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千金》 第1章 【序言 为爱付出的努力】 所有的喜欢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虽然常听到像是「人正真好」、「人帅真好」的言论,彷佛天生拥有一张美颜就会受到众人喜爱,人都喜欢美丽的事物,或许拥有美貌的人的确天生能收获较多好感,但不付出努力维持,随着时间过去,美貌终究会凋零。 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女主角设定很常见,但小编更喜欢看到那些经过自身努力,终究获得胜利果实、获得众人喜爱的人。 千寻《一字千金》的女主角叶曦就是如此,她身为王府唯一的姑娘,受到王爷夫妇的疼宠,两个哥哥也对她疼爱有加,虽然与大哥交好的四皇子梁璟朱老爱对她开玩笑使坏,但依旧把她捧在掌心。 她能得到这些并不是因为她的美貌,她长得普通,也就堪称清秀,甚至因此传闻她并非王爷亲生。 然而当上一辈的阴谋被揭开,作为受害者的她失去王府千金的身分,王府众人与四皇子却依旧宠着她,不只这些年彼此作为家人培养出来的情谊,还有她真心实意对众人好的心,她就是一个好女儿、好妹妹,关心父母、友爱兄长、体贴下人。 人非草木,就算知道她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十多年的感情也不是那么容易割舍的,叶曦甚至比找回来的真正王府千金,更像是血浓于水的家人。 然而她为了不让王府的家人难做,也为了她自己的私心,不顾众人挽留决心与亲生父母回归农村,她不是自我放弃,而是打算白手起家,从底层重新靠着自己的厨艺与写书长才,爬回能与众人并肩的位置。 梁璟朱很是欣赏这样的她,在她还没被揭穿身分时就秘密援助她,替她出版好几本小说,更给予丰厚的报酬,如今自然不可能看她落魄下去,从头再来,她的兄长们更是如此,这些都是叶曦过去结下的善果,是她为自己带来的好运。 想知道叶曦写了什么样的书,造成举国风靡人手一本?爱与她笑闹的梁璟朱又为了支持她,耍了什么让她又恨又气的手段?两人之间又是在什么样的状况下,发现彼此的心意?又该如何突破身分壁垒,让堂堂皇子顺利娶回平民姑娘做皇子妃?赶快翻开下一页,所有的解答都在这里! 【楔子 濒死的感觉】 鞭炮声起,在劈里啪啦的炸响后,留下满地的彩花和空气中的淡淡硫磺味道,街道上看热闹的百姓面带笑容、对着迎亲队伍指指点点,好像这样就能与那份喜悦沾上边儿。 今天是靖王府的世子梁瑀晟与秦家嫡女秦可云成亲的日子,这婚是皇帝亲赐的,两家人都竭尽全力把婚礼办得风风光光。 「数过没?几抬嫁妆?」 「数了数了,可没数清楚,两百抬肯定跑不掉。」 「秦家这么富有啊?」 「秦家本是商贾起家,若非如此,秦家女儿进宫能从答应当起?」 「虽是答应,现在还不是封妃啦?足见是个有心机本事的。」 「也是,不过最重要的是生下贵子。」 「秦家这么富,难怪嫁妆像不要钱似的往梁家送。」 「在京城贵女中,秦可云名声极好,被封四大才女。」 「珠联璧合、再好不过的一桩婚事。」 一路行来,百姓议论纷纷,这门亲事得到天下人的祝福。 唯有叶曦脚步凝滞,清晰的脑袋越行越觉得混沌,她始终相信,自己的努力会改变结局,没想到……十几年的尽心尽力依旧敌不过天注定。 第2章 叶曦觉得很好笑、很讽刺也……是的,很蠢。 当了一辈子聪明人,终究在爱情里犯蠢,怨谁? 痛……非常痛……好像有人拿把大锤子往她的心脏打着敲着拧着扎着,企图把它揉出汁、搓成屑、扎出无数孔洞,但即使这样的疼痛,她仍然拉开嘴角、让笑容紧紧巴在脸上,她笑得无比灿烂,好像自己和看热闹的百姓一样快乐。 缓步前行,一口口咽下不能倾巢而出的泪水,太多的咸味儿腌得她喉咙刺刺辣辣,足下无针、地上没有长出荆棘,可每走一步,彷佛有千针万针扎着。 靖王是举朝上下最尊荣的王爷,他是皇帝的同胞兄弟,在两人齐心合力之下,打造出一个太平盛世。 他们不仅仅是兄弟、同袍,还是推心置腹、感情深厚的知心好友。 皇帝对靖王的重视举世皆知,靖王世子的婚礼门庭广开,谁不想上门沾沾喜气、争个露脸?因此今天占掉一整条街道的靖王府,里里外外、熙来攘往的全是人,皇后娘娘还担心王府人手不足,除礼部的人之外,还增派一队太监宫女及嬷嬷过来帮忙。 喜房里热闹非凡,掀盖头、行仪式,围绕在新人身边的妇人和姑娘们摀着嘴呵呵轻笑着,无比喜庆。 叶曦站在门外,望着屋里一身大红喜袍的梁瑀晟,眉睫微垂,她顾不得灼热的喉咙,再次将咸咸的泪水咽回去。 梁瑀晟弯下腰在秦可云耳畔轻声叮嘱,温柔的态度换来一阵哄堂笑声,人人都说新郎疼新娘。 可不就是这样吗?是她弄错了,误以为只是圣旨赐婚,与情爱无关。 新郎疼新娘……对啊,以前他也好疼她的。 就在这扇门前,他曾牢牢握住她的肩膀说:「别害怕,不管发生什么,都有哥哥护着你,曦曦是哥哥最疼的。」 最疼?是她错解这两个字的意思,还是因为过度认真相信,以至于自满、自信,骄傲认定自己是改写结局的大文豪,从此将独拥他的爱情? 苦涩一笑,她明白了,自信并非一件值得夸耀的好事。 拍拍秦可云肩膀,与在场长辈拱手为礼后,梁瑀晟得去招呼来客,没想尚未走出新房,就看见倚在门边的曦曦,瞬间,他加快脚步来到她面前,脸上仍然是她熟悉的温和、宠溺与包容。 糟糕,她才否决自信这回事,他偏又来添油加醋,让她的自信重燃起熊熊烈火,这样……很糟的呀。 梁瑀晟不知道她心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大大掌心直接抚上她的头。「刚才一直在找你,还以为你不来了。」 「怎能不来呢,是哥大婚呀。」她在笑,却也在发抖,在他温柔疼惜的目光中瑟瑟抖着。 见她这番模样,梁瑀晟微蹙浓眉,早知道就别逼她来。 为镇压颤栗,叶曦用力咬住舌头,直至尝到血腥味之后……它停了,她笑得甜美温和,笑得顺应他的心意,笑出他想要的表现。「哥,恭喜。」 「瑀昊在前头,我让他过来陪你。」梁瑀晟心疼她委屈。 「不必啦,这里都是女眷,二哥过来掺和,多奇怪。」 「不想见瑀昊?他会很伤心的,又要说你厚此薄彼。」 何止厚此薄彼,她还重色轻兄啊,只要瑀晟在,她便谁都看不见,她知道这是坏习惯,但她……不想改变。 第3章 「今日还有旁的事,只是过来给嫂子送新婚礼物。」叶曦指指手上木盒。 眼看她闪着微光的双眸,那里头渗着湿气,梁瑀晟心底明白,于她,这已是极限了,不能再强逼。 曦曦体贴讲理,她的乖巧总是让人安心,即便明白里面多少有几分勉强,但她习惯不让人为自己担心。 梁瑀晟轻叹道:「过几日,我带可云去看你。」 叶曦笑而不应,却道:「快去前厅吧,很多人在等新郎官亮相呢。」 他握住她的肩膀,郑重其事道:「答应哥,要好好的。」 他也知道她不好?是啊,都知道的,知道她的心思、她的妄念,知道她正在失望的荆棘中旁惶,但就算知道……他也没打算拯救她。 「我当然会好好的。」她又笑,虽言不由衷却是斩钉截铁。 「去看看你大嫂吧。」 「好。」安静目送他离开,在背影淡出之际,她一个激灵,胸口那把刀狠狠扎上,措手不及的疼痛再次降临。 没事的,她告诉自己。 人家把心刨给你,你假装没看见,是因为不喜欢。 你把心刨给人家,你假装不疼痛,是因为太喜欢。 感情这种事本就是你情我愿,计较不来付出之间谁多谁几分,是她选择交付爱情,梁瑀晟没有义务要全盘接收。 再笑一回,她否认胸口处被刀插着,用力旋身,却意外撞见梁瑀晨的眼神,她正怒目相望,远远地指着她的鼻子怒吼—— 「谁允许你来的?贱货没资格站在王府地界上!」 「我收到帖子了。」叶曦淡淡回望,眼底没有身为下位者的卑微。 这态度令梁瑀晨更加愤慨,她憎恨叶曦,她高高在上的淡漠、有意无意散发的傲气原都该属于自己,是叶曦掠夺她的骄傲、她的美好、她的自信……凭什么她能用骄傲脸孔来面对自己? 叶曦继续朝喜房前进,梁瑀晨大步跨来,双手叉腰,横挡在门口。「你谁啊?我是县主,你不过是平头百姓,凭什么以你我相称?」 秦可云听见两人争闹,连忙走下喜床,目光示意间,两名小丫头赶紧上前又哄又拉,把梁瑀晨带开。 秦可云望着叶曦,审视她的眉眼唇鼻,果然呢……正如相公形容的那番模样,五官不美却望之不俗,让人光是看着就感觉舒心,想要与她亲近。 秦可云柔声道:「对不住啊,小姑年纪小,看在今日大喜分上,还请见谅。」 多么温柔可人的女子啊,两两相对望,叶曦忍不住笑开。 那些形容的字句半点不夸张,秦可云确实美到让人心惊,确实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真白莲,她良善亲切真诚,她谦和宽容、温良恭俭,就是这样的女子才有资格与大哥鹣鲽情深、一世缱绻。 突然间发现自己与她之间的距离有多么遥远,突然理解这样的女子才是男人想要的贤妻典范,而她,不过是个不知道斤两的蠢货,还沾沾自喜地自我膨涨着。 此时此刻她自卑了,她习惯越痛,笑得越甜美张扬,于是笑容再次扩大,扩大到足以装下所有的伤心。 秦可云轻道:「曦曦怎不说话,你还好吗?」 她认得自己?是哥说的吗?能心无芥蒂地对妻子谈起另一个女人,表示……她从来都不是他们之间的「芥蒂」?肯定是这样。 第4章 骄傲的叶曦觉得超丢脸,努力过十几年,到头来却连个芥蒂都谈不上。 摇摇头,叶曦道:「没事的,贺嫂子新婚志喜。」 她用最大方、最自然的动作把礼物递上,那里头的东西原是为……为满足自己的梦想而做。 秦可云接过木盒。「谢谢你。」 「礼物不贵重,愿大哥和大嫂永结同心。」 「我会好好珍藏的。」 送过礼物,叶曦没有一丝悬念地离开靖王府。 她飞快往家的方向走,推开门,灵堂已经布置妥当,香蜡纸麻、白布白幡,棺材摆在厅里的正中央,李伯、李婶和儿子媳妇们都穿上麻衣素服。 众人见叶曦回府,连忙迎上前。 「姑娘,都备妥了。」 她看看左右,问:「孩子们呢?」 「老二媳妇带着。」 「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回到屋里,拆下头面、洗净铅华,如缎般的黑发披在肩后,她取出粉黛细细在颈项间描绘后,看一眼梁上早已挂上的白绫后,走到白绫下,将一把圆凳倒放在地,最终取出荷包里的药丸,和水吞下。 推开房门,临去前再看一眼已经熟悉了的房间。 回到灵堂,她道:「李伯、李婶,接下来麻烦你们了。」 「姑娘,别担心。」 摇头、不担心,她相信李伯。 她爬进棺木中慢慢躺下,张开眼睛,看着李伯与他儿子李新一点一点慢慢将棺材盖上,光线随着他们的动作逐渐消失,直到被黑暗包裹。 她一向害怕死亡、害怕再也睁不开眼的黑暗,但此时此刻,她感到无比宁静,缓缓闭上眼睛,她听见李伯道—— 「去把后院那些人叫来。」 不知道过去多久,她对时间已经失去概念,她听见李伯、李婶拍着棺木放声大哭,紧接着笙箫唢呐乐声响起。 然后李新高声大喊,「摔瓦、起灵……」 浅哂,她的身子越来越冷,冻僵似的一动也不能动。 心跳越来越慢、呼吸越来越浅,意识渐渐离开,原来濒死是这样的感觉? 死掉以后,人会去哪里?真的会走过奈何桥,真的会有个熬汤的孟婆等在那里,给一碗汤、仰头喝下遗忘此生,重入轮回…… 遗忘,是亡者最需要的礼物,遗忘前生才能展望来世,遗忘过往才能勇往直前,彷佛她看见彼岸花,那张扬的红、张扬了她的眼…… 别了,亲爱的大哥;别了,她的爱恋…… 【第一章 真正的身世】 梁瑀曦耸高肩膀、扬起笑颜,用力吸一口气。 她喜欢墨香,喜欢书册,喜欢架子上挂满的毛笔,喜欢到每次进入淘墨斋,就想一直待着,融入这样的气氛中,就算啥都不做,光傻笑也很快乐。 这个「喜欢」是大哥教会她的。 小时候大哥场】着她,教她分辨砚墨的好坏,大哥给她买各种纸张和毛笔,让她慢慢试着,试出它们之间的差异性,认真说来她的书画师父不是王大家,而是大哥,他对书画的热爱,造就她的学习兴趣。 拿起架上的《寻屍记》,这是她写的第二本书,听说相当受欢迎,青鹿书院的学子几乎人手一本,方才伙计还津津乐道地同她说,每回新书刚摆上,几天功夫就卖光。 第5章 她好聪明的,爹爹常夸她过目不忘,说倘若女子能参加科考,她定能给家里再增一个状元郎。 真的,她很厉害,皇伯父惋惜她是女子,否则定是能报效朝廷的惊世之才。 可惜她再能干也就是个女子,长大后只能在某人家中后院,掌理男人的生活起居,为男人的喜乐舒适竭尽心力。 她觉得不公平,但现实这种事,无法因为她的愤怒而改变。 每回爹娘听她咬牙恨道终生不嫁,要为自己找到一片天地时,总会露出忧郁目光,她见着只能缓下口气道:「开玩笑的,爹娘别担心。」 她很俗辣?是啊,亲人的忧心,永远能够让她让步。 不过也确实呀,这种事说归说,她再清楚不过,女人的天地早在落地那刻起,便已注定。 男人有无穷的辽阔战场,可供发挥所长,而女人的战场就是后院一亩三分地,她常常感到哀怨,没有胜仗可以打,女人的成就与自信要靠什么来维护? 幸好她有个族兄——很讨厌、很不想与之建立关系,却又不时在眼前晃荡的族兄。 他说:「穷则变、变则通,战场要靠自己开辟,一味抱怨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他吊儿郎当的口吻很讨厌,痞笑表情很讨厌,但这么讨厌的人,说的讨厌话却巴在她的脑袋里面,让她一再咀嚼、一再思考,然后她改变了。 王府能够关住她的脚步,不能囚禁她的心,身分可以限制她的举止,却不能压抑她的脑子,她选择在文字里遨游天际,选择透过文字改变别人的信念,一点一点将她盼望的世界展现在世人眼前。 本以为她的书不会受到欢迎,毕竟有点惊世骇俗,但很显然,她猜错了。 趴在柜子旁,拿起一张张书笺细细看着。 造纸术和印刷术已经很发达,这两项技术造就了文风普遍,读书认字对于百姓而言并非遥不可及的事,因此大梁人才辈出。 掌柜走下楼梯,在看见梁瑀曦时露出笑脸。「梁姑娘,东家点头了。」 「所以从第三本书开始,我可以用抽成的方式收稿费?」 前两本书,东家一次付清,将书买断。 她的第一本书只卖二十两银,当然比起其他人的,东家给多了,何况那是她的第一份手稿,市场上还没有类似风格的书,谁也不敢打包票能卖得好或坏,东家算是为她冒上风险。 第二本书,东家大方给她一张五百两银票,那可是笔钜款,旁人写上三、四十本都没这个价。 都说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本的生意无人做,敢给这样的稿费,证明她的书能卖,因此在数度琢磨之后,她想出抽成这个法子。 想法很大胆,没人敢做这等要求,所以她只是试着提一提,不存太多指望,没料到对方竟会一口气同意。 多好的消息啊,她决定带只东风楼的鸭子回去犒赏哥哥们。 「是的,这是东家打的契书,往后每卖一本便支付姑娘三百文,但姑娘得同意,往后再有新稿子,得先供着淘墨斋。」 当然呀,有淘墨斋这么慷慨的合作伙伴,她何必将就其他? 掌柜将契书交给梁瑀曦,细看两回后,她笑着签名盖印。 「东家还是不愿见我?」 第6章 掌柜支吾几声后问:「梁姑娘这回有没有带新稿子?」 意思是不见?浅哂,无所谓,钱到手就行,她将稿子递出去,「还是老规矩,两刻钟。」 稿子是昨儿个熬夜誊写好的,至于两刻钟这规矩是她提出来的,她小人之心,担忧对方雇人在后头腾抄,因此刻意以特殊手法将稿子装订成册,免得对方分拆,寻来一堆人,一人分抄两页。 甭怪她心胸狭隘,实在是东家太神秘,都合作两回了,连面也不肯露上一回。 「好的,姑娘稍坐,我把书送去给东家。」 掌柜离开,伙计送上茶水点心,梁瑀曦没让自己闲着,挑两锭墨、几管笔,再买些颜料纸张。 京城百姓都晓得靖王与王妃感情深厚,身边除了两个姨娘之外再没有旁人,然他坚持不让姨娘诞下子嗣,因此膝下只有王妃生养的两子一女——梁瑀晟、梁瑀昊和梁瑀曦。 靖王妃教养子女用尽心思,儿子们从小习文学武,便是女儿也不能轻松混日子。靖王妃常挂在嘴边的话是——好汉不吃分家饭,人生得靠自己争取,不能光想凭借祖荫。 因此即便梁瑀曦是女子,能学、该学的都没放过。 书画是她的强项,但她最喜欢窝在书房里,与哥哥们和先生学习四书五经、古典名籍,至于女红……唉,用惨不忍赌形容是在亵渎这四个字。 爹爹宠她,总说:「人非专才,女儿智识比常人高,就甭要求她织绣。」 大哥说:「让我习文容易,让我拿针,怕是要把指头给缝在一起,妹肖兄天经地义。」 二哥则是深情款款看着她,「以后妹妹的女红课业,全算在我头上。」 是啊,三兄妹中,只有二哥手巧。 家里男人全站在她这边,娘再有心训斥也会作罢。 「梁姑娘。」 轻唤声起,梁瑀曦侧过脸,当视线对上妇人眉心的朱砂痣,一个印象从脑海中快速闪过,心头咯登一声,来了吗? 梁瑀曦下意识退后两步,眼底带上防备。「大娘有事?」 「梁姑娘,民妇叶田氏,有件大事想同姑娘密商,可否请姑娘移驾东风楼?」她嘴上说得小心翼翼,眼底却有着藏不住的势在必得。 梁瑀曦不语,目光微沉,脑袋却飞快转动,果然是……来了! 叶田氏续道:「此事对姑娘极其重要,若让不肖之人利用,怕姑娘日后艰难。」 「你在逼迫我吗?」梁瑀曦寒声问。 「不,我是好意提醒。」目光微闪,梁瑀曦的反应让她的势在必得动摇。 梁瑀曦轻哂。「多谢,我并不需要。」 「姑娘难道不怕秘密外泄?」叶田氏心急,一把拽住梁瑀曦手腕。 梁瑀曦没有动作,唯用冷眼盯着她的手,叶田氏被她的眼光看得头皮发麻,只好呐呐地收回爪子。 「我行端立正,并无不可告人之事,就算真有,藏得再深的秘密终有一朝会摊在阳光底下,与其躲躲藏藏不如大方公开。」 「姑娘说得轻省,倘若秘密揭开,害得姑娘无地自容呢?」 「就算如此也只能受着。」 瑀曦义正词严、端正态度,是为着给叶田氏一个机会,倘若她愿意易弦改辙,虽真相终会大白于天下,但自己定也会助她一臂之力,让她免去责罚;倘若她冥顽不灵……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第7章 眉拢紧、额头拉出三道横纹,叶田氏不解,情况怎会和她预料的截然不同?舔舔干涸嘴唇,她道:「姑娘难道不好奇?」 「不好奇,该我知道的早晚会知道。」 见她油盐不进,叶田氏慌了。「姑娘是不相信我吗?我保证,我一心为姑娘好,绝不会伤害姑娘。」 瞬间,她换上一脸情真意切,眼底泛出点点泪光,真诚得让人难以接招。 但梁瑀曦不为所动。「与我谈相信?你之于我不过是个陌生人。」 叶田氏咬牙,一肚子脾气想发却又不能发,强忍火气,眼珠子骨碌碌转不停。她设想过各种状况,独独没料到梁瑀曦是这种态度,本以为胜券在握……就是有人不撞南墙不回头,既然如此甭客气了。 用力拽住梁瑀曦,叶田氏再度换上一副表情,她在梁瑀曦耳边语带恐吓道:「难道姑娘不觉得我面善?」 「不觉得。」她冷冷看对方一眼,似笑非笑,恐吓于她是无用功。 「你看清楚,我们长得那么像,但你与靖王妃相像吗?你就没怀疑过自己的身世,就没想过你是不是王妃的亲生女儿?如果你不肯到东风楼一叙,就别怪我不顾一切撕破脸,让你在王府……不!是让你在整个京城无立足之地!」她咬紧牙关,口气凶恶。 梁瑀曦静看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脸庞,心底轻叹,果然是一条道上走到黑的人,她原想手下留情的……也许有的人非要当头棒喝,才能终结贪婪。 她道:「好吧,你先去东风楼,我还有点事,待会儿过去。」 「我可以等姑……」没说完的话,被梁瑀曦凌厉目光给砍了,叶田氏缩缩脖子道:「行,我先到东风楼等候姑娘。」 叶田氏离开后,梁瑀曦又等过片刻,确定东家意愿之后才走往对面。 站在东风楼门口,她闻不到香喷喷的烤鸭气味,只闭了闭眼深吸口气,告诉自己,该走往下一步了。 是的,勇敢些,这一天……她已经等得够久。 梁瑀曦前脚刚离开淘墨斋,梁璟朱后脚就从二楼走下来。 看着她的背影,眼底闪过一道光彩,这丫头果然不简单。 第一次发觉她与众不同,是在刚开淘墨斋后不久,他将出版的第一本小说送给瑀晟。瑀晟还没开始看,瑀曦就窝在他书房的软榻上,直接把书给啃完了。 过没几天,他们竟发现小丫头埋头苦干、振笔疾书,也模仿人家写书。 他笑话她,「认真点儿,别画虎不成反类犬。」 「画虎不成?哼!那本书也能算『虎』吗?称犬还污辱犬了呢。」 梁瑀曦当着他的面翻个大白眼,梁璟朱不以为忤,他已经习惯她的冷淡,她似乎总想着同他保持距离。 梁瑀晟看不下去,戳上她的额头笑骂。「这么看不起人?写书的可是京城里颇有几分名气的文人。」 梁璟朱猛点头,那可是他花钱、花面子求来的稿子。 梁瑀曦耸耸肩道:「白瞎了他的名气,故事不过尔尔,我来写肯定能够更好。」 当时他想,这丫头哪来的自信?是王叔、王婶和瑀晟、瑀昊的宠溺,把她一双眼珠子给宠到头顶上吗? 不过他还是说:「瑀晟和淘墨斋东家有几分交情,等你写完,可以求瑀晟牵线,说不定对方看在瑀晟面子上,能给你个好价钱。」 第8章 她冷冷回道:「捷径出现,人性中的安逸惰性会让捷径变成唯一路径,我想靠实力取胜不愿意走捷径,早晚我会让淘墨斋的东家同我重金求稿。」 她办到了——凭借实力! 知晓淘墨斋东家是梁璟朱的只有寥寥数人,当初他没想过这间铺子能撑得下来,还越做越起色。 大梁文风鼎盛,文人学子满街跑,便是女子,能够读书认字的也不少,因此京城里开设不少书铺,但铺里卖的多数是治世经典、四书五经……与举业科考有关的书籍,或者女德、女诫、劝世说、道德寓言等等压抑人性的规规条条书册。 然而淘墨斋,不是。 他之所以开书铺,是因为不喜欢读死书,讨厌背诵圣人言训,受不了以道德为名,逼迫人们强抑本性的规矩。 他知道人人严守道德界线、乐意在规范前低头,会使世间减少许多冲突,但即使明了,他还是不喜压抑人性。 若不是贪婪地想追求更好的生活,仕子何苦忍受十年寒窗?求的不就是一举首登龙虎榜,十年身到凤凰池?若非天性懒惰,人们为何奴役马牛,到处造车?难道身而为人,没有可行千里的两条腿?如不是自私,一世汲汲营营赚得的财富为何要留给后代子孙,而非分赠天下子民? 比起训诫天下的道德书籍,他更喜欢充分反应人性的小说故事。 这个念头让他决定开淘墨斋,啥书都卖,就是不卖举业书册、道德范本。 当然同时间他还开了粮铺、布庄、酒楼……以掩饰自己是淘墨斋东家的事实。 大皇兄、二皇兄之间的对峙越演越烈,他们都在乎在百姓间的声名,而一篇好文章能够带动风气、影响百姓对人事的看法,透过文章,他能够操控的空间很宽大。 他发誓要让欺负他、害过他的人,被黑了还满头雾水,不知道得罪过谁。 当然,梁璟朱的做法并不受到认同,甚至被轻鄙不屑,毕竟堂堂的皇子跑去当低三下四的商贾,是谁都要轻哼两声。 他的行径看在父皇、母妃、兄长眼里,叫做反骨任性,大家都笑说他是皇室奇葩,但是当奇葩……很好啊,至少日子过得风平浪静,黑箭射不到自己,比起几位皇兄,他的生活简直不能再更惬意。 他命人结识一群书生,说服他们写故事赚取稿费,刘掌柜知道他想卖这种书籍,曾经苦口婆心劝道:「这生意做不长久,没人会浪费银子在无用途的书册上。」 事实证明刘掌柜错了,世人虽接受规矩綑缚,但心底仍保持着一小块反骨,因此他的书越卖越好,生意越做越起色。 短短一年,淘墨斋不动声色地成为全京城营利最多的书铺,并且悄悄地在各州开设三家分铺,这已经够让他暗自得意的了,没想到四个多月前,小妹梁瑀曦竟带着《玉玦盟》走进淘墨斋。 那本书令他惊艳,打开第一页他就歇不了手,从头一路看到尾,看完又接连读过两三遍。他晓得那丫头脑袋不平凡,却没料到她能写出如此脍炙人口的故事。 他用两倍价钱买下这份手稿,付梓上架后,不算其他地方,光是京城一个月之内便卖掉七百多本。一时间洛阳纸贵,印过一批又一批,一本都卖到五两银子了还有人在排队。 时隔两个月,她再度送来《寻屍记》,他大方慷慨,一口气给出五百两稿费。 第9章 倒不是因为良心发现,自己有肉吃多少得给妹妹送碗汤,而是担心小丫头写书只是一时兴起,开了头之后懒得再继续,这才用令人惊艳的价钱买下令人惊艳的手稿,希望这份惊艳能多钓出她几本稿子。 靖王府的姑娘自然不缺钱花,但梁瑀昊缺呀,前几年他拜薛神医为师,到处寻药材制药,珍稀药材昂贵,王叔本就不支持儿子学医,他更盼望梁瑀昊「回头是岸」走入仕途,哪里肯给金援? 但梁瑀曦全力支持二哥,她说:「人宁可为梦想灼伤了自己,也不要一辈子平庸地喘息。」 为此,她的月银几乎全贡献给梁瑀昊了。 梁璟朱很清楚《玉玦盟》的二十两银子换到一株年分不高的野山蔘,而《寻屍记》换的可就多了,那阵子每每见着瑀昊,他都乐呵呵地笑个不停,像个傻子似的。 为了瑀昊,瑀曦丫头撸秃笔头,也心甘情愿被他的「令人惊艳」绑架。 捧着热呼呼的稿子,梁璟朱堆满笑意,这丫头的脑袋……无价呀,她居然能想到与他谈分成? 「东家,书稿……」刘掌柜向他伸手。 梁璟朱截下他的话。「我先带回去,过两天再给你。」 他得找瑀晟研究研究这书里的「组织卖淫罪」,要是真能借此搞出点事儿,大皇兄那个生财宝楼可就没戏唱了,他不是爱断人财路吗?也让他尝尝这滋味。 东家的回答让刘掌柜些许失落,他想要书册尽快付梓,尽快把它变成现银,想到门庭若市的场面,想到年底分红……明年,他能换间大宅院了吧? 梁璟朱都不知道自己可以这么热血,竟然纵马一口气奔到大理寺,而梁瑀晟恰恰从里头出来,他二话不说拎了人就跑。 「跑这么急做什么?」梁瑀晟好笑地看着好洁的族弟沾上一身风尘。 梁璟朱是四皇子,在他前头有三个皇兄,大家年纪差不多,小时候靖王府三兄妹经常进宫,梁瑀晟、梁瑀昊两兄弟同哪个皇子都不亲,独独亲近梁璟朱,人与人之间大概真有缘分这回事儿。 后来靖王府请回赵先生教导,没想梁璟朱也跟上,皇帝看着几个小孩相处的闹腾模样,就任由梁璟朱去了。 「想找你研究一下组织卖淫罪。」 「谁给你的想法?」 当今朝廷虽明令官员不得嫖妓,却没禁止青楼设立,因此官员们下朝换身衣服,照常到青楼松散松散,这是人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儿,若无大事发生,人人都睁一眼、闭一眼混过去,倘若有事,自会有一票倒楣鬼被扫到,之后安静几个月大半年的,接着想玩的还是继续玩,男人嘛,哪个不贪鲜? 「多年来光罚嫖客根本解决不了问题,那些老鸨们可精了,姑娘越挑越美、才艺越学越精,她们把女子包装得美不胜收,哪个男人不动心?害得多少良家妇女被抢被拐,多少罪臣家眷,上头罪还没判定呢,老鸨已经到监狱里挑姑娘。 「上次平安侯的家眷不就如此,十几个少女连袂在狱中挂脖子,后来冤情平反,返回家中时,家里的年轻女子全没了,多惨啊!若是这条律法成立,能拯救多少姑娘家。」 梁瑀晟道:「套句曦曦的话,想像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青楼这种东西存在千百年,很难被消灭。」 「我没要消灭它们,我只是要它们从良。」 第10章 「从良?」从良的青楼还叫青楼? 「没错,到我府里去吧,咱们好好聊聊。」 「我和瑀昊约好要上珍馔轩用饭。」 梁瑀昊太穷,知道今儿个当哥哥的发月银,老早就约好一起上酒楼。 「到珍馔轩聊也行。」他痞笑着,心中早已打定主意要断大皇兄财路,如果能够顺手接收的话……更好。 对!他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谁同他结仇,就甭想全身而退。 望向梁璟朱,梁瑀昊抿唇失笑,璟朱比自己更聪明、更能干,也更适合进大理寺,只不过身分太敏感,但凡有些许出色表现,就会麻烦上身。 因此他从不参与朝政,打死不在皇上跟前露脸,父亲常叹,可惜这孩子了。 大皇子刚愎自用且风流成性,二皇子斯文儒雅、仁名在外,三皇子平庸、性格懦弱,当今皇后膝下唯有一女,大皇子与三皇子皆是凌贵妃所出,二皇子的生母只是个嫔,相比前三个,梁璟朱的条件简直不能再好了。 梁璟朱的母亲是性格和顺婉柔的德妃,外祖父是镇国将军,几个表兄弟年纪轻轻都上了战场,如今都是各驻一地的大将军。 而他早慧,十二岁化名梁玉景参加科考,从秀才一路过关斩将,皇上在殿试中看见自家儿子时,惊得连话都不能讲,只事后频频指着梁璟朱骂道:「不合规矩、不像话。」 但眼底眉心的骄傲,有心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有人说梁璟朱傻,母妃位高、外祖家在朝堂上势力坚强,若能好好利用,东宫位置非他莫属。每次听到这话,他都嗤之以鼻,道:「尔之蜜糖、吾之砒礵,苍鹰岂能在笼里终老?」 把皇宫当成鸟笼,也只有他这么想。 但这番表白,再加上行商重利,确实让有心人的注意力从他身上转移。 两人一路前行,经过首饰铺子时,梁瑀晟主动走入,梁璟朱也跟着进去,只是心底暗自琢磨——这家伙开窍啦,竟晓得给女人买首饰?王婶知道肯定很高兴,不晓得是买给谁的? 他们一进铺子,原在里头挑选首饰的大姑娘、小妇人目光纷纷集中过来。 不怪她们,这皇家公子还能长得不好?就算长得不好,穿得好也衬出几分好来。 不过两人是货真价实的好,梁瑀晟斯文儒雅、风度翩翩,浑身透着书卷气,一举一动皆令女子着迷。至于梁璟朱就更别说了,他的长相太有侵略性,桃花眼、飞剑眉,朱面丹唇,长得比女人更冶艳,而一袭月色长袍更显得他雍容贵气。 「问四皇子安、世子爷安。首饰已经打好,您看看。」掌柜拿出木盒。 梁瑀晟打开,盒里装着一个镯子,镯身是用数条拉得极细的金丝和银丝交缠而成,在接缝处打了个同心结,款式简单却耀眼,看得人目不转睛。 梁璟朱是个商人,对商品价值目光精准,这镯子用料不多,贵的是做工和画稿,能把金银拉得这么细已是困难,还能打上同心结……不简单。 「很好,多少钱?」 「这点想同世子爷打个商量,能不能把图稿给小店,这镯子就当赠与世子爷了。」 梁瑀晟笑道:「图稿是家妹所画,女子手稿不能外传,工匠做得好,工钱我可以再翻一倍,但前提是,不能让我发现有任何人戴上相同的手镯。」 第11章 他没有说「否则」,但掌柜是聪明人,欺负谁也不敢欺负到靖王府头上去。 于是梁瑀晟又精挑细选,择定一根玉簪之后,收下镯子付过钱,走出首饰铺子。 其间,梁璟朱几度想对他说,那根玉簪不适合曦曦,但是见他眉开眼笑、乐呵呵的模样,便也不说了。 只笑道:「你太宠妹妹啦。」 妹妹本来就是用来宠的呀!梁瑀晟抿唇反驳道:「你也没少宠过。」 「我哪有?」梁璟朱直觉反驳。 「她架子上那堆书,都是你给找来的。」梁瑀晟斜眼瞄他,口是心非的家伙。 「什么我找的?明明是书太多放着占地方,本想丢掉,干脆给瑀昊,让他在丫头跟前讨个好。」 因为想丢?不是因为知道曦曦爱看杂书?梁瑀晟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他被看得尴尬了,说道:「你们对那丫头这么好,早晚要伤心。」 「为什么?」 一顿,梁璟朱停过两息之后,硬把话给圆回来。「女孩子长大得嫁人,嫁出门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到时候人家心眼里只有自己的小家,哪还有哥哥?」 「我们同爹娘谈过,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难道你们打算留她一辈子?」 「我们会在王府一隅辟个小院,从旁的方向开个大门,中间筑道墙,墙边留小门,然后帮她找个寒门仕子,成亲后让小夫妻入住小院。」 「你们要给曦曦找个倒插门女婿,一辈子护在身边?」 梁瑀晟莞尔,虽不中亦不远矣。 「那丫头主意大得很,你确定她会听你的?」 「旁人的话她或许会再斟琢,但我的话,她肯定会听。」梁瑀晟笃定。 梁璟朱无奈,瑀晟是真的不知道啊,那丫头没他想的那样柔顺。 「哪有兄妹像你们这样的。」他闷声叹道,也不明白人家兄妹间的相处怎就碍着他的眼。 「我们这样不对吗?」兄疼妹、护妹、爱妹,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当然不对!即便是兄妹,也要谨守七岁不同席的规矩,可你们现在这样又抱又搂的,她动不动就往你膝上坐去,好吗?」幼时就算了,曦曦现在又不是三岁小娃儿,成天赖在哥哥身上,像话吗? 梁瑀晟讶异地斜了眼,说这话的是……那个离经叛道的梁璟朱? 「曦曦是我把屎把尿一手带大的,我们的情分不同于旁人。」 「你是把她当妹妹还是当女儿看?」 「都是。」那年娘亲返京,抱回一个丑丑的小丫头,他却一眼就喜欢上了,从此将她划在羽翼下守护。 三岁那年,她坚持在寒风中等自己下学,却染上风寒差点儿死去,从那之后他就把她当成眼珠子,捧着哄着疼着,谁都不允许欺她一分。 「你……早晚要后悔。」梁璟朱说得语重心长。 梁瑀晟来不及反驳,就看见梁瑀昊在珍馔轩门口对他们挥手,两人走近,梁瑀昊两眼含笑,直盯着梁璟朱看。 「看啥?」 「今天没带礼物吗?」 「啥礼物?」 「给曦曦的呀。」梁瑀昊已经习惯每次见面,就从梁璟朱身上掏点东西,谁让三兄弟当中数他最富余。 第12章 梁璟朱无奈翻白眼,两兄弟没救了,满脑子只想着妹妹,以后、以后……再次长叹,希望到时他们不会太难受。 握紧拳头,梁瑀曦满脸惨澹,在坐上回王府的马车时,脑袋昏沉得厉害。 她可以淡然处之的,反正心中早有准备,只还是伤心了,毕竟她面对的是亲情,是最在乎、最看重的人,再豁达的人在分离面前,都豁达不起。 在无数次的吸吐间,她下了马车。 「姑娘回来了。」门房李伯看见梁瑀曦,连忙扬起笑脸,飞快迎上前。 姑娘虽是千金小姐,但性情好,与人为善,奴仆下人都喜欢她。 李伯一见到她便滔滔不绝。「阿新让老奴定要好好感激姑娘,要不是姑娘作主请回胡大夫,我那媳妇现在肯定不好了。」 她已然心力交瘁,只能轻声道:「没事的。」 垂首,转身往门里走。 梁瑀曦的反应让李伯十分错愕,若是以往姑娘肯定会问个清楚,说不得还要叮嘱几句——「记住,若有需要,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立刻告诉我。」 可是今天……总是笑得满脸甜的姑娘怎么了?怎地眼睛红红的,哭了吗? 不得了,从小到大姑娘哭的次数屈指可数,是谁给姑娘委屈受?靖王府里就这么个姑娘,连皇上、皇后都宠着的,谁的胆子那么肥,敢欺到姑娘头上? 「姑娘,软轿马上过来。」李伯挡在梁瑀曦面前,再多瞧个几眼。 「不必,我想走走。」梁瑀曦无力回道。 靖王府占地广大,府里备足软轿,女眷下车自有轿子迎上,但梁瑀曦心乱,她需要走路,需要一步步踩着实地,慢慢地把情绪平复才能付诸行动。 李伯越看越不对劲,心急了,忙推推身旁小厮,在他耳边嘱咐。「你跑快些去禀报王妃,就说姑娘情况不对,怕是被人给欺负啦。」 「是。」小厮应声往里跑。 李伯再次看着梁瑀曦垂头丧气的背影,在原地来回走过几趟后,又招来一名小厮。「你去大理寺寻大少爷,如果不在,就到四皇子府里找找,找到大少爷就说:姑娘哭了,请大少爷快些回来。」 两边吩咐了人,李伯这才松口气,然眉心死结未解,心中暗忖,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 ☆☆☆ 梁瑀曦走过池塘边,风吹过池面、皱了一池春水,这里是她爱上垂钓后,爹爹特意命人挖的。 走过梅林,绿梅挂满枝子,再不久就能做脆梅,是因为她迷上这一味,娘才寻人种满一墙院梅树。 大树下的秋千被风吹得微微摆动,那是大哥、二哥亲手为她架设,整座王府处处写满她备受宠爱的痕迹。 它们……已不再属于她,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真正面对还是不舍、还是心痛。 小厮比梁瑀曦更早一步进了寿安堂。 她到的时候,靖王妃身边的丫头素芳已经等在外头,一见到梁瑀曦,立刻快步上前。「姑娘终于到啦,王妃和老夫人等得心急呢。」 娘和外祖母在等她?她们听到什么了吗?不……是因为李伯吧。什么都不知道,光听上两句就这样担心? 又是一个她备受宠爱的证据,说说,这样的疼惜,让她怎么豁达得起? 第13章 走进花厅,迎上娘亲和外祖母的关爱目光,她膝盖一软跪到地上,满腔歉意。 梁瑀曦的举止让靖王妃和她母亲闵老夫人错愕,她最痛恨跪礼的,老说损人自尊,因此每回进宫都要磨磨蹭蹭,能免则免,怎地今儿个…… 闵老夫人不依,忙让丫头把梁瑀曦扶起来。 梁瑀曦将丫头推开,坚持对外祖母和母亲再磕三个响头,叩叩叩,一下磕得比一下响。 「快起来好生说说,有啥大事值当你这样?天塌下来有外祖母顶着呢。」闵老夫人急坏了,素日里爱撒娇耍赖的小丫头,几时这般过? 靖王妃道:「有话好好说,别吓坏你外祖母,要是把外祖母吓病,看怎么跟你舅舅交代。」 闵老夫人本想着,小孩子家家能有什么大事?但这丫头性情大方,在外头受到委屈,连丫头嬷嬷都看不下去,她还会劝说——「把芝麻小事看得比西瓜大,那叫见识浅薄,你们可别把你家姑娘给看窄啦。」 不乐意被人看窄的曦丫头,怎么会……不行,得弄清楚,靖王府的姑娘可不是生来受委屈的。 梁瑀曦张嘴,却迟迟无法启齿,眼睛一眨,眨出两行泪水。 这让靖王妃感到危机了,自己带大的孩子心里岂没几分谱?女儿聪慧,性情活泼大方,懂事到令人心疼,若非碰到大事,绝不会如此失态。 闵老夫人见梁瑀曦不言,扯开嗓子直喊起人来。「喜鹊、莺儿呢?把人唤来,先打二十大板再说,怎么服侍姑娘的,竟让姑娘这么难受。」 梁瑀曦忙道:「外祖母,不关她们的事。」 「关不关都有她们的事,当下人的就是要方方面面伺候周到,主子不好受,她们就有责任。你今儿个出门,她们没跟上对不?」 「是我不让她们跟的,外祖母别罚她们。」 靖王妃叹气,都这般伤心了,还想着替丫头求情?心这么软往后怎么当家作主? 「行,你先坐到外祖母身边来,你膝盖不痛,外祖母心都疼了。」 靖王妃拉起女儿,忧心忡忡道:「娘怎么教你的,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你把娘的话全给忘了吗?」 梁瑀曦苦笑,「娘,曦儿的泰山真的崩了。」 「胡说!有你爹在,你的泰山就崩不了,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梁瑀曦抬眉,尽力让自己平静,只是话出口那刻依旧哽咽,「外祖母、娘,我并非爹娘的女儿。」 靖王妃闻言,眉毛竖起,怒道:「是谁胡说八道乱嚼舌根?」 过去确实有人在背后批评梁瑀曦不像靖王、靖王妃,更不像王府两位公子,也不知道是像了谁?更有那恶毒的传言,说王妃是在战场上被人……才生下梁瑀曦。 靖王二话不说,大力清扫王府后院,把多嘴多舌的全发卖出去。 难道是落下几个人渣子,把话给捅到女儿跟前? 「曦曦,你可知道这话多严重?是不是有人说你与爹娘长得不像?但你的勇敢、自信多像娘,你的聪慧、豁达沉稳与你爹如出一辙呀。」 看着娘,梁瑀曦心疼更甚。 傻娘亲呵,她之所以勇敢自信,是因为生在一个允许她勇敢自信的家庭,她的豁达沉稳是因为有很好的模仿对象,她的性子是爹娘合力养出来的呀。 第14章 牙齿咬重了,唇间烙下齿印同时,她尝到腥咸味儿,用力抱住母亲,梁瑀曦无助道:「娘,我比谁都更希望这只是个恶意谣言。」 靖王妃斩钉截铁道:「它就是个恶意谣言,你知道外头有多少人眼红靖王府?定是有人恶意散播……」 她握住娘的手,阻止娘自欺欺人。「娘,我遇见叶田氏了。」 一句话,将靖王妃拉回当年。 那年北疆不平静,皇帝派靖王带兵前往,靖王妃不愿与丈夫分离,她仗着一身武功,留下书信,命人将儿子们送到娘家,悄悄随丈夫北上,打定主意与丈夫同生共死。直到征途中才被发现,丈夫无奈,只好把她留在身边。 她运气够好,上过几回战场,次次立下军功,赢来巾帼英雄称号。 战场上的顺利让她目空一切,认定自己是无所不能的女强人,在一场大捷之后,她和众士兵举杯欢庆、喝得酩酊大醉,勾引了丈夫,怀上女儿。 当时战事接近尾声,她不愿离开丈夫,便藏着瞒着孕事,北疆气候冷,厚袄子往身上一套,谁也看不出她的孕肚,就这样子一路撑到八个多月,迎来战事大捷,在等待京城派人和谈时,她见了红。 这下瞒不住了,大夫担心胎儿有损,靖王气极败坏,若非无法分身,肯定要亲自把她拎回京城。最后等情况稳住了,靖王派了一支队伍送她返京待产。 然到达鲁州时,她的羊水破了,众人傻眼,只能在鲁州陵县桃花村里一户人家借住,叶家心善,在他们倾力帮助之下,靖王妃和女儿度过此劫。 女儿刚出生那会儿,靖王妃身子亏得太厉害、没有乳汁,便由刚产下女儿的叶田氏将女儿抱过去喂养。 「……叶家男主人名唤叶长生,有一身木工手艺,在城里攒足钱之后,决定返回桃花村买两亩地、盖一间房,再娶个妻子热炕头,人生足矣。然而他没想到自己会遇到叶田氏,叶田氏出身风尘,在染病久治不癒、眼看着只剩下一口气的情况下,老鸨以三两银子将她卖给叶长生,叶长生悉心照料,叶田氏渐渐恢复健康。 「叶长生性格木讷,认为能让妻儿住上房、吃饱饭,应该就会心满意足。然叶田氏见识过真正的富贵,哪能心满意足?她想要更上一层楼,可惜儿女双双出世、红颜已老,眼看富贵离她越来越远,心头憋闷至极。这时娘的出现,恰恰提供了她攀登富贵的捷径。 「叶田氏打懂事起学的就是察言观色,她能言善道、温柔小意,她说的每句话都能贴近娘的心,在得到娘的信任之后,她趁哺乳之时便将女婴对调,她心底盘算十年、二十年过去,当亲生女儿成为高高在上的贵人,身为亲娘的她能捞到多少好处?调换女婴,等同于在王府种下一棵摇钱树,足以供她一世吃穿不尽。」 「怎会这样?」靖王妃无法置信。 双膝跪地,再次叩首,梁瑀曦道:「娘,我不是您女儿,您的女儿正在叶家受苦,求您去把她接回来吧。」 看着趴在地上的女儿,靖王妃害怕了,如果瑀曦说的是真的,她的女儿何其无辜?是她的疏忽让女儿沦落民间受尽苦楚。可……瑀曦怎能不是她的女儿?她们性格多么相似,情感多么亲厚…… 第二章 双方各归其位 堂上,闵老夫人、靖王、靖王妃都在,而梁瑀晟、梁瑀昊连同梁璟朱,在接到小厮报信之后,也迫不及待回到靖王府。 第15章 一眼,靖王妃便能确定叶喜妹是自己的女儿,她的眉眼唇鼻、她的身量……她根本就是年轻时的自己。 眼泪扑簌簌往下掉,错了!她不该任性上战场,不该怀孕还硬要留下,她的骄恣让侵女儿整整受了十四年的苦! 握住叶喜妹粗糙的双手,靖王妃心疼地将她抱进怀里,一个忍不住,放声哭泣。「我的儿呀!」 叶喜妹浑浑噩噩地看着众人,看着金璧辉煌的屋子,心狂跳不止。 当自己被软软香香的王妃抱进怀里,嗡地一声,脑袋里炸雷响起,所以她是千金小姐?眼前的一切全是她的? 她无比羡慕那些穿着绫罗绸缎、戴着金玉珠链的名门闺秀,她常幻想若能让她过上那种日子,就算只有一天死也瞑目,没想她就是…… 老天爷终于听到她的祈求了,从今往后她再不必挨打受饿,她终于从那滩烂泥中拔出来,再不必日复一日作着相同的恶梦。 目光微闪,叶喜妹望向跪在地上的叶家三口,勾起的嘴角泛出冷笑。 在叶喜妹看着叶家人时,梁瑀曦也在观察他们。 叶长生一脸憨厚,穿着粗布服、身材偏瘦,四十来岁,头发灰白,长年辛苦操劳,让他看起来比一般人老。 叶方和叶长生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是国字脸、细眉,单眼皮让他看起来有几分傻气。 叶田氏曾是青楼名妓,五官就算称不上美艳娇丽,至少是清妍可人,如今虽已徐娘半老,眉宇眼间依稀可见当年风情。 突然间叶喜妹掩面放声痛哭,痛彻心扉的哭声,把靖王妃的心哭成一团泥。 梁瑀晟、梁瑀昊皱眉,这哭声未免太……豪迈? 梁璟朱低下头,手圈在嘴边,他很清楚的,这个新妹妹不是普通人,有她在,王府后院安静不来。视线落在梁瑀曦身上,他忖度着她会怎样接招?双姝争斗……他起了坏心肠、满怀期待。 梁瑀晟走到梁瑀曦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只一个浅浅笑意,已然安慰她的心。 这就是她的大哥,温柔善解人意,对她无比溺爱。 「我没事。」她轻轻笑开。 「谁说没事。」梁瑀昊走到旁边,攥紧她另一只手。 过去他犯错受罚,妹妹啥话不说,光站到身旁握住他的手,一脸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爹爹有再大怒气也下不了狠手。 「哥不会让你有事。」再大的事,梁瑀晟会一力承担。 看着兄妹情深的三个人,梁璟朱直觉将目光投向叶喜妹,果然,人家两颗眼珠子着火啦,剧情精彩可期。 靖王也望过去,他很清楚在整个事情当中,曦曦是最痛苦、最矛盾的那个,但她没哭,反而站得比任何时候都笔直,她倔强地抬高下巴,彷佛就算丢失身分,她依然有资本骄傲。 靖王妃顾不上梁瑀曦,一心忙着哄慰叶喜妹,不停问她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委屈啊,她才是王府千金,而那个是夺走自己十四年幸福的冒牌货,为什么亲爹用温柔眼光看她,亲哥哥要牵着她、安慰她?那都该是她的呀! 「别哭,以后有爹娘,再不会让你受苦。」 但靖王妃的话不但没哄停叶喜妹,她反而哭得越大声了,连婢女都忍不住皱眉,悄悄撇过脸。 第16章 又不是哭丧,好端端哭成这模样,丧家都没这么离谱。 叶喜妹摀着脸,激动地把头摇成波浪鼓,放声喊,「你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都听不懂?」 看到这景象,乌鸦成群结队从三兄妹头顶飞过,一不小心还掉了点肥料…… 噗!梁璟朱忍不住失笑,但他识相地用力憋住,落井下石绝对不是种良好行为,但叶喜妹太浮夸了啊,这演技……玉春堂的戏子拍马都追不上。 梁瑀晟不认同地撞梁璟朱一下,叶喜妹可是自己的亲妹妹,能这样嘲笑? 梁瑀昊半句刻薄话都没说,只是揉揉鼻子,这个亲妹妹真不讨喜。 「好孩子别哭,全是娘的错,才让恶人有机可趁,你是娘的亲生女儿啊!」靖王妃被哭得头晕脑涨,紧抱住叶喜妹,不知所措。 「我不是叶家的童养媳吗?」叶喜妹双手在胸前不停挥动,演得相当喜感。 「什么童养媳?」 她指着叶田氏道:「她说我是叶家的童养媳,等我来了癸水就得跟哥哥圆房,给叶家生儿子。」 呃……癸水这词当众出口好吗?在场男性刷地脸色突变。 心底再有不喜,那也是他的亲女儿,靖王气恼不已,拳头往桌面重重一捶,茶盏跳了起来,再落下时歪倒,茶水泼满桌面。 「童、养、媳?」靖王额冒青筋,咬牙一个字一个字问。 真真是好盘算,把女儿送进王府,再把王府贵女嫁给自家儿子,倘若两人当真生下孩子,叶家可就稳稳地攀上王府这艘大船。 叶田氏背脊一凉、吓得频频磕头。「不敢,没有的事,喜妹年纪小不懂事,胡乱说的,王爷万万别听进心里。」 叶田氏那副窝囊相令叶喜妹稍稍解气,过去只有她窝囊的分,没想到情势翻转,轮到她来给自己磕头了。 十四年啊……她看着自己粗糙的掌心,再看向梁瑀曦那张养得无比精致的瓜子脸,肤白如雪、眸如点漆、长睫弯弯……那才是她应该有的模样。 她偷走自己的幸福,凭什么能不同叶家人一起跪地求饶? 「我没胡说,叶方哥说等我变成他的媳妇儿,要天天折腾我,让我给他生一堆娃儿……」 这话让闵老夫人身子一晃,头晕得厉害,这是什么教养啊,能说不能说的话一股脑儿往外倒,府里的粗使丫头都不至于啊! 得寻个教养嬷嬷回来,要不靖王府的脸往哪里摆?她忧心忡忡地看着女儿,恨不得一脚将叶田氏踹死。 没想叶喜妹非要把满腹委屈给吐尽。「……我才不想嫁给叶方哥,我想嫁给许睿,他长得好又考上举人,我更想当举人娘子呀,叶方哥见我对许睿笑,就抓我的头去撞门,还拿绳子抽我,你们看这里、这里……」 她弯下腰,拉开衣袖裤管,上头有着一道道扭曲的抽痕。 厅里还有男人!闵老夫人想提醒刚认回的孙女,但靖王妃看见伤痕,心痛得泪水直流,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靖王见状,不自然地咳两声道:「王妃,你带喜妹下去打理打理。」 靖王妃知道女儿举止不合宜,然身为母亲、她更多的是罪恶感,若不是她的疏忽,女儿断然不会长成如今这副模样。 「好。」应下话,靖王妃急急带着叶喜妹下去。 第17章 两人离开后,大厅安静下来。 被绑成大粽子的叶田氏咬牙切齿,她怒极恨极,眼珠子无数次刨向梁瑀曦。 这个贱人!话说得好好,她一转身就出卖起亲人,也不想想是谁生下她的,不懂得知恩图报还恩将仇报。 「曦曦,你也回院子。」靖王道。 她明白,爹要处置叶家人了。 犹豫片刻后,梁瑀曦跪到叶田氏身旁,目光与靖王在空中交会。 