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手无回》 楔子 屋子里很静,彷佛整栋建筑里只有小女孩一个人。但她知道里头跟外面都有人,而且都是穿着白衣、像医生一样的大人。她怕医生,所以她安静地坐着等候,等进去探望父亲的母亲。 母亲已进去半个多钟头了,但她不像一般小孩那样没耐心,依然乖乖地坐在原地。 只是,等着等着,不禁打起瞌睡来,头一顿一顿地点着。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之际,闻到一股掺和了药味的熟悉气息,於是她张开了眼睛,循着地上那双白皙小腿往上看去,落在母亲温和的笑容上。 「想睡啊?遥儿。」年轻女子伸手将她抱起。 「嗯。」顺势抱住母亲的脖子,将头靠在她瘦瘦的肩膀上。 昏昏沉沉中,母亲低低的声音飘了过来: 「妈妈见到爸爸了。」 走了几步後,又说: 「他今天好像有点认得我,想跟我说什麽,但还是没办法清楚地表达出来。」 「嗯。」她点了下头,任由自己懒洋洋地挂在母亲身上。 「不过,他比上次见面时又更瘦了些,妈妈不知道还能够见他几次……所以妈妈最近会尽可能抽空过来看他。虽然小孩子不方便进去,不过妈妈来的时候都还是会带着你,好吗?」 「嗯。」再次点了点头。妈妈说话的对象只有她,所以她还不能完全睡去,虽然撑得有点辛苦。 年轻女子像是知道女儿刻意维持着意识,走了一段路後,侧头轻声问道: 「你知道爸爸今年几岁吗?遥儿。」 她摇摇头。女子看不到她的脸,却明白她摇了头,便道: 「三十一。他才三十一……」 走了几步後,又继续说: 「他是个很有天分的人。有天分没天分都不是坏事,但是他过於认真过於执着了,所以才会年纪轻轻就变成现在这样。」 母亲说的话她不太懂,但是,原来三十一算年轻啊? 「妈妈几岁?」 女子微怔。「妈妈比爸爸小三岁,你说妈妈几岁呢?」 她心算了下,「二十八。」 「遥儿真厉害,答对了。」女子略显轻快地笑了两声,然而一想到女儿跟丈夫一样有着特殊的天分,又忍不住皱起眉头,也许是心肺不胜负荷压力,她咳了起来。 「妈妈?」小女孩挺起身子,转过头去看她。 「没事、没事,只是被口水呛到了。」女子伸手将女儿的头再度压回自己肩上,安抚着。走了不短的一段路後,才再度低语: 「遥儿,你知道妈妈……也生病了,对吧?」 「嗯。」小女孩点头,挂在母亲肩上,再度开始困顿地眨着细长的双眸。 「不过你放心,妈妈不是生爸爸那种病,就算很辛苦,为了遥儿,妈妈也会尽快好起来的。」 「嗯。」有点不行了,她闭上眼,意识开始浮浮沉沉,迷糊中还听进了一些母亲忽远忽近似的耳语: 「如果妈妈没办法……还是离开了你,记得,不要锋芒太露……做任何事,刚刚好就好……」 ……嗯,好,刚好就好。 「还有,万一还是有人看上你,找你做伟大的事业……要拒绝,才不会像你爸……」 ……嗯,好,拒绝拒绝。真的不行了,哈,好困……妈妈,对不起,遥儿要睡了。 「遥儿?」 等候几秒後,女子停止说话,细眸望向静的远方,长长一声叹息。 第一章 「啊,等等,等等,我要换走另一步。」 「呵,不行喔,起手无回……将军!」 「唉哟!又输了……啊呀算了算了,不玩了!」 话声一落,棋盘上的棋子被一双手扫得乱成一团。 雷遥儿笑了笑,无所谓地一边收拾着棋子一边说道: 「只是玩玩,别认真嘛。」 收拾完残局,又闲闲地喝了几口茶後,眯眼笑问: 「对了,说说你的近况吧,工作还好吗?」 原本是想转移友人朱珠的心情的,没想到这一问,反而引爆了对方更大的火气,放下才刚端起来要喝的饮料,开始劈哩啪啦地数落起她最近照顾的一名病患。 