃。 “铁爷,怎么连你都欺负我呢。”她白暂的脸上顿时飞来两朵红霞。 “对了,”雷镇藩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疑惑的看着庆祯,“你哪条筋不对,居然没穿女人的衣服了?” 他腼腆支吾道:“我……我立了誓。” “立誓?” “因为我之前对香衣姊姊实在太坏了,非常过意不去,所以我发誓,只要她能活过来,我便不再做女人打扮。” 她很是惊讶,“王爷,你……香衣何德何能,居然能……” “没力法呀。”庆祯面红耳赤,“看见你们那种生死相许的样子,我……我感动嘛。” “庆祯,你这小子……”雷镇藩既感动又激动的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好兄弟!” “王爷,香衣谢谢你了。”她注视着他,眼里蓄着感谢的泪水。 庆祯难为情的抓抓头,“没什么啦。” “弟妹,”铁麒麟真诚的看着她,“你真是好福气啊,有这么多人祝福你、看顾着你。” 她领首,唇抿笑花,“是呀,香衣由衷感激。”幸福之泪眨眼滑下。 数日后,皇上从京城轻装简从,秘密赶至北境。 因听闻雷镇藩中毒身亡的恶耗后,他便立刻出宫。但半途,又接获密探局的消息,说雷镇藩亲征九泉,平定内乱。如此混乱的讯息,搞得他都头疼了。 当他一到将军府,雷镇藩便立刻在聚贤斋里向他享报此次发兵九泉之事。 “所以说,我皇兄已经……”听闻玺王已死在他刀下,朱成晋脸上难掩遗憾。 “末将植自作主,请皇上责罚。” “免了。”他慨然一叹,“也许我该感谢你。” 雷镇藩不解,“皇上?” “你做了我没有勇气做的事情。我给过皇兄机会,但他……罢了。” “但是末将……” “你平定乱事,阻止我皇兄的兵马进犯,就算真有什么错,也已功过相抵。”他话锋一转,“对了,庆祯呢?” “他陪香衣到清净庵拜佛,应该快回来了。” “香衣?”朱成晋眉心一拧,“你说的香衣是那个已经……死了的香衣?” “正是。”他神秘的一笑。 皇上大惊。当年雷镇藩请求回到天麓城并镇守南境,为的就是一个名叫香衣的女子。后来听说她死了,雷镇藩也突然辞去官职,浪迹夭涯,行踪成谜。 他可是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才又找到他,并好说歹说的拜托他到北境来接掌兵符,现在他却说那香衣还活着,而且跟庆祯一起上山礼佛? “雷镇藩,朕让你给弄糊涂了。”他蹙起眉头,困惑不解。 “此事说来话长,末将……” 话未说完,外头传来庆祯的声音。“皇兄来了?真的?” 不一会儿,庆祯像只瑞赌跳跳的兔子般跑了进来,兴奋地大叫,“皇兄,真是你来了?” 站在皇上身后的禁卫军教头萧竞恭谨地唤道:“王爷。” “萧竞,你也来啦?” “庆祯,你……”朱成晋上下打量着男装打扮的他,“你穿男装了?” “可不是吗?”他挑眉一笑。 “雷镇藩,”皇上感动极了,“朕就知道把他交给你是对的。” “皇上误会了,这不是末将的功劳。”雷镇藩坦言。 “不是你?那是……” “是香衣。庆祯是为了香衣,才决定从此不再做女人打扮。” “咦?”朱成晋满脸疑惑,“这是怎么回事?” 这对,落后庆祯一段路的香衣来到聚贤斋的门前,恭谨一欠,“民女香衣叩见皇上。” 而当她抬起头,皇上及萧竞见了地的容貌后,都是一惊。皇上原以为雷镇藩的香衣是个小家碧玉的姑娘,不科她如此美艳绝伦。而萧竞吃惊的是—“毒狐狸?你是六绝门的毒狐狸莫渝?!” “六绝门?!朱成晋大惊,“那不是……雷镇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气定神闲的回答,“皇上,您看她是毒狐狸,但她并不是毒狐狸。” “你在说什么?”雷镇藩一笑,娓娓道来。 在听完他的详述及庆祯的补充说明后,皇上与萧竞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只是瞪大眼睛,怀疑的看着端坐在他们面前的香衣。 “事情就是这样……!