「你想为他们求情?」靖王声音冷峻。 梁瑀昊见状,上前一把将人给拎起。「没你的事,不要掺和。」 「二哥,他们终究是我的亲人。」梁瑀曦推开他。 梁璟朱脸带兴味,瑀曦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她不傻,岂会不知王叔让她离开,就是打算让她继续留在王府?前世,她可是半句求情的话都没说呀。 「你要我饶过他们?」靖王寒声问。 这让叶田氏眼底兴起一抹希望,终究是从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呀! 不料,梁瑀曦回答。「不能轻饶,他们犯了罪,有罪就得罚。」 这话狠狠搧掉叶田氏的侥幸,也让梁璟朱眉心再度往上挑,这丫头想干什么呢?两方得罪,两方不讨好,她想把自己逼入绝境? 梁瑀晟见状,一语不发、拉起衣摆往妹妹身边一跪,摆明态度,不管妹妹说错什么,要责罚就连同他一起;梁瑀昊想也不想也跟着跪,三道笔直身影,看得靖王眼眶微热。 靖王看着兄妹三人,心中无比安慰,这就是王府的骨气,王府的手足情谊。 他常感叹皇兄虽是九五之尊,握有天下至高的权力,拥有三宫六院,可是他的孩子们不齐心,从小争斗互谋,不像他的儿女同心齐力、互敬互爱。 靖王板起脸孔问:「你来说说,他们犯了什么罪?」 「叶田氏以欺骗手段,不正当掳走他人孩童,犯了诈欺及掳人罪。叶方企图逼迫叶喜妹嫁给自己,不从则施以暴力,犯下妨害自由、恐吓及伤害罪。而叶长生明知叶田氏犯罪,不但不举发还帮忙隐匿,犯了包庇罪、共犯罪。」 梁瑀曦的回答让叶家三口顿时被抽了魂,吓瘫在地上,这么多条罪名,加在一起会不会死啊?叶方禁不起吓,尿了满地。 然靖王反倒松口气,这就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好女儿,讲理、正义、公平。「他们犯的罪,该怎么判?」 「要看爹打算怎么做,若是送至官府,自有官府定罪,但坏处是叶喜妹的事将会被外人宣扬得沸沸扬扬;若爹想要私了,能用的方法只有拘禁、打板子、罚银……等等。」 叶家这么穷,罚钱是不用想了;囚禁要浪费人力,且人多口杂,万一事情歪传,那是搬石头砸脚,再则大梁严禁私禁罪犯,眼下靖王府风光正盛,不晓得碍了多少人的眼,便是有皇上情义相挺,但日后改朝换代,会不会成为旁人口里的一道罪证? 靖王点头,女儿终究懂他。事情闹大,陈年往事难免会被拿出来议论,说不得有人要把女儿被换怪到王妃随夫出征上头,战事过去多年,还常有老学究拿王妃的妇德来说事,若换婴一事又被拉出来炒作…… 「你说,该打多少板子才够?」 「他们所犯,每条都是重罪,不能打轻了,否则为求富贵人人效之,有许多家庭将面临悲剧。」 第18章 靖王因女儿不护短而心生愉快,于是下令,一人杖责三十。 门外的叶家人被堵上嘴巴,棍棒声一下下打在肉上,紮紮实实。 三十杖是会打死人的,但靖王看在梁瑀曦的分上,还是下令留他们一口气。 梁瑀曦没起身继续跪着,梁瑀昊、梁瑀晟便也跟跪着,他们熟悉自家妹妹,明白她还有后话。 梁璟朱视线锁在梁瑀曦身上,接下来呢?她想求王叔原谅,以便留在王府?不对,如果是,她刚才就能回院子……伪妹妹的所行所为很难猜测啊。 前世他没参与这段,只晓得她并未替亲人求饶,而今她到底想做什么? 「曦曦起来,没事了。」靖王弯腰想把她扶起。 她摇头,推开靖王的手。「各归其位,爹娘的女儿回来了,我想回叶家。」 她的话在众人耳里炸开,梁璟朱双眉猛地一挑,她疯了吗?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叶家都是些什么人,你没看清楚?什么各归其位,胡扯!」梁瑀晟发难。 靖王也怒了。「你要置爹娘于不顾?我们对你的疼爱全是假的,比不上你对亲生父母的在乎?」 「不是的,爹娘恩惠曦曦永铭在心,一刻不敢或忘,但凡有机会,定会倾力相报。只是,我必须离开王府。」梁瑀曦坚持。 「哪来的必须?是王府给不起一口饭,还是容不下两个姑娘?」梁瑀昊不依了,像拎小鸡似的一把将妹妹给拎起来。 梁璟朱看着态度坚决的梁瑀曦,她……是个变数啊,是他重生之后唯一的变数。 重生后的他比前世更敏锐,更善于洞察人心,他能够轻易发现微小细节,推论对方所思。而瑀曦表现得与前世截然不同,他观察过、测试过,也试着解释过,很可惜至今仍然找不到合理说词。 梁璟朱曾经考虑,要不要把她压回原状,让情况更利于掌控,只是她的不同太可爱、太让人惊喜,于是他反覆告诉自己,她是个小角色,影响不了大局。 然,一天天长大,她身上发生许多意外,每个意外都让他犹豫再犹豫,越发忧心她会不会成为他的失控。 比方她意外找到产量很高的树薯,闲闲没事往自己院子里种,瑀昊嘲笑她想当农妇,瑀晟却说她突如其来的兴趣让人想不透。 但梁璟朱很清楚,隔年江南将会出现水涝,届时无数百姓死于饥荒,而树薯是在水涝之后,一名出身农家的七品官吏呈到御桌前的,之后父皇命官府大力推广,进而解除粮荒。 她还意外结识赵承元,他精于算学,对于税制改革很有想法,瑀曦透过王叔,将他推荐给父皇,于是大梁的盐税改制整整提早三年,造就国库丰盈,龙心大悦。 她领几个丫头玩,意外玩出羊毛竟能纺出毛线,织成衣衫之后极其保暖。 他没忘记,当年冬季北方将会迎来大雪,前世冻死近万名的兵将,然此生瑀曦玩出来的毛衣,一车车往北方送,兵将冻死不足百员。 一次次意外,一次次功劳,王叔和瑀晟能成为朝堂炙手可热的臣官,她是幕后推手。 见靖王和哥哥们恼火,梁瑀曦忙道:「你们听我说。」 「若你还认爹,就啥都别说。」靖王态度不容置疑。 「对,你要敢踏出王府,二哥也不认你了。」梁瑀昊斩钉截铁。 第19章 梁瑀晟虽沉默,却也别开头。都知道瑀曦主意正,但凡想做的就会一路做到底,可偏偏这事儿就不能由着她任性。 全同她拧上了?梁瑀曦无奈地走到闵老夫人面前,可闵老夫人也调开视线,摆明态度一致。 没法子了,环顾一圈,只剩下梁璟朱视线定在自己身上,虽然她努力不与他建立关系,但眼下……迫于无奈,她只能走到他面前。「哥,我必须离开。」 「为什么必须?」梁璟朱痞痞地拉开笑脸。 你看,这人是不是没肝少肺?在这么伤怀的气氛中,他还能笑得这么开怀,分明就是没有同理心。皇家教养就是比不上靖王府,想那群阋墙兄弟、那群以利谋私的皇家子孙,恶心透了。她在心里拼命给梁璟朱刷恶感。 偷瞄爹爹、外祖母和哥哥们,发现他们竖着耳朵,梁瑀曦扬声道:「喜妹的情况你们都看见了,不论我是否无辜,叶田氏都是我的生母,她造就喜妹从小到大的痛苦,试问她要用什么态度面对我?就算没有睚眦必报,但肯定对我深恶痛绝。 「而我呢?我会不会认为自己生活得好好,为什么从天而降、出现一个外来者?会不会认为她抢走爹娘和哥哥们对我的宠爱?家和万事兴,有对相看两相厌的姊妹,王府后院会掀起多少风波? 「再者,因为叶田氏,喜妹失去受教育的机会,我却是爹娘手把手、一点一点教养出来的。同是王府姑娘,不管是府中下人或外人,是否会拿我们比较?那些随时准备对王府见缝插针的人,是否会贬她扬我,令矛盾加剧? 「喜妹刚回王府既要适应学习,又要面对比较目光,对她公平吗?倘若我们起了争执、结下仇怨,爹娘、外祖母和哥哥们要站在谁那边?最后,我是叶田氏怀胎十月生下的,我一生不愿负欠,我想报答爹娘养恩,也想还报生恩呀。」 「你就不担心近朱者赤,叶家把你变成第二个喜妹?」梁瑀晟忍不住了,握住她的肩膀怒问。 「在堕落的环境就一定要堕落吗?不对,那样的话太没出息。大哥知道我的,我不是会随波逐流的人,何况我只是重新开始,并非从零开始,喜妹可怜,没人为她启蒙,而我有福气,有爹娘的教导,情况截然不同。」 「你打出生就有人伺候,不懂贫穷会让人堕落成什么模样,相信二哥,那种日子你一天都过不下去。」梁瑀昊也听不下去,扳过她的身子,试着说服。 「二哥,何谓贫穷?贫是指眼下没钱,而穷是尽头。我知道一开始会面临贫困,但不相信自己会一辈子穷困,我有爹娘教会的本领,我相信自己可以把日子过得截然不同。」 梁璟朱微哂,这些话在王叔和瑀晟、瑀昊耳里,肯定认为她在画大饼,但他很清楚,瑀曦并未夸口。 「我就没见过有好日子不过,非要去过坏日子的。」靖王见她说不通,气得往她头上弹一栗爆。 「我知道爹心疼我,但我已经占走喜妹太多东西,过去的我还不起,至少未来我能不再侵占。」她撒娇地拉拉靖王衣袖。 靖王恨恨甩袖。 「爹,给我时间证明自己好不?如果我没办法在叶家活下去,您随时把我带走,叶家绝不敢有二话。」 靖王还是不理她,梁瑀曦无法,只能跪求到闵老夫人跟前。「外祖母,您帮我说说话吧,您很清楚女人之间的弯弯绕绕有多可怕,我不想加入战争,不想把自己变成面目狰狞的女人,留下来,对我、对喜妹都不公平。」 第20章 闵老夫人叹息,她不想同意却不得不同意,这孩子脑袋清楚啊,她说的每句话都真实得令人心疼,不只喜妹,将来女儿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曦曦吧。 用尽心力疼爱毒妇之女,却让亲生女儿长成一副粗鄙模样,这让当娘的心里怎么平衡?何况曦曦说得对,天底下最残酷的惩罚不是责备而是比较,女人之间感情再好,都会因为比较而烟消云散,何况本就有怨隙的两个孩子。 闵老夫人心疼地摸摸梁瑀曦的头,这孩子太过聪慧而敏锐。 「好孩子,你去吧,但牢牢记住,老婆子永远是你的外祖母,闵府是你随时可以求助的地方。」 瑀曦松口气,扑进闵老夫人怀里,道:「谢谢外祖母。」 「岳母!」靖王抗议。 「外祖母!」梁瑀昊、梁瑀晟异口同声。 闵老夫人叹道:「曦曦句句在理,你们该把心思放在喜妹身上,那才是你们的亲女儿、亲妹妹。」 靖王气恨不已,他气女儿不长心眼,若是个傻子,傻到不懂逐利便罢,但他一手养大的女儿何等聪明,聪明人做傻事才更教人光火。 梁瑀曦朝自己院子走去,从小长大的地方,处处都烙着她的痕迹—— 「哥,看我!」年幼的梁瑀曦爬在树上,手里握着刚摘下的梨子。 梁瑀晟远远看见赶紧跑上前,果然下一刻,梁曦曦没站稳从树上摔下,在丫头的惊呼声中,他箭步上前,把人稳稳接住。 「你看你!要是摔坏脑子,以后看谁要你?」 梁瑀曦笑得看不见眼睛,手里紧攥着梨子往大哥嘴边塞去,自信满满道:「大哥要呀。」 大哥要啊!是真的,她满满自信,认定大哥会要她,一辈子。 梨树在六岁那年种下,是她要给大哥的生辰礼,因为大哥爱吃梨,她雄心壮志的发愿,「我要哥哥天天都有吃不完的梨。」 梁瑀晟感动地抱起她,额头与她相碰,说:「傻妹妹,梨子有季节的,哪能天天有。」 她不信邪,成天拉着丫头在小厨房里琢磨,最终做出糖水梨罐头、梨酒,还把梨子切片蜜糖烘干,做成梨饼,让哥哥一年四季都能品到梨香。 旁人做不了的事,她非得做、坚持做,她相信有志者事竟成,她是穷和尚,深信凭借毅力,自己能够走到富和尚到达不了的地方。 对,她就是这么固执,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扭转局面。 「在这里。」 回头,她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梁璟朱跟上来。 「什么?」梁瑀曦反问。 「你在这里告诉我,泪水只对在乎的人有用,对于不在乎的人,我的痛苦哀伤就是一场戏,你说聪明人会懂得平静的与痛苦哀愁和平相处。」 那次他和瑀昊玩过头,掉进池塘,清醒时发现自己重生了,他回到十岁,突地前世的不甘愿、愤怒、痛苦……所有情绪爆发,他跑到这棵梨树下掩面大哭。 噗哧,梁瑀曦笑开。 「你笑什么?」梁璟朱一头雾水,当时这话让他对她充满敬佩,一个小小丫头,竟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 「当时我只是担心你的哭声引来爹爹,担心二哥被爹爹责罚,只好鼓吹你平静。」 「你讲这番道理,只是为了让我把眼泪憋回去?」梁璟朱额头浮现几道粗黑线,亏他还把这话一再琢磨,并且记下来反覆咀嚼。 第21章 「对啊,她是心疼二哥。」 两兄弟随后走来,梁瑀昊伸手揉乱她一头长发,想到她将搬去叶家……就不知道他这二哥也会心疼她吗? 梁璟朱懵了,「那你对我说:『虽然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却是生命的意义支柱,假使我不去,那么我放弃的不是一份皇差,而是一番经历、一段生命意义。』是为了……」 「对,她想说服你陪我南下办差。」梁瑀晟道。 妹妹全心为他这哥哥着想,只要能达到目的,什么鬼话都能说得出口。 天,他让她耍了。「为什么非要我去?」 梁瑀昊同情地拍拍梁璟朱。「你有钱有人,有你跟着,一路上大哥都会得到最好的安排。」 「你算计我的钱?」梁璟朱不满。 梁瑀晟实话实说,「她还算计你的人,你脑子灵活,行事不按牌理出牌,而我太正直,碰上地方官肯定要吃亏,有你在,我能够省不少心。」 事后证明梁瑀曦没估计错,那趟皇差因为梁璟朱而事半功倍,好到让原本想要低调再低调的梁璟朱遭受报复,因为那回拉下马的,有一大半是大皇子梁璟桦的人。 「你在挑战我的底线。」梁璟朱咬牙切齿。 「你有底线吗?」她的讶异表情惹得梁瑀晟、梁瑀昊捧腹大笑。 梁瑀昊见状,安慰地拍拍梁璟朱的背。「别气,她拐人的话一套一套的,不只有你吃亏。」 梁瑀晟深有同感,点点头说道:「曦曦一哭就要我抱,我不肯,她就说:『经过别人生命废墟的现场,请不要冷漠地呼啸而过。』听见这话谁能冷漠?」 梁瑀昊接话。「问题是她的生命废墟实在太多,这天天抱的,我的臂力就是这样练出来的。」 「先生罚她写十张大字,她不想写,搞到夜深还没完成,母亲无法,只能许她好处,让她乖乖把字写完,可她居然告到父亲跟前,说:『强迫未满十四岁的未成年人熬夜写作业,属于雇用童工从事危重劳动罪。』」 梁璟朱冷眼看她,「这糊弄人的本事,不差呀。」 「何止不差,是高强。」梁瑀昊竖起大拇指。 他们一人一句,把陈年往事翻了个遍,那些个黑历史讲到梁瑀曦满脸黑。 她很无奈。「我都要离开了,你们还对我开批斗大会?」 一句离开,让他们齐齐拧眉。 梁璟朱道:「人心是肉做的,只要你不与喜妹对峙,再多予几分忍让,不见得非要离开。」 她轻咬唇,半晌后无比认真回答。「我从不低估友情,也不高估人性。」 梁璟朱沉默,所以她方方面面都想通透了,才做出这个决定? 「先走了,我得整理行李。」挥挥手,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潇洒。 对着她的背影,梁瑀昊喃喃自问:「我们真要拿聪颖慧诘的妹妹,换一个呆傻蠢笨的妹妹?」 「不是交换,喜妹本来就是你们的妹妹。」梁璟朱回答。 「可是曦曦一走,府里就没了开心果。」往后……家里会很无聊吧。 「她热心善良、大方开朗,也确实很能干。」这是梁璟朱的肺腑之语。 梁瑀晟道:「前年大旱流民四窜、盗贼纷起,是她提出鼓吹富商捐银、雇用流民筑城,以免贪官从中层层剥削,半年后,城墙筑得又高又坚固,而流民死伤者稀,皇上大喜,下令封赏。」 第22章 梁瑀昊说:「明明是她的主意,她却归功于父亲和大哥。」 这会儿人不在现场,他们一句句说的全是她做的好事。 梁璟朱陷入沉思,前世也有叶田氏的威胁,瑀曦选择妥协,将身边的银子首饰全送到叶田氏手中,直到瑀晟发现不对劲,事情才爆发。前世她决定留在王府,双姝间的争斗,斗得王府后院永无宁日。 然而不管是妥协还是留下,都是女子面对类似问题时会做出的决定,毕竟改变、离开对任何人都是项困难选择。 是哪里不对?从淘墨斋离开到现在,不过几个时辰,这等攸关身世的大事,任她再聪慧,在短短时间里光是理解都很困难,她不但理所当然接受,还能想得如此通透,并且做出一般人不会做的选择? 一定是哪个环节改变了,但……是哪里呢? 「哥,你们有钱吗?能不能借我?」梁瑀昊愁眉苦脸。 「你又没钱?」梁瑀晟觑弟弟一眼。 「身上有钱心不慌,我想凑几百两给曦曦带走,免得她在叶家不好过。」 没想到,梁瑀晟和梁璟朱异口同声。「不用。」 「为什么不用?叶田氏是个刻薄女人,如果她虐待曦曦怎么办?」梁瑀昊一听哥哥们反对,立刻跳了起来。 梁瑀晟道:「曦曦那性子,不让她吃点苦哪会回心转意?」 意思是吃了苦就会想爹娘、想回家? 梁瑀昊击掌,道:「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然梁璟朱笑意渐浓,他说不用,并非想让她吃尽苦头、迷途知返,而是心知肚明那丫头多有能耐。 他还真想看看,她是不是真有本事,能在叶家活出好滋味。 第三章 叶家的生活不好过 「早知道生你没好下场,当年就应该活活把你掐死!忘恩负义的贱……」 叶田氏被打得奄奄一息,却还是在看见梁瑀曦上马车时破口大骂,粗鲁的咒骂听得梁瑀曦皱眉。 试着忽略叶田氏,她拉开车帘朝外望,看着熟悉的街道回想过往。 她是法律系的学生,超乎常人的记忆让她成为人人羡慕的学霸。 她有个哥哥,在永远拿第一的妹妹面前、他很吃亏,但他的性子很好,从不比较,还护妹护得理直气壮。 认真说来,她的人生过得风光而精彩,只是人生无常,国三那年她病了,开刀、化疗,为了给她捐骨髓,哥哥不但陪她进出开刀房,还立誓考上医学院,那对功课不怎么样的哥哥而言绝对是非常艰辛而漫长的过程,但为了妹妹,哥哥做到了。 那段日子,她害怕死亡,却为了不让家人操心,刻意假装死亡并不存在,她不断说服自己,只要有坚强的意志,就能将疾病熬过去。 没想到经过七年的努力,最终她还是在死亡面前低头。 在进出医院的岁月里,她上高中也念了大学,并且在短短的生命中结识爱情。 他是她的学长、名叫梁晟——一个能靠外貌赚钱,却在法律这条路上劈荆斩棘,比任何人都努力的男生。 学长对她爱护有加,而她,暗恋学长。 从高中进入校园的第一天起,她就恋上梁晟。 她因为他选择法律系,因为他学习画画,学霸姑娘一旦恋爱,就是倾其所有竭尽所能。 第23章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她死掉、她穿越,她成为大梁王朝的王府嫡女,再然后意外发现……穿书了,她穿进在病床上看的小说里,成为书中三岁的梁瑀曦。 更教她激动的是,书中的男主角梁瑀晟不但长得和学长一模一样,连喜欢的事物都相同,喜欢画画、喜欢律法,并且是个宠妹达人。 至于二哥梁瑀昊……是给她捐骨髓的哥哥呀! 当三岁的她清醒,看见床边的「哥哥」时,她只有一个念头——感激,感激老天爷给自己重活一次的机会,感激祂让自己不孤单。 文中对男主角的童年并未着墨太多,多数写的是他的仕途志业、对刑律的努力及与女主角的爱情,而梁瑀曦不过是书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配角。 在书里,梁瑀曦是个白痴妹妹,她同意叶田氏的计谋,给钱给首饰,却还是在几个月后事情曝光,她的刻意隐瞒让养父母有了想法,疼爱减半,紧接着梁瑀曦和改名梁瑀晨的叶喜妹正式展开战斗模式…… 毕竟不是女主,虽然她在书中活得够老,但戏分比英年早逝的梁璟朱还少。 但是当她发现男主是学长那刻,她立刻做出决定,决定把女主角踢到千里之外,决定将自己的地下暗恋转为地上明爱,并且将欠哥哥的想尽办法偿还。 过去十一年,她让自己聪明可爱,让自己被疼惜喜欢,她尽力让自己成为梁瑀晟心中唯一的星星。 梁瑀曦认为照这情况发展下去,若干年后,当她不再是妹妹,疼爱她的梁瑀晟必定会以婚姻为借口,将她留在王府。因此她无比努力,也许她当不了最厉害的,但她想尽办法让自己无可取代。 当该做的全做了,最后的最后就剩下促成一切的东风。 叶田氏就是那股东风,她不出现,她就是王府嫡女,她需要一个崭新的身分,让自己有机会走到梁瑀晟身边。 离开靖王府,是她打定主意要做的事。 叶田氏当然不会自曝其短,说她出身风尘,更不会将换女儿的事描述得钜细靡遗,所有不利于叶田氏的真相全是她从书上得知的,她用作者的描述说服了闵老夫人和靖王妃。 虽说发展全在计划中,但……事到临头还是伤心了。 离开生活多年的地方,离开待自己一心一意的家人,难过卡在喉咙,而纷乱的念头戕害了她的笃定。 会不会从此天涯一方、梁家人与她恩断情灭?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事情走向真会如她所想像?是否过度自负,是否被骄傲蒙蔽双眼,其实……她并没有那么重要? 她很害怕,但已经走到这一步,她没有后退的机会。 她只能鼓励自己——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你给我等着,我要是不收拾你,就跟你姓!」不管她有没有听进去,叶田氏都持续骂骂咧咧。 梁瑀曦转头轻道:「你想跟我姓?姓梁吗?恐怕有困难。」 「王府已经把你赶出来,你以为自己还是正经姑娘?我呸!也不洒泡尿照照自己……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个蠢货?」叶田氏一面骂、一面哭,她委屈极了。 「打三十大板还有气的人已不多见,你还能中气十足骂人,可见王爷下手还是太轻,要不要让车夫调头,让你试试真正的三十大板什么滋味?」梁瑀曦轻飘飘说着,看叶田氏的眼神像在看一条死鱼。 第24章 叶田氏被吓着了,心跳飞快,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她是恶鬼投胎,不是当年自己生的女孩! ☆☆☆ 爆炒猪肉、麻婆豆腐再加两道青菜,添好饭,林婶把饭端进各房间,伺候起叶家三口。 梁瑀曦搬进叶家大半个月,来到石榴村第一天,她就到里正那里把事情交代清楚,给自己办好新户帖。 她没把叶田氏做的龌龊事掀开,只道当时情况混乱,两家人抱错孩子。 然后她用了前世的名字——叶曦。 她雇用邻居林婶帮忙打扫环境、伺候伤患,十几天里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叶家三人的伤口几乎全好了。 捡来的好日子,叶田氏哪肯放弃,因此一想到就哼哼唧唧喊痛,还不让躺得浑身酸痛的丈夫儿子下床。 叶曦没正眼看待他们,安静过起自己的小日子,未来怎么走,她还得慎重盘算。 前世她很会做菜,但身为王府嫡女,十指沾不得阳春水,这身本事从来没用过。这些天林婶教会她烧柴,然后在前世记忆中深刻的菜肴一道道出现在餐桌上,不仅自己受惠,叶家三口也吃得嘴角流油。 叶方还私下想着,若能天天吃上这么多好菜,把亲妹妹带回来也是好事一桩。 叶曦的钱几乎全给了二哥,她支持他想当神医的梦想,离开时身上只剩下一百多两,看起来似乎很少,但就算好吃好喝供着,也够支持一家四口过上好几年,更别说她还有别的收益,因此半点不操心。 「曦曦,里正让我带句话,你想雇人春耕的事可能得再等等。」林婶回到桌边,准备和叶曦一起用饭。 「因为家家户户都有田要种吗?」她深信专业的事得让专业的人来做,但在叶田氏的指挥下,叶方和叶长生打定主意赖床养伤,她不想为这种小事吵架。 「不是,今年第一场春雨迟迟不下,大家都在观望着,万一种子洒下去却没有雨水供上,种子可不便宜。」 春雨……是,今年春雨迟迟未至,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她要不要多事叮嘱一声?正想着,敲门声响起。 林婶道:「我去开门。」 「没事,您先吃饭,我去开门。」叶曦放下碗筷。 她和邻居婶婶说好,要同她买几只鸡崽放在后院养。 加快脚步跑到门边,拉开木门时,却发现来人不是隔壁婶婶,而是最不受她待见的梁璟朱。 皇上有七个儿子,眼下入主东宫呼声最高的是前两位,但她清楚最后他们都没坐上帝位,梁璟朱也没有,因为他死得早。 是现实吧,打从一开始她就不想和梁璟朱打交道,一个不能天长地久的族兄,岂能放下太多感情?她一点都不喜欢死亡及伤心。 他怎么来了? 一个门内、一个门外,他没说话、她也不语,四只眼睛相对,居然被她对出一个结论——他的眼睛又黑又亮,反射效果一级棒,可以用来当随身镜。 「叶曦?这名字不错。」梁璟朱双手横胸,嘻皮笑脸地望着她。 打听她的名字?「四皇子太闲吗?」 「不喊哥哥了?」他抬高下巴打量叶曦。 梁璟朱越想越不对,再聪慧的女子也无法不带情绪地接受这一切,而她不哭不闹,连伤心成分也稀薄得可以,很不合理啊。 第25章 倘若她缺心少肺、自私自利便罢,但她对靖王府的维护可是卯足全力,是什么理由让她云淡风轻? 他狠狠地淘过一遍记忆,然后某句话跳出来了—— 「谁都不嫁,我只想嫁给大哥。」 这话她一说再说,过去不曾多想,现在有足够的理由让他花心思琢磨——这话她只对瑀晟说,对同样疼她的瑀昊和王叔半次都没提过。 灵光闪过,有没有可能她和自己一样,也是重生之人? 若没猜错,那么她理所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她和瑀晟不是亲兄妹,也知道瑀晟对她的疼爱有机会发展出其他可能。 紧接着他细数这些年来发生的大小事,越是深思越觉得可能。 为什么她的性格大变,为什么她的选择改变,为什么她聪明通透、认真学习,为什么她在水涝之前发现树薯? 变数,这是她成为变数的原因! 经过连日思索,再与瑀晟、瑀昊求证之后,他来了,他想找出更多的证据,证明她的重生。 「我非王府千金,何来的皇子哥哥?」 「撇清得这么快,你想切割什么?与王叔、王婶的关系,还是同瑀晟的兄妹关系?」那句「只想嫁给大哥」不是随口说说,而是耳提面命,她真心实意想要成为瑀晟的妻子? 叶曦天性敏感,梁璟朱的随口试探让她心脏被重击。 他说「同瑀晟的兄妹关系」,却非「同瑀昊的兄妹关系」,他知道什么吗? 不……别急,他不是人心探测仪,也没修过心理学,他无法猜透别人的心事,何况她隐藏得很好,不是? 板起脸孔,她冷声道:「不知四皇子大驾光临有何要事?」 他没回答,痞痞笑开伸长脖子到处闻闻。「做饭了?恰好我还没用,一道吧。」 挪动脚步,她挡在前面,直言拒绝。「四皇子金馔玉食,平民小户供应不起。」 「我不挑食。」身子一侧,她还没看清楚,他已经滑进屋里。 这是什么功夫?不对不对,她认真回想,书里描写的梁璟朱……没有,没有任何和武功有关的字句。 在她努力回忆同时,他已经循着香气来到厨房。 厨房不大,除一个灶、一个台子之外,只有一张木桌、两条长凳。 林婶正坐在长凳上享用午膳,她吃得满脸欢喜,曦曦的手艺太好,满村子找不到第二个比她更能干的,才几天功夫,她都长胖一圈了。 梁璟朱不避讳,拉开林婶对面那张长凳,捧起叶曦的饭碗与长筷,举箸就夹起一块爆炒猪肉放进嘴巴。 细嚼两下,嗯……意外的好吃,竟然比他的逸香阁味道更好。 梁璟朱下意识多看林婶两眼,心道:此人可用。同时间顺手再夹几筷子细细品尝,不错,连青菜都能炒得有滋有味,不简单。 「这位大娘,除这几道菜之外,你还有其他拿手菜吗?」 林婶一听,连忙摇头。「菜是曦曦做的,她的手艺很好。」 手艺?前世选择留下的她,和梁瑀晨联手将王府后院闹得鸡飞狗跳,最后王叔替她选择一门亲事早早出嫁,当时他听过瑀晟讲过几句,说她写信回来告状,道是生活艰苦。 是艰苦生活养出来的手艺? 第26章 叶曦随后进厨房,盯着梁璟朱的背影,无奈道:「四皇子,那是我的位子。」 皇子?林婶一惊连忙起身,碗都端不稳了,她急急拿走碗筷,一面走一面说:「曦曦坐,没事,我回家去。」 「果然冰雪聪明,一句『四皇子』就替你吓出个位子,快坐下吃饭吧。」 叶曦翻白眼,她想吓走林婶吗?她分明想赶走不识趣的梁璟朱。 打过多次交道,她很清楚对方脸皮有多厚,算了……吃饭皇帝大,现在不是计较的好时机。 拿起碗,舀一匙麻婆豆腐,把饭拌得红红辣辣,一面吃一面思索,可即使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他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随意吃几口,她放下碗筷,看一眼还在大快朵颐的梁璟朱。 他被辣得眼泪鼻涕直流,还不肯放下筷子,狼狈的模样看得她抿嘴轻笑,心底的不快随之烟消云散。 这时代无人用辣椒入菜,只作为观赏用,过年时摆上一盆,红通通的果实看着喜庆,但毕竟数量不多,她也不过在宫里看过两盆。 前几天她出门采野菜,意外发现一大片,也不知怎会在野地繁植起来,她见猎心喜,采回满满一篓子。 「大哥、二哥还好吗?」叶曦问。 扬眉,梁璟朱再夹一筷子青菜。 当然好,他们还在等她被贫穷追得走投无路呢。 「怎么不问问闵老夫人、王叔和王婶?」 「我不能一个一个慢慢问?」 「行,我一个一个慢慢答。老夫人身体康健,精神也不差,常常差人做红豆糕,却半口不吃,光对着红豆糕长吁短叹,你可知道为啥?」 叶曦知道,红豆糕是自己的最爱,外祖母不碰的,总嫌它太甜。 「老夫人对新认回的外孙女相当不满意,重金聘先生和教养嬷嬷悉心教导,但成果有限。王叔没让她住进你的曦辰院,另外给她安排了新院子改名晨光院,梁瑀晨不满,说那里离主院太远,而里头的摆设远远比不上曦辰院。」 叶曦捧起下巴、望向窗外。 曦辰院里最珍贵的是秋千、竹桌竹椅,它们都是爹亲手紮的,做得没有外面卖的好,但她一口一句喜欢,它们便全留在院里了。 每回宫里赏赐,爹定要亲自挑上几样往她屋里摆,他说——「本王就这么一个女儿,得娇养富养惯养着。」 爹恨不得把天底下最好的全堆到她面前。 瞥见她眉间愁绪,离开王府……于她是为难,对吧? 「王婶心里矛盾,她恨极叶田氏却又太心疼你,她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心情,只能把满腔对你的疼爱转移到梁瑀晨身上。对了,叶喜妹已经改名梁瑀晨,县主封号也落在她头上,你知道的,对吧?」 「我知道。」刚答完,就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 该死!疏忽了,梁瑀晨的身世在上玉牒之前,王府肯定会先藏着掖着,京城百姓都还不知道的事,远在石榴村的她怎么会知道? 她急忙描补。「我能猜到县主封号易主,至于叶喜妹改什么名字我不晓得。」 这叫欲盖弥彰,梁璟朱笑得更欢腾。 「王叔长吁短叹,抱怨父皇把一堆事交给他,让他忙得晕头转向,不能快马飞奔石榴村。」 第27章 叶曦托着下巴,她也好想爹啊,想着和爹爹一起看云数星星。 爹爹那样忙,可她要,他就抱着自己躺在草地上,指着一片一片的云问:「那像不像一匹马?」 「不像,像牛。」 「牛没那么长的腿。」 「牛腿长,只是大家不懂得欣赏。」 父女俩经常这样子耗掉一整个下午,啥都没做,却开心得像啥都做过了。 「瑀晟很忙,最近大理寺事儿挺多的,不知道哪里吹出一股歪风,很多人想替早夭的儿子配冥婚,不少年轻女子的坟墓被掘开、屍体被盗,偏偏这种事无法可管,瑀晟忙得晕头转向。」 「二哥呢?」 「这小子行啊,他跟薛神医学到不少本事,前些日子皇奶奶眼睛不好,他进宫号了脉,之后做一匣子药丸给皇奶奶试试,没想还真试出效果。」 梁璟朱嗅到商机,立马开一家药堂,让梁瑀昊带人制药,以后他再不必苦哈哈地向妹妹伸手,不过就算梁瑀昊想要,那位妹妹肯定没这个妹妹的挣钱本事。 真好,二哥总算学出成绩,爹娘本不同意二哥习医,堂堂王府少爷怎能做个小郎中?是她说服爹爹,既然二哥无心朝堂,又不必继承家业,何不让他试试想做的?府里有爹爹和大哥早已是风口浪尖,也许二哥退这一步是更好的棋。 爹同意那天,二哥乐得一把将她抱起来转圈圈,转得她头晕脑胀。 哥前世就是念医学院,她永远记得,哥在病床前握紧她的手说——「哥要走肿瘤医学,要亲手治好你的病。」 「不问问我吗?」 「有什么好问的,米铺布庄酒馆银楼……哪间铺子不是赚得钵满盆溢?」 「这是夸奖还是鄙薄?」梁璟朱斜眼望她。 「是事实陈述。」 「要听听另一个事实陈述吗?」 「请说。」 「淘墨斋出的新书《少年天子》,短短五天、光在京城就卖掉三百多本。」 原本他还打算压一压,等到下个月再出书,但突发状况,身为族兄总得替伪妹妹考量,因此决定提早出书,助她在虎狼窝里过得舒适。 怎么突然说这些?因为知道她是《少年天子》的作者?不可能,出书的事她连亲人都没说,所以是……知道她爱看小说,特地给她送新书来? 见她半晌没琢磨透,梁璟朱轻叹,这丫头变笨了,都说得这么明显了。 无法,再提示两分。他问:「你还想见淘墨斋东家吗?」 他知道她想见……天!是他!他是淘墨斋的东家?猛地倒抽气,那么大哥、二哥是不是早就知道舍人…… 她正想问清楚,没想惊破耳膜的尖叫声传来,紧接着是东西落地的碰撞声。 声源在自己屋里,叶曦想也不想拔腿跑去。 看着她匆忙的背影,梁璟朱放下碗筷追过去。 屋门被推开,他跟着进屋,却在房门处发现一个深洞,怎会在房间里挖洞? 他直觉停下脚步,但是、不对……叶曦站在洞口「上」,叶田氏也跌坐在洞口「上」,弯腰看仔细,洞是画出来的,画得太栩栩如生、真假难辨。 「你进我屋里做什么?」叶曦双手横胸、面无表情。 第28章 回过神的叶田氏不敢置信地触摸地板,洞是画上去的?竟是这贱蹄子作妖! 她扶着地板站起身,不自然地拍拍手上的灰尘,轻咳几声,好像咳过后就能把自己的气势给咳回来。 「我只是进来看看……」 叶曦不给面子,直接抢话。「看看我把银子藏在什么地方?」 「你是什么态度?还敢说藏?要是让街坊邻居听见成什么样儿,我是你娘,钱就该交给我管,难道靖王府没教你为人子女之道?」事实被戳穿,她豁出去了。 那天叶曦让马夫驾车返回王府,差点儿把她吓得屁滚尿流,直到那会儿她才惊觉她不是可以任人欺负的叶喜妹。 这层认知让叶田氏委实安静一段时日,但是在好吃好喝、被供养十几天之后,没见到叶曦再有其他动作,又开始觉得她是只纸老虎,没有王府撑腰,想耍狠也没劲儿,因此重新动了歪念头。 她认为叶曦的底气不就是那个包袱,如果把她从王府带出来的银子收走,她说话还能这么大声?对待亲生爹娘还能这么理直气壮?想作主叶家大小事,她作梦吧! 「在王府里,只有长辈给子女银钱,没有子女上缴钱财的理。」 「你的意思是打死不交钱?可以!那里正那边……」 「户帖吗?我已经办好,不劳操心。」 她竟然抛头露面去把这事给办了?那她说了什么?是不是整个村子都晓得她做过的坏事了? 叶田氏心急,这会儿钱非拿到手不行了,万一被指指点点、骂得待不下去,到时还得搬家。「这房子是我的,如果你不把钱交出来,就立刻给我搬出去。」 「搬家?可以啊。」她掠过叶田氏,走到床边开始整理行李。 居然威胁不动?叶田氏像看疯子似的看着叶曦。 谁家姑娘胆子这么大,说离家就离家,还以为她背后有靖王府可依靠?甭傻了,如果人家还在乎她,哪会让她离开?她这是有恃无恐,还是初生之犊不畏虎? 见叶曦俐落地打包好行李,负在背上,转身就要离开,那决绝的表情不是在演戏。 不行不行,她搬出去,他们吃香喝辣的好日子就要断了。 叶田氏连忙挡在叶曦前面。「踏出这个家门后,你要怎么过日子?没有户帖、寸步难行,难不成你还想立女户?别说你有亲爹娘在这事儿成不了,再说那些个立女户的,有几个好下场?她们都是人家的俎上肉,哪个男人经过都能啃上几口,家里没有个顶梁柱,你不怕被男人给欺负?认清事实吧,女人这辈子就只能靠爹娘兄弟……」 梁璟朱听不得她叨叨絮絮说个不停,插进话道:「她还有我这个族兄可以靠。」 叶田氏这会儿才发现家里有个外男,转头,她对上梁璟朱狭长的桃花眼。 族兄?叶长生的兄弟都死绝了,臭丫头哪来的族兄?等等……会不会是靖王府里的……靖王是皇帝的亲兄弟,那么叶曦的族兄不就是皇子? 嘶地,肺叶吸进一道冷空气,让她整个人瞬间清醒。 下一刻她扬起笑脸,巴结问:「请问公子高姓大名?」 眼看叶田氏腆着脸上前,就要同梁璟朱攀起交情,叶曦觉得丢脸极了,冷冷抛出一个字。「滚。」 她竟然叫她滚! 第29章 叶田氏的自尊心受到挑战,忘记眼前这个不是叶喜妹,扬起手直觉往她脸上搧去,没想手刚抬起就被拉住、硬生生定在半空中,下一刻腕骨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让她扯开嗓子鸡猫子喊叫起来。 「闭嘴。」梁璟朱低声斥喝。 叶田氏一听瞬间闭嘴,她痛得全身瑟瑟发抖,一双眼珠子向叶曦投去求救。 「请听清楚,再让我发现你到我房里偷东西,我会立刻报官。」 「怎么能报官,我是你娘啊。」叶田氏觑梁璟朱一眼,用起哀兵政策。 「法律不考虑加害者与被害者的关系,只要构成犯罪行为,案子就会成立。」 见她滴水不漏,叶田氏楚楚可怜地对梁璟朱说:「求公子评评理,天底下做儿女的岂能如此不敬天地、不孝父母?枉费我辛辛苦苦把她……」 「滚!」这一声,梁璟朱带着震慑怒吼,他的耐心用罄。 他明白「洞」的作用了,他能猜得到曦曦生活难过,却没想到养家、做饭之外,还得时刻防范家贼,这里还有没有人拿她当亲人? 叶田氏嘴一闭、脖一缩,低着头像个小媳妇似的扭腰离开。 叶曦叹大气,把包袱拿回床边归位。 梁璟朱站在门边,寒声问:「这就是你坚持想要回报的生恩?」 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将行李摆放好后走到他身边,指指地上,「这是3d立体画。」 她的资源不多,只能用画画来吓唬小偷,说起来有点可怜,但……能怎么办呢,外贼易防家贼难料啊。 「你说什么?」 「3d立体画,这种画法能让东西看起来很像真的。」 「意思是能够鱼目混珠?」 「对,鱼目混珠。」 她拿起画笔,往墙角涂涂抹抹,不久一只活生生的小兔子蹲在墙边,怯生生的模样惹人怜爱,看起来和真兔子一模一样。 「你怎么办到的?」他不懂,图画明明是平的,怎么会变得有厚度? 「利用光影造成视觉错误。」 「视觉错误?」 她在地上画两条等长的线,然后在上面的直线两端,各接上两道往外的线条,在下面的直线两端接了往内的线条,画完后退开两步,问:「现在你还觉得它们一样长吗?」 她怎么会这个?前世她碰到什么奇遇?实在太有趣。 有趣的念头在脑袋里张扬,梁璟朱莫名地好想要…… 心动不如马上行动,他想要、他动手,下一刻他抓起她的颊肉往两边扯。 嗯?叶曦错愕地盯着他,这个动作代表亲昵?欺负弱小?不管是什么,都不可这样糟蹋一个熟女的自尊心。 「你干什么?」她用力掰开他的手指。 他粲然一笑,抛出刚才被叶田氏阻断的话题。「我是淘墨齐的东家。」 定身!所以不是亲昵或欺负,而是暗示,暗示她得为五斗米折腰?得任由他为所欲为?所以呢……折不折? 折!不过是折点小蛮腰算什么?掰他手指的力道松开,她「允许」他在自己脸上折腾。 不错嘛、挺识相!值得嘉奖。梁璟朱笑道:「想不想同我合作卖画?」 嘴巴被拉开,她不敢说话,怕一开口口水会不由自主往下淌,她点点头、再点点头,心道:有钱赚的事儿,请一定要找我。 第30章 她的「懂事」得到他善意回应,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这里是一百五十两。京城以外的淘墨斋,每年结帐一次,到时再把稿费给你送来。」 盯着银票,她道:「你先帮我收着吧,我这里不太安全。」 连钱都不敢收,这过的是什么生活?一向不懂心疼人的梁璟朱头一回有了心疼感受,温声问:「后悔离开王府了吗?」 她抬高下巴,坚定自己的骄傲。「后悔什么?后悔不剽窃、不霸占、不掠夺,后悔自己过度光明磊落?」 璟朱觑她一眼,这丫头随时都能振振有词,逼得人无话可说,收回心疼、收回银票,他揉揉鼻子往外走。 叶曦跟在璟朱背后走出,出门时却发现藏在窗户后头的几道偷窥目光,唉……这些人呐,看着前方昂藏的背影,眉头微弯、脑子轻转,她倏地轻浅一笑。 好吧,掐都被掐过了,得整点利润回来,有的人,可以用,有的势,得借。 她奔到梁璟朱身侧,拉住他的手,态度无比亲昵,亲密到让梁璟朱无法置信。 虽然无法置信,但实话说,心里头有几分解析不出的窃喜,可惜他嘴贱,出口的话却是,「你有事还是有病?」 叶曦大翻白眼,豆_豆_网。当她乐意?呵!不过想借点虎威,吓吓闲杂人士,生活很忙的,她不想浪费精力应付无聊算计。 想法虽是如此,不过她终究压低声音,对他发出些许善意。「春雨迟迟不至,皇上有心派皇子上天坛求雨对不?」 「问这做啥?」 梁璟朱这样说,眉毛却奇异地飘了起来,心中带出几分期待。 「如果有的话,请你试着闭嘴,推荐人这种事千万别碰,吃力不讨好的。」 目光微闪,表情崩裂,梁璟朱差点儿握住她的肩膀大摇三百下,问:你怎么知道我会吃力不讨好?你也重生了对不对? 不会错了,她和自己一样,也是重生。 前世他极力推荐二皇兄,不遗余力地把自己摆上争储台面,最终他变成箭靶,被射成一只死刺蝟。 重生后,洞悉人心的他再不发傻,努力置身事外、口口声声发大财,朝堂事全然不管,他打定主意一世逍遥,任谁当皇帝都与他无关。 如果不是瑀晟……唉,摊到这个喜欢拉着自己做大事的族兄…… 不过还行,截至目前为止,所有人都认定他和靖王府立场一致,是最忠诚的保皇党,任谁来拉拢都不行。 扬眉浅笑,他成功抑制住激动。「我是长舌妇吗?你为什么认为我会多嘴?」 抛下话,翻身跃上马背,他想留下一个潇洒背影,让她日思夜想、辗转反侧,极力猜测他的行为——就像他猜她一样。 梁璟朱笑开,笑得满眼算计、满脸诡谲。 他的笑看得叶曦愁眉,谁有他这等本事?明明帅到天理难容,却能笑得让人想砸破他的头。 她扯住缰绳,郑重警告。「我是认真的,你很清楚代表皇帝上天坛求雨是什么意思,千万别蹚这浑水,不划算。」 「这么关心我?是不是爱上我啦?」 他用勾魂媚眼狠狠撩她一把,撩得她差点儿闪瞎眼,本就英俊到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男人,再这么一笑……想让天下女人集体去跳楼? 第31章 没等她反应过来,梁璟朱扯开缰绳、扬长而去。 他不知道这一路上自己都在笑,不知道自己坚硬无比的心脏有某个角落软化了。 被关心的感觉……挺好。 这边,被马蹄扬起的尘土喷了一身的叶曦终于回过神。 爱上他?呸呸呸,谁会喜欢一个短命鬼,对于爱情的要求,她不但要朝朝暮暮还要天长地久。 关心?才怪,她关心稿费、关心前程,关心滚滚而来的金银铺盖出一间金屋,她要拿来收藏前世今生都深深眷恋的好男人…… 第四章 许睿的心思 「我来。」许睿将叶曦的窭子负到背上,冲着她一笑。 许睿是里正家的长孙,二十岁,两年前就通过乡试成为举人,先生认为他基础不够紮实,没让他参加隔年会试,若是考个同进士,不上不下的反倒不好,因此决定下一次再考。 叶曦是办户册时认识许睿的,他是个很温和的男子,一双坚定的目光让人感觉他很自信。 他确实有本钱自信,在这村里乡邻中,许睿就是杰出青年的代表。 石榴村很多年没人考上秀才了,他可是举子啊,就算会试上不了,倘若有人脉的话,也能进官府当个主簿、长史,即使只是八、九品小官也称得上官了。 因此他是村中未婚女子心目中的梦幻王子,女孩从他面前走过,都会含羞带怯,盼能被他多看两眼。 但许睿并不着急婚事,一来他不想娶个目不识丁、对话全无交集的村姑,哪个男子不想红袖添香,他当然希望娶个能文识字、懂诗会词的,更何况明年春天就要会试,若能顺利考上进士,榜下抓婿、说不定能摊到一个好媳妇。 然那天他看见叶曦一手漂亮书法,眼睛都直了,再知道她出身靖王府,顿时一颗心小鹿乱撞,尤其在几次交谈接触之后,他为她的见识而折服,这样的女子值得他倾力追求。 因此里正一家可殷勤了,尤其是许睿的娘,就希望儿子能攀上高门,今天送几颗蛋、明儿个拔几棵菜,许家人时常上门和叶曦唠唠,一来二去,两家人渐渐熟悉。 对此叶曦乐观其成,倒不是她对许睿有想法,而是在里正家人上门后,叶田氏是个识时务的,她再傻也不会傻到和背后有人的女儿对峙。 虽然叶曦作主叶家大小事仍然让她有所不满,却还是低眉顺眼不敢生事。 叶田氏的乖巧让叶曦分外轻松,这便有了心思,进行起叶家门楣改造计划。 「谢谢。」叶曦道。 窭子里装满辣椒,她担心几场雨下来把辣椒打坏,因此趁着天气放晴,赶紧上山把它们全给收了。 「别总说客气话。」 许睿身高中等,五官俊秀、颇有几分女相,唯一双浓眉让他添了几分英气,他不必下田务农,整个人白白瘦瘦的,很有文人气质。 「书院怎会这时候放假?」叶曦问。 「直到这几天才开始下雨,春耕已迟,朝廷下令,让学子放假返乡插秧育苗,免得错过秋收。」 「是啊,春雨终于下了。」 「父亲说你想找人帮忙春耕?」 「已经找到了,林婶娘家兄弟多,加上父兄帮手,几亩地三天功夫就处理好。」今年那片地,她旁的没种,全种上辣椒,为此叶田氏还叨叨念个不停。 第32章 她不罗唆,只问:「一亩地年产多少稻米,可卖多少银两?」 叶长生初初推估后,叶曦道:「待秋收,我会将五亩地银子收成再加上两成给你们。」 自此叶田氏再不多话。 「那就好,需要帮忙尽管说,别客气。」 「好。」叶曦是知道好歹的,旁人施恩她必当回报,因此盘算着下回进京,到淘墨斋买些纸笔墨砚相赠。「听说这次能够下雨,是因为皇上祭天祈雨了?」 「不是皇上。打一开始皇上就想让二皇子行祭天之礼,然许多官员认为这么重大的事该由长子主持,皇上最终辩不过百官,派了大皇子。」 「其他皇子没意见?」 「三皇子本就平庸,再则他与大皇子同是凌贵妃所出,自然是同意的;二皇子本性仁善、颇有贤名,不至于为这事争闹;四皇子听说出京游玩去了,至于其他皇子年岁尚稚,担不起重责大任。」 「祭天得雨,现在百姓肯定非常感激大皇子了。」 「并没有,大皇子祭过天地之后,始终迟迟不见雨水,半个月后皇帝又令二皇子祭天,没想长香刚入炉,远方就响起雷鸣。」 虽然多了梁璟桦那段,结局还是如书中所写。 换句话说,皇帝原就属意二皇子梁璟森,不管有没有梁璟朱的大力支持,最终春雨落、百姓夸,这个名声都会落在梁璟森头上。 不过她很高兴,不管梁璟朱是不是因为听进她的话才刻意避开,至少他不必站在风口浪尖,饱受攻讦。 「这下子肯定会传出『天命依归』之类的话。」叶曦轻笑。 「确实,现在平民百姓对二皇子推崇备至。」许睿回答。 「你什么时候回书院?」 「书院休假五日,后天就该回去了,如果这两天你想上山,我可以陪你。」 「不必,山里只有兔子野鸡,没什么野兽,去过几回我已经熟门熟路。」 「身边总要有个男子才安全。」 「那我让哥哥陪我上山。」她指的是叶方。 「也行。」 他们一路说话一路走,远远地她看见一辆马车停在门前,当车帘掀起,看见下车的是梁瑀晟时,叶曦惊呼一声,丢下许睿拔腿狂奔。 小小的身影入了眼帘,梁瑀晟在看见叶曦时,笑弯了长眉,展开双臂,不过数息间,她已经奔到跟前,投入他的怀抱里。 「大哥,你终于来了,我好想你、太想你、想到心都碎了。」叶曦又叫又跳,冲着他嚷嚷。 「大哥也想你。」他摸摸她的头发,拍拍她的背,怎地瘦了? 「你眼睛只看得见大哥吗?就说你偏心。」 梁瑀昊随后下马车,把她拉到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后,捏捏她的鼻子,「黑了、瘦了、丑了。」 拔开梁瑀昊的手,她皱皱鼻子回答,「哪里?分明就是长大了、成熟了、美了。」 「这样自夸不违法吗?」梁瑀晟笑问。 这话……说得可真实在。 皇家子弟经过数代改良,美女配高级知识分子,那基因肯定比平民百姓优秀,尤其靖王妃的容貌,你要敢说她长得不优,就没人敢称个优字。 因此王府上下主子各个都是百里挑一,美到不可方物,美到侵犯旁人自尊,唯独她……理解了吧,为啥当时王爷要清扫后院,把那些散播王妃被玷污而生下小女儿的仆人给发卖掉。 第33章 「不违法,只是有点违背良心。」叶曦垂眉暗叹,身为视觉型动物,长相却无法满足自己的视觉,天晓得每天揽镜自照时她有多冤。 「说得真实在。」 梁璟朱随之下车,望向她那张堪称普通的脸,下意识一掐,嗯,触感不错,幸好肉很嫩,幸好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很灵活,幸好她的气质很不错,幸好…… 在梁璟朱动手攻击的同时,梁瑀晟也伸手把她的头发乱揉一把,暖暖的掌心让她忘记脸颊的微疼。 她贪看梁瑀晟的笑脸,又道:「实话说,我这长相呢,说美,称不上,但说丑……也不至于,我的容貌走的是进可攻、退可守的中庸之道。」 果然,她的话惹出梁瑀晟、梁瑀昊的捧腹大笑,弯成月牙的眉眼落进她的视野,让她很开心、很有成就感,彷佛只要能制造他的快乐,她的存在便有了意义。 