「我第一次遇到像他这麽难搞的患者!一会嫌太热,一会又说太冷,一会说我老是推着药车进进出出干扰他休息,一会又说他按铃找人却没人理。厚,我真的不知道他把医院当成什麽了。他以为他是在住旅馆吗?你不知道,昨天他要出院的时候,我好心去送他,他居然说我应该回学校重修护理课,因为连病人的基本需求都处理不好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当护士,真是快把我气死了!」口沫横飞地说完,视线与好友对上,没想到她竟笑得一脸有趣。 「呵呵,听起来还满好玩的。」 「什麽好玩?!我根本就是碰到恶魔了好不好!」朱珠气得拿起桌上的饮料当开水,一口喝乾。 「也许,他是因为生病,所以神智有点不太清楚了?」雷遥儿笑,试着缓和一下好友的情绪。 「他才没病!他是出车祸!除了左脚骨折以外其它地方都没事,神智清醒得很!」 「喔。」原来是这样。 「喔,就这样?」朱珠见她笑得毫不在意,忽地想起她向来闲散的个性,忍不住肩膀一垂,叹道:「唉,我真是气昏了,竟然会期待你跟我一起出气,唉。」 「嗯……往好处想,经过这样的磨练之後,你以後再碰到难搞的病人就有经验了,不也挺好的?」雷遥儿的确不觉得好友说的事有那麽严重。 唉,就知道她会这麽说。不过想了想後,朱珠也无法不同意地点了点头。 「说的也是啦。唉呀,算了,反正他已经出院去什麽别墅养伤了,我也解脱了,哈。」 「那这顿饭就算我请的吧,庆祝你脱离魔掌。」雷遥儿大方地说。 「真的?」 「真的。」眼睛跟着看向桌上的餐後甜点。「你不吃吗?」 「不吃了。我在减肥,给你吧。」朱珠大方地将甜点推给她。 「那我就不客气喽。」眯眼笑了笑,拿起小汤匙开始吃起来。 朱珠托腮看着她吃,看着看着,眼神又开始飘忽起来,语气里有些欷歔: 「唉,不过说真的,那家伙个性虽然差,却是不折不扣的高富帅呢,唉。」要不是怀着一点幻想的话,她当初也不会误踩陷阱,自告奋勇当他的专属护士了。 「喔。」雷遥儿嘴里漫应着,注意力仍放在甜点上面。 朱珠看她一眼,不禁又叹: 「瞧你,老是无忧无虑的样子,好像天塌下来也不担心似的。如果我个性像你一样,也许就受得他这种人了,唉。」 「呵。也许喔。」 见她笑得漫不经心,朱珠感到有些无趣,安静了一会,索性转移话题: 「对了,你和晓男那边的生意好吗?」 「唔……还不错。」雷遥儿点了下头。 「那,有没有艳遇?」谈到这个,朱珠精神又来了。「说起来,会去你们那里玩的人应该都是没痛没病的,不像我们那里,就算好不容易遇到白马王子,也是有瑕疵的,所以你们应该比较有机会碰到好对象,对吧?」 「呵,艳遇没有,就算有也不会长久。」雷遥儿轻描淡写地说。 「嗯?」朱珠怔了怔,恍然领悟。「也对喔,去你们那里玩的大多是待不久的客人……唉,看来我们都很难遇到真命天子了。」 「唔,是啊。」雷遥儿嘴里应着,却没真的感到失落。前一阵子忙得像狗一样,好不容易有机会休息,才不想被不切实际的幻想占去时间,毕竟再怎样秀色可餐的白马王子,也比不上她此刻嘴中的美味来得实在啊。吞下一口q又甜的西米露,她眯眼露出满足的笑容。 「对了,那个……前几天,他找到我这里来了。」 冷不防冒出来的话让雷遥儿一怔,几秒後才领悟到朱珠说的「他」指的是谁,脸色微微一变。「他……找到你了?」 「对啊,不过我没告诉他你的下落。」 「喔,嗯……谢谢。」 两人沉默了一会,朱珠有些小心地问:「你打算……继续躲着他吗?」 低头沉吟了好几秒,雷遥儿才抬起头来。 