雷镇藩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一次说清,“她已不是毒狐狸,而是末将当年以虎彻换来的香衣。” “雷镇藩,你……”朱成晋狐疑的盯着他,“你不是在跟朕开玩笑吧?” “不是。” “也不是在耍弄朕?” “不敢。” “所以说……”他半信半疑的又打量了香衣,“你真是香衣还魂?” 他真的很不想大惊小怪,可这真的太不可思议……喔不,简直是怪力乱神。 “我如何相信你不是毒狐狸而是香衣呢?”他用一种审视的、质疑的目光盯着她,“要是你只是假装香衣还魂,但其实……” “皇上多疑了,她真的是香衣。”雷镇藩无奈一笑,“末将不会连自己爱的女人都认不得。” 朱成晋白了他一记,“那可不见得,爱会让人盲目。” “皇上要怎样才肯相信她是香衣呢?” 苦恼地皱眉,“你例是考倒朕了,朕又不识那香衣姑娘。” 雷镇藩一叹,“看来,只有一个方法了。” “什么方法?快说。”朱成晋迫不及待地催促。 “请皇上准末将辞官吧。” “什么?”他难掩激动地问:“你在说什么辞官?” 雷镇藩助他夺回政权,又为他戍守北疆,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失去一员大将。 他已准他辞过一次官,绝不能再有第二次。 “不准。”皇上气怒的瞪着他,“这跟她是不是香衣有何相千?” 雷镇藩一笑,“皇上因为担心我这个爱将的人身安危,而怀疑她的真伪,那么只要末将辞官,皇上就无须为我担忧了。” “你……”皇上难以置信的瞪着他,“你这是在要胁朕吗?” “纵使老天给我雷镇藩八颗胆,末将也不敢威胁皇上。”他态度仍从容不迫。 你……你真是……你是认真的?” “皇兄,你可不要怀疑他。”庆祯在一旁搭话佐证,“我见识过他对香衣姊姊的爱。” “雷镇藩,你当真……”迎上他平静却又坚毅的眸子,朱成晋心头一撼。“你真要辞官?” “若是必要的话。”说着,他屈膝跪下,“请皇上成全。” 香衣见状,立刻也跪在皇上跟前,“不,皇上,香衣愿意离开镇藩哥。” “香衣?”闻言,雷镇藩惊疑的看着她,“你在说什么?” “镇藩哥,我知道你对我的感情是多么的真切,但人尽其才,你该为百姓做更多的事……”她脸上带着微笑,眼底却盈满泪水,“我会回到清净庵,我……我不会离你太远。” “不行!”雷镇藩想都没想的否决,“我绝不会让你再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只是……” “真是……”朱成晋皱起眉头,沉声道:“你们都不要说了。” 两人互视一眼,然后疑惑的看着皇上。 他神侍凝肃又懊恼的看看爱将,再看看香衣,接着一记长叹。“我信你,行了吧?朕信她是香衣。而你……不准再提辞官之事。” 雷镇藩欣喜道:“镇藩终此一生为皇上效命!” 方才在眼眶里打滚的那些泪水,此时已自香衣眼里涌出。“民女香衣……谢主隆恩,皇上的恩情,香衣无以回报。” 看着容貌艳丽的她,却有着一双澄澈纯洁的眼眸,朱成晋一直板着的脸上有了一丝浅浅笑意。“你不必回报朕什么,倒是……好好照顾朕的爱将吧。” 香衣抬起泪湿的眼,羞叙一笑,“民女领旨。” 两年后,天麓城。 雷府里外充满着一种紧张又兴奋的气氛,原因无他,只因雷家的媳妇正在产房里奋力的产下雷家的子嗣。 房外,雷镇藩神情不安的踱步着,看得他父亲雷玉峰都忍不住叨念起他。 “镇藩,拜托你坐下吧,你转得我都头晕了。” 他拧眉,“当年娘生我对,爹难道不焦急?” “呃……这……”雷玉峰顿对语塞。 是啊,虽然那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但记忆犹新。 他的妻子体弱,当年可是拚上自已的命才生下镇藩的。他还记得妻子生产时,他因为太过紧张,还不自觉的把院予里的树枝都折断了。 “爹,香衣不会有事吧?”雷镇藩紧张又惶惑,“为什么那么久?” “头一胎是这样的……” 看着紧张到直冒汗的儿子,雷玉峰不禁想起他的媳妇香衣。 