一人一手拉起她,梁瑀晟、梁瑀昊笑出几分心疼,打从曦曦离开王府那天,他们就觉得心里丢失一块叫做「喜悦」的区域,现在看着她、听着她说话,感觉那块又给补了回来。 「你长这样叫中庸之道,那叶方呢?」梁瑀昊臭脸问。 他都快嫉妒疯了,豆.豆.网。疼上十几年的好妹妹,怎就喊别人哥哥去了?明明他才是正统。 「我那亲哥哥啊……他属于易守难攻、万籁俱寂——呃,谁看见都会主动沉默的那一型。」 哈哈哈,三个人再度大笑不止,彷佛那些个在王府里说笑玩闹的下午回来了。 梁瑀晟戳上她的额头,说:「嘴真损。」 「损?不对,这叫做真诚。」 没想梁瑀昊轻哼一声、计较上了。「叶方是亲哥哥,我和大哥是啥?」 眉弯弯,她一手勾上一个,头靠靠梁瑀昊、再靠靠梁瑀晟,然后贴在两人手臂间。 「你们是我最最亲密、最最心爱、最最在乎的哥哥啊。我与叶方流着相同的血,可我与大哥二哥拥有的是相同的心呀,缺点血死不了人,没了心、哪来的性命与灵魂?」 「哼!巴结。」被冷落的梁璟朱又掐住她的脸,道:「那我又是谁?」 「你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完了,二哥有空得给四皇子把把脉。」 「别转移话题,说!我是谁?」也不知道哪条筋不对,过去对于她的冷落,他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儿个却硬是上心了。 「你是皇亲贵胄呀,三岁小孩都知道的答案。」叶曦蹶蹶嘴。 「再、说、一、次?」口气平平、不见愤怒,但谁都听得出威胁成分。 「不是皇亲国戚吗?那是……无利不起早的奸商,满腹算计的……」 没等她说完,梁璟朱一把扯住她的发瓣。「没良心的臭丫头。」 「啊……痛……」叶曦哀哀叫,猛拍他的手。「放手放手、放手啦!」 看着两个玩闹的家伙,梁瑀晟、梁瑀昊摇头失笑。 「放手可以,说句能听的话来听听。」 这是活生生、明明白白的思想迫害,是灵魂戕害,是……哦!她突然想起来,人家是淘墨斋东家,号称衣食父母的角色啊,瞬间气势消风、巴结上心,她换上一张娇俏笑脸,虽然假得有点厉害,但、尽力了。 第34章 「你是璟朱哥哥呀,是大梁朝最伟大的商人,南货北销、北货南运,搬有运无,为国家带来丰富税收,是利国利民的民族英雄……」 一眨眼,奸商变英雄? 「你这张嘴,很能呐。」梁璟朱松开手,却觉不顺气,又往她头上乱揉一通。 头发被揉成鸡窝,但她半点反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因为天大地大,谁比衣食父母更大?「应该的,我靠嘴吃饭咩。」 「狗腿,才几天就养出这副虚伪尊容。」梁璟朱喷啧两声。 「虚伪是一种成长,是代表成熟的勳章。」叶曦没有半点羞愧。 「勳章?连这种话都掰得出来?」 「不是掰,是事实,就像那位排行老大的皇亲贵胄,多少文武百官背地里说他畜生不如,当着面却夸他英明神武,没人的地方说他暴躁恶毒,有人的地方猛赞他高瞻远嘱。这得经过多少岁月的淬链,才能养出见人说人话、计鬼说鬼话的成熟度?」 排行老大的……一个栗爆往她额上弹。「胆子肥啦,连这话都敢讲,不怕隔墙有耳?」 叶曦顺势倒进梁瑀晟胸口。 「我又没指名道姓,谁爱对号入座,关我啥事。」叶曦笑咪咪说着,半点不害怕,有人护着,她的胆子肥得理所当然。 「行了,别欺负曦曦。」梁瑀晟把曦曦护在身后。 就说吧,天地间最疼她的肯定是梁瑀晟! 见她笑得见牙不见眼,梁瑀晟问:「这么开心?」 「当然开心。我天天想念哥哥,哥哥不来,我多担心呀。」 「担心什么?」 「担心哥哥不要我。」 梁瑀昊没好气道:「良心一点嘿,是你不要我们,还是我们不要你?」 「干么计较,反正都来了,不就知道我们是互相需要。」她哮声哮气撒娇。 「爹娘老叹气,气你这只白眼狼,说走就走,也不担心他们会不会难受。」 瘪了嘴,叶曦道:「我也难受,不过,再给我一点时间,这事儿就能解决。」 「有啥好解决的,你别同瑀晨争不就得了。」 「不争就能完事?二哥把女人的心思给看得浅了。」 「管你深深浅浅,总之今天我们就要把你带回去。」梁瑀昊出来之前就打定主意。大哥说她穷到底,就会乖乖回头,可都两个多月过去,别说回头、连回眸都没有一个。 大哥的法子不行,这丫头就得靠逼迫。 「不行,我要留下。」 梁瑀晟不满意了。「苦还没吃够?还是外面的天空比较自由?」 说完三个男人同时看向许睿,他是她流连外面天空的理由? 三道目光,威力堪比倚天剑,盯得许睿全身发痛,好像被千针万针给乱扎一通。 硬着头皮,他上前一拱手。「在下许睿,是叶姑娘的邻居。」 「许睿?这个名字很熟悉,在哪儿听过?」梁瑀昊道。 「忘记了?梁瑀晨说不想当叶方的童养媳,一心想嫁给许公子。」 梁璟朱这话讲得平铺直叙,可不知道为什么,许睿全身汗毛一根根自动竖立。 于旁人,许睿只是一个和梁瑀晨搭上关系的男子,但他很清楚许睿最终会成为谁,梁璟朱对他有敌意,又浓又深的敌意。 第35章 「许公子不简单呐,招惹完瑀晨又招惹曦曦,怎么?对靖王府的姑娘特别感兴趣。」梁瑀昊绕着他转圈,不停上下打量。 梁璟朱也没在客气,淡声道:「奇怪,长得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许公子是怎么看待自己的?」 这话真没礼貌,但两人一搭一唱,完完全全的针对。 「这身板儿,风一吹就要倒了吧,怎能承担男人的责任?」梁瑀昊道。 「有靖王府当支撑,哪还需要承担责任?」梁璟朱道。 「你们怎么这样?」叶曦站到许睿面前,抗议他们的主观恶意。 「这年头还不许人说实话了?难道都得见人说人话,身上挂上一枚成熟勳章?」梁璟朱拿她的话堵人。 许睿脸色很难看,但听着叶曦与几人的对话,明白模样长得最好的那个是四皇子,而能与四皇子勾肩搭背的身分肯定不简单,他尽力保持风度,温和道:「在下许睿,是承元二十一年举子……」 话还没说完,梁璟朱放声大笑,「年纪那么大连进士都不是?竟还拿出来说嘴。」 太超过!叶曦正想挺身帮许睿,梁瑀晟却把她拉到身后,不许她开口。 「承元二十一年,在下只有十八岁,当时的举子有九成超过二十岁。」 啪啪啪,梁瑀昊、梁璟朱同时拍起手,只不过掌声稀稀落落的,听起来带有浓浓的嘲笑。 梁瑀昊指指梁璟朱道:「容我为许公子介绍。这位是承元十九年的探花郎,当时年仅十三。」再指指梁瑀晟,「这位是承元十九年的状元,当时年十五,如今是大理寺正四品少卿,不知许公子认为终其一生,自己有没有办法从七品芝麻官的位置爬出去?」 确实有人考上进士却当了一辈子七品县官,但这话太尖酸刻薄,何况梁瑀晟能早早出仕、升官发财,能力是原因之一,但也不能否认他背后的身家优势。 王府子弟有最好的老师、最好的人脉,他们不必为生活忧愁,只须一心专注圣贤书,光是立足点就不平等呀。 「大哥……」叶曦急得扯起梁瑀晟衣袖。 「别急,你让他们说。」梁瑀晟按下她的不平。 许睿脸颊涨红、羞愧不已,但身子依然站得笔直,没有被压抑的窘迫,身上自带一股傲气。 「人贵在自知,别像井底之蛙似的,一点小成就便自以为了不起,还到处招惹小姑娘呢。」梁瑀昊斜眼看他。 「我没有。」 「你没有?意思是我们家瑀晨自作多情?」 「在下不认识公子说的那位姑娘。」 梁璟朱痞笑道:「在改名梁瑀晨之前,她叫叶喜妹。」 叶喜妹?许睿急了,他确实被叶喜妹纠缠过。他大步走到叶曦跟前。「叶姑娘别误会,在下对叶喜妹并无心思,不过同住在石榴村,抬头不见低头见,碰过几回。」 「意思是对叶喜妹没有心思,而是对我们家曦曦存了意思?果然还是想攀龙附凤,减少三十年奋斗。」梁璟朱这话更坏了,噎得许睿一口气接不上。 叶曦气急败坏,没有的事让他们说得活灵活现,大哥误会怎么办? 她投腰当茶壶,气道:「够了没?胡说什么呀,我们只是邻居,他是里正家的公子,素日里里正一家助我良多,许公子这叫敦亲睦邻,懂不?」 第36章 在她眼里只是敦亲睦邻?行!既然曦曦没有想法,那就不追究了,梁璟朱和梁瑀昊互看一眼,打算讲两句场面话把这段圆过去。 没想许睿竟鼓起勇气大声说:「是的,在下存了心思。请叶姑娘等我,待来年春阐,在下考上进士之后,必定登门求娶。」 什么?刚才是……幻听?叶曦连忙转身,企图跟许睿把话说清楚,没想到脸皮薄的许睿丢下话调头就跑,转眼跑得不见踪影。 叶曦重重一跺脚,气嚷,「都是你们闹的,没事非要闹出事儿,以后让我怎么跟人家相处?」 「谁让你跟许睿相处了?眼光放高、有点志气,那个穷酸配不上你。」 梁璟朱对许睿很有意见,非常非常有意见,意见大到……考虑要不要在明年春阐动点手脚。 「什么配不配的,别把许睢】扯进来。」叶曦急得跳脚。 「不是因为他,你干么留下?」梁瑀昊问。 「给理由。」梁瑀晟说。 「我是叶家女儿,不是靖王府千金。」 「你不想当我们的妹妹。」 梁瑀晟口气淡了,冷冷的表情冻出她的鸡皮疙瘩。 「不是不是,我不要攀关系、我要独立,我不要自己高高在上过富贵日子,原生家庭的亲人却过得凄凄惨惨,我不想独善其身……」 她乱七八糟说一堆,说完还没弄清楚自己讲了什么,只是急于表达自己不想再回王府,再度成为梁瑀晟的「妹妹」。 梁璟朱冷笑问:「你还想兼善天下?当自己是圣贤?」 「我不是,但透过努力,我能够改变叶家人。」 「给他们百亩地够不够,光收租子就能得富裕。」梁璟朱问。 这笔钱,他出! 两个月了,看她的画稿数量,就知道她有多拼,这期间他来过七、八趟,每次来她不是煮菜做家务,就是在写书画图,他是想赚银子,但没想让她把命给交代上。所以,后悔了,梁璟朱后悔自己想看好戏,没在第一时间劝阻她离去。 「我不要把他们当寄生虫般养起来,他们能够自食其力。」 「说这堆废话,只是想表达你不想回靖王府?」 「等我成功,我就会回去。」 等她有资格与哥哥比肩,等她能和梁瑀晟站在同个高度,等他们成为世间人眼中的登对与般配,她就会大张旗鼓回去。 梁璟朱问:「何谓成功?成为家财万贯的富翁,还是名满天下的才女?」 如果那是她想要的,他乐意推她一把,因为他越来越无法容忍她荆钗布裙素面朝天,瞧瞧她背上的窭子是怎么回事?现在都跟许睿去摘野菜了,下一回再来呢?会不会发现她开始裁衣、为许睿做衣衫? 对,他就是讨厌许睿。 「你看不起我。」叶曦冲着梁璟朱抬高下巴,气势张扬。 「没有,我只是想知道你对成功的定义和要求。」他双手横胸。 曾经他也盲目追求过成功,他盼着从龙之功让自己的人生达到巅峰,结果咧,是啊,身上同时扎了二十几枝箭……确实是旁人达不到的「巅峰」。 「你有!你的表情口气带着浓浓的鄙夷。我不过是要求自己努力,有什么错,你为什么要咄咄逼人?」 第37章 梁瑀晟皱眉,璟朱哪有咄咄逼人?分明是她错解他的心疼。 是的……心疼,虽然梁璟朱矢口否认,虽然他对自己的心疼还不是太理解。 「曦曦,讲点道理。」 梁瑀晟开口,她立刻弱下声势,闷声道:「我没有不讲道理呀。」 「我看过你给璟朱的画,告诉大哥,你得花多少时间才能完成一幅?」 这里的颜料品质不够好,光是调色、调制新颜料都得花时间,所以……「两天吧。」 只有两天?这会儿连梁瑀昊都皱眉。「这两天是不是日夜不分、三餐随便,把时间全用来画画?」 「没那么严重。」她也担心没有雷射手术和叶黄素呀,要不怎会每天往山里跑,不就是想让满目苍郁帮着洗洗眼睛? 垂下眉睫,她换上一张可怜巴巴的笑脸,轻轻扯动梁瑀晟衣袖。 「哥,我的骄傲被撞烂了,过去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卑微,比起以前的小姊妹们,我的日子过得太糟糕,一心要急起直追。 「我告诉自己,她们把最好的年纪拿去作梦绣花,我把最好的年纪拿来完成梦想,也许现在我比不上她们,但再过二十年后来相会,看看这个世界属于谁。哥,你该奖励我的志气,而不是嫌弃我的努力。」 眼见梁瑀晟要被说动,梁璟朱连忙插话。「世界属于谁?好大的口气,要不要一日看尽长安花?」 「口气哪里大了,能力不够拿努力来凑不对吗?我就想用奋斗,在人生留下辉煌不行吗?」 「策马天山人生几何,换个天地、换个思绪,你可以不必自卑、不必把自己逼得那么紧,你管谁胖谁瘦,谁给得起你好日子,你就跟着过不行?」梁璟朱道。 「你非鱼,安知鱼之乐?我喜欢现在的生活、非常喜欢!」 眼看两人吵起来,梁瑀晟道:「回京吧,在那里你可以继续努力,可以继续为你的卑微尽心。」 回去吗?再度成为他的妹妹,再度定下身分?那不是她要的。她坚定摇头。 梁瑀晟见她固执,生气、无奈。 她咬唇,「哥,给我一点时间吧,有些事我非去做不可。」 梁瑀昊也恼了。「什么事在我们身边做不成?我们有拿绳子细着你吗?」 无法讲理,她只能动之以情。「大哥、二哥……别勉强我,就顺我一次好吧。」 「从小到大哪件事情我们没有顺着你?这件事,没得谈。」 梁瑀晟语重心长。「爹想你,想得食不下咽、瘦上一圈。娘更为难,为了不让瑀晨多想,连提都不敢提到你,却每个晚上都在你的院子里流连。他们不是你亲爹娘,但养了你十几年,我必须说,曦曦,你是真的不孝。」 低头,眼睛一眨,眼泪淌下,她咬紧嘴唇一语不发。 梁璟朱摇头,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猜错。她要的是新身分、新立场,一个可以让瑀晟换个角度,重新认识她的机会。 「你想舍短暂痛苦,谋长久欢乐对吗?你想光明正大、想要一个正式身分,重回王府对不?」 猛地抬头,叶曦对上他的眼。他看出什么了吗?瞳仁微缩,眼底泄漏心虚。 她的心虚让梁璟朱的心脏揪紧,他的敏锐、他的善忖……重生以来,他第一次痛恨起自己的新能力。 第38章 梁瑀晟沉默不语,梁瑀昊却错解梁璟朱的话。「你想要一个正式身分?行,我进宫求皇奶奶,让她下旨给你一个县主身分,让你成为靖王府义女,到时就可以风风光光回去。」 「二哥……」叶曦满脸无奈。 梁璟朱叹道:「算了,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门打开,叶方在看见梁瑀晟等人时,吓得脖子一缩,屁股突然又烫了起来。 他呐呐道:「妹妹,你要不要先进来,尝尝这次的味道对不对?」 有叶方打岔,叶曦摆脱刚才的气氛,迅速勾起笑脸。「大哥、二哥,璟朱哥哥,要不要进来坐坐?」 能说不吗?不管她再固执,他们都还要认这个妹妹呀。 进门,院子里架着两口铁锅,里头金黄色的汤汁正滚沸着,香气扑鼻而来。 「在煮什么?」梁璟朱问。炊金馔玉、炮凤烹龙,他吃过无数佳肴,却总觉叶家桌上的三、四道家常最美味。 「这锅是茶叶蛋,这锅是浦味,里头有猪舌、猪肝、猪肠……我打算过几天和爹娘、哥哥到市集上摆摊。」她捞起里头的食材,靠近闻一下,对叶长生说:「爹,可以抽柴了,再泡上一晚,明儿个味道会更好。」 叶田氏长袖善舞,让她抛头露面做生意,正是善用长才。叶长生寡言,但做事脚踏实地,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他经手的事百分百符合sop,做出来的菜肴品质非常一致。至于叶方是个傻大个儿,有一把大力气却没有多余心思,很适合使唤。 「娘,菜拣好了吗?」三人伤口痊癒,叶曦就辞退林婶,把家里的工作做了分配。 前天,她召唤三人讨论做营生,叶长生没有意见,叶方只要有好吃的什么都愿意,至于叶田氏……原本她还颇有微词,直到叶曦说「做生意赚的银子全归你,我分毫不取」,这话立刻让叶田氏点头如捣蒜。 「都弄好了,放在灶房桌上。」她回了叶曦的话,转头就同瑀晟等人打起招呼。「三位公子到厅里坐坐吧,阿方,你去赵叔家里打两壶酒。」 难得能够指挥作主,叶田氏猜想,有外客在、叶曦不至于不给自己面子。 「好,娘……」叶方傻傻地朝她伸手要钱。 叶田氏愣住,她怎么忘记?当家作主得靠银子支持,干咳两声,她尴尬道:「去跟你妹妹拿去。」 「哦,好。」叶方不以为忤,转身朝叶曦伸手。 叶曦没有多话,伸手给了,拿起围裙熟练地往身上一套。「哥哥们先坐一会,我进去炒几道菜,再切点漓味,今天妹妹请客。」 叶曦走进厨房,叶田氏拉起笑脸,想请三人进厅,但梁瑀晟不理她,下意识追着叶曦进厨房。 他走,梁瑀昊、梁璟朱也跟进,三个男人站在厨房口,看着背对自己的曦曦,看她又是烧火、又是洗锅,刀起刀落,一只鸡被劈成两半,剁剁剁,完美的刀工在砧板上展现。她俐落熟练的动作,让三人眉头打上结。 曦曦是怎么娇养长大的,梁瑀晟清楚得很,那份宠溺他得分走一大部分,没想平时不沾阳春水的曦曦,进到叶家月余竟就养出这副身手,那得是吃多少苦头才能换来的? 起油锅,放下蒜头爆香,再加入肉丝、红萝卜丝,等香气溢出后再放入青菜,大火快炒。 第39章 油烟围上她娇小的身躯,站在烟火中的她,梁瑀昊看得鼻酸了。 梁璟朱懂,捧在手上的小仙女无端落入凡尘,吃苦受罪却还装出一身怡然自得,这让捧着她的人多难过。 这样的难过,在梁璟朱心头一次一次堆叠,叠到他再也难以承受,才会有今天这出。 她的动作很快,两口锅、四道菜,一下就翻出香味,菜上桌,转身,发现梁瑀晟三人站在厨房口,把小小的门给塞了。 汗水自额头流下,她用手背抹去,却没注意到手背沾了炭灰,这一抹、脸上黑掉两块。 叶曦正想自夸两句厨艺,没想到梁瑀晟忍不住、大步上前。 他宠的小娃娃,怎么可以沦落成这样?又气又急,他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哑声道:「跟大哥回去吧。」 梁瑀昊跟着上前,抱住大哥,一前一后把叶曦夹在中间。「乖,听哥的,咱们回家,咱们永远都别碰锅铲油酱。」 梁璟朱站在后面,静静地看着抱成团的三兄妹,这是他最羡慕,却也无法拥有的兄妹之情。现在知道了吧,为什么他总是往靖王府钻?因为那里有亲情、有家的味道。 叶曦明白,哥哥们是心疼了,浅浅一笑,她仰头在两人怀里说道:「不会的,我很喜欢做菜,等会儿你们尝尝我的菜,真的很好吃、不骗你们。」 梁瑀晟点头,对!他们家曦曦心灵手巧,只要肯用心思,什么都一学就会,他的妹妹、他的骄傲。 而那些菜的确比王府厨子做得更好吃,他们在曦曦的殷勤下,吃饱喝足还包了漓味和茶叶蛋回去孝敬爹娘。 梁瑀昊看不起叶田氏,他不屑笼络人,但上马车之前,他还是塞了银锭子给叶田氏,千瞩万叮要她好好照顾曦曦。 而梁璟朱则是皮笑肉不笑地对叶田氏恐吓。「如果你敢拿钱不做事,三十大板是少了点,下次让你尝尝被活活打死是什么滋味。」 叶曦叹道,这是真真实实的仗势欺人啊。 ☆☆☆ 车轮辘辘地响着,酒足饭饱的三人却半句赞美的话都没说,始终沉默着。 直到马车离开石榴村,梁瑀晟才开口道:「我打算请陈先生指导许睿课业。」 「为什么?」梁瑀昊直觉问。 「也许他会是个好丈夫,会好好对待曦曦。」 「不行!」梁瑀昊道。 「不行。」梁璟朱异口同声。 「为什么不行?」 「他配不上曦曦。」再一次异口同声。 「以家世而言,许家配得上叶家。许睿看起来有几分骨气,在我们的压力之下还敢说要上门求娶,我想,他是很喜欢曦曦的。」梁瑀晟理智分析。 对于曦曦的婚姻,他和爹娘已经讨论不下十数次,他们不求荣华富贵、高官厚禄,只求一个能够专心对待曦曦之人,千金难买一心郎,只要他待曦曦好,王府自会扶持他。「我回去就求皇奶奶,让曦曦成为靖王府的义女,到时谁都可以配得起。」 「曦曦并不想要我们这么做。」 梁璟朱道:「就算没有靖王府义女头衔,许睿也配不上曦曦。」 「为什么?」 「聪明人无法面对傻子过一辈子,许睿太笨。」梁璟朱的评语很瞧不起人。 第40章 「他只是没在我们面前展露智慧那面。」梁瑀晟中肯道。他们气势太强,嘴巴又太坏,在那种情况下许睿还能扛得住,很了不起了。 梁璟朱浅哂,要是那丫头知道瑀晟在筹谋她的婚事,会怎么想?伤心吗? 「许睿,我反对到底。」他斩钉截铁道。 梁瑀昊看看大哥、再看看族兄,摇头。「我也不同意。」 梁瑀晟不理解他们的反弹,只好摸摸鼻子,看向车窗外。 梁瑀昊突然想到,忙问:「哥把同心蠲给曦曦了没?」 「她不收,说要等她一身荣耀,返回京城时,才让我给她戴上。」梁瑀晟道。 「哼!话说得好听,不就是担心被叶田氏偷走。」梁璟朱戳破真相。 「叶田氏会偷她的东西?」梁瑀昊吃惊。 「要不,怎会连她的银票都不敢留,先让我帮她收着。」 「她的银票?曦曦的图画你不是还没打算卖吗?」没卖,哪来的银票? 「那是她的稿费。」 「稿费?她真的写书了?」梁瑀晟讶然。 梁璟朱微微笑开,决定出卖曦曦一回。「对,她是舍人,是《玉玦盟》、《寻屍记》、《少年天子》的作者。」 「舍人?」两兄弟瞪大双眼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当今仕子们最崇拜的舍人竟然是他们家曦曦? 第五章 入宫得赏赐 「皇奶奶快找找,这屋里什么是假的?」梁璟朱问。 皇太后最近闷坏了,凌贵妃是她的亲侄女,因此不管梁璟桦语评再差,她都衷心希望他入主东宫。 可是皇上最近动作频频,越来越多人往梁璟森身上压宝,尤其在祭天祈雨过后,许多臣子主动投靠,这令皇太后心中郁郁不快,却连发脾气都找不到借口,毕竟……连老天爷都站到梁璟森那边。 于是皇上春风满面,凌贵妃、皇太后却凄风苦雨。凌贵妃高不高兴无所谓,但皇太后可不行,皇上侍母至孝,皇太后的心情会严重影响孝子的心。 这时候身为甘草人物的梁璟朱就得适时出现,宽慰老人家的感情。 「说什么话?谁敢往本宫跟前摆假东西,不要命了吗?」皇太后提不起劲。 「皇奶奶,不是旁人摆的,是孙子放的,您就提起精神找找呗。」皇太后被他缠得没法子,只好站起身东看看、西瞧瞧。 一个不小心,在后退时碰到墙边的花瓶,她吓一大跳,以为花瓶就要砸了,没想到它稳稳地立着。 揉揉眼睛,皇太后仔细一看,不会吧?那不是花瓶,居然是一幅画,天、未免画得太真实了,令人真假难辨。 手指在画上轻轻抚过,皇太后赞叹不已。「谁画的,能画得这么真?」 「待会儿再告诉皇奶奶,还有呢,您再找找吧。」 这下子皇太后兴致来了,一手搭着梁璟朱、一手搭着宫女,在两人的轻扶下,绕着屋子走两圈,还真的让她找到好几处。 盘里的葡萄是假的,墙角的盆花是假的…… 「啊!有耗子。」宫女的尖叫声惹得梁璟朱大笑。 皇太后这才发现,墙角那两只耗子也是假的,看着看着,皇太后捧腹笑开。 第41章 这一笑,春晖宫里的阴霾消散,伺候的宫人终于松口气,对梁璟朱无比感激。 「皇奶奶,咱们寻只花猫来抓耗子行不?」 皇太后眉开眼笑道:「咱们宫里的猫养尊处优,看见耗子,说不定还要躲呢。」 「那就从外头寻一只进来。」 「你带了?」她倒想看看,真猫见着假耗子会不会也张牙舞爪。 「带了,皇奶奶等等。」 梁璟朱对宫女低语数句,宫女出去后不久,就领着叶曦进门。 看见叶曦,皇太后心头说不清滋味,这孩子也是自己疼上心的,哪会晓得竟然不是皇家人。 见皇太后不说话,梁璟朱忙对叶曦说:「快点给皇奶奶变一只猫出来,记得啊,皇奶奶别的猫不要,就爱花猫。」 「是。」叶曦弯下腰、摊开画具,就着墙角开始作画。 她见过那只叫做樱花的小猫,樱花去年死去,皇太后非常伤心,皇上命人到处找猫,却找不到花色相近的,到后来皇太后便也不肯养了。 樱花在她笔下一点一点成形,皇太后看得目不转睛,索性命人搬来小机子,直接坐在墙角看她画。 宫廷画师也画过樱花,但没有曦曦画得这么像,这么活灵活现,这么……栩栩如生,好像她的小樱花活过来了。 皇上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幕——一群人围在墙角、无比专注。 皇上都进屋半晌了,还没有人发现,随侍太监只好拉起尖尖的嗓音喊,「皇上驾到。」 这一喊,宫女们吓着,纷纷转身向皇上跪拜。 这会儿看清楚了,看清楚皇太后脸上的笑意,皇上心头的阴影瞬间消弭。 叶曦收起画笔,道:「启禀皇太后、皇上,已经画好了。」 皇上看见她,微微一愣,尚未做出反应,就见皇太后朝自己招手。「皇上快来看看,本宫的小樱花活过来了。」 皇上端详片刻,望着皇太后的满面笑容,道:「有赏。」 梁璟朱连忙推推叶曦,她跪地叩首,「谢皇上恩赏。」 不只皇上赏、皇太后也赏,赏了金玉珠宝、绫罗绸缎,但梁璟朱却道:「皇奶奶、父皇,赏这些不如赏银子,曦曦现在穷得叮当响。」 「哄朕呢,靖王那脾气舍得让曦曦受委屈?」 「王叔是舍不得啊,可架不住人家句句风骨,王府的银子分毫不取,非要靠真本事赚钱,唉,靖王叔教出了个笨女儿。」 「确实挺笨,女孩子赚什么钱,就该在家里娇养着。」皇上道。 皇上知道自家弟弟不会欺骗自己,他很清楚,靖王府父子身上许多功劳,都与曦曦息息相关,她不抢风头,安静地躲在背后,不争不夺、一心只想要父兄好,有这样一个女儿,谁能不当眼珠子宠。 「前几天我们去看她,瑀晟见她在厨房里忙上忙下张罗午膳,鼻子都酸啦,瑀昊非要求父皇给曦曦一个封号,好让她住回王府,我们说得口干舌燥,她怎么都不肯,就没见过比她更傲的。」梁璟朱佯装抱怨。 他很清楚,父皇就爱这种自立自强、不靠祖荫的孩子,若非如此岂会大力提拔寒门仕子。 皇上一笑,这事儿靖王也曾捅到自己跟前,他从不抱怨的,没想到为了曦曦,竟唠叨得像个老太婆,这段时日弟弟的眉心就没舒展过。 第42章 「连饭都会做了,打算开饭馆吗?」 「打算着让亲生爹娘支着小摊做生意,好歹得让他们学会自给自足,别再动不劳而获的歪脑筋。」 梁璟朱道:「她哪需开饭馆,她写的小说,洛阳纸贵呐。」 「曦曦丫头会写书?」 「她可是最近红透半边天的舍人。」 「她是舍人!」皇上无法置信,还以为舍人那是哪里来的隐世高人,难怪皇弟老在自己跟前骄傲,说他养出来的孩子就是高人一等,这下他不服气都不行。「丫头快过来同朕说说,《少年天子》里面写的组织卖淫罪、传播淫秽物品牟利罪……」 梁璟朱弯起眉角得意极了,父皇果然对这个感兴趣。 谁让花柳病传得那么厉害,谁让男人下面松了、嘴巴就开了,朝堂上未定之事泄漏不少,父皇早就有意整顿青楼,再加上《少年天子》的思想鼓吹,这下子大皇兄该难过了。 ☆☆☆ 「废物!」六皇子抬脚往地上的孩子踢去。「快!给我打、往死里打。」 「杂种。」五皇子衔着冷笑,看着在地上翻滚的梁璟邺。 七皇子梁璟邺被打得在地上来回翻滚,却不敢开口发出呻吟,他知道一旦出声,就会被揍得更凶。 「来人,把他给我丢进池塘。」五皇子一喊,小太监们立刻扯起梁璟邺的双脚,把他往池塘边拖去。 正要出宫的叶曦远远看见这幕,想也不想握紧拳头拔腿就跑去,一面跑一面放声大喊,「快放开七皇子!」 她迅速跑到人群中,东推西换,把太监们推开后,连忙蹲下身查看梁璟邺的伤势。他被打得鼻青脸肿、满身狼狈,额头还有个血洞,叶曦怒气冲冲,转头狠狠瞪五皇子一眼。 「梁瑀曦……哦哦,不对,你现在改姓了吧?姓啥?赵钱孙李?」五皇子站到叶曦面前,居高临下满面嘲讽。 也不秤秤自己几斤几两重,就敢护起梁璟邺?过去看在王叔的面子上,不好和她作对,但是现在不过就是个张冠李戴的冒牌货,哪还需要对她客气? 「我姓啥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我。知道我今儿个得到多少赏赐吗?」她拨拨浏海、骄傲到无比欠扁,呼地吹口气,笑说:「不讲了,免得你眼红,要是害你嫉妒到哭鼻子,肯定要赖我欺负你。」 「骗鬼,你现在就是个贱民,父皇会赏你才怪。」 「如果我是个贱民,为啥能进宫面圣?天呐,我这个贱民能随时递牌子求见皇上,反观高高在上的五皇子,请问你上次见皇上是什么时候?过年吗?还是清明?」 说完,目光往他们后一飘,五皇子、六皇子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发现四皇兄闲适地靠在墙边,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感觉没有要插手的意图,但那个表情摆明……不好惹、不能惹…… 身为后宫皇子,忖度时势的本事不能缺,五皇子见状连忙瞪她一眼,道:「我呸,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嚣张到几时?走!」 一声吆喝,所有人陆续离开,叶曦扶起梁璟邺,心疼道:「不是说了,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你得立起来,让他们害怕你。」 梁璟邺的生母是个宫女,虽一朝得宠,却飞不上枝头。 他才九岁,年纪很轻,课业表现平庸,性格也平庸到没人会注意到他。 第43章 然而挟着穿书优势,叶曦知道大家全被梁璟邺骗了,他藏得极深,其实他聪明睿智,平庸只是他的生存面具。他低调卑微、处处谨慎,小心翼翼的在后宫中活着,这样的孩子让叶曦备感心疼。 第一次遇见梁璟邺时,他也是被那群渣皇子嘲讽欺辱,只是他眼底淡定得不像个孩子,她挺身维护,并告诉那群皇子们,以后梁璟邺归自己罩,从那之后每回进宫,她就给他带好吃好用的,还给他说故事,培养正向人生观。 她告诉他,「我希望见识过黑暗的你,仍然喜欢微光。」 他回答,「我会喜欢微光的,因为姊姊像一束阳光,照亮我的晦暗。」 「该死的,这帮混蛋怎么就没人治治?」她说得咬牙切齿。 梁璟邺笑道:「我没事的,姊姊,你现在还好吗?」 「很好,我到哪里都能混得风生水起,倒是你……」叶曦很担心呀,过去有自己的恶势力压着还没事,现在她倒台了,不知道五皇子、六皇子会怎么跟他算总帐。「不管怎样,一定要好好活着。」 梁璟邺笑了。母亲要他上进争气,太傅要他勤学努力,身边伺候的要他表现得体……林林总总的要求,都没有她一句「好好活着」感动他的心。 他很清楚,谁是真的疼他,真的希望他过得好。 「我会的。」 梁璟朱半句话都没说,单单在旁边观察两人。 他知道她和璟邺感情不同一般,过去没有多想,只以为她喜欢济弱扶倾,但是现在……他死得早,不知道天下这块大饼最终落到谁的手上,而曦曦……如果她活得够久呢?如果她知道最终谁坐上那个位置呢? 目光锁定璟邺身上,看来他得花点心思好好了解一下这个皇弟。 ☆☆☆ 直到走出了大街,叶曦整个人还是轻飘飘的。 她真没想到皇上也喜欢自己的书,并且有这么高的评价,更没想到进一趟宫,她替自己挣得五百两,还拿了块「皇帝认证」的招牌,之后不管她的书或画,肯定都会卖到吓吓叫。梁璟朱看着她傻乎乎的模样,忍不住想笑。 她有很多面,有时候看起来聪明精灵、思绪清晰,有时候让人感到惊喜讶异,有的时候随和亲切、大方喜悦,但他最喜欢看她傻兮兮。 因为这号表情只会在瑀晟面前出现,因为她对他经常是谨慎防范且疏离。 梁瑀昊曾私底下问她,「为什么对璟朱哥处处防备?」 她理直气壮回答,「敬天畏地怕皇子,防鬼防神防龙子,龙生九子,没有一个好东西。」 他从没想过,在她心里自己不是好东西。 梁瑀昊转述时,梁瑀晟笑到直不起腰,道:「原来你这张俊脸不是处处吃得开。」 没错,他在她面前碰壁无数,而他知道她是假妹妹,也常提醒瑀晟、瑀昊别待她太好,包括对自己也老是这样提醒着。 可她那个性格……想对她坏,很难做到。 因此他总是一不小心就待她好了,事后还得给自己找足理由,解释那只是意外行事,并非有心琢磨。 然而今天在父皇、皇奶奶跟前做的不是意外,而是整整琢磨数日才做出的决定。他要利用淘墨斋炒舆论,因此东家身分不能曝光,却想让舍人晾在阳光底下,最好的方法就是把她推到父皇跟前。 第44章 过去没透露她的身分,是因为发现写小说的事她连瑀晟都没提,他在她面前都已经不是好东西了,哪肯再添一条嘴碎罪名。 但是现在她想要成功,想要急起直追,想要看看这个世界属于谁,好啊,他就奖励她的志气,不要嫌弃她的努力,他推她一把、助她一臂之力,好让她离成功更近。 只是他无法保证,成功的她就能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当然促使他这么做的原因还有一个——梁瑀晨。 前两天靖王府办一场宴会,正式向世人介绍梁瑀晨,靖王府是什么样的存在,有眼睛的人都明白,哪家能不捧着、巴结着? 王叔、王婶对外低调表示,当年兵荒马乱,孩子在纷乱中抱错,幸得上天机缘,让他们把亲生女儿给找回来。 没想梁瑀晨蠢到淋漓尽致,非将叶田氏描述成地狱恶鬼,以博取众人的同情,然后母债子偿,曦曦的名声以最快的速度败坏。 雪中送炭者稀,落井下石者众,大家更喜欢看别人倒楣。 前几天曦曦陪叶家三口进京城卖小食,漓味和茶叶蛋香气四溢,引来不少饕客,没想在旁帮手的曦曦被礼部侍郎家的姑娘认出来,当场被狠狠奚落一顿。 虽然她自始至终面带微笑,应付得宜,但笑得再开心终也会受伤。 梁瑀昊想跳出去揍人,但梁璟朱拦下了,他说:「曦曦会更希望靠自己立足。」 所以今日,他就帮她「靠自己」,一旦舍人身分揭穿,她的名声必定会水涨船高,再加上即将推出的画作,到时……羡慕的眼光会无所不在吧。 傻傻的叶曦回过神,道:「谢谢你。」 她懂的,懂得他的好意,那天的事,二哥的怒火都快把脑门给烧掉了。 微哂,这丫头总算有点良心,但他酷酷回答,「谢啥。」 「谢谢今天的事,谢谢你为我做过的。」 梁璟朱傲娇道:「别想岔了,我不过想把你的名气往上推推,有父皇这块大招牌在,你的书画大卖,我的荷包才能装满。」 是她自作多情?谁晓得呢,她从来就没弄清楚过梁璟朱。 他拉上她的手腕,快步往前走。 「去哪儿?」叶曦问。 「逸香阁。」 「我不饿。」她现在有昂扬的斗志,想要回家多写多画,但是他下一句话,阻止了她的动作。 梁璟朱说:「瑀晟在那里等我们。」 瞬间,她的眼睛射出两道光茫,让她的颜值迅速从中庸之道转变为易攻易守,攻守自如…… 莫名地,梁璟朱的心皱掉,这丫头真真切切地惦记上瑀晟了。那瑀晟呢?他那么聪明,能猜出曦曦的想法吗? ☆☆☆ 梁瑀晨以为千金小姐的生活就该是恣情随兴,想怎样就怎样,但她错了。 孙嬷嬷和王先生天天压得她喘不过气,做不完的功课、学不完的规矩,很多时候她想念起过去,虽然叶田氏很坏,但叶长生待她是好的,虽然要帮着做家务,但她还是有很多时间在外头野,真正的想怎样就怎样。 幸好母妃疼她,闹几声,母妃就会出面说情,让她能到外头晃晃。 梁瑀晨约了京中姑娘见面,她很喜欢做这种事,喜欢被过去连一眼都不会多瞧自己的千金小姐围绕吹捧。 第45章 但是收到帖子的名门淑媛就没这么喜欢她了,她们打心底看不起言语粗鲁的梁瑀晨,可人家是靖王府的嫡女,再烦也得捧着。 然而她们万万没想到,今日竟有意外之喜——梁瑀晟、梁瑀昊。 梁瑀晟是靖王世子,十五岁夺下殿试状元,如今已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未来前途大好,若能与他结下佳缘,可是光宗耀祖的大喜事。 瞬间姑娘们垂眉浅笑,一个个甜美、娇羞、怯怜怜。 就算不是梁瑀晟,梁瑀昊也行啊,好歹人家是皇帝的正经侄儿。 瞧瞧长得肖似靖王的两兄弟,长身玉立,丰神俊朗,朱面丹唇,眉目间的温润勾动了少女情怀。 若非靖王对靖王妃一心一意,丝毫没有纳侧妃的想法,要不能成为王爷枕边人,也是佳事一桩。 梁瑀晨看见哥哥,大步朝两人跑去,拉起哥哥的手,笑出一脸春花。「大哥二哥也到这里吃饭?」 几乎是反射动作,梁瑀晟收回手、梁瑀昊拔开她的爪子,动作虽不经意,但拒绝的态度明显。 这让梁瑀晨想起孙嬷嬷耳提面命的男女大防,脸微红、心微惭,她又做错了,大户人家的规矩呀…… 「母亲知道你出门吗?」梁瑀晟问。 大哥与她搭话,梁瑀晨忙道:「当然知道,娘见我快被教养嬷嬷给逼疯了,才放我出门遛遛。」 逼疯?这话能当庭广众说吗?是怕人家不晓得她多没规矩?梁瑀晟、梁瑀昊皱眉头,突然间好想念曦曦见人说人话的成熟勳章。 看见两人一致的表情,梁瑀晨沮丧极了。又说错话?这句不能说、那句不能讲,她都快憋死啦! 「去陪你的小姊妹吧,帐挂在大哥名上。」 见大哥愿意给面子,梁瑀晨立马又春风得意起来。「哥哥同我们一起吧,我那些小姊妹们可都喜欢哥哥们啦,心里盼着能和哥哥们说上话呢,你们说对不对啊?」 此话一出,她身后的少女们尴尬极了,喜欢这种事能想不能说的呀,这下子,否认不对,不否认更不对,尴尬瞥扭的笑僵在脸上。 梁瑀晨意识到自己被鄙夷了,这个认知让她非常痛苦,她厌烦那些无处不在的规矩,厌烦身上让她无法呼吸的绳索。 梁瑀晟头疼无比,他知道要体谅瑀晨在外头长大,不懂得进退理所当然,但……母亲真要操碎心了。 见无人搭话,幸好伙计适时出现解危。「客官们请随我来。」 姑娘们悄悄松口气,在伙计的带领下往二楼厢房走去。 这会儿梁瑀晨也不知道要气自己还是气小姊妹们,直到所有人全上楼了,她才勉强跟上,转身之前她想再对大哥、二哥撒个娇,免得他们同爹娘告状,没想到一扭头,发现他们脸上的笑容无预警绽放,大步朝门外走去。 是看见谁了?谁让他们那样快乐?梁瑀晨毫不犹豫地跟上。 在发现叶曦那刻,梁瑀晟大步上前,叶曦笑眼眯眯地拉住他,抬头轻喊一声大哥。梁瑀晟搭上她的肩膀,梁瑀昊摸摸她的头,一副多日不见、如隔若干秋的模样。 骗不了人的宠溺入了梁瑀晨的眼,怒火油然而生,凭什么?不过是个哄了他们十几年的骗子,为什么哥哥们待她比待自己更好? 她拉哥哥的手就是不合礼,叶曦拉就没有事?气急败坏下,她想冲上前赏叶曦一个巴掌,但,不可以,只要哥哥在就不行。 第46章 双目赤红,回想本该属于自己的锦衣玉食被窃据,回想叶田氏对自己的种种刻薄,她恨极叶曦,发誓绝对不让她好过! 「姑娘。」丫头喜鹊忧心地看着主子,低声轻唤。 梁瑀晨迁怒。「你是不是更想去叶曦身边伺候?」 别以为她不知道,王府下人常拿她与叶曦做比较,说叶曦温和亲切,说她脾气大、看不起人。他们是谁啊,不过是一群低贱的下人,要她看得起什么? 初入王府,怕给爹娘留下不好印象,她一忍再忍,可她百般忍耐的结果是什么?爹娘不疼、哥哥不爱,连下人都可以对她指指点点! 喜鹊急急反驳。「没有的,姑娘别胡思乱想。」 「哼,你以为我会相信?她不是更聪明可爱,不是更温柔体贴,你恨不得飞到她身边吧?」 她一面说着,眼睛恨恨地瞪着正对梁瑀晟撒娇的叶曦,连那个冷冰冰的梁璟朱都笑得春风得意,她就这么能勾人? 怒火越烧越旺,但她不能动叶曦,只能在喜鹊身上泄恨,啪地反手一巴掌甩她一耳光,鲜明的指印盖上。 当众挨打,喜鹊在错愕之余红了眼眶。 「看什么?我不能打你?」梁瑀晨问。 喜鹊温顺地低下头,不敢言语,只是……身为王府下人,过去她从没有挨打过呀。 打了人、泄了气,瑀晨猛地转身爬上楼梯,喜鹊也只能强忍,卑微尾随而行。 「又瘦了。」梁瑀晟浓浓的两道眉搂在一起,比起十几天前,更黑一把。 叶曦笑着摸摸自己的脸,转头找到「随身镜」,她在梁璟朱眼底观察自己,她看得很仔细,而被当成随身镜的男人不知道自己的功用,被看得那么认真,悄悄地耳廓红起。 「还好吧。」她捧起自己的脸,笑盈盈道。 「什么还好?分明就不好,又瘦又黑,本来就够丑了,再丑下去,肯定没人娶。」 「怕啥?有大哥收尾呀,旁人不肯娶,嫁大哥得了。」 又说了?梁璟朱眉心一紧,就这么喜欢瑀晟? 这话梁瑀晟听过无数遍,从没当一回事,每回都敲上她的头,骂一句胡闹,可是这回…… 梁瑀昊恍然大悟,拍掌笑道:「好法子,那曦曦就能光明正大回家。」 二哥的回应让叶曦在心底狂拍手、狂欢呼,想给他赞到爆,她的表情落入梁璟朱眼底,更闷了,司马昭之心! 梁瑀晟横梁瑀昊一眼。「别乱讲话。」 「没乱讲,我真觉得好,曦曦别怕,大哥不娶、二哥娶,二哥不娶还有璟朱哥呢,总之绝对不怕嫁不掉,你的婚事包在我们身上。」 「别乱出主意。」梁瑀晟瞪梁瑀昊一眼,问:「最近在忙什么?叶家三口的摊子不是已经开始做了吗?怎还忙出黑眼圈。」 「还不是四皇……」话说一半,发现梁璟朱的眼白多过黑眼球,她连忙改口。「还不是璟朱哥哥害的。」 她知错能改了,但梁璟朱还是不满意,瞧瞧人家大哥、二哥喊得多溜,而他……不给点威胁压力,立马拉开距离。 她的厚此薄彼还真是一路走来、始终如一。 脸上笑意渐渐僵硬,他有被排挤的局外人哀凄。「我害你什么?」 第47章 「上回璟朱哥哥带一车笔墨纸砚和颜料,我能不熬夜赶工?」 「有人叫你那么拼命吗?」梁璟朱轻哼一声,还赖到他身上了? 叶曦乐呵呵道:「知道努力的意义吗?」 「努力就努力,有啥意义?」梁璟朱笑得满脸不屑。 她努力,不就是为了换更多钱?怪!以前不觉得她看钱重,怎地离开王府,几两银子就能逗得她眉开眼笑。 「努力的意义,就是在未来,放眼望去,全都是自己喜欢的人和事。」 谈钱俗气,但要过得清高、过出高品质,还非得靠钱来支持。「瞧,要不是这么努力,今天我怎能从皇上手上得到赏赐?」 「皇伯父赏你了?怎么回事?」梁瑀昊问。 梁璟朱几句话把情况给说了,听得梁瑀晟、梁瑀昊满眼骄傲,连日来皇伯父的心结啊,竟然被她轻轻松松给抹除,明儿个进御书房,父亲肯定又要让皇伯父给嘉奖一番。 「有五百两银子呢,我暂放在璟朱哥哥那里,二哥有需要随时去拿。」 「你现在是什么情况,我再拿你的钱就真不是人了。」梁瑀昊道。 过去不提,自家妹妹嘛,拿点银子不算占便宜,可现在她为省下几两银子,都亲自下厨房吃油烟了,他再贪她的钱,良心过不去。 「钱财不过身外之物,难道二哥想同我疏远?」她勾起二哥手臂,脸往上头蹭着,像只猫咪似的。 梁瑀昊哭笑不得,哪来的说法?要是拿钱就代表亲近,那么放高利贷的,是不是同每个欠债的都情同手足? 「要不,二哥以后做出什么新奇药粉,就给我送些,要是叶家的便宜父兄、无良亲娘敢欺负我,我就往他们的餐饭里下点药。」 离经叛道的话讲得这么自然?说好的报生恩呢?不怕天打雷劈吗? 但坏透了的话从她嘴巴讲出来,在场三个很会挑人规矩的男子竟然没有皱眉、没有反驳,还觉得这话充满正义能量。 这叫什么?叫做护短、叫做妹妹是自家的好,也叫……情人眼里出西施。 「要继续在这里说话?不饿吗?」梁璟朱问。 这会儿他们才发现,已经在逸香阁门口待上好一阵子,没法子啊,十几年的习惯了,他们习惯一见面就有讲不完的话,说不完的喜乐欢愉。 「饿饿饿,累惨也饿惨了。」叶曦爱娇地拉起梁瑀晟的手。 这动作超没规矩,但梁瑀晟半句话都没说,反倒收紧掌心,一面拉她进去一面问:「怎会累成这样子?」 「以前常进宫不觉得什么,这回可是战战兢兢了。」 「你怕什么?」 怕自己人设崩了,过去的皇伯父、皇奶奶变成高高在上的皇帝、皇太后,她老觉得自己傲气、不卑微,谁知角色改变,不卑微的她开始感到卑微。 她吐气,摇头再摇头,最终语重心长回答,「人间不值得。」 一句话哄得三个大男人失笑。 「最不值得的是王叔和王娇,养大女儿,说走就走,果然是泼出去的水。」梁璟朱戳她一记。 摸摸发疼的额头,她蹶嘴向梁瑀晟告状。 梁瑀晟接收到了,轻浅一笑,凑到梁璟朱耳边道:「给点好的还要东藏西掩,欺负起她来却光明正大,你怕她不够嫌弃你?」 第48章 梁璟朱努努嘴,嫌弃?都嫌上十几年了,他还怕吗?嗯……怕…… 心头一震,梁璟朱收起痞脸,试着正视自己的感觉,怎就怕了?不行,得认真想想,为啥最近老有奇怪的东西在心头蹭着,在脑袋里撞击着?他得弄清楚,不可以糊里糊涂、不明不白。 他们在厢房近桌入座,甭怀疑,叶曦肯定挨着梁瑀晟。 她像没骨头似的赖在他身上,让梁瑀晟给她挑鱼刺、剥虾,还让母鸡骨肉分离后,送进她嘴里。 这是叶曦的经常性耍赖,赖久了,被赖的人习惯成自然,赖人的暗爽在心底。她自信满满,认为这么赖着赖着,总有一天会把自己赖成他的枕边人。 她是真的真的很爱大哥,前世爱、今生爱,她爱他的历史已经超过二十年。 能坚持爱一个人,不管他看不看得见、不管有没有得到回馈……整整二十年,这不叫真爱,什么是真爱? 于是牢牢捧住满腔爱意,不管书上剧情如何发展,她都要卯足力气登上女主角宝座。她深信爱情可以透过努力取得,她深信手足之谊可以蜕变成爱情,她深信自己的付出定能换回一颗真心!她天真地这般认定。 梁璟朱看着两人那副样儿,越看越不是味儿,夹起一块鸡肉,咬两口,嫌弃地往碟子一丢。「太咸、太老,这个厨子不行、得换。」 舀起鸡汤,尝两口,放下碗,又皱眉头。「没味儿。」 叶曦把鸡肉尝了尝,觉得还不错啊,哪有他说的那样? 只见他每盘菜都夹两下,每每入口便批评两声,好像和全世界都不对盘似的。 就在他批判烧鸭时,她插嘴了。「璟朱哥哥,死者为大呀。」 三人满头雾水,不懂话题怎会拉到这里。 「死者?在哪里?」梁瑀昊问。 她用筷子指了指鸡。「真可怜,人死了有香蜡烛麻,鸡死了只有红枣天麻,人死前能给自己挑棺木,鸡死掉不能挑锅还要被挑剔,一个字——惨!」 噗!梁瑀昊放声大笑。 梁瑀晟善良些,立刻给梁璟朱搬来台阶。「厨子确实做得不好,曦曦做的鸡更香一些,下回你再给哥哥们做鸡肉吃。」 「好啊。」就怕他们不找她,要吃啥还不是一句话功夫。 她本来就学了一身厨艺,本来就想为学长做爱心便当,前世做不来的事,今生她乐意齐全。 「能不能坐正,没骨头吗?没见过哪家女孩像你这么不讲究。」不能挑剔鸡就只能挑剔人了,梁璟朱一把将她拉正。 「人要做自己,不能为任何人的话改变。」斜眼一睨,她痞痞地倒回梁瑀晟身上,口气充满挑衅。 梁瑀晟夹了茄子放进她碗里。「别挑食,吃掉。」 她很讨厌茄子的呀,不过哥都说了,叶曦还是强忍恶心把茄子放进嘴里,迅速嚼两口,再迅速和着茶水吞进去,吃药似的。 梁璟朱呵呵冷笑两声。「说好的做自己呢?不要为任何人的话改变呢?哼!没骨气的家伙。」 叶曦想反驳,门却从外面被推开。 大皇子梁璟桦带头,领着三皇子梁璟楠和梁瑀晨进来。 进门,看见叶曦没骨头似的贴在梁瑀晟身上,蹭地一把烈火在梁瑀晨头上烧。 第49章 为什么她不必守规矩?为什么大哥、二哥在场,却没怪罪她? 梁瑀晨眼底发出两道伽马射线,叶曦瞬间有被灼伤的感觉,二话不说立刻端正坐好。她明白女人的心很窄,不光是比较,哥哥们的宠溺也会给梁瑀晨造成伤害。 「瑀晟还是这么疼曦曦?」 性情暴戾的梁璟桦戴上和蔼面具,让叶曦忍不住起鸡皮疙瘩,她记得书上说,他把喜欢的女子剥了皮,做成人形灯笼……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梁璟朱蹙眉,推开椅子起身行礼,三兄妹也跟着站起来。 「真羡慕你们感情这么好,瑀晟、瑀昊,你们只跟老四往来,看得我都吃醋了。」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但背后的意思挺多的。 梁瑀晟看一眼梁瑀晨,眉心越紧,她怎会与大皇子搅在一起?这事得跟娘提提,别让她走岔了路。 梁璟朱拉出痞笑、一副吊儿郎当模样,笑道:「他们知道弟弟没长进、没野心,对那把大椅子没兴趣,才敢同我走得近,要不他们早早被王叔给打断两条腿。」 梁璟桦一笑,这话说得实在,满朝上下都晓得靖王不掺和夺嫡,但即使如此,哪个人不想和靖王府攀上关系? 所以他该怎么做才行?梁璟桦意味深长的目光落在叶曦身上。 梁璟朱下意识将曦曦挡在身后,匆匆和梁瑀晟、梁瑀昊对上眼,很有默契地说道:「大皇兄(大皇子)、三皇兄(三皇子),我们正要离开,少陪了。」 「我们才来就要走?」梁璟桦笑问。 「出门时没同家里交代,怕母亲担心,就此别过。」梁瑀晟道。 「好,下回到我那儿作客,府里进了个新厨子,江南小点做得极好。」 梁瑀晟笑而不语。 梁璟桦又道:「老四呢,要不要同我过去,我约了几个老大人。」 「我得和瑀晟一起回去,王叔要教我骑射。」 「学骑射?四弟想在今年秋狩大放异彩不成?」梁璟桦问。 「大皇兄爱说笑,我这身板儿,拿什么大放异彩?别把箭射到人身上就成。」梁璟朱自眨。 他这没出息的说法,引得梁璟桦、梁璟楠一阵哄笑,摆摆手道:「快去吧,好歹是王叔手把手教的,到时别给王叔丢人。」 拱手为礼后,梁瑀晟拉起叶曦,梁璟朱和梁瑀昊跟在两人后头,三两下功夫就走得不见人影。 梁璟桦侧目,发现梁瑀晨毫不遮掩冲天怒焰,一双眼珠子瞪到都快掉出来了,于是轻飘飘地丢出话。「这两个家伙真有意思,正经妹妹不带,倒带走了个冒牌货,看来曦曦还是很得宠啊。」 挑拨离间的话,挑得梁瑀晨忿忿不平,顾不得礼仪,鼻子重重哼一声,甩头就走。 梁璟桦、梁璟楠对眼一笑,谁说靖王府后院一片清明?矛盾这不就来了吗?有矛盾,就有能够见缝插针的地方,靖王府这块他们早晚要啃下来! 第六章 书中暗示被揭穿 在兄长与大皇子对谈间,叶曦半句话都没讲,因为乍听见秋狩二字,脑袋里某个钮被按开!对啊,她差一点点就忘记,今年秋狩将会发生的事情。 在靖王府的马车里,梁瑀晟和梁璟朱面色凝重,梁璟桦在曦曦身上流连不去的目光,让他们心生危机,这事必须坐下来好好沙盘推演一番。 第50章 「我们先送你回石榴村。」梁璟朱道。 「不行,我要回王府见爹爹,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叶曦一把扯住二哥的手,她看起来焦虑而紧张,勾得三人也跟着紧张了。 