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妾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江南水乡,武安县。 连续下了三四日的绵绵秋雨,这日终于放晴,一早起来就见天空蓝汪汪的,定是个艳阳天。 秋雨添凉,是时候将夏季的薄被收进箱笼了,秀才娘子金氏起床时便将她与丈夫的被套都拆了下来,一边拆一边念叨着今日得把这些被套与积攒的脏衣服都拿去河边洗洗。 朱昶站在地上系腰带,闻言看了妻子一眼,脸色严肃地问:「昨晚你念叨说今日要去城南赶集,你去赶集,这么多被套衣服让谁洗?」 金氏嘴唇一抿,拆被套的力气更大了,瞪着朱昶道:「当然是让双双与阿娇一起洗,这点破事也值得你问,难不成我会都塞给你那宝贝外甥女?」 朱昶瞪了回来:「你最好这样,让我知道你又带双双出门,脏活儿累活儿都丢给阿娇,以后休想我再把束脩钱交给你。」 金氏咬了咬唇,终究还是没敢继续与丈夫顶嘴。 她在屋里忙,朱昶先出去了。 朱家的日子算不上富裕,起初只有北面三间房,后来朱昶考上秀才有了功名,又去坐馆教书赚束脩,家里的日子才稍微好了起来,陆续在院子里盖了东西厢房。东厢房分给女儿朱双双住,西厢房分给儿子朱时裕。 阿娇从花月楼回来后,与朱双双一起住进了东厢房。 朱昶打开堂屋屋门,就见外甥女阿娇拿着扫帚正在打扫院子,她穿了一件半旧的绿裙,微微弯腰,低着头轻扫落叶,乌黑如云的长发垂落肩头,露出半张嫩白的小脸,黛眉红唇,就像夏日墙头灿烂绽放的蔷薇花,娇艳得令人眼前一亮。 听到开门声,阿娇抬起头,见到朱昶,她笑开来,声音清软地道:「舅舅起来了。」 刚刚还冷脸面对妻子的私塾先生朱昶,这时笑成了春风,目光慈爱地对外甥女道:「娇娇怎么又起这么早,说了这些粗活儿留给你舅母就行了,不用你动手。」 阿娇一边继续打扫一边道:「舅母管家很累了,反正我也闲着,没关系的。」 朱昶心知外甥女勤快懂事,劝说无用,便自去茅厕解手了。 屋里的金氏听到了舅甥俩的对话,但她并不认为阿娇是想替她分忧,故意在丈夫面前讨好卖乖才是真。 想到丈夫对阿娇的愧疚与维护,金氏心里就发堵。 她停下手中的活计,又记起了那件往事。 五年前,丈夫朱昶去府城不知参加第几次院试,她一个妇人守在家中,辛辛苦苦照顾一双儿女以及阿娇这个克死爹娘来投奔她们的外甥女,不巧儿子朱时裕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至少要用十两银子才能治好。 家里那点钱几乎都被丈夫带去了,金氏不能眼睁睁看着儿子送死,去找亲戚街坊借钱,人家都嫌弃她们穷,也不认为丈夫能考中秀才,怕借了钱打水漂,都不肯帮她。金氏求遍了所有能求的人,磨破嘴皮,只筹得几十个铜板。 绝望之际,金氏将主意打到了阿娇头上。 别看当时阿娇才十一岁,小丫头长得又白又水灵,找遍附近几条街家的闺女也找不出一个比阿娇更好看的。给儿子治病要紧,金氏一咬牙,连哄带骗地将阿娇带去了花月楼,花月楼的老鸨对阿娇十分满意,给了她十两银子。 金氏一直都忘不了那日,是个暴雨天,阿娇发现自己被她卖了后,哭得惨极了,跪在她面前抱着她的腿求舅母不要卖她。金氏第一次做坏人,她被阿娇哭得难受,越难受越想逃,于是她扯开小女孩的手,伞都忘了拿,一头冲进了大雨中。 雨声哗哗的,她终于听不到阿娇的哭声了。 就这样,金氏用这十两银子治好了儿子的病,阿娇也成了花月楼的人。 不久丈夫考完回来,得知阿娇被她卖了,直接给了她一耳光,然后拽着她的衣领带她去花月楼要人。 夫妻俩没有见到阿娇的面,花月楼的老鸨叫了几个护院拦在他们面前,皮笑肉不笑地告诉他们:「阿娇进了花月楼便是我们花月楼的姑娘,你们想抢人是不可能,赎人倒是可以,只是一千两的赎金,你们拿的出来吗?」 朱家哪有那么多钱? 想借都没地方借。 报官也没有用,白纸黑字的字据,别说朱昶后来考了秀才,他便是中了举人,也无计可施。 因为此事,朱昶冷落了金氏半年,直到金氏娘家爹死了,金氏大哭一场,朱昶才重新接受了金氏。 金氏本以为这件事彻底过去了,丈夫再也不会因为阿娇与他置气,可世事难料,去年花月楼的老鸨搅合到一件大案当中,人被抓了,花月楼也遭了官府查封。审了一段时日,老鸨与几个同党妓子全都掉了脑袋,没有牵扯其中的妓子们则放了出来,由官府安排,各回各家。 第2章 其中就包括阿娇。 多年不见,当年瘦瘦小小只有一张脸蛋能看的阿娇,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 据说花月楼的妓子全都是按照大家闺秀的模子调教的,老鸨特意请了宫里退出来的老嬷嬷教花月楼的姑娘礼仪规矩、读书写字、弹琴唱曲,姑娘们个个娇养,养得一身细皮嫩肉再去开苞接客。 金氏再次见到阿娇时,如果不是丈夫紧紧拉着阿娇的胳膊,舅甥俩都哭得眼圈通红,金氏都要以为丈夫从哪领了个千金小姐回来,那模样那气度,一下子就将她正正经经的女儿比成了端茶倒水的丫鬟。 金氏见到阿娇后冒出来的第二个念头,就是这么美的人,肯定早就接客了,不干净了。 但她委婉跟阿娇打听时,才知道阿娇命好,那花月楼的姑娘都安排在及笄之日开苞,老鸨知道阿娇的生辰,都定好八月初六给阿娇开苞的,结果就那么巧,八月初一隔壁的赵捕头竟带着一帮子捕快包围了花月楼,将里面的人都抓起来了。 也就是说,阿娇在花月楼白吃白喝白学才艺那么多年,又清清白白地恢复了良民身份。 朱昶得知外甥女还是黄花大闺女后,跪在朱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前感激祖宗保佑,还亲口向阿娇承诺,说他做舅舅的一定会给她找个好婆家。 金氏想,阿娇进过那种地方,想嫁体面人家是不可能,但阿娇长得美,嫁给赖汉穷汉没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阿娇低着头,说出了一件大事。 原来在老鸨安排阿娇准备接客的时候,让人端了一碗绝嗣汤给她,阿娇早被青楼的手段训怕了,丁点都不敢反抗,认命地喝了个干干净净,事后肚子疼了好几天,想来是把怀孕的可能也给彻底断干净了。 男人们娶妻就是为了传宗接代,一个不能下蛋的女人,长得再美,谁要? 窑子里出来的女人,自称清白也未必有人信,还是个绝了嗣的,这种条件,简直是雪上加霜。 金氏托了各路媒人帮忙说项,没个正经人想娶阿娇为妻。 倒是有几位老爷都想纳阿娇做妾,纯粹贪图阿娇的美色,朱昶去打听一圈,听说那些老爷家里都已经养了数房小妾,整天斗来斗去,朱昶便一口否决了,人家给多少聘礼他都不同意,说什么他已经对不起外甥女一次,一定要给外甥女找个靠谱的丈夫。 金氏并不想家里养一个闲人,尤其是她对不起阿娇,每次看都阿娇,金氏都觉得阿娇乖顺的表面下肯定藏着一颗想要报复她的心。 出于种种理由,金氏都想快点将阿娇嫁出去,做妻做妾都没关系。 丈夫固执,金氏试图说服阿娇主动答应给那些有钱老爷们做妾。 没想到阿娇平时装得那么老实,关键时刻跟她耍起油头了,攥着手说一切凭舅舅做主。 金氏差点被这句话给气死。 好言相劝不管用,金氏便想磋磨阿娇,磋磨地狠了,阿娇自然扛不住,巴不得快点挑个男人从了好离开她这个刻薄的舅母。但金氏才使唤阿娇做了一顿饭,便被朱昶骂了一顿,不许她使唤阿娇做粗活,凡是她没有安排女儿做过的事,都不许丢给阿娇。 金氏哭过闹过枕边风也吹过,都没用,朱昶这混蛋,对他的外甥女比他亲娘还要好! 从去年到现在,金氏硬是忍了阿娇一年! 如今阿娇都十六了,依然无人问津,年纪越大越不好嫁,难道她要在朱家赖一辈子不成? 朱昶愿意伺候外甥女一辈子,金氏不愿意! ☆☆☆ 拆了被子,金氏憋着气去做早饭,昨傍晚包好的菜肉馅儿馄饨,烧开水煮一会儿就熟了。 家里五口人,金氏给朱昶、儿子朱时裕一人盛了满满一大海碗,她与女儿朱双双、阿娇都是小碗,一人分了八只馄饨,不偏不倚,免得朱昶又训她。 朱昶坐下时,果然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三个小碗,发现妻子没有刻薄外甥女,他才闷头吃了起来。 阿娇挨着表妹朱双双坐下,端起碗,安静地慢慢吃。 表哥朱时裕偷偷瞄了她几眼。 阿娇有感觉,但她就当没发现。 金氏忽然安排两个姑娘道:「等会儿我去赶集,趁天气好,吃完饭阿娇、双双去河边洗衣裳被套,东西我都给你们放院子里了,一人一桶,被套晾干就要收起来了,你们俩别偷懒,洗干净点。」 阿娇放下碗点点头。 朱双双撇撇嘴,知道秀才爹不喜欢她顶嘴,这才没有抱怨。 第3章 吃了饭,金氏与朱双双说了两句悄悄话,然后大声叫两个姑娘早点出发,去的晚了河边洗衣裳的好位置都被别人占了。 她说话的时候,朱双双已经去了院子。 阿娇出来时,就见房檐下摆了两只及膝高的木桶,里面的东西塞得差不多高,但朱双双拎起来的那只桶里被套颜色鲜艳,分明是她与朱双双用的,剩下的桶中被套全是深色,脏污的痕迹也更重,则是舅舅舅母、表哥朱时裕的被套。 阿娇看向表妹。 朱双双面带得意。 阿娇神色如常地拎起地上的木桶。 朱双双在前,阿娇在后,跨出朱家的院门时,阿娇侧身将门带上,一抬头,看见隔壁赵家那边走出来一道身影。 是赵宴平赵官爷。 赵宴平是武安县县衙里的捕头。 阿娇八岁起就寄居在舅舅舅母家中,那时舅舅家的右邻还不是赵家,但也是位老捕头,四十多岁孤身一人,无妻无儿的,也无子侄照料。后来阿娇进了花月楼,孤寡老捕头病逝,将唯一的宅子留给了村野出身的徒弟赵宴平,赵宴平这才带着他的祖母赵老太太搬进了县城。 衙门里的捕快都穿蓝衣,唯有捕头着深紫色官服、系黑色锦带。 此时赵宴平便是一身圆领紫袍,头戴方顶黑漆幞头,腰系黑带,脚踏黑靴。他身形颀长挺拔,穿这一身极显风流倜傥,他长得也俊朗非凡,若是笑一笑,满县城的闺秀大概都会被他迷走了神魂。 然而赵宴平却是县城里最冷峻威严的人,听说他去办案抓人时,一张冷冰冰的脸不但能吓破嫌犯的胆子,路上无辜玩耍的孩童见了他都要吓哭,这么一个人,长得再俊,年轻的姑娘们都不敢与他有半分牵扯。 朱双双就很怕赵宴平,发现赵宴平朝她们这边看了过来,朱双双胆儿一虚,泥鳅似的躲到了阿娇身后。 阿娇也有点紧张,还没想好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赵宴平,他已收回视线,黑靴踩着马镫,翻身而上,头也不回地朝县衙的方向去了。 马蹄声传来,朱双双从阿娇身后探出头,发现赵宴平已经骑马跑远了,朱双双舒了一口气,正要朝阿娇抱怨两句赵宴平的吓人,却见阿娇目不转睛地望着马背上赵宴平的背影,脸上并无惧怕之意,反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朱双双若有所思。 阿娇回神,见表妹微眯着眼睛打量自己,她垂下眸子,提着水桶默默往前走。 「表姐,你该不会看上赵官爷了吧?」朱双双盯着阿娇问道。 其实捕头并不是什么正经的官职,但赵宴平办过几次大案,新上任的知县大人赏识他,武安县一带的百姓畏他又敬他,故而平时见到赵宴平,百姓们都尊称一声官爷,而不是像别的县衙的捕头,带着姓喊声捕头就是了。 阿娇面皮微红,蹙眉道:「没有的事,你别胡说。」 朱双双哼道:「还装,看你脸都红了,不过我劝你就不要做梦了,赵官爷家里虽穷,他长得也凶巴巴的,但他好歹都是个捕头,是个小官,他怎么会娶你这种身份的女子为妻?甚至你愿意给他做妾,人家赵官爷都不稀罕。」 阿娇被她说白了一张脸。 朱双双得意地扬起下巴。 长得美艳又如何,爹爹偏心她又如何,阿娇当过窑姐儿,还不能生孩子,这辈子都不可能比得过她这个清清白白、身子健康的秀才女儿。 手中的桶轻,心情又好,朱双双不禁加快脚步,故意不想跟阿娇一起走。 娘说了,阿娇名声不好,她与阿娇走得近了,外人连她的舌根都要嚼。 秋风迎面吹来,墙角边的几片枯叶随着风飘飘转转,最后又落在了地上。 阿娇看着那些叶子,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她当然知道自己配不上赵宴平,配不上很多人。自从进了花月楼,经历过老鸨那些正经女子都难以忍受的调教,阿娇早就断了嫁人生子的奢望,哪怕机缘巧合又得以恢复良籍,哪怕舅舅一心要给她找个好人家,阿娇也不敢做那种美梦。 她多看了两眼赵宴平,是因为她感激他。 没人知道去年花月楼被查封时,里面诸人经历了什么。 当时还是白日,花月楼的姑娘们都待在房中休养精神,留着晚上容光焕发再待客。 阿娇没有睡,再过五日就是她的开苞之夜,老鸨要她不停地练舞,免得那晚出错。歌姬穿的裙子都很轻薄,半遮不遮羞死个人。阿娇在花月楼待了四年,早已不会为穿这种裙子露羞了,因为她知道能看到她这么穿的男女,也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第4章 练舞房位于花月楼的后院,位置比较偏,当前面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女子尖叫,教阿娇练舞的老鸨脸色大变,丢下阿娇就往外跑。 阿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老鸨跑了,她也慌乱不安地想要逃,可是才走出练舞房,对面的花月楼二楼突然传来一声惨叫,阿娇仰头,只见一蓝衣捕快将楼里一位名妓压在扶栏上,不顾名妓的挣扎,掀起她的裙摆肆意欺弄起来。 名妓痛苦绝望的脸,阿娇这辈子都不会忘。 人在花月楼,阿娇知道这些妓子过得有多凄惨,人前卖笑人后哭,大家只是命不好沦落风尘,并没有人真的以伺候男人为乐。 阿娇不知道为什么楼里会闯进来这么多的捕快,但她不想被人随随便便地施暴,所以阿娇抓起繁琐的裙摆,朝后花园假山那边跑去。 阿娇躲在了一处假山山洞中,她战战兢兢,前所未有的害怕。 两个蓝衣捕快朝假山这边找来了,一个同样隐匿在假山里的妓子被捕快抓了出去,直接按在地上便欺,另一个捕快朝阿娇这边寻了过来,对方因为兴奋发红的脸,野兽捕猎一般的眼睛让阿娇全身的血液都如冰冻一样。 阿娇不敢留在原地,她偷偷地往远处跑,一边跑一边仓皇地往后看,突然,她撞到了什么,身子一歪跌坐在地。 阿娇最先看到的是一双黑靴,跟着是深紫色的衣摆,与他腰间的佩刀。 这些已足够让阿娇魂飞魄散,她抓紧遮掩不了多少肉的轻薄衣襟,瑟缩在假山角落哭着哀求:「别碰我,别碰我……」 就在此时,之前追赶她的那个蓝衣捕快追了过来,见到紫衣男人,蓝衣捕快涎着脸道:「赵爷,这窑姐儿长得又白又嫩,您若是不要,赏了我吧?」 阿娇哭得更凶了,终于抬头朝紫袍男人看去。 与那些畜生一样欺辱妓子的蓝衣捕快不同,阿娇居然看到了一张冷如冰山的脸,他剑眉紧锁,厉声呵斥追赶她的蓝衣捕快:「传我口令,缉拿嫌犯要紧,再有人玩忽职守趁机欺凌楼中女子,皆以奸淫良家妇女之罪定论!」 他抽出一截寒光闪烁的佩刀,蓝衣捕快肩膀一缩,遗憾地看眼阿娇,原路返回传令去了。 紫衣赵爷也要离开,走了几步突然折了回来! 阿娇还以为他兽性大发也要欺人,尖叫一声夺路要逃。 赵爷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阿娇被他扯得转了半圈,整个人都撞到了他怀里。 阿娇哭着打他,赵爷紧扣她双手手腕,冷声审问她:「你可知老鸨身在何处?」 阿娇恨老鸨,比恨舅母还要恨! 看出老鸨闯了大祸,这位赵爷只想抓老鸨,并无意强她,阿娇眼泪一滚,抱着一丝希望乞求道:「官爷,如果我带你去抓她,官爷可否护我周全?官爷有所不知,民女原是本县秀才朱昶的外甥女,四年前被舅母狠心卖到这里,民女至今仍是清白身,求官爷体恤!」 赵爷听了,沉默片刻,允了。 阿娇得了生机,便带着他沿老鸨离开的方向去追,后来还是赵爷目光敏锐,发现一处机关,将老鸨活捉了出来。老鸨见到阿娇,破口大骂,被赵爷用破布堵住了嘴,阿娇害怕那些仗势欺人的蓝衣捕快,寸步不离地跟着这位看起来颇为正直的赵爷。 赵爷心细如发,快要离开时,突然押着老鸨停在一处房门外,提醒阿娇去里面换身衣裳。 因为他的这句提点,阿娇成了那日花月楼里穿得最齐整的一位姑娘。二十多个捕快们押送几十个青楼女子前往县衙大牢,百姓们争先恐后地前来围观,阿娇身边的姑娘们因为衣不蔽体,都举着手遮遮掩掩,只有阿娇,除了脸,什么也没有被人看去。 关进大牢后,很多妓子都被牢房里的狱卒趁夜抓出去玷污了,但没有一个狱卒碰过阿娇分毫。 直到回到舅舅家,直到听说舅舅家隔壁住了一位赵官爷,阿娇才突然明白,是赵宴平赵官爷暗中打点过,才免她吃了牢狱之苦。 所以阿娇感激赵宴平,赵宴平就是她的再生父母。 ☆☆☆ 绕过一条街,便是庆河了。 岸边设了一排河埠头,有船的时候停船,没船的时候供百姓洗菜、涤衣。 前几日一直在下雨,今日终于放晴,妇人们都早早过来抢位置洗衣裳,大家一边忙碌一边聊天,东扯西扯家常琐碎,倒也能消磨时间,忙起来就没有那么枯燥疲惫。 朱双双跑去跟一位交好的方姑娘母女一起去洗了,三人旁边还有闲位置,但朱双双警告的眼神告诉阿娇,三人并不欢迎她。 第5章 身子再清白,她的名声已经坏了,除了舅舅,无人肯接纳她。 阿娇垂下眸子,提着木桶沿着河边往前走。 阿娇所过之处,妇人们纷纷议论起来: 「看,朱秀才外甥女又来了。」 「她怎么有脸出门,是我去过那种地方,干脆一根绳子吊死算了,居然还敢抛头露面。」 「别这么说,听说花月楼查封时,她还没有待客,还是黄花大闺女呢。」 「呸,这种话你也信,我跟你们说,窑子里调教人的法子多得是,小姑娘们进去都哭都不肯脱衣裳,老鸨就派几个大汉先把人扒干净,里里外外彻彻底底瞧了去,到那时候,再倔强的人心也死了,脸彻底没了,让干什么就乖乖干什么,她肯定也免不了。」 「这样啊,那朱秀才怎么还扬言给外甥女找门好婚事?傻子才会娶这种女人吧?」 「心虚呗,人家好好的外甥女来投奔他,被他那狠心婆娘给卖了,他当舅舅的不照顾好外甥女,死了怎么去见妹妹妹夫?」 …… 议论声不绝于耳,或道听或途说或自编,或真亦或假。 阿娇听得都要麻木了。 终于,阿娇走下了一处位置不太好的河埠头。 她蹲在水边,拿出舅舅舅母的被套,用力拍打起来。 河面清澈如镜,映照出一张白嫩如花的脸。 阿娇费了很多功夫才将舅舅、舅母的被套洗干净。 她将洗好的被套放在一旁,正要将表哥朱时裕的被套拿出来,前面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哎,我的袍子!」 阿娇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抬起头来,就见一条紫色长袍从上游飘了过来。这边河水较急,眨眼的功夫就能将衣裳带远,阿娇来不及多想,一手撑着石阶,一手拿着捣衣杵探进水面,勉强碰到一截衣摆,再稍费些力气,总算将水中的紫袍捞了上来。 这时,一个穿绿布衣的小丫头从前面的河埠头慌慌张张跑了过来,见阿娇截住了她的袍子,小丫头破涕为笑,揉着眼睛朝阿娇道谢:「多谢姐姐帮忙,不然我弄丢了我家官爷的袍子,老太太又要打我了!」 官爷的袍子? 阿娇心中一动,看看手中湿哒哒的紫色长袍,再想到舅舅家隔壁经常传过来的小丫头的讨饶声,阿娇忽然明白了,这个小丫头正是官爷赵宴平家中的丫鬟翠娘。那赵老太太似乎很不好相与,打骂翠娘是常事。 思忖间,翠娘已经跨下台阶,来到了她面前,翠娘约莫十一二的年纪,矮了阿娇一头。 阿娇站起来,将手里的湿袍子递给她。 翠娘这才看清她的面容,花瓣脸樱桃唇,柳叶眉多情眸,美得就像仙女下凡,翠娘便看呆了,袍子也忘了接。 这样的翠娘傻乎乎的,阿娇笑了笑,将袍子塞给翠娘,她继续蹲了下去。 翠娘回过神来,将湿袍子搭在手腕上,她弯下腰,瞅着美人姐姐的侧脸道:「姐姐你真好,你不知道我们家老太太多凶,如果我捡不回这身袍子,今天晌午、晚上都别想有饭吃。」 阿娇从舅母与表妹的闲谈中听说过赵家的情况。 赵官爷、赵老太太都是村里出身,本来家中便没什么钱,搬进县城后,赵官爷虽然是个捕头,但赵官爷为人刚正清廉,从不做那种收受贿赂、作威作福、搜刮民膏的事,每个月只领一两多的俸银,勉强够一家人吃穿罢了。 如果翠娘真弄丢了赵官爷的官袍,赵老太太心疼之下,当然要惩罚翠娘。 「这边水急,以后小心点。」阿娇提点翠娘道。 翠娘点点头,见这边只有阿娇一人,翠娘试探道:「姐姐,我一个人洗衣裳怪没伴的,可以过来跟你一块儿洗吗?」 阿娇离开花月楼这么久,第一次有人主动要跟她作伴。 想来她很少走出家门,翠娘又整日拘在赵家做事,翠娘才不认得她吧。 「算了,我名声不好,被人看见咱们在一起,只会连累你。」阿娇低下头,先将表哥的被套泡进水中,抹上皂角。 翠娘不懂,好奇地追问道:「姐姐怎么会名声不好?」 阿娇苦笑,头也不抬地道:「我就是朱秀才的外甥女。」 翠娘没见过阿娇,但她听说过阿娇的事,发现眼前这位美人姐姐就是众人议论纷纷的朱秀才的外甥女,翠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小心台阶!」阿娇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 翠娘往后一看,自己再退半步就要跌到水里了,吓得又跑回来。 第6章 这么马虎,怪不得老被赵老太太骂。 阿娇朝她笑笑:「快回去吧。」 翠娘神色复杂地看她两眼,提着湿袍子走了,只是没过多久,她竟然端着洗衣盆折了回来,自来熟地蹲在了阿娇旁边。 阿娇疑惑地看着她。 翠娘嘿嘿一笑:「姐姐是好人,我陪姐姐一起洗。」 小丫鬟长得有点黑,但牙齿雪白,眼睛乌黑又明亮,单纯可爱,看阿娇的眼神充满了亲近之意。阿娇很想多个可以来往的姐妹,可翠娘年纪小不懂事,阿娇不能害了她。 「你快走吧,被你们老太太知道你跟我在一起,她会骂你的。」阿娇轻声劝道。 翠娘摇摇头,一边敲袍子一边解释道:「不会,我们老太太说过你的事,她说你命苦倒霉,摊上一个黑心的舅母,她经常跟我骂你舅母的,说明她心疼姐姐,一点都不嫌弃姐姐。」 阿娇却想到了舅母,舅母似乎与赵老太太有过罅隙,也动不动数落赵老太太,想必赵老太太只是拿她当幌子多骂舅母一顿,并不代表赵老太太心疼她什么,就像河边那些妇人,背后指责舅母是真的,嫌弃她也是真的。 「该劝的我已经劝了,你非要留在这里,回头挨了骂可别怪我。」阿娇警告翠娘道。 翠娘坚信赵老太太不会骂她,热络地与阿娇闲聊起来。 「姐姐,你当初怎么会搬到你舅舅家呢?」 「我爹娘都病逝了,将我托付给了舅舅。」 「这样啊,姐姐真可怜,不过姐姐长得美,人也有福气,进了那种地方还能出来,舅母虽然黑心,舅舅还是疼你的。不像我们兄妹,也是家里没了爹娘,哥哥带着我逃荒到这边,饿得都快死了,幸亏被官爷救下,收留了我们。官爷面冷心善,赵老太太就坏多了,背着官爷让我们兄妹签了卖身契,天天使唤我伺候她。其实官爷救了我们兄妹,我们甘愿给他做奴,可老太太忒难伺候,我做菜时油放多了一点她都要骂我……」 翠娘就像找到了一个出气筒,不停地将她对赵老太太的不满倾诉了出来。 洗床被套的功夫,阿娇基本已经摸清了赵老太太的脾气,说不上多坏,就是太抠门太节俭,舍不得浪费,翠娘挨得骂多是因为弄坏东西、浪费油烟柴火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 表哥这床被套很难洗,必须用手搓,阿娇搓得手腕都红了。 翠娘见了,一脸嫌弃:「这是谁的被套啊,真脏,我们老太太坏归坏,可爱干净了,还有我家官爷,不管在外面多忙多累,每天回家必须洗完手脸在院子里擦过身子再进门,你看,这就是他的被套,盖了这么久也没多脏。」 翠娘将赵宴平的被套一角扯平让阿娇看。 阿娇没看,不合适。 翠娘当她忙着搓衣裳才没看,便将官爷的被套放回去继续敲打。 翠娘虽然人小,但赵家的衣裳都很好洗,先洗完了。 「姐姐我先走啦,老太太要给官爷缝袍子,叫我早点回去打下手。」 「嗯,快去吧。」 ☆☆☆ 翠娘抱着盆子往回走,离开河边时看到朱家的朱双双与别人走在前面,桶里衣裳被套颜色鲜艳,一看就是姑娘家用的。 翠娘有些地方傻,洗衣做饭这些事她很懂,知道姑娘家的衣物通常比男人用的更干净,更好洗。 回到赵家,赵老太太已经去集市上买布回来了,正要裁剪。 翠娘进屋帮赵老太太扯平布匹,赵老太太移动剪刀,翠娘小声嘀咕道:「老太太,朱家秀才娘子可真奸,故意把干净被套给她女儿洗,却安排阿娇姐姐洗他们夫妻俩跟他儿子的,哎,您是没瞧见,秀才儿子的被套都快黑成煤炭了,还是读书人呢,连我哥都比他干净。」 赵老太太横了她一眼:「阿娇姐姐?她跑去跟你一个河埠头洗衣裳了?还跟你抱怨她舅母?」 翠娘立即摇头:「没有,是我洗衣裳时脱手一件袍子,阿娇姐姐在下游,帮我拦到了……」 翠娘是小碎嘴,嘚吧嘚吧地讲了来龙去脉,只略去了她对赵老太太的抱怨。 赵老太太哼了哼,对着手里的布道:「金氏心早黑了,这还是姓朱的管着她,不然她能再卖一次外甥女。」 翠娘叹气道:「可怜阿娇姐姐,长得天仙似的,遇到那么个舅母,一辈子都毁了。」 赵老太太早就好奇秀才外甥女的容貌了,别的街坊还能借着去朱家串门的名义偷偷瞧瞧阿娇,赵老太太因为一件旧事与金氏彻底闹掰,两家早断了来往,因此阿娇回来一年了,赵老太太还没有见过人,外面倒是将阿娇传得美艳非凡。 第7章 「真有那么好看?」赵老太太盯着翠娘问。 翠娘捣蒜似的点头,回忆阿娇姐姐的美貌,她眼里竟然露出一丝色眯眯的味道,用尽她能想到的字眼狠狠夸了阿娇一顿,最后总结道:「阿娇姐姐那么好,我哥哥就是太丑了,不然我就让我哥哥去提亲,娶她回来给我当嫂子。」 赵老太太一戳她脑门:「小丫头片子懂个屁,她喝过绝嗣汤,不能生孩子了,让你哥娶她,你是想你们老郭家绝后吗?」 翠娘转转眼睛,嘟嘴道:「可惜我是个女的,不然我娶阿娇姐姐,她那么美,我才不在乎她能不能生孩子,只要天天都能见到她,我就满足了。」 赵老太太只当她小孩子胡言乱语。 不过,提到生孩子,赵老太太就想起了自家的烦心事。 她的孙子都二十四岁了,一把年纪的还不肯成亲,据说去年花月楼的案子,好多捕快进楼抓人时趁机睡了那些平时要让富家老爷们一掷千金才能睡一次的名妓美人,就她孙子一心办案,自己不占便宜,还不许捕快们占,事后被人议论他是不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否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柳下惠,放着一个个花枝招展的唾手可得的美人而不碰? 赵老太太并不认为自己孙子的身体有问题,孙子还是两三岁的胖娃时,抱出去与村里的孩子们玩耍,一个个都穿着开裆裤,虽然年纪小,那时候也能看出来她的孙子天赋异禀,绝非常人。 可这么多年了,每次有人来提亲,无论女方是穷是富、是美是丑,孙子都不肯应,到底在抵触什么呢? 赵老太太陷入了沉思。 ☆☆☆ 过了两日,媒婆又来赵家提亲了。 女方家里曾经受过赵宴平的恩惠,那家的父母感激赵宴平,得知赵宴平还没有成亲,便想把才及笄的女儿嫁给赵宴平。 媒婆也算是赵家的老熟人了,见了赵老太太,媒婆直接推心置腹,说这家虽然家境不太富裕,但姑娘白白净净小有姿色,又勤快能干,乃赵家孙媳妇的不二人选。 赵老太太颇为心动,孙子一回来就殷勤地介绍起来。 赵宴平面无表情地听,人纹丝不动地坐在赵老太太身边,心却不在这里,垂眸沉思着什么。 赵老太太看着他这死样,越说越没劲儿,捂着胸口装可怜:「你说你,单了这么多年到底在想什么,别人到我这个年纪都抱重孙了,就我还在操心你的婚事!你看我的头发,越来越白了,还能有几年活头,你是存心要我死不瞑目吗?」 赵宴平古井般的脸终于起了一丝波澜,他看向赵老太太。 赵老太太的心提了起来,孙子终于要答应了吗? 然而赵宴平欲言又止之后,还是回了两个字:「不娶。」 赵老太太真的要被自家孙子气死了! 可不管她怎么哭闹,孙子就是俩字:不娶! 翌日媒婆来赵家打听消息,一看赵老太太脸拉成了苦瓜,便猜到这回又没戏。 媒婆暗道晦气,这赵家的喜钱还真是难吃! 捞不到喜钱,来回跑腿的辛苦钱总得吃出来,赵老太太拉着她去堂屋喝茶,媒婆没客气,一边吃茶剥瓜子一边听赵老太太抱怨赵官爷,赵老太太嘴里的话往外蹦得有多快,媒婆的瓜子皮吐得就有多快。 「大妹子,你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怎么摊上这么一个倔孙子!」 抱怨完了,赵老太太揉着胸口道,真的很气。 媒婆最擅长打听消息,赵家的情况县城里别人不知,媒婆知。 赵老太太造过什么孽呢,唯一的孽就是当年家穷,为了养活次子一家以及长子留下来的孙子赵宴平、孙女赵香云,赵老太太竟做主让貌美的寡妇儿媳改嫁一位老员外做填房,她拿了聘礼。后来聘礼被次子一家败光了,急需银子周转,就在这个节骨眼,赵家出了一件事。 赵宴平一母同胞的亲妹妹赵香云丢了。 赵香云丢了,赵宴平的二叔二婶却得了一笔来路不明的银子,顺利渡过了危机。 后来村人都说赵香云是被叔婶合起来卖了,可赵老太太还活着,卖赵香云这件事到底有没有经过她的首肯? 这种隐秘恐怕只有赵老太太与她的小儿子、小儿媳知道,外人无从得知。 当年赵宴平才九岁,但他已经懂事了,猜到妹妹的失踪与叔婶有关,男娃子恨得眼睛都红了,找叔婶要不到人,赵宴平半夜往二叔一家的屋子上放了一把火,幸亏被人及时发现,才没闹出人命,只是两房的关系彻底断裂。 第8章 赵家二房闹着要分家,赵老太太将小儿子、小儿媳臭骂一顿,开始单独抚养孙子赵宴平。 赵家的旧事在媒婆脑海里过了一遍,媒婆醒过神来,就听赵老太太在请她帮忙支招,如何才能说服赵官爷答应娶妻。 亲祖母都办不到的事,媒婆哪有那能耐?赵官爷若是有心娶妻,她保证挑一对儿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赵官爷不想娶,她还能绑了他将人塞进洞房不成? 媒婆吃够了瓜子,想走了,可赵老太太非要她帮忙,媒婆想了想,朝赵老太太使了个眼色。 赵老太太见了,立即将站在一旁听闲话的翠娘撵了出去。 「大妹子,你快跟我说说,你有啥法子?」翠娘出去后,赵老太太心急地问媒婆。 媒婆咳了咳,低声问她:「老姐别怪我多疑,实在是我当媒婆三十多年,从来只有汉子着急娶媳妇娶不上,没有自己不想娶的。思来想去,我只想请老姐仔细回忆回忆,赵官爷从小到大,是更喜欢看街上的姑娘呢,还是更喜欢跟俊俏的少年郎凑在一起?」 赵老太太不解地看向媒婆,怎么还扯到俊俏少年郎了? 媒婆委婉提醒她道:「老姐不知道吧,那青楼里除了窑姐儿,还有男倌……」 赵老太太脸色大变! 媒婆及时给她台阶道:「对不住老姐,是我多虑了,赵官爷怎会是那种人呢,许是县衙案子太多,赵官爷一心报效朝廷,无暇婚嫁,老姐别急,再等等看,兴许哪天县衙堆积的案子都办完了,赵官爷就来求您做主了。那个,我还得回周家传话,就不多留了,改日再来老姐这儿讨茶喝!」 担心赵老太太骂自己,媒婆脚底抹香油似的告辞了。 赵老太太是想骂媒婆,可一想到自家孙子真有可能喜欢俊俏的少年郎,赵老太太的心就掉进了冰窟窿,拔凉拔凉的,哪还有心情骂媒婆胡说八道。 一个人坐在藤椅上,赵老太太开始从孙子两三岁的时候回忆起来。 赵老太太非常确信,她的孙子绝对没有跟村里俊俏的少年郎厮混过,可赵老太太更加确定,她的孙子也没有多看过哪家的俏姑娘。没当捕快时孙子埋头种地砍柴卖柴,闷葫芦一样,阴差阳错当了捕快升了捕头后,孙子眼里就只有那一桩桩案子,别说女人了,连家里的母鸡孙子都不会多看一眼。 当然,这可能只是孙子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假象,也许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孙子…… 偷看姑娘是不可能,难道孙子真的去找俊俏的少年郎了? 赵老太太越想越急,越想越愁,突然一拍大腿,将翠娘的哥哥郭兴叫了进来。 郭兴今年才十六岁,被赵宴平安排留在家里看家。 妹妹翠娘不够机灵,郭兴很会看人脸色,嘴巴也甜,哄得赵老太太很少骂他。 「老太太,您有何差遣?」郭兴弯着腰来到赵老太太面前,十分恭敬地道。 赵老太太走到门口,见翠娘在厨房忙活,赵老太太才压低声音吩咐郭兴道:「你现在就去县衙外面守着,注意别让官爷瞧见,然后你什么都不用做,只替我盯着官爷今日都跟哪些人走动了,那些人里有没有俊俏哥儿。」 这差事太稀奇,郭兴瞅眼老太太,心痒问了一句:「老太太叫我盯这个做啥?」 赵老太太立即眼睛一瞪,母老虎似的骂道:「叫你做事你只管去做,少说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郭兴脖子一缩,麻溜地去办事了。 赵老太太一连让郭兴盯梢了三日,还真让郭兴发现了一个! 「老太太,咱们官爷平时来往的都是捕快,那些捕快有长得还成的,但没一个俊的,只有咱们知县大人长得俊,唇红齿白的,那气度,一看就是世家子弟,叫上官爷一起去办案,街上的小媳妇大姑娘都盯着他们俩看。」 谢知县? 赵老太太心底一凉,她没见过新来的谢知县,可孙子提过他啊,说谢知县是个好官,心里装着百姓等等,反正都是好话。而且,不光是孙子夸谢知县,听街坊们闲聊议论,那谢知县似乎也颇为赏识孙子! 赵老太太越想越觉得可能被媒婆猜对了,她孙子真的喜欢哥儿! 赵老太太要喘不上气了,大半天都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唉声叹气。 怎么办啊怎么办,短命的长子就这一根独苗,若孙子继续执拗下去,长子这一支真的要断了! 赵老太太无法接受! 今晚孙子回来,她就打他一顿,逼他娶媳妇好好过日子。 赵老太太才下定决心,多想一会儿,她又动摇了。 第9章 孙子肯养她,但赵老太太很清楚,孙子仍然无法释怀她逼他娘改嫁的事,除了供她吃供她穿,除了在她生病时孙子会说两句软乎话哄她,平时孙子都冷冰冰的,少与她交谈,更遑论交心。孙子若真的喜欢男子,她突然拆穿此事,孙子羞恼之下彻底与她离心怎么办? 赵老太太承受不起那后果。 次子夫妻都是黑心狼,孙子不养她,那两口子就算接了她去,也不会给她好脸色。 不能直接质问孙子,又不能说服孙子娶妻…… 赵老太太愁得都上火了,孙子回家时她还要小心翼翼地掩饰她已经知道了孙子那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一日黄昏,赵老太太默默地坐在屋里发愁,隔壁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 「朱昶你还是不是人!这是你亲儿子,事情都没问清楚你就打他,你的心到底偏到哪去了!」 「你嚷嚷什么?小点声……」 「我就不!她说时裕欺负她,她有证据吗?我还说是她先勾引的咱儿子呢!你看她那狐媚样,窑子里出来的女人能多正经,就你把她当眼珠子疼,殊不知外面流言蜚语早传开了!一日是窑姐儿一辈子都是窑姐儿,我看她就是知道自己嫁不出去,便想办法赖上咱们时裕,逼着你做主成全她!」 「你给我闭嘴!」 「你打啊,有本事你打死我,反正你早想休了我再娶新人了,现在就一巴掌打死我吧!」 跟着是一阵哭闹,等赵老太太走到院子里想听得更清楚时,隔壁已经没了动静。 「老太太,秀才娘子骂得是阿娇姐姐吗?」 翠娘凑到赵老太太身边,皱紧眉头,气愤无比:「她血口喷人!阿娇姐姐不是那种人,朱时裕长得又矮又丑,满脸疙瘩,人还不爱干净,被套脏死了,阿娇姐姐怎么会勾引他!我哥哥都比他强!」 赵老太太还不了解朱家的情况? 朱昶是个没大出息的老秀才,一边怨金氏卖他的外甥女一边又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不忍心休了金氏。金氏跟她女儿朱双双都是爱贪小便宜的货色,欺软怕硬,明明对不起阿娇还变本加厉地欺负人家一个孤女。 至于阿娇的表哥朱昶,个子随了金氏,矮矮瘦瘦的,容貌还凑合,但最近长了一脸疙瘩,翠娘都看不上,传说中美艳非凡的阿娇怎么会去勾引他?想来定是朱时裕贪图阿娇的美色,色胆包天动手动脚,被阿娇告发到了朱昶面前。 「行了,赶紧去做饭,一会儿官爷该回来了。」 没热闹听了,赵老太太一边往屋里走一边撵翠娘快去厨房烧火。 翠娘嘟着嘴去了。 赵老太太重新回到屋里坐着,心思却都被朱家吸引了过去。 阿娇的行情赵老太太也是知道的,没人想娶她做正妻,想纳她做妾的又都是好色的富商老爷,朱昶不忍心送外甥女去那种人家跟一群女人斗,人就一直耽误了下来。 「狐媚样」、「勾引人」、「嫁不出去」…… 鬼使神差的,金氏的这几句骂词一直在赵老太太耳边盘旋不去,盘旋着盘旋着,赵老太太突然想到一个主意! 「官爷。」 院子里传来郭兴的声音,赵老太太走出门,果然看到孙子赵宴平牵着马站在家门口,正要进来。 晚饭还没做好,赵老太太看着孙子打水洗脸,等孙子进了堂屋,赵老太太再倒碗茶给他。 孙子喝茶,赵老太太坐在一旁,忽然长长叹了口气。 赵宴平朝老太太看去。 赵老太太先抛了一个引子过去:「宴平啊,去年你带人查封花月楼,可见过朱秀才的外甥女?」 赵宴平记性过人,祖母一说,赵宴平的脑海里便浮现出一幕画面:娇花般柔弱的女子抱着隐隐若现的雪白肩膀躲在假山角落,一边害怕哆嗦一边哭求着「别碰她」。 他记得,嘴上却道:「不曾留意。」 赵宴平说他没有特别留意过隔壁朱秀才的外甥女,赵老太太很信。 孙子都可能喜欢俏哥儿了,怎么会去注意貌美的姑娘? 赵老太太只是抛出个引子,让孙子想起隔壁有个进过青楼的美人,然后自顾自地絮叨起来:「那姑娘真是命苦,好不容易从那种地方回来,却摊上一个没脸没皮的尖酸舅母,天天想办法磋磨她,今日又大声诬陷她勾引表哥,那嗓门大的呦,咱们这条街差不多都听见了。」 赵宴平径自喝着茶,与平时听老太太说闲话的态度、神情都没什么区别。 第10章 「朱时裕你是见过的,不到你肩膀高,瘦猴子一样,翠娘都嫌弃,谁会去勾引他?我听人说朱秀才的外甥女貌若天仙,朱时裕八成是动了色心去欺负人家,被揭发后反而倒打一耙,污蔑表妹先勾引的他,可怜他表妹,进过那种地方,就算品行端正,说出去大家也不会信。」 赵宴平一碗茶喝见了底,将茶碗往桌子上一放,看着院子里道:「饭好了吗?开饭吧。」 赵老太太去厨房看了看。 今晚翠娘烙了几块儿饼,熬了一锅米粥,粥跟饼都好了,锅里的花生米再炒几下也可以装盘。 见到赵老太太,翠娘卖力地加快速度,唯恐赵老太太骂她。 赵老太太心情不错,催促她快点就走了。 吃过晚饭,赵老太太去西屋睡了,赵宴平住在与朱家相连的东屋。 许是回家前被几个捕快拉去喝了几碗酒水,睡到夜半,赵宴平突然被涨醒。 刚刚入秋,天没有冷到必须将夜壶拿进屋中的地步,赵宴平只好披上中衣下了床,悄悄打开门,去了茅厕。放完水出来,赵宴平仰视夜空,八月初六,月如镰刀,漫天的繁星毫无规律地分散,都说死了的人会变成星星,可这么多的星,如何去找? 赵宴平也不想找,他要妹妹还活着,无论过得多苦,活着都有希望。 默默驻足片刻,赵宴平准备回屋了。 就在此时,隔壁朱家那边突然传来一道轻微的声音,似是有人打开了院门。 是盗贼,还是? 职责所在,赵宴平敛容,悄无声息地攀上自家养鸡的圈墙,缓缓直起身子,当视线越过墙头时,赵宴平看到一道纤细的身影离开了朱家,借着淡淡的月光,赵宴平很快辨认出来,这人正是傍晚祖母才提到过的阿娇,朱秀才的外甥女。 夜深人静,城门已关,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要去何处? ☆☆☆ 庆河与朱家只隔了一条街,阿娇很快就来到了河边。 河水有深有浅,阿娇沿着河岸,一步步朝水深的那头走去。 夜风凉凉的,可再凉也凉不过她的心。 今日是八月初六,也是阿娇的生辰。 舅舅要为她庆生,一早就嘱咐舅母去屠户家中买两斤肉,再去河边找渔夫买条肥鱼,晚上一家人吃顿好的。阿娇其实不需要这样的排场,但舅舅坚持,舅母本来就不高兴了,她再多嘴,既改变不了舅舅的主意,也不会让舅母心里多舒坦一分。 阿娇什么都没说,像个安静的影子。 舅舅去私塾教书了,舅母不愿买肉,一直拖延着,快黄昏拖延不了了,舅母才带着表妹一起出去了,让她烧火煮饭。 阿娇坐在厨房,平时都坐在房中埋头苦读的表哥朱时裕突然来了厨房,拿出一方绸缎帕子,说是送她的生辰礼物。阿娇早就感觉到表哥对她有那种心思,可一来阿娇对表哥无意,二来舅母宁死也不会答应她与表哥纠缠到一起,面对表哥的礼物,阿娇唯有拒绝。 表哥却坚持给她,阿娇不收,表哥便往她手里塞,阿娇意识到表哥的动作不对劲,想要离开厨房,表哥突然将她拦腰抱住,将她推到厨房门上意图轻薄。 直到那一刻,阿娇才惊恐地发现表哥虽然长得与她差不多高,力气却大多了,被他压住的时候,阿娇竟然无法挣开! 可阿娇恶心,凭着一股狠劲儿,她推开了表哥,冲出厨房时,遇到了提前回来的舅舅。 不用她开口,舅舅已猜到发生了什么,怒火冲天,舅舅抓住表哥狠狠扇了表哥一个耳光,表哥的脸高高肿了起来,被提着肉回家的舅母看见,舅母为了维护表哥,居然冤枉是她勾引人。 阿娇知道,舅舅相信她,可舅母叫嚷得那么大声,左邻右坊都听见了,那些人会信吗? 她的名声已经够不好了,现在又多了一桩勾引表哥的骂名,以后还怎么见人? 待在舅舅家,舅母、表妹对她冷言冷语,舅舅夹在她与舅母之间难见笑容,表哥看似呆板矮小实则对她别有居心…… 阿娇看不到一点希望。 她停在了岸边,这里的水很深,据说淹死过贪玩的孩子。 岸边有棵歪脖子老槐树,茂密的枝叶遮住了月光星光,水面阴森森的,看着便吓人。 阿娇才看了一眼,便抓着衣襟后退两步。 