「不知道。顺其自然吧。」说完,若无其事地继续吃着甜品,事实上却已是,食不知味。 *** 「江先生,饭煮好了,房子也打扫好了。」 中年妇人说完话,依照往例静立在一旁等待主人回应。主人其实还很年轻,比她小了十几岁,虽然外型俊逸、举止优雅,做人做事却十分严格认真,脾气也不太好,因此相处了将近一个礼拜,她对他是既崇拜又敬畏。为了保住这份工作,只要他对她做的家务或煮的饭菜有稍稍不满,她总是努力改进。今天为了庆祝他出院满一周,她不只刻意多煮些他喜欢的菜,还将室内擦得窗明几净,为的就是希望他能体会她的用心,就算没有实质的奖赏,至少也赞美她一次。 不知道今天是否能够如愿? 等了一会,见他只是端坐在沙发上没作任何表示,她有些失望,但也只能无奈地说:「那,我先走了,晚上再过来。」晚上还有一餐要煮,也许到时候他会有所表示? 默默走至玄关,穿好鞋子戴上圆帽,一切打理妥当,正准备开门时,身後终於传来了他的声音。 「你不用再来了。」他的声音如醇酒般醉人,可说出来的话却着实让中年妇人一顿,惊愕地回过头去,讶问: 「江先生?」 「我会叫我叔叔把这个月的薪水汇给你。」江羽修淡淡地说,可那迥异於往常挑东拣西的暴躁,不带丝毫情绪的语气反而让她身心一颤。 「你、你是要辞掉我吗?我……我做错什麽了?」声音抖了起来,她不安地睇着他。 「你心知肚明。」锐利的眸子彷佛控诉着什麽一般穿透她的眼,让她不由得一阵心虚。 「我……」本来还想辩解的,但在他严厉的目光下却挤不出半句话来,最後只能用怯怯的声音问:「你……早就知道了?」 「我是腿断,不是眼瞎。」他虽然不是每天检查屋子里值钱的东西,可好几样贵重的珍玩陆续不见,还是让他起了警觉。 妇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然想到东窗事发後自己可能面临的後果,赶紧讨饶:「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对不起!」 「东西呢?卖掉了是吧?」他冷哼一声。 「……是、是的。」她满脸羞愧。 「你的小孩多大?」他忽然问。 「呃……」虽然惊诧莫名,还是说了:「三个在念小学,一个念国中,一个念高中。」 「我知道了。你走吧。」 「江先生……」怎麽?他不追究了吗? 「我早就知道东西讨不回来了,所以也没打算要你还。」 妇人的眼眶开始泛起泪水。他不看,别过头去。 「不过你要谨记,夜路走多了终究会遇到鬼,你该庆幸这次你遇到的是人。」 「江先生……」 「好了,你走吧。」 她是该庆幸的,若是依他往昔的个性,第一次发现她偷屋子里的骨董时就送她到警察局了;但是念在她家境不好,才硬是等到她再犯才终於忍无可忍,决定辞掉她。 不过,让他最生气的不是她偷走骨董,而是她逼得他得再次换厨子。 *** 「可恶!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煮得还可以的。」江维安不胜困扰地抓着刚烫好的一头漂亮卷发。 「谁叫你眼光差。」江羽修冷呛。 「欸,你以为找个本地人,要煮得合你胃口,又要会打扫也肯干的人,是件容易的事吗?」 「哼。」 「这已经是第二个被你赶走的了,而你出院至今也不过一个礼拜啊,我的宝贝侄子。」 江羽修是他侄子,却跟他同年,两人从小玩在一起,早已习惯像平辈一样对待彼此;平时江维安大多喊他名字,但有意刺激他时,便会喊他侄子。 江羽修当然知道他是故意的,白他一眼。 「不然你要我坐视她继续偷下去?」