刚进王府,叶曦发现守门换了人,不解问:「哥,李伯调去哪里了?」 梁瑀昊撇嘴道:「他的二媳妇嘴碎,在背后说了瑀晨几句,被瑀晨告到母亲那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母亲着恼,便把李伯一家发卖出去。」 「光为几句话?娘不会这样的。」叶曦惊道。 「对啊,不就是几句话,但是赶走一个二媳妇不甘心,瑀晨非要让李伯全家受罪。」梁瑀昊对这件事的处理也不满意。 「母亲总觉得当年是自己犯下弥天大祸,才会造成今日的结果,因此想尽办法补偿瑀晨,她不过想卖掉一家子下人,母亲不会不允的。」梁瑀晟道。 他们都觉得梁瑀晨恃宠而骄,觉得她把母亲的罪恶感利用到淋漓尽致。但终究是自己的亲妹妹,再加上母亲难以开解的心结,他们不好多说什么,但梁瑀晨的所做所为确实让人无法疼惜。 虽然不想曦曦搬出王府,但如今看来,当初她确实是先见之明。在逸香阁时,梁瑀晨盯着曦曦的眼神有多凌厉、多杀气,他们都是看见的,若真让两人待在一个屋檐底下,说不定真会喊打喊杀。 「你们知道李伯一家被卖到哪里吗?」叶曦追问。 「在我府里。」梁璟朱回答。 被他接收了?太棒了,松口气之余,叶曦难得对他说好话。「璟朱哥哥太可靠了,有你在真好。」 梁璟朱乐了,但嘴角还是傲娇拉直,朝她伸出两根细长的手指头。 「什么意思?」 「两只鸡。别跟我说死者为大,做的不好吃照样批评。」 「行,二十只都行。」知道李伯一家安然无恙,她心情大好,啥条件都能应。 梁瑀晟失笑,她对谁都好,不管主子或下人全都一视同仁,她不知道自己的良善,会令梁瑀晨在王府里更加困难。 但是能够说她做错了吗?当然不可以,总归她说的那句话再正确不过——性情造就人生,或许她的人生就该处处讨喜。 「走吧,这会儿爹爹应在书房里。」 然后像拉人串儿似的,一个拉着一个,像螃蟹般往里走。 在过去,这现象隔两天就会发生一回,王府下人早就习以为常,但这段时日早已不复见,当张大眼睛,发现串起少爷们的是离家数月的叶曦,王府仆役忍不住满腔兴奋,一个个凑上前,也不敢大张旗鼓,只能低低地喊一声「姑娘好」。 在第七拨下人靠近喊姑娘后,梁璟朱再忍不住发笑。「她的人缘还真好。」 「可不是吗?曦曦就是咱们家的小太阳,可现在……」梁语昊歇下后话,耸耸肩膀、叹一口气,能怎么办?事实就是这样。 靖王激动了!看见叶曦,大掌把她的手臂一抱,像夹娃娃似的把她夹进书房里,二话不说把人往怀里一塞,又急又怒道:「没良心的坏丫头,一出门就忘记爹娘,就不知道该回家看看?你有没有想过这几个月爹爹是怎么过的……」 ☆☆☆ 靖王开启唠叨模式,张口就停不下来,碎言细语像个婆子似的。 第51章 梁璟朱等人哪里见过靖王这副模样,他可是脚一跺,朝堂就要动两下,打个喷嚏,百官就要集体伤风的人物呐,他这是在……撒娇吗? 为阻止爹爹唠叨,叶曦只好往他怀里钻了钻,轻笑道:「爹,曦曦想您了。」 「想又不回来,有口无心。」 「我这不是住得远吗?」 「王叔别担心,往后曦曦会常回来,要不您去看她也行,反正宅子就离王府两条街。」梁璟朱突兀的话,让众人齐转头。 「什么宅子?」叶曦问。 「我拿你的钱买下一处宅子,扣掉你放在我那儿的,再加上今儿个父皇赏赐,你只欠我七百两,很快就能还清。」 那宅子离他的皇子府很近,眼下正在大力修整,等布置好后衣服拎了就能搬进去。这是打看见她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额头汗水淋漓、满身烟火气那刻就做出的决定。是,她的手艺很好,但再好也不差那两口吃的,非要她在烟雾缭绕中挣扎。 「我没要买宅子呀。」叶曦讶然。 她穷得叮当响,正需要金援,哪能胡花海花?屋宅根本不是她能负担的奢侈品。 「叶家小,又在备料做生意,进进出出、闹腾得很,你哪来心情写书作画。」 「我可以的!」叶曦跳脚抗议,「房子我不要,给我钱。」 「你要钱做啥?」连银票都不敢往身边放的人,有资格谈钱? 「我要买衣服首饰、要买胭脂、买礼物。」 梁璟朱没把她的跳脚看在眼里,耍猴似的笑问:「买那些做啥?你不是说别做欲望的奴隶?」 「我就要啊,不行哦?钱是我的,我有支配权。」 眼看两人快吵起来,靖王拍板定案。「璟朱考虑很周道,不能住在王府,住离爹娘近一点,经常往返尽点孝心很是应该。房得买、衣服首饰胭脂通通得买。忘记了吗?你爹旁的没有,就是穷得只剩下钱。」 此话一出,梁瑀晟、梁瑀昊笑得毫无形象。 梁璟朱听不懂,这话……笑点在哪里? 梁瑀昊道:「小时候爹带全家出府,半路遇见几个同僚邀爹上酒楼,见见首屈一指的花魁娘子,娘在车里呢,爹自然一口拒绝,同僚们起関、说话失去分寸,笑话爹家有河东狮,荷包里连十两银子都没,怎上酒楼?」 「然后呢?」 「这话惹恼曦曦,她一把撩起车帘,扬声道:『不就是钱,小事一桩,我爹旁的没有,就是穷得只剩下钱,叔伯们能不能别拿庸脂俗粉说事儿,有本事就推出个模样才情及得上我娘三分的人来讲话。』车帘一掀,他们看见娘的脸,当场吓得啥话都出不了口。」 倒不是因为靖王妃的长相在京里数一数二,而是她那身武功……那可是把敌军给打得落花流水的巾幅英雄。 「那时她多大,就能把对方给噎了?」 「六、七岁吧,噎着算啥,曦曦下巴往上一扬,拿鼻孔瞧人不够,还嘲笑人家说:「『井底之蛙遇见凤凰,还当是鸭子呢。哼,眼界。』」 梁瑀昊把她的神情学了个十成十,连靖王看着都笑开怀。 「她那话让几个叔伯愣在当下,傻了!我爹还没乐够,把她往车窗口一抱,说:『认清楚啦,这才是靖王府的河东狮。』」梁瑀晟说完,笑眯眼,亲么地揉上叶曦的头发。 第52章 王府的小小河东狮,牙口都还没长好呢,就能为了家人一顿撕咬乱喷? 梁璟朱想,如果重生而来,如果早早知道自己不是王府嫡女,如果所有事全都了然于胸,她还能竭尽所能维护家人,还能用尽力气、用笑暦照亮王府门墙,那么对于这里的人事物,她是有多爱、多感恩? 所以她对瑀晟……是真爱还是感恩? 莫名地,后面那两个字,让他心情飞扬。 「哥,不要再讨论我的黑历史,现在是谈金钱自主权的时候。」叶曦忙把话题拉回来,可不能模糊了焦点。 她只是把钱寄在梁璟朱那里,没同意让他支配呀。 她有自己的计划,那些钱、再加上广为种植的辣椒,她打算在明年开一间麻辣烫店,然后生钱滚钱,一点一点把二十一世纪文明带到这个世界。 她要混得风生水起、水涨船高,她要所有人都看见自己的能力。 她积极地想要成功啊……成功地攀上事业高峰,成功地和哥比肩,她要一步步走到哥身边,梁璟朱怎么可以毁去她的计划? 「王叔别担心,她的书卖得很好,再过几个月就能把钱给还清。」 「什么书?」 靖王一问,三人大笑,异口同声、一脸骄傲,连下巴抬起的角度都一模一样。「曦曦是舍人。」说完,还同时挑了挑眉角。 那可是他们的妹妹,他们一点一点慢慢养大的妹妹! 「你们说那个人人都在谈的舍人?」靖王挖挖耳朵,确定自己听到的。 「对,那个舍人。」 不会吧?曦曦是被那群同僚大力吹捧的舍人?突地,他的脑袋瓜子上长出光环,类似佛祖身后那圈,骄傲啊、得意啊,他家女儿天生就是来给他长脸的……呵呵、呵哈、哈哈 靖王的反应,让他们的骄傲不需要欲穷千里目,直接再上一层楼。 真的……都没有听见她说话吗? 叶曦没有心思骄傲,她的重点不在这里呀,重点是她的计划、她的事业、她的未来,更何况今天回王府,根本不是为这件事。 对啊,一戳头,差点儿就忘记更重要的事。 「我的女儿……哈哈……我养出来的女儿,没有人及得上我……」靖王捧腹笑个不止,彻底抛弃自己雅痞的中年大叔形象。 「行了行了、爹,先不谈这些,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您。」叶曦猛挥手,她把自己的烦恼暂且抛诸脑后。 「好好好、你说……」才叫人家说呢,他又忍不住大笑。「我得去多买几本书,曦曦,你帮爹在上头写两句话,爹要送给我那堆同僚,让他们知道我有多会养女儿,呵呵呵……」 「别笑,你们别笑,我要说的事真的真的超重要。」她双手投腰,想学茶壶、却又学出三只大手掌,轮番揉上她的头。 「太可爱了。」梁瑀昊说。 「比皇奶奶的小樱花还可爱。」梁璟朱同意。 「曦曦可爱的黑历史还很多。」梁瑀晟故事说上瘾。 叶曦愁了眉头,现在是讨论可爱度的时候吗?「爹、大哥、二哥、璟朱哥哥,我要讲的事会危及人命的!」 「好好好,爹的错,不笑了,来!你说。」靖王说不笑,还是又呵呵笑上一场,才勉强停下来。 第53章 好不容易等到所有人都正了神色,她才凝重道:「爹记不记得,我会作奇怪的梦?」 「对,有回你梦见天降大雨,连下半个月都不停,河水滔滔淹没许多屋宅,河里浮着数不清的屍体,硬让爹爹在封地里鼓励百姓种植树薯。」 那可是个泼天的大功劳啊,不只他和瑀晟,连瑀昊都有分。 瑀昊忒把曦曦的话当话,因为她的恶梦,跑去找一群朋友借钱,到处搜罗治疗疫病的药材,没想还真的派上用场。 事后皇上下旨褒奖靖王府,那段时日他觉得自己都快飘起来了。 梁璟朱望向曦曦,只是作梦? 把舍人的小说当故事看,非常精彩有趣,但出现她也是重生的猜测之后,他把故事中的章节一一细读、拆解,发现很有趣的现象。 因此……不是梦,他认为作梦只是托词。 梁瑀昊道:「你还梦见朝廷下令查禁利子钱,梦见靖王府被百姓指指点点,醒来之后,非闹着爹娘彻査府里有没有人做这种事,结果不但査出康姨娘放利子钱,还查到庄姨娘娘家狐假虎威,借着王府名头强买农地,逼死农民。」 爹震怒之余发卖两个姨娘,从此王府后院只剩娘一人。 「这次你梦见什么?」梁瑀晟问。 「秋狩,我梦见爹爹受伤了、很重的伤,到时爹爹可不可以缺席?」 「把话说清楚。」靖王凝重问。 「我梦见爹爹受命护卫二皇子……森林中射出暗箭,爹伤了心脉。爹,您别去吧,那里好危险的。」叶曦焦虑道。 书上说,靖王重伤、淡出朝堂,为维护家族利益,梁瑀晟娶二皇子外祖家的表妹,从此靖王府与二皇子绑在一起,而大皇子、三皇子、凌贵妃联手对付靖王府,不遗余力。 靖王凝声道:「爹不能不去,就算那里有剑林火海,皇上年年把秋狩安全交给爹爹,那就是爹爹的职责。」 「可是……真的太危险。」 「爹答应你,会更小心仔细,绝不让自己受伤。」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距离秋狩还有段时间,爹会细细布置,不让恶徒有机会。」 见爹态度坚定,叶曦明白自己说服不了,轻咬嘴唇,忖度着该如何助爹爹逃过一劫。 「你有没有梦到是谁动的手?」梁瑀昊问。 眸光微动,叶曦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说。 书中,叶家三口在靖王府结结实实地挨过三十大板,回到石榴村后死的死、残的残,下场无比悲惨。 可如今叶家命运改变了,这些微的变化会不会造成蝴蝶效应,让整本书的走向也发生改变?书中是梁瑀桦动的手,倘若她说出口,会不会造成爹爹误判? 接下来皇子们斗得越来越凶狠,误判后又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 见叶曦久久不语,梁瑀晟道:「别逼她。」 梁璟朱不言语,只是嘴角微勾,他确定她知道。前世父皇大张旗鼓査上老半天,也没查出端倪,那么……可以在她身上逼一逼吗? 梁瑀晨气鼓鼓回府,想找爹爹告哥哥的状,没想到叶曦竟提早一步进书房。 她没进去,就站在门边偷听,她刚到不久,听到话的不多,从叶曦梦见靖王秋狩受伤那句开始。 第54章 听见她煞有其事地说着,梁瑀晨冷笑不已,为了吸引爹爹和哥哥的注意,她连这种鬼话都能说出口?叶曦在想什么呀,想靠危言耸听和王府保持关系? 她轻蔑一笑,还想再往下听,但守在门外的小厮满脸紧张,大有冲进去禀告靖王的意思。叶曦可以进屋,她不过在这里略站片刻也不行? 梁瑀晨懊恼,连一个小厮也不把自己看在眼里?原本就满肚子火气无处撒,现在……怒上加怒,她发誓,与叶曦势不两立。 ☆☆☆ 叶曦被逼到一角,梁璟朱的双手压在车厢上,把她锁在双臂中间,俊脸凑到她跟前,很近……近到她听得见他的呼吸声,而那双迷人的眼睛就这样直直地盯着她,盯得她心跳加速、呼吸紊乱,整个荷尔蒙乱成一团。 不行啊,不能被美色眩惑,她爱的是哥,他是她此生必须完成的目标。 但是怎么办?她是视觉动物,一个比欧巴更欧巴的男人,还是严重地妨碍了她的生理机能。 「你要做什么?」 「关于你的梦……可以详尽解释吗?」 笑话,作梦这种事能解释的吗?它本来就没逻辑、找不到后果前因,难不成他还能剖开她的脑袋,分析里面的成分组织,确定预知梦的成因? 不过,很抱歉,恰恰好她是写小说的,旁人不行,她可以! 骄傲抬头,这个动作只是想充分表达她的自信与傲气,却没想这一抬、额头贴上他很靠近的唇瓣,微温的触感、微软的知觉,害得她心跳一阵狂乱。 梁璟朱的心跳也乱了,乱得让他的理智溃散,差一点点,他不想了解预知梦,只想把她抱进怀中。 在一阵无预警的心跳失序后,叶曦恢复理智。 她直觉该做点什么来躲避心率不整的问题,于是她用力抹掉额头的余温。 这动作挺伤男人自尊的,好像她额头刚碰上的不是他的唇而是恭桶,搂起双眉,笑面虎变了脸,叶曦被皇子权威给震慑。 她怕吗?是的,很怕,因此不等他再问,她立刻招。 「三岁时我生一场大病,之后就会作梦了,不多,就两次。」 「两次?没有多的?」 她干巴巴笑开。「我又不是神婆,哪能时时预言?真有这么厉害,我就直接到街上摆算命摊。」 梁璟朱笑了,笑得她毛骨悚然。「真的没有?」 「没有!保证没有,绝对没有。」她说得无比笃定。 「记不记得你在《玉玦盟》里写什么?」 「记得。」 《玉玦盟》描写一对本是真心相交的同侪,因际遇不同成了天差地别的人,由于妒嫉,甲方下定决心杀害乙方,并取代他的身分,成为一方官员。 故事主角是名捕快,整本书以捕快的视角出发,他抽丝剥茧、一步步推理,最终破解命案,将口口声声兄弟情深的甲方绳之以法。 故事高潮迭起,引人目不转睛,此书推出,很快就在监察院、大理寺造成风靡。 「书里提到的使用虚假身分罪、招摇撞骗罪?」 「对。」 「父皇对这两条罪名非常感兴趣,猜猜为什么?」 宝宝知道,但宝宝不能说。叶曦愁了眉,却还得佯装天真问:「为什么?」 第55章 「书开卖后半个月,宫里査出一名嫔妃冒名顶替。身为庶女,她没有资格入宫选秀,但为了当上贵人,她设计毒杀嫡姊。家中长辈心知肚明,却还是为了家族名誉将她送进宫里。这两个故事颇有雷同之处啊。」 叶曦拉出八字眉,苦大仇深……他怎么会串起来的?她连角色性别都换了呀。 没错,书中提过这件宫廷秘事,她虽阻止不了宫嫔被秘密处死,却还是希望皇帝明白,每个犯罪事证都该负有教化百姓的责任,念刑法的她想把这两条律文推出去。 「只是碰巧,我没刻意影射,呃……我也刻意不了,宫中发生这等丑闻,我再有心也无从查知。」 梁璟朱一笑,问题就在这里,今生宫嫔之事尚未流传,她自然不知,但她是重生的呢,明年秋天这事就会传出去,没记错的话,好像还有说书的拿它来当话本。 「真的只是碰巧?」 「对,人间处处有巧合,否则哪来『无巧不成书』这句话。」她加强笑容力度,试着让自己看起比真诚更真诚。 他点点头后又道:「《寻屍记》写的是冥婚,谈了盗窃污辱屍体罪,对吧?」 「是。」 「荣王世子年少病殁,荣王想买屍为子配冥婚,但挑选不到貌美女屍,于是买通某继室下毒害死元配之女,将其屍体送进王府。于荣王府而言,不过是弄死一个平民少女,却因为《寻屍记》上市被扩大讨论,惹来见猎心喜的御史。 「父皇早有意链除荣王府,恰好借由此事将荣王府彻查定罪。认真算算,出书那天荣王世子恰好过世,那么你在下笔书写时,事情尚未发生,你是能掐会算?还是……又作了梦?」 脸皮狠抖几下,看书当下,她就对草菅人命的荣王府恨得咬牙切齿,也是书中提到皇帝对荣王府的不满,她才敢把故事写下来,以便引发后来的效应,没想到……梁璟朱太敏锐了。 「又是恰巧吗?」梁璟朱不等她回答,又道:「《少年天子》里的信王借开青楼敛财、搜罗京官秘事,甚至命旗下花魁青黛迷惑少年天子,搞到差点儿改朝换代。你这是想暗示我还是二皇兄,早点儿把万花楼给端了?不过这花魁的名字……青黛、黛青,也忒明显了些。」 她好想哭哦,还以为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让恶人得到恶报,没想到神不知……鬼却察觉了。 叶曦没招认,但表情认了。 梁璟朱笑得更欢,这些事件从初始、发展到结果,当中有太多变数,光是靠梦境中的一个场景、几个片段,压根凑不出来。 因此,梦境?拿去唬旁人吧,他一个字都不会信。 她压根就清楚每个事件的经过,父皇的想法、旁观者的心思,清楚这些书将会带出多大效应,她做的每件事都带有其目的,也许过去没人晓得,但现在…… 目光相对间,他笑得奸佞,心知肚明的笑让叶曦想挖洞跳进去,更想搞住他的嘴巴,大喊shutup。 但她什么都没做,也无能为力做,她怕越描越黑、谎话越扯越难圆。 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坚持送自己回石榴村,不用刑具的逼供,让她难以招架…… 松开手,梁璟朱让被壁咚得头晕脑胀的叶曦吸口自由空气。 退两步,手横胸,他对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如你所愿,二皇兄动手了,京城中几家青楼很快就会关门大吉。万花楼关门,大皇兄丢的不仅仅是一只钱袋子,还有搜罗消息的管道,他应该会气到跳脚吧,要不要说说,大皇兄和你有何过节?」 第56章 没有过节,她只是想防患未然。 在爹爹受伤之后,梁璟桦处处针对靖王府,几度把王府逼入绝境,她打定主意在那之前削弱梁璟桦势力,将危机掐死在未萌之期。 「接下来你打算写什么?梁璟森计诱徐方炎?修堤无功、县官葬身江河?」 叶曦瞠眼盘算,他说的这些是即将发生的事?还是正在发生中? 穿书就这点不好,作者没有明确标好时间地点,她只晓得事件将会发生,却不知道何时出现? 「不说话?是默认?」梁璟朱往前倾,再度与她靠得很近,近到她闻见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 那是皇帝赏赐的吗?他和书上描写的默默无闻、炮灰角色似乎不太一样? 吁……长吐气,解释不清,又无法认真说明,那就只能……耍赖到底。 在嘴边做一个拉拉链动作,她不管他懂不懂,打定主意、死不开口。 「说吧,随便说一句,我就不再追问这些事。」 真的? 她用力看他。 真的! 他举手发誓。 一句就好? 她伸出一根手指头。 一句就好! 他握住那根手指。 只是一根手指头,小小的、细细的,但被他这么一握,大大的、厚厚的、暖暖的温度袭上胸口。 明明他啥话都没说,明明他还是那个笑面奸商,但,怎么会啊?她竟然觉得自己该相信他,相信他会说话算话,甚至是相信在他的护翼下,她会顺遂平安? 抽回手,有平安作保证,她痞了。 「自杀不能解决问题,但装死可以;生气无法扭转僵局,但装傻无敌。」 噗地他大笑,这是打定主意耍赖到底?好吧、随她,反正他认定了,认定她和自己是同一款人。 叶家到了,叶曦下车之后,他拉开车帘,对着她的背影说:「过几天宅子整理好,我就过来接你。」 「我不要。」她反对到底。 「你会要的。」 他想用她的秘密威胁她?「你说过不追究。」叶曦硬着脖子抗议。 这个人想模糊战线?他明明说的是不追问,可没说不追究,不过她还真是误会他的意思了。「不拿书说事,你也会要。」 哈哈,不可能,除了穿书这个不能宣之于世的秘密之外,她仰不愧于天、俯不炸于地,做人无比诚挚良善,没有啥事能被拿来威胁。 于是她傲娇地冲着他一笑。「我不会、坚定地不会,我不要那个宅子,你得把银子全数还给我。」 「话说得这么死?知不知道我干么整修那宅子?」 「关我啥事?」 不听不听,她只想要钱,她的计划不想被人横插一脚。 他没理会她的坚持,自顾自往下说道:「那宅子真不大,里里外外就十几间房,当中瑀晟和瑀昊各占两间,除寝屋外,瑀晟需要一个大书房,瑀昊需要一个制药室,目前正在整修中。」 梁璟朱没说,他也给自己留了两间,光是笑盈盈地看着她,看见愣在当下的叶曦,笑容从嘴角慢慢地扩大到后脑杓…… 改变主意,她要了! 第57章 ☆☆☆ 小本生意每天起早贪晚,日子辛苦了些,但每天都有现银流进来,虽称不上富贵,但长久下去,叶家肯定会比起一般农户好得多。 叶方傻,但给的指令都会照做,叶长生勤奋,再苦再累都不会嫌。 而叶田氏手上有了银钱,变得很好说话,整个人像抽换芯子似的,做饭打理家务、忙生意,一件都没落下。 许是那三十板子把她的心给打小了,许是穷困太久,有钱入帐觉得生活又有了盼头。总之这阵子叶家的气氛热络不少。 下午,叶方和叶长生正在后院清洗肠子,肠子味道不好,但漓制过后说有多香就有多香。当然也是叶曦的配方够好,前些日子还有酒楼饭馆的掌柜拿了银票想买配方。 叶田氏贪婪,眼睛被银票勾得转不开眼,幸好还保有几分理智,知道把配方卖掉,这个赚钱买卖就没她的事儿了,因此还是硬着头皮把脸转开。 她想啊,要是叶曦能多给几个方子,说不准…… 美梦才刚作着呢,大门就被人敲响,叶田氏放下扫帚上前应门,当她看清楚站在门外的人之后,心一惊,全身瑟瑟发抖,手心瞬间冰冷。 她直觉想把门关上,可惜手抖得太厉害。 对方不说话,光是冲着叶田氏笑,笑得她全身寒毛根根竖起,两条腿软得几乎无法站立。 「要、要进来坐坐吗?」叶田氏用尽力气,才挤出这么一句。 对方鄙薄一笑。道:「上车吧。」 叶田氏不要,却不敢说不要,瞬间,脑中浮现出自己的一百种下场——肚子剖开、肠子外流,手脚砍断,挂在树梢嗷嗷叫,皮从头上往下剥…… 「还不上车?」对方轻问。 抖抖抖……叶田氏快要吓死,却还是硬撑着爬上马车。 然而,马车在村外绕两圈后,叶田氏被放下车时,整个人晕陶陶的,和上车前表情截然不同。 她笑得乱七八糟、莫名其妙,脚步轻飘飘的,快飞上天似的。 叶方和叶长生已经把食材放进浦汁,院里架起的两口大锅里漓汁滚沸着,香传四里,叶田氏进门后用力吸一口,把香味给吸进胸腹间,熟悉的味道驱逐了她的恐惧以及……兴奋。 下意识地摸摸怀里的东西,又乐了。 她先走进厅里,连连灌下几杯水后不知想到什么,往大腿用力一掐。 痛!痛……会痛,所以是真的?太好了。 她憋不住笑意,弯唇弯眉、连心瓣都弯弯了,好半晌她才勉强将笑容敛住。 走出大厅,她看一眼丈夫儿子后,迳自往叶曦房前走去。 她不知道叶曦在忙些什么,成天关在屋里,连门也不出。 说实话,她对这个亲生女儿心里老犯怵。毕竟不是把屎把尿、亲手养大的,她对叶曦的性子没半点把握。 犹豫片刻,她敲两下门。 叶曦打开门,看见叶田氏,有点错愕。 相处一段时日,她摸透叶田氏的脾气,那就是个欺软怕硬的。 叶田氏知道她是个硬骨头,平日里看见总会乖乖绕道走,今儿个竟然主动上门?「有事?」 「有点小事,想同闺女说说。」叶田氏笑眯眼睛,亲热地朝她伸手。 叶曦知道叶田氏害怕自己,既想讨好却又不敢冒进。她很满意这样的关系,更满意近日里叶田氏的安分守己,因此她没有反弹,任由叶田氏把自己拉进屋里。 第58章 「闺女啊,这些日子出摊做生意,不是我夸口,短短几日就已经卖出声名,常常人还没到,就有老顾客在等着,娘心想,这门生意做得。」 「是。」 「平常倒还行,万一碰到下雨天,摊子生意就做不成了,要是能够赁个铺子,遮风挡雨的……娘算了算,这些日子家里攒了点钱,不知你手里还有多少,能不能凑凑,咱们到京城租个铺面?」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叶曦的反应。 叶曦是有这样的打算,就当作替原主还报生恩,但生意才做几个月就想扩大经营?刚会走就想飞?她是好高惊远还是想要掏空她的底? 「我没钱。」 叶田氏噎住,怎么可能没钱?是不想拿出来吧。 瞄一眼桌上的笔墨砚台,她再没见识,也晓得一块好砚得花上几百两,桌上那些就算不是顶好的,但若是拿出去卖,别说租铺子,说不定连买铺子都够。 但叶田氏很清楚,对叶曦千万不能硬气,否则只会把事情给谈崩了。她连忙挤出笑意,问:「要不,你手上还有其他方子吗?我想要是能够多卖几种,生意肯定会更好。」 叶曦望她,轻浅一笑,看来确实有掏底的意图。「没有其他方子,我只会弄卤味和茶叶蛋。」 怎么可能没有?她做的菜道道都好吃,她就是不想给! 都让了她这么久,处处捧着哄着,还是处不出感情?她就是颗养不熟、焙不热的石头。 叶田氏不死心,又说:「可你上次做的红烧肉和松鼠鱼……」不管是哪一道,拿去卖给酒楼饭馆都能挣个十几两。「闺女啊,爹娘多挣点钱,你也能跟着沾光,爹娘有钱、有底气,方能给你说上一门好亲,咱们是一家人……」 眼看叶田氏滔滔不绝,叶曦凝声道:「你说再多也没有。」 话卡住,笑僵了,叶田氏深吸气,强把怒火压回去。勉强笑说:「行,没有就没有,不管怎样爹娘和大哥都会多攒点银子给你当嫁妆,过去终究是爹娘对不起你。」 掏心掏肺的话说得无比真诚,让叶曦开始怀疑该不该相信。 叶曦问:「还有其他事吗?」 「没了,你忙,娘不吵你。」她合作起身、退到门外,眼看着门当着自己的面关上,笑容瞬间凝结。 果然,对这丫头就不能心软! 第七章 下药逼嫁傻子 今天出摊、叶田氏没跟着出门。 巳时一刻,叶家来了个客人,她把人迎进厅里,当说笑声传进叶曦房间时,她正在写稿,上一本稿子《大江东流》已经送出去,她又开了新稿。 这本稿子依旧是影射,影射官僚弊端,书名为《一官难求》。 眼下卖官鬻爵之事虽不猖獗却也是存在的,再过几年,此歪风将会在大皇子的主导下盛行,而二皇子已经被他斗垮,旁的皇子无人能出其右,他成了万众瞩目的东宫人选。 那时皇帝龙体微恙,再加上儿子做出这等「大事」,气到健康每况愈下,最终七皇子梁璟邺临危受命,少年太子的路走得无比艰辛。 她希望借由这个故事引起皇帝的重视,在此风成长之前顺利遏止,让梁璟邺能够长大几岁再入主东宫,而梁瑀晟的丞相之路平顺安稳。 在梁璟朱尚未提出疑问之前,故事已经完成一半,在梁璟朱追问过后,她犹豫再犹豫,最终决定破罐子破摔。 第59章 既然都已经巧合三了,再来一个巧合四,情况不会更好或更坏。 她相信梁璟朱是乐观其成的,一来书大卖,他赚到不少银两,二来书中二十一世纪的律法条文被他与大哥拿到朝堂奏禀,成为修定新法的雏形。 功劳虽冠在大哥头上,但梁璟朱经常暗中推波助澜,可见得结果也是他想要的。 既然是互利,就算他有再多的疑问,也不会拿她如何。 叶田氏夸张的笑声令她皱起眉头,不久房门被敲响,她打开门,迎上叶田氏满脸笑。 下一刻,她推着叶曦往大厅去。 那是个身形微胖的中年女子,脸上画着浓妆,一看到叶曦,立刻堆起笑意,看来是个和气人。 「叶大娘好福气,闺女长得这般俊俏,以后不知道要便宜哪家小子。」 叶田氏道:「赵婶子客气。曦曦,这是住在村尾的赵家婶子,咱们刚搬来时对我们家照顾很多。」 「赵婶子好。」叶曦打招呼。 「听说你是在王府长大的,王府规矩多,女子得读书识字、学习琴棋书画?日子过得挺忙乎。」她上上下下看着叶曦,越看越是满意。 「还好。」 「前几年,我和家里那口子攒足银钱送儿子上学堂,没想不到一个月就偷跑回来,回来时那双手肿得像面团似的,你赵家哥哥哭死哭活都不肯再去念书,可以见得读书确实挺苦。」 叶曦轻笑,这位赵婶子是个交际高手,几句话就把人之间的距离给拉短。 见叶曦笑了,叶田氏插话。「可不是我老王卖瓜,我家闺女那笔字啊,写得可真好,半点不输许家那个举子。」 「你说许睿?那可是文曲星下凡,想同许家结亲的人都快踩破许家门槛了,听说明年要下场考试,要真让他一举中榜,咱们石榴村可要放鞭炮啦。」 「真让他考上,他爹娘尾巴不知道要往哪儿翘呢。」 「可不是吗?许睿是个有本事的,但许家那两口子啊,真教人看不上眼。」 「谁让人家养出个好儿子。」 见两人东家长、西家短地论起旁人,叶曦听着没趣,道:「赵婶子和娘说说话,我屋里还有事,先去忙。」 「快去忙,往后有时间,常到赵婶子家坐坐,娇子家有几个姊姊哥哥,要是他们能学你几分模样就好了。」 「赵婶子客气。」 放下话,叶曦转回屋里,厅里仍时不时传来笑声,她没心思理会,一头栽进稿子里。半个时辰后,叶田氏带着一身春风,得意地敲开她的房门。 她瞧着叶曦,半晌后带着试探口吻道:「你可给娘长脸啦,这赵婶子的嘴最是利索,让她喜欢的人,要不了几天,满村子都会知道你的好,今儿个她可把你给夸上天,往后村人提起你定是满口好话。娘不但能横着走,你的亲事肯定也不愁,娘得把门槛给修高点,要不早晚会被媒婆给踩平。」 叶曦笑而不语。 「眼看再过几天你就要及笄,听说大户人家闺女及笄会大办,可咱们家这景况肯定是办不成,但不管怎样,亲事总得说上,你要不要同娘说说,喜欢怎样的男子?」 「我不想嫁。」叶曦一句话堵了她。 「傻话,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要是你有看上眼的,一定要跟爹娘说,爹娘会为你作主。」叶田氏拉起她的手,说得掏心掏肺,像个温柔体贴、一心为子女打算的好娘亲。 第60章 叶曦弯了眉心,微微笑开,她喜欢的男子,叶田氏作不了主。「先不急。」 「怎能不急?村里十三、四岁的女孩哪个没说上亲事,要不是咱们家太穷,就算买都得给你哥买个媳妇回来,幸好他是男的,婚事耽误得起,你是女孩,可耽误不起,娘是认真的,你真要有瞧得上眼的,一定要告诉娘。」 「知道了。」 「行,时辰不早、娘先去做饭,今儿个中午就咱娘俩儿,你要是有什么心里话,吃饭时再跟娘说。」叶田氏没有勉强她,转身出去。 叶曦看着她的背影,隐约有些不安,突如其来温柔贴心……叶田氏想筹谋什么? 下午叶曦病了,来势汹汹的病情让她全身乏力,即使意识清醒,却是手不能举、脚无法抬,连眼皮子都睁不开。 每回她使尽全力想动一动时,就听见叶田氏的声音,「闺女醒啦,太好了,你可让娘担心死啦,好端端的怎就生病了呢?乖,张嘴喝药,快把药喝完,身子才会好。」 之后一碗药汁下肚,她又睡着。 就这样醒醒睡睡,也不知道睡过多久,她只觉得全身酸痛不已。 接连几回,叶曦开始明白情况不对,于是这次醒后,她安静躺着,只拉长耳朵侧耳倾穗。 急躁的脚步声在屋里来回走动,喀滋喀滋嗑瓜子的声音在床脚处响起。 不久,叶长生说话了,声音焦急。「你干么给闺女下药,万一害了她的身子可怎么办?」 「放心,我有分寸。」叶田氏气定神闲,呸地把瓜子壳吐到地上。 「这不是分不分寸的问题,嫁女儿是喜事,你弄成这样……」 叶田氏截下话。「不把叶曦迷昏,她能乖乖嫁出门?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吴家少爷是个傻子。」 吴家少爷?是村人津津乐道的那个吴家?吴家是地主,十几年前开始做生意,生意越做越好,家业也越来越大,这在附近几个村可以算得上头一分。 吴老爷四十来岁,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模样长得挺好,可惜小时候病过一场,痊癒之后脑袋就不太灵光了,人长大脑子却没跟着长,话说着说着就流了满嘴口水,吃饭要人喂,大小便要人照料,像个三岁小孩般,倒是身体长成旁人的两倍大,每走一步,满身肥肉就震颤不已。 为了这个儿子,再好的大夫请了、再贵的药喝下,却始终不见起色。 吴老爷也想方设法再生个孩子,可惜姨娘通房塞满后院,硬是连颗蛋都生不出来,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指望儿子给吴家开枝散叶。 叶家刚搬到石榴村时,吴老爷一眼看上貌美的叶喜妹,请了媒婆上门说亲,并许以百两银子为聘,叶田氏当场就点头,但叶方死活不肯,这事才黄了。 「明知道他是傻的,你还让女儿出嫁?」 「傻不傻哪里要紧?吴家可是咱们附近几个村里最有钱的,家里光田地就有好几百亩,伺候的下人足足有十几人。 「吴老爷膝下就这么一根独苗,闺女嫁过去之后定是吃香喝辣,一辈子不愁穿用。她本就是在王府里养尊处优的,这些日子跟着咱们也算是辛苦了,我这不是一心为她盘算吗?」 「话是这么说,要是女儿不乐意呢?」 「闺女年纪小不懂事,就图男人好看有本事,可再大的本事,命不好有啥用?就说那个许睿吧,就算真嫁进门当上举人娘子,许家苦哈哈的,嫁过去还不是要做死做活? 第61章 「再说负心最是读书郎,日后他飞黄腾达了,谁晓得会不会三妻四妾、再搞上两个外室?到时,那种日子才叫有苦说不出。」 「嫁傻子多好,安安稳稳地守着一个妻子,不会有多余心思,咱闺女嫁过去,要是能一举得男,吴家能不把她捧在手掌心?等孩子长大,把公婆给熬死,闺女可就成了吴家作主的,日子自然过得有滋有味。」 「话是这么说,可眼下女儿不乐意,嫁过去之后闹腾起来,可怎么办才好?」 「别担心,我已经跟吴家那边说好,明儿个我会安安稳稳让女儿上花轿,他们那边也会备上药碗,汤药灌下去、生米煮成熟饭,自然万事大吉。」 「闺女是什么脾气你会不知道?万一她清醒后找人打上门,咱们连躲都躲不掉。」 「你可知道吴家出多少聘礼?」 「不就是一百两?当初他们想聘喜妹,也是这个数。」 「你在想啥,喜妹目识不丁、粗鲁没见识,我这亲闺女可是从凤凰窝里飞出来的,一百两我哪舍得嫁?」 「不然呢?」 「吴老爷生意做得大、见识多,知道咱们家闺女难能可贵,一口气给五百两聘金。嫁衣嫁妆全都由吴家那边出,咱们半毛钱都不必花,只要把女儿送出门就行。」哪家嫁女儿有这么轻松的? 听到五百两,叶长生眼睛一亮,但还是摇了头。「你不能为了钱把命给搭上,女儿可是在靖王府长大的,嫁进吴家,心气哪能平?」 「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如果不是王府的意思,我哪想得到这个?」 「王府的意思?怎么可能?」王府少爷、四皇子都来过,若不是对女儿上心,岂会在家里用饭? 「怎么不可能,王妃对我恨之入骨,连带迁怒叶曦,下令不许她进王府大门,也不许王府上下再与她牵连。」 「谁告诉你的?你别道听涂说,要是行差踏错,王府上门拘人……你还没被打怕?」 「是喜妹亲口告诉我的,连主意也是她给的,她恨死叶曦了。」 「别乱喊,什么喜妹?她现在是王府千金。」 「行行行,喊她梁姑娘、县主行不?」 「你们几时碰上的?」 「半个月前她亲自找上门,许我二百两银子,让我把叶曦嫁给吴家的傻儿子,还允诺事成之后再给三百两。有这一千银子在兜里,咱们立刻远走高飞,哪里还怕叶曦打上门?到时咱们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买百亩地、当地主,从此吃穿不穷,就当这丫头还了咱们生恩。」 「我觉得不妥。」 「哪里不妥?明明妥当得很,你别罗唆,下午我进京一趟,托人把这房子卖掉,再上王府找梁姑娘要银子。明儿个把女儿送上花轿之后,咱立刻搬家,你负责把人给我看好。」 「你要不要再想想?」 「有啥好想的,当初娶我入门,你可是答应家里大小事全听我的。」 「当初换女儿也是听你的,如果没做这事儿,咱们还在桃花村过好日子。」他想念自己亲手盖的屋子。 「桃花村过的是好日子?你瞎说啥啊,那几亩地顶多混个饿不死。总之我说了算,快来搭把手,时辰差不多啦,得再灌一碗药。」叶田氏拿起药碗,令叶长生上前帮忙。 第62章 听到这里,叶曦心底一阵凉意,她已经处处小心,不与梁瑀晨碰面,没想到还是引起她的仇恨……她还来不及多想,一碗汤药下肚,意识再度离她而去。 ☆☆☆ 鞭炮声劈里啪啦响,人声鼎沸,看笑话的人一路从叶家排到吴家大门口。 叶曦在上花轿之前清醒了,眼睛张得很大,却没有力气说话与动作,叶田氏想了想、没继续给她喂药,总不能让人扛着昏迷不醒的新娘进喜堂,就算这桩喜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却也不能做得太过。 坐在轿中,她看着身上的嫁衣,心坠入无底深渊,悲凉油然而起。 是她的错,带着穿书优势,自以为能看透所有人,能摸清故事轨迹,自以为能立于不败之地,能在这个世界混得风生水起。 好笑对吧,她以为自己使尽全力,已然改变一切,她以为创造出来的价值,让自己成了故事中心点,她付出所有的爱,盼望能够得到心心念念的男人,她甚至看不起叶田氏这个变数…… 没想到兜兜转转地,她依旧把自己活成炮灰。 害怕挫折的她,挫折了;不愿被沮丧掌控的她,沮丧了,怨恨排山倒海而来,她愤恨怨慰满心不甘! 谁说穿越是为了弥补遗憾?是为她的爱情再创机会? 错!那是为了让上苍再次把她踩进沟壑,再次让她看清楚,遗憾永远不会因为时空而改变。 她曾经骄傲,说有能力的人不会让哀愁左右。 但此时此刻她被哀愁打趴了,倒地不起的她失却站起来的力气,药只能让她的身体成为一滩烂泥,但失望与对命运的认定,让她的心成了烂泥。 现在想想觉得好笑,过去那样地认真相信,勇于披荆斩棘的自己必能种出一片繁花盛放,她无视自己的累累伤痕,坚定认为那是成长勳章,可是现在…… 花轿落地,她不想要的命运即将在眼前展开。 仆妇掀开帘子上前扶持。 她不愿意下轿,妇人与赵婶子上前又拉又拖、把她抱出花轿,她把全身重量全压在两人身上。 两人没责怪叶曦,却埋怨起叶田氏。「下这么多药?那个亲娘也太狠心。」 「不狠能卖女儿?可惜这身好皮肉。」 「别多说,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说完,一左一右挠着她步入红毯。 耳里充塞着人们的说话声,一句句彷佛都在嘲笑她的无能为力、她的自以为是,嘲讽她挣脱不开憾恨枷锁。 没有希望了……叶曦闭上眼睛,两颗泪珠沿着脸颊,缓缓落下…… ☆☆☆ 快马加鞭,梁璟朱几乎把马鞭给抽断。 许睿跟在他身后,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看着两匹马的距离越来越远,他只能放弃。 昨儿个休沐返家,他在晚餐桌上听到叶吴两家联姻的消息,丢下碗筷,借了匹马就往京城直奔,但城门已关,他只能在城外待上一晚。 清早城门打开,他立刻往靖王府跑,但是门房冷冷盯他两眼,不肯通报,心急之下、他提及叶曦,但早就被梁瑀晨打点过的门房,却当着他的面砰地把门关上。 就在他求告无门时遇见四皇子,几句话,他把叶曦的事告诉他,然后……就成了这个样子。 第63章 许睿放慢马蹄,望着远去的背影,四皇子很喜欢叶曦吗?但皇子与平民女子之间是没有机会的,他很清楚叶曦,那是个再傲气不过的女子,她宁为贫民妻、不作富人妾,所以他们之间不可能的,对吧? 砰、砰、砰……见鬼打鬼、遇佛杀佛,梁璟朱是一路打进门去的。 走进红彤彤的大厅时,里头正喊着一拜天地,他想也不想冲上前,腿一扬,踹开嘴里正咬着糖果的吴进财,左推右推,扶着叶曦的妇人倒进人群中,而赵娇子摔在吴进财肥硕的肚子上。 他一把将叶曦抱进怀里,掀开喜帕,顿时,焦虑远离心平静,压在胸口那颗巨石移去,他又能够呼吸。 始终认定自己是炮灰小配角的叶曦,不认为自己还有柳暗花明的机会,不相信没有女主光环的她还能够寻到另一村,没想到……竟被另一个炮灰救下。 这证明什么?证明炮灰团结力量大?两个炮灰胜过一个女主角? 不明所以地想笑,大概是觉得自己太强大,毕竟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的人不多。为什么还能笑出来?因为救下自己的不是男主而是痞子朱? 她不知道自己的笑是否带着嘲弄意味,但真的,不管如何她都深感欣慰。 没事了,她没有那么炮灰。 蹶起嘴,不是刻意撒娇,但她撒娇了。「你好慢,我好怕。」 软软甜甜的嗓音,挑得他心头一动,这丫头在勾引自己吗?这念头让他生出几分自满自恋,但是理智很快放出笼。 才怪!她心里只有梁瑀晟。 他没发觉想到这句话时,心头酸溜溜,只发觉自己手臂添上几分力气,使劲将她抱紧。 幸好来得及时,差一点点他就……怒目扫去,他就杀了那个死胖子。 吴进财摔在地上,赵媒婆已经撑地站起,但他过度肥胖,胖到连坐都坐不起来,手脚在半空中不停挥舞,像只翻不了身的王八。 他放声大哭。「娘,我要媳妇、要媳妇。」 那模样令在旁围观的亲戚们捂嘴轻笑。 吴夫人见状火冒三丈,那群只会打秋风的穷亲戚,有什么资格笑话她儿子,儿子再傻,都比他们生的废物还好。 「都是死人吗?还不把少爷扶起来!」 吴夫人一喝,几个小厮飞快进厅,手忙脚乱地想把人给拉起来,但吴进财不仅胖啊,还天生神力,拳头一挥就听得一阵哀号,紧接着就看见几个人摔成一团。 这么好笑的场景,就算捣嘴也藏不住笑意,还有那忍不住的,噗地放声大笑。 好不容易吴进财被扶起来了,刚站直就傻乎乎地走上前想去拉叶曦。 梁璟朱哪能容忍曦曦被他碰着,松开她,一个回旋踢,在双脚无力的叶曦尚未瘫倒在地之前,又把她抱进怀里,而力大无穷的吴进财竟然被他踢上半空,再摔下来时,把一张太师椅给撞得四分五裂,霎时哭声震耳欲聋。 吴老爷虽然满肚子怒火,却不敢随意发作,他是个见多识广的商人,自然一眼便瞧出梁璟朱并非普通人——他是靖王府的少爷吗? 当时他打了一手好算盘,心想着,倘若叶曦与靖王府关系仍然良好,那么她嫁进吴家后,是否也能替自己开一道方便之门?哪个做生意的对皇商这个身分不带着一丝幻想,因此他五百两给得既爽快又大方。 …… 注:免费连载完。 第64章 但现在这样子……生米尚未成熟饭,靖王府会不会仇视自己?日后吴家的生意会不会遭受打击?他这是偷鸡不着蚀把米了。 心正乱着,不晓得如何将危害降到最低,没想妻子竟然站出来,指着梁璟朱鼻子怒道:「哪里来的臭小子,竟敢坏我吴家大事!」 无知者无畏啊,叶曦在心底默默地为吴夫人上一炷清香,但愿她一路好走。 「请问我坏了吴家什么大事?」梁璟朱笑问。 「你瞎了吗?没看到我们正在办喜事?」 「喜事?」梁璟朱低头对着叶曦问:「你想嫁给那只猪吗?」 猪?无比贴切的形容词,可打人不打脸,说得这么赤裸裸,好吗?不过也好,这件事大家一定要牢牢记住,与人争论的时候,目的是气死对方、而不是说服对方。 「不想。」口齿清晰的两个字出笼。 「听见没?她不想。」梁璟朱笑眼眯眯地望向吴夫人,只是眼底布满杀气,他发誓会尽快让吴家从商户中除名。 「她爹娘收了吴家五百两,女儿自然归我们。」 「五百两吗?所以不是婚嫁而是买卖?你知道什么叫做买卖人口吗?曦曦,给吴夫人解释解释。」 叶曦道:「所谓买卖人口,乃指行为人与他人就人口及价金为合致之意思表示,并将被害人移置于买方或他人实力支配下的之行为,已属犯罪构成要件。可处五年以上有期徒刑,并科五十万两罚金。」 这时代买卖人口还真的无罪,要不牙婆靠啥吃穿,话纯粹是她胡扯出来的,不过拗口的字句绕得没见过世面的吴夫人一阵呆。 吴老爷忙道:「公子见谅,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别听她的,那五百两就是吴家许给叶家的聘金。」 「头发长见识短?意图散布于众,而指摘或传述足以毁损他人名誉之事者,为毁谤罪,可处一年以下有期徒刑。」 最见不得男人理直气壮贬低女子,叶曦下意识在璟朱怀里碎碎念。 没办法,她是学霸,律法条文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她声音很低,但梁璟朱听见了,忍不住失笑。前世他死后,她到底遇到什么,怎会有这些奇思怪想? 「婚嫁是你情我愿的事,但很显然我家曦曦不想嫁……」 吴夫人插话。「她是心甘情愿上的花轿。」 「是吗?你心甘情愿上的花轿?」 叶曦摇头。「没有,我被下药了,迷迷糊糊间听说吴家也为今晚备妥春药。」 「哦,所以是下毒?不晓得这种行为犯了哪条律法?」他就爱听曦曦的拗口话。 叶曦接道:「将已渗入、添加或涂抹毒物或其他有害人体健康之饮食物品或其他物品混杂于公开陈列贩卖者,处七年以下有期徒刑,若因此致人于死,处无期徒刑或七年以上有期徒刑。」 吴老爷立刻辩道:「又没有死人。」 「我被强迫嫁给吴进财,神志清醒后,我定会立刻自裁。」叶曦蹶嘴说。 「那就有死人啦。看来吴老爷犯下不少罪,待我回去一条条记下,再送进官府里,届时官家来提人,还请吴老爷别反抗。」丢下话,他将叶曦抱起往外走。 这下子吴老爷吓大了,连忙挡在门口,不让他们出去。 第65章 「怎么?你想剥夺他人行动自由、强制我们行事?吴老爷可知道妨碍自由非告诉乃论罪而是公诉罪,你确定要这么做,不后悔?」梁璟朱说道。 他背起来了,那回瑀昊不让曦曦跟出门,非要她待在屋里绣花,她就是用这篇说词,逼得瑀昊不得不带上她。 吴老爷心急啊,他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却明白不能就这样让他们离开。 这时紧赶慢赶、终于进到吴府的许睿,在看见吴老爷和梁璟朱对峙同时,心头乍然一惊,连忙扬声道:「不得对四皇子无礼。」 四皇子?那是皇帝的……儿子? 这下嚣张的吴夫人软掉两条腿,死定了…… ☆☆☆ 一件大斗篷密密实实地将叶曦裹进怀里,坚硬的胸前贴着一个娇软身躯,陌生的经验让梁璟朱觉得心悸,很舒服的那种心悸。 是,他想明白了,明白这段时间、胸口那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感觉,它们叫做——喜欢。 也许从很早以前,这种感觉就开始酝酿,只是他的心太忙,忙到这种感觉被忽略。 她瘫在他身上,随着大马前行,舒服的心悸被蹭出几分激烈,男性冲动正在一寸寸谋杀他的理智,逼着他做出会后悔一辈子的事。 明知道不是她的问题,他还是忍不住说:「你能不能坐直?」 叶曦有气无力地回答,「如果你连吞三天迷药,半口饭都没得吃,还能够坐直的话,我崇拜你。」 席疡嘴,当她爱靠?他又不是chesterfield百分百英国工匠制造的经典沙发,如果有选择余地……叶曦笑了,弯弯的眉、弯弯的唇,她在他怀里扬起弯弯的喜悦,她更想选择大哥、学长,选择她爱慕了两辈子的男人。 原本的原本,她想用慢火熬出汤汁,熬出浓浓的爱情,让瑀晟对自己爱不释手,决定永不分离。但是经过这场,她害怕了,害怕那个给足她恋爱感觉的人成不了她的谁,害怕到最后是一个给不了她恋爱感觉的男人成了她的谁。 所以不想细火慢炖了,她想要大火爆炒,为自己炒出色香味俱全的爱恋。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梁璟朱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 「没听见,脑袋很昏。」她随口敷衍。 梁璟朱翻白眼,他的好心总是撞上驴肝肺,亏他心疼她喝三天迷药、坐不直身,只能硬逼自己转移那份形容不出的感觉,这才找话同她说,没想到她半句都没有听进去。 他在生气!叶曦相信。因为他的手臂硬了、胸口绷了,没猜错的话,他正在对自己隐忍,他肯定觉得她很麻烦。 梁璟朱确实在隐忍,但隐忍的原因不是她想的那一个。 叶曦觉得罪恶感,因为她对他很不好。 她担心感情投入太过,日后面对他的死亡会伤心太过,因此始终不愿意正视他的存在。但不管愿不愿意正视,她无法否认一个事实——他待她真的很不错,她应该懂得感激。 她破天荒地对他温柔了。「对不起,你刚刚说什么,能再讲一遍吗?」那是求饶的口气,熟悉她的他很清楚。 「我说,你还想回叶家继续报恩?」 她的温柔瞬间被谋杀,梁璟朱真讨厌!他这话,分明就是在逼迫她面对自己的愚蠢。 第66章 对,是她的错误决定差点把自己推进地狱,可是要她低头道歉?很抱歉,就算决定错误,她也没对不起任何人,她唯一亏待的只有自己。 「怎不说话?」他催促。 叶曦气他,却还是老实回答。「我不想回叶家,我要自立女户。可是大梁的律法……我知道有困难。」 「我是大梁四皇子,区区名帖女户有何难?」她的难,是平头百姓的难,与高高在上的他没有一文钱关系,不过是翻手覆手的事儿。 「你肯帮我?」她抬头喜问。 不帮干么说?梁璟朱撇嘴,她肯定是迷药喝多给喝笨了。「想我帮忙?行啊,讲两声谢谢来听听。」 说谢谢?有啥难的,这话在她不到一岁时,就会为了讨颗糖,对陌生人说得无比流利。 开说了!「谢谢、谢谢……」 她在他怀里一遍遍说着谢谢,软软的身子在他胸前蹭着,蹭出他一波强过一波心悸,这丫头多矛盾啊,有时候傲气到令人头痛,有时候却可以不要脸皮,痞得让人无所适从。 他不知道,而她没发现,她的不要脸只会在让自己感到安心的人面前出现,她不是天生骄傲,她的傲气只是张面具,用来撑起她倔强的自尊心。 