她胆小,一直都胆小,她被舅母卖进青楼的时候,楼里还收了几个新人,有七八岁懵懵懂懂的小丫头,也有十五六岁寻死觅活的大姑娘。阿娇混在其中,亲眼目睹乖乖听话的小丫头有饭吃,寻死觅活的大姑娘不但要挨饿还要挨鞭子,阿娇一下子就选择了妥协。 第11章 阿娇的妥协换来了老鸨的欢心,老鸨喜欢捏着她的下巴端详她,夸她是个好苗子,老鸨对她充满了期待,楼里的其他妓子、护院见风使舵,从来不会欺负她,所以阿娇并没有经历过那些妇人们议论的屈辱。 想到老鸨,阿娇又记起了她离开花月楼的那一日。 那天是她度过的最惊险的一天,多少名妓都被禽兽捕快祸害了,她命好,遇见了赵官爷。 命好…… 阿娇忽然笑了,仰起头,透过密密麻麻的枝丫,她看见了天边那抹镰刀似的新月。 风凉凉的,月光也凉凉的,阿娇的心却一点一点热了起来。 舅舅说过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舅母阴阳怪气地夸她命好,就连河边那些喜欢议论她的洗衣妇人们也都说她命好,能走出花月楼那种狼窝。 就为了这两个字「命好」,阿娇不想死了。 凭什么要死? 爹娘病逝前将家里的银钱都交给了舅舅舅母,虽然不多,养活她一人足以,她住在舅舅家,并非白吃白喝。不但如此,舅母还卖了她一次,没有她,表哥早死了,哪还有力气来欺负她?凭什么她吃尽苦头却还要被那些占够她便宜的小人逼死? 她偏要活着,偏要好好地活着,她没对不起过谁,该舅母、表哥无颜面对她! 擦掉脸上的泪,阿娇毅然转身,沿原路返了回去。 自始至终,阿娇都没发现身后跟了一个人。 ☆☆☆ 第二天早上,阿娇像昨日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神色如常地面对朱家四人,只是她没有再早起帮忙打扫院子了,饭后她也没像以前那样,主动帮忙收拾碗筷。 谁都看得出来,她在无声地反抗。 朱时裕头垂得更低了,早早回了他的房间,闭门读书。 金氏也心虚,她昨日的大吼只是想给儿子找回场子,只是想死咬阿娇,阿娇若哭哭啼啼她还能仗势欺人,现在阿娇摆出这副他们都对不起她的态度,金氏再敢使唤她,丈夫朱昶第一个就要骂人。 「双双,你收拾桌子。」金氏要去喂猪,使唤自己的女儿道。 朱双双看向已经朝东厢走去的阿娇,嘟着嘴道:「为什么让我收拾,以前不都是表姐收拾吗?」 金氏还没说话,朱昶黑着脸教训女儿道:「你给我闭嘴,从今以后咱们家的家务都归你,你自己不想干,就去找你娘。」 训归训,朱昶声音压得很低,并不想让外甥女听见,给外甥女添堵。 骂完不懂事的女儿,朱昶去了东厢,挑开帘子,看到外甥女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准备绣花了。 「舅舅。」阿娇站了起来,朝舅舅笑了笑。 朱昶挺心酸的,低着头叹口气,愧疚道:「子不教父之过,都怪舅舅没教好你表哥,让他猪油蒙心做出那种丑事,不过昨晚我已经骂过他了,他以功名发誓以后不会再欺负你,娇娇你安心在家里住着,不用害怕,舅舅答应过你娘会照顾好你,绝不会食言。」 阿娇扯了扯袖口,垂着眼点点头。 朱昶站了许久只等到这一个回应,猜到外甥女心里还不痛快,朱昶亦无可奈何,往外退道:「那舅舅先去私塾了,回来再陪你说说话。」 阿娇嗯了声。 朱昶走了,经过厢房的窗前,朱昶往里看了眼,看见外甥女低着头绣花,神色专注极了。 ☆☆☆ 中秋要到了,私塾给学生们放了五日假,朱昶也要陪金氏娘仨去金氏的娘家送礼过节。 八月十四一早,朱昶偷偷塞了阿娇一两碎银,叫阿娇闷了就去街上逛逛买买头花、首饰什么的。 「别整日拘着自己,出去散散心。」朱昶怜惜地道。 阿娇收了银子,轻声道:「多谢舅舅,我会去的,舅舅快出发吧,别让舅母等急了。」 她刚说完,朱家大门外就传来了金氏不耐烦的催促:「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到底还去不去?」 朱昶皱眉,看眼乖巧懂事的外甥女,朱昶出去与妻儿汇合了,见到金氏免不得又一顿口角。 一家四口坐的驴车,他们出发后,阿娇关上大门,继续回房绣花。 隔壁朱家,翠娘跑进屋子,眼睛亮亮地对赵老太太道:「老太太,秀才一家出发了,驴车都拐出巷子啦!」 赵老太太在给孙子纳鞋底,闻言淡淡地嗯了声,表示知道了。 翠娘傻了眼,等了一会儿见赵老太太还在纳鞋底,翠娘不解地问:「老太太,您不是要去看阿娇姐姐啊?」这几日老太太总朝她打听阿娇姐姐到底有多美,还叫她盯着秀才一家何时去金氏娘家过节,她还以为老太太要趁金氏不在家的时候亲眼去见见阿娇姐姐的美貌。 第12章 赵老太太又走了几针,这才半抬脸,无比嫌弃地瞟了翠娘一眼:「骂你傻你还委屈,人家刚走我就过去,岂不是摆明去看人的?」 翠娘咬唇,小声嘀咕道:「您本来就是去看人的嘛。」 赵老太太放弃跟傻丫头解释了,继续纳自己的鞋底,一双鞋底都做好了,差不多也到做晌午饭的时候了,赵老太太这才下了地,揉揉老腰,使唤翠娘:「去厨房拿个海碗来。」 翠娘:「您要碗干啥?」 赵老太太微微一笑:「去找你阿娇姐姐借米!」 阿娇住在舅舅家,经常会帮忙做饭,但都是金氏说做什么她就做什么,阿娇从未顺着自己的口味下过厨。 今日舅舅一家都出门了,大概傍晚才回来,对阿娇来说,这是难得可以随性的一天。 打发时间的事不外乎看书、绣花,但晌午阿娇要做顿她馋了很久的蜜汁糯米藕。 她提前一个多时辰泡好了糯米,然后将藕清理干净,切掉一头再洗洗,便开始将泡好的糯米填进藕孔中。做着自己喜欢的事,阿娇心情愉悦,不知不觉哼起了一首江南小曲儿,曲子哼完了,阿娇将填满的藕放到一旁,着手准备煮藕的红糖、红枣与蜂蜜。 一切都备齐,阿娇坐下来烧火煮藕,就在锅里缓缓飘散出蜜汁的甜味儿时,院门口突然有人拍门。 是来寻舅舅的吗? 灶膛里燃烧着树枝硬柴,能烧很久,阿娇清理了灶膛口的碎柴,这才一边拍去身上的灰土一边小跑到了门前。两块儿木板门中间有条细缝,透过那细缝,阿娇看到一个头发灰白、约莫六旬年纪的老太太,手里拿着一个粗瓷海碗。 阿娇还在猜对方的身份,老太太隔着门缝朝她笑道:「是阿娇姑娘吧,我是你们隔壁赵官爷的祖母,刚刚小丫头要下米的时候才告诉我家中没米了,你看都这时候了,我也来不及去买,便厚着脸皮来跟阿娇姑娘讨一碗,你放心,吃完饭我就让人去买,买回来马上还你。」 老太太一开口,阿娇就认出了她的声音,毕竟赵老太太每日都会骂翠娘几句。 赵官爷对她有恩,阿娇心中感激,对他的祖母不免也多了几分敬重。 阿娇麻利地开了门,请赵老太太进来,带着几分拘束道:「一碗米而已,您只管舀去吃,不用还了。」 「那怎么成,谁家的米都不是白飞来的,我借了就必须还。」 赵老太太嘴上说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却似长在了阿娇脸上,挑选物件似的将阿娇打量了一番。 她来的也是巧,阿娇正烧火做饭,灶膛里的火烤得她小脸泛红,正如那喝酒喝红脸的美人,平添几分妩媚来。阿娇原也是仙女般的美貌,那脸蛋白皙娇嫩,不见一颗黑子或麻子,杏子眼清亮亮好似会说话,樱桃唇红艳艳邀人去咬她一口。 阿娇在花月楼穿的都是老鸨叫人给她预备的绫罗绸缎,回了朱家待遇一落千丈,只有布衣可穿,但寻常人物靠衣裳打扮,美人则穿什么都好看,纤细的身子柳条一样,光站在那儿就绰约多姿,丰腰酥胸,一看便知。 赵老太太这番借米就是为了相看阿娇,看得当然仔细。 阿娇好心借她米,然而老太太一进门就盯着她瞧,那眼神与其他假意来与舅母闲聊其实只为打量她的妇人们没什么区别,都想看看窑子里的女人长什么样罢了。 阿娇并不喜欢这样的打量。 她垂下眼,拿过赵老太太的碗:「您在这里等等,我去厨房给您舀米。」 「行,老身谢过姑娘了。」赵老太太答应得挺痛快,阿娇转身后,她却跟着阿娇往前走,再盯着阿娇的背影看,见阿娇腰儿细细,移动脚步时显现出来的臀形却丰如满月,赵老太太不禁心生惋惜,这是好生养的苗子啊,可惜被花月楼的老鸨灌了绝嗣汤。 思忖间,阿娇已经跨进了厨房。 赵老太太站在厨房门口,吸吸鼻子,朝盖着盖儿的锅看去,笑着打听道:「真香啊,阿娇姑娘锅里煮的什么好菜?」 阿娇往门口瞧了眼,舀了一平碗的米,转过来才解释道:「家里剩了一截藕,再不吃就坏了,我便做了蜜汁糯米藕。」 赵老太太笑眯眯夸道:「还会做糯米藕啊,阿娇姑娘可真巧。」 心里却想,这阿娇虽然被舅母坑害得可怜,其实也是个滑头的,竟趁舅舅一家不在的时候做这精致吃食,藕是常见物,糯米、蜂蜜、红糖可都是花钱的稀罕物,一般人家都是逢年过节或有宴请才舍得吃,偏阿娇嘴巴还巧,怕她说出去,故意说藕是快坏的藕。 第13章 借碗米的功夫,赵老太太自认已经摸清楚了几分阿娇的为人。 美是真美,弄过来应该能把孙子的心从俏哥儿那边勾回来,但其他方面她得盯紧点,不然这阿娇又狡猾又浪费,可比翠娘败家多了。 ☆☆☆ 「老太太,您瞧见阿娇姐姐了吧,怎么样,是不是美若天仙?」 赵老太太一回来,翠娘便追着她打听情况。 赵老太太哼了哼,将一碗米交给她,道:「跟你比确实是天仙。」 翠娘忍不住撇嘴:「瞧您说的,难道您还见过比阿娇姐姐更美的人?」翠娘觉得,阿娇姐姐跟谁比都是天仙。 赵老太太听了翠娘的话,脸色突然沉了下去。 她想到了自己的大儿媳柳氏与小孙女香云。 柳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没进过花月楼那种地方金贵养着,所以晒得比阿娇黑,模样可能也确实不如阿娇,但也是方圆十里各村当中最漂亮水灵的姑娘,长大后一堆男人排成队想娶柳氏,全靠她的大儿子自己有本事,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哄得柳氏心甘情愿嫁了过来。 那年闹天灾,家家都快撑不下去了,员外老爷找到她,说想娶柳氏做续弦,只要她能促成这件事,员外老爷会给她一笔丰厚的聘礼。 赵老太太去问柳氏的意思,柳氏不想改嫁,但她也怕一双儿女吃苦,为了宴平与香云,儿媳妇点头嫁了。赵老太太真没有强迫儿媳妇,可村里人眼红她得了员外老爷给的聘礼,七嘴八舌地都冤枉她逼迫儿媳妇,那时孙子还小,可能就信了,自此再也没朝她笑过。 还有她的小孙女香云,继承了爹娘的长处,从小就是美人胚子,长大了未必会输给阿娇,可惜香云比阿娇命更苦,阿娇好歹回来了,她的香云却不知被黑心的老二两口子卖去了什么地方,这么多年一点消息都没有。 被翠娘勾起了伤心事,赵老太太一个人去屋里呆着了,午饭也没怎么吃。 歇了一个晌午,赵老太太又恢复了精神。 她这辈子吃的苦掉的泪多了,老想着旧事,日子还过不过? 赵老太太打发翠娘去隔壁还米。依着赵老太太真正的想法,她是不想还的,当年金氏差点气死她,她占金氏一碗米的便宜算利息。可赵老太太担心金氏为这一碗米去打骂阿娇,那岂不是连累了好心人? 别的不说,阿娇肯痛痛快快借她米,说明这丫头心眼还是好的,最多有点滑头。 ☆☆☆ 第二天就是八月十五了,衙门里放了假,赵宴平可以在家休息两日。 赵老太太一直藏着事,等到了傍晚,赵老太太让翠娘将饭桌搬到后院,桌上摆上汤水月饼,赵老太太叫上孙子,祖孙俩一边吃饭,一边赏月。 文雅人赏月有很多赏法,赵老太太大字不识几个,让她赏,她就知道中秋的月亮是真圆真亮,旁的再也点评不出什么。 赵老太太看向孙子。 赵宴平连月饼都没吃,面前摆着一坛酒,他面无表情地倒酒喝酒,脸上哪有半点过节的喜庆? 「想你娘了,还是想你妹妹了?」赵老太太突然问。 赵宴平倒酒的手一顿,看了一眼赵老太太。 自从长媳改嫁、孙女「丢了」,赵老太太怕勾起孙子的痛苦与愤懑,对这二人绝口不提,今晚也是她这么多年第一次主动说起来。 赵老太太从孙子手里抢过酒壶,给自己倒了半碗,端起来一口闷了。 赵宴平皱眉,见老太太还想喝,他及时拿走酒壶,垂眸道:「这酒劲大,您少喝。」 赵老太太就咬了一口月饼,很多话想说,说了又觉得孙子未必会信,赵老太太就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就着甜腻腻的月饼咽了下去。 吃完月饼,赵老太太喝口苦瓜汤,抹抹嘴对孙子道:「你不愿娶妻,也不肯告诉我为什么,祖母年纪大了,管不了你,可你都这把年纪了,你自己乐呵单着,外面一堆闲言碎语,竟还有人说你得了疑难杂症身体不行!」 赵宴平无动于衷,心平气和地劝老太太:「我身体很好,那些都是谣传,您不用在意。」 赵老太太瞪眼睛:「我能不在意吗?我辛辛苦苦一手将你拉扯大,旁人说你半句不是,比骂我一箩筐还让我难受!」 赵宴平猜测老太太又想催他娶妻,不说话了。 赵老太太瞪他一眼,压下声音道:「前两天我出门,看见朱秀才他外甥女阿娇了,小姑娘长得真俊俏,祖母思来想去,她嫁不出去一直被舅母磋磨怪可怜的,正好你也不想娶妻,不如祖母去把阿娇聘来给你当个美妾,既帮了她,又澄清了你身上的谣言,你看如何?」 第14章 赵宴平皱眉道:「您不是说朱秀才一心要为她找个良人嫁了?」 赵老太太嗤笑:「朱秀才想的美,他外甥女当过窑姐儿,又不能生了,除了做妾再没有别的去处,人口简单的小户人家纳妾也图妾室生孩子,只有富贵又好色的风流老爷才会看上她,偏偏她又不愿去那种人家。」 这么一说,她还真是前路暗淡,怪不得那晚竟冒出了轻生的念头。 赵宴平沉默了。 赵老太太一看有戏,继续努力道:「咱们家虽然日子清贫,但只要她伺候好你,我保证不打她也不骂她,你就更不用说了,面冷心热,肯定也不会让她吃苦对吧?所以说啊,她来咱们家就是享福来了,咱们祖孙俩救她脱离苦海,也算是功德一件,兴许这功德就能保佑你妹妹也遇到好人呢?」 赵宴平并不高兴听祖母拿妹妹做说服他的筹码,沉着脸道:「您去纳就是,休提香云。」 说罢,赵宴平起身去了东屋。 赵老太太看着孙子大步离开的魁梧背影,心里一半如意一半苦,没良心的熊崽子,她这般筹谋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他! 赵老太太与赵宴平祖孙俩赏月赏得不太痛快,隔壁朱家的饭桌上气氛更是僵硬。 金氏、朱时裕、朱双双都不看阿娇,朱昶心疼外甥女,就只管与阿娇说话,这样一来,金氏更生气了,一块儿月饼都没吃,假称染了风寒身子不舒坦,先回屋去了。 金氏一走,朱双双有样学样,斜眼阿娇,也回了厢房。 朱时裕不敢像母亲、妹妹那么任性,低着头只管吃月饼,拿眼睛偷瞄表妹白嫩嫩的小手。朱昶记起这王八儿子竟敢欺负外甥女,看朱时裕不顺眼,冷着脸将儿子撵走了。四四方方的饭桌边上,就只剩阿娇与朱昶两人。 扫眼那三副闲置的碗筷,阿娇低声道:「舅舅又是何苦呢,我说了晚上你们赏月,我早早睡了就是。」 金氏母女不欢迎她,阿娇也不想凑过来碍眼。 她是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不然也不会赖在舅舅家,但凡爹娘还活着,哪怕家里穷得吃糠吃草,天天要她下地干活风吹日晒,阿娇也不愿在舅母眼皮底下过。 朱昶喝口闷酒,叹道:「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 阿娇不言语了。 朱昶也不知道能跟外甥女聊什么,对着月亮喝闷酒。 阿娇看着舅舅,就快四十的舅舅,脸上多了很多皱纹,舅舅读书太多,眼睛不太好使了,有时候要眯起眼睛来才看得清楚。阿娇是去年回来的,从那时候起,舅舅就夹在了她与舅母中间,很少真心发笑过。 一边是妻子儿女,一边是分散多年的外甥女,谁更重要? 答案不言而喻,可舅舅还是为了维护她,一人与舅母、表哥、表妹周旋。 阿娇心里酸酸的,她拿走舅舅的酒,垂着头道:「舅舅,再有人来提亲,妻也好,妾也好,不论什么家世,我都愿意。」 换个地方住也不会比在舅舅家更难熬,离开了反而能让舅舅重露欢颜,阿娇想开了。 朱昶愣在了椅子上。 阿娇笑了笑:「不早了,舅舅回屋歇了吧。」 说完,她站了起来,朝厢房走去。 走出几步,阿娇突然听到一阵压抑的哭声,眼前一花,她的泪也掉了下来。 ☆☆☆ 朱昶趴在桌子上,哭了很久很久,似是将这几年的愧疚与过去一年的煎熬为难都哭了出来。 皎皎的月光照在他的身影上,竟显得无比凄凉。 哭够了,朱昶抹抹眼睛,最后喝了一碗酒,他脚步坚定地回了屋里。 金氏躲在窗户前偷看了好一阵,见丈夫要进来,她匆匆躺进被窝,假装睡觉。 朱昶知道她还没睡,站在床头,朱昶不容商议地道:「我对不起娇娇,你更对不起娇娇,明天起你怎么对双双的便怎么对娇娇,娇娇若嫁不出去,我便养她一辈子,你能接纳她最好,若是接纳不了,你趁早告诉我,我给你写封和离书,你自去改嫁!」 金氏万万没想到会等到这么一番话! 看见丈夫一把年纪的趴在那里哭,金氏本来还挺难受的,现在丈夫居然威胁她要赶走她,金氏的怒火与委屈也翻涌了上来,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指着朱昶大声哭骂起来:「你个天杀的,我为你生儿育女为你操持这个家,你居然要跟我和离!什么叫我对不起她,她怎么对不起她了,她小时候生病是我给她煎药喂药,那年你带着银子去赶考,裕哥儿病重等不起我才不得已卖了她……」 第15章 「那你为何不卖自己的女儿!」朱昶打断妻子的大嗓门,怒吼着道!如果妻子卖了他的女儿,他至少不用像现在这么愧疚! 「双双是我十月怀胎掉下来的肉,我没你这么狠心,连亲生女儿也能卖!」金氏吵得更大声,恨不得跳起来飞到房顶上去,让整个武安县的百姓都能听到她的声音,「你秀才考上了,儿子也好好地活下来了,你什么都没做占尽了一切便宜,现在到来怪我卖了你的外甥女!你真那么愧疚,当年怎么不拼命去花月楼抢人,几个护院站成一排就把你吓退了,你个窝囊废,不敢打外人,只会拿我撒气!」 「你再嚷嚷一句试试!」 「我就嚷……」 「啪」的一声,朱昶一个打耳光,直接将金氏的脑袋打歪,人也破风筝似的倒在了地上。 金氏半晌都没有动。 朱昶打人的那只手不停地抖动着,就在他眼中的怒火被恐慌取代,就在他想走过去看看妻子到底怎么样了的时候,金氏动了。她慢慢地撑起来,露出带血的嘴角,被她随手抹了干净。眼中泪水滚下来,金氏看向朱昶,冷笑道:「和离就和离,你心里根本没有我们母女,这个家我也不想待了!」 朱昶抿紧嘴唇,坐到了床上。 金氏连夜收拾好包袱,翌日天刚刚亮,她早饭也没做,拉着女儿朱双双往外走。 朱昶仍然躺在床上,眼睛睁着,满布血丝。 朱时裕拦在家门前不让母亲妹妹走,金氏一边将包袱丢到朱家的驴车上,一边恶狠狠地瞪着里面喊道:「时裕你不用拦我,我对不起你们朱家,对不起你们朱家的小祖宗,我这就走得远远的,永远也不回来了!双双上车,跟我去你舅舅家住,舅舅都疼外甥女,亲爹不要你,咱们去找你舅舅疼!」 朱双双知道娘亲是在做样子,用不了几天爹爹就会去外祖母家里接她们回来,因此并没有多留恋地上了驴车。 金氏嗖嗖连甩几下鞭子,赶车走了。 ☆☆☆ 隔壁赵家,赵宴平被金氏的大嗓门吵醒了。 他眉头紧锁地躺在床上。 昨晚临睡前他就听金氏与朱昶为了她吵了一架,今早金氏又来这一出,吵得左邻右坊皆知,最难受的还是寄人篱下的她吧。 赵宴平不明白,她一个柔柔弱弱吃不了多少饭的姑娘,金氏怎么就容不下,明明是金氏对不起她。 今日仍是休假,赵宴平不用去衙门,被金氏吵醒后,他索性提前起床,去后院劈柴。 赵老太太洗完脸走到后门门口,只见孙子双手轮着大斧头,一下一下地劈着那木桩子。孙子赤着上半身,健硕宽阔的后背淌着豆粒大的汗珠,两条手臂修长遒劲有力,一看就力大无穷,怪不得当年能被老捕头看中,收为徒弟。就孙子这身板,寻常小贼吓到要吓死了,哪有胆子再跑? 「好不容易休息两日,这些活儿都交给郭兴,你一边待着去。」 赵老太太走过来,舍不得孙子累着。 赵宴平只管闷声砍柴。 赵老太太哼了哼,站在一旁道:「朱家的动静你都听见了?咱们再不帮阿娇一把,她真是过不下去了,舅舅疼她又如何,能比得上枕边人?别看朱秀才没去拦着他媳妇,这会儿不定多后悔呢,没准儿这也是两口子故意演得一出戏,逼阿娇答应去给富商老爷们做小妾。」 赵老太太知道自己的孙子,面冷心热,或许孙子不图阿娇的美色,但阿娇过得这么惨,孙子能帮却不帮,肯定过意不去,尤其是阿娇跟孙女香云的命那么像。 赵宴平继续砍柴。 翠娘突然在堂屋北门口问:「老太太,今早上吃啥?」 赵老太太想了想,道:「煮粥,再炸几根麻花,多炸点。」 翠娘兄妹是从北方过来的,赵老太太既教了翠娘做江南的家常吃食,偶尔也喜欢翠娘做点北方面食尝尝,最爱吃的就是炸麻花。 翠娘人不机灵,做饭特别好吃,手脚也麻利,很快就把早饭做好了。 炸得金黄的麻花放在一个大铁盆里,赵老太太分了两根给翠娘兄妹,她与孙子单独坐一桌吃饭。 赵宴平咬一口麻花喝一口粥,吃得很快。 锅里还剩三根大麻花的时候,赵老太太可惜道:「早知道你这么爱吃,我该让翠娘多做点。」 赵宴平道:「够吃了。」他已经饱了。 赵老太太指着那三根麻花问:「你真不要了?」 赵宴平点头。 赵老太太便道:「那我一起拿走去朱家了,今早那边估计没心情做早饭,我去接济接济他们。」 第16章 赵宴平忽然听明白了,祖母是要过去商量纳妾的事。 「请个媒婆吧。」赵宴平看着祖母道。 赵老太太眉头一皱:「隔壁住着,都是熟人,请什么媒婆?有给媒婆的赏钱,还不如留着给你打酒。」 赵宴平坚持道:「她是良家女,纳妾也是良妾,礼不可废。」 赵老太太心里一咯噔,盯着孙子道:「良妾,怎么,你还想敲锣打鼓雇顶花轿将她迎进门?」 按照赵老太太的想法,阿娇赖在朱家没人要,朱昶跟金氏都闹成这样了,巴不得将阿娇送走,有人来聘就欢天喜地了,哪有底气再讨价还价争脸面。可她看孙子的意思,居然想给阿娇一个良妾应有的全部体面? 她知道孙子心善,但要不要这么心善? 「咱们家银子太多是不是?」赵老太太不悦地瞪着孙子,「县城良妾的行情,聘礼至少五两银子……」 赵宴平打断她道:「朱昶是秀才,她是秀才的外甥女,您又说她貌似天仙,身价该更高,咱们出十两。」 赵老太太几欲吐血! 十两,她省吃俭用攒了这么多年才攒了三十来两银子,留着哪天给孙子办个一等一体面的婚宴,结果孙子竟然要她掏出十两去买一个小妾? 「你别忘了她当过窑姐儿!」赵老太太抓起一根麻花敲在铁盆上,声情并茂地表达她的不满。 赵宴平拿昨晚老太太的话堵了回去:「您不是说我纳她是给香云积功德?我越给她体面,积的功德越多,老天爷施给香云身上的好报也就越多。」 赵老太太登时没了反驳的理由。 可她生气,气得都不想去请媒婆。 赵宴平见了,喊来郭兴,叫郭兴去请媒婆,然后又叫了翠娘来,让翠娘把盆里的两根麻花送去隔壁。本来有三根的,但一根被赵老太太攥在手里都捏歪了。 翠娘没听见祖孙俩的谈话,疑惑道:「两根麻花,给谁吃?」 赵宴平铁面无私地分配道:「朱秀才一根,阿娇姑娘一根。」 至于朱秀才的儿子朱时裕,枉读圣贤书做出欺辱表妹的禽兽之事,饿他一顿也罢。 翠娘用碗端着两根麻花来朱家的时候,朱昶还闷在屋里,阿娇也坐在东厢发呆,朱时裕腹中饥饿,从厨房翻了昨晚没吃完的月饼来吃。 朱家的大门敞着,翠娘见朱时裕站在厨房前,她勉强露出个笑脸,端着麻花往里走。 朱时裕疑惑地看着她。 翠娘大声道:「秀才娘子闹架回娘家去了,我们老太太怕秀才老爷、阿娇姑娘饿着,让我送两根麻花来。」 朱时裕刚要道谢,话出口前突然反应过来,两根麻花?一根给父亲,一根给表妹,好像没他的份? 朱时裕伸着脖子往翠娘手中的碗里看,他还真没听错,碗里确实只有两根! 朱时裕愣住了,这是朱家,赵老太太要照顾也该照顾父亲与他吧,为何要直言一根油条是给表妹的? 朱昶、阿娇也都听到了翠娘的声音。 家里怎么闹都行,对外还是要讲礼的,朱昶赶紧起床更衣。 阿娇早就收拾好了,只是不想出门面对舅舅,这时顾不得那些,先出来招待翠娘。 翠娘一眼就看到了她的红眼圈,娇滴滴的美人被金氏欺负成这样,翠娘都心疼。 「阿娇姐姐饿了吧,这是我早上刚炸的麻花,你尝尝,我们老太太可喜欢吃了。」翠娘端着碗小跑到阿娇面前,将那根比较大的麻花递给阿娇。 阿娇一点胃口都没有,但还是接了那根麻花,难为情地道:「因为我舅舅舅母才闹了一场,让你们见笑了。」 翠娘撇撇嘴,小声道:「姐姐不用解释,我们都清楚怎么回事,我们老太太那么抠门的人都心疼你,官爷也特意叫我把麻花分给姐姐与秀才老爷,不给你表哥吃。」 阿娇错愕道:「官爷真这么说的?」 翠娘点头,见朱昶从屋里出来了,翠娘朝阿娇眨眨眼睛,继续去给朱昶送麻花了。 家丑闹得邻居都知道了,朱昶十分难堪,接了麻花,他嘱咐翠娘转告赵老太太,改日定当登门道谢。 翠娘不想跟他多废话,敷衍应承一声,端着空碗走了。 朱昶的身份摆在那里,阿娇将翠娘送出门外,转身后见舅舅还站在院子里,阿娇心里难受,走过去,低着头道:「舅舅,都是我不好,我……」 「跟你没关系,舅舅的家就是你的家,你只管安心住着。」朱昶拍拍外甥女的肩膀,笑容慈爱,然后指着阿娇手里的麻花道:「吃吧,今早咱们靠人接济了,接下来几日还得娇娇辛苦辛苦,下厨做饭给舅舅吃。」 第17章 接下来几日? 夫妻吵架媳妇回了娘家,这种事舅舅接的越晚越麻烦。 阿娇真心劝道:「舅舅还是快去接舅母回来吧,您去的晚了,在那边也不好交代。」 朱昶哼道:「不管,她们爱住多久住多久,我就不信她们真不回来了。」 说完,朱昶又进屋去了。 阿娇无奈,想去厨房看看晌午可以吃什么,见朱时裕拿着半块儿月饼站在那边,阿娇眼一垂,目不斜视地回了东厢,将房门落了栓。 ☆☆☆ 赵家,郭兴很快就将媒婆请来了,还是之前的老熟人。 赵宴平不想见媒婆,坐在西屋后窗下磨菜刀,听媒婆进来了,赵宴平放轻动作,侧耳倾听。 媒婆坐下就朝赵老太太笑:「今儿个老姐姐主动叫我来,是赵官爷开窍了,看上哪家姑娘了?」 赵老太太知道孙子就在后院听墙角呢,就没向媒婆抱怨孙子,强扯出一张笑脸道:「他倒没什么念想,是我心疼隔壁朱秀才的外甥女,她的情况你都知道吧,去年才从花月楼出来……」 赵老太太连着数落了金氏快两刻钟,嘴皮子都干了,这才喝口茶,道明了目的:「我见过阿娇姑娘,水灵灵天仙似的人,天天听金氏指桑骂槐地欺负她,我实在难受,便想托老姐去朱家走一趟,与朱秀才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让阿娇给我孙子做个良妾。」 媒婆吃了一惊! 富商老爷、大官老爷们纳妾是常事,但便是那样的人家,没娶正室前就公然纳良妾的也少之又少,顶多收了自家丫鬟当通房,妾都是等正室进门后再张罗的。像赵宴平这种情况,县城小捕头一个,家中过得也节俭,哪有先纳妾再娶妻的道理? 媒婆真想不明白! 赵老太太就咬定自家祖孙心善,纳阿娇主要是想解救阿娇于水火,为了发自己这份善心,她不但要纳阿娇,还会给阿娇天大的体面,除了聘金十两不提,赵家还会张罗几张酒席,请亲朋好友来吃喜酒! 赵老太太一边说着,心里一边在滴血,酒席也都是银子换来的啊! 媒婆把赵老太太的咬牙切齿理解成了对金氏的不满,不管怎么说,确定赵老太太真的要用这种条件去纳妾后,媒婆一拍大腿,笑呵呵对赵老太太保证道:「行嘞,这事交给我,我肯定给老姐办成,你就等着听好吧!」 媒婆信心十足地走了。 赵老太太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藏钱的方位,越想越疼,十两银子买仨翠娘那样的笨丫头都够了,那阿娇娇娇弱弱的,一看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杀只鸡恐怕都不敢,真的只有伺候孙子一个用处,这样的孙媳妇娶来赵老太太都觉得亏,何况只是个妾? 罢了罢了,谁让她倒霉遇到个执拗的孙子,只要阿娇能把孙子的心从俏哥儿身上拉回来,这十两便值了! ☆☆☆ 媒婆走出赵家,转个头再走二三十步,就来到了朱家大门前。 媒婆对朱家也熟啊,之前好几个富商老爷想要纳阿娇做妾,都是托她来说项的。 媒婆很清楚朱秀才的要求,做妾可以,但必须是会待阿娇好的那种人家,富商老爷们不符合这条件,隔壁的赵官爷却是最最合适的人选,冷是冷,可赵官爷的品行整个武安县的百姓都有目共睹,保证不会让阿娇吃苦。 阿娇正收了舅舅的换洗衣服准备去河边洗,从上房出来见到媒婆,阿娇心中一紧,提醒舅舅媒婆来了,阿娇端着盆先去了后院。 阿娇的心里乱乱的。 舅舅与舅母都闹成这样了,阿娇说到做到,这次无论什么人家她都嫁,可阿娇还是想亲耳听媒婆说说男方家里的情况,提前做好准备。 媒婆比朱昶大了十来岁,但该避讳的还是要避讳,朱昶只请媒婆在堂屋坐了,喊儿子给媒婆上茶。 朱时叙倒好茶水后,躲在了前面的屋檐下,偷听父亲与媒婆说话。 赵家就住在朱家隔壁,两家人知根知底,媒婆省了很多唇舌,简单夸了夸赵宴平、赵老太太,然后就将赵老太太的条件一样一样摊开说了出来。 阿娇就在后面躲着偷听,得知竟然是赵宴平要纳她做良妾,阿娇手中的洗衣盆差点掉落下去。 怎么会是他? 除了花月楼里的短暂见面,以及前阵子去洗衣出门时匆匆见了他一面,阿娇再也没见过赵宴平了,他怎么会突然想到要纳她做妾? 阿娇在震惊,朱昶听完媒婆所说,心里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不可能与金氏和离的,金氏为他生了两个孩子,之前还夭折过一个,朱昶永远忘不了那孩子没了时金氏痛哭的可怜样子。金氏为他吃了那么多苦,他好不容易才考上秀才,才让家里过得好了点,这时候赶走金氏,朱昶的良心过意不去。 第18章 但朱昶也不能默许金氏苛待自己的外甥女,金氏吃过苦,外甥女吃的苦更多,妹妹妹夫都走了,他再不替外甥女撑腰,外甥女还能依靠谁? 这一年朱昶都处于左右为难的煎熬中,摆脱这种煎熬的唯一办法,就是给外甥女找个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如果赵宴平都不可靠,那世上再也没有可靠之人了。 唯一的遗憾是赵宴平只想纳妾,但这也怨不得人家,外甥女吃过绝嗣汤,能给赵宴平做妾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这事我还要与内子商议,烦请您先回去,最迟明日我一定给您答复。」朱昶客气地道。 这都是该走的过场,媒婆笑着先告退了。 朱昶叫儿子去送媒婆,他去后院找外甥女。 「娇娇都听见了,隔壁的赵官爷要纳你做良妾,你怎么想?」朱昶小心翼翼地问道。 阿娇抱着洗衣盆,垂眸道:「花月楼内,全靠赵官爷的维护我才得以保住清白,若我真能去服侍赵官爷,便是爹爹娘亲在天有灵也放心了。」 朱昶听了,眼眶一热,再度哽咽。 外甥女的婚事有了着落,朱昶更有把握哄回妻子与女儿,他喊来儿子朱时裕,叫朱时裕去岳母家中走一趟:「你只说赵官爷来提亲了,我与你表妹都应了,要她回来操持,你娘肯定会随你回来。」 朱时裕心中颇不是滋味儿,他也喜欢表妹,为何表妹不能给他做妾? 朱时裕只是耷拉着脑袋愣着不动,朱昶就看穿了儿子的心思,低声斥道:「你也不瞧瞧你的德行,哪点配得上娇娇?何况就算你配得上,有你娘从中阻拦,娇娇跟了你能有什么好日子过?行了,此事已定,你趁早收心埋头苦读,准备明年的院试罢!」 院试吗? 朱时裕胸口一热,如果他考上了秀才,表妹会不会后悔当日对他的拒绝? 赵宴平只是个县衙捕头,没有任何前途,等他高中秀才、举人甚至进士封了官职,也许他再去撩拨表妹,表妹愿意给他也说不定。 朱昶猜的没错,金氏一听说赵宴平要纳阿娇做妾、赵家还答应给十两银子的聘礼,立即动了回家收银子的念头,她的娘家人再一起劝劝,有了下脚的台阶,金氏便将散开没多久的包袱重新系上,叫上女儿儿子,赶着驴车回了县城。 娘仨回来的早,还没到做晚饭的时候,阿娇听见说话声了,但她不想见金氏,只坐在床头看书。 花月楼会教姑娘们认字读书,如金氏所说,阿娇确实在花月楼学了很多大家闺秀才有机会学到的东西。舅舅知道她爱看书,送了几本抄写文集给她,阿娇平时就靠看书打发时间。 朱昶去门口接妻子。 他很为早上那一巴掌后悔,男儿大丈夫,怎能打女人,见到妻子仍然红肿的脸,朱昶更愧疚。 当着朱时裕、朱双双的面要保持身为父亲的威严,单独与金氏进了屋中,朱昶连着给金氏赔了几次罪,终于把金氏哄好了。 消了怒气,金氏兴奋地问:「赵家真答应给十两银子?」 朱昶目光微变,点头道:「是。」 朱昶还想再说什么,但见金氏笑得那么高兴,朱昶顿了顿,叹道:「纳妾的日子还没定,但我估摸年前应该就会办了,算来算去,娇娇顶多再在咱们家住四个月,这四个月你给她点好脸色,别再像以前那样了。」 金氏不服气道:「是我先不给她好脸色的吗?她但凡对我有对你的热乎劲儿,我会冷着她?还不是恨我当年送她去那种地方,她既然恨我,我就是笑成花也没有用……」 朱昶摆手:「行了行了,总之这几个月咱们都别吵了,该操持的你好好操持,赵家都要办酒席,咱们嫁姑娘也不能太冷清了。」 金氏明白,她被街坊们骂了几年的黑心舅母,这种给自己做脸面的事她当然会办得漂漂亮亮。 ☆☆☆ 媒婆得了朱家的回话后,再次来到赵家,这次要把签文书、纳妾的日子定下来。 纳妾就是比正经娶妻简单,换成娶妻,需要商量的事情多着呢。 所谓的文书就是纳妾文书,需要女方长辈与男方去县衙办理,立字据按手印,纳妾文书上除了注明男女双方的姓名籍贯,还会约定礼金金额,等到纳妾的前一天,男方应把纳妾文书与聘礼一起送到女家,翌日再迎亲过门。 若有一方毁约,这份纳妾文书就是索取补偿的凭证。 赵宴平将这些事宜全都交给了赵老太太。 赵老太太很急,巴不得马上就把阿娇弄过来,再用最快的速度将孙子的心从俏哥儿身上拉回来。 第19章 媒婆带着黄历,才念到「九月初八」这第一个吉日,赵老太太就拍板道:「这日子好,就这个吧,还有二十来日,准备酒席足够了。」 早晚都与媒婆没关系,媒婆拿着吉日,又去朱家询问意见。 金氏也想早点拿到十两银子的聘礼,痛快地答应了,因为赵宴平就在衙门做事,这两天朱昶抽空去衙门走一趟就行。 县衙里面知县是最大的官,底下也分工房、户房、吏房、刑房、礼房以及兵房。 赵宴平在刑房做事,需要办案子的时候他带着捕头们在外面奔波,暂且没有案子时,他就待在刑房,等候知县发布新的案令。 朱昶来到县衙,差役听说他来找赵宴平,先去里面传话了。 赵宴平身手矫健、心思敏锐,乃破案、追捕犯人的高手,他十七岁就开始在县衙当捕快,当了七年,顶头的知县老爷换了五六个,没一个知县老爷不喜欢他。捕快是不入流的小吏,能当多久全看知县喜不喜欢你,又因为一个捕快如果蠢笨无能破不了案,会连累知县的功绩,所以没本事的很快就会被换,像赵宴平这种一干就是七年的,当真不多。 所以县城百姓都喊他官爷。 百姓们敬他,县衙里的小吏、差役们也都服他。 听说朱昶来了,赵宴平亲自出来将他接了进去。 几个闲着的捕快都好奇一个秀才找赵宴平做什么,没事跟了来,一直跟到礼房,亲耳听见赵宴平与礼房的李经承说他要办纳妾文书,女方正是朱秀才那位进过花月楼的外甥女,这几个捕快们都跟嘴里跳进去蛤蟆一样,抿不上了。 捕快们吹着口哨跑回刑房,大声宣布了此事。 距离去年花月楼的案子才过去一年,县衙的捕快们变动不大,几乎都跟着去过花月楼。有几个喜欢占便宜的捕快就干过欺负妓子的事,品行还算端正没干过那事的,因为平时没机会见美人,也对花月楼的那批妓子印象深刻。 「我想起来了,当时去抓老鸨时,赵爷身边一直跟着一个特别媚的妓……姑娘,那波人被关进来后赵爷也特意嘱咐过牢头要看好她,是不是就是那个?」 「我去,千万别,我追过那姑娘啊,被赵爷撞见才没成事,如果赵爷要纳的就是她,事后想起旧事,还不扒了我的皮!」 「放心吧,咱们赵爷最讲理,当时大家谁也不认识谁,只要你以后别再去追咱们小嫂子,赵爷才懒得理你。」 「啧啧,赵爷刚签纳妾文书你就喊上小嫂子了,这马屁拍的,赵爷在礼房都听见了吧?」 一阵哄笑过后,一个黑脸捕快摸摸鼻子问:「只有我好奇咱们小嫂子长啥样吗?赵爷这么多年都不肯娶媳妇,偏偏被小嫂子迷住了,得多漂亮啊?」 此言一出,大家都看向曾经追过阿娇的那个又矮又壮的刘捕快。 刘捕快连阿娇的袖子都没碰到,才看几眼就被赵爷轰走了,模样他早记不清楚,唯一的印象就是白。她穿的裙子还是那种露出大片胸脯的,艳红的裙子包裹着一片雪白,不看脸都让人气血激荡,想狠狠干上一场。 回忆都让刘捕快心痒了,但他不傻啊,人家都要给赵爷当小妾了,这时候他再议论未来的小嫂子,回头被人告到赵爷面前,赵爷还不踹死他。 百姓们都夸赵爷是好人,只有他们这些捕快才见识过赵爷有多狠,曾经有个嫌犯趁押解他的捕快不注意打伤了捕快想逃,赵爷追上去直接一脚将人踹翻在地,半天都没爬起来。 刘捕快打了个寒颤,撒谎说自己早忘了,无论其他捕快怎么打听,他都不肯吐露半个字。 就在这时候,赵宴平签完纳妾文书回来了。 捕快们热情地围了上来,询问赵爷纳妾的好日子,更想去赵家蹭喜酒喝。 赵宴平早有安排,道:「日子定在九月初八,不过家里院子小,摆不下几张桌子,就不请大家过去了,初七晚上我做东,请大家去下馆子。」 此言一出,捕快们都狼叫起来。 知县谢郢正在看去年本县各地赋税的缴纳账簿,忽听刑房那边传来一阵欢呼,谢郢觉得奇怪,命长随顺哥儿去瞧瞧。 顺哥儿领命去了,很快带笑回来,回复道:「禀大人,赵爷下个月初八要纳妾了,说是请大家喝酒。」 赵宴平要纳妾? 谢郢奇道:「他还没娶妻,怎的先纳妾了?」 顺哥儿哪知道啊:「要不我叫赵爷过来,大人直接问他?」 谢郢倒没有那么闲,继续做事了。 第20章 到了黄昏快下衙的时候,赵宴平反而来找他了。 谢郢笑着看自己这位好帮手:「听说赵兄要纳妾了,恭喜恭喜。」 赵宴平淡淡一笑,他过来也是为了此事:「家中九月初八做席,不知大人那日得不得空?」 谢郢看他的眼神更不一样了:「哪家的闺秀,竟让你如此看重?」 知县在京城算不上什么官,在地方却是一县父母,虽说以两人的交情,赵宴平就是收个通房请他吃酒谢郢也会去,但在百姓们看来,堂堂知县肯去吃一个小妾的酒席,这小妾面子上也太有光。 赵宴平垂眸道:「不是看重,他与舍妹身世相仿,都被亲人卖过,我怜惜她。」 谢郢懂了,应承道:「九月初八是吧,我定当登门造访。」 赵宴平拜谢。 ☆☆☆ 半个多月匆匆而过,转眼就到了九月初七。 为了给阿娇送嫁,朱家也整治了八桌酒席,请朱、金两家的亲朋好友来做客,晌午吉时的时候,赵家那边将聘礼、纳妾文书送了过来。纳妾文书不提,聘礼除了摆在红绸上的十两小银宝,还有一箱绸缎、一套打造精致的梳妆台,台上那面用西洋镜面做成的梳妆镜反射着阳光,差点闪瞎众人的眼睛。 「这可是好东西啊,照得真清楚,赵家纳个妾,还舍得买这个?」 「听说是知县大人给赵官爷添的喜,咱们这位知县大人来头可不小,是京城永平侯的儿子呢,虽然是庶子,可他姨娘得宠,侯爷爱屋及乌,对他也十分器重。」 「器重怎么还来咱们这边当知县了,没留在京城?」 「你问我我问谁?我就知道谢知县很有钱!」 宾客们议论纷纷,金氏、朱双双看着那一箱子光鲜亮丽的绸缎与那套梳妆台,眼睛都快红了,光这箱绸缎,都值几十两银子吧? 可她们再眼红,东西还是由媒婆指挥着,朝东厢抬去了。 金氏没忍住,拦住媒婆问:「怎么不抬去正屋?」 媒婆笑而不语,穿着一身粉红裙子的翠娘冒出来,大声道:「我们老太太说了,秀才娘子最疼外甥女,这些聘礼肯定都会送给我们小娘子做嫁妆,所以直接抬到小娘子屋里就行,省着挪来挪去费事了。」 金氏一口气差点憋死过去! 她操持这么久、办这么多桌酒席就是为了赚赵家的聘礼,现在算怎么回事? 她想闹,被朱昶及时按住了。 金氏的女儿朱双双眼看亲娘打错了算盘,她也不满啊,瞪着翠娘道:「赵家送聘礼,你个小丫头过来做什么?」 翠娘一挺胸膛,脆脆地道:「我们老太太喜欢小娘子,把我也送给小娘子当丫鬟了,我也是聘礼之一!」 当然,老太太还交代了,要她替阿娇姐姐守好聘礼,一两银子都不能叫金氏那婆娘抢去! 朱家在办送嫁酒,赵家这边还在为明日的迎亲宴席做准备。 院子已经打扫的干干净净,从街坊们家里借来的十张方桌、碗筷也都整整齐齐地摆在墙根下。 郭全拿着赵老太太给的单子去买肉、菜了,这些东西必须吃新鲜,不能提前太久预备。 「你说你办这么多酒席干啥,买酒买肉各种零零碎碎的,又五两银子花出去了。」 赵老太太坐在屋檐下,对着那些桌椅犯愁,纳个小妾,花了她一半积蓄,都怪孙子作妖,纳妾都这么隆重,看他将来娶正经媳妇时怎么办。 赵宴平刚从东屋换了衣裳出来,听老太太又在心疼银子,赵宴平解释道:「我请的全都是县城里走南闯北的商户,我平时不招待他们,他们凭什么帮我打听香云的下落?」 这些年赵宴平一直在有意结交各路人脉,他要奉养祖母,不能远行,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打听妹妹的消息,包括调任的那些知县大人们,赵宴平都一一嘱托过,旁人会不会尽心替他打听赵宴平不知道,但他总要尽力。 赵老太太不吭声了。 香云就是被老二两口子给卖了,孙子小的时候拿叔婶没办法,孙子长大成人有了力气,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亲叔给绑了,吊在树上逼亲叔告诉他到底将妹妹卖给了谁。日头暴晒,老二晒得都不成人样了,终于说出了一个名字:张拐子。 张拐子是当年这一带有名的一个拐子,老二见香云小小年纪已出落成了美人胚子,先与张拐子勾搭上,确定了价钱,再趁她与宴平不在家的时候,将只有六岁的小香云给带走了,交给了张拐子。 可老二交代出张拐子时,距离香云被卖已经过去了好几年,那张拐子早得了报应横死街头,香云到底被他卖到了什么地方,再无人知晓。 第21章 人海茫茫,到哪里再去找香云? 赵老太太早死心了,但孙子不死心,居然还在坚持。 旁的事赵老太太可以劝,唯独这件事,她劝不出口。 见孙子去牵马,赵老太太奇道:「你去哪?」 赵宴平头也不回地道:「去接我娘、小樱,您拿两床被子出来晒晒,这两晚她们跟您在西屋睡。」 