尾声 两年前,镇藩带着她回到天麓城,并说她是死去的香衣还魂时,真是吓坏了所有人。他原本也是半信半疑,直到她清楚的说出天麓城的一切及杜府的种种后,他终究接受了这不可思议的事。 他俩完婚后,就回到北境。三个月前返回天麓城,完全是为了让他这个祖父能在第一时间看见孙儿或是孙女。 “你别担心,”他拍拍儿子的肩,“香衣不会有事的。” “可是已经……” “哇,”突然,产房里传来洪亮的婴孩哭声。 两人瞪大眼睛,惊疑又惊喜,“生、生了?” “哎呀,我要当爷爷了。”雷玉峰兴奋至极,“我终于当爷爷了!” “哇,”里面的哭声持续着。 雷镇藩冲到房门前,“产婆,我妻子她……” 他话还没说完,产房的门已打开,产婆走了出来,一脸笑意,“恭喜将军及老爷。” 雷玉峰等不及上前,“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产婆咧着嘴笑,“是个白白胖胖的男孩。” “好,好,真是太好了……我那死去的老婆一定会很高兴的。” “香衣还好吧?”雷镇藩脸上仍显不安,“我几时能见她?” “将军现在就能见她了。” 闻言,他忧急的走连房里。 床上,香衣虽因用尽了力气产下孩子而显得有点虚弱,但脸上却有着初为人母的喜悦。 雷家父子俩一进到房内,产婆便将男娃儿抱上前来。 “哎呀,”雷玉峰心满意足的看着宝贝孙儿,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我是爷爷,要认住我呀。” 雷镇藩感眉一笑,“真是个傻爷爷,他还这么小,哪认得住您?”说罢,他走到床边坐下,温柔的凝视着香衣。“你还好吧?” 她领首一笑,“我很好……” 这时,雷玉峰忽地想起自己还没慰问一下辛苦的儿媳妇。 “香衣呀,”他笑视着她,“辛苦你了,谢谢你帮我们雷家生下这么健康漂亮的娃儿,呵呵呵!” 看着他那喜不自胜的模样,雷镇藩与香衣相视而笑。 “对了,我得赶快去给你娘上灶香,让她知道这个天大的好消息。”雷玉峰说完,兴高采烈的跑了出去。 雷镇藩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笑叹一记。“瞧他乐的。” “怪不了爹,他盼很久了。”她说。 “是啊,”他挑眉一笑,坏心眼道:“要是我当初听他的话,乖乖娶了春水城的尹二小姐,现在孩子不知道有多大了。” 他原是想教香衣吃味,未料她竞不以为意的一笑。 “可不是吗?看你多傻……”他浓眉一受,“怎么你不吃醋的?” “我何必?”她眼中闪动黔光,“你不是早将我套牢了吗?” 雷镇藩微顿,然后唇角一勾,笑了。 “看你还能开玩笑,我放心了。”原来他是固为担心她的身体而故意逗她,香衣心里一阵感动。 “对了,你打算帮我们的孩子取什么名字?” “我早就想好了一个男孩的名跟一个女孩的名。”说完,他立刻从袖里摸出两张纸,并挑出其中一张。 香衣一笑,“这么巧,我也是。”她的手往枕头下一摸,也抽出了两张纸。 她挑出写着男孩名字的那一张,交给了他。 雷镇藩打开两张纸,露出惊讶却欢喜的表情。因为在这两张纸上,只写了一个名字—“如何?”香衣不确定的问。 他笑而不语,然后将两张纸展在她眼前。当她看见那两张纸上写的竟只是同一个名字—书常时,她忍不住湿了眼眶。 “镇藩,这……” 他低下身,在她额头上轻吻一记,“这一次,我们一定要将书常平安健康的养大,看着他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她点点头,眼泪像止不住的涌泉般从眼眶里冒出来。 但这次,不是伤心的、痛苦的、孤寂或是无助的眼泪,而是幸福的、喜悦的、充满希望及感恩的热泪。 她向来认命。不管遇到多么痛苦伤心或委屈折腾的苦难,也从不埋怨。 终究,老天爷是怜她的,给了她这般的好命。 【豆豆提醒本书已经连载完成,豆豆小说阅读网(http://.dddbb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