他知道她是受害者,知道她很委屈,却想到如果自己晚到片刻会产生什么后果时,忍不住抱怨。「就这么迟钝?叶田氏想对付你,你竟没有半点感觉。」 不就是忙吗?何况当年叶田氏连靖王府嫡女都敢算计了,她是什么咖啊,哪会下不了手。半晌,她长叹道:「记不记我坚持离开王府的原因?」 「后院斗争?」 「我以为只要不见面、不接触,再多的嫌隙怨恨都会消弭。」 「道理上是这样没错。」 「但好像错了,我还是错估女人的妒恨。」 「你的意思是……这次的事有梁瑀晨的手笔?」 「她给叶田氏五百两银子,命她促成此事。」话出口后,两人不发一语。 梁璟朱浓眉深锁,他不待见梁瑀晨,因为她自私粗鄙、言语难合,但即便如此终究是亲妹妹,有好的也不会越过她。 就他所知,王叔和王婶对她满怀歉意,多方补偿教导,这样的生活,她还有什么好怨恨? 「你打算怎么做?报复回去?」 叶曦抬头,半颗头颅从披风里露出来。「报复来报复去,一门心思全放在这上头,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就这样算了?」 「嗯,终究是我窃取她的童年。环境造就性情,若她打一出生就在王府长大,现在的梁瑀晨定是温柔可爱、天真无瑕的大家闺秀,何至于养出一副睚皆必报的性情。我虽不杀伯仁,但心有所愧,就这样吧。」 「不担心未成事,她一而再、再而三对你动手?」 「若有人用相同的方式再三伤害我,那么在这场悲剧当中,多多少少掺杂我的默许,既然是我的默许,还有什么好怨恨?」而她的默许源于罪恶感。 「乡愿。」 「不是乡愿,是过意不去。」 「笨蛋。」 「我没那么笨,以后我会防范的,说不定还会给点反击,但我没打算扯出这次的事,你也别告诉哥哥们,我不想他们难做。」 第67章 「说那么多,总归还是想护着瑀昊、瑀晟。」 「他们是我哥,当然要为他们着想。」 「那我呢?为什么告诉我,就不必为我着想?」 嘻嘻一笑,她道:「别唬人了,你对梁瑀晨的态度摆在那儿呢,她是好是坏影响不了你。」 她看他就这么清楚?梁璟朱抿唇浅笑,目眺远方。 她愿意放过梁瑀晨,但他不愿意,而有些人不管为难不为难,都得知道这件事情,否则……她太憋屈。 第八章 对大哥吐露心意 梁瑀晟刚下朝,就看见梁璟朱的小厮等在路边,他迎上前在梁瑀晟耳边说了几句,倏地,梁瑀晟眉心搏起。 「通知瑀昊了没?」 「有,四爷派人去寻,二少爷应该很快就会知道。」 「明白了,你跑一趟靖王府,将此事禀告王爷,就说今晚我不回去。」 「是,大少爷。」 丢下话,瑀晟朝大井胡同奔去。 一路上他心纷乱着,前两天璟朱才同他说,大井胡同的房子整修好了,随时可以进去住。而瑀昊说,咱们找个时间,一起去把曦曦给接回来。 当时他满脑子想着,要是曦曦知道,那宅子连整修的钱璟朱都算在她的帐上时,不知道会气成啥样?她会给璟朱安上什么罪名,强盗还是强制罪? 他正暗地忖度两人互慰的场景,没想转头竟会发生这种事。 这个该死的叶家!当时就不该顺她心意,让她回去报啥恩的! 大井胡同离靖王府不远,两刻钟就到了,开门的是李伯,璟朱把他们一家人全给送来了。原本自己想将过去伺候曦曦的喜鹊、莺儿也接过来,但瑀晨一听、不依了,他才作罢。 他眼看着喜鹊、莺儿从满怀希望到失望,相较之下,曦曦是个更受欢迎的主子吧。 虽然母亲下令,仆婢们都明白不得在背后议论主子,但喜欢与不喜是主观天性,再多的禁令也阻止不了他们对曦曦和瑀晨的观感。 他走进叶曦的屋子,梁璟朱正守在床边,看见他后做了个噤声动作,拉起他往外走。 「曦曦怎么了?」 「大夫来过,吃完药刚睡下。」 「很严重吗?」 「还好,是寻常的蒙汗药。」 「事情始末如何,方才初夏没说得太清楚。」 梁璟朱钜细靡遗将整件事说完整。「我让人去石榴村看过,叶家三口已经搬家,屋宅田地也都卖掉。」 「怕我们找上门。」 看着梁瑀晟,不带犹豫,他说:「这事有梁瑀晨的手笔。」 「什么?」 「小声点,曦曦不让我告诉你,但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不管你决定要不要告诉王叔、王婶,梁瑀晨都得好好管教,不然早晚要闯大祸。」 「曦曦为什么不让说?」 「罪恶感?乡愿?我不知道,就是觉得她蠢。我骂她她还不依,她说她也许不清楚自己的人生要什么,但她很清楚自己不要什么。」 梁瑀晟皱眉。「她不要什么?」 「不要怨慰、不要报复,不要陷入永无止无尽的争斗当中,她希望在自己和梁瑀晨中间画一道终止线。」 第68章 「笨,那是她想画道线就能够终止的吗?」 「女人心思我不懂,梁瑀晨的日子已经比过去好千百倍,她还有啥不满?不管你认不认,我都必须说——她,非常邪恶。」 沉吟须臾,梁瑀晟道:「我同爹娘谈谈,尽早帮她找个婆家。」嫁出去后,忙相公、忙孩子,就没有多余心思对付曦曦了吧。 「我不管你怎么做,这种事不能再发生第二次。」他咬紧牙关。 梁瑀晟看着他,片刻后问:「你对曦曦有什么想法?」 梁璟朱知道他想问什么,但无法回答,唯笑容略涩。「我能有什么想法?」 「你喜欢她对吗?」 对,但她喜欢的不是他。「要不是知道我是淘墨斋的东家,那个现实丫头连正眼都不会看我一眼。」 两情相悦才能天长地久,他不想像父皇那样,身边女子无数,却得不到一颗真心。 「她还小,不懂得男女情事。」梁瑀晟道。 才怪!那丫头不小了,男女情事她懂得很,不懂的是他梁瑀晟。 梁璟朱还没应话,梁瑀昊就像一阵风似的台进来。 方才对梁瑀晟说的话,梁璟朱又对梁瑀昊说过一次,只不过隐瞒了梁瑀晨的事。 ☆☆☆ 睡得骨头酸爆了,叶曦伸伸懒腰,在床上滚两圈之后,张开眼…… 她不想哭的,她更喜欢勇敢、坚强这样的人设,但是在看见梁瑀晟时,眼睛迅速浮起红丝,嘟起嘴,轻唤一声,「哥……」 下一刻,眼泪狂飙。 委屈大了?梁瑀晟想。 从小到大,她很少掉金豆子,再难受也只会拍拍脸颊,憋出一张笑脸,说服大家也说服自己,说:「心大了,哪看得见芝麻小事。」 她说:「委屈全是自己招的,不想就委屈不了。」 一个不懂、不会也不愿意委屈的女孩,竟然红了眼眶,那得是多难受? 梁瑀晟坐到床边,她爬呀爬,爬到他腿上坐下,拉住他的手、圈起自己的腰,把眼泪往他衣服上擦。 好几次,梁瑀晟想告诫她——你是大姑娘,不能老赖在哥哥身上。但一次两次没说,时间久便也舍不得说了。 娘讲得对,姑娘家一生能够快活几年,成亲后苦活累活都得往身上揽,那时再多委屈也只能往肚里吞。 既然没几年,就多宠宠吧。他是这么想的,瑀昊也是这么想的,至于璟朱,他嘴巴反对到底,但做的事哪件不是朝着这个方向进行? 「如果你想,便是命人掘地三尺,我也会把叶家人挖出来给你出气。」 「不要,就当那些银子买断我与他们之间的关系。」 听着,梁瑀晟想笑,终究还是心太软。就像她编的一堆律法条文,分明是砍头就能完结的事儿,她偏要拘役、易科罚金,还说什么可教化。 「可不出气,你心难平。」 「没有心难平,我只是害怕。」那种无可奈何、无能为力,那种拼了命想要挣脱命运却无济于事的恐惧,牢牢地巴在脑袋里。 「害怕什么?」 「害怕变成吴进财的妻子,差一点点我就同他拜堂了。」 「拜完天地就算成事?想得美。」 第69章 「就算不是吴进财,那王进财、张进财呢?一场不幸的婚姻,终止的是梦想、是对生活的渴盼,还是女子一生的冀望?婚姻考虑的往往是条件家世,女子心意从不是考虑要件,倘若最终我嫁的不是『心悦的』、而是『必须的」,倘若婚姻于我只是一个不得不顺从的过程,怎么办?我要在生活面前屈膝?对命运认分?从此在柴米油盐酱醋茶和公婆丈夫的挑剔中,猥琐地走完下半辈子?」 「有哥在,绝不会让你落入那种境地。」 她摇头,闷声道:「谁是为了落入不堪才走入婚姻?只是现实总让人醍醐灌顶,成亲前媒妁之言多美丽,成亲后现实生活、曝露卑劣的人性。」 「哥会寻个好男人,把你捧在掌心,就像哥这样。」 「像哥这样吗?」她对上他的眼睛,再问一句,「像哥这样吗?」 灼热目光,一瞬不瞬地凝睇。她知道哥疼爱她,明白哥把自己看得极其重要,愿意纵容她所有的任性傲慢。 过去身分摆在那里,他们只能是兄妹,如今…… 像哥这样?她能不能把这句话当成暗示?当成不自禁的情感流露? 她可不可以相信,自己的所有努力、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达到目的?她可不可以就此认定——叶曦已经走入梁瑀晟的心? 情绪激动着、雀跃着、狂欢着,她的两世爱恋终要尘埃落定。 「对,像哥这样。」梁瑀晟回答,口气不容置疑。 她笑了,咽下口水,迎上他的视线,凭借一股勇气、两分冲动,她张口问:「那么能不能、可不可以……就是哥。」 她的冲动把梁瑀晟冲傻了,他从没想过,自己疼过一辈子,当妹妹、当女儿般宠着的曦曦竟然会说出这句话。 当然不可以,他是哥哥啊。他总想着某天大红花轿上门,他背着她、一步步向前走,走一步说一句——「要是过得不顺心就回家,有哥在,谁都不能欺负你。」 这台词想过无数遍,他知道将疼了多年的妹妹交给别人,自己会担心、会忧愁,即便如此也从没想过把她留在家里,他只会给她更多的祝福支持和倚靠。 结为夫妻?怎能有这种想法,那是乱伦! 梁瑀晟不说话,唯目光沉郁、表情凝重,被她吓到了吗? 对于表白这件事,她模拟、沙盘推演,成天琢磨着,盼望终有一日身分揭穿,不再是兄妹,而他对她一如既往的宠爱,到时兄妹之情理所当然变身为夫妻之爱。 可是他那么震惊,她要怎么把话接下去? 打退堂鼓吗?不要!她不要无功而返,窗户纸已经撕开,她不要未见阳光,又把纸给糊上。 再深吸气,再次郑重申明。「哥,我喜欢你,想要嫁给你。」 猝不及防间他念到了,别开头狠咳几声。 他把她从自己的大腿上放回床铺,严肃道:「你不要被瑀昊给带歪心思,我是你的哥哥,永远不会改变。」 「可事实……你不是我哥哥,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呀。」她急急跪起来,又想抱住他。 直觉地,他退开两步,退到她伸手无法触及的地方。 咚,不知道什么东西掉下去,饱饱的胸口空落落的,从来在她面前,他没有退开过。 心,伤了,叶曦垂眸咬住下唇,她咬得非常用力,似乎要用痛觉来欺骗自己,其实没有那么疼痛。 第70章 「你还小,不知道男女之事。」 不乖了,她要反驳他每句话。「我知道的,我喜欢哥,想和哥在一起一辈子、两辈子。」 「你把感情混淆了,你太依赖我才会弄错。」他试着找到合理说词。 「没有弄错,我的心意,我自己明白。」虽是喃喃自语,她依旧坚持。 「你是被吓坏了,哥保证,以后不会发生第二次。」 他一句句否决她,并开始为她的「糊涂」寻找台阶。 叶曦抬眉,如果继续坚持,她会不会得不到夫妻之爱,还把兄妹之情破坏殆尽?是不是他会拉开距离、避不见面,从此连兄妹都做不成? 她发誓,她很想坚持住,但是他神情凝重,温和脸庞笼上阴沉,他用所有的态度来表达一件事——他不爱她。 「曦曦,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妹妹,我们之间的关系永远不会改变,哥想宠你,想送你出嫁,想亲眼看你得到幸福,记得你老唱的那首歌吗?你是的,你永远都是哥心中最珍贵的宝藏。」 这下再清楚不过了,她于他,只是「妹妹」。 涩涩一笑,她是哪来的自信啊,怎会认定哥绝对会爱她娶她?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她种了两辈子爱情,却结出兄妹之谊,是哪里出错,错在她不够努力吗? 第一次发现,光是吸气胸口就会疼痛不已,第一次发现,原来失望到极点,心脏会有炸裂般的感觉。 心在流泪但脸在笑,无比尴尬、无比凄凉,却还是笑得阳光灿烂。 「曦曦。」 头轻轻摇晃,她想说没关系,但是,无法,喉咙被伤心卡住了,半点声音都发不出。 眼泪盈眶,她努力把眼睛睁得很大,努力憋住气、不让泪水滚下,她还想更努力一点,那么她就能豁达地挥挥手,笑说——「没事的,不娶就不娶,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但是……努力不足,她无法。 她不知自己这副表情有多可怜,可怜到在门外偷窥的梁璟朱看不下去。 脸上布满寒冰,双眼冒出火光,他不明白干么这样生气,但就是生气,气到想把她的脑袋剖开洗一洗。 因此在曦曦冲动之后,他也冲动了。「瑀晟已经有心仪之人。」 在取回同心蠲那天,瑀晟还挑选一柄玉簪,款式年轻,不该是赠给王妃的,也不适合曦曦,他并非多管闲事的八卦人,却还是逼问他了。 「谁?秦可云吗?」 看到两人的表情,顿时,叶曦丢了魂魄,她努力那么久,仍无法扭转结局?她是永远的配角命,不管前世遗憾再深、不管今生奢望再多,都只能被晾在一边,冷眼看着他和秦可云的爱情,一点一点慢慢进行? 三分可怜、五分无辜、十分委屈,泪淌……这回不管下巴抬得再高,她都阻止不了地心引力的作用。 她果然知道瑀晟将会迎娶秦可云。梁璟朱伸手接住她的泪,是冷的,和她的心一样冷。 她望着梁瑀晟,追问:「哥与秦可云已经此情不渝,非君不嫁、非卿不娶了吗?」 「别破坏秦姑娘的名声,女孩子家家留点口德。」梁瑀晟想不到她知道此事,是璟朱说的吗? 带着浓浓警告的口吻,哥从没这样对她说过话,但是为了秦可云,他说了。 第71章 所以是真的此情不渝?是真的君心似我心? 突然间觉得自己像小丑,在他面前尽情卖弄,以为能得到爱情,没想只卖弄出伤心。 心痛、头痛,疼痛几要将她炸裂,她赤脚下床,走到桌边倒水,一杯一杯接一杯喝下肚,并不渴,她只是想让茶水将泪水冲回腹中。 看她喝下第五杯,梁瑀晟气得抢下她的杯子,不知道她在耍什么任性。 梁璟朱更气,她不知道秋凉的天,赤脚会受寒吗? 他踹圆凳一脚,力气不大不小,凳子撞上她的后膝,叶曦腿一软,往后跌坐。 重心不稳的她差点儿摔倒,梁璟朱朝她后背一拍,力道拿捏得恰恰好,还来不及惊呼,她已经正正地坐在圆凳上,傻看丢了杯子的掌心,久久发不出一语。 她知道不该坏人婚姻,知道既然是配角就该努力讨喜,知道黑化是最差劲的剧情,知道……这时候最笨的作法就说令人讨厌的话,但是当情感死死地把理智踩下的时候,她还是说了。 「靖国公府在朝堂中向来保持中立,若哥哥和秦家姑娘成亲,必定会被视为二皇子党,这是哥要的吗?哥能保证,到时候靖王府能风平浪静,在夺嫡之争中全身而退?」 靖王与皇上是同母手足,他竭尽全力辅佐今上坐稳龙椅,兄弟情谊深厚,如今的靖王府拥有旁人羡慕不来的尊荣,最大的原因是靖王只效忠今上。 而秦家是梁璟森的外祖家,这场婚姻一旦确立,等同于将靖王府与二皇子拢在一起,如今朝堂暗潮已起,皇子们私底下动作不断,靖王府更该独善其身而非加入混战。 「别胡思乱想,八字都没有一撇的事。」梁瑀晟眉心紧蹙。 他当然明白当中的利弊,若非如此怎会委屈可云?就因为他还没有足够的信心,能成就这桩婚姻。 「真是我多想吗?哥相信我吧,到最后坐上龙椅的不是二皇子,靖王府不需在这时候出头,不与秦家联姻才是对王府最好的选择。」 叶曦鄙视自己,高呼爱情万岁的她,竟把爱情绑上现实条件说,她用来说服梁瑀晟的话,恰恰是她最不以为然的说法,她觉得自己恶心透了! 「不是二皇子是谁?」梁璟朱脱口问。 叶曦也没有多想,直觉回答,「是七皇子。」 果然是老七,难怪她对所有皇子都敬鬼神而远之,独独对璟邺处处维护。 「闭嘴!」一声轻斥,叶曦对上含怒的梁瑀晟。「是我们把你宠坏了吗?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讲你不知道?谁允许你妄议朝政?你知不知道这话传出去,会引起多大的风波?」 再度被凶,突然间她又口干舌燥起来,眼睛泛红,咽下肚的泪水滚出来,低头垂眉,她没有勇气看梁瑀晟,只能继续喝水,一杯再一杯。 梁璟朱比梁瑀晟更愤怒,很想一掌把梁瑀晟给打出去。 他没说错,曦曦不该妄议朝政,但是还不清楚吗,她的问题不是妄议朝政,而是她正在心碎,心碎到失去分寸。她有一千个错,瑀晟就有一万个错,谁让他宠她宠到没节制,是他先紊乱她的心,怎么能够怪她不得体? 因此明明没他的事,梁璟朱硬是插话。「你在教训她吗?用什么身分,梁大人还是亲大哥?若是后者,请容我提醒,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你没有资格。」 第72章 在曦曦心里,就没拿他当亲哥哥看待过。 梁瑀晟讶然,璟朱竟然站在她那边?所以夺嫡之事也是他跟曦曦说的? 他们就这样僵着,谁也不说话,屋里气氛诡异极了。 就在三人都找不到台阶下来时,梁瑀昊闯进屋里,鲁钝的他没发现气氛不对劲,一进门就把背上的包袱解开,里面装满大大小小的瓷瓶,他挑挑选选,将瓶子分成两列。 「曦曦,二哥跟你说,这边是常见的毒药,你有空就多闻闻,把它们的气味记起来,往后才不会着了别人的道。这边是解药,一发现不对劲,从这瓶倒两颗吞一吞、先救急再说,然后这瓶……」 接连说过一大段后,梁瑀昊终于发现状况不对,他看看脸色铁青的大哥和梁璟朱,再看看捧着茶杯的曦曦。 「怎么啦?吵架啊?别这样,我知道你们很气曦曦,但这就是她的脾气啊,从小到大谁惹了她,你们几时见她报复回去过?算了,叶家玩这出也好,从今往后曦曦又是咱们的了,谁也抢不走。来!二哥给你把把脉,看你身子怎样……」 梁瑀昊絮叨着,将叶曦抱回床上。 这时梁璟朱从鼻孔重重哼一声,转身出屋,不过片刻梁瑀晟也快步跟出去。两人全走了,梁瑀昊笑着充当和事佬。「璟朱哥脾气就那样,嘴巴坏,但心肠挺好的,我不是偷偷跟你说过,那些话本子全是他给的,他待你可算得上尽心啦……」 咬紧下唇,她道:「二哥,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大哥和秦可云……」 梁瑀昊扬起八卦笑脸。「你也发现了?铁树开花罗,咱家大哥喜事将近……」 原来……书上写的并不确切,并非因为赐婚而结缘,他们是郎有情、妹有意,爱情早在春风吹拂下郁郁菁菁。 「你会喜欢秦可云当咱们嫂子的,她人美心善,要不是大哥捷足先登,你家二哥也很想扑上去。」 叶曦笑了,自己对自己言语。「kobebryat说,当你放弃那刻,就是让别人获胜那刻。」 「扣逼是谁?」梁瑀昊没听清楚。 她仍自说自话。「可是别人已经胜券在握,不放弃又能怎样?」 「再拼一次啊,也许会反败为胜。」梁瑀昊终于对上她的话。 「可是如果拼着拼着,会拼出一个众叛亲离、分崩离析,还要拼吗?」 「这么严重吗?那……如果放弃会怎样?」 「会心痛,会愤怒,会不平,会自怨自艾。」人生会失去目标、失去意义,会不晓得穿越一遭,有何目的? 梁瑀昊松口气,不会死、只会产生不好的情绪?那就没关系了,曦曦性情开朗,有再多的不开心,很快都会烟消云散。 虽然他不明白曦曦要放弃什么,却还是把她抱坐在双膝间,认真同她讲道理。「那就放弃吧,心痛愤怒不平、自怨自艾的时候,有二哥在,二哥陪你去游山玩水、去转变心境。」 抬头看着梁瑀昊,连二哥都认为她该放弃?怎么办,都没有人支持自己…… 叶曦笑了,却笑得泪流满面,紧紧圈住梁瑀昊的脖子,狠狠地、痛哭一场。 ☆☆☆ 梁璟朱的皇子府就在隔壁,仆婢太监加上隐卫,配备很齐全,然他却在没人伺候的小院落里住下来,奇怪吗?好吧、有一点,但他乐意。 第73章 梁瑀昊也在大井胡同住下来,他无比满意梁璟朱弄出来的药室,里头药材齐备完善,让他一头栽进去就不想出来。但他知道曦曦不开心,便时不时弄出治肝郁的新药丸让她当糖嚼。 至于那得用多少野蜂蜜?无妨,自家妹妹要吃的,再难也得搞来。 而叶曦的3d立体图画卖得好极了,开卖第一天,铺子外头的一个天坑吸引了过路人的注意,发现那只是画之后,赞叹声四起。 当客人进入铺子,看见墙角吐着舌头的壁虎,钻洞老鼠,站在窗边虎视眈眈的野猫……在发觉那不是真物时,笑声四起。 世间什么东西最贵?没见过的最贵,因此3d画作很快在京城带出风潮。 梁璟朱和梁瑀昊不同,他没有拿钱讨好叶曦的打算,只想逼着她画出一幅幅的新图,写出一章章的新故事,他拿她当驴子,逼着她一圈圈推磨。 他非要她想开、想清楚,非要她拔掉不该存在的感情。如果拔不掉,那就忙吧,忙到头昏脑胀,忙到傻里傻气,忙到没有力气、没有多余心思,就让石磨把那些无谓的情情爱爱磨成浆水,当太阳一晒换了副模样,换成供给长大的食粮,多好。 这方法听起有点残忍,但确实非常有效,至少现在她能一觉到天亮,不会整个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吗? 「又没吃饭?」李伯看着李娇端出来的碗盘忧心忡忡。 「吃了,两口,说是忙到没胃口,这会儿又睡着。」李婶努努嘴。 在知道离了靖王府还能伺候姑娘时,李家上下八口人,一个个开心到说不出话,前些日子在街边碰到莺儿,整个人变得又瘦又黑、萎靡不振,才开口就红了眼眶,王府里的新姑娘难伺候啊。 「能不能跟四爷说说,再这样下去,姑娘身子哪受得了?」 「说过了,四爷说什么浴火重生,我有听没懂,但意思肯定是要让姑娘继续忙下去。」 「这可怎么办才好?」 「我记得姑娘喜欢吃烤鸡,要不你砌个窑,我来给姑娘做?」 「你会做?」 「不会就问姑娘啊,姑娘可是做了一口好饭。」那时王府的厨娘多乐呀,每回姑娘进厨房点拨点拨,大伙儿都会高兴好几天。 「行,等我请示过四爷……」两人正说着,有人敲门,李伯连忙上前。 梁璟朱领着梁璟邺进屋时,叶曦趴在桌上睡着了,几张刚画好的图放在凳上、床上、桌上晾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勾勒出一道阴影,双颊凹陷,嘴唇干涸,本就不漂亮的她变得更丑。 脸臭到无法形容,梁璟朱往她脸颊一掐,是真掐,顿时白白的肉上出现两个红指印。叶曦被掐醒,起床气让她在看见梁璟朱时,皱起两道眉毛。「我有招惹你吗?」 「还睡?有点职业道德好不?多少人在等着买图。」 「你当我是影印机啊,光影过去,图就会自动生成?」 「影印机是什么?」梁璟邺从梁璟朱身后探出头。 叶曦看见梁璟邺,下意识翻出笑容。「你怎么来了?」 她的笑让梁璟朱悄悄地松一口气,会笑了……情况又好两分。 「四皇兄带我来的。」梁璟邺把食盒放到桌上。 「最近过得好吗?五皇子、六皇子有没有欺负你?」 第74章 「他们不敢,四皇兄警告过他们,原本五皇兄还不相信呢,没想才两天,他的母妃就降为常在,现在他们看见我就绕道走。」 五、六、七三个皇子的生母位分都不高,照理说应该抱成团互相取暖,没想他们不但没有还窝里反。 而梁璟邺为什么会成为他们的目标?不就是天生长得好,一不小心让皇帝多出几分关注,有时候真的很怀疑,嫉妒这种东西到底是促进人类社会进步的动力,还是制造人类纷争的开端? 叶曦好奇问:「怎么做到的?」 「很难吗?」 「那是皇上的后宫。」当然难,皇上后宫岂能轻易涉足? 「我不过让人引杨嫔说几句梁璟森的坏话,然后再传到父皇耳里。」 同是宫嫔生的皇子,老二能受皇帝看重,老五为啥不行?女人嘛,最擅长的不就是吃醋加酸言酸语,更何况是天生刻薄的杨嫔,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 父皇正想把梁璟森给往上捧呢,她这不是摆明和皇帝打擂台?降为常在算啥,没送进冷宫已经是网开一面。 「我认输,你这才是釜底抽薪之计。」她只会以势压人,当自己不再得势,七皇子只会更倒楣。 「崇拜我了?」 「如果你肯把钱给我,我会更崇拜你。」叶曦回道。 「找时间我让刘掌柜把帐簿给你看看,你还欠着我银子。」 「无良商人。」她拉起梁璟邺,意有所指道:「人活一世,啥都能抛弃,就是道德良知不能丢,懂不?」 哈哈,想刺激他的良心?对不起,没那么容易。「所以命可以抛弃?脑袋可以抛弃?钱也可以抛弃?光是捧着道德良知就能活得四平八稳?」 梁璟邺嘻嘻一笑,四哥和姊姊在打擂台吗? 这战争不能加入,擅长和稀泥的他忙打开食盒。「姊姊,你说东风楼的鸭子做得好,我带来了、一起吃。」 他动手收拾桌面,梁璟朱瞄曦曦一眼,也纡尊降贵弯下腰,将桌上、床凳上的图收起来,只是每看一眼图,就忍不住赞叹一回,他很想知道前辈子的她到底有什么奇遇造化。 布好碗筷,三个人、两只鸭,见梁璟邺一口接一口,小小的个头、大大的胃,狼吞虎咽,也不知道饿过多久?叶曦微微心疼,不受宠的皇子连平头百姓都比不上啊。 「姊姊不吃吗?」 「你以后喊我曦曦姊吧,免得让有心人听见,拿出来做文章。我刚吃饱,你多吃一点吧。」她给他夹一筷子鸭肉。 梁璟朱停下筷子,轻哼。「这鸭子的钱是你出的,不吃的话别喊吃亏。」 「为什么是我出?」 「这宅子是你的,我和老七到你家作客,难不成还让客人招待主人?」 「宅子是你买的。」 「挂在你名下。」 「你也住在这里。」她善意提醒。 「是的,多谢招待。」 「梁璟朱,你好大的脸。」 「多谢夸奖。」他夹起一块鸭肉,当着她的面挑衅地放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 气!秀才遇到兵……不对,是秀才遇到土匪,没见过比他更可恶的男人。 叶曦张口要骂,不知什么时候,他的筷子伸到她嘴边,一块鸭肉莫名其妙塞进她的嘴巴,怒气冲天、她巴喳巴喳用力咬,恨不得嚼的是他的腱子肉。 第75章 扬起剑眉,他在微笑中,慢条斯理地夹起一块肉放进嘴巴,笑道:「你的钱。」 抬高下巴,叶曦忿忿不平地扯下一条鸭腿,狠狠嘶咬下一块。「你的肉。」 他再夹一块。「你的钱。」 她再咬一口。「你的肉。」 梁璟邺看着幼稚的哥哥、姊姊,低头闷笑。 没多久,桌上剩下两副骨架子,而叶曦,吃撑了…… 梁璟邺拉着她到院子里消食,同她说宫里的大小事,然后她对梁璟邺承诺,承诺教他画图,承诺送给他自己写的书…… 等等?为什么不是梁璟朱送?那是他亲弟弟,淘墨斋是他的铺子,更重要的是,一本书五两银子,又要挂在她帐上? ☆☆☆ 舍人第四本书出版,《大江东流》讲的是贪污罪。 一个负责筑堤的小县官,妻子在家里收受贿赂,官商勾结、偷工减料,导致隔年春涝至,洪水冲破堤防,近千百姓被大水冲走。 故事以小老百姓的视角描写,县官性情圆融又善于作戏,他不像旁的官员逼老百姓免费劳役,而是拿钱雇用工人来筑堤,此举赢得百姓大力赞颂。 当他完成任上最后一件工作——修筑堤防后,返京述职。临去前还得到万民伞,笙萧嗔呐、百姓一路相送,风光无限。 然新县官刚接任不久,豆.豆.网。便发生大水冲堤的悲剧。 故事的最后一幕,他回到堤防边,回想离去时的风光,看着新任县官枷锁上身被押往京城,轻轻吁气叹道:「时也、命也、运也……」 书刚上市,御桌上就有一本,皇帝看完后,久久不发一语。 初初拿到稿子时,梁璟朱很讶异,他没想到曦曦会以百姓的目光来讲述整个故事,小人物的喜怒哀乐,比起高高在上的大人更容易说服人心。 之后父皇召他进宫,他回答,「那丫头有一双敏锐的眼睛。」 父皇道:「把朕的封赏带给她,让她用那双眼睛好好帮朕看清楚,大梁的江山、大梁的百姓,有什么话想要告诉朕。」 紧接着朱红大笔一挥,令数名钦差南巡,巡查各处堤防修建情形。 有这些钦差的出现,未来会有许多百姓能够顺利保住性命与家产吧。 梁璟朱离宫时,笑得阖不拢嘴,既得意又骄傲,那丫头不知道自己一枝笔,拯救多少人命。倘若人生在世真有积功德这回事,那么她的功德必定不会输给到西方取经的玄奘吧。 摸摸身前的木箱,瑀晟在父皇跟前透露,曦曦爱财,父皇大手一挥,赏下黄金百两。 这钱能给她吗?当然不能,男人有钱就使坏,而曦曦有钱那只能是坏上加坏,平日就难掌控了,再给她金银锭子,她肯定能上天。 于是他藏她的钱,藏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皇上赐婚了,这下可真是遂了大哥的心愿,秦家姑娘不光是我喜欢,爹娘也喜欢呢,她是个温婉良善、人见人喜的好姑娘。」 靖王府接到圣旨,梁瑀昊长腿一抬就往大井胡跑,喜孜孜和曦曦分享好消息。没想她竟然瞬间变木头,一动不动僵化了,是……惊喜过度吗? 梁瑀昊好笑地往她额头弹一个栗爆。「想什么呢?想得这么出神。」 第76章 她在想……尘埃落定,两世爱恋告终,她的努力化为轻烟、消失无踪。 这是大哥给她的答案吗? 她告白之后,他不再出现,好砚好笔、绫罗绸缎……好东西一件一件往她桌边送,连她的同心蠲都送来了,却是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紧接着「八字没有一撇」、「别害人名声」的事儿转眼成真。 赐婚是大哥去求来的对吧?他用狠搦巴掌的方式告诉她,她的妄念不会成真,这算是残忍还是仁慈? 超好笑的,谁想得到最终促成这段婚事的,竟然是炮灰姑娘? 如果人生是一段衔接着一段的旅程,那么对爱情充满怀憧憬的一段结束,接下来她该往哪里去? 突然猪惶、突然茫然,突然无措袭上,明明前方四通八达都是路,她却找不方向。她向来理智重于感情,她总能找到一堆道理来劝慰自己,可是这会儿脑袋被凌迟了,她感觉世界末日降临。 逃避的念头陡然升起,她想放弃一切,想离开让自己感到安全的环境,她想躲起来,找个阴暗的角落里,舔拭见不得光的伤口。 「曦曦。」梁瑀昊加大声音,抓住她的肩膀晃几下。「你在想啥?」 回过神,她拉出一个丑到无法形容的笑容。「哥要大婚了,该送什么礼物?」 梁瑀昊笑道:「大哥哪还要礼物?秦可云就是哥最好的礼物。」 「不送行吗?二哥也不送?」她的话没经过大脑,纯粹出自反射。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听说秦可云的亲娘身子弱,我做些补中益气的药丸,让大哥到岳母跟前讨好。」 「补中益气?太普通,送不出手。」 「啊不然呢?要多特殊?」 「有没有忘情水,吃了啥烦恼都会抛诸脑后的那种?有没有龟息丸,吃了立刻变成屍体那种?有没有逍遥散,吞下去成天都乐呵呵……」 「你脑子装的都是啥?」梁瑀昊失笑、一掌拍上她的后脑杓。 「做不出来吗?我就知道薛神医也不过尔尔。」现在她需要摇头丸,狠狠把头摇一摇、晃一晃,好让自己忘忧忘烦,忘记前世今生的遗憾。 「喂,别说我师父坏话,薛师父是神仙。」 「神仙不是该普渡众人,解世间忧愁的吗?」 「你又带歪话题。我认真跟你说,你好好听,上回秦姑娘约你去浴佛寺,你说忙,打死不肯去;现在圣旨下达,秦姑娘已经是咱们家嫂子,再忙你都得去见见,和嫂子熟识熟识。」 「不要。」 又不要?上次知道浴佛寺聚会,知道有秦姑娘,她一口拒绝,这回又……她在害怕什么?害怕秦姑娘抢走大哥? 拜托,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秦姑娘人多好啊,连性子刁蛮的瑀晨都喜欢她呢,只要曦曦与她见上一面,肯定会放下成见。 「为什么不要?」 因为怕见到秦可云之后,方知何谓云泥之别,怕在秦可云身上看见自己不堪,怕两生世的遗憾在那刻显得无比愚蠢,她的自信已经被打击得半点不剩,怎么还有力气出现? 「是大哥让你来同我说的吗?」 「对,大哥说你肯定会喜欢秦姑娘的,让你一定去见个面。」 这是想逼她接受事实?难道不能让事实存在它的,而她游离于事实之外? 第77章 「不去。」她固执。 「那可由不得你,外祖母作寿,爹娘和大哥都说,你非出席不可,到时秦姑娘也会去,你记得好好与人相处。」 「不要。」 什么不要,他可是同爹娘和大哥拍胸脯保证过的。「娘说她想你了,爹骂你说话不算话,说要回去看他,结果一次都没回……」 为什么非逼她?看不出她很生气、很哀愁、很痛苦吗?看不出她一点都不想面对秦可云吗?大哥到底想要怎样?要她赤裸裸地站在秦可云面前,正视自己的爱恋有多滑稽?叶曦恼怒。「靖王府的事与我何干,为什么我非要去见谁、去熟识谁?」 梁瑀昊不满了。「你太没良心了,爹娘有图你什么吗?当年的事又不是靖王府的错,即使真相爆出,也没人拿你当外人,是你口口声要报恩,是你分析再分析,用一大堆似是而非的道理,爹娘才不得不让你离开王府,你现在说这个是人话吗?」 「对啊,我不是人,我贪婪、我下贱,我是李代桃僵的冒牌货,我流着叶田氏的骨血,我就是个无可救药的投机分子。梁瑀昊,你到底有多傻啊,怎会看不出来我攀着你们,就是想追求别人给不起的利益?」 「不知道我心机重、城府深,我死死巴着王府这棵大树,就是想麻雀变凤凰,再度翻身?你但凡有一点点脑袋,麻烦你,离我远一点!」 梁瑀昊被吓到了,曦曦脾气很好的,从没有生气过,怎么会突然发疯?是他说错什么?梁璟朱一进门就听见她的怒吼,猛地,心被撕扯。 他看见她藏在愤怒背后的哀恸,看见张牙舞爪的她,正竭尽全力埋藏着无法宣之于口的自卑,他看见她的心在淌血,看见她不断往肚子里吞的眼泪,心疼……他冲进院子,一把拉住叶曦的手腕,将她往外带。 第九章 混进秋狩队伍 扬鞭催马,长风猎猎,衣袂翻卷,在一望无垠的绿野上,强风不断灌进衣裳。 「啊——啊——」她不断放声大喊,又叫又哭像个疯子般。 梁璟朱坐在她身后,任由她发泄,只是他的心像根弦,被她的愤怒哀伤拨弄出酸涩曲调。 终于声嘶力竭,终于力气用尽,干渴的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她像滩烂泥,靠进他怀里。 他还是没说话,由着她依靠、由着奔雪带着他们走到天涯海角。 午后的阳光渐渐西斜,落到山的那一端,一匹马、两个人慢慢往前行。 「想回大井胡同吗?」他问。 「不想。」刚对二哥发一顿莫名其妙的脾气,她不知道回去后怎么面对。 似乎是明白她的顾虑,他安慰道:「不管瑀晟或瑀昊,都不会跟你计较。」 她知道呀,在哥哥们面前恣意惯了,他们只有包容的分、没有较真的理,可是她过不去自己这关,在他怀里窝着,窝得又深又紧,她想要逃避。 梁璟朱叹道:「《玉玦盟》第三章,人的一生中有太多得不到的东西,如果用愤怒哀伤去应付『得不到』,无法得到解脱。」 是,真正的解脱是想明白,明白并非所有的好东西都得归自己所有,多数时候,放手是更好的抉择。 可惜在理智和情感冲撞间,她选择抵死握紧拳头,现在想想……超白痴。 「《玉玦盟》第七章,即使倾尽所有努力,不属于他的人事物终究不会属于他,劫掠、抢夺,最终只是一场镜花水月。」 第78章 他在嘲笑她吗?嘲笑拼尽两世的努力,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少年天子》第六章,人的一生就是在不停得到与失去的过程,得到智慧、失去童真,得到财富、失去青春,所有的得到与失去,对于生命都存在着一定程度的意义。」他企图说服她,失去爱情也带着某种程度的意义? 天晓得,她宁可不要这个意义,她只想极力争取,即使很蠢、即使够傻,即使到头来黄粱梦过,什么都不剩,她还是愿意倾尽全力为爱情拼博一场。 但是……通通都没有意义了,爱情最基本的要素是两情相悦,而他从来不曾心悦于她。 不想说话、不想反驳,她闭上眼睛。 睡觉是一种很好的修补机制,睡熟,心就不会太痛,也许还会出现一场美梦,将她破碎的心脏拼回去。 直到她的呼吸沉了,梁璟朱皱紧的眉心才慢慢松开,不敢面对现实的家伙啊…… 不过睡觉很好,沉沉地睡上一场,今夜雨疏风骤、明日雨过天晴,海棠不必依旧,因为春风必会催促另一季美丽。 ☆☆☆ 念头几乎是在她清醒那刻就自动形成了。 离开吧!她这样告诉自己。 爱情没有对错,就算错了又怎样,爱情本来就是你敢追求、也勇于离开的过程。当爱情来临,她用尽全力呵护,竭尽所能珍惜所有;当爱情失去,她便坦然接受、努力释怀。 她不能为了坚持自己的固执,将兄妹情分消磨殆尽。 真的尽力了,虽然结局不尽如人意,至少她表白过,至少遗憾浅了。 天底下有些人是用来相守一生,而有些人……本就是用来错过的。 她在说服自我的过程中,慢慢张开眼睛。 时间已经不早,东方朝瞰移步中天,第一眼,她看见梁璟朱的侧脸。 长得天怒人怨的五官上没有常见的嘲讽揶揄,只有专注与认真,他拿着最新出版的《大江东去》,静静靠在床边阅读。 他守了她一夜。 叶曦回想马背上他说过的话,他把她写的句子全记住了?是天生记忆出众,还是他一再琢磨记诵? 「我不知道你是我的忠实粉丝。」嗓子哑了,她的声音听起来很可笑。 但是他没笑,只是问:「什么是粉丝?」 「喜欢舍人、推崇舍人、把舍人的每句话都记在脑海里的人。」 梁璟朱轻笑,他没有否认对她的喜欢。「饿吗?」 「这里是哪里?」 「我的庄子,在京城近郊,不大,只有六百多亩地,但种了不少好东西,如果你想、可以出去看看。」 「好。」 「先起床吃饭。」 「好。」 她很合作、她不慰他,但是配合度很高的叶曦,让他忍不住又心疼起来。 下人进来伺候,他们吃了一顿不精致却管饱的午膳,他给她戴上斗笠,拉着她走出房间。 然而一出门,她就被满院子的花给惊艳。红色的花瓣成放射线状,只有茎没有叶,几百株的红花铺就出一片红色地毯。 梁璟朱笑道:「认得它们吗?它们叫做龙爪花。」第一次看到这花时,他就喜欢上了,喜欢它目中无人地张扬怒放。 第79章 叶曦说:「它们还有另外两个名字。」 「哪两个?」 「彼岸花,也叫曼珠沙华。想听听它的故事吗?」 他知道她是说故事的好手,却不知道这花也有故事。「洗耳恭听。」 「彼岸花是唯一能在冥界盛开的花,它接引死者走向幽冥之路,传闻花香能够唤起死者前世记忆。」 「竟有这个说法?」 她续道:「花精曼珠、叶精沙华是彼岸花的守护者,他们守护彼岸花数千年,却无法见面,因为彼岸花开时见不着叶,有叶子时见不着花,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他们疯狂地想念彼此,被相思折磨着,最终决定违背神的规定偷见一面,于是那一年,彼岸花红艳艳的花被翠绿的叶片衬托得分外妖冶美丽。」 「神知道之后怪罪下来,曼珠、沙华被打入轮回,并受到诅咒,生生世世在人间遭受磨难。然曼珠和沙华每次转世,在黄泉路上闻到彼岸花的香味时,前世记忆被唤起,他们相拥、哭泣,他们发誓永不分开,却在下一世又跌入诅咒的轮回里。」 这么悲伤的故事?是真实传说,还是忧愁的她编出来的?在一声长叹之后,他问:「你相信这个故事吗?」 叶曦回答,「如果有一种感情,生生相错,仍生生铭记,这种感情可不可以命名为爱情?」 所以她爱瑀晟,是从前世就开始的记忆?「你不是曼珠,瑀晟也不是沙华。」 「当然不是,彼此相思、想念,必须是两个人的事情。」而她的爱情只是一个人的喃喃自语。 「放下吧,对你、对瑀晟都好。」 「不放下能怎样?要怨命葬花、歌颂伤疤?还是哭坟挖土起草遗嘱?」这道理很简单的,只是得用大把力气才做得到。「感情不是非得要拼个鱼死网破。」 叶曦长叹。她的问题是,鱼不死,她这张网已经烂得很斑驳。 「不要卑微,就算不够努力,你也不输给任何人。」 斜眼看他,难得他会夸奖她。叶曦试着苦中作乐。「我知道啊,知道自己才貌出众、知书达礼,丰姿艳丽、风韵娉婷,优秀到让人窒息,大哥才会举步维艰,无法走到我身边,这不是我的错。」 自嘲吗?他不喜欢她的自嘲,握紧她的手,他认真道:「唱歌吧,听说唱歌会让人心情转好。」 「唱什么?」 「唱和心中最珍贵的宝藏有关的那首。」 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是在安慰人还是在砍人?〈陪我长大〉是她和哥哥的主题曲啊,叶曦笑得苦涩,但是……她想唱—— 陪我长大的愿望,借给我半边翅膀,陪着你一起飞到梦想的地方, 风和浪一起去闯,心里话我陪你讲,你是我一生中最珍贵的宝藏。 陪我长大的愿望,在我心里面埋藏,你是我面对生活勇敢的力量, 拨开乌云的光芒,是你教会我坚强,你看我笑得多甜,因为你在身旁。 歌声停止,他莫名其妙说了句,「我也可以。」 「可以什么?」 「借你半边翅膀,教会你坚强,给你面对生活勇敢的力量。」他会的,会将她当作一生中最珍贵的宝藏。 叶曦傻了,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第80章 但脑袋混沌的她不适合思考,决定不回应他奇怪的话。 他们在沉默中走出庄园,田里的稻禾弯下腰,饱满的稻穗象征着一季丰收。 这让叶曦想起叶家那几亩田,很可惜啊,买下土地的人家把辣椒给拔掉了,幸好她还留着一些干辣椒。 趁着中午太阳高照,孩童在溪流里抓鱼玩水,风吹,送来金桂秋香,她深吸气,试着让香甜气味冲散胸臆间的苦涩。 蹲在田壤旁,伸手拨着稻田里的水,微凉……这里种植的是水稻。 「试试在田里放养鱼苗或鸭子吧。」她转移话题,转到两人都能接受的部分。 「为什么?」 「鱼或鸭子都需要水,它们可吃掉部分害虫、增加稻以产量,待秋收后,鲜鱼或鸭子会是农民另一份收入。」 「怎么会想到这个方法?」 「在某本书上看过。」 「是书上看过,还是亲身经历过?」 叶曦不解,他怎么会这么问?他明明知道她打出生就在王府长大,去过什么地方、有什么样的见识,他很清楚呀。 看着她的不解,突然间梁璟朱不想再打哑谜了,他扶着她的肩膀,对着她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认真问:「前辈子我死去之后,你发生过什么?或者说,在你和许睿成亲赴他乡任职之后,你遇见过什么?」 想起来了!许睿……难怪总觉得这个名字好熟悉,在书本里、梁瑀曦嫁的就是他啊,在许睿将梁瑀曦带离开京城之后,梁瑀曦的故事就此结束。 不对,重点是他说——前辈子我死去之后。 所以他是……重生后的梁璟朱? 倏地双眼暴瞠,她舔舔干涸的嘴唇,不敢置信地望住他…… ☆☆☆ 为迎接冬天,动物在秋后养出一身肥膘,每年皇家会在这时候举行一场秋狩,当中有很大一个原因,是皇上要让举朝上下莫忘当年马背上闯天下的历史,鼓吹臣民文武并重。 过去几年狩猎比赛,几乎都是大皇子梁璟桦拔得头筹,因此每年秋狩是他心心盼盼能在皇帝跟前出彩的机会。 当看清楚跟在梁璟朱身边的小侍卫时,梁瑀晟吓着了,一把将她从梁璟朱身边拉开,压低声音道:「你来这里做什么?你明知道这次很危险……」 明明白白的关心,清清楚楚的在意,他就是这样子啊,这样紧张担心、这样的纵容疼惜,才会让她蒙了眼,误以为可以得到他的爱情。 她深吸气,故作无事,假装不曾伤过心。「大哥,没事的,都安排好了。」 见她还愿意喊自己一声大哥,梁瑀晟紧蹙的眉峰松开。 这些天思来想去、总是担心她想不开,幸好……都过去了对吗?轻摸她的头,他就知道他的曦曦那么聪明,肯定能够想明白。 他的「轻松」好碍眼,被她喜欢,有那么痛苦吗? 心被扎痛了,但是她笑得无比认真,她很清楚,喜欢是她自己的事,他不亏欠于她,恩将仇报不是她的行事风格,因此她用笑容让他更放松。 「不钻牛角尖了?」 「不钻,牛角尖里有金有银还是有宝石啊?都知道死路一条,当然要另寻柳暗花明。哥别担心,我已经跟自己和解了。」 第81章 和解了?真好……他何其幸运,能拥有一个乖巧懂事又让人省心的妹妹。 「那就好,瑀昊担心极了,他说自己惹你大发脾气。」 她看看左右问:「二哥今天没来吗?」 「他和薛师父出城。」 「出城?义诊吗?」 「他说要去给你调忘情水、磨逍遥散、搓龟息丸。」 叶曦呵呵笑开,脸微红。「那天是我在胡闹。」 「没事,瑀昊是真的宠你,说不定这次出去真能捣鼓出那些东西。」 「要真能捣鼓出来,二哥可就是神仙了,到时咱们家有个『梁圣手』,爹爹再嫌弃一一哥就太过分。」 她的口气积极而热情,表情无忧且快乐,但梁璟朱很清楚,那不过是装腔作势,她并没有表面上那样豁达。 「外祖母的寿辰,你会去吗?」 就那么希望她和秦可云见面?唉……他肯定很喜欢秦可云,肯定是一眼就万代千年致死方休,才会积极地想要培养两人的姑嫂情,其实何必呢,她又不是真正的王府千金。但是她回答,「去,怎能不去,我还打算给外祖母画一大盘寿桃呢。」 梁璟朱笑道:「那么吝啬,舍不得买、竟想用画的?」 「不是我吝啬,是穷,也不知道为谁辛苦为谁忙,日以继夜的辛劳,却连半块银子都没见着。」叶曦回眼觑他。 「都给你收着呢,不是想遨翔千里、纵情五湖四岳?没钱哪走得远?我这是在给你存旅游基金。」 旅游基金是从叶曦嘴巴说出来的。 那天梁璟朱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她说:「不再囿于爱情,我要遨游天地,先努力赚钱,存够一桶旅游基金。」 他追着她的目光问:「是遨游天地还是逃避?」 她被问得一滞,最后才硬挤出一句。「只要走的方向正确,不管道路多么崎妪不平,都比站在原地更接近幸福。」 这句话让梁璟朱彻底放心了,因为至少她愿意向幸福靠近。 那天他们给彼此交了底。他是重生,而她……穿书太难解释,便也说了重生,只不过在重生之前,她进入一个奇怪的世界,钻进一个的女人身体里面,用那个身体在奇异世界中生活二十年。 梁璟朱能够理解,因为在重生之前,他执拗的魂魄跟在二皇兄身边,他想知道自己崇拜的二皇兄最终有没有坐上那个位置。 谁知竟意外让他发现,外表纯良贤德的二皇兄是一条花彩斑烂的毒蛇,连自己的死都是他一手设计的,他用自己一条性命,将大皇兄推下马。 因为明白、所以失望,他决定离开,没想到念头起,他回到七岁时的自己。 三人说话间,靖王从远处走来,在认出叶曦时,他暴跳如雷,指着梁璟朱、梁瑀晟就是一通责备。「是谁带她过来?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次不同过往……」 曦曦说事的那天,他们都在啊!因为曦曦的梦境,妻子开了库房,把金丝软甲给掏出来,他明里暗地布置多少人手,所有人都慎重其事,就怕不够仔细出一丁点细漏,没想到她不躲远一点还掺和进来? 梁璟朱痞痞一笑,摊开双手自首。「王叔,我也是无可奈何,不带她来,她成天哭鼻子抹眼睛,哭声吵到街坊邻居要联名告官了。」 第82章 「才不是这样呢。」叶曦凑到靖王身边撒娇,俏皮地皱皱鼻子、举起右手道:「爹,您看这是啥?」 「不就是手,还能是啥?」靖王一把扯下她纤细的右腕,这是能够玩闹的事吗? 「不对,它叫做摇钱树,倘若抓不到幕后黑手,日后『它』可就使不上劲啦,所以某人得尽心尽力。」她挑衅地朝梁璟朱一勾眼。 舍人消失,人满为患的淘墨斋生意凄凉,当东家的才要哭鼻子呢。 「胡闹!」靖王拉起叶曦的手道:「走、跟爹进帐篷里。」 「马上要狩猎了,进帐篷做啥?」 「爹身上有金丝软甲,给你穿上。」 这话才真会让叶曦哭鼻子,凭什么啊,就她这个冒牌货,怎么能让大家对她小心翼翼? 「不要,爹爹好了曦曦才能好啊,爹爹是曦曦最重要的。」 叶曦这话也差点儿勾得靖王老泪纵横。 从小,女儿就老说这一句,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用的全都要留给他。 你说说,这种女儿不好好疼,要留给谁去疼?不管了,今天过后他要去石榴村找叶家谈谈,看他们是要命还是要把女儿让出去。 叶曦离开叶家的事,靖王还被瞒在鼓里,就怕他知道女儿被欺负,一把刀往叶家和吴进财头上砍去,更怕靖王知道女儿的心思,一力作主让梁瑀晟把叶曦娶回家。 若非如此,行事沉稳的梁瑀晟怎会跑到皇上跟前求赐婚? 连叶曦都知道,一个没弄好会把靖王府给拉到二皇子阵营里,梁瑀晟岂会不知?明明知道还非要做,就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叶曦在爹心里是什么样的存在。 「没事,爹爹武功可高了。」 「我才厉害呢,我是黄蓉、丐帮帮主,有降龙十八掌在身,区区几个小贼还不看在眼里。」 她搬出小时候常说的大话,逗得靖王呵呵大笑,他的女儿啊,最让自己风光骄傲疼入心的女儿…… 看着靖王眼眶微红,梁璟朱明白,不能让曦曦再煽情下去了。 他道:「王叔别担心,摇钱树在此、宁可我伤了也不能让她受伤。我承诺,曦曦在,我在;曦曦亡,我先亡。黄泉路上,绝不让曦曦踽踽独行。」他的痞话惹得靖王破涕为笑。「行,我把曦曦交给你,她要是掉一根头发,我和你没完。」 「没问题,倒是王叔得谨慎些,我怀疑这次针对的是您。」 梁璟朱目光凝重,前世若干证据都证明梁璟桦针对的是梁璟森,若非凶手逃脱,梁璟桦早就在这件事情过后失去圣心,哪还需要梁璟森再牺牲一个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四皇弟。 而今梁璟朱对两人都不信任,于是暗中派人盯哨,谁知竟被他盯出意外消息——梁璟桦的目标是靖王。 而梁璟森清楚所有计划却不打算阻止,只安排手下活捉刺客,准备一状告到父皇跟前。 梁璟森依旧是条毒蛇啊,他预备牺牲靖王叔成就大事。 