赵老太太皱了皱眉。 纳个妾而已,孙子连一年只去一次的沈家都不惜多走一趟,如此给阿娇体面,真的只是出于一片善心吗,还是去年在花月楼,孙子其实已经见过阿娇,心里对阿娇这个小美人十分满意? ☆☆☆ 赵宴平套上车板,赶车出了县城。 祖孙俩原是沈家沟的人,距离县城有二十里地,老捕头将宅子留给赵宴平后,赵宴平才带上祖母搬到了县城。 赵宴平没有回赵家老家,直接奔村头修得最气派的那座五进大宅去了。 这就是沈员外的宅子,赵宴平的母亲柳氏当年就是改嫁给了沈员外。 赵宴平故意出发地晚,到的时候已经红日偏西,歇晌的百姓应该也都醒了。 赵宴平刚跳下车,沈家大门打开了,一个四旬左右、大腹便便的男人剔着牙走了出来,抬头看到赵宴平,虽然一身布衣却难掩那一身威望,男人愣了愣,随即心虚地挠了挠脑袋,赔笑问:「稀客啊,宴平怎么来了?」 此人乃沈员外原配所生的独子沈文彪,柳氏嫁过来给沈员外当续弦时,沈文彪都二十岁娶过媳妇了。沈文彪非常不满老爹再娶,对柳氏一直都不尊重,赵香云被卖之前,赵宴平的二叔曾来沈家借钱,正逢沈员外带柳氏外出做客过几日才归,沈文彪不想接济柳氏的穷亲戚,命人将赵二叔撵走了,间接导致了赵香云的被卖。 柳氏回来发现自己丢了女儿,哭得人都晕了过去,沈员外心疼,亲手打了沈文彪十大板子。 沈文彪自此越发记恨柳氏,每年过年赵宴平来沈家给柳氏拜年,沈文彪也不给赵宴平好脸色,直到赵宴平当了捕快、升了捕头,沈文彪才开始忌惮赵宴平,再也不敢给赵宴平脸色看。 赵宴平就像没看见沈文彪一样,对旁边站着的看门小厮道:「我来拜见老爷、太太。」 看门小厮恭恭敬敬地将他请了进来,再去知会老爷、太太。 沈文彪本想出门逛逛,这会儿也不去逛了,涎着脸跟在赵宴平身后,纳闷他来做什么。 沈员外、柳氏闻讯而至。 柳氏今年四十二岁了,她天生美貌,改嫁沈员外后再也不用下地干活,养尊处优的,反而将小时候晒黑的皮肤给养白了,如今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依然美丽,只是她身形过于单薄纤细,眉宇间也始终笼罩着一丝愁绪。 沈员外是本地有名的乡绅,今年已经五十九岁高龄,与赵老太太是一辈人。但他身子骨没有赵老太太硬朗,背佝偻着,一手拄着拐杖,一手让柳氏扶着,满头银丝,更像是柳氏的爹。 旁人都同情柳氏被迫改嫁一个老头子,柳氏并不觉得自己受了什么委屈。 当初她答应改嫁时心里确实苦涩,但进了沈家后,沈员外对她十分怜惜,那时候的沈员外也才三十九,算是壮年,柳氏与他过了多年恩爱日子,只在沈员外过了五十后,两人的年龄差距才明显起来。 柳氏安于现状,赵宴平看着亲娘伺候这样一个老头,他心里不舒服。 但赵宴平也没有表现出来,行过礼后,他对二老道:「伯父,母亲,祖母为我说了一房良妾,明日家里办喜酒,我想接母亲过去看看她,不知母亲可否方便。」 柳氏先喜后惊:「你还没娶妻,怎的先纳妾了?」 赵宴平神色如常地解释道:「我不想娶妻,所以祖母先纳个妾服侍我。」 柳氏一听,想到儿子在娶妻一事上的执拗,无奈地瞪了儿子一眼。 沈员外摸着胡子笑道:「纳妾就纳妾,宴平年纪不小了,身边是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 说完,沈员外使唤赖在门口的儿子道:「樱儿带人去镇上的铺子了,文彪你去喊她回来。」 沈樱便是柳氏给沈员外生的女儿,也是沈员外最小的孩子,自幼聪明伶俐,被沈员外视为掌上明珠,对沈樱比对三个亲孙子还好。 沈文彪不敢违背老爷子的意思,出门找沈樱去了,镇子离得近,赶车两刻钟就能回来。 沈文彪一走,沈员外叫柳氏低头,他在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第22章 柳氏刚要开口,沈员外摆摆手,催促她道:「你快去收拾包袱,把樱儿的也收拾了,等会儿樱儿一回来,你们就出发。」 柳氏无奈,看眼儿子,她先去忙了。 沈员外咳嗽两声,一心招待起赵宴平来,如果不是赵宴平不肯亲近他,沈员外都想把赵宴平当儿子看顾。 但沈员外也理解赵宴平的心情,他大柳氏快二十岁,赵宴平小时候不懂事,肯定认为是他强迫了柳氏,怨恨得久了,便是长大了也难改掉从前的执念。 两刻钟后,柳氏收拾好了包袱,沈樱也被沈文彪接回来了。 回县城的路上,十四岁的沈樱亲昵地坐在赶车的赵宴平身后,笑着打听道:「大哥,你要纳的是哪家姑娘啊,你见过她吗,长得美不美?」 柳氏也期待地看着儿子,到现在她还没听儿子提过女方的情况。 阿娇的身世特殊,瞒是瞒不住的,现在不说,明日母亲与妹妹从旁人口中听说,反要吃惊。 赵宴平便简单地交代了阿娇的事,并未有所隐瞒。 柳氏沉默了。 沈樱心思通透,略加思忖后猜测道:「大哥单身这么久第一次看上一个姑娘,还特意接我们过来吃席,我那小嫂子肯定人美心善,是个招人疼惜的好姑娘。」 柳氏闻言,突然也想开了,是啊,如果阿娇姑娘真的只是一个归良的破落窑姐儿,不说儿子,婆母绝不会同意让她过门。 ☆☆☆ 黄昏之前,赵宴平将母亲、同母异父的妹妹带回了赵家。 赵老太太还是很怜惜柳氏这个儿媳妇的,柳氏也敬重她,婆媳相处融洽,沈樱花容月貌,又是沈家的小姐,赵老太太对沈樱也很是喜欢。 隔壁朱家。 阿娇并不知道赵家都请了哪些客人,她要出嫁了,朱双双暂且搬去了上房西屋,翠娘陪她一起住在东厢。 翠娘已经悄悄告诉了阿娇,赵老太太并没有要把翠娘送给她当丫鬟,只是派遣翠娘过来看着聘礼,不能让金氏抢了去。 阿娇早知道赵老太太是个抠门的,做出这种事来毫不稀奇,聘礼在阿娇手里,还是会回到赵家,一旦落了几样在舅舅家,就彻底与赵家无关了。 夜色笼罩下来,深秋的夜晚黑漆漆的,星光也黯淡。 「小娘子,咱们睡下吧。」翠娘去泼了洗脚水回来,准备落栓了,问阿娇的意思。 阿娇刚要应,窗外忽然传来舅舅的声音:「娇娇你出来一下。」 阿娇看眼翠娘,她下了床,穿着绣鞋出去了。 朱家院子里有棵橘子树,朱昶将阿娇带到树下,扫眼上房的窗户,隐约看见金氏迅速低了头下去。朱昶无奈地摇摇头,背对窗户站在树后,看着面前的外甥女道:「娇娇,舅舅对不起你,连累你只能给人做妾,不然以你的好相貌,去做官太太都当得。」 阿娇垂着头,轻声道:「这都是命,舅舅不必自责,赵官爷是个好人,我过去后会安安分分地跟着他过日子,舅舅安心与舅母过吧,别再为了我的事与舅母吵了。」 外甥女越懂事,朱昶就越难受,忍着泪,朱昶走到阿娇面前,一边做抱住阿娇拍她肩膀的样子,一边迅速将一包东西塞到了阿娇的手中,低声道:「这里面有你娘留给你的嫁妆首饰,也有舅舅亏欠你的,阿娇收好,千万别让你舅母知道。明日到了赵家,晚上你也跟赵宴平交代清楚,那赵老太太心地不坏,人却是个抠的,咱们别让她诬蔑你偷拿她的东西。」 只这两句叮咛,阿娇就靠着舅舅的肩膀失声痛哭起来。 朱昶也抽了几声,怕越哭越难受,他忍着不舍推开外甥女,挥手道:「好了,回去歇吧,别哭,仔细明早肿了眼睛,丑。」 说完,朱昶先走了,脚步飞快,逃跑一般。 阿娇躲在树后抹了好久的眼泪,这才回了东厢。 翠娘铺她自己的被子时,阿娇侧躺着,偷偷打开舅舅给她的布袋子。 里面有一根金簪、一对儿玉坠子、一双银手镯,除此之外,还有几块儿碎银子,至少有十两。 阿娇拉紧布袋,捂住了嘴。 十两,那是她的卖身银子,舅舅又还给她了。 阿娇的眼睛果然哭肿了。 她醒得早,朱家请的梳头婆还没到,阿娇在花月楼里学过妆容技巧,她叫翠娘去厨房煮个鸡蛋。 翠娘还以为即将过门的小娘子饿了,一个鸡蛋怎么够吃呢,翠娘进了厨房后,从放鸡蛋的小筐里拿了俩鸡蛋,洗洗准备放进锅里。 第23章 「你在做什么?」 厨房门口突然传来一道不善的声音,翠娘扭头,见是金氏,翠娘把眼睛瞪回去,喷豆子似的道:「小娘子饿了,我要给她煮鸡蛋,怎么,你当舅母的还舍不得给亲外甥女吃俩鸡蛋?」 金氏的脾气就是吃软怕硬,尤其是今日不适合为两个鸡蛋闹翻,所以金氏忍了下去,想到自己的目的,金氏还朝翠娘笑了笑,又从筐里拿出一个鸡蛋递给翠娘:「你也饿了吧,多煮一个自己吃。」 翠娘狐疑地看她一眼,没接:「黄鼠狼给鸡拜年,你想干什么?」 金氏真想将赵家这死丫头一巴掌给扇回赵家去,但还是保持着笑脸,端个小板凳坐在翠娘身边,闲聊般打听道:「昨晚阿娇跟她舅舅说了一会儿话,阿娇回去后可跟你说了什么?」 翠娘一边烧火一边哼道:「什么都没说,躲在被窝里哭了很久,肯定是你们一家给她委屈受了。」 金氏看见丈夫与阿娇抱头痛哭的那一幕了,继续问:「那阿娇手里有没有拿什么东西?」 以金氏对丈夫的了解,他不可能一点嫁妆都不给阿娇贴补,拿不到赵家的聘礼金氏已经够心塞了,倘若丈夫再藏了私房钱交给阿娇,金氏非要抢回来。 翠娘终于明白金氏的意思了,她盯着金氏,突然嘲讽道:「带了,小娘子带了两个金核桃,里面都是金豆豆,就在她眼睛上挂着,你去抢啊!」 金氏先是震惊丈夫居然藏了两个金核桃,直到听完翠娘的话,金氏才反应过来,气得站起来,抓住翠娘的肩膀就想打人。 「够了,没完没了是不是?」朱昶不知何时出现在外面,冷声喝道。 翠娘见到他,急着告状:「秀才老爷快管管你呜呜……」 竟是被金氏捂住了嘴。 朱昶差不多都听见了,知道金氏是什么人,朱昶眉头紧锁,将金氏喊了出去。 金氏临走前,用手比划着威胁翠娘不许多嘴。 翠娘懒得理她,煮好两个鸡蛋,放到装有凉水的碗中,双手捧着端去了东厢,挑开门帘,就见阿娇已经换上了那套茜红色的嫁衣。新娘子出嫁都穿正红,小妾们只能挑其他红色,看着眼前的阿娇,翠娘既觉得她好美,又有点替她可惜。 如果没有遇到金氏这黑心舅母,阿娇姐姐给官爷当正室都行的,郎才女貌,多好。 「小娘子都穿戴好啦,真美!」翠娘真心地赞美道。 阿娇不是急着出嫁,而是趁翠娘离开的时候,偷偷将舅舅给她的袋子藏到了怀里,别的地方她都不放心。 碗里两个鸡蛋,阿娇剥了一个放到一旁等着凉下来,另一个叫翠娘吃了。 翠娘奇怪地问她:「小娘子不吃吗?」 阿娇轻声解释道:「煮鸡蛋放凉了,剥了壳在眼角周围转几转,眼睛就能消肿了。」 翠娘一脸吃惊。 稍后阿娇转鸡蛋的时候,翠娘目不转睛地在旁瞧着,发现阿娇的办法果然管用,翠娘看阿娇就像看神仙一样,觉得小娘子无所不能。 朱家门口传来人语,梳头婆到了。 便是小妾,出嫁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金氏拉着女儿朱双双一起过来看阿娇梳头,但娘俩的眼睛却一直盯着赵家的聘礼瞧,甚至还想走过去翻看箱子里的绸缎、抽开梳妆台的抽屉。翠娘虽然紧紧地看着,可她只有一人,拦得住这个拦不住那个,导致金氏母女虽然没有偷拿东西,却将聘礼彻彻底底地检查了一遍。 阿娇垂眸静坐,仿佛习以为常。 梳头婆看着面前这娇花一样的美人,余光中瞧见金氏母女的德行,都不禁替阿娇惋惜。 金氏、朱双双自然没有搜到什么多余的东西。 朱昶突然在外面喊娘俩出去,前来送嫁的客人们陆续到了。 金氏纵使怀疑阿娇身上可能藏了什么,也没有脸去搜身。 ☆☆☆ 朱家热闹了前半晌,到了后半晌,赵家那边宾客也到齐了,吉时一到,赵宴平随着媒婆来朱家接亲。 两家离得太近,轿夫抬着花轿没走几步就到了。 朱昶亲自将外甥女背出了东厢,年近四十的秀才老爷,双眼布满血丝,泪在眼眶里打转,看得宾客们议论纷纷,在那议论声中,金氏再厚的脸皮也承受不住,讪讪地进了屋子,没脸见人。 阿娇没哭,该哭的昨晚都哭够了。 舅舅对她好,但在舅舅家的日子时时煎熬,她就像一个多余的人,做什么都不自在。赵家人口简单,赵老太太又纳她做妾,应该不会太讨厌她,赵官爷是个好捕头,对她有救命之恩,阿娇窃喜自己能嫁给那样一个英雄。 第24章 所以,今日乃她搬去赵家的好日子,阿娇只高兴,就连对舅舅,阿娇也没有什么不舍。 「娇娇,咱们两家这么近,往后有什么委屈,尽管过来找舅舅。」 将阿娇放到盖着粉色纱幔的小轿中,朱昶隔着茜红盖头,低声嘱咐道。 阿娇点了点头。 朱昶看眼外甥女搭在膝盖上的小手,弯腰探出轿子,走到站在骏马旁边的赵宴平面前,红着眼睛道:「赵官爷,朱某就这一个外甥女,从小可怜,还请赵官爷多多善待她,庇佑她,娇娇若有服侍不周的地方,朱某先行替她赔罪了。」 赵宴平道:「您放心,我既纳了她,便会照拂她。」 多的,赵宴平倒也没有承诺。 阿娇去做妾,按规矩赵宴平都不必喊他舅舅,两家算不得正经的姻亲。 看出赵宴平没想多敬重他,朱昶默默地走开了。 赵宴平翻身上马,领着花轿队伍多绕了一条街道,再从另一个方向折了回来。 一墙之隔,从此阿娇便是赵家的人,与朱家没什么关系了。 ☆☆☆ 妾礼本就简单,豆,豆,网。赵家也不是什么重繁文缛节的大家族,赵宴平挑了阿娇的盖头,男女算是见过,没嫁错也没有纳错,赵宴平便去院子里招待那十张桌的客人们了。 赵老太太、柳氏、沈樱暂且也没有露面,等着明日一早再喝新妾的茶,只派了翠娘待在东屋照顾阿娇。 阿娇坐在床上,院子里的贺喜声、劝酒声清晰无比地传了进来,大家都在喊赵宴平喝酒,也不知他喝了多少,会不会醉,醉了后会不会耍疯。 翠娘端了饭菜进来,摆在临窗的桌子上。 这下子阿娇听得更清楚了,敢情今日来的都是商户老爷,好像还有一位知县大人。 她只能听声音,赵老太太坐在商户太太们这一桌,却不停地伸着脖子打量知县谢郢,见谢郢看起来只有二十来岁,比孙子还年轻,玉面星眸,唇红齿白,端的是风流倜傥、风度翩翩,旁人都猛灌孙子喝酒,只有他轻轻与孙子碰了碰碗并未多劝,说不清是心疼还是心酸的,赵老太太便没了胃口。 一个大男人,长得比女人还白,真是天生来作妖的。 可惜人家是知县,是京城什么侯爷的儿子,赵老太太敢怒不敢言,不然她早冲上去撕他的嘴了,叫他少勾搭她的好孙子。 觥筹交错,天渐渐黑透了,酒喝光了,菜也吃得见了盘底,宾客们纷纷起身告退。 赵宴平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他在前面一一送客,直到最后一位客人也离开了,赵家才将大门关上。 赵宴平还想帮忙收拾院子,赵老太太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将人往屋里推:「这里交给郭兴跟翠娘,你快去洗洗脸,进屋去吧。」 她花十五两银子纳妾图什么,就是图晚上天黑,小妾好施展本事死死迷住孙子! 柳氏也来劝儿子:「人家小姑娘,你对她温柔一点,别像在我们跟前一眼,冷冰冰的,吓得人家怕你。」 赵宴平看眼两位长辈,端起洗脸盆去厨房舀水,再走到后院洗脸。 赵老太太嘱咐翠娘兄妹手脚麻利地收拾,收拾完直接睡觉,谁也不许再出声。 然后她将柳氏、沈樱带到西屋,叫娘俩躺下早点睡觉。 沈樱见她还在椅子上坐着,趴在被窝里问:「老太太,您怎么还不睡?」 赵老太太撒谎道:「刚刚吃多了,等会儿我再去院子里走走,不然肚子难受。」 沈樱信以为真,乖乖躺好。 柳氏看眼婆母,笑了笑,也躺了下去。 赵老太太熄了油灯,屋里一片漆黑。 没过多久,赵老太太听到孙子从后院进来了,去了东屋。 时机已到,赵老太太蹑手蹑脚地出了西屋,悄悄打开后院门,反手带上,然后猫到了东屋的后房根下,老脸贴着墙壁,像条大壁虎,一动不动的,聚精会神。 家里的床都摆在北边,北墙上也有小窗,屋里若有什么动静,仔细听还是能听到的。 赵老太太一边等一边想,如果今晚孙子与阿娇成了一对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密不可分,以后她也不用再来做这鬼鬼祟祟的事,否则孙子一日不成,她就来偷听一日! 宾客离去,赵家的院子里忽然之间安静了下来。 这就意味着,赵宴平就快进来了。 阿娇坐在床上,紧张地手啊腿啊都在抖。 第25章 那些妇人们都议论她是窑子里出来的姐儿,便是清白也该见过男人、深谙风月,但阿娇其实只学过诗词歌赋、弹曲跳舞等才艺。诚然,住在花月楼,阿娇在深夜听到过各种调笑,也就是所谓的淫词浪语,可她真的什么都没见过。 老鸨筹备她的开苞夜期间,倒是跟阿娇提过,说客人们都喜欢处子,花大价钱买她的第一夜就是为了看她最生涩、最招人怜爱的反应,如果她表现得跟个老手一样,客人们反而扫兴。老鸨还说,等她开了苞,才会传授她真正的房中秘术。 所以,阿娇没有丝毫伺候男人的经验。 阿娇绞着手,紧张地盯着门口,翠娘离开时将门虚带上了,来人只需轻轻一推,就能推开。 不知过了多久,那一动不动的门板突然被一双大手推开了! 阿娇心一跳,慌乱地垂下眸子。 赵宴平推开门,先看到了坐在床上轻轻绞手的阿娇,脸上涂着粉,呈现一种不正常的白。 赵宴平记得她没上妆的样子,肤如水玉,比现在这样挂着一层粉顺眼多了。 关上门,赵宴平走到床前,将手里拧得三分干的巾子递给她:「擦擦脸吧。」 他身材魁梧,带着浓浓的酒气像一座山站在她面前,声音低沉威严,令人控制不住地想要服从他。 阿娇便站了起来,一边道谢一边接过了巾子。 这间东屋还算宽敞,阿娇的聘礼之一梳妆台已经在西边挨着衣柜摆好了,阿娇见赵宴平去桌子上倒茶喝,她快步来到梳妆台前,没坐,弯着腰对镜擦脸,将那厚厚的一层粉都擦了下去,露出原来的白嫩脸蛋。 嘴唇也被梳头婆描得红红的,倒是比阿娇天生的唇舌更艳,巾子在嘴角周围游移,阿娇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擦掉唇妆。听说有的男人就喜欢吃女子的口脂,今晚她先试试官爷的爱好,官爷若是不喜,她以后也不涂这玩意,还能省下买口脂的钱。 阿娇很庆幸能嫁给有过救命之恩的官爷,她也想得到他的喜欢,官爷喜欢她了,阿娇在赵家的日子才会好过。 擦完脸,看看手里的巾子,阿娇侧身朝窗边看去。 赵宴平并没有盯着她卸妆,但当阿娇看过来,赵宴平就像能感应到一样,也朝阿娇看去,没什么表情地吩咐道:「拿去前院交给翠娘,你在屋里坐了这么久,想去茅厕一并去了,回来就睡了。」 阿娇脸一红,真叫官爷说中了,她的确需要去下茅厕。 两人在屋里说话,可把偷听的赵老太太吓了一跳,幸好孙子让阿娇去前院了,若是来后院洗巾子,她还得换个地方藏身。这一惊一乍的,愣是让赵老太太出了一身汗,不过想到孙子那淡漠的语气,赵老太太眉头又皱起来,暂且放松放松姿势,等着阿娇回来继续听。 前院翠娘兄妹才收拾了一半,十张桌椅,残羹冷炙还要刷碗,兄妹俩有的忙。 但官爷纳妾是喜事,兄妹俩忙得也高兴。 阿娇将巾子交给翠娘,郭兴第一次见到阿娇,看得眼睛都直了。 「看什么看,小心老太太拧你耳朵!」翠娘挡住哥哥,低声威胁道。 郭兴摸摸耳朵,摄于赵老太太的威风,他专心做事了,心里很是羡慕官爷,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他做梦都梦不到的。 ☆☆☆ 阿娇在外面耽误了一会儿,洗了手才回来,进门见赵宴平已经躺下了,身影掩在白色的纱帐中。他一身崭新的衣袍挂在衣架上,衣架旁还放着一柄带鞘的官刀,阿娇心口一紧,怪害怕的。 阿娇记得他的吩咐,插好门栓,桌子上除了油灯还点了一对儿指粗的红烛,比正式成亲用的喜烛细了不知多少,也矮了不知多少,阿娇盯着那纳妾用的红烛看了会儿,然后走过去,将油灯吹灭。 红烛小,光也黯淡,阿娇看眼纱帐,低下头正要解开外面的嫁衣,帐内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进来。」 仍然是威严无比的声音。 阿娇心砰砰地跳,难道官爷要亲手脱下她的嫁衣? 阿娇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床边的,她心慌慌地挑开纱帐,还没看清里面的人,一只大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直接将她拽了进去! 阿娇惊呼一声,但她的人并没有栽倒床上,肩膀被那双大手牢牢托住,紧跟着,他轻轻将她翻转,平放到了床上。 透过微弱的烛光,阿娇看到一张肃穆的脸,一双冷峻的眼。 赵宴平撑在她头顶,压低声音道:「老太太在外面听墙角,你我先骗她走开。」 第26章 阿娇因为他的姿势全身僵硬,还没明白他的意思,赵宴平又问她:「你在花月楼时,可听过旁的女子如何叫床?」 阿娇只觉得一股火从耳边烧到了全身,她当然听过,几乎每晚都听。 阿娇心情复杂地点点头。 赵宴平马上道:「你先叫几声,哄走老太太再说。」 这,阿娇如何叫得出来? 赵宴平看出她的为难,解释道:「你若不叫,老太太会在外面守一晚。」 阿娇至此,总算明白了几分,今晚官爷应该不会碰她了,而老太太要的是另一种结果。 阿娇心里凉了半截,难道是赵老太太一心纳她,官爷其实并不想要她? 各种念头在脑海里冒出来、落下去,头顶的官爷还在等她配合,阿娇偏过头,一手挡着脸,模仿那些青楼妓子叫了起来:「官,官爷。」 细弱蚊呐的声音,赵宴平离这么近都难听清,老太太隔着一堵墙,怎么能听见? 「大点声。」他提醒她道。 阿娇咬唇,微微放开了声音。 「官爷,官爷您别急啊。」 「官爷轻点,您弄疼我了。」 「官爷……」 阿娇脸红得几欲要滴出血来,可是赵宴平不喊停,她只能眼里含着泪,继续学那些卖力讨好男人的妓子,心里想着,官爷叫她模仿,她不得已而为之,但官爷会不会以为她真的发出过这种声音,会不会就是因为嫌弃她,才不愿碰她? 阿娇难受,本以为来到赵家,本本分分地伺候官爷就可以过舒心日子了,没想到事情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 委屈、彷徨如泉水一样弥漫上来,阿娇渐渐控制不住情绪,不叫了,伏在枕头上呜咽起来。 墙根下,赵老太太正吃惊多年不肯娶妻的孙子居然纳妾第一晚就开了窍,觉得不够真实,直到阿娇都被孙子折腾地哭了,赵老太太心中悬着的那份猜疑才终于消失,眼睛笑得弯弯的,又听了一会儿,赵老太太满足地走开了,回屋睡觉! 外面传来轻微的开门关门声,知道老太太去睡了,赵宴平终于移到阿娇旁边。祖母那边应付过了,可看着趴在那里哭得伤心的阿娇,赵宴平皱眉,低声问道:「你哭,是因为被舅舅舅母安排无奈给我做妾,还是因为我不碰你?」 阿娇听得分明,忙止了哭声,只是小脸依然伤心地躲在枕头里,哽咽道:「我这样的身份,能嫁给官爷已是福分,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会不满?」 赵宴平懂了,她是因为被他冷落才哭的。 赵宴平原也没想瞒她,去床下取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来,塞到她手里道:「你先别哭,听我解释。」 阿娇抽搭两下,抓起帕子捂着脸,慢慢坐了起来,低着头坐在他面前。 她这么委屈,赵宴平心中涌起一丝自责,可他有他的誓要守。 「我家中的情况你可能没听说过,我七岁那年,因为家穷,我守寡的母亲为了供养我与妹妹香云,改嫁了村里足以给她当爹的沈员外。」 阿娇不哭了,错愕地抬起头。 赵宴平的面容在夜色中模糊不清:「我九岁那年,叔父欠债过不下去,趁老太太带我去赶集,狠心将香云卖给一个拐子,至今下落不明。」 他三言两语,古井无波,仿佛说的是别人家的事,阿娇却听得心里酸楚,再次泪如泉涌。阿娇就是被亲人卖过的,她或许无法感同身受官爷母亲的身不由己,可她能想象赵家姑娘的下场,命好点是卖去当丫鬟,命惨了就是落进青楼窑子,但就算是当丫鬟,任主子打骂欺辱甚至失身,也怕没个好下场。 赵家姑娘的命竟然比她还苦。 还有官爷,小小年纪接连承受与至亲分离的痛苦,娘没了妹妹也丢了,难怪他那么冷。 「我不想我娘改嫁,我宁可自己去大户人家当下人,只因为我是男儿,要传宗接代,老太太不许我去,宁可劝我娘改嫁。因为我是男儿,虽然香云也想去赶集,可老太太只带我去偷偷给我买糖吃,丢下香云一个人看家。」 阿娇听出了他的自责,心疼道:「跟您没关系,是这个世道,穷人都苦。」 赵宴平轻笑一声,看着她道:「可我原谅不了我自己,我在菩萨面前发过誓,香云活着,我要见到她的人,香云死了,我要见到她的尸,一日找不到她,我绝不会成家。」 阿娇怔住了,他就是为了这个理由,才不肯娶妻? 她脸上挂着泪,也是个可怜人,赵宴平面露愧疚,道:「你我本无关系,因为我迟迟不娶,外面议论我身患隐疾,老太太为了澄清谣言,要我纳你做妾。那晚你想出门寻死,我碰巧撞见了,后来你舅母又给你难堪,我怕你再寻短见,再三思量,答应了祖母。」 第27章 阿娇低下头,嗫嚅道:「其实您不必的,我,我早想开了,不会再做傻事。」 赵宴平意外道:「是吗,那我岂不是多此一举,耽误了你?」 阿娇连忙摆手:「不,也不是,我在舅舅家里度日如年,就算官爷没想要我做妾,能当丫鬟伺候官爷,报答您的救命之恩,我也高兴的。」 赵宴平道:「花月楼的事只是举手之劳,你不必记挂心上。现如今你已经是赵家的妾,这时送你回去只会害了你,还是要委屈你继续留在赵家,陪我做戏糊弄住老太太。但你放心,我会替你物色合适的人选,总有一日会找到真正怜惜你的良人。」 阿娇并不认为他能找到什么良人,如果真有,那良人就是他赵宴平,这么有情有义的好哥哥,如果她能走进他心里,便是做妾,他也会对她好。 阿娇很想说,她就想做他的人。 顾虑他眼下无心情爱,阿娇将话咽了回去。 该解释的都解释清楚了,洞房之夜也注定没有洞房了,赵宴平下了床,从柜子里取出一截深色的旧床单。 这一截床单扯开恰好有床这么长,四尺多宽,两头分别有个小钩子,钩在床头、床尾两侧的纱帐上,便在床中间设下了一层阻隔。床单够厚实,里、外两侧的人只要不站起来往另一侧看,谁也看不见谁在做什么。 「秋冬你睡里面,春夏天热,我睡里面。」赵宴平坐在床外,低声安排道。 他都考虑得这么周全了,阿娇还能说什么呢? 「床上放两床被子,若老太太问起,你就说我喜欢一人盖一床,自在。」 赵宴平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床被子道。 阿娇听着他在对面铺被子,她咬咬唇,拿起床头预备的一张白帕子,缓缓地从旧床单做成的床隔底下塞了出去,蚊呐似地问:「这个,老太太明早肯定要检查的。」 赵宴平看了眼,接过白帕子。 阿娇听见他又下床了,却看不到他做了什么,片刻之后,他将帕子塞了回来,雪白的帕子中间赫然几点血色。 阿娇惊道:「官爷,你……」 「肩头弄了个口子,一点小伤,不碍事。」赵宴平沉声道,「我能做的就这些,以后老太太若找你打听房中细节,还要你自己编造,尽量说的像真一样,否则让老太太知道我没有碰你,她会像使唤翠娘干活一样催你引诱我。」 阿娇忽然意识到,赵老太太才是能决定她以后日子好赖的人。 收好帕子,阿娇问出了心中的困惑:「官爷何不将你的心事告诉老太太?你说了,老太太肯定会理解你。」 赵宴平坐在床头,看着对面桌子上的一对儿细烛道:「她辛辛苦苦将我拉扯长大,我那么说,她会误会我在怨恨她。」 他小时候确实恨过祖母,以为是她逼母亲改嫁的,是她配合叔父设计卖了妹妹,但后来赵宴平明白了,祖母并没有那么坏,只是一家人里,祖母将他看得最重要而已。 阿娇更加敬佩外面的男人了,什么事都藏在心里,用他自己的方式孝敬着老太太。 「睡吧。」 赵宴平躺了下去。 阿娇身上的嫁衣繁琐,穿着睡很不舒服,她原也愿意把身子给官爷,官爷不要,阿娇更不用担心他会掀开床隔偷看什么的,低着头将嫁衣脱了。里面是套宽松的短衫、纱裤,舅舅给她的嫁妆则被阿娇系在肚兜带一端,鼓鼓的袋子塞到两胸中间,挤得牢牢,很难掉出来。 阿娇背对他那边坐着,红着脸将袋子拿下来,攥了攥,阿娇轻轻唤了声「官爷」。 赵宴平应道:「何事?」 阿娇先躺下,再将袋子从床隔底下塞过去,细声道:「这是舅舅偷偷贴补我的嫁妆,里面的首饰是我娘留给我的,银子是舅舅还我的赎身钱,昨晚舅舅嘱咐我一定要让官爷过目,免得官爷家里丢了什么,我拿着这些说不清楚。」 赵宴平觉得她不是那种会偷东西的人,但想到老太太的脾气,他清点了,将来还能当个证人。 「也好。」 赵宴平坐了起来,去书桌上拿了纸笔,再端着油灯回到床上。 布袋子还放在床隔下面,赵宴平拿过来,意外发现布袋子还热乎乎的。 不用猜也知道,这袋子肯定被她藏了身上。 出于一个捕头的习惯,赵宴平不自觉地在脑海里列出了她身上能藏东西的地方,与此同时,一缕淡淡的幽香突然从袋子上传了过来,联想他之前听到的她的动作,赵宴平忽然觉得这袋子变得烫手起来。 第28章 迅速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赵宴平将袋子放到一旁,仔细清点她的这份嫁妆,再一一记在纸上。 过了一会儿,赵宴平将袋子与纸一起交给了阿娇。 烛光被他高举过床隔,阿娇撑起身子,看到纸上将几样东西写的分明,赵宴平除了将那些聘礼都记在了她名下,银子总记二十二两,明确分为十两聘礼银,十二两她自带的嫁妆,那三样首饰也都归于嫁妆之列。 纸张下面,还有赵宴平的名字做见证。 「这纸你收好,明早将银子首饰都归于一处收起来吧,反正都是你的东西。」赵宴平放下油灯道。 阿娇对聘礼受之有愧:「我在官爷家里白吃白住,怎好再收官爷的聘礼,聘礼还是都交给老太太保管吧。」 赵宴平却道:「你一日没离开赵家,便一日都是我的妾,我用十两银子换你替我安抚老太太,怎是白吃白住?至于那梳妆台、绸缎都是知县大人所赠的添喜之物,自然也都是你的,便是你想孝敬老太太,老太太一把年纪都用不上,你安心用了就是。」 阿娇只好听他的。 赵宴平熄了灯。 阿娇随着他一起躺平,虽然看不到他的人,可听着他规律沉稳的呼吸,阿娇对以后的日子就充满了期待。 不管怎样,她都不用再受舅母、表妹的排挤了。 ☆☆☆ 赵宴平晚上睡觉能保持一个睡姿不变,不像朱双双喜欢翻来覆去,偶尔她起夜的时候还会故意弄醒阿娇。 这晚阿娇仿佛一个人踏踏实实睡了一个舒服无比的觉,直到院子里传来泼水的声音,阿娇才醒了。 她想起来,床隔外突然有人道:「再躺会儿,你我刚在一起,起得早反而令人生疑。」 阿娇直接被赵宴平冷静无比的声音吓得重新躺了回去。 好一会儿,阿娇才记起了她在赵家的处境,她是赵宴平的妾了,赵宴平一心找妹妹不想成家享受,但她必须在赵老太太面前表现得两人已经成了一样。 「官爷,老太太也像你这么聪明吗?」阿娇悄悄地问。 赵宴平想了想,道:「她不会想那么细,不过,婚后女子会有什么表现,她肯定清楚,我却不知,你小心别露破绽。」 阿娇用指尖摸了摸两人中间的床隔,嗫嚅道:「我也不想露破绽,可,可我,我只听过那些妓子如何伺候人,并未见过她们事后的样子。」 阿娇目光如水,藏着她自己的小小心机,既然官爷那么聪明,也该从这句话听出她真的还是清白身。 赵宴平并未怀疑过这点,花月楼那么多妓子,她看捕快们的眼神都与真正的妓子不一样,充满了对未知的可怕,跟着他去搜寻老鸨的路上,好几次远处有什么动静,她都吓得如惊弓之鸟,就差抓住他的袖子求他庇佑了。 「你,随机应变吧。」 也只好这样了。 等赵家众人都起来后,赵宴平才示意阿娇可以起床了。 「劳烦官爷帮我取来那身海棠红的衣裙。」阿娇躺着道,嫁衣太繁琐,这辈子就穿那一次了。 赵宴平走到阿娇带来的箱笼前,里面有两双被子、四套衣裳,秋冬各两套,都是布料。 他将那海棠红的秋装塞给了阿娇,自己站到了看不到床内的位置。 阿娇的衣裳、被子都是她自己缝的,尺寸刚刚好,穿好了,阿娇取下床帐,下了床,就见赵宴平已经穿戴好了,一身深色布衣,头戴方巾,面容冷峻。 他朝她看来,阿娇不敢与其对视,走过去将床隔放到衣柜里藏好,再折回来收拾床铺,两个被团叠得方方正正并排摆在床尾,那方白帕子,阿娇咬咬唇,还是将白帕子放到了枕头下,想来赵老太太一会儿会进来瞧的。 「翠娘在做饭,你去外面舀水端进来洗漱,就像在自己家一样,不必拘束。」赵宴平嘱咐道。 阿娇点点头,打开门栓,出去了。 外面就是堂屋,也是一家人吃饭、说话的地方。 阿娇一出来,就见赵老太太坐在饭桌旁,就她一人,西屋里隐隐传来人语,是官爷的母亲柳氏,以及同母异父的小妹妹沈樱,这些刚刚官爷都给她介绍过了。 赵老太太审视地盯着阿娇。 阿娇被她盯也盯得脸红了,紧张地低下头道:「老太太早,官爷才醒,我去端水服侍官爷洗脸。」 赵老太太暂且也看不出什么,对阿娇知道伺候孙子还算满意:「去吧,等会儿该吃饭了。」 第29章 阿娇忙去了前院。 厨房翠娘早烧好了水,阿娇从屋檐下拿了一个洗脸盆,走到厨房,看见翠娘正在炒剩菜,红薯粥已经煮好了。 「小娘子醒啦!」翠娘笑着招呼道。 阿娇虽然没做什么,但也怪难为情的,朝翠娘点点头,她舀了水便进去了。 就一盆水,赵宴平扯了两条巾子同时打湿,递给阿娇一条,一起洗。 阿娇这回将嘴唇擦得干干净净,擦得有点用力,看起来像涂了唇脂一样红,衬得那小脸更加白嫩。 赵宴平收拾好就出去了,阿娇还要梳头打扮。 赵老太太看见孙子出来,同样盯着孙子打量了一番。 赵宴平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对阿娇是否满意。 赵老太太悄悄问:「怎么样,祖母给你挑的妾挑错没?」 赵宴平坐在她身边,微皱眉头道:「还行,就是爱哭。」 赵老太太嗔了孙子一眼,什么叫阿娇爱哭,就孙子这身板,生过孩子的妇人都未必吃得消,何况阿娇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孙子抱怨阿娇别的赵老太太或许会挑阿娇的毛病,唯独这点,赵老太太站阿娇这边! 做姑娘的时候蓄了刘海儿,现在出阁了,阿娇将长发都绾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乌黑的发际在额头中央形成了一个桃尖,老鸨说这是美人尖,有的姑娘没长,还要故意画出来的。 说来可笑,阿娇幼年丧母,出事前舅母待她也不冷不热,这么多年对阿娇教导最多的,反而是花月楼的老鸨,尽管老鸨教的多是些不入流的东西。 耳边老鸨的声音淡去,阿娇的注意力回到镜中,发髻梳好了,阿娇戴了根再寻常不过的木簪,只别了朵栩栩如生的海棠绢花上去,绢花颜色粉嫩,虽然便宜,却也成了这简单妆容的点睛之笔,衬得阿娇柔美又娇媚。 娶妻娶贤,纳妾纳色,阿娇想,赵老太太对她的期待便是一个娇妾吧。 收拾好梳妆台的台面,阿娇移步出去了。 赵家众人已经都在外面坐着了,四四方方的桌子,赵老太太坐了北面,柳氏、沈樱并肩坐在西边,赵宴平坐东,身边放了一把椅子,是留给阿娇的位置。 桌子上除了早饭,还摆了茶水。 四人都看着她,阿娇与赵宴平算是最熟了,腼腆又依赖地朝他看去。 赵宴平站了起来,等阿娇走到他身边,赵宴平吩咐道:「先给老太太敬茶。」 因为阿娇是妾,她只能喊老太太、太太、姑娘,不能随着赵宴平喊祖母之类的。 阿娇依次给三人敬了茶。 「行了,坐下来吃饭吧,咱们小门小户的,没那么多规矩。」 赵老太太开口道。 阿娇便跟着赵宴平一起坐下了。 众人的碗都空着,而盛粥的饭盆就在阿娇这侧,阿娇笑着握住饭勺,主动给一家人添饭,动作麻利,舀粥舀得也干净,没有一点洒在碗沿或是滴落桌子上。 赵老太太默不作声地看着。 赵宴平接过碗就开始吃了,谁都没看。 阿娇也垂着眼帘,安静喝粥,红薯粥甜甜的,是她喜欢的口味儿,舅舅家因为舅母不爱甜食,很少会做。 不知是不是因为换了地方,只是普普通通一碗粥,阿娇吃得都舒服。 吃了一会儿,察觉沈樱一直在看她,阿娇抬眸看了过去。 偷窥被抓,沈樱不好意思地笑笑,小声道:「小嫂,你长得可真美。」 沈樱想与阿娇攀谈的,可阿娇的身世、经历都很复杂,沈樱找不到适合开场的话题,不说话又怕阿娇误会她们都瞧不起她,最终还是先夸脸了。 阿娇仔细端详沈樱片刻,笑道:「不及姑娘的,姑娘貌美端庄,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沈樱脸红了,心虚。 柳氏终于找到机会插话,无奈地解释道:「阿娇夸樱儿貌美就罢了,端庄她可是一点都沾不上,从小不爱绣花女红,就喜欢拨弄算盘,现在也是一心料理她姑姑留下来的胭脂铺子,就喜欢被人喊女掌柜。」 阿娇真没看出来沈樱居然是这样与众不同的千金小姐。 沈樱很骄傲自己的本事,既然提到她的胭脂铺子了,沈樱当即解下身上佩戴的荷包,递给阿娇道:「小嫂,这是我送你的新婚礼物,里面有两盒胭脂,红匣子是唇脂,绿匣子是面脂,小嫂先用着,你若觉得好,下次我再给你多送点。」 阿娇忙放下碗,双手接过沈樱的荷包,道谢道:「多谢姑娘,让你破费了。」 第30章 沈樱笑容甜美:「这点小礼物算什么,小嫂喜欢就好。」 阿娇已经喜欢上了,她在赵家只是个妾,官爷的妹妹都对她这么热情有礼,真是意外之喜。 赵老太太觉得沈樱对阿娇过于客气了,可沈樱是沈家人,她没资格数落沈家的小姐。 饭后,阿娇想要帮忙收拾碗筷,赵老太太看眼她白皙娇嫩的手,阻拦道:「这些粗活都交给翠娘,不用你操劳,早在媒婆提亲的时候我就有言在先,你嫁过来就是伺候官爷的,官爷屋里的事都归你,其他的不用你搀和。」 赵老太太担心的是,万一阿娇把手弄粗了,孙子更不喜欢女子了怎么办? 说话间,翠娘已经过来了,笑嘻嘻地收走了碗筷饭盆。 「你们坐,我去将借来的桌椅都还了。」 赵宴平毫无留恋地带着郭兴去还东西了。 孙子一走,赵老太太再无顾忌,叫上阿娇去了东屋。 赵老太太进屋后直奔北面的架子床而去,见床上摆着两个被团,赵老太太皱眉问阿娇:「怎么,你们一人睡的一床?」 阿娇心里一咯噔,不过好在这个问题官爷提前教过她如何回答,阿娇稍微润色了下,低着头撒谎道:「本,本来是睡一床的,后来官爷嫌两个人盖一床不自在,又去拿了一床出来,还说以后都这么睡了。」 赵老太太眯了眯眼睛。 以后都这么睡是什么意思,是先干事干完再分,还是孙子无法接受哭哭啼啼的阿娇,只睡她一晚,以后就再也不睡了? 暂且不管这个,赵老太太先去检查枕头底下的白帕,见上面真的有落红,赵老太太心中的石头终于落稳了,真怕自己花十两银子纳了个被人睡过的回来,亏了钱。 最重要的事情检查过了,赵老太太走到梳妆台前,贪婪地摸了摸知县大人送的西洋镜,还想多看看,忽然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老脸,因为几十年的田间劳作晒得黑黄黑黄的,满脸皱纹,跟小姑娘水嫩的脸蛋完全没法比,赵老太太立即歇了把这梳妆台搬去自己那屋的打算。 背对镜子坐到梳妆台前的椅子上,赵老太太招招手,让阿娇走近点,然后低声问:「昨晚官爷待你如何?」 阿娇心慌,睫毛打颤,红着脸道:「挺,挺好的。」 赵老太太撇撇嘴:「什么叫好,除了睡觉,他可有跟你说什么甜言蜜语,可有问过你的事情,还是睡完直接就分被窝了?」 阿娇觉得言多必失,索性露出一点委屈来,捏着手指道:「官爷似乎不爱说话,睡,睡完就分被窝了。」 赵老太太猜也是这样,那么久的特殊癖好,怎么可能一晚就改掉? 「他不跟你说话,说明你还没走到他心里,他越冷,你就要越热乎,你在花月楼待过,那里面肯定教过你如何抓牢男人的心。」赵老太太说到一半,见阿娇脸色突然变白,很不爱听旧事的样子,赵老太太咳了咳,解释道:「你别多想,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能尽快让官爷喜欢上你,会什么手段就都用在官爷身上,不用有顾忌,哪日你能让他开了窍,我还要赏你。」 阿娇总算是明白祖孙俩各自的心思了,一个要她演戏糊弄老太太,一个要她当个狐狸精勾引孙子。 「老太太放心,我懂了。」阿娇言不由衷地道。 赵老太太越看阿娇越美,但却少了她最需要的狐媚,一点都不像个青楼出来的。 看来看去,赵老太太指点道:「你这打扮太老实了,知县大人不是添了一箱绸缎吗,你赶紧给自己做几身绸缎衣裳,怎么勾人怎么做,穿起来让官爷眼睛长在你身上舍不得移开那种。」 阿娇脸又红了。 赵老太太想起了,提醒她道:「官爷不喜欢太娇气的,昨晚你哭他很不高兴,我知道你刚嫁过来还没习惯,但能忍就忍,少哭点,你也不想他天天跟你分被窝睡,是不是?」 阿娇多反应了一会儿才猜到官爷可能说她什么了,懵懂地点点头。 赵老太太出去了。 沈樱热情地挽住赵老太太的胳膊:「老太太,我难得来趟县城,您带我四处逛逛吧,下午大哥就要送我们回去了。」 赵老太太知道沈樱身上肯定带了银子,千金小姐花钱都大手大脚,兴许自己能占点便宜,笑眯眯答应了,还问柳氏:「你要一起去吗?」 柳氏柔声道:「我就算了,等会儿宴平回来,我跟他叙叙旧。」 提到孙子,赵老太太哼道:「那头倔驴,说什么也不肯娶媳妇,我算是没辙了,你好好说说他。」 第31章 柳氏笑着应下。 赵老太太这就带着沈樱走了,沈樱临出门前,回头朝母亲眨了下眼睛。 柳氏回了女儿一笑。 猜测赵老太太已经走远了,柳氏立即去敲东屋的门:「阿娇,我可以进来吗?」 阿娇一听是官爷母亲的声音,立即出来迎。 柳氏神色温柔,将阿娇推回屋里,她走在后面,还将门关上了。 阿娇心想,难道柳氏也想像赵老太太那样,嘱咐她须使出浑身解数去勾引官爷? 柳氏压根不清楚婆母给儿子纳妾的真正原因,她来的时候只担心进过青楼的阿娇是不是个好姑娘,现在看到了阿娇的人,通身没有半点风尘气,反而乖巧老实怪惹人怜惜的,柳氏彻彻底底地放心了。 柳氏来找阿娇,是有见面礼要送。 她也从袖袋里取出了一个荷包,里面是十两银子,放到阿娇手中道:「这是樱儿她爹特意嘱咐我给你的,这些年樱儿她爹其实很想照顾官爷,官爷不领情,银子给他他肯定不收,交给你保管,你自己用也好,将来官爷急需银子了,你留着给他应急也好,反正都是我们做长辈的心意。」 这样的心意,阿娇不能拒绝,保证道:「太太放心,我会替官爷保管好的。」 柳氏信,又将手腕上一对儿翡翠镯子褪了下来,交给阿娇道:「银子你与官爷一起花,这是我单独送你的,你这么年轻,正是该好好打扮的时候。」 阿娇见那翡翠镯子绿油油的,一看就昂贵,推拒道:「太太,这太贵重了……」 柳氏抓住她的手,眼里充满遗憾:「我改嫁的早,不能陪在官爷身边,他心事那么重,有些话不想对老太太说,你是他枕边人,或许能开解开解他。