遣走妇人是不得不,而且他已经尽可能宽容了。 「这……好吧好吧,算你说得对。」可一想到又得找人,忍不住又心浮气躁起来。「唉呀,但是这样一来就又得找人了。」找到了也未必合侄子的意,搞不好没几天又被赶走了。 「那就不要找了。」 「不要找?那谁做饭给你吃?谁帮你打扫屋子?」江维安不解地看着他。 「我回去上班,照样住家里,就没这个问题了。」这几天他一直在想这件事;家里就他和叔叔两个单身汉,原本就有请人煮饭跟打扫,所以在他看来,这样的安排是最好不过了。 不过江维安可不这麽想,他瞪大眼,反问道: 「你回去上班?你头壳烧坏了吗?你这个样子怎麽回去上班?就算你是工作狂也不能这麽蛮干啊。」 「怎麽不行?」江羽修不甘示弱地瞪回去。「我只是暂时脚不方便,但是脑子和手都很正常,只要有拐杖——」 「不行!」江维安想也不想地打断他的话。「公司员工会怎麽想先不说,要是让我老妈知道了,我不被剥层皮才怪!」 「奶奶不是不知道我出车祸?」 「照我们说好的告诉她你出国了。可是你也知道,她好动又爱搞突击,难保不会像以前那样突然跑到我们家去坐坐或是去公司逛逛,万一被她发现你不但腿断了还带伤工作,那还得了!」 高龄已七十的老母对孙子江羽修比对他这个儿子还要疼爱好几倍,要是让她知道他没照顾好她的宝贝孙子,肯定不会放过他的。 「啧。」江羽修知道叔叔说的是实话,他也不愿让老人家知道,让他们担心,但如此一来自己在伤好之前只能继续神隐,那麽公司…… 「放心吧,公司有我打理。」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怎会不知道他在担心什麽。 「就是只能交给你打理,我才更不放心。」叔叔有行销方面的天分,却没有管理的专才,像这种会在办公时间带头跟下属一起去摸鱼的人,叫他怎放心得下将公司交给他? 「喂,这麽不给面子。」虽然向来不爱担责任,可这麽被当面看不起还是会受伤的。 「公司比你的面子还重要。」 「你--」真是!有时候真会被这小子有什麽说什麽的个性给气死。「好吧,除了我以外,公司还有宇强帮忙管理嘛。」宇强是他外甥,羽修的表哥。「而且只是暂时而已,何必那麽烦恼呢?那麽烦恼的话,谁叫你要出车祸--」话未完,就见江羽修又横起眉毛。 「车祸又不是我自找的!」他怒哼一声。 「我知道。虽然你是无辜被撞的,可是警察也说了,撞你的人有故意的嫌疑,难保不是你以前得罪过的人来找你报复啊。」 「绕了这麽个弯,你还是想说是我自找的?」江羽修冷道。 「不是。我是想经过这场车祸,你要不要养伤之余也顺便把你那又硬又臭的脾气改一改?这样比较不会得罪人,对做生意也有帮助。」 「我规规矩矩做生意,童叟无欺,就是做生意最大的本钱。」 「好好,我说不过你。」招架不住他的一脸正气,江维安举双手投降。「那麽回归刚才的话题,不过无论如何,在伤好之前你还是得在这里休养,至於煮饭打扫的人,我就委曲一点再帮你找找了。」 说完故意不去看侄子的臭脸,迳自打开桌上的餐盒,将它推到他面前。 「喏,我帮你买的晚餐,暂时没有厨子,你就将就着点先吃便当吧。」 江羽修看着便当,才想到自己还没吃晚餐,肚子忽然饿了起来,於是也不客气地拿起便当就吃。 江维安打开电视,不时回头瞧他一眼,见他先是浅尝了几口,接着便认真地吃起来,而且很快就把便当吃完了,忍不住讶道: 「欸,吃光了?」侄子相当重视饮食的品质,不卫生、不健康、卖相差或味道不好的都很难叫他多吃几口;也是因为这样,所以要找个让他满意的厨子才会那麽困难,没想到这个临时买的不起眼便当,竟然能够全部装进他那个挑剔的胃里,江维安感到有点意外。 