由此梁璟朱可以合理怀疑,前世梁璟森也洞悉一切,才刻意与王叔同行,至于为什么没逮到刺客……是刺客武功太高强? 倘若如此,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派出身手最好的手下,为防万一,同时决定以量致胜,大批高手再加上几张铁网,应该不至于再出现漏网之鱼了吧?目光微凛,靖王道:「我明白,曦曦交给你了。」 第83章 ☆☆☆ 「就在前头。」梁璟朱和叶曦同骑,他在她耳畔低语。 一行人跟在梁璟森身后策马前行,不久一阵震耳吼声传来,果然……与前世一模一样。 梁璟朱和叶曦对望,梁璟森扬起浓眉,眼底带着噬血的兴奋,也许外人的解读是他对猎物的激情,但梁璟朱和叶曦心知肚明,这是即将扳倒梁璟桦的欢喜。 梁璟森拉起疆绳走进密林中,身后侍卫随之跟上。 「坐好。」语落,梁璟朱也扯紧逼绳跟随。 走进密林后,眼见五、六名侍卫举剑抽刀,正围着一头黑熊。 兽性大发的黑熊举起前脚,厚厚熊掌一挥,两名侍卫被搧倒在地。 梁璟森站在队伍中间,从箭袋里抽出羽箭搭弓。 靖王策马行在梁瑀森正后方,梁璟朱对叶曦道:「箭是从左后方射出的。」 叶曦点头,梁璟朱又说:「你坐正,什么都不要做,好好看一场表演。」 话刚说完,他飞身下马,当所有人注意力全急中在黑熊身上时,他绕到梁璟森马后,说时迟那时快,一枝箭从密林中射出。 听见声音同时,靖王直觉驱马上前保护梁璟森,没想梁璟朱扬眉一笑,下一刻梁璟森腿下座骑扬蹄,恰恰成了盾牌,护住前往的靖王。 瞬间,羽箭险险地从梁璟森脸上擦过,在刷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后钉在树干上,而原本该受重伤的靖王,有惊无险地度过此劫。 旁人没发觉的情形,叶曦看得一清二楚—— 梁璟朱先是目光示意,让爹爹靠近二皇子,然后在无人看见时,重重扯了一下马尾巴,力气之大、大到马匹受惊扬蹄,与此同时他施展轻功,几个纵身重新回到马背上。 怎么会这样?书上明明说梁璟朱手无缚鸡之力,怎地能够飞檐走壁? 见她全身僵硬、一动不动,他觉得好笑,问:「吓傻了?」 声音在耳边响起,口气中带着一分得意、两分骄傲,很显然,他很欣赏她的吃惊。 「你会武功?」 何止会,还会得气势磅礴、会得盖世无双,会到让人连嫉妒都抬不起头,连她满口弧的降龙十八掌,拍死迦马也追不上。 「对,在莫名其妙变成刺娟之后,要是再不懂得习武保命,可就真是对不起老天让我重生。」 是啊……重生,前世他是忠诚的二皇子党,啥事都没做就浑浑噩噩地死掉,今生他发家致富,努力当个谁也看不上的四皇子,既然能改变作法、改变命运,学点武功算什么? 所以有他在靖王府会更安全吧,放心了,她希望所有的人都平安顺遂地走完他们的故事,这份安心让她无后顾之忧,让她有足够勇气去发展自己的全新故事。 两人对话间,因为突发状况乱成一团的队伍重新恢复秩序,侍卫兵马将两个皇子团团包围。 梁璟朱笑看梁璟森的茫然失措,但当他的视线转过来时,他立刻做出一脸的后怕,把弱鸡演得入木三分。 梁璟森想不透座骑怎会突然发狂,他又怎会受伤,那箭要射的分明是靖王叔啊。自从赐婚圣旨下达,他就到处放风声,说靖王府与自己站在同一阵线,才引得大皇兄决定动手,没想到…… 想到什么,梁璟森跳下马背,在马身上到处寻找小箭或针孔,企图找到马被人动手脚的证据。 第84章 梁璟朱嘻笑着对叶曦说:「证据在我手上。」 「什么?」她猛然转身。 「我手上有一把马毛。」 「还不快丢了。」 「丢啥?这可是战利品。」前世太傻,被梁璟森骗了一辈子,今生若不回骗几次,怎能平息自己满腔怨气? 与前世一般,去追刺客的人无功而返,他们只好整装回到帐篷里。 这天晚上,梁璟朱送了两张鱼网和两条肥鱼到皇帝跟前—— 一条是梁璟桦手下的刺客,一条是梁璟森守株待兔、准备抓刺客的隐卫。 话没有挑得太明白,但隐隐点出梁璟桦消灭弟弟同路人,以及梁璟森乐意送王叔去牺牲的前因后果。 当然,马临时发疯这件事属于「上天有眼」,谁都搞不懂。 皇上紧盯着梁璟朱,寒声道:「你来说说,如果不是预先知道些什么,你怎会命人带大网守株待兔?」 那两只大肥兔可不是泛泛之辈。 梁璟朱看看靖王、再看看皇上,然后满脸委屈道:「儿臣不敢说。」 「为啥不敢?」 「儿臣说了,父皇又要怪儿臣没出息。」 皇上一听,想笑又笑不出声。这话并不冤,这些年他骂老四最多的话就是没出息,成天只在意那些黄白阿堵物,半点没有身为皇子的气势。 「说!」 「之前在酒楼遇见大皇兄,被嘲笑了几句,儿臣不服,想趁秋狩找回场子,可儿臣的身手父皇很清楚,不用点方法,哪能找得回场子?」 皇上被气笑了,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连连吸几口气后方道:「所以你就命人张网捕兽?可真聪明啊!」 是要说他天生福气,投机取巧还能被他抓到刺客,或是骂他不学无术、没长进? 但是真要说他没长进,是谁在国库空虚却处处用钱之际,一口气捐出五十万两银,解除户部的燃眉之急?瞧瞧现在户部那几个钻到钱袋里的,一听到四皇子,谁的眼睛不发光? 要不是他买进大量羊毛,助边关士兵熬过一年又一年的酷寒冬日,每年朝廷在边关折损的兵卒,至少是现在的几十、几百倍,更别说他几次拗不过瑀晟,两人出京办皇差,哪回不是办得圣心大悦? 没出息吗?皇上突然发现,一堆儿子里面,竟找不到比他更出息的。 「父皇恕罪,是儿臣的错,从明儿个开始,儿臣一定好好跟着靖王叔习武,明年秋狩再也不投机。」梁璟朱双膝跪地,把额头磕得砰砰响。 站在一旁的靖王和梁瑀晟紧抿双唇、死命憋住笑意,观戏父子表情有惊人一致性,莫怪,这家伙实在是太会演戏。 够了,他看不下去了,靖王上前道:「皇上,就饶了四皇子吧,怎么说他都有功,就当是将功赎罪。」 皇上无比感激靖王适时递过来的台阶,说来说去,这群儿子光会惹事,要是能有一个像亲弟弟那么贴心,这把龙椅他至于坐得那么辛苦? 挥挥手,叹道:「你和瑀晟下去吧,阿耀,你陪皇兄说说话。」 「是。」 年轻人离开后,皇帝与靖王关门密谈,宫卫太监离得远远的,谁也不敢多听一句。 ☆☆☆ 第85章 叶曦紧张地来回走动,没有她的事,她大可以回帐篷睡觉,睡到天荒地老。反正爹爹没受伤,靖王府会持续荣耀,反正梁璟朱行事绰密、莫测高深,他定会把这件事给处理到无缝无隙。 只……还是担心啊! 无法改变结局的担心,通称为无聊的担心,她从不做无聊事,但这会儿……看着当头高照的太阳,她开始做起无聊事。 远远看见梁瑀晟和梁璟朱走出帐篷,叶曦连忙丢下手中那把被自己掐烂的草,快步朝两人跑去。 「还好吗?没事吗?」 梁璟朱痞笑道:「我在,会有啥事?」 「所以后续……」 「过去的种种迹象可以看出,皇上有意立太子。」梁瑀晟沉吟片刻后道。 「立二皇子吗?」叶曦问。 「对,但经过这件事后,风向可能会暂停。父皇很在意兄弟阅墙这种事,当年的皇位之争战况惨烈,父皇不会容忍相同的事出现,在知晓梁璟森的歹毒后,东宫应该会暂且空着吧。」 梁璟朱的评估准确,皇帝悄悄处决刺客和隐卫,却没有半点敲打动作。 而手下莫名失踪,梁璟桦和梁璟森心惊胆颤却都不敢声张。 这样的气氛持续两个月后,在梁璟森的操作下,年近五十的礼部尚书借机提出立东宫一事。 早朝皇上没表态,但过不久这名尚书就因年事已大,致仕退隐。 才五十岁哪来的年事已大?这让梁璟桦得意非凡,而梁璟森战战兢兢,隐约猜到些许事情,却无法求证。 从此敢拿前程去赌、敢到皇帝跟前奏禀立太子一事的人少了。 第十章 泄漏预知能力 叶曦已经低调再低调,却无法控制靖王妃和外祖母在看见自己那刻喷泪,两人都骂她没良心,一飞出去就忘记家门在哪里。 几句再亲匮不过的责备,让与会的妇人姑娘们有了底——这个叶曦,不容小觑,就算没有县主身分也不能轻看,她在靖王、靖王妃面前依旧分量极重。 更别说这阵子舍人真实身分传出,谁都想不到一个小姑娘竟能写出那样的书,更别说那些画得比实物更真实的图。 这段日子,多少人想要模仿她的画法,却都不得其门而入。 叶曦的作品不但受到众多儒生臣官的推崇,连皇帝也看重,听说还取当中律法在朝堂上讨论过数回,这样的叶曦谁敢保证,哪天皇帝会不会心血来潮又封她一个县主当当。 于是恭亲王府千金、瑾王闺女、宰相千金……几个过去交好的小姊妹上前,她们都是身分高贵、不屑在梁瑀晨身边讨好的,几句开场话之后,又聊出过去的热络气氛。 这让冷眼旁观的梁瑀晨气疯了,凭什么?不就是一个贱民。 眼看叶曦和那些瞧不上自己的人说说闹闹、笑容洋溢,而她这边人虽多,场子却冷爆了,好像她是块冰,一呼吸就没人敢吐气,更生气的是,竟还有人频频朝那边使眼色,也想过去。 自从成为王府千金,截然不同的生活并没有她想像中愉快,处处规矩时时限制,连大吃大笑都要被嬷嬷一顿管教,其实她是非常憋屈的,再加上从小经常挨打挨骂,造就她的敏感自卑及善于察颜观色的性格,因此旁人的鄙夷目光和言不由衷讨好,她一一看在眼里。 第86章 她痛恨被拿来和叶曦做比较,她总觉得自己活在叶曦的阴影底下,即使叶曦不存在,她都深感威胁,何况叶曦光明正大地站在自己面前,接受众人的追捧。 对于生活的不满,令她将愤怒转嫁到叶曦身上,她认为自己所有的不幸都是叶曦造就,叶曦不仅仅是她的假想敌,还是她怨恨的源头。 于是在对面又发出一阵响亮笑声时,她再也忍不住了,快步走到叶曦面前,啥话都不说,直接伸手朝她脸上挠去,尖锐指甲顿时在她脸上留下两道抓痕,这一幕吓得姑娘们惊呼不已。 叶曦在短暂的错愕之后明白,若不想示弱、不愿梁瑀晨得寸进尺,她应该立刻回击,但她没有这么做,真假千金的事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她不想再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她退开两步,轻声问道:「你很希望旁人拿你的嚣张跋扈作文章?」 梁瑀晨当然知道自己太冲动,这里不是乡野邻里,泼妇吵架可以抓头发赏巴掌,但名门闺秀不兴这种作法,只是在面对叶曦时,她就是无法控制。 「今日是我外祖母作寿,你凭什么出现?你这个冒牌货以为自己还是靖王府千金?」她不管不顾,一心想要发泄心中怨慰。 李姑娘低声笑道:「我觉得冒牌货比正货更像王府嫡女。」 本就瞧不上梁瑀晨的陈姑娘,扫了眼她头上分量极重的金簪银簪外加金步摇,冷笑,「不富三代,不懂吃穿。你看她的头,插得像不像糖葫芦帚子?」 「王府还重金聘孙嬷嬷去教养呢,看来孙嬷嬷宝刀已老。」李姑娘道。 嘲笑声浪钻进梁瑀晨耳里,恨得她攥拳咬牙,数月来的积恨爆发。 为什么大哥二哥疼他、爹娘看重她,连这些女子也都护着她,叶曦到底有哪里好? 她气疯了,怒指叶曦,「娼妇、婊子,你立刻给我走,不然我就打烂你的脸,撕烂你的嘴!」骂完转头怒指众女。「看清楚,我才是靖王的女儿,她只是个又丑又烂的贱女人,是她偷走我父母兄长,是她顶着我的身分长大,我才是可怜的那一个!」 安静听完她的吼叫,叶曦轻问:「你觉得生命亏待了你吗?如果你不愿改变视野态度,我保证生命会继续亏待你。」 语出,有人掩嘴偷笑,可不是吗?她那种脾气,走到哪里都不会受欢迎。 「这话讲得真好,怨天怪地,也掩饰不了自己糟糕透顶。」张姑娘说。 「闭嘴,你们通通给我闭嘴!」 「嘴巴长在我脸上,谁能叫我闭嘴?」张姑娘又道。 「我是靖王府嫡女、是县主……」 才开口,王姑娘立刻接话。「这种事要宣布几次才够?大家都知道啦。」 「莫怪,除王府嫡女之外,她全身上下没别的长处了。」张姑娘笑道。 「我们喜欢曦曦和她的身世无关,纯粹因为她值得佩服。」李姑娘说。 「她有什么好佩服的?」梁桥晨大吼。 「她是舍人呀。」不管是她的画或书,都是家中父兄极推崇的。 「舍人是什么鬼东西?」 「你不知道?呵呵……是因为不识字吧。」王姑娘笑得张扬。 「本事不大,脾气就不要太大,否则会很丢人的。」张姑娘说。 第87章 丢人丢人,所有人都说她丢人,她乐意吗?若她在王府长大,会不懂规矩吗?她才不会,应该长得粗鄙丢人、被嘲笑轻贱的是叶曦! 「通通给我闭嘴,不然我要你们好看!」 此话一出,林姑娘掩面而笑,抬起下巴道:「好啊,我们等着。」 看着怒气张扬、无法控制的梁瑀晨,叶曦摇头,算了,还是离开吧,把有意义的时间拿来和没有意义的人相处,是种浪费。 她刚转身却一把被梁瑀晨拉住。「都是你这个贱人……」 「瑀晨,你在说什么?」梁瑀昊的斥责传来,止住梁瑀晨的怒骂。 梁璟朱一眼看见曦曦脸上的伤痕,快步上前语气阴森。「谁弄的?」 「没事,不痛。」叶曦不愿把事情闹大。 她不想闹,梁璟朱却不怕事大。「我再问一次,是谁弄的?」 没有人回答,但目光齐齐刷向梁瑀晨。 「恶狗就得关在家里,别放出门咬人。」 梁璟朱说得极刻薄,惹得众人嗤笑,梁瑀晨狂怒却不敢反驳。 「我知道,她是该待在府里好好管教。」一句话,梁瑀昊决定她的禁足。 梁璟朱轻哼,拉起叶曦说道:「找个地方给你擦药。」 两句话功夫,梁璟朱、梁瑀昊把人给带走了。 短短一幕,大家都看明白真假千金孰重孰轻,这让原本巴在梁瑀晨身边的姑娘深怕被归为与她同一类,悄悄从她身边退开。 转眼梁瑀晨形单影只,轻蔑的目光让她委屈极了,她扭头离开。 满腔怨恨,梁瑀晨走到湖边,远远看见大皇子梁璟桦。 她见过梁璟桦几次,也从巴着自己的女孩们嘴里知道,大皇子风流好色,性情却暴怒不定,后院女子多到数不清,常有被凌辱至死的,有人说那是因为大皇子妃手段凌厉,也有人说是大皇子残暴施虐,总之皇子府后院进不得。 脑子一转,她当下有了新主意,她站在原地深吸气憋住,直到憋出一泡眼泪,才携起脸朝梁璟桦跟前跑去。她从指缝间看见他时加快速度,下一刻撞进他怀里,她惊慌失措地抬起头,像只无措的小兔子,漂亮、无辜,让人心动极了。 「瑀晨,你怎么啦?」梁璟桦柔声问。 若不知道他的底子,那张脸确实很能唬人的,长得既好看,目光又情真意切,哪个女人能不掉进陷阱? 梁璟桦贪婪地盯着梁瑀晨那张脸,长得真美啊,在京城也称得上数一数二了,可惜了……如果不是亲妹妹,他定不能放过。 虽不能成就佳事,却不阻碍他吃一把豆腐,梁璟桦轻抚她的脸,拭去她硬挤出来的两滴泪水,满脸的心疼,让委屈极了的梁瑀晨感到心暖。 大皇子真好,不像四皇子那样冰冷、那样令人害怕。 「谁欺负你,告诉我,我给你出气去。」 她扯住他的衣袖,急道:「不要不要,她太可怕了,殿下千万别靠近她。」 「她?是谁?」他只见过可爱的女人,还没见过可怕的女人。 「叶曦。」她咬住唇的银牙抖两下,满面惊惶。 那个假妹妹?她虽然长得还算清丽,但确实不讨喜,过去要不是靖王叔宠得紧,他连敷衍都懒。「叶曦怎么啦?难不成她还敢欺负你,王叔、王娇不知道吗?」 第88章 她委屈地转两圈眼珠子,柔声道:「她能预知未来,所以爹娘兄长都惯着她。」 一听,他兴致高昂。「预知未来?是什么意思?」 「两个月前,她就预知秋狩会出事,她告诉爹爹,他会受到重伤,要不是她的预知,爹爹无法逃过一劫,所以大家都看重她、在乎她。」 两个月前赐婚圣旨未下,靖王府仍然保持中立,他尚未计划刺杀,叶曦就预知了? 突然他想起那本迫他关闭万花楼的《少年天子》,以及那本灭了荣王府的《寻屍记》,难道她能写出那样的书是因为有预知能力?如果是的话,可不可以证明,靖王府在决定与秦家联姻之前,就已经和梁璟森站在同一边? 目光阴森,梁璟桦冷冷地看着梁瑀晨,看得她身上寒毛直竖。 她说错话了?难道是算计失误?对于想当皇帝的梁璟桦,一个能预知未来的女人,对他帮助不大吗?咽下口水,她开始感到害怕,看看左右无人的湖边,他会不会杀人灭口? 下意识地,她一步步向后退,直到退到桥边,猛地转身、撒腿狂奔。 望着梁瑀晨的背影,梁璟桦心想,老二知道叶曦有预知能力吗?如果他比老二抢先一步将她收在身边,可以掌握多少先机?那么日后的竞争会否无往不利? 心念动,他眯紧双眼。 而梁瑀晨跑得飞快,一颗心跳得厉害,她朝有人的地方跑去,却在心底不断自问——是不是又说了蠢话做了蠢事?她后悔了,她发誓再也不要同那些贵人打交道,他们好坏、好可怕…… 「瑀晨。」梁瑀晟的叫唤声,让她停下脚步。 她看见梁瑀晟身旁的秦可云,连忙规规矩矩上前请安。「大哥、秦姊姊。」 「怎么了?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儿。」梁瑀晟头痛,她的规矩该怎么教? 梁瑀晟的不认同让梁瑀晨低下头,轻鄙自贱的感觉再度升起,不舒服极了。 秦可云朝梁瑀晟轻轻摇头,柔声道:「没事的,长大就好。」 长大?他突然想起曦曦说的,长大就是学会安静面对失去的过程。 这话听起来有点鼻酸,却也实际到令人无法反驳。他不懂,十四岁的曦曦怎能活得像四十岁,而同样十四岁的瑀晨却活成四岁。 「有没有看见你二哥?」 看见了,但她不要说,上赶着挨骂吗?「没看见。」 秦可云见状道:「没事,我陪晨妹妹走走,你去寻二公子吧。」 然叶曦的伤口比想像中深,梁瑀昊和梁璟朱连席宴也没参加,匆匆向闵老夫人贺寿献礼后,就带叶曦大井胡同擦药,她再度与秦可云失之交臂。 ☆☆☆ 停下笔,叶曦捧起新稿趴到床上,一页页重新读过。 这本书讲述一对不孕夫妻在路上捡到弃婴的故事,过程中碰到许多意外状况,她借由这些状况传达某些概念,比方在路上看见弃婴,不捡,即使最终婴儿冻死、饿死,此人也不构成犯罪。倘若他捡回来,养了几天之后觉得不想养了,在妻子的唆使下将弃婴放回原处,造成弃婴死亡,在这过程当中,因为有了养育关系,就可构成遗弃罪…… 整个故事百转千回却轻松有趣,夫妻俩碰到许多人,遇到许多意外状况,通过每个章节的笑点,让读者对尊重生命有更深一层的看法。 第89章 梁璟朱进屋时,她正捧着书稿看得起劲。 他很喜欢专注的叶曦,每当她专心做一件事情时,就毫无理由地让人感到振奋,对世间充满希望。 他不打扰她,走到桌边拿起那叠画稿,一张张细看,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的,为什么可以画出这样的图?捧着银子上门求画的人越来越多,刘掌柜应付得很辛苦,但嘴巴埋怨着,嘴角却始终往上翘。 她死后进入的那个世界,肯定很有意思吧?如果他死后别在梁璟森身边浪费时间,他会不会也有这般奇遇?不过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若没有那些流连,他怎知贤明大度的二皇兄内里竟是那般肮脏龌龊?说不定此生还要再为他所利用。 幸好……最终是老七对吧,璟邺很喜欢曦曦,也许应该经常把他带到这里,让两人多相处。 读完稿子时,叶曦发现梁璟朱坐在桌旁,他什么时候进来的? 不过她早早习惯了,他没把自己当外人,她的闺房来去自如,幸好她有现代人脑袋,要不然光是名声二字,她都不晓得要上吊多少次。 「这些画稿我带走。」 闻声,她连忙跳下床,双手护住画稿。 「不想卖?」 「不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她再不要当冤大头。 「怕我赖帐?不是才看过帐本,你已经把宅院的银子还清,还攒了一千三百多两。」 「就那么两笔字能够算数?如果能算,我再添个几划就变成五千三百多两。」 「好啊,如果你想要,我让刘掌柜添几笔。」梁璟朱咯咯轻笑。 他知道自己是她嘴边的剥削者,他从她身上剥下的何止五、六千两,她太不清楚自己的价值。 「添再多也没用,我要看现银。」 「你有没有一点概念?五千多两得用多大的箱子才装得下,要是往你这屋里一摆,引来小偷怎么办?要是有个差错,瑀晟、瑀昊能放过我?」 「就算偷儿垂涎我的美貌,搞到我人财两失,责任我全权承担。」 「美貌?你用这两个字形容自己?」他斜着眼,朝她猛笑。 「好吧好吧,用美貌形容我的颜值,虽不犯法却有点不道德,但比起霸人财产,我的道德算是站在制高点了。」 「我没霸你财产,只是好意帮你收藏。」 「看不到的钱不叫钱。」 「不然叫什么?」 「叫做大饼、叫做镜花水月,不管,你今天不把钱交出来,稿子不给你、半张画也不给你。」仰起下巴,这次她要坚持到底。 摊开双手,他只能妥协。「好吧,转头我让刘掌柜把你的银子送过来。」 打赢一仗,她笑得满脸张扬,松开手把热腾腾的书稿画稿往他跟前推去。 「这回拿到银票,别忙着给瑀昊送钱,他现在也是个富翁。」 「二哥的药卖得很好?」 「比想像中好,薛神医看起来确实有几分本事。」 她指指自己的脸。「二哥给我擦的药挺好用,应该也会好卖。」 她同他想到一处去了,这种赚银子的事不需要她提醒,他早早就闻到气息。 「我拿到方子了,已经交给作坊,等做出来给你送两瓶。」 第90章 话说完,却发现她一脸警戒,梁璟朱失笑。「不算钱,送你的。」 「那还行。」 他笑了笑,进入正题。「曦曦,前世璟邺什么时候加入夺嫡战局?」 叶曦沉默片刻,在脑子里努力回想。「承元二十七年,那时大皇子、二皇子都倒台了,取而代之的是三皇子和五皇子。」 还有好几年……「我想把璟邺送出京。」 「送去哪里?」 「父皇有意给我们几个年长皇子封地,尚且不知会封哪里,到时我想带走老七。」封地一事前世并未发生,许多事情已有改变,他无法预知未来走向。 「有了封地,就一定要离京?」 「我不知道旁人会不会想尽办法赖在京城,至于我……我想离开。」想带璟邺、也想带她一起。 蹙眉抬眸,她的目光直直落入一双深瞳里,许多话没说,他却彷佛都说了,她不敢深究,只能微微一笑,企图揭过这个话题。 不想逼迫她,他决定顺应她的心意,只是在片刻犹豫之后,他拉出另一个话题。「瑀晟的婚期定了,下个月初六。」 定了啊……心想事成,大哥很开心吧,点点头,她笑着,却笑得不由衷。「得挑一份好礼,祝贺大哥。」 「是真心祝贺?」 「对大哥,我从来没有假意过。」即使这样的真心让她好伤心。 「不难受吗?」 她没回答,却鼓起双颊,鼓满了气,长长吐掉,然后笑着。 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方式就是再度转移话题,于是他说:「那天的事传到王叔和王婶耳里,王叔很生气,将梁瑀晨禁足了。」 「这样做于事无补,只会加深梁瑀晨对我的怨恨。」 「她恨不恨于你有差别吗?」 「我可以不介意,但爹娘肯定难为。」 「是,不过王叔王婶脑子清醒,知道依她这种性格嫁入豪门大户,也斗不过妾室姨娘,日子肯定会很辛苦,于是决定给她找一个寒门士子,目前正在物色中,我给她建议了个好男人。」 「谁?」八卦心被勾起,她笑弯两道眉。 「你也认识——许睿。」恶趣味吧,把她前世的丈夫配给梁瑀晨。 「这样会不会太坑许睿?」书上把许睿的母亲形容得很刻薄,书中的梁瑀曦出嫁后,在吵吵闹闹中,日子过得坑坑疤疤。 「你替许睿不值?心疼?不舍?」他醋了,用差劲的口气,差劲地表达自己的醋意。 干么啊,她又没说什么,就算许睿是梁瑀曦前世的丈夫又如何,她又不是真正的梁瑀曦。「不光许睿,梁瑀晨嫁给任何男人,我都觉得是坑人。」 「你怎么知道许睿不满意这门亲事?靖王府的女婿欵,说不定一听到消息,他健步如飞,立刻上门求亲。你想阻止吗?」 「谁想求亲就求,与我何干?我又不是许睿的谁。」 「他不是你的好朋友吗?上回我和瑀昊挤对他,你不是替他说话?」 他这是要算旧帐?「会不会自省啊,当时是你们说话太没风度,他又没有失礼之处,一句句讽刺、一声声嘲讽,仗着位高权重,欺负我们小老百姓,好意思吗你们?」 「还说你不是偏袒他。」 第91章 「哪有偏袒,我是维护做人的道理。」 「当时他可是说过,进士及第时要上门求亲,如果他一口答应靖王府的亲事,他的做人道理又在哪里?」 「踩低拜高本就是人性,在婚姻市场中,谁都会挑选条件更好的那一个,许睿替自己将来铺路没有错,只要他们夫妻相互安好,我们只能予以祝福,何必管他有没有道理。」 许睿的祝福给得这么轻易,瑀晟的祝福却给得不由衷?梁璟朱不知道该对这个情形做出什么反应,心口闷闷的,觉得无比沉重。 「我走了。」随口丢下话,他连稿子都没拿就转身出去,她已经够惨够哀伤了,他不想把自己的郁气加在她身上。 她看见他的沉重,却不理解为什么,忍不住地,她揪住他的衣角。 他回头,她看见他纠结的眉心。「你怎么了?不开心。」 「没有事,明天给你带烤鸭过来。」 「不必,李伯砌好窑,李婶做的烤鸭比外头更好。」一鸭三吃,也是李嫡手艺好,琢磨几回就琢磨出不输全聚德的好味道。「要不,明天约二哥一起过来。」 她没提梁瑀晟,因为明白婚礼将至,他肯定忙得很。 「好啊,瑀昊这几天不知道在忙什么,明儿个叫上他。」点点头,应该立刻转身就走的,但是他又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像梁瑀晟对她做的那样,然后说:「要好好的。」 她笑了,说道:「当然要好好的,你还欠我银子呢,我可不想钱在银庄、人在天堂。」 梁璟朱也笑了,她总是有一堆奇怪莫名却又太有道理的话可说。「送我出门。」 「为啥?」 「伙计对东家不是应该诸多讨好?」 「可我这伙计独一无二、百里挑一,你确定该巴结的是我?」 嘴上这么说,但她还是陪着梁璟朱出门,两人走过院子、走到大门,他说:「明儿个我要出京,希望在瑀晟婚礼那天能够赶回来,这段期间如果你有事,就去淘墨斋找刘掌柜。」 「好。」但能有什么事呢?她现是卯起来赚钱的宅女,啥都不管,就忙着拿笔杆挣大钱。 送走他,看他上马、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叶曦莫名地觉得好安心。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刻意保持距离的梁璟朱竟然会成为安心的代名词?因为他是东家,能给得起银子?可她很有信心的啊,书画就算不在淘墨斋卖,在别的地方一样有人抢着要,所以……是为什么? 耸耸肩,解释不来的事,她习惯放下,不习惯纠结。转身准备进门,但是在门关上同时,一只手横插进来,挡开门扇。 叶曦抬眉,下一刻眉心搏起…… ☆☆☆ 京城里但凡能沾上一点边的人,无不想尽办法拿到靖王府的喜帖,喜气沾不沾不是重点,能在皇帝、靖王眼底留下印象才重要。 不过秦家与靖王府的联姻,在有心人眼里多了那么层定义,尤其是在梁璟桦心底。 他对这桩婚事非常不满,直到礼部尚书李允中在提立东宫太子后不久致仕,他的心情这才放松——李允中是老二的人。 所以今天这场婚礼,从头到尾他都面带笑容,是由衷的快乐,倒不是因为新郎或新娘,而是他的后院即将添个新姨娘。 第92章 她长得不算美、容貌顶多中上,但任何人都无法取代,因为她能预知天命,这意谓着在称帝这条路上,自己将会添一大助力,他深信叶曦是老天爷为帮助他当皇帝而派下的。这场婚礼过后,他将上叶家大门,把人给迎回府中。 这是叶曦亲口答应的,但就算她不答应又如何? 一个堂堂皇子愿意娶平头百姓为妾,她只有感激戴德的分。 啥?心甘情愿?这话问得好笑,女人的身子给了男人之后,哪个不心甘情愿死心塌地? 何况他对叶曦已经够耐心、够礼遇了,原本一顶小轿就能把人抬走,要不往马背一提,谁管她乐不乐意? 但他对她多宽容啊,她说想等梁瑀晟成亲后再入府,他便点头允下。 其实他能够理解叶曦想参加梁家婚礼的想法,毕竟她与梁瑀晟感情深厚,只是入府后,身为妾室哪能轻易出门,终归是兄妹一场,所以他同意了。 参观过婚礼,梁璟桦没留下喝喜酒,转身往大井胡同去,他骑着马、一路哼着小调,脸上的喜色掩也掩不住,脑子里想法一个紧接着一个,他甚至想到自己穿着明黄龙袍,坐在那把雕着九十九条龙的椅子上,接受百官膜拜。 然他的笑容在来到叶府大门前时戛然终止。 白灯笼、白幡……放眼望去,满院的白。怒气陡然升起,是谁在触他楣头,大好日子却给他整这出,刷地马鞭一抽,抽掉檐上的白灯龙。 正抬棺准备出门的人被吓到,停下脚步目目相觑,在李新的目光示意下,众人把棺木轻轻放下。 梁璟桦大步一跨,怒问:「怎么回事?谁死了?」 李伯从人后走出来,哭得双眼通红,啜泣不已。「我们家姑娘死了。」 叶曦死了?怎么可能会死?不是才刚参加梁瑀晟的婚礼……她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她故意摆他一道,故意玩弄他的心情!被蒙骗的感觉让他勃然大怒,一条鞭子四下乱抽,许多人被抽得哇哇大叫。 他不信一个鲜活的女子转眼会变成一具屍体,怒目圆瞠,死明瞪着玄色棺木,不对!肯定是场骗局,叶曦是何等人啊,她的聪明连父皇都认定,她必是不甘下嫁,遂布置这个局。 下一刻,鞭子甩上棺木,他咆哮大吼。「开棺!」 李伯心惊,冷汗直流,全身吓得倏倏发抖,却执意护在棺木前道:「大皇子,死者为大呀。」 快马加鞭、风尘仆仆,梁璟朱在喜宴之前赶回来了,江南织造这事儿本该梁瑀晟去办,可体谅他马上要当新郎,父皇将这件事交给自己。 他也不懂自己怎就入了父皇的眼,他不是不学无术、朝堂事一窍不通的吗?这种查贪的事怎么可以落到他这个贪商手里?说来说去,还是得怪瑀晟,每回出京办差都要求父皇捎上他,父皇尝过几次甜头,这不就食髓知味了。 再这么下去,他早晚会成为眼中钉,此生他只想闷声发大财,过上自由自在、长命百岁的生活呀。 快步进到厅里,视线四下搜寻,宴席未开,梁瑀晟被一群人包围,他找到梁瑀昊,将他拉到一旁问:「曦曦来了吗?」 他是赶回来替曦曦撑腰的,谁晓得梁瑀晨那个蠢人还会不会让她难堪,何况今天……她更需要陪伴。他可以陪醉、陪赏月,也可以陪她踏马清风、放声嘶喊,让晴空洗去她满腹哀愁。 第93章 「来了,但送嫂子礼物之后就离开了。」 「有人欺负她吗?」梁璟朱问。 梁瑀昊神情一怔,没回答,却给足了答案,梁璟朱咬牙,「你那个亲妹妹,我保证不会让她好过。」丢下话,他转身离开王府。 梁瑀昊握紧了拳头,他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母亲的罪恶感让他们不得不让步妥协,他不知道母亲的耐性能持续多久,但梁瑀晨要是再这样下去,早晚会众叛亲离。 再次纵马,梁璟朱飞快来到大井胡同。 和梁璟桦一样,他也被满眼的白给震惊,飞身下马、快步走进院子,正遇见梁璟烽和李伯对峙,李新脸上被刷了一鞭,红红的伤痕淌下几滴血珠子。 「我命令你开棺!」梁璟桦高举马鞭,落下时在棺盖上勾出一道痕迹。 「怎么回事?」梁璟朱问。 梁璟朱一到,像看到救星似的,李伯頫着腿一跛一跛上前,扯着他的袖子眼泪鼻涕齐飞,也不管梁璟桦还在场,一股脑儿把所有的状全给告了。 「……大皇子上门,什么话都没说,就非要纳姑娘为妾,姑娘不肯啊,可是姑娘不过一介百姓,怎能与皇亲斗?只能虚与委蛇,借口要等王府的大少爷成亲之后才肯入府。大皇子同意了,这些天大姑娘忙着给自己买墓地棺材,还亲手把灵堂给布置了,我们还以为姑娘想到什么好法子,谁料到姑娘自王府回来之后,就直接进房间,久久都不发出声音,直到我那口子开门去看,才发现姑娘投绩自尽了。」 说到这里,李伯哭倒在地,李家数口人跪在棺材旁边,哭成一团。 「为什么?」梁璟朱揪住梁璟桦手臂,一把将他扯过来。 梁璟朱脸孔苍白,紧抿的薄唇毫无血色,一双眼睛锐利逼人,迫人的气势,让梁璟桦看得无法回神,竟然实话实说。「她、她有预知能力。」 「胡说八道!」 「真的,她预知秋狩有人行刺,如果不是她的预知,靖王叔肯定会死。」他派出的可不是普通人,那是花三千两雇来的杀手! 梁璟朱气笑了,步步进逼,吓得梁璟桦下意识往后退,突地梁璟朱攫住他的衣襟,下一刻他双脚离地、喉咙渐紧。 梁璟桦发誓,从对方眼里看到杀气,他绝对会杀了自己…… 不懂啊,老四明明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鸡,怎么会? 「这浑话是谁告诉你的?」 「梁、瑀……晨……」艰难地把人供出,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掐死那刻,梁璟朱的手松开了,瞬间梁璟桦像团烂泥似的跌在地上。 梁瑀晨吗?好、非常好,他双眼喷着火,一步接着一步走到棺木边,他忘记隐藏武功,手掌一拍,砰地,棺盖被拍开。 叶曦就躺在里面,面目安详,眉间顺了,再无连日来紧紧攥住的哀伤,她的手在腹间交叠,一身白衣让她看起来像个仙女。 她长得不漂亮,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眼里只看得见她。 她对他总是保持距离,但不晓得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痛恨这个距离,他想要靠近再靠近,他嫉妒瑀晟、瑀昊,他后悔没有早一点对她好,他但愿时光倒流,在她爱上瑀晟之前,让她先看见自己、喜欢上自己。 心脏被巨掌给掐紧,疼痛狂袭,眼前一阵阵黑雾,梁璟朱无法呼吸,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他才离开多久,所有的事都变了模样。 第94章 他有很多话想告诉她啊,他想说:「恭喜,你的书在江南卖得极好,掌柜替你说话,说我该给你提成多些,恭喜你,你正式晋身富婆。」 他想说:「江南是个好地方,民生乐利、地方富庶,如果你喜欢那里,我就求父皇把我的封地定在那里。」 那地方谁都想抢,但他有把握,如果她想要,他就能够得到,到时候他带着她远离京城这块是非地,远离她的伤心。 她书上写的——一个人的心并不大,只要用很多幸福把它填满,不幸就会被排挤。 他信了她的话,不断设想什么是她想要的幸福,他正打算用尽全力填满她的心,排挤她的痛苦,可是,她死了? 痛从胸口慢慢往外溢,侵入四肢百骸,活过两世,第一次感受到何谓痛不欲生…… 不管不顾地,他将她从棺木中抱起,紧紧搂在怀里,眼泪渗出,落到她的脸上一滴接着一滴。 梁璟桦惊呆了,李伯一家人吓坏了,李伯跪在他身前哀求。「四皇子不能这样啊,姑娘已经死了,求您让她平安离开……」 真的死了,梁璟桦怔怔地看着叶曦屍身,她竟然如此性烈,宁死不屈? 该死的,他丢掉先知、丢掉先机,她就这样看不起他!他是高高在上的大皇子啊,能嫁给自己,她不是该感激涕零,凭什么不满?凭什么用这么激烈的手段反抗? 恨恨甩鞭,抽烂墙边一株月季,他咬牙离开叶府。 李伯与李嫡互望一眼,李婶跪爬到梁璟朱跟前,哭道:「四皇子,求您让姑娘入土为安吧。」 「四皇子,姑娘给您留了信,在屋里,您去看看吧!」 「您这样,姑娘会不安的。」 在众人的规劝下,他把叶曦放回棺木里,他一看再看,看过无数眼后,才松手让人将棺木盖起。他取代其中一人,抬起棺木,最后这一程,他要亲自送她。 步步缓行,他想起过去的点点滴滴。 五岁的她娇滴滴地站在他跟前替瑀晟出头,她义愤填膺道:「放下你的傲慢和偏见,傲慢让人恨你,偏见让你恨人,你在恨意当中无法活得自在。」 是的,那时刚重生回来,对这世间充满怒气,他一心一意为二皇兄抬轿,没想到自己的死亡竟成为二皇兄往上爬的踩脚石,而前世的瑀晟一无所觉,在父皇的差遣下,和二皇兄通力合作办差,赢得好名声。 瑀晟是他的兄弟啊,怎么可以不帮他报仇、还去亲近敌人? 因此他幼稚到借题发挥,欺负年稚的瑀晟。 他开淘墨斋,随手送一本新书到瑀晟桌上,她看完迷上了,说:「对啊,这才叫做多元文化,书斋里老是卖同一款书,没有意思。」 虽然她嫌弃那本书写得不够好,却夸了淘墨斋的东家,而他默默地接受,在所有人嘲笑他低俗,眼里只有黄白物时,他被她赞美了。 从那之后,新书总会透过瑀晟送到她手上,而他总会在她没察觉的角落,默默地看她读书,专注的曦曦漂亮到……用她的话说,闪瞎了眼睛。 那天在庄园里,他问她,「很难过吗?你觉得被抛弃了吗?」 她沉默片刻后回答,「我没有被抛弃,大哥只是陪我走到他能力所及的地方。」 多懂事、多体贴,多会替人着想的女孩,是不是值得所有人善待?他才想说:「那么,接下来的路让我陪你。」 第95章 可是她抢先一步说:「不论是谁,一生中能够陪你走到老的人,只有你自己。」 她在笑,他却听得心酸,他想握住她的手,想给她一点点力量,但最终只能摸摸她的头,安慰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转。」 是该一切都好转的呀,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重来一回,她应该扭转人生、改变一切才对,怎么会…… 棺木上了马车,他跟着坐进马车里,他轻抚棺木,低声道:「你曾嘲笑我,『璟朱哥哥长得这么美,不知道什么模样的女子才配得上?赵飞燕还是杨贵妃?』我现在回答你,听好了,答案是——是你,你可以配得上我。 「那次出京,你拉着瑀晟拉拉杂杂一通叮摩,却半句话都没有对我讲,我不是滋味,却痞痞地问:『有没有话对我讲?』你头一撇,回答,『没有。』 「我扯了你的头发,说:『讲两句祝福来听听,回来时给你带礼物。』你那双现实的眼睛,骨碌碌转得可快了,说:『祝你下雨的时候都有带伞,祝你孤单的时候有人陪伴。」 「当时我心想,什么鬼祝福啊,连祝福都敷衍得让人想打你。但是现在,我明白了,那是天底下最好的祝福,曦曦,我感觉好孤单、你可不可以陪伴……」 一路上他不停地说着,说着说着,他才发现自己有这么多的话想要对她说。 心,伤了痛了哀凄了…… 第十一章 挖坟发现诈死计 梁璟朱到达靖王府时,天色已经蒙蒙亮起,他摔掉马鞭、高举拳头,砰、砰、砰! 一下捶得比一下用力,守门的连忙开门,还没开口,他就大步往里头闯。 「四皇子、四皇子……」看门的见他身形狼狈、双目赤红,想拦却又不敢,只好命小厮快去禀告主子们。 新房里,红烛尚未燃尽,梁瑀晟和秦可云已经醒了。 「再睡一会儿。」梁瑀晟说。 「不好,今儿个要认亲,怎能赖床?」秦可云温柔地推推他。 轻轻一笑、他吻上她的额际。「没事的,爹娘不会计较这种小事,昨儿个曦曦给你送礼了?」 「嗯,是个非常漂亮的蠲子,蠲身用拉得极细的金丝和银丝交缠而成,上头还打了个同心结,看起来很简单,戴在手上却很耀眼,她说祝我们永结同心,这礼物真送到人心上了。」 她把蠲子送给可云?所以放下了? 她说过,放下不是原谅,而是开始懂得心疼自己了。 所以她开始心疼自己,抛弃不该存在的感情?这样,很好。 梁瑀晟微微一笑,问:「你喜欢吗?」 「很喜欢,我打算常戴。」 「那是曦曦花了大把时间设计修改的,图稿完成后还拿着图到处炫耀,说那是举世无双款,最后慎重其事托我寻匠人打造,京城上下就这么一只,当时首饰铺的掌柜还想买下那款样,但我没同意。」 「这么珍贵?我真该当面再好好谢谢她。」 「好,过两天我带你去大井胡同。」 「这么珍贵的蠲子、她愿意割爱,肯定很敬爱你这大哥。」 梁瑀晟轻笑。「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手上没钱。」 「怎么可能?她的书卖得很好,她的图随便一幅都要上百两,富得流油。」 第96章 「她的钱被璟朱控制了。」 「为什么?」 「璟朱说有钱就会作怪,不如啥都不给,就给一根萝卜,才能诱她不断转磨。」 「什么嘛,好好一个姑娘,把人当驴了。」 新婚夫妻躺在床上说话,一句接过一句,气氛甜得可以醸蜜。 这时门外传来声响。「不好了,快禀告主子,四皇子发疯似的往姑娘院子里闯,拦都拦不住,怕是要出大事!」 夫妻两对看一眼,梁瑀晟道:「我去看看。」 他飞快下床、套上衣裳,拔腿就往外跑。 旁人或许不知,他却心知肚明,璟朱的轻佻是演给旁人看的,事实上他心思镇密、城府极深,是个行事再稳重不过的人,他每走一步都经过千思万虑,绝不会鲁莽行事。 既然如此他怎会冲动了?发生什么事? 他在晨光院前遇见父母亲和梁瑀昊,匆匆看彼此一眼,尚未开口相询,就听见梁瑀晨的尖叫声。 「快!」靖王一喊,众人往里面走。 梁璟朱不管不顾、直接冲进梁瑀晨闺房,这是极不合礼的,从小在宫里长大、用宫规养大的他,不应该犯下这等错误,但是他控制不住,他满腔怒涛必须发泄。 他拉起躺在床上的梁瑀晨,她尚未反应,就被一把拽到地板上。「说!你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梁瑀晨想也不想就反驳。 「你对梁璟桦说过什么?」 瞳孔一缩,他知道了!她吓得整个人往后缩,直缩到墙角处、再也避无可避。 梁璟朱抓起桌上的茶壶往地上一摔,碎片砸上她的手,瞬间雪白的手背被刺出一道口子,他弯腰捡起碎瓷,贴在她的脸颊边。「你最好老老实实回答,否则……跟我斗?我保证网不会破,但鱼非死不可。」 「不要,求求你不要,我错了……」 「说!」 随着一声大喊,他抬高瓷片准备她脸上刺,梁瑀晨吓坏了,她不要毁容啊,她放声大喊,「我说我说,是我告诉大皇子,叶曦有预知能力!」 语出,靖王等人的脚步在门前止步。 这种事怎么能够往外说?打从曦曦第一次作预知梦开始,靖王就对妻儿三令五申,此事绝对不能说出去,他们都很清楚,事情一旦泄漏,曦曦将会成为夺位者的争掠目标,而皇上……怎能允许这样的人存在? 靖王进屋,推开梁璟朱,将梁瑀晨拉起来,他寒着脸问:「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 「是、是……是她在书房里同爹和哥哥们说事时,我偷听到的。」 「你为什么要告诉大皇子?」梁瑀晟问。 她缩缩脖子,求救地望向母亲。 「快说呀!」靖王妃也急了,事情牵扯到大皇子,怕不会善了。 梁瑀晨被母亲一喊,既愤怒又失望,事关叶曦,连娘也这样子?都没有人站在她这边吗?他们是她的亲人还是叶曦的亲人? 「还不快讲!」 靖王的吼声让她倍受委屈,她不管不顾、放声嘶喊。「都是她的错,如果她肯乖乖嫁给吴进财,哪有今天的事?人人都说大皇子风流、大皇子妃厉害,我才想让她进大皇子府,让大皇子妃替我出气。」 第97章 「吴进财也是你的手笔?」梁瑀昊青筋暴张、不敢置信,一个人的心怎么可以这么恶毒? 二哥的问话让梁瑀晨一愣,叶曦没说?不可能啊,这么大的把柄,她怎可能不拿来对付自己?是她不知道? 「什么吴进财,有没有人可以把话说清楚?」靖王妃更心急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曦曦究竟受过多少委屈? 梁瑀昊说:「之前叶田氏为了钱给曦曦寻了一门亲事,吴家是商户、开两间铺子有些田,但独子是个傻子,叶田氏怕曦曦不肯乖乖上花轿,便给她下药,硬将她抬进吴家,幸好有人给璟朱通风报信,才及时把曦曦救出来。」 「天,那是亲生的呀!叶田氏怎么舍得,早知道不管曦曦怎样说,都不能让她回叶家!」靖王妃气极败坏。 「曦曦现在怎样?被大皇子带走了吗?」梁瑀晟急道。 梁璟朱狠狠刨梁瑀晨一眼。 她觉得被冰刀子给刺了,全身发冷,却硬着脖子说:「一个贱民能嫁给皇子,她高攀了。」 「好啊,我送你去高攀。」梁璟朱寒声道。 「别说废话了,我们立刻进宫求皇上。」梁瑀晟拉拉梁璟朱,这会儿才发觉他的手冻得像冰。 「不必了,来不及了。」天晓得他有多痛恨「来不及」。 「什么意思?」 「梁璟桦欲强纳曦曦为妾,曦曦无力招架只能敷衍拖延,说等瑀晟成亲后才愿意进府。」 「她为什么不来找我们?」靖王问。 「她怕给王叔招祸,有第一次就会接二连三,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她不愿意拖累靖王府。」梁璟朱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讲,前世在大皇子、二皇子倒台之前,靖王府遭遇的事多不胜数,若不是瑀晟本事够,硬是扭转了逆势,也许靖王府会从朝堂间淡出。 「现在人呢?」 「在瑀晟婚礼之后,投粮自尽了。」 咚地!心脏从半空中垂直往下掉,重重的沉恸油然而生。 那个孩子,那么好的孩子怎会……她那么聪明,不该束手无策,她那么优秀、不该死得莫名其妙,她那么……靖王府有多少荣誉是她为父兄争来的,瑀晟有多少功勳是她襄助的,鲜活的她、聪颖的她怎么可以说死就死? 「不会的,曦曦不会死。」梁瑀晟喃喃道,他还指望着她喜欢可云,指望她们成为分享心事的好朋友。 「对!不可能,我家曦曦会飞天遁地,还会降龙十八掌,谁死,她都不会死!」梁瑀昊咬紧牙关,哽咽了。 「我打开棺盖,亲眼目睹她的屍身,是我一瓢土一瓢土把她给葬进地里。」说到最后,梁璟朱哑了声。 靖王二话不说,拉起梁璟朱就往外跑。「走!带我去看曦曦。」 「我也去。」靖王妃头发未梳、衣裳未整,蓬头垢面的她泪流满面,顾不得形象,哭着要跟。 「你在家里等着,这个不孝女,竟敢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就算刨、我也要把她给刨出来!」男儿有泪不轻弹,但靖王哭了,豆大的泪珠子滚下。 梁瑀晨震憾无比,同样的十四年,叶曦做了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家人对她会有这么深厚的情感? 「好,我等你,等你把女儿带回来。」靖王妃闭眼哀泣,秦可云连忙上前携扶。 第98章 家里的男人全走了,秦可云早已来到梁瑀晨院子,她听见所有的过程,一颗心沉甸甸的,她很清楚曦曦在相公心里有多重要,他说——「曦曦是妹妹,也是我一手带大的女儿。」 她死去,相公心底那关能过得去? 靖王妃颤巍巍地走到梁瑀晨面前。「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曦曦哪里对不起你?」 「她哪里对不起我?娘不知道吗?她窃占了我的位置,整整十四年。」她忿忿不平道。 「当时她和你一样是个婴儿啊,叶田氏要做什么她也无能为力,认真说起来,她也是受害者,你怎么可以怪她、恨她甚至三番两次害她?」靖王妃苦口婆心。 「为什么你们全都看重她、喜欢她?张开眼睛看清楚好不好,我才是你们的女儿,她没有资格把我踩在脚底下,为什么我要因为她而受人鄙夷?」 秦可云将靖王妃扶到椅子上,低声道:「婆婆别伤心,曦曦那么爱您,您这样她会伤心的。」说完后她转到梁瑀晨面前,柔声说:「我来告诉你她哪里好——她聪明多智、宽厚豁达,她很清楚吴进财的事是你一手促成,却不愿意让相公知道。」 「不让?大哥还是知道了不是?」梁瑀晨冷笑,虚伪的女人、虚伪的脸孔,虚伪到叶曦死了她还想再杀她一次。 「将曦曦嫁出门后,叶家人立刻卷包袱离开石榴村。四皇子想把他们抓回来替曦曦出气,但她拒绝了,她说:『就当还了他们的生恩,从此以后、一别两宽再无关系。』」 「是相公不想轻易放过他们,派人将叶家三口找到,叶田氏出卖你出卖得可快了,你给的五百两、吴家的五百两,还有那些见不得人的药……瑀晨,你年纪这么轻,怎会想到那么恶毒的手段,对付一个你甚至见不到几次面的陌生人?」 「我恨她。」 「是,因为她占了你的位置,对于这一点,曦曦比谁都轻楚,所以她开口避口都是亏欠,她满怀愧疚却无法改变过去,只能用离开王府来成全你的亲情。她处处为你设想,你却想方设法为难她,你试用第三人的眼光来看,嚣张拔扈的梁瑀晨和隐忍退让的叶曦,你会更欣赏哪一个?」便是没见过曦曦的她,也对她满心喜欢。 她堵得梁瑀晨开不了口,垂了头。 秦可云轻叹,但愿经过这次,她能够长大一点、懂事一点,别再给王府招祸。 扶起靖王妃,秦可云道:「婆婆,媳妇伺候您回房梳洗。」 ☆☆☆ 看着空棺,狂喜的感觉瞬间笼罩几个大男人。 「没说错吧,我们家曦曦成精了,谁能够轻易为难她?」梁瑀昊既开心又骄傲,开玩笑,他们家曦曦是凡人吗?她是神仙。 「所以她会去哪里?」靖王喃声道。 「我想起来了,李伯说曦曦留了一封信给我,先到大井胡同去。」说完,梁璟朱三链两链,飞快挥动链子,将坟坑给填平。 「为啥给璟朱留信,没给我留?」靖王醋了。 梁瑀昊看着异常卖力的梁璟朱笑道:「那信里肯定是写着璟朱还欠她多少钱,咱们家曦曦一头钻进钱眼子里了。」 「这就是你们当哥哥的不是,怎能让妹妹穷成这样?」靖王深信,吃饱,对食物就没感觉,富了,银子和粪土也没有多大差别。 第99章 「我给了,璟朱全数没收。」梁瑀晟无辜地耸耸肩。 「为啥?你给我说清楚,怎么可以苛待我女儿?」靖王不乐意了,一把抢过梁璟朱的钟子,死死盯着他。 「因为我猜测,她正暗地里计划着离开。」梁璟朱苦笑。 离开……梁瑀晟明白了,原来她不是长大、不是学会放下,而是憋着压着,寻思着远远逃离?涩意泛上唇舌,终究是他的错。 「父母在不远游,爹娘亲人都在京城,她怎么可以离开?不行、我要把她抓回来,好好训一顿。」