官爷不想娶妻,也不知何时会娶,你就是他身边唯一的知心人,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阿娇在柳氏的眼中看到了泪光。 她无法再推辞。 吃过晌午饭,赵宴平套上车,送柳氏、沈樱回沈家沟去了。 赵老太太在西屋歇晌,郭全、翠娘兄妹俩在倒座房睡,阿娇竟没什么事可做。 阿娇先熟悉赵宴平的东屋。 床、衣柜这些都是常见的陈设,但赵宴平一个捕头,房里居然摆了一张旧书架,从底到上一共九层,每层都摆满了书。阿娇站在书架前,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这些书囊括了很多类,有经史子集,有地方志说,但有五成以上都是断案、律法相关,也算符合他的身份了。 这些书看起来都很旧了,不知是原来的老捕头留给他的,还是官爷自己买的。 离开书架,阿娇想帮忙打扫打扫房间,可赵家办宴席前肯定处处都认真收拾过,这间东屋更是干净的连床底下都没什么灰尘。 无所事事,阿娇也躺去床上歇晌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阿娇听见赵老太太喊翠娘,她立即清醒,快速下床收拾。 「让你给官爷缝件冬袍,怎么缝得这么慢?」 阿娇出来时,赵老太太就站在房檐底下,手里托着一条没缝好的袍子教训翠娘。 翠娘委屈地低着头:「我本来就不太会缝衣裳,这两天忙着办酒席,昨晚刷完碗筷都二更天了,哪有空给官爷做衣裳。」 赵老太太瞪她道:「你还敢顶嘴,我看就是官爷脾气好把你养懒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三天缝一件衣裳,这么好的料子,要不是我眼睛花了看不清楚,我还不想交给你!」 翠娘耷拉着脑袋,心想老太太眼睛才不花呢,她刷碗没刷干净碗边上有个小小的油点,老太太都能发现。 没人能说过赵老太太,翠娘已经做好了被拧耳朵的准备。 「老太太别生气,我女红还凑合,不如让我来给官爷做袍子吧。」 阿娇及时开口,既是替翠娘解围,也是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不然官爷不需要她服侍,她收了赵家的聘礼、柳氏的银子首饰等等,什么都不做,岂不是成了吃白食? 赵老太太狐疑地看向阿娇:「你会女红?」 阿娇腼腆笑笑,指着身上的衣裳道:「这身就是我自己做的,老太太您看看还行不?」 赵老太太便围着阿娇转了一圈,拉起阿娇的手仔细看看袖子上的针脚,赵老太太很满意,将翠娘没做好的那件袍子塞给阿娇:「翠娘笨手笨脚,既然你会女红,以后我跟官爷的衣鞋裤袜就都交给你了。」 十两银子买来的妾,能多个用法就多个用法,赵老太太抱着物尽其用才回本的念头道。 第32章 阿娇没有任何怨言。 赵家统共就官爷与老太太两个人需要伺候,两人都算是她的恩人,阿娇心甘情愿替他们做事。 后半晌,阿娇就坐在屋里缝衣裳了。 赵老太太好奇很多事呢,搬着小凳子坐在阿娇身边,一边看阿娇做事一边打听:「阿娇啊,现在咱们都是一家人了,干什么都不用见外,有件事我早就纳闷了,你说你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都进了花月楼,老鸨怎么没安排你接客?」 官爷的血已经帮她在老太太面前证明了清白,再提到花月楼的事,阿娇也没什么激烈的情绪,轻描淡写地给赵老太太讲了她在花月楼的生活。 赵老太太都忍不住替老鸨惋惜,辛辛苦苦花了不知多少银子培养了一个小美人,再过几天就可以卖出去大赚一笔了,关键时候被衙门坏了好事。 但话说回来,花月楼的案子是孙子办的,老板精心培育的美人最后也便宜了她孙子,这么一想,赵老太太就特别爽,觉得自己占了一个大便宜。 「这么说,你不但会读书写字,还会弹琴唱曲?」赵老太太追着问。 阿娇点头。 茶楼里听曲都得花钱买茶才行,赵老太太耳朵痒痒,叫阿娇给她唱个曲听听。 花月楼教阿娇唱曲是为了让她取悦男人,但阿娇练习的时候,发现她自己也喜欢哼曲儿。 赵老太太要听,阿娇就唱了一首拜寿的曲子,没敢太大声音,只有屋里人才能听见。 阿娇的声音轻软甜润,一首拜寿的曲子也唱出了娇娇媚媚的味道,赵老太太活了六十来年生平第一次听到这么好听的曲儿,一身老骨头宛如泡在了热水里,舒坦得她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养尊处优的官家太太,活着只需享福,啥烦恼也没有。 「还会啥,再唱两首。」 阿娇会的可多了,专拣与风月无关地唱,嘴里唱着,也没有耽误手头的针线。 赵老太太自己享了福,想到了孙子,眨着眼悄声问阿娇:「怎么都是这种,老鸨没教你勾男人的曲子?」 阿娇脸一红,咬住了唇儿。 赵老太太笑道:「看你这小脸皮,我没想听,我的意思是官爷回来了,你给他唱唱。」 阿娇垂眸道:「官爷是正经人,怕是不喜欢听那些轻浮的。」 赵老太太道:「又不是让你大庭广众地唱,你们俩门一关帐子一放,谁管你们在被窝里轻浮不轻浮。」 阿娇被老太太说的都快抬不起头了,小声道:「那也得官爷自己想听了,我才好唱,不然我不敢,官爷看起来怪冷的。」 赵老太太叹道:「他当然冷,所以我才挑了你,本指望你进过花月楼胆子大点能替我收服了官爷,没想到你脸皮这么薄。」 阿娇疑道:「收服?」 赵老太太委婉地道:「他不着急成亲,是因为他不懂娶媳妇的好,你如果能让他懂了,他就高兴成亲了。」 阿娇终于明白了赵老太太的想法。 她埋头做针线,不知该说什么。 赵老太太盘算着她的事,阿娇也拨起了自己的小算盘。 她知道真相,官爷为了找妹妹才不着急成亲,哪天找到了香云姑娘的下落,官爷不必再愧疚了,他马上就会成亲吧。官爷那么正直,娶妻后肯定会对妻子好,如果那时官爷还没有碰她,可能就再也不会碰了,或许会将她转赠旁人。 阿娇心中一紧。 赵家很好,她不想再换地方了,她想做实了官爷的妾,等官爷娶妻后,她不会去与正室争宠,只求有一地容身,而且她生不了孩子,未来的太太应该能容得下她。 「老太太,我若真的去勾引官爷,您不会嫌我轻浮吗?」 阿娇抬眸,忐忑地问。 赵老太太瞪着她道:「我图的就是你轻浮,放心,你只管大胆去做,万事我给你撑腰!」 阿娇脸红红的。 不过,她也只是先摸清楚了老太太的态度,真的让她像花月楼的妓子那样去赤裸裸地勾引官爷,给阿娇一万个胆子她也做不到。 ☆☆☆ 沈家沟离县城够远,傍晚赵宴平才回来,正赶上吃晚饭。 少了柳氏与沈樱,只有一家三口一起吃,阿娇被赵宴平安排坐在了他对面。 阿娇偷偷看向赵老太太。 赵老太太递了她一个「大胆上」的眼神。 阿娇没胆,捧着碗专心吃饭。 赵老太太恨铁不成钢,扭头使唤孙子:「别光顾着自己吃,阿娇才来咱们家,还放不开,你多给她夹夹菜,难不成还要我照顾她?」 第33章 阿娇忙放下碗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 赵老太太只盯着孙子。 饭桌上摆了两个盘子,一盘茭白炒蛋,一盘是炖肉,炖肉是宴席剩下的,茭白也是没用上的,再不吃就不新鲜了。阿娇确实没怎么吃菜,她那边的盘子仍然装得满满。 赵宴平便直接端起炒蛋的盘子,往阿娇的碗里拨了三分之一,再在阿娇与赵老太太震惊的目光中,给她夹了一条瘦肉多多的炖肉。 「吃吧,你还小,还能再长长个子。」 分好菜,赵宴平端起碗道,冷峻的眼对着桌面。 阿娇看着碗里满满的菜,不吃也不行了。 吃完了,翠娘进来收拾桌子,赵老太太吩咐她:「刷完碗再烧一锅水,今晚都洗个澡。」 翠娘笑道:「好嘞!」 赵家原来没有浴桶,赵老太太、赵宴平洗澡都是用各自的洗脸盆装水,直接用巾子擦擦了事。这回预备纳妾的时候,赵老太太心血来潮去木匠铺子看了看,花了九十个铜板买了个能让两个人一起洗的浴桶,为的是让孙子也能享受享受与美人共浴的神仙滋味儿。 「宴平,你去把浴桶搬到屋里,放好了让阿娇先擦一遍桶。」赵老太太一本正经地安排道。 赵宴平看眼老太太,去后院将那个崭新的浴桶搬了进来,桶太大,差点弄不进屋。 趁他忙活,赵老太太又朝阿娇抛了个眼色。 阿娇逃也似的进了屋。 赵宴平刚放好桶,阿娇看看他,再看看那个大桶,羞涩地低下头,潮红的脸色,像极了她发间别着的海棠绢花,娇媚无比。 赵宴平低声安排道:「等会儿你先洗,我假装去茅厕。」 阿娇轻轻嗯了声。 她擦桶的时候,赵宴平出去陪赵老太太说话,等翠娘烧好了水,赵宴平忽然站起来,去了茅厕。 赵老太太见了,脑袋探进东屋,快速对阿娇道:「你先别洗,等官爷回来你们俩一块儿。」 可怜的阿娇夹在这祖孙俩中间,真是洗也不对,不洗也不对。 犹豫过后,阿娇选择听赵老太太的。 官爷能讲通道理,赵老太太才是她最不能得罪的人。 过了两刻钟,赵宴平才从茅厕出来。 赵老太太幽幽地道:「快进去吧,阿娇等着伺候你,水都要凉了。」 赵宴平眼角抽了一抽,没听出什么般神色如常地进了东屋,只见中间的浴桶里倒了半满,阿娇攥着帕子坐在床上,看见他,她快要哭了似的,歪着头低声解释道:「官爷,老太太她,她过来嘱咐我,不许我先洗。」 赵宴平只觉得头疼,他还是低估了祖母的算计。 反手插上门,确定南边的窗户也都关严了,赵宴平走到衣柜前拿出床隔,对阿娇道:「你先洗,我朝里面躺着,绝不会看。」 说完,他示意阿娇离开床,他脱鞋挪到了床里侧,挂上床隔,再叫阿娇把外面的纱帐放下来。 阿娇眼睁睁地看着,心想,这就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吧! 以赵宴平的品行,阿娇不担心他偷看自己,却怕赵老太太扒门缝,老太太昨晚居然跑到墙根下听他们的墙角,说话也十分直白,叫人面红耳赤的,再来扒门缝也有可能。 阿娇将她的嫁衣拿了出来,踩着板凳将嫁衣挂在了门上,像帘子一样挡住了两扇门板中间。 南边的窗户糊得是油窗纸,很结实,能防风防雨,就是不太透光,人就是贴着窗纸,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一切准备完毕,阿娇看眼北面的床,她低下头,慢慢地解开了盘扣。 赵宴平不但背对她躺在床隔里面,还闭上了眼睛。 可他听得见水声,她洗得那么小心翼翼,像做贼一样,轻轻的撩水声莫名磋磨人的耐性。 赵宴平及时转移脑海里的画面,去想县衙里堆积的几桩悬案。 阿娇洗完了。 她擦干身子穿上衣服,用巾子将还在滴水的长发束在头顶,见官爷没有察觉一样,阿娇走到床边,轻声唤道:「官爷,我洗好了,你快去吧。」 赵宴平肩膀一僵,这才察觉自己想事情想得太入神,都没注意到她已经洗完了。 赵宴平放下床隔,阿娇在外见了,体贴地帮他挑起半边纱帐。 赵宴平一抬头,看到她被水汽熏得绯红的脸,嫩得像树上成熟的蜜桃,色相诱人,长睫羞涩地低垂着,不敢看他。 赵宴平快速离开了床。 第34章 阿娇则爬了进去,学他那样挂上深色的床隔,只留一双粉面白底的绣鞋放在床下。 赵宴平扫眼门板,低声吩咐道:「稍后我会假意使唤你替我擦背,你不必理会。」 阿娇懂了,官爷又要演戏。 因为头发缠着巾子不能躺,阿娇趴在了床上,脸贴着枕头,她咬着唇,忍不住听外面的动静。 赵宴平习惯站着随便擦擦身体,但今日房中有个女子,虽然她肯定不会偷窥自己,赵宴平还是脱完衣服便立即跨到了浴桶中,背对阿娇坐着。他动作很大,水声啪啪的,偶尔还假装要阿娇给他擦重点。 阿娇突然觉得这样演戏给赵老太太看也挺好玩的。 只是,默默听了片刻,阿娇忽然想看看官爷。 她以后肯定会跨出勾引官爷那一步的,先偷偷看看,免得将来突然瞧见,羞得什么都不敢了。 心扑通扑通地跳,阿娇下巴歪了歪,脸无声地偏向床隔,再从床隔底下往上扒了一条小缝。外面还有一层白色的纱帐,隔着那层帐子,阿娇看见官爷坐在浴桶中,他个子那么高,坐着也露出了一片后背与肩膀。 虽然看不真切,可阿娇的心还是要跳出来了,官爷的肩膀好宽,上臂健壮得比她的大腿都要粗。 「够了。」 男人突然开口,吓得阿娇被烫般缩回手,脑袋也偏向了里面。 赵宴平耳垂微动,冷峻的脸也朝后偏了偏,但他怎会想到阿娇居然敢偷窥他,猜测她只是随便做了什么动作,赵宴平继续假意吩咐道:「将巾子递给我。」 说完,他等了等,然后跨出浴桶。 阿娇小手捂着胸口,看个肩膀都看得心惊胆战,现在她更没有胆量了。 赵宴平用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袍。 阿娇红着脸下了床,直接朝两人换下来的旧衣走去。 赵宴平道:「这些都交给翠娘,不用你动手。」 阿娇见他的头发还在滴水,抓起另一条巾子道:「我帮你擦擦头发吧。」 赵宴平嘴上说着好,人却抢过巾子,随便揉搓两下,就算完事了。 他取下挂在门上的嫁衣,让阿娇收好后,赵宴平直接一手抓起一边浴桶,将沉甸甸的浴桶搬了出去,双臂绷紧,像粗壮的树枝一样遒劲。 阿娇难以想象一个人的手臂怎么会长成这样,仿佛蕴含了无穷的力气。 他去倒水了,阿娇解开束头的巾子,坐在梳妆台前将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拢顺。 梳好了,阿娇拿着小板凳走出去,想在后院坐一坐,等风把头发吹干再进来。 赵老太太刚刚听了半天,这时才要进去洗澡,见阿娇出来了,赵老太太朝她招招手:「过来帮我擦擦肩膀。」 阿娇只好放下板凳,去西屋伺候老太太。 赵宴平在院子里看见,皱了皱眉。 「怎么,你们俩就干洗澡了?」赵老太太一边脱衣裳一边悄声问。 阿娇心虚地低下头。 赵老太太看着她长发垂肩妩媚动人的模样,心都要凉了,这是什么孙子啊,放着这样千娇百媚的美人在面前都无动于衷,是不是傻? 还好赵老太太早就有了心理准备,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化也得慢慢地捂,便也没怪阿娇什么。 洗完澡,两人一起去后院吹头发。 阿娇有心讨好老太太,主动走到赵老太太身后,帮她捏肩膀。 赵老太太舒坦极了,突然想起什么,朝东屋喊道:「宴平,你出来一下!」 赵宴平坐在打开的窗户下看书,也想等头发干了再睡,听见祖母传唤,赵宴平放下书走了出来。 阿娇只低着头伺候老太太。 赵老太太笑眯眯朝孙子招手:「阿娇按摩的手艺真不错,我这把老骨头都被她按年轻了,你也来,让她给你捏捏。」 阿娇吃惊地看向赵宴平。 赵宴平皱眉道:「您喜欢就让她继续给您按,我身上好好的,用不着。」 赵老太太瞪着眼睛道:「胡说,前两天你还劈柴着,不累才怪,叫你过来就过来,磨磨蹭蹭的,舍不得累着阿娇还是怎么着?」 说完,赵老太太离开凳子,快走过来抓住孙子的手腕,硬是将人按在了阿娇面前。 「好好伺候你们官爷。」 赵老太太意味深长地对阿娇道,然后她拿起梳子去门口那里坐着梳头了。 她没往这边看,但也是监视的样子,阿娇没办法,对着男人宽阔的肩膀道:「官爷,那,那我开始了?」 第35章 赵宴平无奈道:「劳烦你了。」 阿娇眼睛笑起来,站在他的身后,将手搭在了他的肩头。 阿娇伺候过老鸨,伺候过赵老太太,两人的肩膀都很窄,肉皮子松松的,今日是她第一次伺候男人。她已经见过官爷的伟岸,这会儿真的碰到他的肩膀,阿娇只觉得仿佛碰到了两条紧实的树干,隔着单薄的中衣隐隐发烫。 触感的不同,让阿娇必须用更多的力气才能达到按摩的效果。 对赵宴平而言,肩膀上的两只小手却很软很软,像小猫的爪子。她的呼吸越来越重,听得出用了大力气,可赵宴平没觉得舒服,只觉得痒,尤其是微风吹拂,她身上淡淡的清香飘过来,似有若无的,让赵宴平想到了那个沾了她体温的小袋子。 「阿娇,给你官爷哼个小曲儿。」赵老太太又帮忙出主意了。 赵宴平眉头一皱,肩膀也不捏了,站起来,不悦地看着老太太道:「我是在自己家里,又不是去茶楼买唱,听什么曲?要听您自己听。」 言罢,赵宴平拂袖而去。 阿娇与赵老太太都愣在了原地。 半晌,赵老太太看向阿娇。 阿娇低下头,紧张地攥着袖口。 赵老太太可不会怜香惜玉那一套,孙子训她,她随口就将气出在了阿娇头上:「怎么伺候人都不会,捏肩唱曲都得我提醒,你是木头吗?翠娘都比你机灵,官爷回家她还会围着官爷打听县衙里的案子,追着官爷说话,你会什么?白瞎你那张脸!」 阿娇没过来之前,几乎天天都会听赵老太太用这种语气骂翠娘,没想到一转眼就轮到了自己。 可怪得了谁呢,赵老太太要她勾引官爷,她做的不好,赵老太太自然不高兴,她与翠娘都算是赵家的下人,只不过用处不同罢了。 「愣着做什么,还不进去伺候官爷,都什么时候了?」赵老太太又训了一句。 阿娇匆匆进去了。 东屋,赵宴平坐在窗边,祖母对她的谩骂他听得一清二楚,剑眉紧蹙。 见阿娇进来后直接去了床上,背对他躺着,很快肩膀就抽搭起来,赵宴平揉揉额头,关了窗插了门,来到床边坐下。 「老太太嘴坏心不坏,因为我吼了她她才拿你出气,明早就忘了,你别放在心上。」 赵宴平低声道。 阿娇并不是因为赵老太太骂她才哭的,她心里清楚,赵老太太这人非常简单,无论她还是翠娘,差事做好了赵老太太就喜欢你,做不好她就骂两句,等她改正了错误,赵老太太很快也就恢复了好心情,比无论她做什么都看她不顺眼的舅母强多了。 只是理解归理解,她面子搁不住,不像翠娘都已经习惯了。 「老太太叫我伺候官爷,官爷不让我伺候,老太太还会继续骂我。」阿娇掏出藏在枕头下的床隔,擦泪道。 赵宴平沉默片刻,垂眸道:「捏肩膀也就罢了,唱曲太轻贱你,所以我才不愿听。你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不能由着老太太胡乱安排。」 他是好意,阿娇心里更酸,哽咽道:「只有官爷还把我当正经人罢了,街坊们哪个看得起我?我不怪老太太使唤我,我只想老太太满意,别再骂我了。官爷都知道的,我以前夹在舅舅、舅母中间左右为难,我不想到了官爷家里,还要过那种日子。」 赵宴平便记起了金氏对她的那些谩骂与诬陷。 「我明白了。」赵宴平低声道,「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因为我被老太太骂。」 阿娇不哭了,转过肩膀,一双杏眸泪光点点地望着他:「真的?」 美人垂泪,楚楚可怜,赵宴平看向床外,点点头。 阿娇咬唇,忽然问他:「官爷,你说,今晚老太太还会偷听咱们的墙角吗?」 赵宴平神色一僵,再次点头。 阿娇慢慢坐起来,红着脸与他商量道:「昨夜我陪官爷演了戏,今晚官爷也陪我演一回,让我在老太太那边将功赎罪,好不好?」 赵宴平意外道:「你欲如何?」 阿娇摸了摸脸,难以启齿地道:「我,我给官爷唱个曲,官爷听完,叫我再唱一个,老太太听见,就知道你爱听我唱曲了。」 天色一黑,街坊们吃过饭说说话消遣片刻便都陆续歇下了,除非也有像赵老太太这样洗了头的,还要等头发干。 孙子与阿娇都进屋后,赵老太太将南门关上,她假装待在后院晾头发,实则再次趴在了东屋屋檐下。孙子是个心软的,她骂了阿娇一顿,孙子肯定会想办法哄哄小美人,如果阿娇聪明点,趁机撒个娇耍个媚,没准就能勾引成功。 第36章 赵老太太等了一会儿,里面忽然传来阿娇委屈的声音:「官爷真的不是嫌我当过窑姐儿才不要听曲儿的?」 赵老太太精神一震,只听孙子在里面道:「不是,只是觉得不合适。」 阿娇:「那现在只有你我,我给官爷唱一首,如何?」 孙子:「嗯。」 又安静了会儿,一首甜濡羞媚的小曲儿婉转地飘了出来,因为声音太低,就像美人在耳边浅吟低唱一样: 「良夜灯光簇如豆,占好事、今宵有。 酒罢歌阑人散后,琵琶轻放,语声低颤,灭烛来相就。 玉体偎人情何厚,轻惜轻怜转唧口留……」 阿娇唱的是词人周邦彦的《青玉案》,词曲与其他名家艳词一样在各大青楼广为流传,也是妓子们都要学的一首小曲儿之一。阿娇刚学的时候还不懂词里讲的是什么,懵懂猜到有个姑娘放了琵琶去找什么人了,后来读的书越来越多,阿娇才真正明白。 阿娇盼着能得到官爷的怜惜,唱曲儿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他,那曲调就更羞更媚了,直把窗下的赵老太太都唱得春心一荡,梦回新婚燕尔的时候。 老太太只是听,赵宴平可是坐在阿娇面前,看着她低眉羞涩,听着她曲调柔媚诱惑,赵宴平恍惚之间陷入了一场幻境,夜深人静他躺在帐中,忽然有个美人钻进帐子妖妖娆娆地挤进了他怀中,将那红唇也贴了上来。 脑海里想着这些,当袖子被人扯动,赵宴平本能地攥住了那只手。 他的力气是那么大,仿佛要勒住一条缠上来的蛇,阿娇好疼,怯怯的喊「官爷。」 赵宴平陡然回神,见她蹙着眉头惶恐地看着他,赵宴平反应过来,立即松手,刚要解释,她突然扑过来,小手捂住他的嘴,朝北面的窗摇了摇头。 幽香扑鼻,赵宴平全身僵硬。 他的嘴唇抵着阿娇的掌心,隐隐发烫,阿娇芳心乱颤,忙也缩了手。 帐中一片安静,赵宴平定了定神,按照计划道:「唱得不错,再来一首。」 阿娇转过去,又唱了一首,才唱了两句,她演起戏来:「官爷,你,你不听曲儿了吗?嗯,官爷……」 这样的戏,可比唱曲儿更叫人心头窜火。 赵老太太知道事情已成,心满意足地走开了,毕竟她也是被孙子逼得才来听墙角,如果孙子肯乖乖娶媳妇纳妾,赵老太太何必多此一举? 「好了,老太太走了。」 发现祖母一走,赵宴平立即叫停,殊不知他背后已汗湿一片。 阿娇没脸见人,抓起被子将自己脑袋都遮了起来。 赵宴平配合地挂起床隔,完全挡住了她的身影,赵宴平才迅速走回窗下,暗暗地调整气息。 看了两刻钟的书,赵宴平才折回床上,躺下入睡。 阿娇睁着眼睛,一动不动,赵宴平看着纱帐,久久难眠。 ☆☆☆ 翌日阿娇醒来,发现赵宴平换上了那身紫色捕头官服,头戴黑色方顶幞头,露出一张冷峻威严的脸,望之令人生怯。 「官爷今日要去衙门了吗?」阿娇扶着床柱,一边穿鞋一边问,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不舍。 她才起来,一头长发略显凌乱,红润的脸上残留枕头压痕,竟也不减她的美貌。 赵宴平侧身系好幞头的带子,道:「一共三日假,已经用完了,我不在家,一切听老太太吩咐,若遇到难决断的事,叫郭兴去衙门找我。」 阿娇点点头,要去打水洗脸,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官爷已经洗过脸了。 她小声道:「官爷怎么没叫我起来服侍你,叫老太太知道我睡懒觉,她又要生气了。」 赵宴平背对她道:「无碍,她只会以为你昨晚受累,不会气这个。」 阿娇被他说的脖子都红了,这对儿祖孙俩,还都挺直言不讳。 赵宴平只是想让她安心多睡会儿而已,见她脸红得像煮熟的虾,赵宴平抿抿唇,先出去了。 阿娇心慌意乱地洗了脸,坐到梳妆台前,看到昨日沈樱送她的两盒胭脂,阿娇打开那盒面脂,用指尖挖了一点点在脸颊两侧抹匀,但她此时脸色通红,面脂的效果并不明显,只是香味儿很好闻,恰到好处。 翠娘端了早饭过来,摆好碗筷,看到阿娇娇滴滴地走出来,翠娘嘿嘿一笑。 阿娇嗔了她一眼,走到饭桌前给老太太请安。 赵老太太早忘了昨晚的那点不痛快,看功臣一样笑眯眯地叫阿娇坐,还给阿娇分了一个鸡蛋。 第37章 阿娇见桌上就两个鸡蛋,另一个摆在官爷那边,奇怪问:「老太太怎么不吃?」 赵老太太不以为意地道:「我都这把年纪了,还吃这个做什么,你们年轻人吃吧。」 阿娇闻言,没说什么,低头剥鸡蛋,剥完趁赵老太太不注意,将整个鸡蛋都放进了赵老太太的碗里。赵老太太吓了一跳,阿娇柔声劝道:「老太太吃吧,鸡蛋养身子,您身子骨硬朗了,才能长长久久地帮官爷操持这个家啊。」 赵老太太已经习惯家里的鸡蛋都给孙子吃了,后来家里条件好了些,孙子叫她也吃,赵老太太还是舍不得,她也没想天天给阿娇吃蛋,看在阿娇昨晚伺候孙子一场的份上,赵老太太一高兴才让翠娘多煮一个,没想到阿娇竟孝顺了她,还说得她心里舒舒坦坦的。 「就你嘴甜。」赵老太太假意瞪了阿娇一眼,收了这个蛋。 阿娇端碗喝粥。 赵宴平瞥见老太太翘起的嘴角,想到自己不在家的时候阿娇可以替他孝顺祖母,便觉得纳阿娇为妾这个决定没有做错。 饭后,赵宴平去屋里拿佩刀。 阿娇临时想起一事,快步追了进去。 赵宴平见她急匆匆地追进来,一边戴刀一边等她开口。 阿娇招手示意他走到衣柜这边来,然后找出昨日柳氏送她的银子与翡翠镯子,悄悄道:「这是太太私下给我的,昨晚我忘了告诉官爷,太太说了,镯子是她送我的见面礼,银子是沈员外赐的,叫我先收着,留着必要的时候给官爷应急用。」 赵宴平去接母亲的时候就猜到了,沈员外与母亲耳语之前,特意先打发走了长子沈文彪。 「既然叫你收着,你就收了吧。」赵宴平淡淡道,大步走了出去。 过了会儿,赵老太太问阿娇:「你急急忙忙追进去,跟官爷说了什么?」 阿娇想,柳氏偷偷给她银子与镯子,可能也是担心老太太与她抢,所以阿娇急中生智撒谎道:「没,没什么,我不是要给官爷做袍子嘛,可我连官爷的尺寸都不清楚,刚刚用手给官爷量了一下,这样做的更合身。」 赵老太太不疑有他。 ☆☆☆ 赵宴平骑马来了衙门,这匹马也是老捕头留给他的家产之一。 刑房的捕快们差不多都到齐了,见到办完喜事的赵爷,大家都笑得特别暧昧,纷纷揶揄起来:「赵爷刚纳了美妾,怎么没在家里多待一会儿,还来这么早?」 赵宴平面冷如霜,冷冷看过去,目光落在哪个捕快脸上,哪个捕快就乖乖闭了嘴。 赵宴平喊来他最器重的一个年轻捕快,问他:「这三日衙门可有什么案子?」 年轻捕快叫陈庆,今年虽然才十六岁,可他机敏聪慧,脑袋瓜也好使,比那些有资历的老捕快还顶用。 「回赵爷,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案子,大人都解决了。」 旁边一个捕快听了,无精打采地道:「是啊,都是鸡毛蒜皮,啥时候再来个大案子,兄弟们也活动活动筋骨,再不动动身上都快发霉了。」 赵宴平闻言,冷声道:「大案往往都会牵扯人命,有什么好的?」 那捕快顿时脖子一缩,不敢再言语。 没有案子,赵宴平让刑房一共三十个捕快排成几排,他带着他们操练武艺。 练了半个时辰,大家正休息的时候,县衙门口突然有人敲鼓,隐隐有哭冤声传来。 有人喊冤说明案子来了,哭得这么凶,怕是不简单。 然而县衙里的捕快分为皂班、捕快、壮班,赵宴平以及他手下这三十个捕快只管传唤原告被告、搜集证据、抓捕犯人,在县衙大堂里站堂的是皂班,看押犯人、动用大刑以及知县老爷出门巡逻负责在前面清道的是壮班之责。 三班各司其职,除了赵宴平可以去大堂旁听案情,其他捕快们只能在刑房等着。 赵宴平神色凝重地去了大堂。 知县谢郢也才从公房过来,皂班诸人都就位后,谢郢看眼站在一侧的赵宴平,命人去带喊冤人。 喊冤的是一对儿夫妻,家住武安县辖的大盘村。 妇人哭个不停,他的丈夫张大江红着眼圈道:「大人,小民的儿子三郎今年才七岁,平时喜欢跟着爷爷一起去放牛,昨日黄昏他随我爹出去放牛,中途不知怎么走散了,至今不见踪影,小民怀疑是同村的郑铁匠抓了他,求大人做主,快去抓了郑铁匠救出我儿!」 谢郢问道:「为何你要怀疑郑铁匠?」 第38章 张大江的媳妇哭道:「因为他恨三郎!八月里郑铁匠的儿子石头叫上我们三郎去河里洑水,石头腿抽筋淹死了,三郎命大没出事,郑铁匠跟他媳妇就天天说是我们三郎害死了石头,还诅咒三郎不得好死!大人,我们夫妻俩从未与人结过仇怨,除了郑家再没有旁人会害三郎,求大人快派人去郑家搜人吧,我们打不过他们闯不进去,再耽搁下去,三郎就真的活不成了!」 张三郎失踪,夫妻俩又有仇家,目前来看此案郑铁匠嫌疑确实最大,谢郢当即发了搜查令,派赵宴平带上四个捕快去大盘村查案。 大盘村离县城不近也不远,赵宴平带着四个捕快跟在张大江夫妻的驴车后,抵达大盘村时已经接近晌午。 「官爷,这就是郑铁匠的家!」 张大江直接将车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前。 郑铁匠刚打完铁,休息休息准备吃饭了,郑家媳妇坐在灶膛前烧火,见张大江夫妻真的领了几个捕快过来,郑家媳妇手一抖,慌张地跑进屋里,一把推醒了躺在床上打盹儿的男人:「快起来快起来,捕快来了!」 郑铁匠身材魁梧,光着膀子铁塔一样,还长了一双铜铃似的大眼。 听说捕快来了,郑铁匠脸上也闪过一抹心虚,毕竟这世道百姓们都怕官家。 夫妻俩手忙脚乱地往外跑,郑家媳妇经过灶膛时,注意到灶膛口都是柴禾,她还弯腰收拾了下。 赵宴平骑在马上,他的意思是先去张家找张老头了解情况,之后再来郑家搜人,现在张大江自作主张将他们领到郑家门前,赵宴平面露不快,并未下马。 赵爷不动,陈庆等四个捕快也都没动。 五人都戴佩刀,威风凛凛,震慑得附近出来看热闹的村民们都不敢大声喧哗。 郑铁匠在大盘村乃数一数二的壮汉,无人敢招惹他,郑铁匠威风惯了,然而在看到赵宴平的时候,一身紫袍铁面威严,郑铁匠下意识地弯着腰,朝赵宴平拱手诉苦道:「官爷莫要听他们胡说,小民昨日去镇上送货,在酒馆喝酒喝到天黑才回来,根本没见过张三郎,鬼知道那孩子去哪了!」 张大江的媳妇扑过来,伸手就朝他脸上够:「你还撒谎!自打石头溺水没了,你们两口子天天去我们家门口晃悠,扬言要三郎给石头赔命,三郎被你们吓得夜夜做恶梦!现在三郎早不丢晚不丢,偏偏在你去镇上喝酒天黑才归的时候丢,你还说跟你没关系!快把三郎还给我,不然我跟你拼命!」 「你少胡搅蛮缠,我要是抓了三郎就让我天打雷劈!」 郑铁匠推开疯了似的张大江媳妇,他力气大,直接将张大江媳妇推到地上,摔了个大跟头。 这下子张大江急了,冲过来要与郑铁匠厮打。 「都住手!」 赵宴平突然喝斥道。 「听见没,官爷让你住手!」郑铁匠抓住张大江的小细胳膊,猛地将人甩了出去。 张大江打不过他,想到捕快们是他请来的,立即跑到赵宴平的马前:「官爷,三郎肯定在里面,你快进去搜吧!」 赵宴平冷眼看向郑铁匠。 郑铁匠走到一旁,指着里面道:「他们家的人没资格进我家院子,官爷来办案,随便进,今日官爷要是能在我们家搜出张三郎,我把自己的脑袋砍下来!」 郑家媳妇也站在他身边,气冲冲地瞪着张大江的媳妇。 赵宴平派一个胆大心细的壮实捕头进去搜。 郑铁匠的家并不大,能藏一个七岁孩子的地方也有限,捕头前后院都看过,只用了一刻钟就出来了,一手搭在佩刀刀柄上道:「赵爷,里面没人。」 郑铁匠夫妻俩的身板挺得更直了。 张大江的媳妇突然哭嚎起来:「你个杀千刀的,三郎是不是已经被你害死扔到哪个山沟沟去了,我跟你拼了!」 她是想拼,郑铁匠怎会让她打自己的媳妇,随手一拨又将她推开了。 眼看两家子又要打起来,赵宴平眉头紧锁,吩咐两个捕快道:「宋伟、王川,你们在这里守着,不许郑铁匠夫妻擅自离开。」 「陈庆,你去镇上酒馆,看看是否有人能证明郑铁匠的证词。」 安排了三人,赵宴平朝张大江道:「你们家在何处?速带我去。」 他面容冷峻,张大江不敢违背,拉上妻子在前面带路了。 村民们难得碰到官爷来村里办案,一个个都想瞧热闹,午饭都不着急吃了,一窝蜂地跟在后面。 张家住在大盘村的村西,这边房屋稀疏,没有郑家的位置好。 第39章 张家家境还算可以,猪圈里养了两头大猪,还有一窝小猪仔,大门口外面的柳树上拴着一头大黄牛。张大江的母亲张婆子才做好饭,愁眉苦脸地带着两个孙子,张大江的父亲张老头昨晚弄丢了孙子,急火攻心病倒了,在屋里躺着。 张老头是最后一个见过张三郎的人,赵宴平让众人都去外面等着,他单独进屋去问话。 张老头才五十来岁,看肩膀骨骼应该是个硬朗的农家老汉,这会儿虚弱地靠在床头,不时咳嗽两声。 「官爷,找到我家三郎了吗?」张老头忧心忡忡地问。 赵宴平道:「我们刚过来,得先了解情况再开始搜捕,老伯您再回忆回忆,昨日是怎么与三郎走散的。」 张老头叹气道:「三郎刚七岁,最是贪玩的时候,每次放牛他都会四处瞎跑,一会儿找不到人,一会儿再从草堆里山坳后面跳出来,昨天也是这样,时间长了看不到他,我还以为他肚子饿先回家了,哪想到家里也没有。」 赵宴平也是农家出身,知道这种情况很常见。 「这边听说过有人贩子吗?」 「没有,我活了五十多岁了,没听说附近哪个村里丢过孩子,除非自己家里过不下去,主动卖儿卖女的。」 「那你们可与谁家结过仇怨?」 「也没有,偶尔会吵两句,但值得冒险偷孩子的少,就上个月石头死了,郑铁匠来我们家威胁了一阵。」 「老伯也觉得是郑铁匠藏了三郎?」 「他最有嫌疑,可到底是不是他,我们也没证据,得靠官爷替我们破案。」 赵宴平发现,与动不动就哭闹的张大江夫妻比,这个张老头说话很有条理,情绪也没那么激动。 赵宴平与张老头谈了两刻钟,该问的都问了,他嘱咐张老头好好休息,出去了。 「官爷一路过来还没吃饭吧,不如现在我们家凑合凑合。」 张婆子端了几张饼出来。 赵宴平没胃口,叫跟着他的捕快吃,他默默地观察张家众人。 张大江夫妻、张婆子的眼里都布满了血丝,想来一直在担心张三郎的下落。张三郎的两个哥哥,大郎十二岁,长得颇为壮实,从他这身板也能看出来张家日子过得不错。二郎今年九岁,模样清秀文静,像个读书郎。 「二郎在读书?」赵宴平问道。 二郎拘谨地点点头,张大江解释道:「就在我们村里的私塾,我们本来是想让三个孩子都读书,老大脑袋笨自己放弃了,老二、老三都喜欢读,特别是老三,夫子都夸他脑袋聪明最有前途,官爷,您可千万替我们找回三郎啊!」 赵宴平沉默,观察过张家前后院的情况,赵宴平命身边的捕快留在赵家,他让大郎、二郎带路,要去张老头平时放牛的山头看看。 张大江激动道:「官爷,我带您去吧?他们两个孩子懂什么。」 赵宴平看他一眼,仍然带着两个孩子走了。 三人还在附近的山头走动,陈庆从镇上搜罗证据回来了,在张家喝了两碗水,再马不停蹄地赶到山头,向赵宴平禀报道:「赵爷,郑铁匠说的都是真的,他昨天送完货后就去了酒馆,一直待到天黑才醉醺醺地走了,酒馆掌柜、小二都认得他,能做证明。」 赵宴平与大郎、二郎谈了很久,基本已经确定此案与郑铁匠夫妻无关了。 「你先回去,将郑铁匠夫妻带到张家,我们稍后就到。」 陈庆领命,抹把额头的汗,转身又下了山。 「官爷,郑铁匠既然一直待在酒馆,你怎么还要抓他去我们家?」二郎疑惑地问。 大郎戳弟弟脑袋:「你傻啊,不是郑铁匠,那就是他媳妇,总之跑不了他们家的人!」 赵宴平笑了笑,视线扫过附近那些杂树丛生的山头,他领着兄弟俩往回走。 张家门前挤满了村民。 郑铁匠夫妻已经到了,郑铁匠眉头紧锁,狐疑地盯着赵宴平,他媳妇则一脸忧惧,紧张地抓着丈夫的胳膊。 赵宴平就坐在院子里审案,命人将卧床休息的张老头请了出来。 制止了张家夫妻、郑家夫妻的争吵,赵宴平注视着张老头道:「老伯,听说你家里三个孙子,你最喜欢三郎?」 张老头定定地看着他。 赵宴平继续问:「石头死后,三郎在外被郑铁匠夫妻威胁叫骂,在家被父母数落他不该去池塘洑水惹事,导致他茶饭不思夜夜噩梦,老伯劝不了郑铁匠夫妻,也管不住儿子儿媳,所以时时刻刻将三郎带在身边,尽量不在家里待着?」 第40章 张老头僵硬的肩膀垂了下去。 赵宴平看眼大郎,再道:「大郎说,昨天他亲眼看见老伯拿了家里的茶果、肉干,他说你偏心,有什么好东西只想着三郎,准备趁放牛的时候给三郎吃独食,其实是你将三郎藏了起来,那些茶果、肉干是给三郎充饥的,是不是?」 此言一出,院子里的郑铁匠、张大江等人,以及守在村口的村民们都震惊了! 「爹,真是您干的?」张大江红着眼睛问。 张老头敢做敢当,昂首挺胸地承认了。 张大江的媳妇捂着嘴跪了下去,抽泣着埋怨道:「您藏三郎干什么啊,我们都快被您吓死了……」 张老头冷笑,瞪着儿子、儿媳妇道:「我为什么藏三郎,你们俩比谁都清楚!他跟石头一块儿去洑水,石头淹死了,三郎能不怕?他怕得做梦都在喊救救石头,你们俩倒好,因为郑铁匠来咱们家闹事,你们便把气都出在三郎身上,我再不想想办法,让你们记起三郎也是你们身上掉下来的肉,早晚三郎要坏在你们手里!」 这一番话说得张大江夫妻都惭愧地低下了头。 郑家媳妇听说三郎做梦都要救石头,突然也嚎啕大哭起来。 张老头见了,指着郑铁匠道:「还有你,我们愿意石头死吗,那都是命!你骂三郎一次两次我忍了,你天天来骂,我们知道你只是嘴上说说撒气,三郎还是孩子,他是真怕被你打!铁匠我告诉你,我这次藏了三郎,除了要教训我儿子媳妇,也是给你提个醒,你真敢对三郎下手,今日官爷能抓出我,明日就能抓出你,你想去县衙吃牢饭砍脑袋,尽管来试试!」 郑铁匠脸都涨红了,见那人称赵爷的紫袍官爷冷冷地看着他,仿佛真的要抓了他一样,郑铁匠突然蹲下去,揉着脑袋道:「我这不是疼吗,石头没了我难受,我媳妇也难受……」 张老头怒道:「你们难受就来骂三郎,骂死三郎石头就能活过来?」 郑铁匠不说话了。 张老头该骂的都骂了,指着远处一片山头对儿子道:「三郎在那个山头,里面有个山洞,你们去接他回来吧,好好哄哄他,别让亲儿子跟自己离了心。」 张大江的媳妇终于知道了儿子的下落,爬起来就往外跑,两个儿子也都跟着她去了。 张老头走到赵宴平面前,耷拉着脑袋道:「因为我们家的事让几位官爷白跑一趟,一人做事一人当,我随官爷去县衙。」 赵宴平道:「你这算是谎报案件藐视官府,先随我们回县衙,由大人定夺。」 张老头没有异议。 张大江跪着求官爷们放过老爹,宁可他自己去衙门坐牢。 村人们也都同情张老头一片苦心,纷纷求情,就连差点被张家冤枉的郑铁匠夫妻也求赵宴平网开一面。 赵宴平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否则以后人人都来这么一出,官府人力哪折腾得起? 他冷着脸上马,命人将张老头带走。 ☆☆☆ 「白忙一场,真是晦气,赵爷午饭都没吃吧,咱们好歹吃了饼。」 一行人回到县衙,都是黄昏了,将张老头交给知县大人定罪,陈庆四人跟着赵宴平前往刑房。 抱怨的是王川,陈庆看眼官爷,笑道:「还行,孩子平安就好,而且经此一事,张、郑两家应该能和好如初,咱们也算立了功德一件。」 说完,陈庆快走两步,来到赵宴平身边问:「赵爷饿了吧,我去厨房找点吃的给您?」 赵宴平淡淡道:「不必,收拾收拾回家吧。」 交了值,赵宴平匆匆离去。 王川伸手搭在陈庆的肩膀上,对着他的背影嘿嘿笑道:「你小子真是什么都不懂,赵爷现在不是以前了,家里有个美妾盼着,赵爷一回去就有小嫂子殷勤伺候,端茶倒水,会稀罕你从这边厨房讨来的冷饭?」 陈庆摸摸脑袋,发出两声憨笑。 两人打趣赵宴平时,赵宴平已从马厩里牵了马出来,奔波一日饥肠辘辘,他直奔家门。 阿娇坐在屋里陪赵老太太说话呢,大门口突然传来马蹄声,阿娇忍不住往外看去,透过支起的窗户见来人果然是官爷,一身紫袍利落下马,阿娇的心跳就开始加快。 小美人一脸春情,赵老太太笑着瞪她:「傻看有什么用,还不快去舀水伺候官爷?」 阿娇脸一红,低头穿鞋出去了。 夕阳洒了赵家满院,赵宴平将马匹交给郭兴,正往里走的时候,看见阿娇满面羞红地从里面转了出来,粉底妆花的褙子也遮掩不住她纤细窈窕的身段,目光相对,她轻咬红唇垂下脸儿,俏生生娇滴滴顿在门口,宛如一枝诱人摘折的桃花。 第41章 赵宴平看着娇滴滴的阿娇,阿娇低着头,水眸羞怯地瞧自己的绣鞋。 两人就这么愣了一会儿,直到翠娘从厨房里探出头,兴奋地对赵宴平道:「官爷回来了,今日衙门可有什么案子?」 翠娘性格活泼喜欢热闹,整日拘在赵家做事,翠娘最喜欢的便是缠着官爷说那些案子,对翠娘来说,听官爷讲案子就像听茶馆先生说书一样,虽然官爷面无表情也不会用一些夸张的语气吊胃口,但真正发生的案子比那些瞎编的故事更吸引人。 翠娘刚十二岁,长得比实际年龄更小,赵宴平一直把她当孩子,翠娘要听案子,赵宴平便会挑那种鸡毛蒜皮不吓人的给她讲,可如今家里多了一个阿娇,赵宴平忽然觉得别扭起来。 「今日衙门无事。」赵宴平对翠娘道。 翠娘很失望,见阿娇捡起洗脸盆要伺候官爷,翠娘就继续去做饭了。 「我自己来。」赵宴平想接过她手中的盆子,他确实也习惯自己做这些。 就在这时候,赵老太太出来了。 阿娇背对着堂屋,偷偷朝赵宴平使了个眼色,如果官爷不让她伺候,老太太定会骂她。 赵宴平比她更了解老太太,无奈之下,只好作罢。 阿娇去厨房舀水。 赵老太太在旁的事情上不如孙子明察秋毫,但在关心孙子这件事上,没人比得过她。 赵老太太微眯眼睛将孙子上下一打量,忽然皱眉,指着孙子的靴子问:「今天又去哪里办案了,看你这一靴子泥点。」 赵宴平低头一看,靴面上果然有很多泥点,都是在大盘村踩出来的。 翠娘听到赵老太太的声音,立即又冒了出来:「官爷去办案了?那您怎么骗我说没有案子呢?」 赵老太太瞪她:「快去做你的饭,官爷洗完脸就要吃!」 翠娘嘟嘟嘴,又缩了回去。 厨房里全是烙馅儿饼的香味,阿娇闻着都饿了,小心翼翼端着半盆水出来。 赵老太太指着后院道:「你们官爷都在后院洗,你去帮他擦背。」 赵宴平马上道:「洗脸就行,今天不用擦背。」 赵老太太挑眉看他:「你这孩子最爱干净,冬天在外面奔波回来都要用凉水擦背,今天累成这样,怎么就不用了?你就不怕晚上睡觉一身汗味儿薰了阿娇?」 这连珠炮似的一顿反问,直接问得赵宴平无言以对。 阿娇更识趣,默默端着盆从祖孙俩中间走过,去了后院。 赵老太太走近孙子,扯着孙子的袖子一闻,嫌弃地道:「快去擦擦,等会儿换套中衣。」 江南的九月白日里仍然艳阳高照,似赵宴平这样四处奔波,不出汗才怪。 在赵老太太犀利的注视下,赵宴平只好去了后院。 阿娇将洗脸盆放在了东屋后墙根下的板凳上,想来这就是官爷平时擦洗的位置。 见赵宴平走了过来,阿娇低头打湿巾子,然后像个真正的小妾一样站在旁边,等着伺候夫君。 赵宴平低声道:「我把凳子搬到里面去。」 到时候门一关,老太太只能听声,什么都看不见。 阿娇垂着眸子,双颊潮红地道:「官爷以前都不在屋里洗,现在突然改了习惯,老太太能不疑心?再说你在屋里洗,弄得满地都是水,踩着都不舒服。」 赵宴平欲言又止。 