「怎麽样?味道还行吗?」他问。 「嗯,还可以。」江羽修擦了擦嘴,扫了一眼盒盖,瞥见上面的地址,微感诧异。「这附近买的?」 「对啊。」江维安点点头,目光在他脸上和便当之间游移几秒,忽然心生一计,笑容可掬地说:「欸,我有办法解决你吃饭的问题了。」 *** 「有人在家吗?」别墅的门铃坏了吗?怎麽按了半天都没人理呢?雷遥儿眨眨细长的眸子,想了想,再次按下门铃。 「有人在家吗?」扯开喉咙问了几次,房里依旧阒无人声。 里面只住了一个人,自然是指行动不便的江羽修。受他叔叔所托,她和朋友晓男合开的民宿从三天前便开始负责他的三餐,每天固定时间帮他将餐点送过来。 为了尽可能利用现有的房子与设备多辟些财源,民宿本来就有另外卖餐点,所以当他叔叔找来时,她与晓男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本来应该是一桩轻松不过的生意的,谁知他脾气不佳,又爱挑剔菜色及服务态度,惹得晓男送过几次後便拒绝为他送饭,工读生又请假,只好改由她送过来。 虽然是第一次为他送餐,不过她从晓男与工读生口中已经知道这里的情况,所以当久久没有人来应门时,她心里开始冒出奇怪的想法--会不会里面的人不在?不,不可能,他行动不便;那麽,难道是出事了? 「江先生,午餐送来了喔。」不放心地又按了次门铃,等待片刻後却依然没有动静。不会真的如她所想的出事了吧? 沿着两层楼别墅外围往旁边绕去,发现几乎所有窗户都关着。大白天的干嘛把窗户都关得死死的?会不会是因为这样所以听不到她的呼喊呢?终於,她在屋子後方看到一扇微掩的窗户,心中一喜,拉开窗户便往窗内喊: 「江--」咦?是浴室,一怔过後,她本能地移动视线,就见一个男人侧着赤裸的身体站在浴缸旁。 怔怔地与她对视两秒後,江羽修脸上迅速染上血色。「你做什麽?!」他吼,随即将窗户碰地一声关上。 喔喔…… 雷遥儿愣呆在原地一会,粉舌微吐。大白天的,这样的画面未免太过香艳。 不过,他怎麽会在这个时间洗澡呢?她退後几步盯着窗户。刚才脸那麽红,现在又躲起来迟迟不见人影,该不会,想不开吧? 等了好一会後,始终不见人影再度出现,於是忍不住敲了敲窗户,小声喊: 「江先生?」 没回应,又等了会,再敲,这次声音放大了些:「江先生?哟呵,江先生!」 刷,窗户终於打开,露出一张充满愠色的脸庞。 「做什麽?!」他没好气地。 「呼,原来还活着。」她松口气。 什麽原来还活着?!他本来就活得好好的!要不是她突然打开窗户,他也不用那麽狼狈地赶紧穿衣服了。 「你怎麽这时候在洗澡啊?刚起床吗?江先生。」她冲着他一笑。 看见他的裸体还可以这样笑,她都不会感到不好意思吗? 对了,她是谁? 江羽修抬眸,仔细一看,才发现她虽然个头小,声音娇脆如儿童,但年纪应该有二十三、四了。 「我是对面民宿的,以後会经常帮你送饭过来,你叫我遥儿就行了。」看他露出疑问的表情,她反应很快地自我介绍。 原来她也是对面民宿的人。但是跟前几次来送饭的那个男人截然不同,那男的一脸阴沉,这女的却满脸笑容。怎麽这间民宿的人都这麽极端? 目光对上她笑得弯成一条线的眸子,江羽修微微皱眉。他向来不喜欢只做表面功夫却没有真材实料的人,偏偏她笑得一脸职业,让他直觉得没有半点真诚。 「我刚才在练习走路,流了汗。」尽管不喜欢,他还是回答了她的问题。 「原来是饭前运动啊,江先生真积极,又爱乾净,真是个好男人。」 又来了。明明无心,偏要满嘴讨好。她跟他才见面几分钟,就知道他是好男人了? 「我说了,是练习走路,不是运动!」