靖王跳起来。 梁瑀昊担心了,妹妹要娇养、怎么能够训,忙道:「爹别生气,等找到人,儿子帮爹好好说说她,不过爹也知道,曦曦心野,总是一天到晚想往外跑……」 人还没找到了,瑀昊已经记挂起那顿训?看着梁家父子,梁璟朱心底安慰着,有这么疼爱她的父兄,如果他不加把劲,怎么能够赢得她的心?回到大井胡同,连同李伯一家,已经人去楼空。 进屋后目标明确,直接奔进她屋里,梁上有七尺白绫、地上一把歪倒的圆凳。 「现场布置得不错。」这会儿梁瑀晟有心情了,开始观察起命案现场。 「白绫质地轻薄,又裁得太细,怕是稍胖一点的姑娘挂上去就会断掉。」梁璟朱批评。 「曦曦不胖。」 「她脖子上画的紫色瘀痕太粗,明显和白绫尺寸不合。」但他必须承认,那道伤画得可逼真了,她的画最大特色就是逼真。 「等等,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味儿?」梁瑀昊抬起脖子,东嗅嗅、西闻闻。 「什么味?」 「冷梅香。」这个时节寒梅未绽,空气中不会飘散这种味道。 「闻到了,应该是曦曦用的膏霜。」梁璟朱回答。他抱起曦曦时也闻到。 「对吧,真的有。」梁瑀昊乐了,走到柜前打开抽屉挑挑选选,挑出一个青花瓷瓶,打开闻两下,再将瓶子往前一递。「就是这个味道,我知道曦曦是怎么诈死的了。」 是啊,她是怎么弄的? 梁璟朱自认敏锐,他抱过曦曦的「屍身」,怎能轻易被蒙骗,是因为太伤心了吗?伤心得脑袋灌浆? 「怎么弄的?」靖王问。 「龟息丸,我最新研制的药,吃下去后的十个时辰内,呼吸心跳会渐慢、慢到令人无法察觉,身体也会变得僵硬冰冷,整个人陷入昏睡,对外界无法感应,看起来就像个死人。」 「你好端端的做这种药干什么,能治病吗?」靖王巴上梁瑀昊后脑,烧银子做这药,旁的功效不知道,拿来把父母亲吓得半死倒是很好用。 「可以用在战场上,帮大出血的伤患截肢。」梁瑀昊一脸无辜。 梁璟朱道:「这样也好,大皇兄的嘴巴不牢靠,谁晓得他一转身会不会把曦曦的预知能力到处乱传,让他误以为曦曦死去,可以省不少事。」 「难道曦曦就一辈子不回京了吗?」 梁瑀晟和梁璟朱对视后,梁璟朱开口,「不会一辈子,只要局势稳定,我立刻把人带回来。」 靖王问:「你知道曦曦在哪里?」 「李伯性情憨直,全家上下都没有心机,趁曦曦尚未清醒无法指挥他们,要把人找到应该不难,等确定她在哪里落脚,我便到那里陪她。到时我带老七一起离京,远离夺嫡是非。」 第100章 「为什么要带七皇子?」 梁瑀晟深吸一口气,说道:「曦曦梦见下一任皇帝是七皇子。」 「怎么可能,七皇子的生母是个宫女,他的身分……」话说到一半,靖王看到梁瑀晟、梁璟朱的表情,问:「你们是认真的?」 「截至目前为止,曦曦的预言哪次有误?」梁瑀晟道。 「既然如此……好吧,大皇子、二皇子之间的争斗严重,未来只会越来越乱,你带他离京避祸也是好的。」靖王道。 梁璟朱接道:「远离夺嫡之争只是其中一个原因。」 「还有别的原因?」 「在老七被老五、老六欺负的时候,曦曦挺身护他,两人之间结下几分情谊,我带他过去,可以让两人培养感情,日后这层关系对曦曦定会有所助益。」 他竟为曦曦想得这么深远?梁瑀晟感动更感激,有事事为曦曦考量的璟朱在旁,他终于能够放下心。 欣慰一笑,他道:「曦曦和七皇子由你护着,京城这边有我们照管,随时联络、防渐杜微。至于七皇子的教育……」 靖王接话,「我来说服皇上派苏湛随行,苏湛是饱学之士,学富五车又通庶务,不是刻板之人。」 「苏大人确实是个好人选。」梁璟朱点头后慎重道:「曦曦还活这件事,谁都别透露。」 「这可不行,王妃那里我是一定要说的。」靖王道。他不介意旁人说自己怕老婆,于他而言,有个老婆可以让他敬、让他怕,多幸福。 闻声,梁瑀昊等三人笑了。 梁璟朱走到妆台旁,那里躺着一封信,信封上写着他的名字。他抽出信纸,另外三个男人同时把头凑过来,梁璟朱直觉想把信给塞回去,没想靖王冷冷丢出一声命令—— 「打开。」 哪有这样的,那是他的信……但是,视线转向瑀晟,他坚定点头,视线转向瑀昊,他点头如捣蒜,再看一眼王叔……好可怕,像个阎王。 百般无奈,他在众目睽睽下打开自己的隐私。 那是封诀别信,她感激梁璟朱为她做的每件事情,虽然从来没有正面提过、正式谢过,但她很清楚,小说是他透过哥哥的手送给她的,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是他给的,她被欺负之后都是他暗暗地替她找回场子…… 信中写下每一件他曾为她做的事,她啊,就是一整个心知肚明。信末,她除了感激还是感激,说书册画稿的分成送给他了,就当是他为她做那么多事的报偿。 信看完,几人沉默不语。 许久,梁瑀昊叹道:「你不能把曦曦的钱昧下,一文钱都要算得仔仔细细清清楚楚。」 「我知道。」梁璟朱无奈,他从来没想过要昧下。 靖王拍拍他的肩膀,「谢谢你对我女儿这么好,如果你做这些是存了心意,本王允了。 本王没有别的条件,只有一个,这辈子你的枕边只能有我女儿一个人。」 这下子,无奈笑容瞬间灿烂,他庆幸隐私被公布,梁璟朱扬起眉眼,大声回答,「是,岳父大人。」 ☆☆☆ 海风不断吹拂,叶曦松开发带,任由风将头发台到半空中。她赤裸着双足,走在无人海滩上,长长的海岸线上、金黄色的沙子留下一个个深深浅浅的脚印。 第101章 她喜欢看海。 深吸一口带着咸味的海风,仰起头,心情无比的自在、无比的自由,彷佛又回到二十一世纪,那个和哥哥在海岸边追逐嘻闹的午后。 她的家住在海边,脚踏车一踩就能到海边挖贝壳,小时候她试过把贝壳带回家养,但贝壳在很短的时间里死亡。 她很伤心,哥哥便抱着她、坐在摇椅上,慢慢地哄着。 哥哥说:「风有风的家、雨有雨的家,而贝壳的家在沙滩上,妹妹离开家会思念,贝壳也会。」 「它们是伤心过度,死了吗?」 「对啊,以后别再让它们伤心了。」 从那之后,她再也不挖贝壳。 渐渐、渐渐地长大,她认识爱情、为爱情心碎心伤,但她还是明白的,带走她的生命的是癌症不是伤心。 对啊,伤心不会死,心脏的复原力远远比她想像的更好,看,她已经很多天没有在想起梁瑀晟的时候感到伤心了。当然,也许是因为她只想好的事情、避开坏的场景,好事只会带给人快乐、不会带来哀痛。 这些天没事做,她总是想,想前世、想今生,想京城里的人事物,想二十一世纪的某条街、某个人、某件事、某个场景,那些累积出她两世生命的成分,真的,快乐愉悦远远超过遗憾伤怀,所以她渐渐学会感激,感激生命中曾经有过的遭遇。 她带着李伯一家来到闽州,这边靠近海,百姓纯朴,多数以赶海为生,有近海渔船,因此饮食以海货居多。 鱼这种东西容易腐烂发臭,无法卖到太远的地方,并且家家户户都有渔获,因此创造不出太多商机,百姓生活普遍贫困。 她落脚的地方叫做许家村,村中百姓有一半以上姓许,家家户户间多少有点亲戚关系,因为穷困、人力相对便宜,因此她只花不到二十两银子,就盖了间比京城胡同还大的房子。 李伯总担心她手上银子用光,老让她节省点,李娇更可爱,明明长途赶路、腰酸背痛,却硬是咬牙说自己劳碌命,一天不做事就会骨头痛,总想着到市集摆摊子卖烤鸭。 她听了很想笑,为阻止他们莫名其妙的担心,她把用剩下的几十两交给李娇,这才让她安下心来,钱还是她从王府带到石榴村再带出来的。 刘掌柜那一千多两始终没落到她手上,有点闷呢,梁璟朱出京办差根本没把那件交代下去,刘掌柜也不敢自作主张,换言之,从头到尾她都被糊弄了。 白拼白忙一场,唉……一朝回到之前,她又是穷困潦倒身。 不过穿书一遭,她其实很幸运,身边的人对她都很好,她获得很多支持善意,她常想,如果自己真能在这个世界混得风生水起,这些善意居功厥伟。 大哥的新婚生活还好吧?二哥的药丸应该卖得不差,他是真有实力的,瞧、龟息丸做得多好,李伯说四皇子把她抱在怀里时,差点儿把他的心脏给吓跳出来,就怕穿帮。 她觉得很奇怪,性情纬密的他怎会没发现?还亲手葬了她,可见得那药真的很不简单,光靠这手技术,二哥定能赚得钵满盆溢、脑满肠肥,肯定能变成一代富商。 说到富商……她想起梁璟朱,这是必须的。 离开后,她想爹娘大哥二哥时也总想起他。 过去她明明知道他的善意,却总是刻意忽略,因为她害怕长情的自己,将会面对死亡这件事情。 第102章 她的病对自己、对哥哥、对全家人都是严苛考验,从发现生病到结束,整整七年、全家笼罩在死亡的阴影里,那是何其大的压抑恐惧,所以是的,她怕死……真的怕死了死亡! 知道梁璟朱将亡,她打死都不愿意与他建立关系。 但是多奇怪、多矛盾啊,为什么她深信自己能够扭转大哥和秦可云的关系,却不相信自己可以改变死亡这件事情?为什么,是因为太害怕、太无法面对吗? 大家都好吗?远方的亲人、朋友,她但愿人人都好,但愿个个都平安幸福。 抬起手,围在嘴边,她对东南西北不是太有概念,只能朝着海洋大喊,「亲爱的家人朋友,你们好吗?我很好。」 她的声音被海风台走了,她再次圈起嘴巴,再次大喊,「你好吗?我很好!」 她疯狂地在沙滩上跳舞,举手、抬脚、旋转……再喊一次,「你好吗?我很好……」 「我很好,你好吗?」 突地她停下来,刚才有人回应吗? 「我很好,你好吗?」 不是幻听,她真的听见了,缓缓转头、慢慢转身,骨头一节一节扭转,像个机器人,然后……她看见了! 看见一张笑脸,一张熟悉的、温暖的,让人安心的笑脸。 她知道不能依赖任何人,知道独立才是王道,她很清楚能陪自己走完人生的只有自己……只是当她发现,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已经习惯依赖某个人时,晓得她有多心慌心虚吗? 来到闽州三个月,她每天都必须和这股心虚对抗,她甚至需要否认它的存在,才能够平平静静迎接新生活,可是这个「某人」怎就出现了? 梁璟朱也脱掉鞋,把长袍一角塞在腰带上,看起来有几分匪气,但他的五官俊美无俦,他微扬的眉眼带着太阳的光晕,闪了她的眼睫,控不住的脸部肌肉勾勒出一个很久没有出现过的表情——她在笑,心满心足也心安的笑龉。 他朝她走来,和她一样在沙滩上留下两串长长的足印,一个一个潮水来不及掩去的足印慢慢地、慢慢接在一起。 终于他站在她面前了,轻声笑道:「我很好,你好吗?」 她想要说好、想要点头,却怎么都没想到身体突然失去机能,她什么事都做不了,但泪腺还有作用,眼皮一眨,眨出两行泪水。 他摸摸她的头,轻声问:「苦吃够没?想回家吗?或者更喜欢外面自由的天空?」 梁瑀晟到石榴村想接她回家时说过类似的话,不过那时候他皱着眉,但眼前的梁璟朱笑弯两道眉,好像不管她怎么回答,都是他想要的答案。 「你怎么会来?」 「还不知道吗?我以为消息已经传遍天下。」 「不知道,你要告诉我吗?」 「嗯,我是闽王,闽州是我的封地。」 「皇上怎么对你这么坏?」竟把他封到这个穷乡僻乡,叶曦气恼了,就算他只疼梁璟森也不能这么大小眼。 「与父皇无关,封地是我自己求来的。」 知道他竟然挑选择闽州时,父皇惊诧,大皇兄、二皇兄松一口气,好像挑选闽州便足以代表他示弱、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 离京时,他向父皇要求带璟邺同行。 第103章 这个要求让很多人不解,他轻松笑笑、云淡风轻道:「不过是怜悯罢了,璟邺生母身分低下,在宫里时时受欺负,九岁的孩童、六岁的个头,我本就想带个伴,挑谁不是挑?选了他还能让他感激戴德,何乐不为?」 这副有也好没有也行的态度,让其他的皇子们放松警戒,相信这个举动无关利益,于是一个个都点头了,梁璟森甚至还帮他说起话。 之后父皇叫来璟邺,问他愿不愿意随行?被事先知会过的梁璟邺自然是点头如捣蒜,于是他们来了。 「为什么选择这里?」 他笑弯了眉心,不藏不躲不傲娇了,他再不要把好意藏在人后,因此他说:「因为你在这里。」 叶曦傻了,他说的……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她很聪明的,她有很多表情,但多数的表情中都带着慧颖机灵,但现在傻了,憨傻的模样让她看起来分外可爱。 揉揉她的头发,梁璟朱转身面向大海,圈住嘴巴大喊。「我来了!」 她傻笑。 他再喊,「我来了……我来了……我来了……」是的,他来了,她的安心也跟来了。 ☆☆☆ 这一路,梁璟朱都在告诉她京城里的事情。 「我带了王叔、王婶和瑀晟、瑀昊以及秦氏的信。」 提到瑀晟和秦可云时,他仔细观察她的表情,还好,没有伤心。 是辽阔的大海辽阔了她的心情,还是海风治癒了她的伤心?如果是这样,他感激这片大海、这片天地。 「太好了,信在哪儿……等等,你的意思是,大家都知道……」 「知道你吃龟息丸诈死?对!不过梁瑀晨、父皇、皇兄们都不知道。」 「我以为自己做得很不错,怎会被识破?」 「你是做得不错,但你肯定没料到,事后我们会去刨你的坟。」 「刨坟?哪有这么缺德的。」 「是王叔的决定,他要把你葬入梁家墓群。」 「怎么可以,那是……」 「皇家墓区?对啊,但王叔王婶打定主意,他们不允许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野地里。」但最后没有刨出屍体,他们还是装模作样地选了块风水宝地,把空棺葬进去。 叶曦闻言鼻酸了,有这样的养父母,她哪还需要亲爹娘? 「那梁瑀晨呢?」知道后,她会更生气吧! 「这回王叔、王娇对他失望透顶,不过再失望他们还是把当年的过错算在自己头上,尤其是王婶。后来府里又请了两位嬷嬷,从早到晚拘着她学礼仪、明事理,也许是这次的事闹得太大,她竟也乖了。 「春天会试、殿试轮番上场,许睿过关斩将考上二甲二十七名进士,王叔向许家透了意思,许家长辈很快请官媒上门提亲。过去梁瑀晨口口声声想当举人娘子,如今又觉得许睿配不上她,许是县主这身分让她低不下头吧!」 「她闹了吗?」 「这回倒是不敢,大概也看出王叔王娇对她的失望吧,她蒙在被子里哭过几场,婚期订在八月,我猜王婶会用嫁妆来补偿她从小到大缺失的疼爱。」 「真正大闹的是许睿,他不愿意娶梁瑀晨,一心想上叶家门,无奈亲娘太强势,非逼他低头就范,许睿绝食数日,亲娘非但没低头,反倒取来七尺绫布挂梁上,孝字大过天,许睿不点头也得点头。」 第104章 梁璟朱说到这里扬起浓眉,突然发现出身贼重要,往后若是再埋怨自己是皇室子弟,定会遭到天打雷劈。想想许睿的娘、再想想一路支持自己的亲娘,他着实太幸运,该给母妃写封长信,同她提提他心悦之女…… 「希望梁瑀晨能够学会好好过日子,这样娘的罪恶感会少一点。」叶曦叹道。 「你也别太担心,许睿颇有几分本事,日后为官应会平顺,若梁瑀晨能安分认命、满足现况,夫妻之间自然能够和美。」在仕途上,他愿助许睿一臂之力,就当是还报恩惠,感谢他在吴家一事上的帮助。 「但愿如此。」 「这次过来,瑀昊逼着我一定要把卖书和图画的钱结给你,这两个月我快被他闹疯了。」 叶曦呵呵笑开。「还是二哥疼我。」 「他担心你舍不得吃穿,说人在外头不靠朋友就得靠钱财,他怪死我了。」 「这里多数百姓都穷,有人终其一生没攒过一两银子,我手上的钱还足以应付,你看……」她停下脚步,指向前方那幢青瓦红砖屋。 他喜欢她的房子,虽然称不上富丽堂皇,但一踏进去就感觉温暖。 她有一个铺着碎石的大院子,院子里有几个铁架子,上头摊着许多竹筛,李娇和两个媳妇正在晒虾米、小鱼干,那是叶曦吩咐,昨儿个跟渔夫买来的,都是新鲜货,晒过一天带着浓浓的腥臭味,却也是货真价实的海味。 看见梁璟朱,在惊诧之余,李婶几人脸上有掩不住的兴奋,媳妇们拉拉婆婆的衣袖,只差没跳起来了。 李婶笑道:「快去告诉你们公爹。」 二媳妇笑着应下,推开门就往外跑,公爹和丈夫正在外头跟人学着张网捕鱼呢,虽说家里还有银子,但总不能坐吃山空。 「臭吗?」叶曦看着他,嘲笑的目光定在他身上。 「很臭,但必须习惯,未来几年都得在这里待着。」 「我刚来的时候也有点痛苦,不过闻着闻着就习惯了。」 他点点头,指指那些晒干的海物,问:「晒过还能吃吗?」 「能,等处理好了,请你上门吃饭。」 「等下次?有朋自远方来,你竟然不留客?好歹让我住几天。」他一脸苦大仇深。 「都封了闽王,难道没有王府可以住?」 「当然有,不过刚准备盖,尚未选图、选址,一番折腾下来,总得花上一年半载。」 「你是要盖什么大豪宅,需要这么多时间?」她这宅子也不过盖二十几日。 「不必非要豪宅,但得你心意。」他笑出魅惑风情。 「干么合我心意?」 「你不住进王府?」他一脸的诧异,但演得很差劲,看起来有点矫情。 「当然不,我有自己的房子。」她回答得理直气壮。 「你要让王叔骑白马拿把刀,披星戴月飞奔闽州,把我往死里砍?当然还有更省事的做法,直接派人带瑀昊做的药,偷偷下在我的饭菜里。」 闽王府刚盖成,就得接着建起闽王墓,惨呐。 叶曦咯咯轻笑着,他一贯的痞,痞出了她的笑意,她说:「你自己挑屋子吧,空房间很多。」 「懂事!」他摸摸她的头问:「最近有没有画图写书?」 第105章 「有,写了两本,但舍人已死,书还能出?」毕竟她的写作风格太特殊,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 「当然可以,之前有人相询,淘墨斋放出消息,东家手里还有大量舍人手稿,所以你想写就写、想画就画。」 两人进屋,一路上细碎的对话不断,叶曦很开心,太久没有人可以跟她讨论这些了…… 这天晚上,梁璟邺和两位先生及几个侍卫都搬进来了,李婶做一桌子海味大餐,在说说笑笑、玩玩闹闹中结束这一天。 夜里叶曦带着满足的笑容入睡,闭上眼睛时,她对着夜空星子轻声道:「爹、晚安,娘、晚安,大哥二哥晚安,亲爱的京城……晚安。」 第十二章 建设闽州 眼睛张开那刻,叶曦一掀被子,赤脚就往外冲,但刚跑过三、五步,就被人从后头拦腰抱起。 「你要去哪里?」梁璟朱问。 听到他的声音,她转头松口气。「你在啊……我还以为是作梦。」 沉下眉心,梁璟朱问:「很辛苦,对吗?」 她问:「什么很辛苦?」 「思念。思念亲人、旧居,思念过去的生活与人事物。」思念入梦,梦醒伤情,忍不住地,他又揉上她的头发。 已经及笄,是大姑娘了,不该再对她这么做,但是……他想对她一宠再宠。 将她抱到床上,他丢掉前一个话题,低头叨念着,「真是的,没穿鞋就乱跑,会冷的。」 「你是怎么想的呀,闽地气候炎热,听说冬日连雪都不下一场,哪会冷。」 「女子的双足最要保护,受了寒会影响一辈子的。」 她举双手投降。「知道知道、我改,今天带你到处走走看看好不?」 「好啊,用过早膳后再出门。」 「我去喊璟邺一起。」 「早上他得跟着苏大人念书,下午习字还得练武,路程上功课已经落下一段,不能再懈怠。」 「可是,他会失望的吧?」 「能离开后宫已经够他开心了,人要懂得知足。」他说得义正词严,其实不就是想单独和叶曦在一起。 然后他们吃饱饱,无视梁璟邺眼底的期盼,转身走出家门。 一乘马车进入县城,车里两人面对面坐着,颠簸的道路把两人的灵魂都快颠出去了,看着梁璟朱紧锁的浓眉,一个没控制住,她捧腹大笑。 「刚来的时候我也是这样的,心想,这哪是路啊,黄泉路都没有这么难走。我还纳闷了,这里的官府是过度贪污、还是没有在做事,怎么这么简单的一条路都会修成这样子?后来才晓得并不是。」 「你怎么知道不是?」 「我去过官衙,天呐,那两片半垂的门连根木问都没有,我怀疑它们根本关不上,不只衙役,我也见过县官,那身衣服……看了让人好悲伤,闽州真的好穷啊。」 当填饱肚子都困难时,谁有心情买书买画,因此在这里她的发财大计中肯定要抛弃舍人经验。 「你再说下去,我就要哭了。」 叶曦咯咯大笑。「选择闽州后悔了吧。」 「难怪皇兄们确定我挑这里时,那眼神像在看白痴似的,不过父皇倒是精神烁烁、对我大加赞赏,御笔一挥,送我十万两压箱银,那模样像啥,知道吗?」 第106章 「像啥?」 「像要把我嫁出门,从此银货两讫,父皇没说完的话是——你好生过日子,别想往娘家掏钱,知道不?」 皇上真是太小看他了,去年二哥神秘兮兮对她和大哥说:「你们知道,璟朱这几年聚了多少身家?」说完,俐落地比出两根手指头。 她倒抽口气,问:「两万?」 二哥笑得戳上她的额,骂她没见识,道:「是二百万。」 唉,贫穷限制了她的想像。二百万两是啥概念?是朝廷将近大半年的税收,是能买下四分之一个京城的数目啊。他在不声不响、没有人知道的情况下,成为全国首富。 叶曦道:「不对,你太悲观了,要往正向看。」 「正向?怎么看?」 「皇上肯定是相信你天生的聚宝本事,认为给你一点银子,你就能把这里变成聚财之地。」 「那么……你也相信我吗?」 他突然靠近她,认真的眼神让她心脏砰砰跳了几下,明明是简单的「相信」二字,说的就是挣钱那回事,可是从他嘴里吐出来,再加上那样的眼神…… 一抹红晕悄悄爬上耳廓,不会害羞的她害羞了,微微地低下头。 他喜欢她的害羞,他知道比较是件无聊更无谓的傻事,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比较。 对瑀晟,她会撒娇、会耍赖,却不曾害羞过,所以害羞更接近爱情,对不对? 大掌覆上她的手背,他认真道:「帮我。」 瞬间的温暖让她猛然抬头,迎上他的目光。「帮什么?」 「帮我打造一个全新的闽州,以及……打造一个全新的皇帝。」他的野心很大,虽然从未摆在明面上。 「我哪有本事?」 「你有。」 真的吗?「我能做什么?该做什么?」 他不需要她做任何事,只要她站在他身旁,但他回答,「你认为有什么方法可以让闽州致富?」 「闽州近海,土地有盐分,普通作物无法生长,只能靠雨水冲刷淡化才能使用,周期长、成本高,想靠农作物致富有困难。但这些日子我到处闲逛,意外找到两样东西,我认为可以试试。」 「什么东西?」 「第一种叫做海水稻,比江南水稻的植株高一点,颜色更深,有点发红,像成熟的辣椒。稻穗上结的稻粒较少,但我试过,口感上来说,海水稻的米饭香气更浓一些。」 梁璟朱是商人,想到的是物以稀为贵。「如果海水稻口感好、产量少,那就带到京城、打开销路,往有钱人家的餐桌上送。」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另外有一种叫海蓬子的植物,它看起来像菠菜却是不是菠菜,它们长在海边的盐硷地上,依靠海水浇灌长大,产量不多,有许多渔民会挖回家吃。 「另一个叫做冰菜,在盐荒地上可以长得很好,叶片绿油油的,可以凉拌、煮汤,因为本身含有盐分,所以烹煮时不用放盐,但我不知道为什么这里人把它当成杂草并不食用。」 「也许是因为不懂得烹煮方式。」 「我想过这点,正打算找时间带一些回去料理看看。」 「如果味道可以,咱们就开一间酒楼。」 「我有想过,但资金不够,你来了就没问题啦,再加上我准备用来做料理的干贝酱,一定可以让酒楼口碑远传。」 第107章 「干贝酱?那是什么?」 「我让李叔、李婶收购海带、小鱼虾、干贝……等晒干之后再做处理,做成可以入菜的酱料。」 以海鲜为酱,有意思,酱不都是黄豆鲜蔬做的吗?他喜欢她的奇思妙想。「是你在附身二十一世纪姑娘时见过的吗?」 「对,那里有很多这里没有的东西,如果条件许可,我想一点一点做出来。」 「包括以海椒入菜?」 「对。」她把晒干的辣椒带来了,种子撒在后院,意外的是它们竟然在这么糟糕的土壤条件下也能生长,只是不晓得产量如何。「那个同心结蠲子也是我从二十世纪的款式发想来的。」 讲到这个,他的精神来了。「你能画出更多的首饰吗?」 「当然能。」躺在病床上时,逛过那么多名牌网站可不是逛假的,她脑袋里存了多少智慧财产啊。 「我打算开首饰铺子。」 「开在哪里?」 「哪里都开,开在每个有玉珍坊的地方。」 「你要打垮玉珍坊?」 「不光打垮,还要吃掉它。」 「你跟他有仇?」 「仇结大了,玉珍坊的背后老板是梁璟桦。」关万花楼,目的是截断他的消息搜集,银钱是其次,至于关他玉珍坊,是的,他要把他的钱脉断掉,敢欺负曦曦,就狠狠地让他痛上一回。 「大皇子吗?好,我跟他也有仇。」叶曦笑着应下。「但这样会不会打破他和二皇子之间的平衡?」得让他们多缠斗几年,让梁璟邺有足够的时间长大。 「我已经在暗中扶植老五、老六,同时暗暗鼓动三皇兄的野心。」 再平庸的人也会有那么一丝杂念,或许他们的本事比不上梁璟桦,但群猴环绕,也够让梁璟森竭尽心力了。 「有什么我能做的,告诉我吧。」 「当然,你是我最大的助力。」她说他是聚宝盆,那么他就当一个史上无敌的聚宝盆,将她所想所要的全聚到她的盆子里。 她看着他,耳朵又红了,很正规的一句话,怎么从他嘴巴讲出来就会带上几分意味不明的……暧昧?是她多想了,还是他真有心散播那样的气氛? 她猜不出来,因此拉出更正规的话题。「对于富裕闽州,你有什么想法?」 沉吟片刻后,他道:「早些年有倭寇踪影,但这几年因陈将军长驻闽州,情形改善很多,他手下有一支船队,我打算寻他合作。」 「你想组织船队,到国外营商?」 「我还计划开通商口,既然农、渔业无法富裕闽州,我就引进商业,改善百姓生活。」到时父皇看到丰富的税收,那十万两就真的是聚宝盆里的子钱了。 忽地,马车撞到石头,叶曦重心不稳整个人往前倒,梁璟朱及时将她捞进怀里,面红耳赤间,她想从他怀里起身,但是他不肯放手。 他笑着、喜欢上这条坑坑疤疤的道路。「别动,说不定待会儿又颠了。」 什么话,难不成一直待在他怀里?用力一推,她重获自由,他耸耸肩,好像啥事都没发生。 「要想南来北往、行商顺畅,首要就是铺路。」 「同意。父皇给的银子别用来盖王府,先修路吧。」 第108章 没有王府,他只能继续在她家住下,继续和她在这条路上进进出出,所以旁的马路尽快修,而脚底下这条留在最后…… 想着,他笑得眉弯眼弯,突然间,梁璟朱爱上他的封地。 ☆☆☆ 穷则变、变则通,梁璟桦深谙这个道理,因此在玉珍坊生意一日不如一日时,缺钱的他决定另辟仆径——卖官位。 前世梁璟桦也卖官,还卖出声誉保证,人人都晓得只要舍得银子,想当官并非难事。今生此事发生的时间提早数年,并且梁璟森尚未被斗倒,再加上舍人刚刚出版的第五本书《一官难求》,让皇帝盯上这种事。 因此不意外地,梁璟桦的卖官营生刚做,就被捅到皇帝跟前。 皇帝怒斥一通后本还想要低调处理,但淘墨斋办的京城小报里透露出这件事情,引起读书人的不满。梁璟森见猎心喜,私下买五百份报纸、见人就发,企图把事情闹大。 果然皇帝为安抚仕子,只好削了梁璟桦职位,于是梁璟森又觉得自己稳坐钓鱼台,不过他的好日子不会太久,他很快就会发觉,身边到处点着不省油的灯……苦难将至。 梁璟朱正与陈将军议事,叶曦对谈判不感兴趣,便一个人到外头逛街。 这里的街道和京城无法相比,又小又脏,两旁的铺子陈旧到让人难受,卖的多数是粮米布料——民众不可或缺的生活用品,很少卖奢侈品的。 闽州并非没有富人,只是比例非常低,他们生活得也不像京城大户那么高调。 因此舍人的书画在这里不得见,而陆续在全国各地开张的「龙凤呈祥」这里也找不到。 龙凤呈祥是卖首饰的,里面有许多款式是叶曦亲手绘制、亲自与工匠讨论出来的,一开卖生意就不差。 敢把铺名与龙凤挂勾,主因是——皇帝占了三成股,虽没有对外明说,但凡有一点脑子的人都猜得出来,因此就算璟桦对生意被抢感到愤怒,也没胆子暗中对付。 这是梁璟朱取名龙凤呈祥的第一个原因,至于第二嘛…… 他说:「百姓对皇宫多半有些想像,挂上这名字,再加上我跟父皇要走的两位工匠,顾客会误以为铺子里卖的首饰与宫中娘娘身上佩戴的一样,这会激起他们的想买的欲望。」 这话是真的,但不是工匠们带走宫中的首饰款式,而是宫里模仿起叶曦设计的首饰。宫中的饰品重视手工程序、制造繁锁,高阶宫妃往往一支簪子得一个匠人用上三五个月心血方能完成,而叶曦设计的首饰,更重视新鲜与创意。 无论如何,生意确实是一天比一天好,梁璟朱自信道:「最慢一年,一年之内我就将玉珍坊全数吞下。」 建商港之事也上达天听,朝堂里吵成一团,同意与不同意两方势均力敌,但梁璟朱和叶曦相信,有靖王在这件事肯定能成,时间问题罢了。 倘若今天梁璟朱和陈将军讨论出结果,很快就会有两艘军船,带着大梁产物出海进行贸易。在新商船尚未打造之前,他选择与陈将军合作,他出钱、陈将军出力,获得的利益六四分帐,这对穷得响叮当、成天盼着京城送来军需的陈将军,应该是个很大的诱惑。 「公子,求求您买下奴家吧。」一名年轻妇人跪在路边,身前写着卖身葬夫四个大字,苦苦哀求过路人。 第109章 叶曦远远就看见了、却没有靠上前,只是站在街道对面,静待剧情发展。 终于有个十六、七岁上下的男子出现,时辰尚早,但男子似乎已经喝下不少酒,脚步踉跄神情迷茫,身后跟了个苦口婆心的小厮,一路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男子不晓得是喝高了听不见,还是压根不想被劝说,一个劲儿往前走,直到被少妇拉住衣角才停下脚步。 「你是谁?」男子问。 「奴家是个可怜人,求少爷收留奴家,奴家愿为少爷做牛做马,一世侍奉。」 男子脑袋不太清楚,多余的话没说,只点头道:「收留吗?好啊,跟我走。」 少妇没想到男子竟然会这么轻易就应下,微微怔愣过后,立刻从地上站起来跟对方走,似乎深怕一个没跟上就会被摺下。 叶曦微哂,这时才走上前,挡在两人前面。 「你干什么?」少妇防备地看向叶曦。 「马夫拉车载送客人,倘若车厢里的男客抢夺女客金银,马夫无视、未出声制止,你觉得马夫有没有犯罪?」叶曦挑眉问。 「你跟我讲这个干什么?莫名其妙。」少妇微怒。 叶曦从荷包里掏出一颗药丸给男子,道:「吞下去。」 娘亲有教过,陌生人的东西不可以乱吃,但这个女子目光清澈、眼神正直,看起来是个好人。再加上酒精作用,他的脑袋失去防御能力,若非如此也不会半路遇见「可怜人」,就把人家带回去。 因此他没多想,接过药丸就直接吞下,药丸滚进喉咙里,一股清凉感从胸腹间窜出来,瞬间整个人清醒了。 叶曦对上少妇,继续往下说:「正确的答案是——马夫犯罪了,他是『不作为的帮助犯』,可依犯罪情节处三个月到三年刑罚。」 「所以呢?」男人接话。 「一件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诈欺案件正在跟前进行,如果不开口阻止,我便成了『不作为帮助犯』,我一生清白,仰不愧于天、俯不祚于地,绝不愿沾上这个罪名。」 叶曦的话听起来颇新鲜,吸引了过路人驻足。 「什么诈欺案件,你不要信口雌黄。」少妇隐约听出她的意思,脸色微变。 「你打着卖身葬夫的旗帜骗人,就是诈欺行为。」开门见山,叶曦一口气戳破对方。 「哪有骗人?我真是想卖身葬夫呀。」少妇咬牙道。 叶曦不与他争执,弯下腰、挑起盖在屍体上的草荐。「这具屍体皮肤黝黑、脸上皱纹深刻,身形矮小佝偻,年纪约在五、六十岁上下,明显是个做粗工的,怎能娶到一个年纪十五、六岁,貌美如花、娇艳欲滴的女子?你图他什么?有钱有势吗?」 叶曦说完,吃瓜观众笑成一团,屍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连双鞋都破到露出脚趾,这是哪门子的有钱有势? 等众人笑够,叶曦又道:「或者说你们是两情相悦?」 少妇正被她几句话说得手足无措,见她递过梯子、连忙接下。「没错,我们就是两情相悦,不行吗?」 「行啊,若真是两情相悦,你怎舍得让他死做活做、自己却养尊处优?」 她拉起少妇的手,水水嫩嫩连个茧子都没有,一看日子肯定是过得养尊处优,这会儿大家也看出来了,两人相差太大,根本不可能是夫妻。 第110章 「我写错了,不是卖身葬夫,是卖身葬父,他是我爹爹,爹爹宠我、舍不得让我做家务。」妇人急急寻来说词,可这更是漏洞百出,光是连爹爹、丈夫都傻傻分不清楚,就摆明她在说谎。 「穷到这等田地还舍不得闺女做家务,看来真是个心疼女儿的。」 「对,爹爹就是心疼女儿。」说着,她放声大哭,「爹爹,女儿不孝啊,连风风光光为您办后事都做不到。」 叶曦笑得更欢了。「你确实不孝,爹爹还没死呢,你就想把父亲给活埋,这明显犯下两条大罪,第一遗弃罪,第二谋杀罪。不管是哪一条,你都得到牢里蹲上几年。」 少妇才要骂她胡说八道时,叶曦拔下簪子往屍体的笑穴一点,屍体瞬间复活,捧腹哈哈笑个不止。 叶曦戏谑问:「活了耶,是诈屍吗?」 围观者看着又笑又跳的「屍体」拍手欢呼、笑不可抑。 这出太好玩,比戏台上演的更有趣。 叶曦斜眼看少妇说:「你可以因为我救下你父亲,也可以因为我助你推翻遗弃罪和谋杀罪,只留下一条诈欺罪而感激我,收费不高、一百两纹银。」 少妇脸上青白交错变化不定,眼瞳紧缩,恨得说不出话。 叶曦一笑,摊手道:「要不要说说,你和这位公子有什么仇,为何要针对他?」 「我、我没有……」她仍试着否认。 「姑娘怎么知道屍体是假的?怎么猜到她是针对我。」男子问。 毕竟大街上人来人往,那少妇可以拉住任何一个人求收留。 叶曦指指一旁在笑个不止的老人。「若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虽然极力克制呼吸,但胸腹间还是有隐约的起伏。再者,我在对街站了一刻钟,想买下她的男人包括公子共有四人,前两个她连理都不理,第三个上前询问时她开价五十两,这么没有诚意的价钱,哪是真心想要卖身葬父?然公子一到,她揪住公子衣角,两句话连价钱都没谈拢呢,她立刻准备跟公子离开,连躺在地上的丈夫或爹爹都不管了,这不摆明是个局?」 少妇哑口无言,正想趁着所有人注意力全在叶曦身上时悄然离开,没想男子身旁的小厮突然跳起来,大喊,「我认得她,她和秋姨娘见过面!」 姨娘?看起来又是出宅斗剧。她指指少妇道:「你、秋姨娘和老人家是犯罪主要嫌疑人。三人以上共同犯下诈欺罪,依组织犯罪条例可判刑一年以上、七年以下,不能易科罚金。」 少妇慌了。「我、我……冤枉啊,是秋姨娘逼迫我的,她说我不听她的话,就要把我卖到窑子里去。」 「抗拒从严、坦白从宽,你把来龙去脉交代清楚,若当事人愿意和解,说不定你能除去诈欺罪。」 听见这句,少妇哪还有不依的。「奴家翠娘,是秋姨娘弟弟的小妾,秋姨娘见我貌美,逼我混到大少爷身边,蛊惑大少爷,让他无心事业、与老爷争执对抗,秋姨娘允诺,等二少爷得到管事权,就把身契还给奴家,若不从就要将我卖进窑子。」 自秋姨娘嫁入郑家,娘家就是她一手给养的,亲弟弟成日无所事事、好色成性,女人一个个接进家里,秋姨娘看中翠娘,弟弟再喜欢也得放手,毕竟日后还得靠姊姊供着。 男子无奈挥手,让少妇离去,他垮下肩膀嘲笑起自己。「我什么都不会,从小到大一事无成,这么没有出息的我,秋姨娘还担心什么,何必浪费力气算计?」 第111章 叶曦莞尔道:「试着把『我不会』改成『我学学』吧?在最美好的年纪,别辜负最好的自己。」 男子闻言、微怔,他辜负自己了吗? 叶曦继续说着,「你要相信,在未来会有无数个不一样的自己,想遇见最差劲的自己,那你就可以找个借口自暴自弃,若是想遇见最好的自己,你就必须竭尽全力、自强不息。」 男子凝神,将这句话反覆咀嚼。「我有机会遇见最好的自己吗?」 「当然有,只要愿意改变,即便只是一点点,明天的你和今天的你将会截然不同。」 「如果我想改变的模样是长辈不喜、不乐见的呢?」 她往脸上指指,问:「这是什么?」 「嘴巴。」 「嘴巴不仅仅用来吃饭还能用来说话。你有没有认真地告诉过长辈,你的理想、你想要的人生?若非作奸犯科,我不相信长辈宁可见你自厌自弃,大白天就喝得醉醺醺,却不愿意放手让你追逐自己的梦想。」 「我试过的,失败了。」 「失败几次,一次、五次、十次?你怎么知道试到第二十次时不会成功?你宁可被看轻,宁愿被坑、被算计,宁可成天醉生梦死、白活一辈子,却不愿意为理想一再付出努力,连坚持都办不到的理想还算理想?」 她的话很有煽动力,倏地,他双眼放光,道:「谢谢姑娘,我会试试。」 男子走了,佝偻的背脊瞬间挺直,脚步飞快,看起来多了两分帅气。 这时梁璟朱领着一名四十几岁的男子走来。 周围没有风,但梁璟朱得意非凡,笑容骄傲、脚步骄傲,连甩手的动作都带着满满骄傲,他……飘了。 另一名男子身穿盔甲,目测身高一米八,虎背熊腰、身体壮硕,留着一把大胡子,眼睛炯亮有神。 陈将军吧,叶曦猜。 对方阔步走到她面前,她本想屈膝为礼,没想他竟抢先拱手朝她弯腰。 她不过是个小姑娘,哪值得将军此般多礼,不会是打算先礼后兵吧?他的兵可是多着呢。 叶曦吓到,连忙扯着梁璟朱、悄悄退到他身后。 梁璟朱失笑,她几时这么胆小? 「多谢姑娘。」陈将军道。 「谢?我做了什么?」 「方才那名男子是我的外甥,从小对大海满怀梦想,一心想要上船,妹婿和妹妹不愿让他当兵,于是百般阻挠。他有个庶弟,对行商颇有几分本事,我妹婿是个商人,自然更加看重庶子,这两年他郁郁不得志,时常喝得烂醉,说他、打骂他都没用,没想姑娘几句话让他燃起斗志,多谢你开导。」 「没事。」 陈将军看梁璟朱一眼,道:「四皇子,合伙的事就照你说的办。」 梁璟朱讶异,双方你来我往拉锯大半天,没想到最终他竟这么轻易就让步了? 「行,拟好契约后,我再来拜访将军。」 目送陈将军离开后,梁璟朱高兴得揉揉她的头发、掐掐她的脸蛋,激动道:「你真是我的福星。」 「我没弄懂。」 「陈将军年过四十尚未成亲,唯一的亲人就是妹妹和外甥,他很看重他们,但家务事并非人人都帮得上忙。你能够说动他外甥,他自然是感激的。」 第112章 「我不过熬了锅心囊鸡汤,哪里晓得有人这么捧场。」 「心灵鸡汤?」 叶曦笑着解释。「喝土鸡汤能强身健体,喝下心灵鸡汤,心灵自然强大茁壮,不畏外界风雨。」 梁璟朱道:「以后有空,也熬几锅给我喝喝。」 「行,信手拈来的事儿。先说说,你们原先谈不拢吗?」 「陈将军喜欢我的建议,但坚持五五分帐,我原本想回去后再算算,若降一成利润会损失多少,没想到你出马,就让他点头同意六四分成。」 「头点得那么快,陈将军会不会后悔?说不定最终他妹妹、妹婿还是不会同意让儿子上船。」 「会的,他妹婿不同意儿子当兵打仗,却希望他成为一个商人,这次军队出门是为了做生意,虽然海上风浪多少危机,但陆上行商一样会碰到盗匪,有了这次的合作,由陈将军出面,定能够说服妹婿。因此契约早一天拟定,外甥就能早一天完成梦想。」 叶曦明白了,笑逐颜开。「看来我还真是你的福星。」 「当然。小福星,再过几天新一季帐册会送过来,你能帮着用那个阿拉伯数字帮我算算吗?」 「有酬劳吗?」 「有,如果你愿意接管我名下铺子,可以拿走一成红利。」 一成?哇哇哇……她惊得说不出话,眼睛闪亮闪亮的,像是有什么要从里面溢出来。 梁璟朱更想笑了,知道她爱财,却不知爱成这模样,早知道就用银子拴住她,让她哪里都舍不得跑。 「我接管所有铺子,那你要做什么?」 「开通商港,招商、造船、组织船队、修筑道路……要做的事太多。」 看着他自信的目光、自信的脸庞,叶曦道:「我好像真的相信了。」 「真的相信什么?」 「相信你能把闽州打造成大梁第一州。」 「开始崇拜我了吗?」 「嗯,非常非常非常崇拜,看见我脸上四个大字吗?」 崇拜上了吗?她对瑀晟好像也是从崇拜起的头,有了头,他就能顺理成章期待起后续对不?他很想问,但沉稳的他只是笑着接话,「哪四个字?」 「惊为天人。天人哥哥……」她握紧双拳、眉头一弯,大喊,「加油加油加油,你可以的。」 「哈哈哈……」梁璟朱牵起她的手放声大笑。「拭目以待吧。」 手被牵了?以前不是没有过,不对,应该说从小牵到大的,一个不如他的意还会连牵带拉,非要她跟随他的方向。但是现在……怎么会麻麻的,有了触电感觉? 好像突然觉得,牵手很好,跟随很棒,而他的方向是她心之所趋…… ☆☆☆ 干贝蒸熟剥丝,咸鱼切小丁,火腿、虾米、辣椒、蒜头、红葱头切成细末,起油锅,将蒜头、红葱头炒到接近金黄色,加入虾米,紧接着放入小鱼干、火腿末,最后再放入干贝。 整个过程必须不断翻搅,以免焦底,炒约两刻钟后,再放入辣椒、糖、酱油、酒等等调味。 李娇试过数次,才调出最完美的比例。 院子里面架起柴火,不断翻搅的干贝酱冒出阵阵香气,令人十指大开。 第113章 村民全都聚到叶曦家里,特地挑这天,是因为梁璟邺和苏湛出门了。 每隔十五天,每月两回,苏湛会带着梁璟邺探巡民生。苏湛观念正确,他认为高坐在朝堂上的人,不管是帝君、皇子或臣官,若不能真正懂得百姓的问题,便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治理人。 因此与梁璟朱深谈过之后,有了每月两回的校外参观,两人轻装简骑、由武学先生护着出门。 知道这件事时,叶曦说:「若天底下师父都像苏大人这么想,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唯读圣贤书的仕子改变了学习态度,那么选入朝中为官的人,应该不会在赴任后两眼一抹黑、啥都不懂,只能边摸索边做,到头来庶务没学透,倒将贪污学个淋漓尽至。」 她的感叹令梁璟朱一封奏折呈到御桌前,御笔红批,给他送来十个人,让他在闽州试着办学。 为此叶曦把后院三间房打通,充当他们的教室,而梁璟朱也因此工作量加重,本就忙得焦头烂额,现在又多上一笔,恐怕连睡觉都没有时间。 幸好苏湛自愿接手此事,让十个出自翰林院的文官跟着梁璟邺一起上课,听着师徒俩一问一答的教学方式,官员们震惊极了,原来书可以这样教? 半年后,第一所闽南书苑开幕,学生必须经过考试才能入内读书,不收学费,只收住宿生活费,每月会到附近游学二日,每年经过考核,成绩达到标准者,能与夫子外出游学一月,费用由闽王府全数负担。 这么好的条件,谁不削尖了头往里面钻?更别说里面的夫子都是来自翰林院,因此他们能够挑最好的学生、给予最好的教育资源。 于是闽南书苑在三年后的会试中,三十七名考生中有三十二名上榜,那年殿试题目由皇帝钦定,定的全是当年朝中发生的事,由考生提出解决方案,这三十二名考生在殿试中大放异彩,夺得耀眼成绩。 鹿鸣宴后,三十二名考生乘坐闽州派来的商船,与对闽王的封赏圣旨一起回乡,当船只离开京城港口那刻,鞭炮声震天价响,他们都感受到身为闽州书苑学子的骄傲。 全国各地学子纷纷到闽州书苑求学,带动闽州学风,之后淘墨斋在闽州一间两间陆续开设,越来越多官员因闽王府而受惠,心中对闽王感激无数,舍人的书和图画更加供不应求……此为后话。 话题拉回来,叶曦选择今日教导村民制干贝酱,就是因为梁璟邺不在家。 至今,还没有人晓得住在叶家的两位少年是皇子,只觉得他们风度翩翩,与自己不是同路人。 「都学会了吗?」梁璟朱问。 严格说来,这是曦曦的事业,与他无关,但他和曦曦之间好像已经厘分不清界线,她接手他的产业,他帮她搞定村民,互助互惠理所当然。 村民同声道:「学会了。」 「好,你们一面品尝、一面听我说。这东西可以拌面、拌饭,也可以入菜,只要一点点就能让整道菜改变味道,方法已经教给大家,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在做好后送到这里来,一斤我以半两银子收购。 「凡是决定要与我合作的,必须配合我对品质的要求,我会经常派人去检查灶房锅子是否干净,有没有偷工减料,如果你们愿意自己去外面卖也没关系,但请大家一定要合作,千万不能削价竞争,到时候吃亏的还是你们自己,懂吗?」 第114章 一斤半两?天!那一锅能卖几两银子啊,二十两、三十两……抑或是更多? 他们当中多数人一辈子没有见过一两银,这会儿被砸晕了头,整个院子鸦雀无声,没人能说出完整的话。 「还有什么其他想法吗?」 满院子的鸭子加雀鸟抬起脖子,不约而同地摇头。 「好,明日辰时,我让管事到里正那边,向大家讲解契书内容,如果有意愿合作的,可以立刻签名盖印,有问题吗?」 再度摇头,动作整齐、角度一致,他们脑袋都被银子给涨满了。 「没其他事的话,明天见。」梁璟朱说完话后,走进厅里,由李伯、李娇招待村民。 叶曦忙惨了,早上刚与汪大总管以及几个刚到闽州的管事开会,现在她认为璟朱拥有的最大资源不是铺面、土地或银钱,而是人才,他有那么多菁英级人力,何愁赚不到大钱? 送走管事,她开始看各地送上来的帐本,直到看完最后一笔,她松口长气,趴在桌面。 「累了吗?」梁璟朱走到身后帮她捏肩膀,力量不重不轻,让她联想起fuji按摩椅。 工作一整天的林依晨回到家里,脱掉高跟鞋坐在按摩椅上,像是坐进起男朋友温柔的怀抱,嗯、很舒服,被男朋友伺候的fu真赞! 叶曦微微笑着,突然间瞠大双眼,男朋友?她在想什么?指下陡然紧绷的肩膀让他松开手。「我弄痛你了?」 「没、没……我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吓到了……」男朋友?她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 「我长得这么吓人?」 不是啊,她是被自己吓到,男朋友呢,她竟然理直气壮认定…… 不愿再想下去,叶曦硬是把话头给转了弯。「没,我是被汪大总管送来的银票吓到,天,足足有二十六万两,你很会赚钱。」 梁璟朱一笑,没打破砂锅问到底,也没揭穿她的言不由衷。「那是上一季的盈余,通常我会让各处管事留二到三成在铺子做为周转用,结余的才送过来。」 「一季就有这么多?」 「今年多一点,当中舍人做出不少贡献。」 刚到闽州,他拿出一百万盖造船厂、请匠人,并从全国各地搜罗商品,准备第一趟航行。 「我很厉害吧。」叶曦的得意自信多数是被他捧出来的。 他揉揉她的头,玩笑道:「是很厉害。常知府昨儿个找上我,说十万两花得差不多,再不投钱,修路工程得暂缓,现在有这二十几万两就不怕了。」 本以为皇上给的十万两够用了,但他们要求的标准很高,路不但要修得又直又宽,路面还得平整到降低七、八成的颠簸,并且为了经商,他们计划多开几条连接外面州县的大马路。 「不够的话,再等下一季啊。」反正他这么会赚。 「是啊,瞧瞧我这闽王做得多亏,才刚上任呢,兜里的银子都快搭光了,也不知道我的身家能够让我败多久。」 「有个方法,能够将咱们投入的本钱收回来。」叶曦说道。 她没有注意,提到本钱时,她说的不是「你」而是「咱们」,但梁璟朱注意到了,于是笑得更欢愉、更自信。 第115章 「什么方法?」 「州内百姓用的道路就算了,联结别州的大马路应该是用来通商的对吧。」 「对。」要便捷商队令他们来去自如,马路得开得又宽又大之外,他还打算派人巡逻、维护商队安全,这会提升各地商人到闽州做买卖的意愿。 越多人进入闽州做生意,税收便会越丰富,除上贡朝廷的部分之外,他打算将地方税收投入更多的建设,带动更多的工作机会与商机,这是富裕闽州的第一步骤。 「盖几处收费站吧,收一点过路费,一部车收十文、五文的,使用者付费,我相信那些商人宁愿负担一点银子,享受更好的道路品质。」 「这倒是个办法。」 他说这话,只对为了表达对曦曦的肯定,没想到若干年后,闽州商港开通,每日往来的车马络绎不绝,他看不起的五文十文竟汇聚出一笔惊人数目。 为此梁璟朱开辟更多四通八达、通往各地的马路,并且召募更多民兵,经过训练后维护往来行人安全,从此盗贼无银可抢,纷纷转行从良,闽州的治安变得更好,渐渐成为移民的新地标。 他坐到桌边,拿起一张画稿,「退步了,太忙吗?要不要给你找个帮手?」 叶曦瞄一眼,道:「那是璟邺画的。」 别怪她没大没小,平头百姓竟直呼皇子名号,那是璟邺坚持的,坚持喊她姊姊,也坚持她喊他的名字——未来皇帝亲自下令,她哪有不尊从的道理。 「璟邺?」那家伙成天巴巴地看着曦曦,一有机会就跟他抢人,还学着她的口吻写小说,现在连画技也学上? 「对啊,我得承认他是天才,我刚讲一些要领,他立刻能够理解,真是太聪明了。」刚过这个年,他才十岁呀! 叶曦的夸奖让他更闷,感觉带璟邺出来是搬石头砸脚的蠢事。「不过是画图,有什么困难的?」 「重点不是画图,是他的领悟力和举一反三的能力。苏大人也说,他对庶务的反应半点不输翰林院里的那些大人。你觉得下一科童试,能不能让他化名试试?」 「堂堂皇子,何必跟碌碌学子争童试名额。」 「当年你自己还不是这样,化名从童试一路往上考,考出一个皇子探花郎,我可还记得进士游街时马背上那抹英挺身影,许多大姑娘小姑娘都朝某人丢鲜花帕子。」 「你丢了吗?是丢给我,还是丢给某人?」 「送帕子?我有那么小气?我送的可是一整套的湖笔,别说你没收到啊!」 其实她不想送的,她始终不愿意与他建立关系,是娘看不下去、以她的名义代送,总不能自家的状元亲哥有礼物,族兄上榜却假装没事。 梁璟朱扬眉,这倒是真的,那套湖笔直到现在他还舍不得用。 「行了,出去走走吧。」他放下话题。 「去哪里?」 「我看中一块地,想建一座城。」他打算再拿出一百万两,盖一座最新、最漂亮的商城。 