阿娇脑袋垂得更低了,小小声道:「我知道官爷的意思,可我早就认定官爷了,你让我做妾,我就给你做妾,你一心找妹妹,那我就先给官爷当丫鬟,等你们兄妹团聚了我再……总之除非官爷看不上我,不想要我,阿娇这辈子生死都是你的人。」 赵宴平喉头一动,她,她竟然是这么想的? 阿娇不敢抬头,不敢看他是什么表情,怕他仍然抱着要给她找良人的念头,不高兴她赖着他。 「官爷是自己脱袍子,还是我帮你?」阿娇绕到他身后,轻轻嘀咕道,「官爷再磨蹭,老太太要过来了。」 赵宴平脑海里一片纷乱,但还是解开外袍、中衣,两件一起脱了扔在旁边一块儿能当椅子的平滑大石头上,露出精壮宽阔的后背与窄瘦的腰身。他是捕头,风水日晒脸上、双手都晒黑了,背上却是天生的白。 阿娇身上是雪白,他是玉白。 早在他开始解衣袍的时候,阿娇的心便小鹿似的扑通乱撞起来,当这具宽阔的男人脊背真的呈现在她面前,近在咫尺,一股夹杂着汗味儿的男人气息扑面而来,像是将她拥到了怀里,阿娇脸也红了,腿也发软,仿佛中了什么药。 第42章 赵宴平余光往后看了眼,都到了这个地步,他只能继续,弯着腰将双手撑在水盆中,撩水洗胳膊。 阿娇迟迟没动,赵宴平微微偏头,道:「快点,我饿了。」 阿娇回过神来,忙去帮他擦背,擦背要用力气,为了方便使劲儿,阿娇右手拿着巾子,左手颤巍巍地扶上了官爷的肩膀。 如柔弱娇嫩的花瓣轻轻落在了坚硬的虬枝上,虬枝突然绷紧变得更硬,吓得阿娇手一缩,不知所措。 赵宴平粗鲁地撩水洗脸、洗脖子、洗胳膊,一气呵成,他转过身来,没看阿娇,直接抢走她手里的巾子,扬声斥道:「慢慢吞吞没点力气,我自己来,你去屋里拿套中衣。」 他突然发作,阿娇还以为官爷真的嫌自己笨手笨脚,当即被吓退了满腔羞意,小脸变得苍白,又惧怕官爷的怒火,转身去东屋拿衣裳。 赵老太太在饭桌旁坐着,用「不中用」的眼神瞪了阿娇一眼。 阿娇动作很快,抱着一身白色的中衣回来了。 赵宴平还要擦腿,光着膀子背对她道:「你先进去,把后门带上。」 他语气严厉,阿娇哪敢违背,一一照做。 赵老太太听在耳里,突然怀疑到底是孙子脸皮薄白日不想叫阿娇看,还是依然抗拒女人呢? 阿娇做错事一样坐在了赵老太太右下首。 翠娘端着晚饭进来了,一大盆可能有二十来个的馅饼儿,一盆丝瓜汤,以及三副碗筷。 「老太太,这些长条的是肉馅儿,圆的是葱馅儿。」 离开之前,翠娘解释道。 阿娇听了,好奇地看向盆里,发现十几块儿都是长的,圆的只有八块儿。不过,这一盆饼估计能吃到明晚,并不是一顿的量。 翠娘走后,赵老太太往孙子的大海碗里先夹了两块儿肉馅儿饼,再给她与阿娇分别夹了一块儿葱馅儿的。 葱馅儿的也很香,阿娇忍着口水,问赵老太太:「老太太,翠娘这么小,她的厨艺都是您教的吧,您可真厉害。」 这马屁拍得赵老太太很受用,虽然翠娘的面食手艺与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官爷最爱吃馅儿饼,你闲着也去跟翠娘学学。」赵老太太道。 阿娇点头。 这时候,北门被人推开,赵宴平穿着一身中衣进来了,堂屋里顿时多了一股威严的气势。 阿娇心虚地低下头。 赵宴平看她一眼,大刀阔斧地坐在她对面,他口渴,先将碗里的两张馅儿饼放回盆里,舀了九分满的一碗丝瓜汤,单手端起来,咕嘟咕嘟地连着吞咽。 阿娇从没见过这么喝汤的人,她惊讶地抬起头,看到官爷半张脸都被大海碗挡住了,只露出一双斜飞的剑眉、浓密的睫毛,不知道是不是阿娇怕他,居然觉得官爷的睫毛也比常人的要更粗硬一些,绝不会让人联想到女气。 官爷大口喝汤,脖子中间的喉结像个小机关一样,不停地滚动。 阿娇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隔壁的表哥朱时裕。 官爷二十四岁,表哥也二十了,可两个人的外形简直有着天差地别。官爷身体魁梧高大,表哥瘦弱矮小,官爷威严正直,表哥阴郁心歪。她看官爷喝水时滚动的喉结只觉得男子气概满满,表哥的小喉结却只让她觉得恶心。 赵宴平喝完了。 阿娇赶在他放下碗前收回了视线。 「渴成这样,到底办了什么案子?」不仅翠娘想听故事,赵老太太也喜欢听。 赵宴平饿得慌,不想说,从盆里夹了一个馅儿饼,连着几口吃完。 赵老太太都惊了,吃这么快,得饿成什么样了? 接下来,赵宴平以五六口吃一个的速度,连着吃了五块儿馅饼,第五块儿吃完,他终于舒服了,又给自己舀了半碗汤,慢慢地喝了起来,然后,赵宴平忽然注意到,老太太与阿娇还没有开始吃。 「吃啊,看我做什么?」赵宴平皱眉催促道。 阿娇立即低头吃饭。 赵老太太一边吃一边问孙子:「你今天到底办什么案子了,饿得跟八百年没吃过饭一样。」 阿娇竖起耳朵,杏眼也偷瞄向对面。 赵宴平看在眼里,吃口饼,简单地说了大盘村的案子。 他说得太概括,赵老太太没听明白:「你怎么猜到是张老头藏了他孙子?」 赵宴平只好解释了他的判断过程。首先他们几个捕快都围在郑铁匠的门前了,郑铁匠的妻子还能分心收拾灶膛前的柴火,并不像担心被捕快抓到证据的人。其次大盘村一带几十年都没出过人贩子,三郎落在人贩子手里的可能也不大。最后就是大郎、二郎的叙述,让赵宴平彻底了解了张家的情况,特别是张老头的可疑行为。 第43章 这么细细一分析,赵老太太终于懂了,再看孙子,赵老太太骄傲地道:「你这孩子,从小就心细,天生就是做官断案的料。」 阿娇安静地吃着饭,心里却涌起了对官爷的无限崇拜。 ☆☆☆ 吃过饭,天也黑了下来,赵老太太去厨房给翠娘讲案子去了,趁机再显摆一番孙子的厉害,好让翠娘明日去河边洗衣裳时讲给别人家的妇人听。 阿娇将两边屋里的窗都放了下来,帮赵老太太铺好被子,夜壶也给赵老太太送到屋里,阿娇再去厨房舀温水,端着洗脚盆来了东屋。 赵宴平坐在窗下的书桌旁。 阿娇便端着盆朝他走去。 赵宴平看她一眼,对着手里的书道:「你先洗,我脚脏。」 阿娇提醒他道:「锅里没热水了。」 赵宴平头也不抬地道:「我用你的水洗就行,小户人家,没那么多讲究。」 他随口说说,阿娇心里却甜甜的,官爷竟然不嫌弃用她洗过的水。 书桌两边一边一把椅子,因为等会儿还要伺候官爷,阿娇就把洗脚盆放在官爷对面的椅子前,她再坐在椅子上,提起裙摆,露出一双精致小巧的绣花鞋。 脱鞋之前,阿娇微红着脸朝旁边看去。 官爷的脸挡在他手中的书籍后,并没有看这边。 阿娇便放心大胆地脱了鞋子,将一双白生生的脚丫放到了盆中。 书的确挡住了赵宴平的脸,导致阿娇看不到他,他也看不到坐在椅子上的阿娇,可赵宴平视线一偏,就能看到地上的洗脚盆,以及她那双看起来嫩嘟嘟的还没有他巴掌长的小脚。 阿娇并不是那种瘦的浑身没几两肉的瘦美人,当然她也不胖,穿着衣裳姿态轻盈婀娜好看。但她脸颊丰盈,美艳中带着娇养的贵态,手背也是肉嘟嘟的那种,指根圆润、指头尖尖如嫩笋,一双小脚泡在水中,滑腻腻的,圆润的脚指头有种小鱼儿的俏皮可爱。 赵宴平从未想过,女子的脚竟也可以这么美。 阿娇一天都没出门,脚能脏到哪里去,简单洗洗就好了,洗完的水看着与没洗之前无甚变化。 擦了脚,换上睡鞋,阿娇将盆子端到官爷面前,她蹲在一旁,要伺候官爷脱靴。 赵宴平双脚紧扣地面,冷峻的脸隐在书后,沉声道:「我自己来,你去梳头吧。」 阿娇竟然松了口气。 她不介意给官爷洗脚,但阿娇给表哥洗过袜子,在阿娇心目中,官爷已经成了天,表哥就是那地,阿娇很怕官爷的脚也像表哥那么臭,天与地混淆在一起。 阿娇移步去了梳妆台前,她面对镜子一下一下地梳着头,眼睛却透过镜子瞄向了床边,只见官爷终于放下了那本破案的书,卷起裤腿,弯腰去洗脚了,洗得好像还很认真。 阿娇梳完头,赵宴平也洗好了脚。 阿娇想去倒水,赵宴平却迅速端起盆出去了。 「怎么还让你倒水?」 外面传来了赵老太太不满的质问,阿娇眉头一皱,都这时候了,老太太还不睡,莫非今晚又要来偷听墙角? 老太太想听,阿娇却不想叫,太羞人了,好像她就在官爷眼皮底下偷人一样。 稍顷,赵宴平回来了,见阿娇虽然挂好了床隔但人还在外侧坐着,一脸复杂地望着他,赵宴平关上门,走到床边,低声问:「有事?」 阿娇垂首,一手绕着垂下来的长发,难以启齿地问:「官爷,今晚老太太她,还会过来吗?」 赵宴平不知道,他也无所谓,隔着一段距离坐在床上,道:「咱们只管睡觉,不必管她。」 阿娇咬唇,声音更低了:「那,老太太怀疑怎么办?」 赵宴平下意识地道:「怀疑什么,那事又不是每晚都要做。」 话说完,赵宴平才发觉不妥,而旁边的阿娇早惊鹿一般躲入床隔里侧,羞得将脸埋进了枕头。 她的官爷啊,真不愧是老太太的孙子! 赵老太太昨晚还是去听墙角了,但等了两刻钟没等到什么动静,赵老太太毕竟也是六十来岁的人,夜夜蹲守哪里坚持得住,便蹑手蹑脚地回屋睡觉。 老人家觉都短,翌日天不亮赵老太太就醒了,叠好被子在屋里坐了会儿,听见翠娘去厨房做饭。 赵老太太不放心,走到厨房门口,叮嘱翠娘:「今早煮点米粥就行,再热六块儿肉馅儿饼,两块儿菜馅儿的,还有四个馒头,你们兄妹俩蘸酱吃吧。」 第44章 翠娘知道,昨天老太太就说过了。 赵老太太转出厨房,一回头,看到东屋房檐下面摆着的俩盆,黄木的洗脸,褐木的洗脚。想到昨晚竟然是孙子出来泼洗脚水,她问为何不是阿娇孙子还不吭声,赵老太太忽然看到了一丝希望。孙子知道宠着阿娇,说明心里有点开窍了。 旁人家的祖母、母亲都怕儿子被妻妾勾得神魂颠倒,赵老太太现在只怕孙子不着阿娇的道。 东屋。 赵宴平醒了便下床穿衣,直接去外面洗脸了。 赵老太太瞧见,皱眉问:「阿娇还没起来?」这个小妾是不是太懒了,除非昨晚孙子折腾地太狠,别的理由赵老太太都无法接受。纳妾是为了什么,除了将孙子从俏哥儿那边拉回来,小妾还要伺候孙子的起居,哪能天天起得比孙子还晚? 赵宴平面无表情,一边拿起洗脸盆一边道:「这些事我习惯自己来,有人伺候我不舒服。」 赵老太太瞪大了眼睛! 听听孙子这话,像是正常人会说的吗,穷人家巴不得有人伺候,孙子居然还嫌不舒服? 赵老太太根本不信,肯定是孙子还一心惦记着俏哥儿! 阿娇已经醒了,官爷刚走她也坐了起来,听见祖孙俩的对话,阿娇暗暗告诫自己,以后一定要比官爷起得早才行,哪怕官爷不需要她伺候,她也不能落了把柄给老太太。因为端水倒水这种小事挨骂,太不值得。 穿好衣裳,阿娇心虚地出门了。 赵老太太恼着孙子,倒没有说阿娇什么。 赵宴平在后院洗脸,阿娇走到门口一看,官爷都快洗完了,她低头走过去,等着接官爷用完的巾子,洗洗晾起来。 赵宴平没正眼看她,将巾子丢给阿娇,他径直从她身边走开了。 吃饭时赵宴平一脸冷峻,用赵老太太的话说,仿佛谁欠了他一样。 他骑马出发了,赵老太太将阿娇叫到身边,说悄悄话:「官爷怎么这副表情,你昨晚没伺候周到?」 阿娇长睫垂下来,也隐隐失望地解释道:「我,我想伺候官爷,可官爷说他太累了……」 赵老太太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她年轻的时候也是村里一朵花,老头子刚把她娶回家时,就像饿疯了的野狗,连着半个月都要搂着她睡觉,一晚上一次都是少的。如今孙子比他祖父年轻的时候壮硕,阿娇更是比她年轻的时候美艳,两人才在一起三晚,第三晚孙子就说他累了? 糊弄鬼去吧! 阿娇不懂,赵老太太懂得很,这个臭孙子,简直欠打! 赵老太太既恼孙子,也恼外面那些不正经的俏哥儿,尤其知县谢郢的嫌疑最大,只是知县是正正经经的官,亲爹还是京城里的什么侯爷,赵老太太没胆量去县衙骂人罢了。 「官爷说累,你就不会勾搭他,老鸨没教过你怎么勾搭人?」情急之下,赵老太太又直言快语了。 阿娇知道老太太没有恶意,便也心平气和,攥着手指道:「您有所不知,花月楼的规矩,女子开苞前都只学才艺,开了苞才开始教导那些,我,我命好赶在开苞前被官府搭救送回家,并没有学那些。」 赵老太太大失所望,怪不得阿娇身上没有风月气,敢情是还没有学。 赵老太太凑到阿娇耳边出了个招:「官爷不热衷那个,你得诱他热衷,这样,等官爷睡着了,你脱光光钻到官爷被窝里去……」 阿娇左边耳朵都被赵老太太说烫了,羞红满面,背过身道:「这,这也太羞人了。」 赵老太太戳她肩膀:「睡都睡过了,这有什么羞的,我跟你说,我们老赵家祖上都是种地的,没那么多讲究,汉子睡媳妇天经地义,媳妇想睡汉子,直接趴上去就是,都是一个屋里的人了,瞎害臊什么。」 阿娇说不过老太太,捂着脸道:「那,那万一我照做了,官爷生气骂我怎么办?官爷真为这个骂我,我就没脸活了。」 阿娇当然不会那么做,她只想让赵老太太放弃这种念头。 赵老太太却道:「你只管试,他敢骂你,我替你做主。」 阿娇杏眸转了转,只想到一个应对的办法,今晚啊,她又要与官爷演戏了。 ☆☆☆ 赵老太太自认为想了一个绝妙的法子对付执拗的孙子,心情好了起来,翠娘抱着衣裳去河边洗,赵老太太也去同街相熟的街坊家中找人打牌、聊天去了。 阿娇是妾,没资格随便出门,她那样的名声,阿娇也不想出去,坐在官爷最喜欢的书桌旁,专心给官爷做袍子。 第45章 「表姐,表姐!」 院子里突然传来表妹朱双双的声音,阿娇从窗户下探出头,竟见朱双双趴在两家中间的墙头上,笑嘻嘻地朝她挥帕子。 阿娇皱眉,放下针线走了出去。 赵家的院子很长,郭兴与翠娘住在倒座房中,郭兴肯定是没听见朱双双的声音,没有露面。 阿娇走到墙根下,对好奇打量她的朱双双道:「表妹你快下去,这样成何体统,真有事就过来找我。」 朱双双心想:你是个窑姐儿,又是给人做妾,我堂堂秀才女儿,哪有主动登门的道理? 脚踩着板凳,朱双双居高临下地打量阿娇,见阿娇面若芙蓉,娇艳欲滴,气色比在自家住着时好了不知多少,朱双双心情颇为复杂,似笑非笑地问道:「看表姐的气色,赵官爷对你很好吧,表姐早就喜欢官爷了,如今得偿所愿,怪不得容颜焕发。」 阿娇蹙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没事我回房了。」 朱双双哼道:「那晚赵老太太骂你,声音传过来,爹爹总是担心你,我听得烦了,干脆直接来问你过得怎么样,不过我看也不用问了,你能给赵官爷做妾已经是最好的结果,被骂两句怎么了,人啊,要知足,趁赵官爷还没娶妻好好讨官爷的欢心,哪日正室娘子进了门,有的你受呢。」 阿娇笑了。 她从前不与表妹计较,是人在屋檐下,闹了只会让舅舅为难,所以阿娇都忍了,可是现在,她有官爷撑腰,无需再仰仗舅舅家,她何必还要忍? 「官爷有勇有谋,受百姓敬仰,能嫁给官爷做妾我确实知足。倒是表妹,这两年高不成低不就的,想嫁富家公子人家却看不上你,眼看明年就要十六了,继续耽搁下去变成老姑娘,熬到最后说不定也要给人做妾。」 朱双双大怒,小手一拍墙头,指着阿娇骂道:「你再说一遍试试?」 阿娇偏不说了,朝倒座房喊道:「郭兴。」 朱双双听了,怕被赵家小厮看到自己扒墙头的不雅姿态再传出去,慌得便要跳下去,没想到被自己的裙子绊倒,阿娇只听扑通一声,便知道朱双双这一下怕是摔得不轻。 「小娘子叫我?」郭兴从倒座房走了出来,疑惑地问。 阿娇指着墙根道:「刚刚这里好像有条黄鼠狼,一眨眼就不见了,你仔细找找,小心它去偷鸡。」 赵老太太最宝贝那些下蛋鸡了,郭兴顿时挽起袖子,拎着铁锹四处找黄鼠狼了。 隔壁墙根下,朱双双捂着自己摔疼的脚踝,恨得几乎咬碎一口牙。 ☆☆☆ 阿娇骂了朱双双一顿,心情颇好,一件袍子缝好了,赵老太太也串门回来了。 阿娇拿着袍子去给赵老太太看。 阿娇的女红不比成衣铺子的绣娘差,翠娘的针线也被她拆了重新缝的,崭新的冬袍上还绣了祥云暗纹,明明是布料,竟也多了几分绸缎才有的华丽,看着就不是一般人能穿的。 赵老太太越看越满意,正想夸阿娇两句,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大叫:「祖母!」 赵老太太手一抖。 阿娇还以为官爷回来了,朝门口一看,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穿粗布短褐的壮实男人,肤色晒得麦黄,但五官周正,眉眼与官爷有三分相似。 「是我三孙子,你先回屋去,没事别出来。」赵老太太将袍子还给阿娇,神色不悦地道。 阿娇已经得知了官爷与赵二叔家里的恩怨,常言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赵二叔、赵二婶黑心卖了香云姑娘,那样的夫妻俩能教出多好的子女?赵老太太这副不待见亲孙的模样便是佐证。 阿娇听话地回了东屋。 郭兴将赵良领了进来,翠娘从厨房探出头,一脸警惕地盯着赵良。 赵老太太站在堂屋门口,盯着赵良道:「你来做什么?」 赵良是赵二叔夫妻的次子,今年刚好二十岁,长得虎背熊腰一把好力气,但他游手好闲不喜耕种,经常来县城找赵老太太讨银子花,这种不成器的孙子,早把赵老太太的爱孙之情磨灭了。 赵良没有回答,反而瞄了眼东屋,眼神发亮地问:「祖母,那就是你替我大哥讨的小妾?长得可真漂亮!」 赵老太太一口吐沫喷在他脸上:「漂不漂亮也是你该说的?说吧,你来到底是什么事,没事赶紧滚回家去!」 赵良抹了脸,突然叹口气,看着赵老太太道:「祖母,我真是没办法才来找你的,家里这几年收成不好,那点存银给我二哥娶媳妇的时候都花光了,现在我看上了一个姑娘,那姑娘也喜欢我,可她爹娘坚持要十两银子做聘礼,我爹娘没钱,祖母手里有的话先借了我吧,我以后赚钱了肯定还你!」 第46章 赵老太太心中一动,打听道:「哪家姑娘?」 赵良确实有个相好的姑娘,是沈家沟隔壁村的,姓李,名桂花。 赵老太太知道这个李家,爹娘最最嫌贫爱富,前两个女儿嫁的都是有钱人家,就老二家那寒酸样,要钱没钱要名声没名声,李家只讨十两银子,八成是在耍三孙子,剩下两成,肯定也是李桂花闹了什么毛病,好人家实在嫁不出去了。 无论如何,赵老太太都不会给这个钱! 「我没有,你想娶媳妇就自己去挣,只要你能挣到十两银子,不愁没人嫁你!」 赵良急道:「可我就想娶桂花,好几个人去提亲了,我再筹不到银子,桂花就要嫁给别人了!」 赵老太太哼道:「那你去筹啊,谁有钱你去找谁,我老婆子没有!」 赵良眼中露出怒火,指着东屋嚷嚷道:「祖母你也太偏心了!你都舍得花十两银子给大哥纳妾,现在我要娶正正经经的媳妇,一辈子就这一桩大事,你为何就不给我!」 赵老太太:「我呸!我给你大哥纳妾,花的也是你大哥拼命挣回来的银子,跟你们有半点关系?你爹你娘欠了你大哥多少,他们没脸过来就派你来,你好歹也是手脚健全的九尺汉子,想娶媳妇你不找你爹娘,找你大哥算什么道理?」 赵良梗着脖子:「我……」 赵老太太又一口口水喷过去:「你个屁!赶紧给我滚,再不滚我让人去喊你大哥回来,到时候他要打你,你可别怪我不拦着劝着!」 赵良脸红脖子粗,站在赵老太太对面喘着粗气。 翠娘见了,从厨房跑过来,愤愤地喊自家哥哥:「你还愣着做什么,老太太都快被气厥过去了,你还不快去县衙叫官爷回来!」 郭兴看向赵老太太。 赵老太太还真怕赵良做出欺老抢钱的事来,点了头。 郭兴转身就往外跑。 赵良见了,胆子一缩,可他不甘心就这样白跑一趟,丢下赵老太太冲去厨房,推开翠娘抓了几块儿馅儿饼,然后在赵老太太的叫骂中扬长而去。 赵老太太火冒三丈,早上还骂大孙子倔驴,如今被野狗似的三孙一比,大孙子立即成了人中龙! 晌午时分,衙门里也该吃饭了。 赵宴平与一群捕快坐在刑房休息。 上午县里出了个盗窃的案子,赵宴平带人去抓嫌犯,谁知嫌犯得到消息逃了,一帮捕快分开抓人,累得汗流浃背,总算将人逮了回来。其实只是一吊钱的小案,但当捕快就是这样,四处跑来赶去,十分耗耐性、体力。 「赵爷,大人叫你去公房。」谢郢身边的小厮顺哥儿过来传话道。 赵宴平立即放下茶碗,去了公房。 谢郢的桌面上摆着一封公文,见赵宴平来了,谢郢拿起公文朝他晃了晃,微笑道:「韩知府刚派人送来的,说是这个月十八、十九两日召诸县县令去府城论政,主要是总结今年前三季的政绩,包括钱粮赋税、案件审理等,我想带赵兄一起去见见世面,赵兄意下如何?」 谢郢是年初才派到武安县的,到任后谢郢得罪了本地一个地头蛇,谢郢决意铲除这条祸害,期间遭到地头蛇的报复险些丧命,临危之际全靠赵宴平以一当十救了他,自此谢郢便改称赵宴平为赵兄,对赵宴平很是器重。 赵宴平拱手道:「多谢大人赏识。」 谢郢关心道:「你若随我去了府城,家中老太太可有人照看?」 赵宴平道:「有,小人家中有妾,还有一对儿兄妹下人。」 谢郢想起来了,笑道:「如此甚好,那咱们就这么定了,你提前做好准备,十七一早咱们就动身。」 赵宴平颔首。 离开公房,赵宴平正要去刑房用饭,县衙守门的差役匆匆来寻他,道:「赵爷快去看看吧,你们家的小厮郭兴说有人去闹事,请赵爷快点回去!马已经给您牵出去了,赵爷直接去门口就行!」 赵宴平一听,本就冷峻的脸色更加阴沉,大步跑向县衙供衙役进出的侧门。 郭兴看到他,急着解释道:「官爷,赵三爷又去向老太太要钱了,老太太赶不走他,怕他闹事!」 赵宴平翻身上马,骑马先往回赶。 赵老太太被赵良气得不轻,赵良一走,赵老太太就得扶着门才能站立,阿娇与翠娘联手将她扶到西屋床上,让赵老太太平躺了下去。 这把岁数的人气成这样可不是小事,阿娇跪在床头轻轻地给赵老太太揉额头、揉胸脯顺气,再打发翠娘去请郎中。 第47章 赵老太太心疼银子,不许翠娘去:「一会儿就好了,请什么郎中,当家里的银子是大风吹来的?」 阿娇见她脸色难看,坚持道:「您的身子要紧,必须请郎中,诊金我来出,就当是我孝敬您的。」 这话说得赵老太太心气一顺,深深地看了一眼阿娇。 翠娘便去请郎中了。 赵家前面那条街就有个老郎中,年纪大不坐馆了,但街坊们谁有个头疼脑热去请他,老郎中也愿意接。县衙离得远,郭兴刚到县衙,翠娘已经将鹤发童颜的老郎中请了过来。 老郎中望闻问切,摸着胡子嘱咐赵老太太:「气大伤身,年纪越大越怕急火攻心,你这次距离中风只有一步之遥,我给你开副药,先吃半个月调理调理,半个月后我再来看,这期间千万不能再动气了。」 赵老太太吓了一跳,盯着老郎中道:「真的假的,有那么严重?」 老郎中瞪她道:「我骗你作甚?那药材铺子又不是我家的,你去抓药我能有什么好处?」 赵老太太难得被人呛得说不出话。 阿娇让翠娘守着赵老太太,她将老郎中请到堂屋,请老郎中稍等,再去东屋拿纸笔与诊费。 除了赵家的十两聘礼、舅舅给的十两赎身银子以及太太柳氏给的十两,阿娇出嫁前自己手里也攒了二三两碎银,都是过去一年里舅舅偷偷给她的零花钱。 诊金便宜,药钱贵,阿娇将荷包收进袖中,出来见老郎中。 老郎中低头写药方。 阿娇低声打听道:「这么多药,您看大概要花多少银子?」 老郎中头也不抬地道:「还行,二两银就能买大半个月的份量了。」 阿娇暗暗咂舌,这药可真贵,不过话已出口,阿娇也不能舍不得这二两银子。她能嫁给官爷,最要感谢的就是老太太,老太太吃了这药多活几年,官爷便能多孝敬老太太几年。 有了药方,阿娇让翠娘去送老郎中、买药,她又进屋去陪老太太了。 「几个馅饼儿罢了,您何必为了这个动肝火?」阿娇一边给赵老太太揉额头一边道。 赵老太太叹道:「我哪是气几个馅饼儿,我是气他不争气,你看他长得跟官爷一样人高马大的,就算踏踏实实种地也能种出十两银子来,可他干得都是什么事?这种败家子孙,他爹当年就该卖了他,别去祸害我的乖孙女!」 阿娇听她火气又要上来,赶紧转移了话题。 外面街上,翠娘即将拐出巷子时,撞见了骑马归来的赵宴平。 「你去做何?」赵宴平勒马问。 翠娘怒道:「三爷把老太太气倒了,小娘子要请郎中给她看病老太太还不愿意,小娘子说她出诊金,老太太才点头,幸好小娘子心善坚持,郎中看过,说老太太差点就中风了,得吃半个月的药才能养好呢!」 翠娘天生小碎嘴,旁人问一句,她相干不相干的能说一箩筐,这次为了凸显赵良有多混蛋,翠娘特意提了赵老太太身子的严重性。 赵宴平眉头紧锁,又问翠娘赵良都做了什么。 翠娘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他。 赵宴平也被赵良气得不轻,要不到银子就去抢馅儿饼,什么出息! 与翠娘分开后,赵宴平快马回了家。 亲眼看到赵老太太难看的脸色,赵宴平面若冰霜,冷声道:「祖母等着,我去抓他回来给您磕头赔罪。」 赵老太太叫住这就要走的孙子,摆手道:「罢了罢了,他也没讨到什么便宜,你理他做什么,快回衙门做事去。」 赵宴平沉着脸:「以前您也这样说,看看他变成了什么样?我再不管他,今日他敢抢几个饼,明日他便敢进屋抢您的钱。」 赵老太太不吭声了。 赵宴平看眼阿娇,道:「你随我出来。」 他的脸色太吓人,阿娇心头惴惴,又不敢耽搁,小跑着紧紧跟上他。 赵宴平一直走到院子里,才沉声问道:「他突然上门,可有惊吓到你?」 赵宴平怀疑翠娘是不是有说漏的地方,以他对赵良的了解,见到阿娇,赵良不可能多规矩。 阿娇没想到活阎王似的官爷叫她出来居然是为了关心她。 心里一暖,阿娇摇摇头,轻声道:「他才来老太太就叫我进屋了。」 赵宴平明白了,看着她柔婉的眉眼,他低声道:「药钱我会还你,今日之事多谢了。」 这话也太客气,阿娇刚要说都是一家人,谁知眼前紫色长袍一闪,官爷已大步朝外走去,转眼便骑上马跑了。 第48章 「官爷叫你做何?」赵老太太躺在床上,好奇地问。 阿娇谎称道:「官爷嘱咐我照顾好您,说完他就走了。」 赵老太太「哦」了声。 赵宴平去追赵良了。 赵良这次进县城只为讨钱,他身上分文也无,进城是坐的同村的骡车,现在只能一步一步走回去,运气好路上还能搭个车。 从赵家到城门口,赵良已经将抢来的六个馅儿饼吃完了,两个葱馅儿四个肉馅儿,简直是赵良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一想到这里,赵良更加怨恨老太太,偏心就是偏心,哪有当祖母的眼睁睁看着亲孙子打光棍却不给钱? 赵良还想到了只打了一个照面的那个小妾,长得花容月貌,那样美,为何只做了妾?村里人很少有纳妾的,大哥再有前程,这事也蹊跷,可惜沈文彪也不知道其中的缘故。 出了城门,赵良沿着树荫慢悠悠地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赵良回头,这一看直吓得他魂儿都要跳出来,心知赵宴平是来抓他教训的,赵良撒腿就往旁边的田地里跑。 赵宴平见了,催马跳进田野,没多久就来到了赵良身后,赵良还要跑,赵宴平抽出马鞭,对着赵良的肩膀便是一个响甩! 「哎呦!」 赵良一跟头扑进了泥地里,摔得满嘴土,一身泥。 赵宴平跳下马,对着赵良的后背又是一甩:「还敢不敢去找祖母要钱?」 赵良被鞭子甩过的地方火辣辣的,他长得高高壮壮,却没有几分骨气,挨了打便连声讨饶起来:「不敢了不敢了,大哥饶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赵宴平还是给了他第三鞭子:「这就是教训,再有下次,我直接将你关进大牢,送你去采石场做苦力!」 赵良一听,被恐吓得连怨恨都不敢再怨恨,跪在地上举手发誓起来。 赵宴平还要回衙门,没时间耽搁,骑着马赶驴一样将赵良赶回了家。 阿娇扶了赵老太太出来,抬头看到赵良浑身是泥、鼻涕眼泪挂了一脸,再无先前来要钱的威风,而官爷就冷冰冰地站在他身后,真成了抓捕小鬼的阎王,阿娇既被官爷的狠辣手段震慑,又觉得无比地痛快、安心。 嫁了这样一个男人,只要能真真正正住到他心里,往后还有什么可怕的? 阿娇低头站在赵老太太身旁,看似柔弱乖顺,心里盘算的全是如何赢得官爷的心。 美人近在眼前,赵良却看都不敢看,砰砰砰地给赵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祖母我错了,我不该来找您要钱,不该指望您给我娶媳妇,往后我一定改,我好好种地,我自己赚钱,赚了钱再孝敬您!」 赵老太太半个字都不信,撵苍蝇似的道:「滚吧滚吧,以后别再来了!」 赵良先去看赵宴平,得到赵宴平的眼神同意,他才屁滚尿流、踉踉跄跄地离开了赵家。 解决了赵良,赵宴平囫囵吞枣地在家里吃了午饭,吃完立即回衙门去了。 下午有街坊过来串门,向赵老太太打听家里到底出了何事。 孙子再没出息也是亲孙子,自己怎么骂都行,家丑不能外扬,赵老太太给赵良留了面子,语焉不详地糊弄过去了。那些老太太们没听到真相,不过见阿娇殷殷勤勤地在赵老太太身边伺候,赵老太太似乎也对她非常满意,老太太们便有了另一层猜测。 第一,阿娇从花月楼出来时的确是清白身,不然赵老太太不可能喜欢她。 第二,秀才娘子平时对阿娇的诟病全都是诬陷,阿娇一看就老实本分,自古婆媳难相处,赵老太太身为婆祖母,这么多年一直与孙子相依为命,阿娇都能赢得赵老太太的欢心,性子得多好?秀才娘子才是真正的恶人,平时欺负外甥女,故意散播外甥女的坏话。 老太太们心里这么笃定了,肯定会往外扩散,只是还需要时间,不可能一日之内就翻转了阿娇的口碑。 阿娇也不知道旁人想了什么,家里的粗活都有翠娘干,她除了伺候赵老太太也没什么消遣。 傍晚赵宴平回来了,见翠娘在扫院子里的落叶,赵宴平走过去低声问翠娘:「今日买药,花了多少银子?」 才过去半日,翠娘记得很清楚,道:「花了二两三钱,官爷问这个做什么?」 赵宴平没回答,只嘱咐翠娘别对老太太提起他曾问过此事。 说完,赵宴平打水去后院擦洗了。 赵老太太精力不济,暂且没精神督促阿娇去伺候孙子,但晚上入睡之前,赵老太太拉着阿娇的手再三叮咛:「别忘了早上我跟你说的话,该大胆时就大胆,笼络了官爷的心,享福的还不是你?」 第49章 阿娇哄老太太道:「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赵老太太吃过药,困得连连打哈欠。 阿娇放下帐子,心想这几晚老太太肯定不会去听墙角,她与官爷也能踏实睡觉了。 带上门,阿娇从西屋走了出来。 「老太太睡了?」赵宴平泼了洗脚水回来,还给阿娇打了盆新的,黑眸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 阿娇点头。 赵宴平便去了东屋,将洗脚盆放在床前,他继续去书桌那里看书。 阿娇安安静静地洗了脚。 两人都躺下后,赵宴平突然从床隔底下塞了两块儿碎银过来,低声道:「这是三两银子,还你今天的买药钱,剩下的你做主给老太太买些鱼虾肉添菜,她节省惯了,花自己的银子舍不得,你只说花的嫁妆银。」 阿娇没去拿银子,朝他那边躺着,仿佛能看到他冷峻的脸一样:「官爷为何这般客气,我嫁了过来便是赵家的人,老太太对我好,我花私房钱孝敬她怎么了?」 赵宴平沉默片刻,道:「你真把自己当赵家人,便该是我养你。」 阿娇已经想好官爷再客气她该怎么劝说了,未料突然得了一句官爷要养自己。 心跳突然加快,阿娇捂着胸口,掩饰激动问:「官爷,你,你是说,你要我当你的人了,不会再想着把我送出去?」 赵宴平看着床顶,答道:「除非你自己想走。」 阿娇忙道:「不会,我说过,只要官爷不嫌弃我,我生死都是官爷的人。」 赵宴平闭上眼睛:「那好,等我有了香云的消息,便收了你。」 阿娇指腹轻挠被角,很想问万一一直都没有香云姑娘的消息,难道官爷便要禁着自己一辈子? 可这话太不吉利,官爷小时候吃了那么多苦,阿娇希望官爷能找到香云姑娘。 阿娇不怕陪官爷等一辈子,但她怕官爷真的找到香云姑娘时,她已经人老失了颜色,到那时官爷看她不入眼,毁诺不要她了。 所以,她还是得找机会让官爷要了她。 阿娇想,官爷在菩萨面前发誓找不到妹妹便不成家,可她只是一个妾,又不会生孩子,算不得官爷的家,官爷与她在一起,便也算不得违背誓言。 ☆☆☆ 「昨晚成了吗?」一大早,赵老太太又来问了。 阿娇垂首,害羞似的点点头,反正老太太没去听墙角,她撒谎老太太也不知道。 赵老太太甚是宽慰,还好她的孙子并没有练就对女色无动于衷的心性,如果连阿娇主动送上门孙子都不要,她才要绝望呢。 赵老太太才生出一丝希望,下午阿娇的月事来了,就像赵老太太辛辛苦苦找了一员大将去降服孙子,两人才过了几招尚未分出胜负,她找来的大将先病倒了,至少好几日都当不得用。 「罢了罢了,你去屋里躺着吧,不用伺候我。」赵老太太无精打采地摆摆手道。 阿娇被老太太丰富的表情变化弄得想笑。 阿娇并没有将身子的情况告诉官爷,反正来不来的,官爷暂且都不会碰她。 到了九月十五,赵宴平在晚饭的饭桌上,宣布了后日他要随知县大人去府城一事。 「祖母,大人说我们二十那日回来,我不在的时候让阿娇伺候您,您安心养病,不用挂念我。」 赵宴平正色道,说完却见老太太的脸拉得越来越长,十分不高兴的样子。 赵宴平皱眉,以前他也随知县大人外出办过差,并不见祖母反对,这次怎么? 赵老太太以前不反对,是因为她没有怀疑过那方面,现在她已经认定孙子与唇红齿白的知县大人有纠缠,怎么可能放心让两人单独去府城,一住就是三晚? 「县衙那么多人,为何非要你去?」赵老太太放下碗,并不掩饰自己的不快。 阿娇见老太太要动怒,早已停下用餐,紧张地听着。 赵宴平解释道:「韩知府召诸县知县去府城论政,大人有心栽培我,让我去旁听旁县的大案汇报,祖母不愿我去,是担心老三再来闹事?」 赵老太太哼道:「他被你打成那样,再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来。」 赵宴平奇怪道:「那您为何不喜?」 赵老太太抿着嘴,半晌又问:「就你与大人两个?没带旁人了?」 赵宴平:「还有大人的小厮顺哥儿。」 赵老太太眯眯眼睛:「既然大人带了小厮伺候,那你也把阿娇带上,白日她不跟你们出门,晚上给你铺床暖被窝。」 阿娇震惊地抬起头,这种事还能带上她? 第50章 赵宴平剑眉深锁,不容商议地道:「不行,大人都没带妻妾丫鬟,我带妾室成何体统。」 赵老太太同样坚持道:「可以让阿娇扮成小厮,大人与你私交深厚,不会介意的。」 赵宴平还想说什么,赵老太太突然捂着脑袋道:「你别气我,你若不带阿娇去,我就不放心,一不放心我就休息不好,你是想看我中风倒床上再也下不了地吗?」 阿娇就算看出老太太是装的,这时候也只能凑过去扶住老太太,熟练地替老太太揉胸口。 赵老太太歪靠着阿娇,拿眼睛斜孙子。 这简直就是无理取闹,赵宴平丢下碗筷,冷着脸进屋去了。 他一走,赵老太太马上坐正,若无其事地吃饭。 阿娇疑惑道:「老太太,大人赏识官爷,这对官爷来说是好事,您怎么?」 赵老太太瞪她一眼:「吃你的饭,不该打听的少打听。」 阿娇缩缩脖子,不敢再问。 赵老太太吃完就进屋去了,阿娇扫眼官爷的碗,根本还没吃多少,便去东屋,悄声劝道:「官爷,老太太回屋了,饭还热着,你快出来吃点吧,有什么话吃饱了再说。」 赵宴平没胃口,躺在床上道:「让翠娘收拾桌子。」 冷冰冰的脸冷冰冰的语气,阿娇更不敢多劝。 阿娇洗脚的时候,赵宴平去了西屋,坐在床边问老太太:「祖母,您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到底为何不愿我去府城?」 赵老太太背对他躺着,气鼓鼓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赵宴平头疼:「您心里想什么,我如何清楚?」 赵老太太本不欲揭开孙子的秘密,但既然孙子逼她说,赵老太太一骨碌坐起来,死死盯着孙子道:「你迟迟不娶妻,外人除了怀疑你身体有毛病,甚至还有人说你好男风,我是你祖母,我知道你身体比谁都好!」 赵宴平一愣,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什么叫好男风。 所以,祖母是怀疑他有那种癖好,这才纳了阿娇过来,这才天天去听他的墙角,这才反对他与仪表堂堂的知县大人一起去府城? 赵宴平更加头疼了,转过身道:「这种话您也信,我都不知道该说您什么。」 赵老太太咄咄逼人:「我为何信?还不是因为你一把年纪不肯娶媳妇,我不信也成,那你告诉我,你为何不肯娶媳妇?」 赵宴平皱眉,反问道:「我都纳妾了,这还不能证明我不好那个吗?」 赵老太太讥讽道:「你是纳妾了,可你对阿娇根本不是正常男人该有的态度,连让阿娇近身伺候都不愿意,你糊弄谁呢?」 老太太自有逻辑,赵宴平居然都无法反驳,差点都要信了老太太的推测。 「罢了,既然您不信,我不去了就是。」 说服不了老太太,又不能气了老太太,赵宴平只能选择妥协。 看着孙子离开的背影,赵老太太也没有什么惋惜的,小白脸知县叫孙子去府城本来就没安正经心思,这一趟不去也罢。 翌日,赵宴平去公堂找知县谢郢,称自己不能去了。 谢郢知道赵宴平想去,追问原因:「老太太身子不适,离不开人?」 赵宴平能糊弄老太太,对知县,他无法彻底说谎,无奈道:「老太太年老糊涂,最近不知从哪里听说了我好男风的闲话,担心我在府城乱来,非要我带上家中的小妾。」 谢郢还以为会听到什么正经的理由,万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他不厚道地笑了出来,笑着笑着突然脸色一变。 谢郢记起来了,月初他去赵家喝喜酒,赵家的宾客们都奉承讨好他,只有老太太眼神古怪,似有不满,但谢郢自认没有得罪过赵老太太,便没有深思,现在一回想,赵老太太既然怀疑孙子好男风,那他这个与赵宴平形影不离的俊美知县,岂不正是赵老太太最最怀疑的人选?其实赵老太太反对孙子去府城,真正提防的是他吧? 嘴角的笑容凝固,谢郢目光复杂地看着赵宴平。 赵宴平视线低垂,暗暗希望知县大人没有猜到真相。 沉默许久,谢郢忽地笑道:「罢了,既然老太太怀疑赵兄有那种癖好,赵兄更该带上小妾好打消老太太的怀疑,而且,赵兄还要大摇大摆地带上小妾,让那些胡乱猜测的百姓都知道赵兄宠爱小妾,宠得一日都舍不得分离。」 赵宴平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谢郢笑着命令道:「明日一早,带上你的小妾到城门口等我,她若不来,你也不必去了。」 第51章 阿娇的月事结束了,白日她想烧点温水仔细擦洗擦洗,赵老太太知道后,只让她先洗头,晚上再用浴桶泡澡。 翠娘在场,赵老太太话只说了一半,可阿娇听懂了,老太太希望她跟官爷一起洗,好发生点什么。 阿娇都想不明白,如果老太太只是想堵住外面对官爷身体的诋毁,官爷纳了她,这个流言便破了,为何老太太还督促得这么紧? 回忆起老太太与官爷争吵那晚,老太太叫她不要乱打听,阿娇忽然意识到,祖孙俩中间肯定藏了什么秘密。 下午翠娘奉赵老太太之命,将浴桶刷得干干净净,提前抬到东屋去了。 到了傍晚,赵宴平比平时回来的早一些。进了堂屋,见阿娇与老太太面对面坐着,赵宴平沉声吩咐阿娇:「明早你随我一起去府城,现在就去收拾包袱,我带两套中衣一身官服、一身常服,你的自己选,挑些旧衣,别太张扬。」 阿娇震惊极了:「我,官爷真的要带我去?」 赵老太太也眯起眼睛打量孙子。 赵宴平颔首,催道:「快去吧,趁天黑前都收拾妥当。」 阿娇咽下口水,匆匆起身去准备了。 赵老太太这才发话:「不是说不去了?」 赵宴平将老太太叫到西屋,关上门解释了来龙去脉,最后头疼地道:「祖母,大人清风朗月,岂会行那等污秽之事,这次他宁可犯规矩也要我带上阿娇,便证明我与他之间绝对没有什么,以后您切不可再胡思乱想。」 赵老太太半信半疑,绕来绕去还是回到那个根本的问题上:「那你为何不娶妻?」 赵宴平揉揉额头,突然想到个借口,看向窗外道:「我还想再往上爬爬,大人是侯门之子,早晚要回京做官,我若攀附了大人,他日大人也在京城为我谋个前程,还怕娶不到名门贵女?京城的闺秀,总比这边媒婆介绍的那些强。」 赵老太太盯着孙子:「果真如此,你为何迟迟不告诉我?」 赵宴平道:「我若说了,您定会去外面招摇,万一事情不成,咱们岂不成了笑柄?大人还有两年任期,我能不能调进京城,只看两年之后。」 赵老太太暂且信了孙子几分,故作懊恼地道:「你看这事弄的,你如果早点告诉我,我何必大费周章给你纳妾?尚未娶妻便有个美妾在家,传出去谁家姑娘还敢嫁你?」 赵宴平心不在焉道:「待我成了京官,这些都不是问题。」 赵老太太骄傲地拍拍孙子肩膀:「那你跟着大人好好干,祖母等着跟你去京城享福。」 赵宴平垂眸道:「我自会上进,但似这次之事,以后祖母不可再犯。」 赵老太太痛快地答应了,心里如何想是另一回事。 ☆☆☆ 阿娇收拾好包袱出来,豆,豆,网。就见官爷与老太太坐在饭桌前,官爷一如既往地表情寡淡,老太太看起来心情不错,祖孙俩的这次争执终于结束了。 阿娇松了口气。 吃饭的时候,赵老太太一直在嘱咐出门在外阿娇要如何伺候官爷:「大人不介意你们官爷带上你,你却要谨守本分,记住你这次去只是为了伺候官爷,到了府城官爷随大人出去做事,你安安分分地待在官驿,不可抛头露面,给官爷找麻烦。」 阿娇深知官爷带她同行的不妥,闻言都打起了退堂鼓,小声商量道:「我,我不去了成不成?或是让郭兴陪官爷去。」 赵宴平看向老太太。 赵老太太哼道:「让你去你就去,少说废话。」内心里,赵老太太还是防着孙子呢。 阿娇只好认命。 饭后赵老太太继续与孙子说话,休息得差不多了,赵老太太叫翠娘去抬水进来。 「到了官驿兴许不方便洗澡,还是在家洗了吧。」赵老太太十分正经地道。 赵宴平权当祖母真是这么想的吧。 进屋关门,赵宴平还是让阿娇先洗。 两人在糊弄老太太这件事上配合得非常默契了,只是阿娇月事才结束,怕弄脏了浴桶里的水,她先舀了一盆水出来擦拭。尽管她蹲在了浴桶一侧,可想到声音都能被官爷听了去,阿娇还是羞得满面通红。 赵宴平吃的是捕头的饭,耳朵比常人更好使,光凭声音就知道阿娇在做什么。 滴滴答答的水声,就像一种酷刑。 当阿娇终于跨进浴桶,赵宴平紧皱的眉头也得以松开。 「官爷,我洗好了。」 赵宴平闻言,面无表情地取下床隔。 第52章 阿娇有句话早想说了,此时机会正好,她垂首站在一旁,轻声道:「官爷,既然,既然你也想要我做你的妾,不会再将我送人,那以后咱们继续一人一个被窝,这床隔就不必再用了吧?」 赵宴平朝她看去。 不知她是刚洗完澡,还是太害羞,此时脸蛋粉粉嫩嫩,娇中带着艳媚,诱人得像只甜蜜饱满的桃子,还是一只才将自己洗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的桃。