练习走路跟运动根本是两回事。 「是,我知道了。」不都差不多,有必要那麽生气吗?还好之前就从朱珠那里听过这号人物,加上民宿夥伴们对他的评价都没偏离事实,让她先有了心理准备,於是笑脸依旧,瞧他眼光落在她的餐盘上,便指指手上的餐盘。「你一定饿了吧?我给你送饭来了。」 江羽修默默地点头,缩进身子,拄着拐杖来到大门口,打开门。她手脚快速地绕回到门口,一见到他,本能地又绽唇一笑。 江羽修不太愉快地瞥一眼她多到有点浮滥的笑容,看向餐点。 「今天怎麽这麽晚?」 「今天比较忙,所以有点晚了。」 「说好每天最慢十二点半会送来的,现在已经一点多了。」 「不好意思,下不为例喽。」她笑得毫无悔意。 他冷哼一声,目光移到餐盘上,盯着上面一碟白白糊糊的东西。 「那是什麽?」 「豆腐泥。」 「我不吃豆腐,下次别给我这道菜。」 「为什麽?」 没料到她会追问,他一怔,勉强回道:「我讨厌像烂泥似的东西。不管是豆腐、布丁,或是……人。」 「可是这类东西都很好吃又营养耶,对补钙也很有帮助喔。人也是一样,软泥似的个性代表不固执、好商量。」她借力使力地说。 江羽修没想到她反应这麽灵敏,而且那语气是当他是小孩吗?冷冷瞥她一眼。 「总之我不吃。」 「是吗?」她眨了眨眼,想了想後再次挂起笑容。「我知道了。那麽请让我进去吧。」 待他让开後,她立刻进门将餐盘放到餐桌上。 「请慢用,我晚点会过来收盘子。」照例将餐点与筷子等用具摆好後,她退了一步,转身往外走去。 当她经过他身前时,他注意到她身上穿着围裙,问道: 「是你掌厨的?」她看起来并不像厨子。 「不是。」停步转过身来,笑道:「我大多负责跑腿跟打杂。」 果然不是。他点点头,拄着拐杖来到桌旁,使力撑起身子,慢慢地将身子移到餐桌旁的椅子上。 她盯着他的举动,见他一个踉跄差点没坐稳,赶紧上前。 「小心!」伸手打算搀扶,却被他阻止。 「谢谢,不必了。」像很怕被她碰到似地将她的手拨开,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让她一怔,眯起眼打量他。 这男人是嫌她什麽还是怕她对他非礼吗?瞧他脸部绷得跟刚做完脸没两样,真有趣。是什麽样的环境养成他这种又臭又拘谨的个性的? 「什麽?」他没听清楚。 发现自己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她赶紧改口:「没。只是觉得江先生的个性好有趣,不知道你从事什麽行业?」 他的个性有趣?全世界只有最疼爱他的奶奶说过这种话,她是凭什麽这麽说的? 「我做健身器材的。」 「健身器材啊,好专业好厉害喔。」糟!眼前又浮现他匀称结实的肉体来。身材那麽棒,莫非平时也在使用自己卖的器材? 「不过是生意的一种,没什麽厉不厉害的。」不知怎地,她越是夸他,他越是感到不自在。这女人满嘴甜言蜜语,只是因为他订了她三餐吗?还有,她现在是用什麽眼光在看他?怎麽觉得有点……不良。 「江先生好谦虚。你做这一行,平时肯定也有在健身吧?」 「没有。」 「那你是天生丽质了,不然身材怎麽那麽好?」 又来了,什麽天生丽质!她是故意要提醒他被窥看的窘况吗?不愿再无意义地跟她瞎扯,他闷不吭声地把餐盒拉近,开始吃起来。 喔喔,好像又踢到铁板了。不过,他肯吃,就表示他还是愿意继续消费,那麽喜不喜欢她也就无所谓了。 「那,你慢用吧,我走了。」礼貌地说完,她离开时依然带着一脸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