「建城?为啥?」 「首先,旧城区不好改建,原有建筑物破败老旧,有坍塌之虞。再者之前令汪大总管在城内寻铺面,却发现那些旧铺子……别说买,连租都有困难,长期以往,若外地商户想在这里立根也会困难……」 第116章 第十三章 一家人再享天伦 两人一路说,一路往外走,才刚走到院子,就见李婶领着人进来。 对上眼……意外!那是陈大将军的外甥——那个差点儿被设计的男子。 看见叶曦,郑儒铨快步上前,脸上的笑掩也掩不住。 连日来,每到夜深,他辗转反侧,有满肚子话想对她说,只是真到她跟前了,却红透脸、开不了口,越想说话越憋得紧,局促模样有几分可爱。 叶曦笑问:「有事吗?」 有!用力吸气,最后他只憋出一句,「叶姑娘,我心悦于你。」 啥、心悦! 梁璟朱拧了双眉,拳头攥紧,差一点点就把人推出去。 他一张嘴,叶曦警觉发现,连忙捣住他的嘴巴,她可没忘记他是怎么慰许睿的,丝毫不把人家的自尊放在眼底呀。 慰许睿就算了,谁读他倒楣,身世输、身家也输,就算被活活气死也只能自认倒楣。可人家是陈将军的外甥,他们还要跟陈将军的船队合作啊,倘若为几句口舌闹翻,之前做的全成了白工,又不是傻子,她怎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堵住嘴巴?他居然被……嫉妒出笼、怒火丛生,为什么啊?她爱瑀晟、疼瑀昊,对许睿亲切,现在连只见过一面的郑儒铨,她都要站在他那边? 她对所有人都好,独独对他不客气、不体贴、不善解,他就这么入不了她的眼?眼底冒出火焰,唇舌间吞了涩水,舍不得瞪叶曦,他只能把一双眼珠子往郑儒铨身上黏。 「李婶,请公子进厅奉茶。」丢下命令,她在梁璟朱耳边道:「好了,别看得这么深情款款,你先进我屋里等等,我同他谈谈、马上过去。」 她一面说一面把梁璟朱往自己屋里推,她吓出一身冷汗,心里不断想着六四分成,别怪她市创,接手他的产业总得尽心尽力,她绝不让大买卖在自己跟前崩了。 把人送进自己闺房里,她恳求地合掌膜拜,再丢出安抚目光。「一下下,只要一下下就好,拜托拜托。」说着,把门给关上。 砰!梁璟朱看着门,他……被禁足了? 不对、不是,做人得乐观、往好的方面想,他这是被……金屋藏娇? 「这位公子……」叶曦开口,郑儒铨紧张得差点儿摔掉手上的茶盏,茶水滴在衣服上,丝毫未察。 「我姓郑……」名字还没介绍呢,叶曦已经走到桌边。 「郑公子请坐。」 呼,吐口大气,在她面前,他连手脚都不会摆了,整个人无比窘迫。 叶曦笑道:「你有话想对我说?」 「对。」一阵猛点头,他把茶喝光,深吸气后一股脑儿道:「我照姑娘所说,回去同爹娘谈谈,爹娘考虑过一宿,竟同意我和舅舅上船,谢谢你,要不是你,我这辈子都不能美梦成真。 「知道吗,从七岁跟着舅舅出过海之后,我便对海洋心生向往,大海的神秘、大海的壮阔,大海的无情变化深深吸引着我。 「但是长辈以我是家中唯一嫡子为由,不愿让我跟随舅舅的脚步,成为海上健儿,我以为这个梦想此生无法完成,我以为自己将庸碌一生,没想会遇到姑娘、彻底翻转命运。是姑娘的大恩,若非姑娘当头棒喝,直到如今我仍然醉生梦死。」 第117章 这是天时地利人和啊,若没有梁璟朱的建议,亲舅的周全,他的父母仍然不会答应。但叶曦听明白了,这是过度激动下的移情作用。「不是我帮了你,是你帮了自己,你的梦想始终还在,只是缺乏一个碰撞,那天我刚好在,两相碰撞,打火石擦亮火花,点燃你的梦想。恭喜你,希望此行能让你美梦成真。」 「会的,我娘说,你见事透澈是个聪明的好女孩,让我一定要感谢你帮我破局,让爹爹看清楚秋姨娘的真面目。」 「所以秋姨娘……」 「爹爹痛恨后宅手段,即使庶弟苦苦求饶,爹爹还是把她送到庄子上养病,她想再回郑家,应该没机会了。」 任何事娘都可以轻轻放过,但他是娘的底线、谁都不能碰触,过去不对秋姨娘用手段是因为彼此相安,既然秋姨娘不愿求安稳,娘岂会介意对她动手? 「家宅安宁才是兴家之本。」 「对,我想、想……若有聪慧如姑娘的女子为妻,应该能为我稳住后院、为我兴家,不知姑娘婚嫁否?」 叶曦一笑,道:「我有心悦之人了。」 她本是随口敷衍,却在话出口时,心突突跳起,乱了序的心跳中,缓缓浮上一张脸——一张比女子更美、更妖艳的脸。 那张脸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成为她心安的代名词,好像每回一想起他,就会相信自己必定成功,好像恐慌侵袭当下想到她,就会感觉无需害怕。 心安,是喜欢的开端?或是喜欢之后慢慢酝酿出的情感? 心安适了,平定了,莫名地就舒服了,再不怕天塌下来压垮自己,因为知道,即使自己被压在巨石底下,仍会有个男人与她一起躺在大石底下,用他醇厚的声音、温暖的笑脸,告诉她——不害怕,有我在。 叶曦不再说话,郑儒铨看着她淡淡的笑,微微地扬起双眉,他不懂男女情爱,却看得懂她脸上幸福美满。 是真的啊,不是骗人或敷衍,一时间,他羡慕起她心悦的那个男人。 梁璟朱很生气,虽然他很想将叶曦的动作定义为金屋藏娇,但是自我欺骗并不容易,她分明就是为了防止自己嘴臭,薰了另一个男人,她分明就是把对方看得比他更重要,才会决定先应付对方,再回头安抚自己。 有人比自己重要的感觉……烂透了! 没脱鞋子、躺上床,双手横胸,他侧过身子面对房门、细数呼吸。 十息、二十息、三十息……越数越火大,她居然和另一个男人聊那么久,相谈甚欢吗?相见恨晚吗? 「后悔了,明天就和陈将军解约去。」他低声道。 「不行,那家伙留在闽州更危险,他还是上船好了。」他改变主意。 「找个人把船凿洞?沉了他!」他觉得这是好想法。 「不行,整艘船都是银子,拿那么多钱给他陪葬不划算。」他推翻好想法。 「行了,就找个人趁着夜黑风高把他丢下船。」 再看一眼房门……还没回来?面对那个无聊无知无趣的男人,能有那么多话可说?呼……气!怒!火大!他用力转身,背对房门。 「年纪轻轻就那么会勾人,勾一个许睿不够、勾梁璟桦,现在又勾上另一个男人,这么会勾,怎么不试着勾勾我?」 第118章 「好啊。」 清脆的回音钻入耳里,梁璟朱瞪大眼睛,下一刻猛地跳下床,在她还没看清楚时,他已经出现在身前。「你说什么?」 叶曦笑了。「我说好啊。」 这大概是她人生当中做过最快的决定,没有通过理智、直接从小脑射出的反应。她不晓得自己在紧张什么,是担心电光石火之间,万一没有牢牢掌握,他会迅速从指间溜走? 她真的不知道,但第六感告诉她,不能错过。 是不是她的自我催眠奏效? 是,自我催眠,她常常帮自己煲鸡汤——真正的放下不是原谅或遗忘,而是你终于开始心疼自己;有时你以为是自己太爱他,其实你只是习惯性的为难自己;爱情是女人从灰姑娘变成cindere的过程,她不该把自己从cindere变成灰姑娘,只为着将就爱情…… 郑儒铨喝下她的心灵鸡汤,重新拾起梦想。是不是她也喝了鸡汤,开始心疼自己、不为难自己,开始向往当cindere? 大概吧,大概冲动是服用心灵鸡汤的后遗症,所以郑儒铨激动得奋不顾身,而她也……奋不顾身。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我想试着勾勾你,看你能不能上当。」 「你是认真的吗?」 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他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有这么在乎她吗?「我找不到不认真的道理。你的身分这么高、你的才能这么好、你这么会赚钱、你帅得天理难容……」 「如果扣掉我的身分才能财富和长相,你还找得到喜欢我的地方吗?」他问得好紧张,她千万千万千万别回答——喜欢你和瑀晟的血缘关系。 叶曦失笑,这个男人竟在这种时候计较?「我喜欢你……是梁璟朱。」 他无法自抑地握紧拳头、原地乱跳,他无法自抑地仰头大笑、弯却眉毛,她说喜欢梁璟朱了,没有旁的原因,就因为他是梁璟朱! 天啊天啊……他把满屋子都跳过一遍之后,跳回她面前,长长的手臂一勾一弯,把她收进自己的怀抱里面。 「叶曦,我也喜欢你,非常非常喜欢欢……」 ☆☆☆ 有一种工作,在对方忙到快疯颠时,只要轻轻一笑,对方的压力就会在瞬间消弭于无形,那个工作叫做——陪伴。 叶曦陪着梁璟朱、梁璟朱陪着叶曦,他们陪伴彼此,在兵荒马乱的时候为对方鼓励加油,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不同,大家都感觉得到,年长者乐观其成,年稚者……呃、就…… 梁璟邺的视线在叶曦和梁璟朱中间流转,心底不满渐渐形成—— 画图就画图,干么抬头冲着四哥笑?写奏折就写奏折,干么偷看姊姊? 梁璟邺觉得被忽略、不舒服,但经过年余的教导,他学会想要的东西得自己争取,懦弱永远达不到目的。 所以,他搬起屁股下的圆凳子,小步小步挪到两人中间,把纸摊平、笔墨砚台安置好,再看左右两人一眼,入座,低眉顺眼练大字。 梁璟朱看见他的小动作,没有生气,一气呵成将折子写妥晾干,慢条斯理再读一遍。 倘若他立刻发作,梁璟邺还能松松气,但他动作好慢、好慢……像凌迟处死那么慢,慢到梁璟邺战战兢兢,手一抖、笔划歪到一边。 第119章 将折子封妥,梁璟朱像个慈爱的兄长,看着梁璟邺的字说:「字越发好了。」 好?手抖,又歪了。 叶曦噗哧一笑,附和道:「对啊,越发好了。」 「来闽州有一年了,时间过得真快。」梁璟朱又道。 「可不是吗?」 「老七个头长大许多,身子也壮硕不少。」 「这肯定跟习武有关。」叶曦一句句配合着梁璟朱。 「吴大人是个好师父,苏大人也很好,开春后的童试,他肯定能考得过。」 「肯定的,我对璟邺有信心。」 「一年,他居然能有如此长足的进步,是个好苗子。」 源源不绝的夸奖,夸得梁璟邺心跳加速、呼吸喘促,但不是乐的,而是吓的。 「我同意,再没见过比他更聪明的孩子。」 「既然老七不再是昔日的吴下阿蒙,有了自保能力,应该可以回京吧。」 送他回去?梁璟邺手抖得连笔都握不住了,丢下笔,他可怜巴巴地望向叶曦。 她耸肩不理,兄弟阅墙这种事,外人不好干涉。 梁璟邺二话不说赶忙将圆凳搬回原位,再不插入两人中间,他满脸诚恳、语带真挚。 「四哥,我知道错了,以后绝对不会再犯。」 「确定?」 「确定!」 「都确定了还在这里做什么?」 反应过来,他飞快抱起叶曦给他做的书包,把东西收一收跑出屋外。 看着梁璟邺狼狈的背影,叶曦忍不住大笑。「你啊,不知道那是未来的皇帝?」 「就是知道,才趁着他没上位之前先欺负欺负,否则以后就没机会了。」 什么逻辑啊?叶曦横他一眼。 「别画了,出去走走。」梁璟朱抽掉她的笔,顺手将披风取来,为她披上。 闽南的冬天不下雪,春天才开始就进入夏天,这种时候她分外怀念打雪仗的日子,怀念娘的念叨声。 「乖乖待在屋里,娘陪你玩花绳?」 「雪有什么好玩的,娘给你开窗子,赏赏雪得了。」 「别玩太久,女孩子家受不得寒。」 从反对到退让,娘从来就赢过自己,每每玩疯了,只好出动大哥、二哥把她拎回来。一进屋,满屋子的温暖,娘焙热她的脸,哥哥寻来被子把她裹成一团。 所有人都说她心太软,但在备受宠爱环境下长大的人,确实学不会仇恨,如果心软是种错误,只怪她受宠过盛。 院子里很安静,所有人都待在房间里,宅子不大,屋子一间挨着一间,每间都透出晕黄灯光,这是个很有人味的家,十几个人住在里面,处处有热闹在上演,但没有心计没有斗争,每人都积极朝着目标前进、奋斗且快乐着,这是种很棒的感觉。 王府即将落成,闽王府座落在新城中心,有这间宅子做模范,王府并没有盖得太大,除前头议事的厅院之外,只有三个院落,每个院子十来间屋宅,王府后院还有一排两层楼的下人住处。 设计图送来时,叶曦笑道:「这么小啊,你住主院、闽王妃住一个院子,如果有外客,小妾通房要挤到哪里去?」 第120章 他想也不想,指着一处说:「妻子得跟我同起同居,哪能住到别的院子?这处是给未来儿女备下的,这里当客院,能到王府作客的人不多,是特地留给王叔、王婶和瑀晟、瑀昊的,至于小妾通房,压根儿不会有的东西,干么准备?」 他没有说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甜得腻人的话,却用一间宅子、一张设计图,告诉她、心中所愿。 「搬家后,这里你打算留着还是卖掉?」 村人终于知道他们的身分,也晓得王府已盖好,最近常有人透过李伯来询问,搬家之后这宅子打算怎么处置。 也是啊,甘贝酱、鱼子酱、鱼干酱……让大家攒不少钱,口袋有盈余就想住大房子,这青瓦红砖屋又大气又敞亮,还有人说它的聚财宅子,这不、削尖了脑袋直想往里头钻。 「我想留着。」叶曦回答。 「有打算吗?」 「嗯,酱料越卖越好,经常供不应求,我想让李伯一家留下,李新、李旦颇有些本事,我想让他们当管事,总理酱料买卖。」 「李伯知道你的决定,肯定很开心。」 「对我好的人,我都该对他们好。」 一句话,甜蜜渗入,梁璟朱笑开怀,所以对她好的他,有资格尝到幸福味道。 他试探道:「秦氏有孕了。」 她浅哂回答,「那就太好,爹娘和大哥肯定很高兴吧。」 梁璟朱细审她微小表情,没有勉强、没有伤怀,只有真诚祝福,所以……全然放下了? 「对,还有一件事、刚刚才知道的。」 「什么事?」 「下个月,瑀晟、瑀昊和王妃会过来。」 叶曦惊诧,真的吗?又能见到娘和哥哥?「为什么千里迢迢……」 「父皇派瑀晟来视察商港建设进度。」 「刚好,到时把帐册给大哥看看,让他晓得今年闽州将有多少税收。」 「消息传到父皇耳里,肯定又会有赏赐。」他旁的不要,只求一个封赏——赐婚。 「既然哥哥和娘要来,我得动作加快了。」 「做什么?」 「不是要开酒楼吗?我正在训练厨子和小二,等娘来,要给她尝尝最新鲜的海味。」闽州经济提升,百姓口袋有钱,越来越多人上得起馆子。 他定眼看着她,片刻后忍俊不禁,笑开。 「怎么啦?」她被笑得一头雾水。 「我不想佩服你,但会写书、会画图、会看帐本,生意上又有那么多想法,连做菜也好到无人能出其右。」勾起她的下巴,要看进她灵魂里似的专注。 被他这样看着,她不觉得灵魂被看透,只觉得魂魄被勾动,勾得蠢蠢欲动。 就……跟了吧,跟他携手一生一世,他不会让她当灰姑娘,有他、她将是一辈子的cindere。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佩服我?」 他毫不犹豫道:「王叔聘周先生到王府教瑀晟、瑀昊,你颠颠跟上,大伙儿都笑话你,连周先生也问你怎不快快乐乐去扑蝶荡辙勰,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的吗?」 「不记得了。」 「你说:『快乐了童年,就要在中老年付出代价,我想用少壮时的勤奋,换取美好的未来。』周先生觉得好笑,又说:『读书既累又难,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容易。』 第121章 「你回答:『猫喜欢吃鱼却不会泅水,鱼喜欢吃蚯蚓却不能上岸,老天爷特别喜欢把困难放在前面,不冲破前面那道困难之墙,怎么能尝到甜美果实。』 「周先生震憾极了,对我们几个说:『姑娘年纪小小就懂得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道理,当哥哥的要更懂得上进。』」 叶曦大笑,那时候她五岁,刚穿越不久,便打定主意大哥在哪里、她就要钻往哪里,她要永远贴在他身边,直到某天发现,他的生命再也离不开自己。 梁璟朱叹道:「年纪轻轻就煲了一手好鸡汤。」 「对啊,还专治无病呻吟。」叶曦接道。 梁璟朱呵呵大笑,问:「还记得那只叫瞄瞄的小猫吗?」 听到她给猫取这个名字时,他的第一个反应是嘲笑,但后来每次她喊喵喵,猫也回一句喵喵,人猫一句句对着话,像聊天似的,那个场面他百看不腻。 「记得,是只波斯猫,小小的像颗雪球。娘说它珍贵,连根杂毛都没有,大哥说这猫得上百两才买得到,所以……是你寻来的,对不?」 如今想来,许许多多的事都可以找到线头,线头一抽,就会抽出真相——他喜欢她,他对她好。 「对。」饲育太监刚发现母猫怀孕,许多嫔妃就争相抢要,母猫生产之际,他就守在旁边,直到小猫全数诞下,他挑选最漂亮那只。 「怎会想到给我送猫?」曦曦问。 「你去庆元侯府作客,喜欢林姑娘的猫,可是她碰都不让你碰一下,我看见你脸上的失望。」 那时她才七岁吧,一个表情、他看得那样仔细? 七岁的她就被他在乎了?胸口处又被注入一剂甜蜜。 「我能理解林姑娘,我也舍不得旁人碰喵喵,可它四岁就死了。」 「你没有哭,只是手捧着泥土慢慢覆在它身上,你说它会去一个更好的地方,瑀昊、瑀晟都夸你勇敢,但我知道你有多伤心,你只是习惯用平静表达伤心。」 为瑀晟赐婚、对状况外的瑀昊大吼大叫,只有那次,她伤心到再也无法用平静表达。 叶曦轻笑,前世学长也说过,她总是把伤心调到静音模式,伤心不是不存在,只是不愿意令人困扰。 「所以你又让大哥送来一只猫、全黑的。」司马昭之心啊,又想安慰、又不愿让她联想到雪白的瞄瞄。 「可你没要。」梁璟朱道。 「对,我没要。」她拒绝他的好意。 「为什么?不是喜欢猫吗?」 她停顿片刻后道:「你常问我,为什么那么喜欢海边?还埋怨我老爱吹海风,说我老了以后会头痛,但我还是一有时间就往海边跑。」 他不知道为什么转了话题,但他愿意顺着她的心意对话。「对,为什么?」 「我喜欢看海浪,因为打上岸的浪花,卷得再远都会回来。」 「所以……」 「我害怕消失、害怕不回来,害怕曾经存在的不再存在,我……害怕死亡。」她说得极其郑重。 然后他终于明白了,牢牢握住她的手,轻问:「你知道我将会死亡,所以刻意拒绝,刻意冷漠、疏离?」 她点点头。「虽然我能用平静表达伤心,却不代表我喜欢伤心、愿意伤心。我的心很脆弱的,需要好好护着。」 第122章 他笑着举拳捶捶自己胸口,朝她扬扬下巴,「挺结实的。」 她面露不解。 「我是副好铠甲,能好好护着你的心脏。」 他又喂了,喂她一口幸福、一瓢甜蜜、一杓满足……他总是不停投食,把她喂成无忧无愁的快乐胖子,这样的男人,她怎么能够不珍视? 丢掉害羞、迎头而上,她说:「那就辛苦你了,麻烦你好好护着。」 她郑重地将自己托付给他了。 开心、欢喜,幸福将他淹没,他将她拥入怀里,仰头看着天边月亮,圆圆的月,圆满了他的心、他的爱情。 从来没有过一刻,他这样感激老天,予他一次重生…… 「我不会死的。」 「我知道。」他努力改变那么多事,定不会让她面对死亡。 「我要跟你白头到老。」 「老到哪儿也去不了,你还是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好,我承诺……」 ☆☆☆ 搬家这天是个好日子,王府大街上,许多店家也选这天开张,鞭炮声此起彼落、热闹非凡。 从买地盖屋,梁璟朱投下大笔金钱与心力,规划出即使是京城也看不见的繁荣街景。 新城区纵横各有十条大街,以及许多纵横小巷,有商区、有住宅区,整个城区有将近四千间铺面及宅子。目前以王府为中心,只完工六成建筑,工人仍继续施工中,即使如此已经有数百家商铺入驻。 梁璟朱只留下三十个铺面,其他的慢慢释出中,汪大总管保守估算,等所有铺面全都卖掉后,不但能回收拿出去的一百万两,还能挣得一百五到两百万两。 这是在没有炒房的情况下,若日后有人看好这城区,房价自会再飙涨。 上个月他又在城西处买下数千亩土地,准备盖书苑。 买地那天叶曦跟去了,她看着放眼望去寻不到尽头的土地,问:「书苑可以由我来规划吗?」 「好。」这是梁璟朱给她的标准答案,不管她说什么、他都点头,如果她做得不周全呢?无妨,他来周全她。 「我想办间女校,行不?」 「行。」还是一贯的正面回答。 「我想再办间技术学校,行不?」 「技术学校?那是什么东西?」 「教人如何做生意、如何种田、如何做菜、如何行军打仗……多数时候我们都是在生活中学习经验,如果将经验汇整起来变成课程,通过有系统的教学方式,让有兴趣的人去学,势必能够得到更多人才,这个国家会更加蓬勃发展。」 他看着她,惊艳了,许久才道:「你曾经生活的那个世界,肯定很有趣。」 「是啊,很有趣。」 从那之后,他经常与她聊「有趣的世界」,她很高兴,因为终于有人可以和自己谈论不能与外人说的秘密,这让她感觉不再孤单,且满腔思念有了宣泄。 「四哥,我可以跟你住同一个院子里吗?」梁璟邺把王府逛一圈,宅舍不多、占地也不大,里里外外加在一起不到五十间房屋,院子虽修得精致却不够大气。 为此梁璟邺抱怨过,但叶曦却说:「高门大户把宅子修得又宽又大,是为了不让女子抛头露面,想把她们关在宅子里过一生,你希望我被关一辈子吗?」 第123章 当然不行,姊姊能干有才华,把她关在后院绝对是糟蹋。 「不可以。」梁璟朱面无表情地拒绝了。 「可是……」梁璟邺还想再争取,没想这时候下人来禀报—— 靖王妃到港口了。 「怎么会这么快,应该还要三、五日的。」梁璟朱忙道:「备车,我去迎接王婶。」 「我也去。」 梁璟朱看向她,舍不得离开许家村,她昨晚一夜没睡,同他坐在屋顶上,回忆这一年多来的点点滴滴,说着说着肿了眼睛,最后靠在他怀里小憩,没多久天就大亮了,她的眼睛还红着呢。 应该让她歇歇,免得王嫡心疼,但他无法拒绝她,只能说:「走吧。」 跨上马背,他将她带在胸前,这景象在闽州,百姓屡见不鲜,只觉得闽王心疼人,却没人指责叶曦不守礼节。 「我也要去。」梁璟邺抬脚跟上,但吴先生手脚麻利、一把拎起他的衣领,淡声道:「七皇子,习武时辰到了。」 叶曦引颈翘盼,在找到熟悉的身影时,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她跳下马背拼命往前冲,一面跑一面挥手。「娘……娘……我在这里!」 靖王妃回头,看见一个满脸泪水的小姑娘朝自己跑来,展开双臂相迎。 下一刻,叶曦紧紧抱住靖王妃,哽咽喊,「娘……曦曦想您……」 「我的乖女儿。」她推开曦曦,看几眼,再次抱紧。「瘦了。」 「没瘦,是长高。」 「长高好,小时候就常说要长得跟爹爹一样高,爹爹等着呢。」 叶曦听见声音一愣,抬起头,讶问:「爹,您怎么来了?」 「我家曦曦这么能干,皇上若不让我过来看看,我定要翻脸的。」大掌拍上叶曦肩膀,赞赏的目光凝在她脸上,靖王不断点头,满面骄傲。「做得好,不愧是我梁玺耀的女儿。」 她始终是爹爹的女儿……笑了,脸上的骄傲和爹爹如出一辙,谁说他们长得不像? 梁瑀昊掐上她的脸。「拿我的龟息丸做坏事,知不知道我被爹娘念了多久。」 「二哥、二哥、二哥……」看见梁瑀昊,她激动得说不出话,只能不停喊二哥。 他笑得找不着眼,把妹妹的头发揉成鸡窝。「好啦、别喊,哥原谅你了。」 臭小子,什么原不原谅?得了便宜还卖乖!靖王不满地赏儿子后脑杓一记,拉过女儿道:「幸好你提一嘴,你二哥才会想到做龟息丸,那可是好东西,往后再有人受伤动手术就能用上,现在军营里开始采买,等瑀昊赚到钱,叫他给你分红。」 最后,梁瑀晟上前,问:「真的长大了,很心……苦对不?」 他们约定过的,从「辛」到「苦」中间拉长了语气,代表不是「辛苦」而是「心苦」,而另一方必须安慰心苦之人。 他始终知道她心苦,始终知道长大于她,并不容易。 不过叶曦说:「有那么多的事要忙,心、没时间苦。」 打哑谜似的话,旁人没听懂,彼此却都明白了。 梁瑀晟轻叹,说到底最了解曦曦的还是璟朱,知道她伤心的时候,就让她忙得像颗陀螺,转着转着哀愁就转淡了。 「做得好,你让大哥很骄傲。」他摸摸她的头,像过去那样。她的头就是让他们摸着、揉着、敲着给弄聪明的。这是二哥的老话。 第124章 一笑,她也像过去那样,勾住梁瑀晟的手臂、脸颊贴上。 自然而然的亲腻,没有隔闵、不尴尬,这让始终盯着叶曦的梁璟朱松一口气,真的过去了。 叶曦也松口气,可以自然而然地回到过去,没有介怀怨恨,没有无措恐惧,曾经的爱情正式变身,成为兄妹之间的润滑剂,多好。 「你嫂子很喜欢你送的蠲子。」 「生平第一件作品能受到大嫂青睐,太值得庆祝。收下我的礼物,大哥和大嫂一定要幸福哦。」 「会的。」 「我刚设计出金步摇,龙凤呈祥还没开卖,只做了三支,我打算一支送给娘,一支呈给皇后娘娘,剩下一支就送给大嫂吧。」 「你嫂子肯定很高兴,她怀有身孕、远行不便,亲手做两套衣服,让我给你带过来。」 「嫂嫂真疼我,这里的衣货铺买不到京城时兴的衣裳,瞧我穿得多糟,娘肯定要嫌弃曦曦了。」松开梁瑀晟,她转身赖到靖王妃身上。 「谁让你不好好学女红?」靖王妃戳了她额头一记。 「还念啊,都说了,我没天分。」 「疲懒还振振有词?娘都想到了,足足给你带来两箱春夏季衣服,让你天天换。」梁瑀昊挤到她身边,揽上她的肩。 一家人的亲密看在梁璟朱眼里,笑弯桃花眼,他很高兴,因为曦曦的高兴。 「我就知道娘最疼我。」说着又往靖王妃身上钻。 梁瑀昊一把将她拉回来。「别钻啊,都多大了还撒娇。」 「我活到一百岁,也是娘的小棉袄。」 「你一百岁,娘得几岁啊。」 「我娘是千年妖精,不管几岁都美艳动人,天底下男人,谁都没有我爹爹幸运。」 梁瑀晟走在后头与梁璟朱并肩,看着前方……真好,一家人终于团圆。 「谢谢你。」梁瑀晟道。 「谢我什么?」 「谢谢你抚平她的伤口。」 「错了,那丫头生命力很顽强的,伤口是她自己亲手抚平,我只负责陪伴。」 而未来每天,他也会尽力相陪,直到他老去、直到他无能为力,他仍会祈求上苍,在下个轮回里,给他陪伴她的机会。 ☆☆☆ 「大皇子、二皇子倒了。」吃过饭后,四个男人在书房里,刚坐下,靖王就凝声道。 「这么快?」梁璟朱惊讶。 「大皇子喝醉酒,酒后失言,把曦曦有预言能力的事说出去。话传到皇上跟前,皇上传我去问。」梁瑀晟接话。 「你怎么答的?」 「曦曦的事我还没找他算帐呢,既然他自找死路,我有什么好客气的。趁这回我把曦曦被大皇子活活逼死的事从头到尾说一遍,而秋狩预言一事,曦曦送给可云同心蠲的木匣子里附一封信,她编了段故事,解的就是秋狩预知。 「那封信我们都看过,因此当皇上派人分头找上我们询问时,我们都照信上说的讲了。」 「没有事先串供却有相同答案,比起梁璟桦的醉言醉语,我们的话更可信。」 「曦曦信上写了什么?」梁璟朱没想到她还留一手。 「她说和你约好在秋狩中比赛,她怕输,便提前过去放陷阱,却发现有人在林子里囚着一头黑熊,她从小就天马行空、喜欢胡思乱想,脑子里立刻串连起一个刺客谋杀的故事,越想越害怕,想提醒父兄小心防范,却又担心父兄没把她的话当成事儿,才借由作梦说事。没想到会被人听见,误传出去。」 第125章 「这话倒与我张网捕猎串在一块儿了。」 「是啊,皇上大笑,两个投机者竟然误打误撞,坏了奸人计谋。皇上还骂你没出息,不敢说自己和一个女娃儿比赛,竟赖到大皇子身上。」 「然后呢,刺客与大皇兄、二皇兄有关,父皇早就知道,为什么这时候大皇兄才倒?」 「知道曦曦有预知能力,却想强纳她为妾,这意谓着什么?」 「野心?」梁璟朱神情凛然,他明白的,即使是父子,天底下的皇帝都担心龙椅遭人观観。 靖王接话。「同时二皇子密告,大皇子织了件龙袍,皇上大怒命人搜査,没想真的找到。大皇子被贬为庶民,流放边关,二皇子大喜过望,怕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竟派人半路劫杀,却被皇上派在暗中保护的隐卫抓到,二皇子也遭圈禁了。」 梁璟朱点头,看来三、五、六皇子之争,即将拉开序幕。 男人在书房议事,叶曦和靖王妃在厨房里玩,是「玩」,没说错。 「娘,这盘加了鲜味粉、这盘没加,您试试滋味。」叶曦道。 靖王妃各尝一口,惊呆……「这鲜味从哪儿来的?」 「我做的鲜味粉。」 「就是你之前写信回来,说那个许家村……」 「许家村村民做的是酱,酱有油,可以保存比较久,因此能够做成商品卖到全国各地,但鲜味粉容易受潮,我试过用几种瓶子装,效果都不好,目前没有大量制造。」 「真可惜,上回你随信送回家的干贝酱,我和你嫂子尝过,觉得味道很好,本来想拿它入菜开一间酒楼,念头才刚起,京里已经有人在卖干贝酱。现在鲜味粉又买不到,看来娘没赚钱命。」 她见媳妇把几间铺子经营得风风火火,兴趣被挑起,便寻媳妇拜师,哪知道做生意门道多,没想像的那么容易。 「买不到就自己做呀。娘,鲜味粉制作不难,您买两个下人,留在王府里制作,再拿它去开酒楼,生意肯定会很好。」 「行,你先说说这鲜味粉怎么做?」 她打开放着海货的柜子,从里面取出许多袋子,一袋袋打开。 「海带、虾米、昆布、干贝……这些一定要烘到半点水分都没有,然后加上冰糖和盐磨成粉就行了。很简单的,我明儿个给娘示范一次,要不……我先找个人,把人负责教会后,娘再带他回京就成。」 「太好了,娘的荷包就看你的。」 「小事,娘有女儿当军师,还怕不赚个钵满盆溢?咱今晚先弄个火锅来尝鲜吧,恰好之前我刚让人打了几个鸳鸳锅炉……沙茶酱,吃火锅一定得加沙茶酱……酱油、葱油、柴鱼、虾米、扁鱼、蒜头、辣椒粉、花生……」 叶曦滔滔不绝地说着,听得靖王妃一头雾水,不过看着女儿专注而认真的神情,她很开心,即使曦曦不当王府嫡女,也一样把生活过得意气风发。 但愿另一个嫁到许家的女儿,也能像曦曦一样,把日子往好里过。 当沙茶酱炒好后,靖王妃拿帕子轻轻拭去女儿眉眼间的汗水。 当初瑀昊、瑀晟气呼呼回来,说曦曦在叶家居然要下厨做饭,那时听进耳里简直无法相信,她心疼却无能为力,终归是女儿自己选择的生活。 可现在看着她做饭,看她上扬的嘴角,不心疼了。 第126章 难怪璟朱说那丫头跟野草似的,种到哪儿都会长得郁郁菁菁。 可不是吗?不管在哪里,她都盎然地成长着,这样孩子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都让人疼惜。 拉过她的手,靖王妃道:「先别忙,过来、娘有话要告诉你。」 「好。」她挖了两匙洛神花酱,放进特地命匠人烧制的马克杯里,冲水,递给王妃。刚到闽州时看见野地里生长的洛神花,她惊喜不已,此时尚无人拿它来吃,她种下几株,这是今年的第一次收成。「娘,您试试,如果喜欢,也能带到京城卖,除鲜味粉之外,沙茶酱、洛神酱,我可以先做好给您送过去。」 「都说女儿贼,到咱们这里倒成了娘亲贼,哪有娘亲把女儿家底刨光的。」 「这哪算家底,不过是小东西。」 「先别提这个,有件事,娘得先给你透个底。」 「娘说。」 「璟朱写信求你爹,让你爹向皇上说情,颁圣旨赐婚,我没猜错的话,璟朱肯定也写信向皇上求这件事,但皇上迟迟没有点头,这才转而求到你爹头上,知道为什么皇上不允吗?」 叶曦一笑,心底明白,早知道没那么容易。「身分吧,我是平民百姓,但璟朱哥哥是个皇子。」 「没错。大皇子、二皇子陆续落马,而三皇子平庸,五、六皇子就更别说了,生母身分卑微又无出色表现。璟朱母妃身分高贵,再加上经营闽州、能力渐渐显露,若真让他折腾出政绩,这东宫之位怕就是璟朱的了。 「倘若如此,太子妃很可能是将来的皇后,皇帝必定要慎重挑选。此次出京前,皇帝交代你爹几句,道是璟朱若肯替你求侧妃之位,皇帝必会应允,下午我悄悄问过璟朱的想法……」 「他怎么说?」心漏跳两拍,她紧张了。 靖王妃看透叶曦的想法,轻拍她的手背、安下她的想法。「璟朱斩钉截铁回答,这辈子只会娶一个正妻。」 叶曦松口气、轻笑,这样的答案,她还有什么好犹豫?只要他坚定,她便坚定,她很高兴,这次爱情不只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还笑呢,娘都快愁白头发了,你已经及笄,婚事却迟迟没个着落。」 「娘,我不急,幸福,值得等待。」 「可女子最美的年纪就这两年。」 「谁说的,我家娘亲不管几岁都是最美的年纪。娘为什么能够这样美丽?那是因为有个欣赏您、爱您,一辈子眼睛里只有您的爹爹。娘,我也想像您这样幸运,这样的男人值得我花时间等待。」 靖王妃被说服了,抱抱女儿,低声道:「娘祝福你。」 门外,跑到厨房觅食的男人们听见母女俩的对话,不约而同地弯了眉毛。 梁瑀昊压低声音,勾住梁璟朱脖子。「听见没,如果你让曦曦难受了,我会给你下一百种毒药,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梁瑀晟加码。「我会找出一百种罪名,把你送进天牢。」 靖王不理会年轻人的吵闹,跨步进厨房,大手一捞、把妻子女儿抱进怀里,将一世的幸运给拢在胸口…… ☆☆☆ 靖王一家在闽州待了月余,返京面圣,下朝后靖王和梁瑀晟就让皇帝召进宫里,说说闽州见闻。 听着能容纳上百艘大船的新港口,陈将军率领英姿飒飒、威风凛凛的海军,一条条拓宽铺平的大马路,新建的闽州大城……皇帝龙心飘了,恨不得插翅飞到闽州。 第127章 「那个闽州书院的课程,忒有意思,竟每日还有一堂武课。」 除科考项目,每旬带领学子学习地方庶务之外还得习武,这是想培育文武全才吗? 靖王得意道:「那是我家曦曦提议的,文人体弱,常有人意气风发进考院,却横着被抬出来,这些人日后都是要服务百姓的,倘若没有强健体魄,真的只能待在衙门里收红封了。」 皇帝闻言轻笑。「这孩子想得深、想得远。」 梁瑀晟将一本厚厚的册子呈上。「禀皇上,曦曦已征得闽王同意,打算明年开办女校以及技校,这是她拟的教学课纲,只是初步成形,还有待修改。」 女校勉强明白,就是让女子上的学校,无非认点字,习习礼仪规矩、中馈女红之类的,宫里退下的嬷嬷经常被聘到大户人家教导这些,但是…… 「技校是什么?」 「是技术学校,曦曦说了,一个朝代要强盛,不能只靠皇上、官员或文人来支撑,那是全国百姓都要齐心合力的事,团结力量大,农人种出最好的粮食果菜,匠人造出最好的武器工具,商人通有运无……举国上下,蓬勃发展,百姓富足,大梁才能真正的千朝万代。 「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说得正是这个道理,因此想要训练出最好的士农工商,就不能仅仅开设一家书院。」 梁瑀晟的话说得皇帝心潮澎湃,打小他便被教导,国家兴亡全系于一己之身,身为帝君必须更强、再强、又强,没想……团结力量大,这话说得真好。 靖王看着皇上表情,连忙道:「这回去闽州,曦曦为了招待我们,琢磨出鸳鸳锅,不但做了鲜味粉、沙茶酱,还让我们带回一车海鲜做的酱料,王妃考虑过后决定开个铺子卖鸳鸳锅,心想皇上日理万机、微服出巡一回得大张旗鼓,索性让臣弟来问问皇上,倘若皇上同意,回头臣弟便让府里厨娘带材料进宫整治。」 「鸳鸳锅?那是什么,味道很好吗?」 「何止是好,简直好到不能再好了。」 「行,就让人进宫吧,朕要好好尝尝那丫头琢磨出什么。」 闽州大小事,皇帝听得津津有味,错过午膳还没发觉,最后留下父子两人在宫里用过午膳后继续聊,这一路聊到宫中落钥、才让两父子回去。 临行,靖王才将梁璟朱的「家书」呈上。 是家书不是奏章,一封心诚意挚、充分表达自己无心皇位,只求赐婚的家书。皇上再三读过之后,叹口气,提笔…… ☆☆☆ 跪在香案前,梁璟朱、梁璟邺和叶曦听着太监的公鸡嗓读着圣旨。 皇上封叶曦为县主,赏赐一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但……叶曦缺哪个?一点都不缺好吗! 即使如此梁璟朱还是按下不耐、认真将圣旨听完,直到结束都没赐婚两个字。脑火蹭蹭地烧着,梁璟朱咬牙、攥拳头,一张脸红通通的,恨不得把宣旨太监抓起来揍一顿,以灭灭心火。 父皇摆明没把他的话听进去,他不想当太子、不想入主东宫,啥都不想,就想安安乐乐窝在闽州当个土霸王不行吗? 谢恩时,他一动不动,唯胸口起伏不定。 叶曦发现忙握住他的手,梁璟朱转头对上她的笑暦,她轻轻说:「不怕,我等得起。」 第128章 轻轻一句话,消了他的怒气。 起身,梁璟朱拉起不阴不阳、诡谲到让人心生恐惧的笑容道:「齐公公远到,我让汪大总管陪您到闽州四处走走。」 「多谢闽王。」齐公公是皇帝身边得用的人,他很清楚四皇子虽远离皇城,但在皇帝眼里有多重要,因此虽然他笑得吓人,也只能假装不知,哼哼哈哈地跟着汪大总管离开。 直待人走远了,梁璟朱一把揪住梁璟邺衣领,说:「去念书、去习武,从现在起夙夜匪懈、努力不怠,尽快给我考上状元!」 梁璟邺不懂,好端端的怎就惹上四哥啦?他满头雾水地小声为自己争取道:「考试这种事……不一定的。」 「谁说不一定,下个月府院试,你不必考得太好,直接给我考个小三元就行。」 就行?小三元有这么好考吗?他再聪明也就是个十一岁的孩子…… 「四哥,如、如、如果没考上呢?」 「那你就给我回京!」说着,鸭霸地把人一拉,直接往苏湛怀里塞。 苏湛忍不住想笑,四皇子这是想要……他理解的,只不过十三岁的探花郎不够,皇家还得再出个十三岁的状元郎?这皇家儿子还真是不好当。 「苏大人,小七麻烦您了。」 苏湛拱手执礼。「老夫必定竭尽全力。」 看着满脸委屈、被苏湛带回内院的梁璟邺,叶曦有些不忍心。「璟邺还小……」 「你别被那小子骗了,他贼得很,打从我把他带出京城那天,他就很清楚我要做什么,他即将要成为什么人,他也只能在你面前装无辜,其实心大得很。」 叶曦轻叹,在后宫养大的孩子,哪个有资格简单?简单的都活不长吧。 「你别对他太严苛。」 「谁待他好,他心里有数。父皇要一个太子、我就给他养一个,曦曦,你再等等我。」 她爽快点头。「好啊,咱们还有好多事没做呢,哪有心思想那个。」 梁璟朱一笑,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她永远是体贴的,永远不愿令人为难,在娇养中长大的孩子都会变成这样吗?那么以后他也要娇养女儿,要为她们母女筑起一道墙,守着、护着,让外面的风风雨雨都打不到她们头上。 【尾声:皇帝的考验】 小三元、大三元,进殿试、考状元,梁璟邺一路过关斩将。梁璟朱的保密功夫做到家,直到点了状元郎,皇帝这才发现今科状元长得似曾相识。不能怪皇上,三、四年功夫,小男孩变成小少年,离开压抑的后宫,吃好穿好睡饱饱,整个人快速往上、往横抽长,才十三岁稚龄,身高都赶过皇上了,再加上长期习武,鸡鸭鱼肉、补品不要钱地往他嘴里塞,过去一根瘦拎拎的柴禾长成参天大树,谁还能认得? 梁璟邺风风光光地走过他家四哥曾经走过的路,经历过他家四哥进士游街时的风头,不、应该说风头更盛,当年四哥还被瑀晟哥抢走一些光芒,而今……所有的荣光全在他身上聚焦。 这两年,四哥日日耳提面命,他被恐吓最多的话是—— 「你有种就别给我青出于蓝,到时我就打得你肿到青出于蓝。」 看吧,他的青出于蓝是被吓出来的。 但梁璟朱没说错,梁璟邺是知道好赖的,知道这世间真心待他的是谁。 第129章 进士游街后,梁璟邺带着一身光环进宫,父皇见到他,露出他从未见识过的亲切笑容。 「老七,过来坐。」 「是,父皇。」他小心翼翼上前,在父皇跟前坐下。 「同父皇说说闽州。」 闽州啊……一想到那里,想到住在那里的亲人,紧张消失,他荡开笑眉,说道:「闽州最好吃的馆子是逸香阁,里头卖的鱼羹教人垂涎三尺,大块大块的鱼肉炸成条,加入油面和甜甜辣辣的羹汤,绿汪汪的香菜,再加上一点陈醋,吃三大碗仍意犹未尽。」 「闽州的夏天很热,我最喜欢在夏天的时候去海边玩跳浪、海滩排球、冲浪板……姊姊在海边盖了幢渡假小屋,亭子里有摇摇晃晃的吊床,喝一杯冰凉果汁,吹着海风,让人明白何谓人间天堂。」 「几年前刚到闽州时,道路坑坑疤疤的,坐在马车里面一路颠簸,头上还撞出个大包,后来路一条条拓宽、铺平,不管到哪里都很方便。」 「四哥和姊姊创了公车制度,马车上有编号,不同号码的马车跑不同的路线,老百姓不需要买马车,就有马车可坐,姊姊说行越畅便,商业才能越兴盛……」说着说着,梁璟邺和皇帝陶醉在闽州的夏季里,在那个比京城更便利、更教人向往的闽州。 「王爷,门口来了一群人,他们说、说、说……是皇上!」下人的禀报结结巴巴,被吓掉半条魂了。 叶曦和梁璟朱对视一眼,皇上?没听错吧? 两人放下笔,快步往前院走去,刚到就看见身穿着褐色绸衫、身材微丰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他正四下打量着,皱起眉头,似乎对这个小到出人意料的王府很不满。 「父皇。」 梁璟朱拉着叶曦上前,掀起袍襦往地上跪拜,三叩头后,皇帝才令他们起身。 皇上道:「这宅子不大啊。」 「回父皇,没多少人住,不需要太大。」梁璟朱意有所指地瞄了叶曦一眼。 皇帝听明白了,说来说去还不就那几句,要妻不要妾,一生只想当王爷……唉,没志气的家伙。他瞄一眼曦曦,丫头长大了,可那张脸……还真没啥特殊之处,不懂啊,哪个男人不好色,璟朱怎就非她不可?太死心眼了。 「要让老子站着说话吗?」讲到老子二字他很想笑,璟邺说到民间百姓的称呼时,他觉得这两个字特别亲切,总想找个机会叨叨,看!不就说上了。 「父皇请进。」梁璟朱与叶曦对上一眼,叶曦点头明白,没跟着进屋。 皇帝和梁璟朱离开后,梁璟邺才流露小少年姿态,兴奋道:「姊姊,我回来了。」 这孩子都长得比她高了,叶曦抬手,梁璟邺低下头,他喜欢让姊姊摸头。 「你好厉害,真的考上状元,比你四哥更强。」 「姊姊,状元游街那天,许多大姑娘、小姑娘朝我丢帕子香囊。」 「可惜姊姊不在,否则定帮你把那天的盛况给画下来。」 两人还待再聊,齐公公上前插话道:「叶姑娘,不知要如何安置皇上?」 「抱歉,疏忽了,不知皇上这次预备待多久?带来多少人马?」 「约莫一个月吧,京里有靖王摄政,皇上不急着返回,此次随行有三百人。」 第130章 三百人?完了,这个月居安客栈别想挣钱啦! 额头黑线刚冒,她心里已经做好打算。「还齐公公点三十人留在王府护卫皇上,其余的人我安排他们到居安客栈住下,行不?」 居安客栈?那个听说床很软、地板铺着木头,冬天有绒毛拖鞋、夏天有草荐鞋,窗户还有风铃、会叮当响的居安客栈? 京城也开一家,贵就算了,想住上一天都难呢。他也好想去居安客栈,但……不行啊,他得贴身伺候皇上,只能叹道:「全凭姑娘安排。」 「汪大总管,你领齐公公去东、西院安置,璟邺,这次委屈你和哥哥、姊姊住一个院子,行不?」王府就三个院子,除他们住的之外,全拿来安置皇上了。 「好啊。」梁璟邺闻言,扬眉笑开,终于让他等到这天。 等所有人全离开了,梁璟邺再控制不住思念,紧紧拉住叶曦的手,道:「姊姊,我好想你。」 「我也很想你,想你有没有吃好睡好,有没有开心难过。」 「没想我能不能考好吗?」 「这哪需要想,我知道你一定会考好。」 梁璟邺拉着她走到勰瞅架旁,拉着她上瞅勰,站在背后一下下推着。 叶曦没拒绝,这孩子倔强傲娇,有心事想说、又怕被看见自己的脆弱时,就会推她上秋千,让她背对着听他说话。 轻轻摆荡中,梁璟邺开口,「我一直以为,我知道自己要什么?」 「你要什么?」 「要荣耀、要权力、要站在最高的地方俯看天地,要过上最好的生活。」 「然后呢?」 「考上状元后,有很多人围着我、夸奖我、捧高我,回到后宫,过去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的嫔妃宫女,见到我一个个低眉顺眼,突然间好像人人都敬我怕我。母亲拉着我一顿大哭,说我终于为她争一口气,连皇后娘娘都问我,愿不愿养在她的名下,这回我算是荣光享尽了。」 「所以……」她知道他有后话。 「我以为这样就会很快乐的。」 「不快乐吗?」 他轻轻一笑,认真回答。「我觉得在哥哥、姊姊身边这段日子,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叶曦有点心疼、有些抱歉,他还那么小呢,就推着他拼命往前,他有权利快乐、自由,有权利慢慢长大…… 握住覆在自己肩上的手,叶曦轻道:「如果你想停下脚步,想要维持现状,那就留在闽州吧,你还有很长的生命可供挥霍,不用急着去承担。」 梁璟邺呵呵轻笑。「这话我可不敢说,四哥会把我打出门的。」 「不会的,有我在。」 突地,他从背后抱住她。「姊姊,谢谢你对我这么好。」 「你值得。」 「抱歉。」他低声说。 「什么?」叶曦没听清楚。 璟邺转到面前,蹲在她脚边,仰头看她。「姊姊,我越长大,看得越清楚,比起四哥,我差得太多。」 「别妄自菲薄,你有你的本事。」 「我知道姊姊总想给我更大的信心,但你无法否认四哥有治世之能。瞧,短短三年、贫穷的闽州在他的治理下焕然一新,若他愿意成为大梁太子,并定能够造福更多百姓,我不认为他该窝在小小的闽州。」 第131章 「我相信,他确实有这样的才能。」她没否定他的话。 此话一出,站在两人背后的皇帝捻了捻胡子,得意地朝梁璟朱投去一眼。哪个女人不盼着男人上进?不盼着自己能够因此而得利?璟朱不想当太子,但叶曦未必就没有那个野心。 梁璟朱不慌不忙、不焦不急,嘴角微微透出笑意,他对曦曦有信心。 「所以你也同意四哥入主东宫?」 「你先听我说,你四哥确实有才能,但人除了才能之外,还有梦想与盼望,他或许有为帝为君的能力,但他更想追逐的是自由,对于权力或名禄,你四哥并未有过多的期待,他更想要的是随心随欲。」 「四哥曾说过,权力是好东西,只要当了皇帝就能随心所欲,姊姊、父皇亲口说过,只要四哥点头,东宫之位就是他的。」 叶曦没急着反驳他,轻笑回答,「权力确实是好东西,若非身为闽王、握有足够权力,他无法顺利推动闽州建设。至于当上皇帝就能随心所欲?这话只能欺骗离那个位置太远的人,我不问旁人,就问问你,你当真相信当上皇帝之后,就能够所心所欲?」 倘若他还是三年前那个无知孩童,他定会毫不犹豫点头,但是现在……他无法违心。 「姊姊就不能劝劝四哥吗?这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的事,四哥这样努力,心心念念的不就是百姓?坐上那个位置,绝对可以做更多的事。」 「你四哥当然在乎百姓,但只要有心,不管坐不坐那个位置,都能够做事。」 「他有机会当千古明君的。」 「他不在意是否名留青史,只想要身边人幸福。」而在那座巍峨高耸的宫墙里,谈幸福,太奢侈。 「姊姊这么反对四哥入主东宫,是不是担心无法当太子妃?」 「两点。第一,你看错重点,我的反对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想成为什么人,若他想入主东宫,我定会一路奉陪到底;若他想当平头百姓,我愿意为他卸钗环、着布衫,他的人生、必须由他决定。 「第二,太子妃、王妃于我而言并没有太大意义,当他在乎我,愿意为我舍弃其他女人,我便会在乎他、为他留下;倘若他对感情有其他追求,我也不会巴着他不放,天高海阔,总有那一片天地适合我。懂了吗?他在什么位置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还是不是那个敬我爱我、只想拥有我的梁璟朱。」 「四哥的梦想是自由,那你的梦想呢?」 「我的梦想……」叶曦笑了,回答,「是与他一世不离。」 她的结论甜了他的心,梁璟朱扬眉道:「父皇输了。」 父子俩打赌了,赌能力高强的曦曦,野心必然不会小,但凡有更上一层楼的机会,她会极力争取。 皇帝以为自己赢定,谁想得到聪慧机敏能力高强的她,要的竟然那么少,天底下竟有这么傻的女子,只求一世不离? 第一次,皇帝嫉妒起自己的儿子,他何其幸运。 「拿着圣旨去同她求亲吧!」皇帝莞尔。 齐公公连忙把握在右手的圣旨递给梁璟朱,真可惜啊,他以为会送出左手那一封。 梁璟朱得意非凡,快步上前,一把将叶曦搂进怀里同时,趁机拐梁璟邺一脚,瞪他一眼,真真是白养了三年的白眼狼! 第132章 梁璟邺抓着头发皱起眉,一边是亲爹、一边是亲哥,他容易吗? 转身走开,他的脚步轻盈,心却闷了,长大后他也能找到一个和姊姊一样,对自己真心真意的女人? 「谢谢你,你表现得太好。」梁璟朱笑得嘴阖不拢。 「什么?」叶曦没听懂。 「你通过考验了。」 「什么意思?」 「倘若你赞同我当太子,父皇便赐你为侧妃、一世辅佐,,倘若你安于现状,不岐不求,便让你当闽王身边唯一的女人。」 叶曦失笑,什么考验啊。「我从来都是安于现状的人啊。」 「所以我知道自己必赢。」这辈子,他做过很多事、打过很多仗,但她是他赢得的最好战利品。「曦曦,我们尽快成亲吧。」 「好。」 「聘礼、嫁妆都收在库房了,咱们让父皇喝过喜酒再回京。」 「好。」 过往,总是他对她的话不断回应「好」,而今她被他感化也好、濡染也成,她也只习惯对他说——「好。」 【全书完】 注: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