这么一只桃,不看还能睡得踏实,睁眼就能看见,触手可及,对于发过誓的赵宴平而已,无异于煎熬。 「还是挂着吧,明早记得放进包袱。」 赵宴平径直从她身边经过,低声吩咐道。 他否定地快,阿娇却觉得脑海里轰的一声,全身都变得发烫起来,无地自容。 她,她只是想与官爷拉近关系,不用再那么见外,没想到被官爷拒绝了,现在好了,官爷会怎么想她,会不会嫌弃她太不知羞? 阿娇以最快的速度躲进了床隔之后,这一刻,阿娇感激这条床隔,让她不必面对官爷,与此同时,阿娇那些想要勾引官爷的念头,也像刚冒出的嫩芽一样,被官爷一顿冰雹砸的七零八碎,短时间都长不起来了。 ☆☆☆ 第二天一早,阿娇换了身荷绿色的半旧布衣裙子,刘海儿也故意放了下来,尽量打扮得像个小丫鬟。老太太不许她张扬,丫鬟扮相总该没错。 她一出门,已经洗过脸的赵宴平抬头看来,习惯了她的少妇装扮,突然见她恢复少女妆,赵宴平愣了一瞬。 赵老太太很满意。 阿娇去后院洗脸,赵老太太跟过来,先将阿娇拉到远处,然后悄声叮嘱道:「晚上你必须看紧了官爷,官爷若想出门,你就拿我压他,反正不能放他出去。」 阿娇在青楼住了四年多,青楼也是各个地方晚上唯一待客的地方,听了老太太的话,阿娇立即想到了青楼,惊讶道:「您是担心官爷去外面寻花问柳?」 赵老太太是担心孙子跑去小白脸知县那边厮混! 「对,据说府城有条河两岸全是青楼,每家都有几个名妓,男人们不去府城则以,去了只要有钱,都要去那边逛上一逛。虽说咱们官爷是正经人,可也要防着他被人拐去那种地方,坏了我们老赵家的名声。」 阿娇点点头:「嗯,我一定盯紧了官爷。」 带着赵老太太交代的秘密任务,阿娇跟着赵宴平一起出发了。 此时天色微亮,街上行人甚少,但也有些早起去开铺子的人,那些人见到威风凛凛的赵官爷身后居然跟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小美人,不禁都停下脚步,驻足打量。 阿娇离开花月楼后很少抛头露面,当过妓子,哪怕至今清白,阿娇心里也是自卑的,此时被众人那样直白地审视,阿娇情不自禁地靠近官爷,想将自己藏在官爷宽阔伟岸的背影中。 有的人只是看热闹,有的人胆子大,嬉皮笑脸地问了出来:「官爷今日怎么没穿官袍,您身后这位姑娘又是谁啊?」 赵宴平不是多话之人,可身后的姑娘紧张地都快贴到他身上了,那么惧怕被人打量,惧怕行走在街头,赵宴平便又起了怜惜之意。她从未错过什么,只因为被舅母卖了,这么多年一直困在青楼,恢复良籍后仍然畏惧流言蜚语,不敢出门。 「这是家妾,我去府城做事,叫她跟着伺候。」赵宴平直视对方回答道。 问话的人呆在了原地,早就听说赵官爷纳了个美妾,居然就是眼前这个? 不过,这小妾确实美啊,一身布衣也掩饰不住那窈窕婀娜的身段,脸蛋又白又嫩,在晨光里泛着光泽,仿佛能掐出水儿来,怪不得连不近女色的赵官爷都被她深深地迷惑去了,去府城也要带着她。 这世道的女人,嫁的男人窝囊,女人也跟着不被人敬重,嫁的男人是个英雄,那女人也跟着沾光。 如果说花月楼的几年生涯给阿娇带上了一层污气,现在那污气也被赵宴平的一身正气给驱散了。 大多数百姓们都敬重赵宴平赵官爷,既然赵官爷宠爱阿娇,街上这些百姓们看阿娇的眼神也不一样了,少了轻视,多了感慨,感慨她命好,得了赵官爷的维护。 接下来的一段路没有行人,赵宴平突然转身。 阿娇收脚不急,一头撞在了他胸口。 鼻梁又酸又痛,阿娇仰起头时,杏眸里浮上了盈盈一层水雾,委屈地看着不打招呼就停下来的官爷。 赵宴平不为所动,沉声问她:「为何总躲在我身后?是不是给我做妾辱没了你,让你觉得无颜见人?」 第53章 阿娇慌忙擦掉眼泪,摇头道:「怎么会,我,我是怕被人议论,连累了官爷。」 赵宴平神色更冷:「你怕什么议论?当年是你自愿进青楼的?卖你进去的人都敢大摇大摆地出门做客,你一个苦主为何不敢?如果连你自己都看不起自己,旁人看你一眼便要缩进壳子躲起来,那谁也帮不了你。」 阿娇被他说的视线模糊,泪珠子一串一串地滚了出来,心中酸酸涩涩,不想龟缩却没有足够的勇气,一辈子当个缩头乌龟,又不甘心。 她站在他面前,渐渐泣不成声。 赵宴平突然拽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旁边一条巷子。 身影隐在一棵从墙角长出来的杂树后,赵宴平松开她,让她哭。 阿娇没那么多的眼泪,为自己的命,她都不知道哭过多少次了,只是今日被迫去面对,她才没忍住。 她用手背抹着眼睛,想让自己快点停下来。 「给。」 面前突然递过来一方灰色的帕子,阿娇偷偷瞄了一眼帕子的主人,转过去擦了。 她肩膀单薄,旁边歪长出来的小树苗都比她高,恰在此时,晨光也蔓延到了这边,照亮了小树苗的树尖。 赵宴平拍了拍阿娇的肩膀。 阿娇眼圈红红地转过来。 赵宴平指着那树梢,眺望碧空道:「生在泥沟,你自己不想爬,一辈子便只能烂在泥里,你想爬,只要坚持,早晚都能出人头地。」 阿娇仰起头,看见小树苗顶尖的叶子,绿油油的,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阿娇不想一辈子都活在泥沟里畏畏缩缩。 出人头地于女子尤其是她太难,但阿娇想堂堂正正地活着。妾分多种,有贱籍直接被主子收用的妾,也有男方家里正式下聘聘回来的良妾,更有家世显赫地位不输正室的贵妾。阿娇就是良妾,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 官爷若是打压她看不起她,阿娇便没有勇气走出花月楼带来的阴霾,现在官爷愿意给她撑腰,还鼓励她昂首挺胸,阿娇还怕什么? 「多谢官爷提点,我以后不会再怕了。」阿娇擦干眼泪,清澈的杏眸里有残余的泪,也有一分坚定,正似那埋在土中的嫩芽,脆弱也勇敢。 赵宴平点点头,看向巷子出口道:「那就走吧,大人让咱们直接去城门口等,那里人来人往,议论你的只会更多,你做好准备,真的坚持不住,想想你舅母。」 阿娇不但想到了舅母,还想到了天天自以为高她一等的表妹。 阿娇相信表妹肯定能嫁给人做正妻,但阿娇也笃定,表妹嫁的那个男人一定不如她的官爷。 跟着官爷走开之前,阿娇从那棵小树上摘了一片叶子,轻轻地握在了手心。 离城门越近,路上的百姓就越多。 赵宴平是县衙捕头,经常在城内办案抓人,他五官俊朗气度威严,一身紫袍腰带佩刀,但凡见过他的百姓,都能一次就记住他,所以凡是赵宴平经过之处,百姓们都会好奇地多看几眼。今日又有阿娇跟随,白嫩水灵的小美人,想不惹人注意都难。 百姓们打量她议论她,阿娇手里握着树叶,眼睛看着左前侧官爷伟岸的身影,竟越来越从容起来。如果说流言蜚语像一条湍急的河流,阿娇一个人站在岸边惴惴不安不敢过河,可就在那条僻静的小巷子中,官爷送了她一条船,现在官爷还亲自为她掌舵,阿娇稳稳地坐在船上,真的不怕了。 「官爷这是去哪啊?」一个卖包子的大娘笑着招呼道,眼睛不停地瞄着阿娇。 赵宴平记得这位大娘,曾经因为儿子不孝去过衙门,当时的县令最重孝道,让他抓了不孝子,当众打了二十板子,大娘一边心疼一边骂,后来那不孝子虽然也不是十分孝顺,却不敢再明目张胆地虐待老娘。 「今日大人去府城论政,命我同行。」赵宴平扫眼那些白花花的包子,突然朝摊铺走去。 阿娇立即跟上。 大娘来了精神:「官爷要吃包子?要几个?」 赵宴平取出钱袋子,道:「来六个肉馅儿的。」 「好嘞!」大娘麻利地铺平三张油纸,两个肉包叠起来装一起,最后将三个油纸包串在一起。将包子递给赵宴平时,大娘朝阿娇点点下巴,揶揄地问赵宴平:「官爷,这是哪家姑娘啊,长得可真俊。」 阿娇脸色一红,微微垂下脸儿来。 赵宴平看她一眼,神色如常地解释道:「这是家妾,老太太说府城景色好,让我带她去开开眼界。」 第54章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但周围几个摊铺以及守在铺子前等着买早饭的百姓们都听到了他的话,惊讶之余,看阿娇的眼神也都不一样了。 阿娇长得美,能得到官爷的宠爱大家都能理解,但一个进过窑子的姑娘还能让官爷的祖母如此喜爱,官爷去府城都要官爷带上小妾去游玩,这说明什么?说明阿娇人美性子好,好到夫家长辈都怜爱她啊! 在众人探究的注视下,赵宴平一手提着包子,带着阿娇离开了。 晨光越来越明朗,阿娇的心里也亮敞敞的,官爷如此维护她,不惜说谎为她造势,她再畏畏缩缩,都对不起官爷。 不知不觉间,阿娇的腰挺得更直了。 前面就是城门,城门底下左右各排了一条长队,左边是进城的,右边是等着出城的。 不再畏惧人言后,阿娇好奇地观察着周围。 她八岁那年没了父母,舅舅将她接到武安县,从那之后,阿娇再也没有离开过县城。 阿娇站在官爷身后,正前方的视野被官爷挡住,她只能看看左右。 赵宴平却在一个守城士兵朝他这边走来时,皱了皱眉。 守城士兵是好意,还隔着十几步就朝赵宴平咧嘴笑:「这不是赵爷吗,您要出城直接去前面过就是,何必排队?」 阿娇听了,忍不住从赵宴平身后微微探出头。 她那小脸白得像朵花,将周遭灰扑扑乱糟糟的一切都衬成了枯枝败叶,就她一枝独秀。守城士兵把赵宴平当爷,平时看进城的普通百姓却像看孙子,突然发现队伍里有个小美人,守城士兵眼睛都亮了,心想等赵爷过去了,他们盘问这位小美人时,可以逗逗她,占点嘴头的便宜。 赵宴平常与这些人打交道,偶尔跟捕快们吃席时也会遇见,一看就知道对方在盘算什么。 「进城出城都有规矩,谁也不能例外。」赵宴平淡淡地道,说完侧身,对阿娇道:「水壶给我。」 包袱在他肩上,只把最轻便的水壶给阿娇拿着了。 阿娇忙取下水壶,递给他。 赵宴平喝了一口,拧好盖子重新交给她。 守城士兵呆住了,回神时已经收了轻佻的心思,嘿嘿笑着打听道:「赵爷,这位姑娘是?」 赵宴平看着他道:「是你小嫂。」 守城士兵心里一突,后怕地出了一身冷汗,好险好险,这要是不知真相,赵爷才过去他们就当着赵爷的面调戏小嫂,还不被赵爷打成猪头? 守城士兵灰溜溜地回去了,并提醒了城门口的几个兄弟,劝大家等会儿眼睛别乱看,免得得罪了赵爷。论身份,赵爷与他们都是县城里的小喽啰,算不上正经的官,可赵爷自己有本事,又能打又能破案,还深得知县大人们的器重,导致大家都不愿得罪赵爷。 待赵宴平、阿娇要出城时,四个核实身份的士兵都笑着喊赵爷、小嫂。 赵宴平神色淡淡,阿娇被喊得又羞又甜,小嫂也是嫂,她喜欢这个称呼。 城门外的官道两侧都种了本地常见的樟树,赵宴平带阿娇走到一棵树下,他面朝城门口站着。 「他们好像都很怕官爷。」阿娇试着攀谈道,「官爷在衙门也像在家里那么严肃吗?」 赵宴平耳垂微动,背对她答道:「我素来如此。」 阿娇心想,难道官爷在知县大人面前也这样?应该不敢吧,知县大人可是县城的父母官,官爷应该也要怕几分的。 从来没有见过官爷露出除冷峻、不悦以外的神色的阿娇,竟然很想看看官爷与知县大人相处的画面。 两人等了一刻多钟,城门口突然过来两辆马车,第一辆是知县官制的马车,第二辆普普通通,乃老百姓所用。 因为去年花月楼的案子,阿娇曾见过一次前任知县,这位谢知县她并未见过,也很少听说。 赵宴平往前面走了两步。 阿娇挎着水壶紧紧跟随。 两辆马车都停了过来。 前面的马车车帘突然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挑开,露出一张俊美温润的脸,年轻儒雅,风度翩翩。 阿娇一愣,赵宴平已经拱手行礼道:「小人拜见大人。」 谢郢微笑,目光移向赵宴平身后。 阿娇赶紧也屈膝行礼:「小民拜见大人。」 谢郢乃京城永平侯的庶子,光侯府嫡出、庶出姑娘就有五六个,全都是花容月貌,再加上来侯府做过客的其他闺秀,谢郢也算是见过环肥燕瘦各色美人了,尽管如此,看到一身布衣却如海棠娇艳的阿娇,谢郢还是恍了恍神。 第55章 好在只是刹那的功夫,谢郢笑道:「不必多礼,快上车去吧,此去府城路途遥远,耽误了今晚可能进不了城。」 如果不带阿娇,赵宴平骑马便可,现在谢郢居然还特意给他们备了一辆马车,赵宴平更加惭愧:「都因家中老太太固执,给大人添麻烦了。」 谢郢道:「赵兄对我有救命之恩,一辆马车算什么,休要客气。」 说完,谢郢放下了帘子。 赵宴平不再耽搁,引着阿娇来到后面的马车前,车夫要将踩脚的马镫递给赵宴平,赵宴平嫌麻烦,也是不想让谢郢多等,一声招呼都没打,双手掐着阿娇的腰往上一送,惊慌失措的阿娇已经站到了车板上。 「进去。」赵宴平催道。 阿娇顾不得其他,立即钻了进去。 赵宴平紧随而入。 车中陈设精致非常,阿娇拘束地坐在侧面的矮座上,腰间还残留着那双大手留下来的触感。回想被官爷轻轻松松举起来的那一幕,阿娇又刺激又震惊,早就看出官爷强壮有力气,没想到竟然魁梧到了这般地步,幸好表哥是个矮小的瘦子,不然那天被表哥压住时,阿娇哪里推得开他。 赵宴平坐好后,才注意到她面带红晕。 马车已经出发了,赵宴平低声道:「咱们这种身份,没道理学那大户人家的做派,让大人等咱们。」 阿娇明白,小户也有小户的好,真是那大户人家,她哪有机会随官爷出门? 她转移话题道:「没想到大人这么年轻,看起来与我表哥差不多年纪,可我表哥明年才要第一次尝试院试,大人都已经中举做官了。」 赵宴平点头道:「大人出身名门,聪慧睿智,却不骄不躁一心为百姓做事,着实令人敬佩。」 阿娇轻声道:「方才大人说官爷救过他的命,这是怎么回事?」 她自进门后都很怕他,今日难得敢多说些话,赵宴平不想打击她的勇气,便简单解释了一遍。 阿娇想象当时官爷一人抵挡十几人的危险,心有余悸道:「官爷肩膀上有条伤疤,是不是就是那时留下的?」 赵宴平默认,脑海里却浮现当日她被老太太逼着替他擦背的情形,她沾了水的手指清清凉凉,落在他身上却激得他全身紧绷,更有一种直钻心底的痒,所以他才斥责她动作太慢,以此为借口撵开了她。 耳边传来她担忧的声音:「刀剑无眼,官爷以后行事千万要小心。」 赵宴平心不在焉地应了声。 他面容冷峻,薄唇紧抿,一脸不想多说的样子,阿娇识趣地收回视线,瞥向窗帘之外。 今日是个晴天,天蓝蓝的,很漂亮,远处青山起伏,山间缭绕着水雾,恍如仙境。 阿娇太久没见过这样的景色了,不禁看得入神。 赵宴平默默看过来,就见她黛眉舒展,唇角轻扬,似乎很享受这趟府城之旅。 马车突然一个颠簸,阿娇受惊坐正,一抬眼,看到官爷依然垂眸静坐,冷冰冰的。 临近晌午,马车在一处小驿站前停了下来。 赵宴平将包袱留在了车里,只提着三包包子下了车,见知县大人已经站在了车外,赵宴平不好再抱阿娇下来,规规矩矩地摆了凳子。 「进去吃个饭,休整两刻钟再出发。」谢郢安排道,人有三急,赶了半天路,大家都要解决下。 驿站通常都是给朝廷传讯官兵用的,住宿简陋,饭菜也都是大锅菜,赵宴平来过一次,那饭连他一个粗人都觉得难以下咽,更何况谢郢与阿娇。 赵宴平托驿站小役将六个包子送到厨房热一热,再与其他饭菜一起端过来。 谢郢自去解手了。 赵宴平问阿娇:「你要不要去?」 阿娇难为情地点点头,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她有点怕,不敢一个人乱走。 她这样的容貌,赵宴平也不放心,示意阿娇跟着他。 路上遇见几个杂役,基本都是男的,因为有赵宴平在,他们没敢公然盯着阿娇,但等二人走过去了,几个杂役都直勾勾地盯着阿娇的背影,看着那纤细的腰款款摆摆,露在外面的侧脸、脖子娇嫩雪白,脑海里早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到了地方,赵宴平先检查一番四周,确定没藏人,才让阿娇进去,他在外面守着。 阿娇从来没有这么安心过。 两人都解决了,寻个地方洗了手,再来大堂这边与谢郢汇合。 「一起坐吧,出门在外,不必讲究虚礼。」 第56章 谢郢微笑着招呼二人道。 阿娇看向官爷。 赵宴平道:「我们还是与顺哥儿坐吧。」说着坐到了旁边顺哥儿那桌。 谢郢摇摇头,没有勉强。 厨房很快送了酒水饭菜来,六个包子因为个头大,分别装在两个碟子里,见一行人分了两桌,便一桌放了一碟。 白白胖胖的肉包子,散发着面香、肉馅儿香,顺哥儿看得直吞口水。 谢郢一个人哪吃得了三个,叫赵宴平拿一个过去。 赵宴平自己就能吃仨,但顺哥儿那么馋,他只夹了两个放自己碗里,剩下两个分别给了阿娇与顺哥儿。 「谢过赵爷嘞!」顺哥儿笑得眼睛弯弯,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阿娇是知道官爷的食量的,怕官爷吃不饱,她将碗里的包子夹起来,递过去道:「我吃米饭就好,这个官爷吃了吧。」 顺哥儿嘴里嚼着包子,眼睛在两人之间打转,谁说话就看谁。他从小跟在谢郢身边,谢郢见过的美人顺哥儿几乎也都见过,倒不至于在阿娇面前失态。 赵宴平看都没看阿娇,盯着桌子中间清汤寡汁的炒菜道:「你吃,吃不完剩下。」 他气势凶,说话也给人教训的感觉。 阿娇低下头,安静吃饭。 顺哥儿开玩笑道:「小嫂子不爱吃包子,那就给我吧,我爱吃。」 阿娇才不要给他,额头垂得更低了,耳朵尖飞上一抹粉色。 赵宴平淡淡地斜了顺哥儿一眼。 顺哥儿啧啧道:「得了,我还是跟大人拼一桌去吧,不打扰赵爷与小嫂恩爱。」 说着,顺哥儿真的捧起碗拿着筷子去了谢郢那一桌。 谢郢笑而不语。 阿娇脸红红的,早知会惹出这些话,她就不该多事。 吃了一个大包子,阿娇彻底饱了,没有动驿站里的饭菜。 四人解决了肚子,继续赶路。 马车沿着官道一路颠簸,晌午阳光暖融融的,晒得车里也暖融融的,阿娇用袖子挡住脸偷偷打个哈欠,困了。 赵宴平见了,突然弓着腰离开主座,叫她过去躺着。车里的主座有六尺来长,阿娇体型娇小,蜷着腿可以躺。赵宴平九尺高的大个子,想躺都躺不下。 官爷都没睡,阿娇哪好意思躺,说什么都不肯去。 赵宴平突然抓住她的肩膀,拎小鸡似的给她拎了过去,然后他坐在侧座,双手抱胸,闭上眼睛,一副不想再啰嗦的模样。 官爷对她这么体贴,阿娇眼底都是笑,轻轻将包袱放在离官爷近的那一头,阿娇脱了绣鞋,面朝里躺了下去,双腿并拢曲起,腰臀自然往后挪,翘了出去,便是她的肩膀,距离长椅的边缘也只有一掌的距离,一个不注意便可能滚下来。 赵宴平微微睁开眼睛,见她这个姿势,他故意将双腿分开,左膝抵着长椅这头,这样她真的翻身,也会先撞到他。 之后,赵宴平也真的打起盹儿来。 官道还算平坦,基本没有太大的颠簸,阿娇第一次出远门,上午坐了半天,这会儿一躺下,尽管长椅没有家中的床宽敞舒服,阿娇还是很快就睡着了,她睡姿也够乖,并没有翻来翻去。 赵宴平坐着到底不舒服,眯一会儿醒一会儿,每次看向阿娇,她都背对他睡得很香。 突然,马车一个急停! 赵宴平不受控制地往前晃了下,晃到一半他猛地反应过来,本能地反身一跪伸出双手,正好将翻转下来的阿娇满满接到了怀中。 额头撞到他的胸膛,惊醒的阿娇睁开眼睛,才发觉自己被官爷抱在怀里,她的头枕着官爷的臂弯,她的腰臀垫在官爷的腿上,她的小腿则被官爷的右手抱着! 这,这是怎么回事? 阿娇还迷糊着,赵宴平猜到外面出了事,迅速将浑身绵软的阿娇放回长椅上,低声道:「你待在车里别动,我出去看看。」 阿娇只好呆呆地看着官爷跳了下去。 赵宴平赶到第一辆马车前,只见顺哥儿也跳下来了,正要去扶倒在车前的一个瘦小的布衣老太。 「大人没事吧?」赵宴平先询问谢郢的情况。 谢郢摇头:「我没事,看看这老太怎么了。」 赵宴平走到顺哥儿身边,见这老太嘴唇发白满脸虚汗,他蹲下去先掐老太的人中。 老太悠悠转醒,双眼茫然地看着赵宴平。 「您刚刚晕倒了,身上可有什么不舒服的?」赵宴平问道。 第57章 老太想了想,摸着喉咙道:「渴,头晕,我弟弟家就在五里地外,求大爷发发善心,送我过去吧,我午饭也没吃,都走了十几里了,实在走不动了。」 敢情是饿晕的。 赵宴平看向谢郢。 谢郢道:「那便搭她一程,扶你们车上去吧。」 赵宴平颔首,双手扶住老太肩膀,将人扶上了后面的马车。 阿娇听到声音了,这会儿已经坐回侧座,老太上车后,阿娇还想扶她一把,谁想老太看到她的脸,竟然冷哼一声,自己坐到了主位一侧。 阿娇只觉得莫名其妙。 赵宴平上了车,坐在了长椅靠近阿娇这一头。 他没看见老太避开阿娇扶的那一幕,马车出发后,赵宴平先将水壶递给老太。 老太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喝完有了精神,老太抹抹嘴,指着阿娇问赵宴平:「这个小娘子是你媳妇?」 萍水相逢的老太,再走一会儿就分开了,赵宴平无意解释太多,点点头。 阿娇见了,被老太惹起的不快瞬间被甜蜜取代。 未料老太盯着她打量片刻,突然哼着道:「真不懂你们男人,娶媳妇都喜欢娶这种娇滴滴漂亮的美人,有什么用,什么活都做不好,只会靠一张脸迷惑汉子,迷得汉子连亲娘的话都不听,当公公的也向着她,整一个败家精!」 三言两语,就让赵宴平与阿娇知道了大概,这位老太便是被家里的漂亮儿媳给气出来的。 可她受了儿媳妇的气,凭什么拿阿娇撒火? 阿娇板起脸来,看在她年纪一大把的,没与她计较。 老太却不满阿娇的态度,拍着赵宴平的胳膊道:「瞧瞧这脾气大的,我随便说两句,她竟然就给我脸色看,难道她在你们家也是这样对你娘的?」 阿娇咬唇,真的瞪了老太一眼。 老太更凶了,手指头指向阿娇:「你……」 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突然伸出来,将老太的胳膊按了下去,老太扭头,只见刚刚还好心扶她的男人面若冰霜,冷声警告她道:「我们好心搭你一路,你再对内子不客气,莫怪我赶你下车。」 老太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当场就被赵宴平吓唬得不敢吭声了,只偷偷拿眼睛瞪阿娇。 阿娇看向窗外,不想理会这个讨人厌的老太。 五里地很快就到了,老太探出头看看,指着不远处的一个村庄道:「那就是我弟弟家,你们直接把我送到门口吧?」 赵宴平面无表情:「我们还要赶路,你自己走过去。」 老太被气得不轻,下了车还在数落赵宴平又是一个被狐狸精勾住的。 「怎么会有这种人?」隔着窗看着那瘦瘦小小的老太,阿娇忍不住朝赵宴平抱怨道。 赵宴平办过那么案子,遇到过更差的,早已见怪不怪。 「喝口水吧。」赵宴平将水壶递了过来。 阿娇想起老太的嘴也碰过壶口,偏头嫌弃道:「她喝过了,到了府城我洗洗再用。」 赵宴平错愕地看着她。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耍小脾气,粉嫩嫩的唇嘟了起来,灵动可爱。 紧跟着,赵宴平又意识到一件事,她爱干净,会嫌弃老太太,可上午两人一直共用这个水壶,她喝水时没有露出丁点犹豫,反而小脸泛红,仿佛,仿佛碰了他喝过的水壶,便等于碰了他的嘴。 「也好。」 赵宴平垂眸拧上盖子,将水壶扔到了一旁。 两辆马车在黄昏时分驶进了府城。 阿娇偷偷挑开一丝帘子,只见府城街道两侧商铺林立,路上百姓的衣着也多鲜亮绸缎,不知比武安县繁华了多少,府城的气派可见一斑。就要到晚饭时间,大小餐馆里飘散出诱人的香味儿,阿娇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越看越饿,阿娇还是将帘子放了下来,乖乖坐好。 「怎么不看了?」赵宴平问。 阿娇垂着脸儿笑:「街上都是好吃的,看着怪馋人的。」 赵宴平侧身挑帘,马车缓缓行走,一眼望去,路边果然摆了一溜小吃摊,守在摊铺前的,有大人孩子,亦有妙龄少女、年轻公子。 赵宴平放下帘子,隔绝了那些景象。 官驿到了。 与半路上的那种驿站不同,盖在府城中心地段的这座官驿是用来招待那些来府城履行公务的各地官员甚至京官的。自古江南繁华,府城更是富贵之地,这官驿的建制仿大户园林,占地广,造景雅,饮食美,往来官员无不赞叹。 第58章 官驿里面又分成了不同等级的庭院,知县这种小官都住在官驿西侧的偏僻小院里,知县们一人一间客房,随行的侍卫、小厮丫鬟住在后罩房。同理,品阶越高的官员,分到的院子也就越居中、越气派。 府城下辖九县,这座给知县们住的小院便安排了十间上房。 谢郢是最后到的一位知县,但他所管辖的武安县富庶程度在本府仅次于府城,所以院子里最好的那间房留给了他。顺哥儿住在他的外间,随时伺候他端茶倒水,只有赵宴平的身份尴尬些,不是仆人,但也不是正经的官。 赵宴平不在乎这些,主动提出带阿娇去后面住。 谢郢虽然出身侯府,却不想违反规矩,对赵宴平道:「今晚知府大人设宴,为我等接风洗尘,我带顺哥儿前往,你们难得来次府城,也去外面逛逛吧,宵禁前回来便可。」 阿娇老老实实地站在官爷身后,闻言眼波流转,她当然想去外面走走,只是不知官爷如何打算。 赵宴平应了谢郢,带着阿娇去后面了。 后罩房分成了东西两区,中间用一道墙隔开,左边给小厮们住,右边住丫鬟。 赵宴平犹豫要不要与阿娇分开。 阿娇眼巴巴地看着他,仿佛离了他便丢了主心骨一样。 这时,给他们带路的官驿小厮道:「二位既然是夫妾,可一起住到东侧,这些小厮都是跟着知县老爷们来的,晚上丫鬟们伺候老爷,小厮们住这里,明早天不亮就该换成小厮们跟着老爷出门,等他们回来时,赵捕头也回来了,不必担心什么,何况这是府城,谁敢造次。」 赵宴平想想也是,这才带着阿娇挑了一间房。 这边的房间更像普通客栈,一床一柜,一桌一椅,一套粗瓷茶具,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摆设。 阿娇打开包袱,将两人的衣物取出来放进衣柜中。 赵宴平出去转了一圈,提了一桶水、一壶茶回来。 「洗洗脸,洗完咱们出去逛逛。」 赵宴平放下水桶,对正在铺床的阿娇道。 阿娇回头,满眼惊喜地看着他:「真的要去吗?」 赵宴平道:「我问过厨房,已经没饭了。」 阿娇懂了,铺完床快速洗了脸,重新梳头,再喝口茶,这就跟着官爷一起出门了。 两人走的官驿小门,出来时红日已经落山,天边的云从红色转为靛蓝,斑驳如涂料。 官驿距离府城的主街很近,可能也是为了方便往来的官员体察本地风土民情,两人循着喧哗走了一刻钟就到了,站在街道一头往里看,只见百姓们摩肩擦踵,穿绸缎的富贵老爷公子们去两、三层的酒楼里吃香喝辣,布衣百姓们随便在哪个小摊、小馆子前坐下,吃得也津津有味。 「这里人多,你跟紧我,别走散了。」赵宴平嘱咐阿娇道。 阿娇比他更怕走散,进了巷子,刚开始阿娇还只是紧紧地跟着他,后来人越来越多,还有不少路过的男人盯着她看,阿娇一慌,伸手攥住了官爷的袖口。 赵宴平心头一震。 他想到了妹妹香云,小时候兄妹俩一起去外面玩,妹妹也喜欢攥着他,只不过妹妹会直接拉住他的手。 其实香云被卖那一年,赵宴平也才九岁,十五年过去了,赵宴平已经记不清妹妹的模样,可兄妹相处的很多小事,赵宴平都记得。 他回头,看见阿娇正侧着身子小心避开一旁的行人,她是那么惊慌失措,仿佛深林中的小鹿误打误撞来了人间闹市。不过,深居寡出的姑娘,与林间小鹿又有什么区别? 赵宴平薄唇一抿,挣开了阿娇的手。 阿娇震惊地看着那高大的身影,失望酸涩刚浮上心头,只见官爷忽然往下面看了眼,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阿娇的眸子亮了起来,看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心里比吃了蜜还要甜,等她抬起头时,赵宴平已经转过身去,侧脸冷峻地牵着她往前走。 阿娇笑着跟了上去。 赵宴平挑了一家客人还算少的小饭馆,这家的招牌菜就是鸭血粉丝,其他菜色也都挂在木牌上。 「你想吃什么?」赵宴平问阿娇。 阿娇刚刚跟着他一起看了,忍着饿道:「我要一碗鸭血粉丝吧。」 赵宴平朝跑堂招招手,点了两碗鸭血粉丝,一碟小笼包。 小笼包先端上来,一共十个,三个小笼包才能摆完一个成人的掌心。 阿娇觉得自己一碗粉丝就够吃了,没想动小笼包。 第59章 赵宴平先吃了一个,面皮薄透汤汁鲜美,比家中老太太做的好吃多了,便往阿娇碗里夹了两个。 他没有说话,意思很明确,就是让阿娇吃。 阿娇想,官爷就是这样的人吧,话少,但做事体贴。 「官爷喜欢吃小笼包吗?」阿娇吃了一个,轻声问道。 赵宴平道:「还行。」 阿娇可擅长江南各色小点心了,闻言跃跃欲试道:「官爷爱吃的话,回家我给官爷做。」 赵宴平扫眼她比这包子皮还娇嫩的手,垂眸道:「不必,我习惯吃翠娘的手艺了。」 阿娇失望地咬了咬唇。 两碗粉丝汤端了上来,热气萦绕,但在这深秋的傍晚,一碗热汤实在令人快慰。 吃饱喝足,赵宴平付了饭钱,两人重新来到了街上。 「继续逛逛?」赵宴平问。 阿娇的心想逛,可身子不争气,一路颠簸虽然没用她走,但也累得慌,现在她只想回去睡觉。 她满脸困倦,赵宴平懂了,牵着她的手往回走,出了这条热闹的小巷才松开。 此时夜幕四合,离开那华灯四照的地方,街上变得晦暗起来,被远处的喧哗衬得更加幽静。 「官爷来过府城吗?」阿娇挑起话题道。 赵宴平:「来过两次,都是为了抓人。」 阿娇就问他是什么样的案子。 等赵宴平讲完那两桩旧案,官驿就在眼前了。 后院的小厮几乎都睡下了,赵宴平将阿娇送到屋里,他又去提了一桶热水,让阿娇先擦,他守在门口。这边没有老太太盯着,行事便宜多了。 轮到赵宴平洗的时候,阿娇就去床上躺着。 出发前赵宴平让阿娇带了那个旧床单床隔,然而这边的房间没有挂帐子,床头床尾光秃秃的,也没有地方可挂,甚至连这张床都很旧了,阿娇躺上来时就咯吱咯吱响,那声音让阿娇想起了住在花月楼的日子,每每到了晚上,楼里除了姑娘们的叫声笑声,便是各种咯吱咯吱了。 阿娇都没做过那事,不知道声音是怎么传出来的,这里的床响是因为破旧,花月楼那么有钱,不可能用这种破床啊。 阿娇对那事唯一的记忆,便是那些捕快们闯进来欺凌妓子的画面,想到妓子们受了大刑一样痛苦绝望的脸,阿娇不由地抱了抱自己的胳膊,对如何做夫妻充满了各种疑惑与不安的想象。如果很痛苦,为何花月楼的晚上笑闹更多,如果让人喜欢,为何被人强迫时又那么痛苦。 突然,身下的床板重重地往下一沉,咯吱声也更响了。 阿娇浑身紧绷。 赵宴平眉头皱起,可嫌弃也没有用,他若无其事地躺下,躺好就不动了,那暧昧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阿娇等了等,见官爷迟迟没来掀被子,她小声问:「官爷不盖被子吗?」 赵宴平道:「不冷,睡吧。」 阿娇默默地叹了口气。 她轻轻转身,忍着那咯吱声带来的不自在,将身上的被子往他那边盖了过去,同时解释道:「官爷随大人来府城做事,更当小心照顾身子,都深秋了,这边的房间又久不住人,阴凉潮湿,官爷不盖被子,染了风寒耽误差事如何是好?」 赵宴平抿了抿唇,默许了阿娇的安排。 这些房间给下人准备的都是单人被子,并不大,阿娇尽量帮他盖全了身体,又要保持距离,她重新躺好时,整个后背都是露在外面。阿娇故意面朝官爷躺着,好不让他看见。 赵宴平的心思都用来自律了,又一直闭着眼睛,并未注意到阿娇那边。 两人都一动不动的,不知何时各自睡着了。 阿娇在花月楼那五年吃穿精细地如官家小姐,便是到了舅舅家也没有少过被子盖,今晚刚睡时她心里全是官爷,热乎乎的不怕冷,睡到二更天终于感受到冷了,本能地往热乎的地方凑。刚开始是想抢被子,床小,抢到一半碰到一具暖炉似的胸膛,阿娇立即不要被子了,整个人都缩到了赵宴平怀里,小手抱着他的腰,小脸贴着他的胸膛,舒服极了。 阿娇抢被子的时候赵宴平就醒了。 他一动不动,等着她抢,却没想到她的小手碰到他手臂后,竟直接贴了上来。 从赵宴平记事起到现在,除了祖母、妹妹,除了偶尔帮扶弱质女流,他没有与任何女子有过身体上的接触,尤其是夜深人静、同床共枕的情况下。阿娇一过来,赵宴平下意识地想推开她,但就在此时,赵宴平忽然注意到她身上很凉。 第60章 怎么会这样? 赵宴平扯了扯被子,这才注意到被子的窄小,他身上就盖了这么多,阿娇可能一直都露在外面。 感受着她掌心的凉意,赵宴平再也不忍推开她。 赵宴平睁着眼睛,人生第一次被一个娇娇软软的美人紧紧抱着,他实在无法心无旁骛地入睡。 熬到三更天,赵宴平才总算习惯了阿娇的依赖,勉强睡了过去。 翌日黎明,赵宴平突然醒来,身上没了被她胳膊压的压迫感,可大腿被什么紧紧地抵着。 赵宴平微微偏头,看到阿娇背对他躺着,乌黑的长发凌乱,小手抱着被子,这样的姿势,那被窝里面抵着他的,自然是她的臀。 赵宴平喉头一滚,悄悄往外挪了挪。 床板发出吱嘎的声音,赵宴平动作一僵,好在阿娇并没有醒,赵宴平悄悄下了床,蹑手蹑脚去穿衣了。今、明日都要随大人去府衙论政,赵宴平换上了那身紫色捕头官袍,换好了,窗外突然传来一道男人打喷嚏的声音,应该是同院哪位知县的随从。 阿娇被这道喷嚏声惊醒了,她昨晚睡得很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发现眼前的床、被子都很陌生,疑惑地扭头,只见不远处背对她站着一道身穿紫袍的魁梧背影,阿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房中突然多了个陌生男人,吓得抱住被子往床里缩。 赵宴平听到动静,转身,见阿娇惶恐受惊的样子,他皱眉问:「怎么了?」 看到熟悉的脸,听到那熟悉的声音,阿娇瞬间放松下来,再扫视一圈房间,阿娇想起来了,她随官爷来了府城。 「没事,昨日官爷穿的常服,刚刚醒来突然看到官爷穿这身,我还以为有人闯进来了。」阿娇放低被子,尴尬地解释道。 赵宴平早知道她胆小了,去年两人在花月楼初见,她便被他吓得泪水涟涟。 进过那种地方,她比普通姑娘更怕陌生男人吧。 赵宴平突然不放心白日将她单独留在这边了。 「起床吧,洗完脸我托人去西边给你找个房间,那边住着诸位大人的丫鬟,你与她们在一起,还能说说话,打发时间,我也放心。」赵宴平低声安排道。 阿娇觉得这个办法挺好的,但还是小声确认道:「那晚上呢,我还过来吗?」 晚上西边的丫鬟们都去伺候知县老爷们了,赵宴平当然要接她过来。 阿娇垂眸笑了,官爷真是考虑周到,除了不爱笑,哪哪都好。 洗漱过后,赵宴平果然带着阿娇去找昨日带他们过来那个小厮了。 这是小事,对方痛快地给阿娇分派了一个房间。 阿娇回来拿上针线,准备白日里给官爷绣条腰带,赵宴平一直将她送到西侧门前。要分开了,阿娇依依不舍地看着官爷,杏眸清澈又眷恋,仿佛赵宴平就是她的天。这样的眼神,赵宴平只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张小床上,被她软软地缠着。 「官驿人多眼杂,你待在里面,没要紧事莫要出来。」赵宴平最后嘱咐道。 阿娇点点头,站在门边道:「官爷快去吧,别让大人久等。」 赵宴平垂眸,转身离去。 阿娇一直站在那里,直到看不见官爷的身影了,她才进了门。 ☆☆☆ 九位知县老爷年纪不同、性格不同、出身也不同,其中一共四位知县只带了小厮,另外五位都带了丫鬟,算上阿娇,这边一共住了六个女子。 官驿派人来给她们送早饭时,阿娇从屋里走出来,终于见到了其他五人。一一打量过后,阿娇发现其他五个丫鬟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容貌至少都是清秀,放在小县城随便哪条巷子里都算是美人了。 大家都急着吃饭,端了自己的那份就回屋了,吃饭再放到院子里的小推车上,等会儿送饭的那个老嬷嬷会来收。 阿娇出来放食盒时,遇见两个丫鬟,一个穿粉裙,一个穿绿裙。 「妹妹长得可真标致,你家老爷是哪位大人?」粉裙丫鬟一边羡慕地打量阿娇,一边好奇问道。 阿娇道:「我们是从武安县来的。」 绿裙丫鬟惊讶道:「那你是谢知县身边的丫鬟?昨日我见过谢知县两面,真是个玉面书生,书里的潘安也就是他那样了,妹妹能伺候谢知县,可真是有福气,只是昨日怎么没见到妹妹在谢知县屋里服侍?」 绿裙丫鬟这么一说,粉裙丫鬟也纳闷了。 她们这几个,其实都是通房丫鬟,既要照顾老爷们起居,也要在老爷们来了兴致时陪睡。老爷们有老爷们的交际,丫鬟们也都私底下打过招呼,并打量过别家的老爷。九个知县,武安县的谢知县最温润俊朗,因这一点,绿裙丫鬟、粉裙丫鬟除了羡慕阿娇的美貌,也羡慕她的好运起来。 第61章 阿娇一听二人误会了,连忙澄清道:「我不是谢大人身边的丫鬟,这次谢大人来府城,还点了我家夫君同行,我家夫君是县衙里的捕头,他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我家老太太特意嘱咐他带上我跟来伺候。」 绿裙丫鬟、粉裙丫鬟都没见过赵宴平,异口同声地问:「你家捕头昨晚住在哪里,你怎么没随他住?」 阿娇指了指隔壁,又解释了下夫君是因为不放心留她一人在东边才安排她白日搬到这边。 绿裙丫鬟更羡慕阿娇了:「光听妹妹说我就能想象出你家捕头有多看重你了。」 粉裙丫鬟道:「当然要看重了,你看妹妹这容貌,如果出身好点,给谢知县当妻子也配的。」 阿娇摆手道:「千万别这么说,我哪里敢与谢知县相提并论,能嫁给我家夫君我已经知足了。」 就这样,阿娇与粉裙丫鬟、绿裙丫鬟结识了起来,上午二女都来了阿娇屋里,大家一起做针线、说话。 粉裙丫鬟、绿裙丫鬟都没读过什么书,说起话来只比赵老太太稍微委婉一点,因为粉裙丫鬟提到昨晚她家老爷吃酒折腾了她好久,腰都酸了,必须坐一会儿就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话题就转移到了床事上头。 粉裙丫鬟说了她家老爷一堆坏话,什么年过四十依然好色,在外面装好官,内院纳了三四房小妾,还有一堆通房丫鬟。粉裙丫鬟还说她这次根本不想来,舟车劳顿占不到半点便宜,回去还要面对那些小妾、通房们的嫉妒与排挤。 绿裙丫鬟的情况比她好一点:「我家老爷才三十岁,他家里穷,当了知县后也过得节俭,妻子在老家照顾母亲,我是老爷赴任后一位本地同窗送他的,这两年身边就我一个。」 粉裙丫鬟眨眼睛:「你家老爷那方面怎么样?」 绿裙丫鬟害羞地道:「老爷很温柔的,就是有点贪,离不得我。」 阿娇默默地绣腰带,没有说话,只听。粉裙丫鬟说话时,阿娇觉得她命真好,官爷一看就不是会纳三四房小妾的花心人。绿裙丫鬟说话时,阿娇走神了,官爷算不算温柔的人呢,在床上的时候温柔,她就不会痛吗? 「阿娇妹妹,你们家赵捕头怎么样?」粉裙丫鬟突然问阿娇道。 阿娇愣了愣才回神,粉裙丫鬟又问了一遍,阿娇想了想,道:「我家夫君才二十四岁,身高九尺,是我们县最厉害的捕头,街坊百姓们都敬重他。」 粉裙丫鬟吃惊道:「身高九尺?我们老爷只比我高一点,赵捕头那么高,你岂不是才到他胸口?」 阿娇回忆了下,道:「到他肩膀吧。」 绿裙丫鬟捂着小嘴儿,难以启齿地问:「那,那赵捕头岂不是异常雄伟,阿娇你这么娇滴滴的身子,吃得消吗?」 阿娇没听明白:「什么吃得消?」 绿裙丫鬟不好意思说得更直白,粉裙丫鬟笑道:「果然是刚成亲没多久的人,这话都听不懂,红霞的意思是,赵捕头长得高,传宗接代那家伙肯定也比常人大,晚上做事的时候,阿娇妹妹会不会痛?」 阿娇的脸刷得红了! 她迅速低下头,耳朵尖红得像石榴。 粉裙丫鬟揶揄道:「你羞什么,我跟红霞都说了,你扭捏什么。」 阿娇不是扭捏,她是真不知道官爷大不大啊。 但阿娇不想让二女知道自己与官爷更多的私事,想了想,阿娇垂着脸道:「他,他也很温柔的,不会弄痛我。」 粉裙丫鬟、绿裙丫鬟相视一眼,都对这位魁梧、温柔又有本事的赵捕头引起了强烈的好奇心,约好下午老爷们回来时,大家一定要仔细瞧瞧赵捕头。 阿娇一点都不担心,她的官爷长得俊朗,换身绸缎衣裳,不比谢知县差的。 ☆☆☆ 府衙里韩知府与谢郢等九个知县论了一天的赋税、水利、农耕,一个个讲得口干舌燥,快到黄昏时才结束,明日继续讲刑狱等公务。 今日韩知府就不请客了,九位知县约好一起去酒楼吃席。 谢郢让赵宴平先回去,或是直接休息,或是带阿娇去外面逛逛。 赵宴平隐隐担心阿娇,与谢郢分开后,赵宴平直接回了官驿,走到后罩房的西区,正好看见一个粉裙丫鬟出来,赵宴平便托她去里面知会阿娇一声。 粉裙丫鬟一看他紫袍捕头打扮,身高也对的上,真的有九尺多高,眼睛里顿时爆发出两道异常火热的光:「你就是阿娇的夫君赵捕头?」 红日西垂,阿娇猜着官爷要回来了,提前将她的针线筐收拾好,怕院子里那几个丫鬟笑她望夫心切,阿娇才没有去院子里翘首期盼,而是关上门,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等。窗户被她推开了一丝缝隙,阿娇托着腮,看着墙头的影子缓缓地拉长。 第62章 粉裙丫鬟又要去前边看看她们家老爷回来了没有,明明不想伺候那位四十多岁的老爷,但丫鬟的身份摆在哪里,只敢私底下朝她们吐苦水,在老爷面前不敢有半点疏忽。 阿娇想,跟粉裙丫鬟比,她的命确实算好了,官爷那样的人,找到香云姑娘后顶多娶一个正室妻子…… 官爷承诺过会照顾她,可如果官爷未来的妻子容不下她,官爷会怎么办? 阿娇盼望官爷的急切心情突然飘过来一团阴霾。 男人娶妻后都会变得不一样,为了妻子不顾老娘的都比比皆是,更何况她一个小妾? 拿舅舅举例,她与舅舅还有着血缘的关系,舅舅也是真的照顾她,可外甥女再好也比不过要过一辈子的妻子,比不过妻子给他生的两个孩子。舅舅都如此,将来官爷陷入了同样的境地,一边是早看腻了的小妾,一边是刚替赵家传宗接代的娇妻,官爷会怎么选择? 只是一个念头,心情突然变遭了起来。妾啊妾,终究不是妻,就算暂且得到了男人的心,将来色衰爱弛,亦或是夫君更重妻子,良妾也是可以随意赶出家门的,犹如粉裙丫鬟、绿裙丫鬟,命没握在自己手里,恍若浮萍。 眸中的光彩黯淡下去,阿娇低头,摸了摸她给官爷绣的新腰带,要是这腰带能变成仙家的法宝,官爷一系上心也会被她缠得死死的,旁的女子都看不上,无论赵老太太怎么骂他官爷都不想娶妻,那该多好? 阿娇咬唇,这个念头真自私啊,她怎么能忍心看着官爷没孩子呢? 罢了,她还是求菩萨保佑官爷会娶到一位能容得下她的妻子吧。 「阿娇阿娇,快出来,你家赵捕头来接你啦!」 院子里突然传来粉裙丫鬟的声音,喜气洋洋的,竟然将阿娇那团阴霾都吹走了! 将腰带放回针线筐,再将针线筐抱到怀里,阿娇快步走到门前,打开门,竟见绿裙丫鬟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与粉裙丫鬟一起笑盈盈地看着她。 记起自己胡诌那几句,阿娇心虚极了。 「阿娇收拾的这么快,是不是早就盼着赵捕头了?」粉裙丫鬟打趣道。 阿娇说不过她,垂着羞答答的脸往外面走。 粉裙丫鬟挽着绿裙丫鬟的胳膊,隔了几步跟在阿娇身后,嘴上嘀咕道:「赵捕头回来了,老爷们应该也回来了,咱们过去瞧瞧。」 阿娇才不信呢,她们就是去看她的官爷了。 出了门,阿娇一眼就看到了一身紫袍的官爷,高高大大的身影,脸庞因为常年办案奔波晒黑了点,显得坚毅沉稳,腰间戴着一把佩刀,威风凛凛。 「瞧瞧,长得多俊。」 身后传来粉裙丫鬟小声的赞叹,阿娇怕被官爷听见,不禁加快脚步小跑到官爷身边,拽着他的袖子就往东边走。 「阿娇你走那么快做什么,天还没黑呢!」 粉裙丫鬟嬉皮笑脸地道。 阿娇没有回头,一张小脸与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差不多颜色了。 赵宴平多精明的脑子,已经猜到几分了。 这种玩笑话倒不算什么,看出阿娇结识了新的伙伴,今天过得应该没那么枯闷,赵宴平反而欣慰。 「你与她们相处得倒不错。」 到了东边,见她松了手,赵宴平道。 阿娇看他一眼,解释道:「吃饭的时候遇见的,然后一起做针线,多聊了几句,穿粉裙的叫阿竺,穿绿裙的叫红霞,我也告诉她们我的名字了,可以吗?」 赵宴平道:「有何不可,不要说太多隐私便可,尤其是涉及咱们大人的。」 阿娇马上道:「官爷放心,我知道分寸。」连说官爷那几句,都是她胡诌的呢。 进了房间,赵宴平让阿娇休息休息,他去厨房取两人的晚饭。 他这一去就去了两刻钟,回来时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摆了一碟四个馒头,一荤一素两碗菜。 「官驿伙食真不错,我们晌午吃的也差不多。」阿娇笑着道,走过去擦了擦桌子。 赵宴平:「嗯,今晚就在官驿吃,吃完再去街上逛逛。」 屋里就一把椅子,赵宴平将小小的桌子搬到床前,他坐床上,让阿娇坐椅子,两人面对面吃。 「大人那边没什么吩咐吗?」阿娇打听道。 赵宴平咬口馒头,道:「他们去酒楼吃席了,没什么事。」 阿娇放心了。 两人简单地吃了饭,赵宴平去送托盘,回来时拎了一桶水,洗了脸,他要换下身上的捕头官服。 第63章 阿娇熟练地转过去,轻声提醒他道:「我给官爷绣了一条腰带,官爷试试吧,就在床上放着呢。」 赵宴平刚刚就看见了,此时走过去,拿起那黑底绣了虎豹暗纹的腰带看了看,一边系上一边低声道:「你女红倒好。」 阿娇笑了:「官爷喜欢,我多给官爷做几身衣裳,反正平时也闲着。」 赵宴平想到了她清澈水润的杏眸,道:「一年做两身新衣便可,多了浪费,你真闲得慌,可以把大人送你的料子裁剪裁剪,做几套新衣。」 阿娇攥着手道:「官爷都没绸缎衣裳,我穿那么好的料子不合适,留着吧,等将来官爷找到香云姑娘,娶了妻,我给她们做新衣。」 赵宴平皱眉,转身看她:「你的就是你的,想那么远做何?我便是找到妹妹娶了正室,也不会贪你的东西。」 阿娇哪料到自己一片好意会换来他这么凶巴巴的语气,委屈的眼圈都红了,还不敢表现出来,低着头闷着声。 然而这已经是非常委屈的表现了。 赵宴平眉头皱得更深,沉默片刻,他径自朝门口走去:「走吧。」 阿娇这才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跟了上去。 出了官驿,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谁都没说话。 来的还是昨日那条巷子,时辰也差不多,街上依然人山人海,阿娇心慌,却不敢再去抓官爷的袖子。赵宴平走两步便用余光打量她一眼,发现阿娇差点被一个路过的老汉撞到后,赵宴平回身,抓着阿娇的手腕便将她拉到了身边。 阿娇仰头看他。 赵宴平侧脸冷峻,只把大手往下挪,改成牵她的手。 那掌心温热,小小的一个动作却带着一种沉默的温柔,阿娇忘了官驿里他凶巴巴的语气,也忘了以后可能要面临夹在官爷与正室太太中间的烦恼,眼里心里都只剩此时体贴牵着她的这个男人,至少在这一刻,官爷完完全全都是她的。 「有什么想买的吗?」前面几家铺子都是买女子器物的,有绸缎有胭脂有首饰,铺子开着,另派人摆了小摊在街边,吸引着过往的百姓。赵宴平收回视线,问身边的姑娘。 阿娇今日的心有点野,不知是因为赵老太太不在身边看着她,还是被新结识的两个丫鬟带大胆了。 杏眸期待地看着官爷,阿娇试探着问:「我想买,官爷就给我买吗?」 赵宴平话都说了,自然是愿意送她两样小东西哄她开心,只是强调道:「我只带了二两银子,别买太贵的。」 家里有了余钱后,老太太总是让他手里留着五两银子便宜使用,这个月给老太太买药花了三两,赵宴平便只剩二两了。 阿娇不嫌弃,官爷有这份心,哪怕只给她买两个铜板的东西,阿娇心里也甜。 她沿着街边摆着的小摊认真地看了起来。 赵宴平松开她的手,但始终寸步不离地站在她身后,灯光明亮如昼,却比阳光柔和,她弯着腰在小摊上挑来拣去,如玉的肌肤娇嫩无暇,长长的睫毛下杏眸潋滟,顾盼生辉,无需打扮,已经是美人绝色。 「这个面脂好香啊,官爷你闻闻。」 阿娇挑到一盒心仪的面脂,她很高兴,举起小小的一盒面脂让他闻。 赵宴平努力不去看她娇美的脸,敷衍地嗅了嗅那面脂,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扑面而来。 这么浓的香,赵宴平不是很喜欢,但阿娇喜欢,他便点头:「确实很香。」 阿娇收回胭脂盒,想了想,若是在舅母家里,阿娇肯定不会用这么张扬的面脂,但赵老太太巴不得她使出浑身解数勾引官爷的,她越香,赵老太太就越高兴。 「这盒多少钱?」阿娇看向摆摊的中年妇人。 妇人扫眼赵宴平,笑眯眯地道:「小娘子眼光真准,这是我们店今年新研制的新品,卖的可好了,官家小姐都喜欢用,而且价格还便宜,一盒只要五钱银子。」 阿娇震惊地吸了口气。 她在花月楼住了太久,没有亲手买过东西,对外面很多东西的价格都不清楚,但每次表妹朱双双买了胭脂水粉都会向她炫耀,印象中表妹买过最好的一盒胭脂也才一钱,宝贝的不得了,只有出门做客时才舍得用,府城的东西怎么这么贵? 「还能再便宜点吗?」阿娇真的很喜欢这盒。 妇人笑道:「小娘子花容月貌,就该用这样的好胭脂,便宜的我们店也有,但是用久了容易伤脸,真的不如这个。」 再好阿娇也舍不得,秋冬面脂用的可费了,这么小小的一盒连着用只能用半个月,她哪里供得起? 第64章 「算了,我再去……」 阿娇还没说完,一只大手突然从她面前伸过去,将一块儿碎银递给了妇人。 妇人一边喜滋滋地接过银子,一边羡慕地对阿娇道:「小娘子还嫌贵,瞧你相公多会疼人,你用了我们家的好胭脂,打扮得漂漂亮亮地给你家相公看,这便是夫妻恩爱,如胶似漆啦!」 阿娇被她说得都不敢去看官爷了。 买了一盒贵死了的面脂,阿娇再也不敢继续逛了,拽着官爷的袖子往外走。 「官爷,咱们这个是不是买贵了?」出了那条小巷,阿娇蹙着眉头道,就算官爷要送她也该多讲两次价吧,可惜官爷掏银子掏得太快,都没给阿娇机会阻拦。 「贵就贵了,也不是常买。」赵宴平道,还提醒她:「如果老太太问起,只说是那几个丫鬟送的。」 阿娇已经摸清赵老太太的脾气了,连一滴油都要节省的人,真让赵老太太知道官爷花了五钱银子给她买胭脂,赵老太太这半个月的预防中风的药大概要白吃了。 回了官驿,两人还是像昨晚那样洗脸擦身,赵宴平在外面等的时候,阿娇穿上中衣,偷偷挖了一点新买的面脂涂抹在脸上,淡淡的桂花香飘入鼻子,阿娇心头火热,也不知官爷会不会察觉她的小心机。 「官爷,该你洗了。」阿娇走到门前,轻声道。 「嗯。」 阿娇喊完他就去床上躺着了,赵宴平过了会儿才推门进来,就在这一瞬间,赵宴平闻到了一丝桂花香,比一整盒的香味儿要清淡很多,丝丝缕缕地勾人。 面脂都是早上梳洗过才用,晚上要睡了,她怎么还涂了? 疑惑来得快去得快,赵宴平迅速擦拭一番,吹了油灯,来了床上。 这一次,赵宴平主动拉了一角被子过来,提前将多余的被子分给了她。 「官爷盖的全吗?」阿娇怀疑地问。 赵宴平道:「够了,多了反而嫌热,睡吧。」 阿娇便不好再说什么了。 赵宴平以为今晚阿娇有被子盖总不会再来靠着他,没想到睡着睡着,那温软带香的身子又藤蔓一样缠了过来,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脸贴着他胸膛,小手环在他腰间,特别是她还贴着他蹭了蹭,唇间发出一种很舒服很满足的哼声。 就在此时,街上传来了二更梆子响。 赵宴平双拳紧握,极力去忽视她那边传来的挤压感。 这一次,赵宴平迟迟难以入睡,一直到阿娇抱够了自己换了姿势,转过去拿臀抵着他,赵宴平才悄悄往外挪了挪,对着一室漆黑,半晌方睡。 阿娇并不知道自己晚上都做了什么,一觉睡到了天亮,赵宴平已经穿好衣裳了,只是神色看着有些憔悴,像没睡好的样子。 阿娇关心道:「是不是昨晚被子都给了我,官爷冷到了?」 赵宴平道:「跟被子没关系,床太小了,不习惯。」 阿娇扫眼那窄小的床,她一个人睡尚可,官爷健健壮壮的,确实受罪。 「无碍,明早就启程回去了。」赵宴平并不介意地道。 吃过早饭,将阿娇送去西边,赵宴平跟着谢郢出发了。 ☆☆☆ 阿娇又与粉裙丫鬟、绿裙丫鬟凑到了一块儿。 亲眼见过赵宴平的雄伟与俊朗,粉裙丫鬟、绿裙丫鬟都羡慕死了阿娇,缠着阿娇问了很多事。 阿娇不太会撒谎,一来主动冒充官爷的妻子怪心虚的,二来粉裙丫鬟、绿裙丫鬟都说了她们的秘密与无奈给阿娇,阿娇就没法一直骗她们。 阿娇低着头,将自己被舅母卖去青楼、阴差阳错给官爷做妾的事情说了出来。 说的时候,阿娇有点怕两个新伙伴瞧不起她,未料听了她的苦命经历,两个丫鬟反而与她更亲了,大家都是苦命人,分享出来反而拉近了距离。 「唉,别看我家老爷现在离不开我,等他调任可以接家里的太太一起来住了,如果太太看我不顺眼,老爷肯定也要打发我走的。」叫红霞的绿裙丫鬟烦恼道,阿娇好歹是妾了,秀才舅舅也在隔壁住着,她至今仍然只是丫鬟,无名无分的。 粉裙丫鬟叫阿竺,她其实是三女里处境最艰难的一个,留在老爷身边一点前途都没有的那种,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阿竺反而看得最开,不自怨自艾,一心替阿娇考虑道:「你要是能生孩子,或许还可以与未来的太太争一争,可你喝过绝嗣汤,子嗣这条路已经断了,你又是这样的花容月貌,未来太太肯定容不下你,等你年纪大了,没了姿色,太太那边却有子女撑腰,你就等着被赵捕头抛弃吧。」 第65章 阿娇何尝不是这样想呢? 绿裙丫鬟红霞于心不忍地道:「话也别说太狠,赵捕头看着与咱们俩的老爷都不一样……」 粉裙丫鬟阿竺嗤笑道:「什么不一样?是男人都一样,无情无义的东西,阿娇与其指望赵捕头长长久久的宠爱,不如趁现在太太还没进门,早点从赵捕头那里讨些银子傍身,小钱就攒着,攒成大钱买地买铺子都行,白纸黑字写明是自己的产业,将来男人靠不住了,阿娇也有产业傍身,活得照样逍遥快活。对了,你舅母不是好东西,舅舅还算有良心,千万别断了关系,以后赵捕头真要赶你出门,可能还会惦记你的银子,届时就得你舅舅出面替你撑腰了。」 阿娇呆呆地看着她,脑海里仿佛有一处黑漆漆的地方突然变亮,变出了一条小路。 两个伙伴不知道,阿娇清楚,她手里就有二十两银子,完完全全都是她自己的,置办田地或开铺子做生意对她来说,都不是做梦。 阿娇还想到了官爷同母异父的妹妹沈樱,沈樱不就是在经营沈家的胭脂铺子吗?沈樱送她那两盒胭脂都很不错,如果,如果她开一家胭脂铺子,是不是可以从沈樱那里进货? 短短的一刹那,阿娇冒出了各种念头。 「阿娇,你想什么呢?」粉裙丫鬟阿竺忽然推了推她的胳膊。 阿娇反应过来,假作为难地道:「攒钱哪有那么容易,我们家官爷每月赚的也不多。」 阿竺笑道:「我就是随便说说,让你别把鸡蛋都装在赵捕头身上。」 阿娇笑了笑,钱要赚,官爷她也要,能要多久是多久,谁让官爷那么好。 ☆☆☆ 府衙。 今日韩知府主要是听九个知县汇报各县的诉讼审理情况。 九个知县,只有武安县的谢郢带了县衙里的捕头过来,涉及到一些断案细节,谢郢便把机会让给赵宴平,由赵宴平亲口向韩知府解释。 韩知府见赵宴平年纪轻轻、沉稳肃穆且洞若观火,十分赞赏,心里也动了几分将赵宴平挖到府城的念头,因为府城里也经常出一些没有头绪的案子,他身边的那个捕头功夫不错,头脑却不及赵宴平。 不过,谢郢不是寻常寒门出身的知县,看谢郢如此器重赵宴平,这时候就开始替赵宴平造势了,似有将赵宴平带回京城,替永平侯府效力之意。 韩知府可不敢与永平侯府抢人。 「赵捕头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本事,后生可畏啊,好好跟着你们大人学,多替百姓效力。」 武安县的案件陈述完了,韩知府夸了谢郢,也夸了赵宴平一句。 赵宴平拜谢。 其他县的知县继续汇报属地的案子。 然而第二个知县刚刚开始,府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鸣冤声。 韩知府暂时中止论证,匆匆去升堂了。 谢郢等人只好坐在公堂等候,两边院子离得有些远,隐约听到一些喧哗,却听不真切。 韩知府今日遇到的这个案子有些棘手,案情听起来简单,被告却是府城首富何寅的次子何兆丰。 何兆丰是府城有名的花花公子,花到街头玩耍的几岁女童都知道他,骂别的女童时能说出「你再欺负我,以后就去给何二爷当小妾」的话来。成年百姓就更熟悉何兆丰的大名了,黄花闺女他喜欢,别人家的媳妇他也爱偷,连道观里的女道士也有跟他不清不楚的。 何寅被这个儿子折磨的都快疯了,可是儿子不听话,又不能真的打死,时间一长,何寅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旦何兆丰闯祸,何寅尽量都花银子替儿子善后。 然而今日这事,怕是难以善了。 原告是个卖酒的小商贩,名叫范成,范成容貌寻常,却娶了一位美若天仙的妻子孟氏。 昨日范成与发小约好去发小家中吃席,晚上也在发小家里住了,今早范成醉醺醺地走不动路,发小扶着他回了范家,推开门竟发现何兆丰躺在床上,身边躺着赤裸裸的孟氏,然而孟氏一动不动,身子早凉了。 范成便与发小一起将一身酒气的何兆丰绑到府衙,状告何兆丰酒后潜入范家,逼迫孟氏就范不成,便对孟氏先杀后奸! 何兆丰拒不承认,可他躺在范家是真,他风流的名声早传遍了整座府城,就连闻讯赶来的首富老爷何寅都无法相信儿子,已经动了塞范成一笔银子消灾的念头。 韩知府内心是站在范成这边的,认为何兆丰确实杀了人,但何兆丰咬定他没做过,韩知府一拍惊堂木,派府衙的捕头带人去范家调查情况。想到府衙里还有个赵宴平,韩知府心中一动,派人去请赵宴平过来,让赵宴平也去范家走一趟。 第66章 韩知府想,多个人搜查,肯定能定死了何兆丰的罪。 府城的捕头叫鲍青山,三十五六的年纪,身材魁梧与赵宴平差不多高,一脸正气。 鲍青山更擅长抓贼,只要知府大人判定谁谁有罪,便是那罪人藏到地底下,鲍青山也能掘地三尺将人挖出来,但如韩知府所遗憾的那样,鲍青山对于破案少了几分机敏。今早韩知府与诸位知县讨论案子时鲍青山也在场,对于赵宴平,鲍青山是佩服的,所以韩知府安排赵宴平随他一起来范家,鲍青山并无任何不满,反而在路上将案情重新给赵宴平梳理了一遍。 两人在前面走,捕快们押着原告范成、他的发小鲁六以及被告何兆丰走在后面。 范成、鲁六都穿着布衣,何兆丰乃富家少爷,平时都衣冠楚楚风流倜傥,今日还在睡梦中就被范、鲁二人抓起来,不由分说地用绳子绑到了衙门,何兆丰身上只穿了一身白绸中衣,长发凌乱,被街头看热闹的百姓们指指点点。 何兆丰根本不在乎那些百姓,鲍青山阐述他的案子时,何兆丰先是耐心地听着,等鲍青山说完,何兆丰才替自己辩解道:「鲍捕头,我是什么人你该清楚,我何兆丰想要什么女人没有,会稀罕逼迫孟氏?实不相瞒,我与孟氏早在一起了,每次范成夜不归宿,她便会在窗户上贴一片蝴蝶剪纸,我收到暗示便过来与她私会……」 「你闭嘴!我媳妇喜欢剪纸,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竟然污蔑她勾引你,你是欺负她死了没法反驳你是不是!你这个畜生!」原告范成红着眼睛破口大骂,他嗓子大,百姓们听了,再联想到何兆丰的名声,不禁也跟着骂了起来。 何兆丰皱着眉头,条理清晰地反驳道:「我是傻子吗,我若真杀了她,为何不得手后马上溜了,还躺在那里等你回来抓人?」 鲍青山回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话有点道理。 范成一边骂一边哭:「你还有脸说,我是卖酒的,屋里就摆着酒,我回来时发现桌子上放着一坛酒,空了一大半,一定是你想灌醉我媳妇,灌醉不成再痛下杀手!」 范成的发小鲁六愤怒道:「对,姓何的你不用狡辩,范成家的酒我最熟悉,你这一身酒味儿都是他家的,你敢说你没喝?」 何兆丰:「那是孟氏主动端给我……」 范成突然挣开押着他的捕快,跑过去要殴打范成:「你还诬蔑她!她若真与你通奸,为何会死在你手里?」 范成自然没打成何兆丰,被捕快们分开了。 鲍青山听得脑壳疼,让捕快们堵住三人的嘴,基本情况他们都了解了,不必再听三人聒噪,等会儿到了范家,自有证据。 范家到了。 家里出了命案,范成发现孟氏死了时哀嚎大哭,引得左右邻居都出来了,范成与鲁六扭何兆丰去衙门前锁了门,再托邻居盯着家里,免得何家派人来坏了证据。 鲍青山与赵宴平进门之前,特意盘问过守在前后门的街坊,人很多,异口同声地保证没有人进去过。 赵宴平低声对鲍青山说了几句。 鲍青山便吩咐道:「仵作跟我们进去,其他人都在这里等着。」 安排妥当,鲍青山一马当先地进了范家,赵宴平走在他后面,默默地观察院子里的情况。 内室到了,鲍青山推开门,只见床上躺着一个女子,盖着被子,眼睛闭着仿佛安睡,容貌美艳,只是脸色灰白。地上一片狼藉,有过争斗的痕迹,应是范成、鲁六捆绑何兆丰时造成的,桌子上摆着一坛酒、一个小酒碗,地上还翻着一只,两个酒碗都是青瓷,很是精致。 仵作去检查孟氏的情况了。 鲍青山在屋里转了一圈,发现床底下摆着至少十几坛酒,他随手拿出一坛,掀开盖子闻了闻,酒香扑鼻,再去闻闻桌上那坛喝过的,一样的酒香。 见赵宴平一直站在那里动都没动过,鲍青山拎着酒坛走过来,让赵宴平闻:「确实是好酒,何兆丰贪酒吃醉,忘了自己杀了人,也就忘了跑,如此也说得过去。」 赵宴平不置可否,闻了闻两坛酒,酒香并不差别。 等了一刻钟,仵作替孟氏盖上被子,走过来对二人道:「孟氏昨晚与人交合过,手段比较粗鲁,有擦伤。她是窒息而死,口鼻中都有枕头上的线头,应该是犯人用枕头捂死的。这些是从她私处发现的阴毛,与她的不同,应是犯人所留。」 鲍青山嫌恶心,没有多看,大声吆喝捕快将范成、何兆丰都押到西屋,扒了裤子让仵作对比毛发。 仵作刚要去,赵宴平突然道:「烦请您检查检查,这酒里可有迷药。」 第67章 这个好说,仵作将手指探进酒里,沾了点酒品尝过后,确认没有。 赵宴平再问:「如果检查何兆丰现在的尿液,能确定他昨晚是否服用过迷药?」 鲍青山惊讶道:「赵兄怀疑何兆丰是被人陷害的?」 赵宴平神色凝重地道:「只是觉得此案有蹊跷。」 仵作摇头道:「迷药不是毒,除非口中有残留药粉,否则光凭尿液,无法判定何二爷究竟是因为醉酒才睡得那么沉,还是因为用了迷药。」 鲍青山嘀咕道:「哪来的迷药,他一身酒气,肯定是喝酒醉的,这坛子里又没有药。」 赵宴平还是托仵作也检查一遍何兆丰的嘴。 仵作去西屋做事了,赵宴平沿着室内走了一圈,来到了床边。 鲍青山伸手将孟氏身上的布掀开了。 孟氏身上没有衣物,那年轻美好又雪白的身子,看得鲍青山喉头一滚。 赵宴平以前也见过女尸,脸上并无异样,只把孟氏当成一个受害人,但见她肩膀、脖子上肤色匀称,并无任何被粗暴对待过的痕迹。赵宴平托起孟氏的手,发现她指甲里有些少量的皮肉,视线再回到孟氏的脸上,她的脸色灰白,嘴唇上抹了胭脂,但胭脂斑驳,并不均匀。 赵宴平突然转身,去了西屋。 仵作正蹲在何兆丰的面前,仔细对比毛发。 何兆丰从来没有这么屈辱过,见到赵宴平,何兆丰绷着脸道:「你也是捕头?鲍青山那蠢货我是不指望了,你若能还我清白,我保证会重金相赠。」 范成闻言,对着窗户大叫起来:「大家都听一听,何兆丰想用银子贿赂姓赵的捕头!」 何兆丰气得鼻子都快歪了! 赵宴平抓起一团布,塞回范成的口中,然后冷着脸对何兆丰道:「把衣服都脱了。」 何兆丰瞪眼睛:「脱了裤子还不够,你脱我衣服做何?」 「让你脱你就脱,啰啰嗦嗦!」鲍青山一把抓住何兆丰的胳膊,三两下将何兆丰的中衣扯开了,露出一身富家公子哥的细皮嫩肉,穿着衣裳身材好像很不错的样子,结果身上没有半点肌肉,肚子上倒是多了一层肉。 鲍青山鄙夷地撇撇嘴。 何兆丰恶狠狠地瞪着赵宴平。 赵宴平围着他转了一圈,发现何兆丰胸口、后背、腰腹甚至后臀上都有一些深浅不同的红色,有的还能明显看出是唇印,背后还有几道指甲刮痕,很轻微,并不似剧烈挣扎时反抗留下来的伤痕。 「这些是怎么来的?」虽然已经有所猜测,赵宴平还是指着何兆丰的胸口问。 何兆丰低头一看,眼睛突然亮了起来,看赵宴平时不再愤怒,反而充满了钦佩:「你行,你真行!这些都是孟氏留下来的,她最喜欢亲我,我如果强迫她,她怎么会亲我那么多地方?」 赵宴平没碰过女人,鲍青山去过青楼啊,被何兆丰这么一说,鲍青山立即想到了某些画面。 至此,鲍青山第一次意识到,何兆丰可能真是受了冤枉。 他与赵宴平同时看向范成。 范成眼里掠过一抹紧张,但很快就嗷嗷起来,仿佛有话要说。 鲍青山扯开他嘴里的布。 范成大叫道:「孟氏并没有亲人的癖好,一定是他强迫孟氏孟氏挣扎时蹭到他身上的!」 鲍青山呸道:「碰到前面还有可能,后腰这几块儿你怎么解释?」 就在此时,仵作站起来了,皱着眉头道:「从孟氏身上取到的这些毛发,的确是何二爷的。」 然后仵作让何兆丰张嘴,并没有在他嘴里发现迷药残留。 范成底气更足了,咬定是何兆丰杀的孟氏。 鲍青山将赵宴平扯出西屋,低声道:「我其实有点相信何兆丰了,这人虽然风流,的确没有强迫过哪家女子,都是那些当了绿王八的男人找到他干架。问题是,何兆丰肯定跟孟氏睡了,现在怎么证明人不是他杀的?」 赵宴平暂且也没有头绪,他带鲍青山去了院子里,命人将范成的发小鲁六押过来,开始审问:「昨晚范成喝醉了酒,一直住在你家?」 同时面对两个魁梧带刀的捕头,鲁六不敢隐瞒,道:「是,我们喝了很多酒,一起睡下的。」 赵宴平:「那他晚上有没有离开过?」 鲁六试图回忆,然而什么也记不起来:「他跟我一起躺下的,早上醒了他就在我身边打呼噜,能去哪?」 赵宴平又问:「那今早你送他回来,你们一起进的东屋?」 第68章 鲁六刚要点头,突然又摇起头来:「不是,我们俩刚进院子,他突然吐我身上了,我去厨房找抹布擦,擦着擦着听到东屋他大叫一声,我就赶紧跑过来,发现嫂子……」 赵宴平闻言,再次去了东屋。 鲍青山跟过来,只见赵宴平移开了那架床,蹲在那儿一坛一坛地晃着酒坛子。 鲍青山奇怪道:「你在做什么?」 赵宴平解释道:「如果人不是何兆丰杀的,那他来与孟氏私会,肯定不会将自己喝得烂醉如泥,却有人能在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杀了孟氏,证明何兆丰到了范家后,无意中服过迷药。」 鲍青山看向桌子上的酒坛:「可仵作说了,那里面没有……等等,你是怀疑范成先一步进来,换了桌子上的酒?」 赵宴平拎着一坛酒站起来,递给鲍青山。 鲍青山一接过来,顿时发现了蹊跷,刚刚这酒坛摆在最里面,应该没喝过,但坛子里酒水却不多,与桌子上的差不多分量。 鲍青山喊仵作过来,仵作尝了尝酒,证实这坛酒里被人掺了迷药。 鲍青山拎着酒坛去找范成,范成一见这酒坛,脸上终于露出明显的慌张来,腿也开始发抖。 鲍青山一脚踹过去,怒骂道:「你个瘪三杀了自己媳妇,还敢贼喊捉贼?」 范成被他踹倒在地,抖了一会儿,突然回头,满眼猩红地瞪着何兆丰。 何兆丰抿了抿唇,到底也没有再说什么。 鲍青山将范成押回衙门,范成跪在韩知府面前,交待了自己的罪行。 他做贩酒生意,经常出门夜不归宿,就在上个月,范成意外撞见了妻子孟氏与何兆丰的奸情。 男人被戴了绿帽子,愤怒不必言表,范成的第一个念头是杀了孟氏泄恨,但那样对何兆丰没有任何伤害,他也没有能力再去对付何兆丰,反而容易被官府发现他的杀妻之罪。 范成就想了一个一箭双雕的办法。 他知道何兆丰爱喝他酿的酒,家中那两个漂亮的青瓷杯就是孟氏买来专门给何兆丰用的,平时都不许他碰,而孟氏挑的酒坛,从来都是已经拆过封的,这样少了一点他也难以发现。 范成去外县买了迷药,昨日出发去鲁六家里吃席前,他将迷药偷偷放到了已经喝了大半的那坛酒中,再在最里面放了一坛同等分量的酒,范成还明确告诉孟氏,晚上他不会回来。到了半夜,趁鲁六熟睡,范成偷偷返回家中,用枕头捂死了孟氏,再故意弄伤孟氏的身下,造成何兆丰粗鲁强迫孟氏的假象。 真的杀了人,范成突然又悔又怕,忘了更换酒坛,失魂落魄地离去,到了早上才想起酒坛的事,因此回家后范成故意吐了鲁六一身,为自己争取时间,完成最重要的一个步骤。 早上事发,街坊百姓们都信了孟氏是被何兆丰杀死的,范成越来越胸有成竹,没想到府衙捕头鲍青山都信了他,却被不知打哪来的一个赵捕头发现端倪,找到了铁证。 可范成觉得自己很冤,哭着问韩知府:「大人,他们二人背着我通奸,难道不该死吗?」 韩知府重重地拍了一下惊堂木,怒道:「按照本朝律法,通奸之男女当发配千里,罪不当诛,便是该杀,也当由衙门行刑,轮不到你动手!来人,将范成关进大牢!」 范成临走前,仍然恨恨地瞪着何兆丰。 私通被抓对于何兆丰来说是家常便饭,他专门养了个状师替他狡辩,这次因为范成杀妻之罪已定,还用了迷药,何兆丰想要脱罪就更简单了,只需说自己是被孟氏请去喝茶借钱,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便喝了迷药一概不知了,他身上的胭脂以及在孟氏身上发现的他的毛发,都是范成捣鼓出来诬陷他的,他之前的证词更是为了摆脱杀人嫌疑胡诌出来,绝非真话。 韩知府拿他也无可奈何,只好将人放了。 外面听说此事的百姓们除了继续诟病何兆丰何二爷,对武安县来的赵捕头都赞赏有加,一传十十传百,赵宴平竟得了个神探的美称。 这些都与赵宴平无关了,他回到谢郢身边,继续听韩知府与诸位知县论政。 待到黄昏,赵宴平与顺哥儿跟着谢郢走出府衙,竟见何兆丰领着两个小厮站在外面。早上何兆丰一身中衣狼狈极了,此时他换上白色的锦袍,头戴玉冠手拿折扇,风流倜傥,宛如换了一个人。 见到赵宴平,何兆丰快步走上来,双手作揖朝赵宴平行了一个大礼:「今日多谢赵爷替我洗刷冤屈,我特意在庆丰楼定了酒席,还请谢大人与赵爷移步,允我略尽地主之谊。」 第69章 谢郢淡笑,看向赵宴平。 赵宴平正色道:「知府大人命我去查案,我只是尽职而为,何二爷不必谢我。」 何兆丰笑道:「不谢怎么成,没有赵爷,光凭鲍捕头那点本事,我这杀人的罪名是背定了,走走走,咱们去酒楼好好喝几壶,今晚不醉不归。」 赵宴平还想拒绝,谢郢突然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何二爷盛情,赵兄还是去吧,据说何家产业遍布整个江南一带,赵兄结识了何二爷,将来遇到什么麻烦,都可请何二爷帮忙一二。」 赵宴平顿时明白了谢郢的意思,看眼殷勤非常的何兆丰,赵宴平朝谢郢拱手道:「那小民便同何二爷走一趟,家妾那边,还请大人知会一声。」 谢郢点头,带着顺哥儿回官驿去了。 何兆丰热情无比地将赵宴平请到了庆丰楼。 来到雅间,何兆丰主动为赵宴平斟酒,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就差要与赵宴平结为异姓兄弟了。 赵宴平只默默地喝酒,基本都是何兆丰在说。 酒过三巡,何兆丰突然拍拍手,雅间的门便被人打开,一个小厮端着一张蒙着红绸的托盘走了进来,放好后退了出去,带上门。 赵宴平看向何兆丰。 何兆丰掀开红绸,露出满满一托盘的小元宝,笑着对赵宴平道:「我说过,赵爷若能帮我脱罪,我有重金酬谢,这是五百两,一点心意,还请赵爷笑纳。」 赵宴平扫眼那些银元宝,道:「银子我不会收,不过我确实有一事要请二爷帮忙。」 何兆丰疑道:「是吗,赵爷请讲,我何兆丰虽然在女色上混了些,但我重义气,赵爷对我有救命之恩,你托我的事只要我能做到,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赵宴平喝了口酒,将自己的妹妹香云如何丢失、如何多年没有音讯一事说了出来:「靠我一人寻妹,无异于大海捞针,二爷家产雄厚、人脉颇广,或可助我一臂之力。」 何兆丰先是恨恨地骂了赵二叔夫妻一顿,然后拍着胸脯保证道:「赵爷放心,接下来我什么都不干,一心替赵爷找香云姑娘去,迟早会给你个答复。」说完,何兆丰喊酒楼伙计去拿纸笔,让赵宴平给他画个香云的画像,再写上出生年月等有助于寻人的线索。 赵宴平早已不记得妹妹的模样,更何况十几年过去了,二十一岁的妹妹与六岁的妹妹几乎判若两人。 他将赵家等人的籍贯姓名、妹妹的出生年月写了上去,妹妹小时候摔伤过左膝盖,骨头没事,但膝盖处有一块儿疤痕,或许还没有消。至于胎记,赵宴平问过母亲与老太太,两人都说妹妹身上没有明显胎记,锁骨处有颗浅色的小痣,但长痣的人太多了,这个线索并没有多少用。 何兆丰是真的想帮忙,连张拐子的名号都记下了。 赵宴平反而朝他道起谢来。 何兆丰笑容爽朗道:「赵爷这就客气了,等我真的找到香云姑娘,赵爷再谢我也不迟。」 窗外夜幕降临,赵宴平不再喝了。 何兆丰步行将他送至官驿门前。 进去之前,赵宴平劝诫何兆丰道:「二爷风流,可以去青楼买唱,以后还是不要再招惹良家女子罢,纵使她们先对二爷动的心,二爷只是顺水推舟,可女流之辈没有自保之力,一旦被夫家发现,便难善终,今日范成之妻便是例子。」 提到孟氏,何兆丰深深地叹了口气,府衙里他急着自保,只能全部都推到孟氏身上,然而昨晚还交颈缠绵的美人醒来便横死范成之手,何兆丰心里也不是滋味儿,就算家中老父亲没有骂他,就算赵宴平没有苦劝,何兆丰也决定改掉往常的风流做派了。 他对天发誓道:「赵爷放心,经此一事,我定会痛改前非,再敢招蜂引蝶祸乱妇人,便罚我天打雷劈,不得……」 赵宴平拉下他的手,道:「二爷有心足矣,不必发此重誓,天色已晚,二爷回去吧。」 何兆丰告辞了。 赵宴平进了官驿。 谢郢与一位知县在屋中下棋,相谈甚欢,赵宴平打声招呼,便去了后面。 阿娇还在西边待着,丫鬟们都去前院伺候了,小院里只剩她一人,在这陌生的地方,阿娇有点怕。赵宴平托了负责送饭的老嬷嬷来叫她,阿娇听说官爷终于回来了,抱起针线筐便往外跑,反正明早他们就要回武安县了,她不怕被那老嬷嬷笑话。 「官爷。」 到了门口,见到熟悉的高大身影,阿娇反而慢下步子,只拿一双水艳艳的杏眸瞧着他,欲语还休。 第70章 赵宴平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小土狗,眼睛也是黑亮亮湿润润的,每次他回家,小土狗都会颠颠地跑到他面前,将两只前爪搭在他腿上,摇着尾巴扬起头,巴巴地望着他。 「晚饭吃了吗?」赵宴平问。 阿娇点点头。 赵宴平便道:「先回去吧,收拾收拾东西,明早启程。」 两人一起往东边走,阿娇闻到他一身酒气,不知为何,想到了赵老太太的叮嘱。赵老太太说,府城有一条河边两岸全是青楼,让她看紧了官爷,不许官爷去喝花酒。之前顺哥儿来知会她,道官爷办了一桩案子,人家请他喝酒去了,却也没说喝酒的地方在哪里。 阿娇悄悄靠近官爷,吸吸鼻子,还好,没有闻到脂粉味儿。 「官爷,你今天办了什么案子,可以给我讲讲吗?」 翠娘喜欢听官爷讲案子,阿娇也喜欢听。 她连着两天都待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想也过得无趣,赵宴平便简单地讲了讲今日的案子。 讲完案子,没等阿娇发问,赵宴平准备去水房提水了。 阿娇满脑都是死了人,害怕,紧张地道:「我跟官爷一起去。」 赵宴平看破不说破,带着她一起去了。 阿娇害怕,偏偏还好奇死了,一回来立即问道:「官爷怎么断定何二爷是被冤枉的?」 翠娘抱怨地没错,官爷将案子讲得太概括,必须她们刨根问底才行。 赵宴平沉默片刻,没有提太细节的东西,只道:「何二爷的脖子上沾了孟氏的唇脂,如果孟氏始终都遭他强迫,怎么会亲他。」 说完,赵宴平退到门外,让阿娇先擦身子。 阿娇又心不在焉了,脖子上的唇脂,原来男女欢好的时候,女子还可以亲男人的脖子? 阿娇擦好后,穿上衣裳,叫官爷进来。 等官爷进来了,阿娇忍不住偷瞄他的脖子,亲嘴儿她知道,脖子有什么好亲的? 她的小动作如何能瞒住赵宴平的眼睛,赵宴平喉头一紧,早知那么一句也能引起她的胡思乱想,他就不说了。 「还有事吗?」赵宴平一手搭在腰带上,提醒阿娇该去床上躺着了。 阿娇回神,懊恼自己竟然在这个时候发呆,红着脸躲去了床上。 今晚赵宴平先吹了油灯,再在黑暗中宽衣解带,打湿巾子擦拭身体。 阿娇抠抠枕头,咬唇思忖,前两晚官爷都没吹灯,今晚却吹了,难道官爷身上也被哪个女子亲了,留了唇脂,怕她看见? 心里似爬进来几只蚂蚁,阿娇越忍越痒,终于在官爷躺下来的时候,很小声地问:「何二爷请官爷去哪里喝酒了?他那么风流的人,别是带官爷去了什么不正经的地方吧?」 赵宴平正要替她盖被子,闻言动作一顿,她,是在审他? 阿娇就是在审他,可她胆小,说完忙不迭给自己找靠山:「咱们出发前老太太千叮咛万嘱咐,叫我看紧官爷,不许官爷去喝花酒。」 赵宴平低声道:「我从不喝花酒,今晚去的是庆丰楼,就在咱们去过的那条街上。」 声音落下,被子也搭在了阿娇身上。 阿娇「哦」了声。 伴随着吱嘎吱嘎的声音,赵宴平躺稳了,只有半边身体盖了被子。 阿娇转了过来,话题又回到了案子上:「光有唇脂也不能证明何二爷没杀人吧?」 赵宴平道:「我在孟氏床底下找到了掺了迷药的酒……范成早就计划好了杀妻嫁祸何二爷。」 阿娇彻彻底底地明白了,感慨道:「范成也够狠的,他既然有所准备,带人直接抓奸也能惩戒了孟氏与何二爷,何必非要杀了孟氏,好歹也做了多年的夫妻,怎么狠得下心。」 赵宴平看着黑漆漆的床顶,没有回答。 他也无法回答。 人心二字,最没有道理可言。 第二天一早,天有点阴,恐怕要下雨。 阿娇最后检查一遍房间,确定没有落下什么东西,便跟着官爷去前面了。 谢郢、顺哥儿也都收拾好了,四人一起往外走。 府衙门口停了几辆马车,都是今早要出发的知县老爷们的,阿娇出来时,看见粉裙丫鬟站在一辆马车前,认出她,阿娇好奇地看向粉裙丫鬟身旁与另一位知县拱手道别的四旬男子,见他身量矮小,又白又胖,远没有官爷与谢大人的精神,阿娇都替粉裙丫鬟惋惜起来。 第71章 粉裙丫鬟也看见了阿娇,上车之前,她朝阿娇笑笑,再拿起荷包晃了晃。 阿娇明白她的意思。 赵宴平没明白,上了车,他问阿娇:「她朝你晃荷包是何意?」 阿娇眼波一转,垂眸笑道:「官爷明察秋毫,猜猜看呢?」 赵宴平抿唇,荷包定是与钱财有关,她笑得这么好看,应该不是欠了粉裙丫鬟的钱,所以…… 「她向你借钱了?」赵宴平猜测道。 阿娇扑哧笑了出来,这都哪跟哪? 想到自己的计划,阿娇正好先试探试探官爷的意思,转着手里的帕子道:「昨日官爷出门后,我又与她们一块儿做针线了,阿芙得知我只是官爷的妾,劝我要多攒钱,将来年纪大了被官爷厌弃,至少我还有银子傍身,不至于那么凄惨。」 赵宴平虽然没有娶妻,阿娇这个小妾也才纳十几日,但大户人家妻妾如何相处,赵宴平也通过一些案子略有了解。妻妾和睦共处的有,妻妾互相争宠的更是比比皆是,得了夫主的宠爱便能多得赏赐,失宠的不但要被受宠的女子排挤,连吃穿用度也会大不如人。 但那都是大门大户,似赵家这种小门小户,赵宴平最多只会再娶一个妻子,家里银子就这么多,得宠不得宠都没什么差别,都是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都是穿一样的布衣,再者,赵宴平也不会偏宠谁,一碗水端平,妻妾想吵也没得吵。 可阿娇想攒钱,赵宴平也不能挑她的错,手里有银子,至少心里有底气,不怕未来生变故。 「攒钱没错,不过就算你没钱,只要我还有饭吃,就不会让你饿着。」 赵宴平的意思是,让她不必胡思乱想,担心被他厌弃。 阿娇相信官爷此刻是真心的,可娶了妻的官爷会变成什么样,谁也没法说,赚钱总是没错的。 「我知道,官爷不是阿芙说的那种花心老爷。」阿娇先拍了官爷一个小小马屁。 赵宴平沉默以对。 阿娇瞟他一眼,忐忑地问:「那,如果我想赚钱,官爷会许吗?」 赵宴平看着她问:「你打算如何赚钱?」 阿娇都计划好了,低着头道:「官爷知道的,我手里有二十两银子,十两官爷给的聘礼,十两舅舅还我的卖身钱。银子放在家里,早晚会有花光那一日,不如拿出去开铺子做生意,以钱生钱。」 赵宴平又问:「你打算做什么生意?」 阿娇抬头,目光惊喜地问:「官爷同意我做生意?」 赵宴平道:「银子是你的,随你使用,只是做生意没那么容易,一旦亏了,银子便再也回不来了,你要考虑清楚。」 阿娇考虑过了,官爷的态度让她兴奋起来,不禁往他那边坐了坐,激动地说自己的计划:「我想做胭脂生意,我发现沈樱姑娘送我的胭脂比咱们花五钱银子买的府城胭脂还好呢,便宜点卖,来买胭脂的女子肯定不会少,只是不知沈樱姑娘愿不愿意供货给我,还得劳烦官爷请沈樱姑娘来咱们家里,我仔细与她商量商量。」 赵宴平倒没想到小小一盒胭脂会成为她开铺子的契机,思忖片刻,道:「好,月底休息我去接她过来,我只管接,能否说服她为你供货,还要看你自己。」 阿娇点头,然后还有件事要托官爷帮忙:「我不好出门,官爷在外行走时替我留意留意,看看县城有没有便宜点的小铺面租赁,胭脂小小一盒,倒不需要太大的地方,实在不行,刚开始就摆摊去卖。」 赵宴平看着她:「你去摆摊?」 阿娇脸一红,她好歹也是赵家的妾了,哪能去街上卖货,抛头露面的,赵老太太还不骂死她。 「先让翠娘去试试看,我在家里做事。」阿娇不好意思地道,她这个开铺子的计划,真是处处需要官爷帮忙。 赵宴平提醒她道:「卖胭脂只需要抛头露面,你在家里做饭,比站在街头累多了。」 阿娇不怕:「这是咱们家里有丫鬟,如果没有,那些事还不是该我来做,我有力气,官爷不必担心。」 赵宴平看眼她娇嫩的小手,最后道:「先跟老太太商量商量吧,一切都得她同意才行。」 阿娇点头。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赵宴平挑开窗帘,看到顺哥儿从前面的车跳下来,朝路旁一家糕点店去了。 赵宴平问阿娇:「要吃吗?」 阿娇探头朝外面看看,只见那糕点店装潢地十分气派,一看东西就不便宜,摇头撒谎道:「不了,我不爱吃甜食。」 第72章 赵宴平信以为真,放下了帘子。 过了会儿,顺哥儿突然走过来,隔着帘子道:「赵爷,府城的海棠糕颇负盛名,乃游人来府城必吃糕点之一,大人特意让我多买了一份,给赵爷与小嫂路上当零嘴儿吃。」 既然已经买了,赵宴平便接了过来,托顺哥儿代他向大人道谢。 顺哥儿笑着走了。 赵宴平将糕点盒子放在膝盖上,打开盖子,一股淡淡的甜香扑面而来。食盒里面做成了七个模孔,每个花瓣状的模孔里都放着一块儿海棠糕,豆沙馅儿的,混以甜丝丝的糖浆,再撒上一些核桃、果干做点缀,卖相诱人。 赵宴平是真的不喜甜食,直接将食盒递给阿娇:「吃吧。」 阿娇双手接过食盒,细细打量一遍,小声道:「食盒都做的这么精致,这盒海棠糕肯定不便宜。」 说完,阿娇忍着口水,将盖子盖上,重新系上打包的细绳。 赵宴平皱眉道:「怎么不吃?」 阿娇笑道:「我在府城已经吃了不少好东西了,这个还是带回家给老太太尝尝鲜吧,到时候就说是谢大人专门买了送老太太的,老太太肯定高兴。」 赵宴平道:「里面有七个,给老太太留几个就行。」 阿娇:「那岂不成了我吃剩的了?老太太定要不喜,反正里面有七个呢,我等老太太赏我。」 她竟比他这个孙子还要孝顺,赵宴平不说话了。 ☆☆☆ 天一直阴沉沉的,好在没有下雨,傍晚两辆马车驶进了县城,谢郢直接吩咐车夫将赵宴平二人送回家。 赵宴平下车道谢,谢郢摆摆手,让顺哥儿赶车走了。 赵家门口,赵老太太早早就在等着孙子了,四天三夜没见,赵老太太既想孙子,又担心孙子在外面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一辆马车拐进了巷子,赵老太太没当回事,直到马车在自家门前停下,赵老太太才疑惑地看向车门。 赵宴平第一个跳了出来。 赵老太太眼睛一亮,喜道:「可算回来了,哪来的马车?」 赵宴平先将阿娇扶了下来,取下包袱,车夫赶车离开后,赵宴平才解释道:「大人安排的马车,祖母,我这几日不在,您身子可好?」 赵老太太笑眯眯地道:「好好好,天天喝药呢,阿娇手里提着的是什么?」 赵老太太眼睛可尖了,阿娇一下车她就注意到了那盒糕点。 阿娇笑道:「这是府城有名的海棠糕,大人特意买了送您的。」 这时候,赵老太太忘了小白脸知县与孙子之间的可疑关系,只觉得堂堂知县、侯府公子竟然还惦记着她,赵老太太面上有光,见左边的街坊出来看热闹,右边朱家金氏与女儿朱双双也好奇地走了出来,赵老太太故意大声嫌弃孙子:「你也真是的,咱们平民小百姓哪承受得起大人的礼,大人送这么贵的吃食给我,你怎么没推拒推拒?」 老太太喜欢演戏,赵宴平不喜,淡淡道:「我先把包袱放回去。」 赵老太太瞪他。 阿娇配合道:「您别怪官爷,官爷再三推辞,大人都生气了,官爷只好收下。」 赵老太太满意了,见阿娇气色红润,娇艳艳的,赵老太太心中一动,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挽着阿娇的胳膊往里走,嘴上高声道:「阿娇啊,官爷随大人去办事,事情办得怎么样?」 阿娇自豪地道:「第一日没什么,昨日府城出了一桩命案,幸好官爷在,不然真凶就要跑了,知府大人对官爷赞赏有加,府城百姓也夸官爷是神探呢。」 赵老太太一惊,低声问:「真有此事?」 阿娇笑道:「自然是真的。」官爷那么厉害,不需要她吹牛。 赵老太太喜不自胜,孙子都在知府大人面前露脸了,兴许再过两年,孙子真能去京城当大官! 「对了,这三晚官爷都是在你房里睡的吗,有没有偷偷摸摸出去厮混?」赵老太太对着阿娇的耳朵问。 阿娇连忙保证道:「老太太放心,官爷每天都是早早回来,陪我吃完饭就睡下了,绝没有去外面吃花酒。」 赵老太太当然知道孙子不会去喝花酒,但阿娇这么一说,赵老太太看看手里的食盒,暗暗皱眉,难道真是她误会了孙子与小白脸知县,两人清清白白,其实什么关系都没有?果真如此,她岂不是白花十两银子聘了阿娇做妾? 「那,这三晚,官爷有没有与你行房?」赵老太太问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第73章 阿娇从粉裙丫鬟、绿裙丫鬟那里听说了一些房里事,胡诌起来更像了,羞答答地低下头:「嗯,官爷到了外面好像不太一样,每晚都,都至少要我伺候两回,害我白日做针线都坐不久,腰酸得厉害。」 赵老太太闻言,下巴都要惊掉了! 阿娇只要赵老太太不怀疑就够了,羞倒是没多羞,反正都是胡诌的。 怕赵老太太刨根问底,阿娇装作难为情的样子,跑去了屋里。 赵宴平放了包袱刚从里面出来,阿娇掀帘子时差点撞到他胸口,换个时候阿娇肯定要道歉的,这会儿忙着躲老太太,阿娇扭头便从另一侧挑帘进去了。 赵宴平觉得她不太对劲儿。 翠娘端了洗脸盆过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官爷,小娘子说您在府城破了案子立了大功,您给我讲讲呗?」 「讲什么讲,赶紧将晚饭端上来!」赵老太太数落翠娘道,等翠娘一走,她也催孙子讲。 赵宴平端着洗脸盆往后院走:「明日让阿娇给你们说。」 赵老太太撇撇嘴,这臭孙子,几天不见也不知道跟她热乎热乎,还是那么冷冰冰。 天色已晚,饭后阿娇给赵老太太、翠娘讲完府城的案子,大家就要睡了,开铺子是大事,阿娇准备明日再跟老太太商量。 朱家,金氏刷完碗筷从厨房出来,见女儿朱双双心不在焉地靠在厨房外面的墙根下,仰着脸看天,一只脚轻轻地踢着地面。 「双双怎么还不去睡?」金氏奇怪地问。 朱双双扫眼上房,将母亲拉到她的厢房,母女俩关上门说悄悄话。 「娘,以前我觉得赵官爷又冷又凶,家里也没什么钱财,表姐去赵家当妾没有任何指望,日子过得肯定不如意。可你看看,赵官爷去府城做事都带着她,我都没去过府城呢,赵官爷那么宠她,自己还有本事,万一将来赵官爷真的升官发财,表姐岂不是过得比我还好?」 朱双双咬着唇,真的很不甘心。 表姐比她美,这点朱双双无法自欺欺人,幸好表姐名声太差,让朱双双有信心嫁的比表姐好。可媒婆来家里几趟了,介绍的都是她看不上的人家,隔壁表姐却越过越有奔头,朱双双看在眼里,很不是滋味儿。 金氏也有一点点嫉妒阿娇能跟着赵官爷去府城,但金氏想的长远,安慰女儿道:「不会的,妾就是妾,她有姿色,赵官爷又没有娶妻,宠她肯定会宠一阵子,可双双别忘了,赵官爷早晚会娶妻,到时候哪个正室能容得下一个美妾?她又没有孩子可以傍身,就算将来赵官爷飞黄腾达,有正室压着,她也别想享福,说不定过几年就被正室想办法对付了。」 金氏并不相信阿娇能善终。 朱双双听了母亲的分析,心里好受了一点,转眼又发愁自己的婚事:「明年我就十六了,再嫁不出去,表姐都要笑话我了,你没听到那天她怎么咒我,就爹爹偏心,一点都不相信我的话,把她当宝贝疙瘩。」 金氏咬牙道:「别管你爹,他读书读傻了,分不清好赖。双双别急,最近你哥哥发奋读书,读的那么用功,明年院试肯定能中秀才,等你哥哥中了,你的亲事就不用愁了。」 想到终日苦读的哥哥,朱双双多了一丝希望。 「早点睡吧,娘回屋了。」金氏摸摸女儿的脑袋,出门了,走出屋檐,惊讶地发现远天闪过一道闪电,阴沉了一天,终于要下雨了。 ☆☆☆ 回到家里,赵宴平又将床隔挂上了,在府城那三晚,他每晚都没睡好,今晚真的想睡得踏实点,养足精神。 阿娇并不知道她抱着官爷睡了三晚,既然官爷喜欢挂床隔,那就挂着吧。 府城官驿的床小,终于又可以睡大床了,阿娇也觉得舒服,盖着被子,很快就睡着了。 赵宴平等了会儿,发现今晚老太太并没有跑过来听墙角,赵宴平竟有些诧异,难道祖母已经相信他没有那种癖好了? 不来也好,赵宴平闭上眼睛,没多久也睡了。 半夜雷声轰隆,赵宴平醒了一次,正准备重新入睡,床隔那边突然传来一道微弱的哀求:「舅母,舅母……」 赵宴平朝里侧偏头。 她在哭了,声音听不真切,依稀可分辨出「舅母」、「不要」、「走」等字眼。 是在做噩梦吗? 赵宴平默默地听着,直到她的哭声变得清晰且压抑,应该是醒了。 「阿娇?」赵宴平低声道。 阿娇也是刚从梦里醒来,听到官爷的声音,阿娇惊慌地擦掉眼泪,闭上眼睛装睡。 第74章 赵宴平看着床隔:「我知道你醒了。」 外面又是一声惊雷,阿娇肩膀瑟缩,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哽咽道:「官爷,我有个毛病,每次雷雨交加,白天还好,晚上我总是做噩梦,梦到小时候舅母把我带到花月楼,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那时候阿娇真的很怕,她才八岁,突然被带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老鸨与那些大汉都不像好人,还有那个晚上,有人哭闹被打鞭子,阿娇虽然听话没挨打,可梦里她总是会被打,比真的挨过打还吓人。 赵宴平皱眉,猜测道:「你被卖那天,也是下雨?」 阿娇「嗯」了声。 赵宴平突然很难受,胸口像压了一块儿石头。阿娇八岁被卖都怕成这样,当年妹妹才六岁,被张拐子带走时,妹妹有多怕,这些年又吃过什么苦头,会不会也被张拐子卖去了青楼,会不会…… 不敢细想,越想越难受,可是不想,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没事了,都过去了。」赵宴平幽幽地道,安抚她,也是安慰自己。他破了那么多案子,抓了那么多穷凶极恶之徒,也算是立了功德,老天爷若开了眼,定会保佑妹妹平安无事。 阿娇不知道官爷在想什么,在这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她想寻求一丝慰藉。 「官爷,我可以拉着你的手睡吗?」面朝床隔,阿娇泪眼汪汪地问。 赵宴平沉默一瞬,道:「可以。」 说完,赵宴平将左手伸了过来。 阿娇破涕为笑,立即将右手搭过去,放在了他宽厚的掌心。 赵宴平的手指动了动,然后,他曲起手指,轻轻地握住了那凉凉的小手。 官爷的掌心很暖,阿娇的心也变暖了,这一晚都没有再做噩梦。 ☆☆☆ 翌日一早,雨还在下,窗外屋里都暗沉沉的,无法根据天色看出时辰。 赵宴平刚要起床,忽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最后那脚步声停在了门前。 赵宴平无奈地叹口气,真不知道老太太脑袋里在想什么。 赵老太太什么都没想,她就是觉得今早孙子起得迟了些,赵老太太便凑到门前听听里面有没有说话声,如果孙子因为赶路疲惫睡了懒觉,她得提醒孙子快起来,别耽误去衙门做事。 赵宴平想左了,低声唤醒阿娇。 阿娇困倦地应了声。 赵宴平靠到床隔前道:「老太太又来了,你假装哼两声,然后催我起来。」 阿娇顿时清醒,咽了咽口水,阿娇配合地演了起来:「官爷,官爷别闹了,再不起就迟了!」 那声音娇媚中带着浓浓的慵懒,听得赵老太太老脸一热,赶紧走开了。 赵宴平松了口气,迅速起床更衣。 等他穿好,阿娇也起来了,眼睛周围干涩不适,阿娇凑到镜子前一看,果然肿了。 「昨晚,昨晚让官爷见笑了。」阿娇揉着眼睛,不好意思地道,这么大的人居然还会因为噩梦哭。 赵宴平看着她微肿的眼睛,心中一动:「若老太太问起,只说是被我欺负哭的。」 什么? 阿娇惊讶地抬起头,却只看到官爷的背影,人出去洗脸了。 阿娇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官爷的「欺负」是何意,唉,回来就是这点不好,老太太盯得太紧,不得不想法子遮掩。 阿娇红着脸出去了。 赵老太太早洗漱妥当,坐在饭桌旁等着,孙子出来看孙子,阿娇出来,赵老太太照瞅不误,联系到刚刚听到的床间媚语,阿娇那小红脸、微肿眼便有了另一层意义。 孙子要的多凶,才能把人给欺负哭? 赵老太太看向后院,至此,她是真的相信孙子与小白脸知县甚至其他俏哥儿都没什么关系了,都怪那媒婆瞎猜挑拨,害她白纳了一个妾回来! 需要阿娇的时候,赵老太太巴不得阿娇变成一个狐狸精,迷得孙子神魂颠倒。现在不需要阿娇去勾引孙子了,赵老太太便又开始担心孙子中了阿娇的迷魂汤,将来娶了正妻,孙子仍然贪恋阿娇的美色,冷落正正经经的媳妇。 这可怎么办呢? 赵老太太坐在那里发愁,脑筋滴溜溜地转。 趁阿娇进门不久打发阿娇走? 人走了,聘金也没了,十两银子如同白花,还不如留着阿娇,让她继续伺候孙子,反正孙子再过两年才会去京城做官,有阿娇在,也省得孙子憋着难受,到底是一把年纪的人了,憋久了憋出毛病来,得不偿失。等到两年后,进京之前,她再想办法叫孙子舍了阿娇。 第75章 下着雨,赵宴平舀了水端到东屋,让阿娇进来一起洗。 阿娇刚要跟上去,赵老太太突然叫住她,不太高兴地道:「官爷先洗,你等会儿再进去。」 一大早就勾得孙子赖床,现在再进去,两个人搅合在一块儿,成何体统? 阿娇从老太太的眼神里猜到了几分。 阿娇有点委屈,明明是官爷叫她演戏的,老太太居然误会是她先勾的官爷。 阿娇算是明白了,老太太只想她晚上勾搭官爷,如果耽误了官爷白天的正事,老太太便会生气。 过了会儿,赵宴平出来了。 阿娇背对赵老太太,幽怨地看了他一眼。 赵宴平不解。 赵老太太突然朝他招手,等赵宴平坐过来了,赵老太太一脸严肃地道:「今早怎么起晚了?虽说是新婚燕尔,但也该节制,别学那戏文里的昏君,沉迷美色坏了正事。」 赵宴平垂着眸子,终于知道阿娇为何瞪他了。 赵宴平出发之前,趁老太太不注意,交代阿娇暂且先别与老太太提开铺子的事。 阿娇明白,老太太误会她一大早纠缠官爷,看她正不顺眼,这个时候去提,八成要黄。 秋雨淅淅沥沥,赵老太太将阿娇叫到堂屋,打听两人的府城之行,翠娘也凑了过来,听热闹。 阿娇与官爷已经串过口风,绝口不提官爷带她去逛街还给她买胭脂的事,只说自己白日都与其他知县带来的丫鬟们待在一起,对府城的了解只限于马车里见到的一角繁华。 「官爷洗刷了何二爷的冤屈,何二爷就只请官爷喝酒,没送点什么?」赵老太太嫌弃地问。 阿娇猜测道:「应该没有吧,官爷也没跟我多说,只说他们去的是庆丰楼。」 赵老太太又嫌弃她:「官爷不说,你就不会打听吗?」 阿娇垂眸道:「官爷在外交际,我怎好事事过问,坏了本分。」 赵老太太听到「本分」二字,回想阿娇嫁过来后的一言一行,丝毫没有狐狸精的做派,几次试图勾引孙子也都是被她赶鸭子上架,忽然就不计较早上那点事了。阿娇这丫头,美貌却不妖冶,心地也好,愿意花嫁妆银子给她买药,比老家的二儿媳妇还懂得孝顺。 「嗯,是该这样,以后官爷的事你少过问。」赵老太太带着几分警告的语气道。 阿娇乖乖应下。 翠娘忍不住嘀咕道:「老太太您可真是的,一会儿嫌小娘子不打听,一会儿又叫小娘子别过问……」 「闭嘴,衣裳都洗好了?」赵老太太瞪着翠娘道。 翠娘腮帮子鼓了起来,指着外面道:「下着雨呢,怎么洗衣裳?」 赵老太太还是将翠娘撵了出去。 翠娘走后,赵老太太语重心长地对阿娇道:「以前我叫你勾引官爷,是因为他总是不肯娶媳妇,我担心他是不是长傻了,一心办案对女人没兴趣,听你说了官爷在府城的做派,我总算松了口气,可那种事也不能做太多,一滴精十滴血,一晚一次就行了,隔两天休息一晚,知道吗?」 阿娇小手攥着袖口,敷衍地点点头。老太太的心思真是一天一变,话都让她说了。 赵老太太去屋里,将昨日的海棠糕拿了出来,分给阿娇一块儿:「你乖乖听我的话,我自会对你好,你若是敢当面一套背地里使手段勾引官爷夜夜荒唐,那就别怪我不客气,这个家到底还是我说了算,官爷再贪你的色,他也得听我的。」 阿娇拿着赵老太太递来的海棠糕,心都凉了半截。 她到现在都没有服侍过官爷,只得了官爷一句日后可能会变的保证,以前老太太支持她勾引官爷,阿娇尚且不敢太大胆,现在老太太竟然警告她不许乱来,她若不做点什么,岂不是真的要一直给官爷当个假妾? 赵老太太喜欢她,有求于她,阿娇在赵家的日子才好过,不然就又要变成在舅舅家一样了! 捏着凉凉的海棠糕,阿娇眼睛一眨,豆大的泪珠开始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美人落泪,男人见了恨不得将她搂进怀中柔情安抚,赵老太太见了,却是眉头一皱,冷着脸道:「怎么,我说你两句还不成了?」 阿娇好像更委屈了,丢下海棠糕,捂着嘴跑去了东屋。 赵老太太自然要追上去,进了门,往里一看,好家伙,她只唠叨了一句,阿娇竟趴到床上去哭了! 「哭哭哭,我打你了还是骂你了,你给我做这姿态!」赵老太太走到床头,双手叉着腰。 第76章 阿娇脸埋在枕头里,呜咽道:「跟您没关系,是我对不起您。」 赵老太太更疑惑了:「你怎么对不起我了?」 阿娇又哭了两声,红着眼圈坐起来,瞅瞅赵老太太,阿娇去了衣柜前,将藏在最下面的旧床单床隔拿了出来。她双手托着床隔,可怜兮兮地对赵老太太道:「老太太,我要告诉您一件事,您答应我千万不要动怒行吗?若您被我气坏了身子,我就是死也无法原谅自己。」 赵老太太耐性不好,盯着她道:「什么死啊活的,赶紧说,到底怎么回事!」 阿娇咬唇,先将床隔挂到床中间,再扶赵老太太坐好,然后跪在赵老太太面前,低着头解释道:「老太太,我想伺候官爷,真的想,可官爷他,他就像您说的那样,他对我没兴趣,我刚嫁过来那晚,官爷明说了他不会碰我,还弄了这么个东西挂着,睡觉的时候他不要看我,我洗澡的时候,他也躺到里面来……」 「什么?竟有此事?」赵老太太眼睛瞪大了,两个鼻孔也张圆了,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你,你真的不是在骗我?我明明听到你们……」 阿娇抹着眼睛道:「那都是官爷叫我演戏的,官爷耳朵灵,每次您来听墙角,官爷都知道,包括今早,他也是听您过来了,才推醒我,我跟您说过的那些话,全都是官爷叫我说的,我知道不该欺瞒老太太,可官爷威胁我,说,说我不照做就卖了我,呜呜呜……」 阿娇挪到老太太面前,趴在她腿上痛哭了起来:「老太太,您说实话,官爷是不是不喜欢我这样的?我真的还是清白身啊,官爷为何就不肯碰我?」 小美人哭得太凶,还是被自家孙子给欺负成这样的,赵老太太心乱如麻,不自觉地摸起阿娇的头来,一边用动作安抚可怜的姑娘,一边琢磨孙子这事。 难道,孙子其实就是喜欢俏哥儿,这次去府城全因阿娇在,他才没去跟小白脸知县厮混? 除了这点,赵老太太真的再想不到别的理由,阿娇这样的美人,别说是清白身,就算不是,夜夜同床共枕,哪个正常男人能忍得住? 想到这个,再看那破床隔,赵老太太恨得咬牙切齿,一把扯下床隔,揉成一团丢了出去。 阿娇见了,赶紧跑过去将东西捡起来,哭着道:「老太太,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告诉您的,您可千万别去质问官爷,官爷本来就嫌弃我,若知道我敢不听他的话,我怕官爷真的赶我走,我好不容易才遇到您这么好的长辈,不想再回舅舅家看舅母脸色了。」 赵老太太看着对面的阿娇,雪白水嫩的脸蛋,吹弹可破的肌肤,哭起来如雨中的梨花颤颤巍巍,别提多招人心疼了,赵老太太活了六十来年,就没见过比阿娇更美的姑娘。 无论是阿娇的容貌,还是赵家已经花在阿娇身上的银子,赵老太太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孙子赶走阿娇,阿娇走了,孙子连妾也不要纳了怎么办? 赵老太太只能继续指望阿娇去勾回孙子的心。 之前是她太心急了,她一急,孙子为了应付她,才逼着阿娇演戏糊弄她。 还是那句老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她要慢慢来,阿娇也要慢慢地去勾引。孙子太聪明,越是刻意的勾引孙子就越抗拒,隔壁秀才好像念过一次诗,怎么说来着?对,「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阿娇就是那丝丝绵绵的小雨,每天润孙子一点,早晚能突破孙子那一身粗皮,渗到他心里。 「好,我假装不知道,这件事你也不可再对外人说,咱们从长计议。」赵老太太扶起阿娇,低声嘱咐道。 阿娇继续抽搭两声,自怜地道:「我能对谁说呢,这种屋里事不能与舅舅讲,告诉舅母,舅母只会笑话我没本事笼络官爷的心。」 赵老太太闻言,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阿娇真告诉了金氏那大嘴巴,金氏再往外面一传,恐怕就要彻底坐实孙子爱俏哥儿的名声了! 「对,不能告诉你舅母,阿娇以后再有什么委屈,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做主。」赵老太太赶紧抱住阿娇,哄亲孙女似地道。 哪怕是骗来的温柔慈爱,阿娇也稀罕,靠着赵老太太道:「老太太,您跟我交个底,我还能等到官爷碰我的那一天吗?」 赵老太太斩钉截铁地道:「能,肯定能,只是咱们不能急,越急他越躲,唉,以后他不碰你就不碰吧,我也不去听墙角了,你偷偷摸摸地使劲儿,等事情真成了,告诉我一声就行,咱们别打草惊蛇。」 阿娇差点笑出来,打草惊蛇都用上了,看把老太太急的。 经此一哭,阿娇与赵老太太达成了约定,赵老太太要在官爷面前替她保守秘密,阿娇也不能再对外人说她与官爷的房里事。 第77章 下午小雨渐渐停了,有几个同街的老太太来赵家串门,跟赵老太太打听赵宴平在府城又立了什么功。 阿娇泡了茶水过来,举止端庄地给几个老太太上茶。 阿娇出去后,一个老太太悄声问赵老太太:「我听人说,是你让赵官爷带她去府城玩的?」 赵老太太笑眯眯道:「不是我是谁?你们是不知道,我当初聘她来做妾只是怜惜她被舅母磋磨,等人真过来了,做事勤快又懂事本分,我哪里不舒服她就给我揉哪里,我生病了,她还拿出嫁妆给我买药,整整花了三两银子呢,我赵老太爱恨分明,她真心孝顺我,我就真心怜爱她。」 三两银子买药? 几个老太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点酸。 「可惜身子坏了,生不出孩子来。」有个人酸溜溜地道。 赵老太太嘴巴一撇,哼她:「我要的就是她不会生,知县大人赏识我孙子,连知府大人都赞我孙子前途不可限量,以后升官了,自有大家闺秀要嫁过来,家里提前有个妾没什么,弄出个庶子算怎么回事?」 「对对对,就是这个道理,小妾美貌又本分,如此家里才安生呢,老姐你真是捡了个宝。」 赵老太太得意地扬起下巴:「那是,宴平为何那么有眼力,都是从我这儿传过去的!」 阿娇坐在东屋,听得直笑,老太太可真会吹牛,万幸也很好哄。 傍晚赵宴平回来了。 阿娇小心翼翼地看着赵老太太。 赵老太太哪敢跟孙子去对峙,万一孙子恼羞成怒真的赶跑了阿娇,阿娇再去外面一传,祖孙俩的脸面还要不要? 为了银子、面子,赵老太太选择装!孙子跟她装,她也跟孙子装,反正她与阿娇联手对付孙子,不信就斗不过这头倔驴! 忍是忍住了,可赵老太太还是生气,以前赵宴平回来,她围着孙子观察打量嘘寒问暖,今日,赵老太太都没怎么看孙子,对阿娇反而加倍地好,仿佛阿娇才是赵家的姑娘,赵宴平只是个入赘上门的女婿。 赵宴平察觉到了怪异,早上老太太明显是不满阿娇,到了傍晚怎么反过来了? 赵老太太不提原因,赵宴平也只当家中一切太平,晚上睡下后,他才在床隔这一头问阿娇:「今日家中出了何事?老太太似乎对我颇有怨言。」 阿娇的小心肝都快虚透了,官爷断案如神,她能成功糊弄过去吗? 心跳加速,阿娇小声道:「官爷,如果,如果我为了讨老太太的喜欢,老太太责怪我的时候我故意把错推到你头上,官爷会生气吗?」 赵宴平突然明白了。 早上老太太来听门,以为阿娇勾着他胡闹,所以老太太教训了阿娇,阿娇则幽怨地看他。以老太太的脾气,等他走后,老太太肯定又训斥阿娇了,阿娇一着急,便把错推到他头上,编了些他强迫她的谎言。 赵宴平不生气,她夹在他与老太太中间也不容易,能与老太太和睦相处最重要。 「不会,你随机应变,不用担心我这边。」赵宴平鼓励她道。 阿娇窃喜,咬着唇道:「这可是官爷说的,哪天老太太训你了,官爷可不能赖账。」 赵宴平嗯了声。 安静了片刻,赵宴平又道:「白日我去庆河街上走了一趟,看到三家店面出让,两家大的价钱太高,不用考虑,小的那家原来是卖针线活儿的,其实算不上铺子,只是挨着店主家的墙在外面搭了一张棚子,正好临着街道。店主年纪大了,做不了针线,才想将棚子卖出去,希望找个干净的买主,不要做吃食油烟多的那种。」 阿娇喜道:「那咱们租了正合适,官爷打听价钱了吗?」 赵宴平道:「这种棚子不好卖,她家条件又多,一年给一两银子的租钱便可。」 阿娇一听,恨不得马上就爬起来,去找人家把租赁文书签了。 「官爷,你月底才接沈樱姑娘过来,万一这九天里棚子被别人租了怎么办?」 阿娇着急地问。 赵宴平道:「放心,我与他们家有些交情,他们答应给我留到十月初,在那之前不会卖给别人。你也别急,明早先去看看,就在平安桥北面的路口,看过再决定要不要买。」 阿娇心里火热火热的,想了想,发愁道:「我若出门,该用什么借口对老太太说呢?」 赵宴平都替她想好了,塞了一块儿碎银过来:「你明早先晾晒大人送你的绸缎,老太太定会眼馋,那时你便提议带老太太去河边绸缎铺子看看,扯匹缎子给老太太做过年穿的新衣,你们一路走过去,也能看到那个棚子。」 第78章 阿娇佩服地道:「官爷你真厉害,什么都被你算到了。」 赵宴平只叮嘱她一件事:「算上这两银子,你已经以你的名义给老太太花了四两银子,等老太太打听你嫁妆还剩多少时,你就说还剩六两,别让老太太知道你舅舅、太太分别给了你十两,太太那边还好,让老太太知道你舅舅偷偷给你钱了,她难免会去挑衅你舅母,徒惹是非。」 阿娇听了,小手捂住胸口,一阵阵地后怕,幸好官爷心细如发,不然事情传到舅母口中,少不得又是一场鸡飞狗跳。 「我记住了,官爷也要时常提醒我,我脑子没你好用,怕忘了。」阿娇认真地道。 赵宴平不会忘的,他不喜口角,也不喜老太太四处惹事。 ☆☆☆ 翌日天气晴朗,阿娇如官爷提点的那样,先把东屋、西屋都在用的被褥拿出去晾晒,再把官爷的书也一一拿出去晒,最后将装绸缎的箱笼整个搬到院子里,将那光鲜亮丽的绸缎一匹一匹的摆在阳光下。 赵老太太本来在屋里坐着,听翠娘大惊小怪地嚷嚷「漂亮」、「好滑」之类的,赵老太太疑惑地走了出来。 看到那一匹匹随风轻摇的绸缎,都是少女新妇喜欢的鲜艳颜色,赵老太太两只眼睛里都装满了羡慕与贪婪。 虽然她现在是个黄脸老婆子,可赵老太太年轻的时候做梦都想拥有一条绸缎裙子,打扮得漂漂亮亮得让村里所有汉子都被她迷死。现在她是穿不了这种鲜艳料子了,可这些绸缎还能卖钱啊,换成银子,至少几十两。 「小娘子快给自己做几身衣裳吧,你穿着肯定好看。」翠娘怂恿阿娇道,家里有个天仙似的美人,翠娘干起活儿来都更有动力了,干得好小娘子会夸她,不像老太太,就知道处处挑她的错。 阿娇看向堂屋门口的赵老太太。 赵老太太哼道:「想做就做,看我做什么,我一早就催你快做几身。」 阿娇摸着一匹莲红色的缎子,轻声道:「我是觉得,老太太都没穿绸缎衣裳,我自己穿不合规矩。」 赵老太太刚要说话,阿娇突然想到什么,快步走到赵老太太身边,笑着道:「这样好了,我陪您去绸缎铺子看看,挑一匹好料子给您做过年的新衣,再给官爷也扯一匹,到时候咱们一家人都穿得光光鲜鲜地过年,多喜庆。」 赵老太太喉头一滚,把口水咽了下去,她已经猜到了阿娇的意思,但还是故意哭穷道:「你想的美,官爷挣钱养家不容易,纳你过门把积蓄都花了,哪还有银子买绸缎?」 阿娇不好意思地道:「是我让官爷破费了,那银子我留着也没地方花,正好买料子孝敬您。」 赵老太太心中大喜。 拿出去的聘礼再抢回来,这种事赵老太太想做,没脸做。聘礼一直捏在阿娇手里,与她没有半点关系,现在阿娇主动拿出来,虽然买绸缎浪费了些,好歹是花在她与孙子头上了。 「好吧,难为你一片孝心,那咱们就去街上走一趟。」赵老太太看阿娇是真的有几分喜欢了,旁的不说,这孩子知道感恩,够孝顺。 「我也去。」翠娘讨好地看着赵老太太。 赵老太太心情好,准了,出门之前,赵老太太指着院子里的绸缎吩咐郭兴:「给我看紧了,丢了一样看我怎么收拾你!」 郭兴连忙保证绝不会把东西看丢了。 赵老太太料他也不敢,一手让阿娇扶着,如大户人家的老太太般出发了。 她这出场确实也有牌面,这条街坊里都是普通百姓人家,买丫鬟的没几户,养小妾的更少,只有赵老太太,孙子有出息得知县器重,家里还有丫鬟、小厮使唤,如今又多了一个懂得讨她欢心的小妾,谁不羡慕? 庆河就是阿娇之前来洗衣裳的庆河,这边风景好,水路便利,虽然不是县城的主街,但河岸两侧也开了不少铺子,乃本县值得一逛的街道之一,尤其到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因着风景好,庆河两岸比县城主街都要热闹。 河岸上有七座桥,每座桥的桥洞上方都题了桥名,阿娇一边扶着赵老太太,一边留意石桥与两岸的铺子,经过第三座桥时,终于让阿娇看到了官爷所说的棚子。 那棚子比阿娇想象的更好,面朝街道,上面盖了棚子,后面挨着墙,左边与那户人家的门楼侧墙挨着,右边做成了门,门上还搭了草席帘子,遮风挡雨。临街这面便是木板搭成的柜面了,摆胭脂绰绰有余,阿娇甚至也可以做些针线一起卖。 「老太太,那个棚子是做什么的?」阿娇故意好奇地问赵老太太。 第79章 赵老太太见了,解释道:「那家的老太太年轻时女红好,后来她男人死了,为了养家,她便搭了这个棚子卖针线。前几天我还看到她,眼睛不行了,做不动了,儿媳妇又笨,说是要把棚子转手。」 阿娇:「原来是这样,还是您命好,一手将官爷拉扯得这么有出息,老了享福就成。」 赵老太太轻轻「呸」一声:「好什么好,人家跟我差不多岁数,小孙子都会摸鱼了,我孙媳妇还没影。」 正说着,那家门打开了,三个孩童前后跑了出来,哥哥十岁左右,妹妹七八岁,最小的弟弟看似也有五岁了,兄弟俩长得壮实,妹妹眉清目秀,开开心心地跑去玩了。 赵老太太看那三个孩子的眼神,比她看阿娇的绸缎还要眼馋。 阿娇也很羡慕,如果可以,她也想给官爷生个孩子。 可阿娇还记得那碗绝嗣汤的滋味儿,更记得喝完绝嗣汤后,腹如刀绞、生不如死的痛苦。 视线一转,又落到了那个棚子铺面上。 阿娇心中燃起了一把火。 孩子注定没有了,她一定要开好这个铺子,赚钱给自己养老! ☆☆☆ 赵老太太还是节俭的,想买绸缎,太贵的又舍不得,只给自己挑了一匹二钱银子的缎子。因为阿娇主动要给孙子买,赵老太太狠狠宰了阿娇一笔,给孙子挑了一匹足足一两的深色缎子,孙子面冷,穿深色更有气势。 赵老太太疼孙子,阿娇也疼官爷,别说官爷提前给了她一两银子,即使官爷不给,她也舍得自己掏钱打扮官爷。 买了绸缎,阿娇与赵老太太各自达成了目的,都心满意足,往回走时,竟撞见了金氏母女。 金氏寻常妇人打扮,朱双双穿了一身细布衣裙,肤色白皙,明眸皓齿,亦有七分好姿色。 也是奇怪,阿娇的舅舅年轻时温润俊朗,金氏也是中上之姿,但一双儿女里,朱双双长得不错,表哥朱时裕却生的歪瓜裂枣,除了读书还行,五官上毫无出彩之处,永远都是阴阴沉沉的,仿佛在盘算什么,实在难以让人喜欢。 阿娇曾听人言,说表哥以前长得也俊朗翩翩,那年生了一场大病后,命是救回来了,人渐渐长残了,甚至有人悄声议论,说舅母卖她遭了报应,只是报应落到了儿子头上。 阿娇很快就移开了视线。 金氏眯着眼睛打量阿娇,见阿娇容颜如花,看着比在自家时开朗多了,说明日子过得顺心,再想起这段时日街坊们夸赞阿娇的闲话越来越多,一边夸阿娇一边贬损她,金氏心中不悦,故意挑拨赵老太太道:「老太太对我们阿娇可真好,又是让她随赵官爷去府城,又是带她出来逛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阿娇嫁到赵家是当正妻了呢。」 金氏希望赵老太太听了她的话,刻薄阿娇一些,免得传出赵家宠妾太过的名声,将来难娶正妻。 赵老太太比金氏多吃了那么多的盐,这点画外音她能听不出来? 赵老太太才不怕呢,孙子以后要去京城做官,武安县距离京城有千里之遥,她对阿娇的好传不到京城去,再者,真到了那一日,她会在进京之前提前打发了阿娇,就她与孙子带着翠娘、郭兴去京城,影响不了孙子议婚。 金氏想看她家的热闹,做梦! 拉着阿娇的小手,赵老太太露出笑脸来,大声夸赞金氏道:「我对阿娇好,是因为阿娇讨人疼。不愧是秀才娘子,女儿养得好,外甥女也养得贤淑达理,见我老太婆衣裳破旧,手里又没钱,主动花嫁妆银给我买缎子,哎,我能聘到这么好的姑娘,都是托了秀才娘子的福啊!」 金氏早看见翠娘怀里抱着的两匹缎子了,一匹比一匹好,此时得知那缎子竟然是阿娇花钱孝敬赵老太太的,金氏又酸又恨!本来聘金都该给她的,都怪丈夫顽固不许她要,还有这个赵老太太,竟然派了翠娘去他家看着! 赵老太太明褒暗贬,金氏也笑着刺了回去:「阿娇自然是好的,但我们家手里也拮据,没能给阿娇预备太多的嫁妆,阿娇手里就那么点银子,老太太平时省吃俭用,今日一下子挑了两匹好缎,真是花别人的钱不心疼,知道的说阿娇孝顺你,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故意从阿娇手里抠钱呢。」 赵老太太的抠门也是众人皆知了,周围的看客听了金氏的话,看赵老太太的眼神就不太好了。 就在此时,阿娇扶着赵老太太,轻轻柔柔地道:「舅母误会了,老太太不想我破费,如果不是我硬拉老太太出来,老太太今日都不会出门,就算到了铺子,她也只是挑了这匹便宜的。」 第80章 金氏不信,指着另一匹黑缎道:「这匹好的难道花的不是你的银子?」 阿娇带着几丝羞意,微微低头道:「那是我主动买给官爷的,官爷平时有应酬,总该比咱们妇人穿的好些。」 女人疼自己的汉子,天经地义,阿娇这一解释,看客们又都议论起金氏来,平时对外甥女刻薄就算了,现在见外甥女在赵家过得好了,竟然还想挑衅外甥女与赵老太太的关系。 赵老太太终于又有机会开口了,一脸好心地劝说金氏道:「秀才娘子啊,你刚刚那话跟我说也就罢了,我知道你是为了阿娇着想,怕我贪阿娇的嫁妆,不会跟你计较,可将来双双出嫁了,你可千万别跑去人家婆婆面前讲这些,到最后害得还是你自己的女儿。」 这话基本就是直接指着金氏说她不安好心要坑外甥女了。 众人对金氏的讨伐之声更高,金氏那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紫的,朱双双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母亲当众丢人,她也觉得没脸,哭着从人群里跑开了。 金氏狼狈地去追女儿。 赵老太太带着胜利者的笑容,与阿娇、翠娘一块儿回家了。 阿娇坐在屋里裁剪绸缎,准备先给赵老太太做一身衣裳。 赵老太太让她忙,翠娘去洗衣裳了,赵老太太在院子里打理那些晾晒的缎子、书籍,快到晌午了,赵老太太将东西收了进去,然后她坐到家门口的树荫里,惬意地等着。 阿娇出来问了一次,被赵老太太撵了进去。 阿娇只好坐在东屋的窗边,好奇地看着赵老太太的身影。 突然,赵老太太挥了挥手,好像在叫谁过来一样,过了片刻,果然来了一个人。 是阿娇的舅舅朱昶。 至此,阿娇仍然没有猜到赵老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见舅舅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还赔罪似的朝赵老太太行礼。 舅舅走了,赵老太太终于进来了,笑得很坏。 阿娇忍着没打听,让赵老太太知道她在暗中偷窥可不好。 没过多久,隔壁突然传来金氏愤恨的叫骂:「朱昶你还是不是男人!你教出来的好外甥女帮着外人一起骂我,人家跑你耳边挑拨两句,你不问青红皂白回来就数落我,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吗?还有你那好外甥女,你养了她这么多年,她可有孝敬你,现在她伺候别人伺候的殷勤,你就是养个白眼狼也比她强!」 金氏就是要让阿娇与赵老太太听见,对着赵家这边的墙头嚷嚷的。 「你给我闭嘴,还嫌丢人丢的不够是不是?」朱昶气急败坏地道。 「爹爹你偏心,她都嫁出去了你还偏心她,到底谁才是你女儿?」朱双双的哭声也传了过来。 「跟偏心没关系,今日这事就是你们做的不对,你们平时挤兑娇娇我都忍了,现在她嫁出去了你们还不想她好过,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欺人莫要太甚!」 朱昶也发飙起来,指着金氏、朱双双骂道,脸色涨红。 男人一旦发怒,比女子发怒更有震慑力,金氏母女一心虚,不吭声了。 听不见热闹了,赵老太太捧着饭碗一哼,看着垂眸静听的阿娇道:「阿娇别怕,以后她再来找你的茬,我就去告诉你舅舅,次数多了看她还敢不敢。」 阿娇朝老太太笑了笑。 不得不说,对付金氏就得需要赵老太太这样的人,只是阿娇以前人在屋檐下,没底气大闹,赵老太太就不必顾忌那么多,金氏来招惹,赵老太太直接对付回去就是。 阿娇又记起了粉衣丫鬟对她的叮嘱,让她要保持好与舅舅的关系,将来赵家若欺她太甚,有秀才舅舅给她撑腰,赵家也要忌惮三分。 歇晌的时候,阿娇翻来覆去,只觉得此时的日子看起来顺心,其实危机重重,无论是赵老太太、官爷还是舅舅,都不是多稳固的靠山,靠谁都有随时坍塌的危险,靠不了一辈子,到最后,还是要靠她自己。 ☆☆☆ 阿娇做了一下午的针线,腰有些酸痛,阿娇在屋里伸展伸展胳膊,走到院子里眺望远方。 赵宴平骑马停到家门口,往里一看,就见她站在屋檐下,好像在看朱家右邻院中的橘子树,看得那么入神,连他回来都没发现。 「官爷回来了!」 郭兴的声音惊醒了阿娇,阿娇往外一看,果然看到了一身紫袍的官爷。 阿娇远远地朝官爷笑了笑,熟练地捡起洗脸盆去厨房舀水,端去后院预备上。 她忙她的,赵老太太、翠娘分别从屋里、厨房走出来,打听有没有什么案子。 第81章 赵宴平看眼阿娇走向后院的窈窕背影,简单道:「有个小案子,一户人家丢了一只鸡,怀疑是隔壁偷的,对方不认,两人闹到了官府。」 翠娘:「那隔壁那家到底有没有偷鸡?」 赵宴平道:「偷了,炖熟了,鸡毛也都烧了。」 赵老太太来了劲儿:「毛都烧了,你们怎么断定人家锅里的鸡就是那家丢的?」 阿娇从后院回来,听到这句,也好奇地看向官爷。 赵宴平道:「他们还没来得及吃,丢鸡的人家跑过去闹了起来,把一整只炖鸡也带去了衙门。偷鸡的人说鸡是在山里打来的,养鸡的说丢的这只鸡左腿是断的,大人让仵作去查验,发现鸡腿果然是断的。偷鸡的人还想狡辩,大人要传守城士兵询问,偷鸡的人根本没有出城,不敢对质,招了。」 翠娘笑道:「活该,嘴馋偷人家的鸡,是不是打板子了?」 赵宴平点点头,去后院洗脸了。 赵老太太也被这案子逗笑了,朝阿娇道:「那偷鸡的人也真傻,别的鸡不偷,非要偷只瘸腿的。」 阿娇想了想,道:「可能别的鸡跑得快,只有瘸腿的好抓吧。」 小小的一个偷鸡案,也成了家中三个女人的乐子。 赵宴平洗完脸进了屋,才发现桌子上摆着阿娇的针线筐,还有一件缝制成形的妇人衣裳。 「早上去看过棚子了?」 饭后两人一起来到东屋,赵宴平低声问阿娇。 阿娇点头,眼里都是笑:「看过了,地方挺好的,人来人往好招揽生意,我都想好了,就算沈樱姑娘不方便供货给我,我也要租下来,平时做针线卖。」 赵宴平想到卖主母亲的佝偻的背脊,皱眉道:「整日做针线,太费眼睛,对腰也不好。」 阿娇还是笑:「我会注意休息的,反正我还年轻,辛苦一点没什么。」 赵宴平却忽然记起了她想赚钱的理由,怕将来被他厌弃,没有银子傍身。 赵宴平抿唇,走到书桌前坐下。 阿娇赶紧去将她的针线收拾好,官爷好读书,每日回来都会看两三刻钟。 她站在一旁收拾,一双雪白娇嫩的手在赵宴平面前晃来晃去,就在阿娇端着东西要离开时,赵宴平沉声道:「我说过会养你,你不必担心老了没人照顾。」 阿娇身形一顿,见官爷已经拿起书翻看了,阿娇咬咬唇,小声问:「官爷的意思是,你会养我一辈子吗?」 赵宴平面朝书卷,淡淡嗯了声。 回应完了,余光中她一动不动,赵宴平抬眸看去,对上一双笑盈盈的眸子,眼睛在笑,娇嫩的脸也笑成了花,在这昏暗简陋的屋子里,她却像会发光一样,如天上皎皎的明月,美得让人脑海一空,突然之间什么都忘了。 哪怕有些承诺靠不住,阿娇还是喜欢听官爷说他会养她。 官爷继续看书了,阿娇想了想,坐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继续给赵老太太缝衣裳。 赵宴平皱眉道:「白日再缝吧,又不是急穿。」 阿娇一边穿针一边柔声道:「一时也不想睡,这油灯点着,我跟官爷一起用,更值了。」 赵宴平闻言,默默垂下眼帘。 阿娇穿好线,笑着看他一眼,低头走针。 她才缝了一行,对面传来椅子挪动声,阿娇疑惑地抬起头。 赵宴平将椅子放回原处,随意瞥她一眼,道:「睡吧,我乏了。」 阿娇只好停了手里的活计。 她先上的床,赵宴平熄了灯,躺在了外侧。 阿娇朝着他这边道:「官爷,我准备明日去探探老太太的口风,先说做针线、绢花生意,老太太同意,等我与沈樱姑娘商量好了,再把胭脂生意加上去。」直接说她要开胭脂铺子,似乎太有野心了,颇有小妾不安分之嫌,阿娇怕赵老太太不喜。 赵宴平赞许道:「这样很好,那棚子原来就是卖针线的,你用针线当幌子,合情合理。」 阿娇笑了,以为谈话结束,阿娇改成平躺,准备睡了。 赵宴平却还有话说:「翠娘年纪小,也不擅长接人待物,做些粗活可以,看铺子不太合适,还是让郭兴去吧,反正他白日大部分时间都没什么事做。」 阿娇眼睛一亮,郭兴、翠娘这对儿兄妹俩性格还是很不一样的。翠娘做饭好吃,但心直口快,经常惹赵老太太生气,郭兴嘴甜多了,人看着也利索机敏,让郭兴去看着铺面,还不用担心被街头的小混混调戏。 第82章 「还是官爷想的周到。」阿娇又转向床隔躺着了。 赵宴平顾忌的还是老太太那关:「只怕老太太不会白白让你用他。」 阿娇早就想过了,道:「我能做这生意,全靠官爷帮忙,官爷不收我的银子,我孝敬老太太一点也算是报答官爷了,先让郭兴去试试看,如果能赚钱,我就从盈利中抽一成给郭兴当工钱,再抽一成孝敬老太太,官爷觉得如何?」 赵宴平道:「也行,哄了老太太欢心,她便不会来找你的麻烦,至于你给老太太的,我会想办法还你。」 阿娇忙道:「不用,官爷总是这么见外,弄得我越来越像在你们家白吃饭的了。」 赵宴平没再说话,如果她的生意真的能做起来,他会记着账,总有一日要把老太太白占的那份便宜补偿给她。 ☆☆☆ 第二天阿娇搬把椅子坐在院子里,专心致志给赵老太太做衣裳。 赵老太太出来见了,托着阿娇缝好的部分仔细端详,越看越满意:「你这针脚真不错,绣的花也好看,最难得是动作快,瞧瞧,才大半天的功夫,都缝了一半了。」 赵老太太喜欢做事麻利的人。 阿娇就等着这话呢,放下活计,杏眸水亮地问:「老太太真这么想?那您觉得,我做些荷包手帕、扇子绢花之类的小物件,拿到外面去卖,能赚钱吗?」 赵老太太心中一动,眯着眼睛打量阿娇:「怎么,你想接针线活儿?」 阿娇开始演了起来,就说昨晚她梦见自己在那个棚子里面摆摊卖针线了,赚了好多钱,笑得她从梦里醒来,把官爷也惊醒了,两人一合计,都觉得这生意可做。 「官爷还说了,他去帮我打听打听租金。」 赵老太太半晌没有言语。 阿娇继续道:「老太太您想啊,我若不想法子赚钱,手里的嫁妆越花越少,将来想孝敬您都拿不出什么好东西,做点针线多少都能赚点,总比天天闲在家里的好。」 赵老太太脸色好看了些,但还是不愿意自家的美妾去外面抛头露面。 阿娇笑道:「我哪能去,官爷说了,让郭兴去,我赚了钱给郭兴开工钱。」 赵老太太稀疏的眉头一皱,瞪着阿娇道:「郭兴是我的人,你把他借走了,我要用人的时候怎么办?」 阿娇撒娇地抱住赵老太太的胳膊,讨好道:「老太太放心,我不会白跟你借人的,真赚了钱,我给郭兴开多少工钱,就给您同样一份工钱,您留着也好,拿去再雇个小工也好,这样可成?」 赵老太太高兴了,盘算片刻,赵老太太巧妙地打听道:「开铺子要用本钱,你手里还有多少银子?够用吗?」 阿娇谨记官爷的叮嘱,道:「一共十两聘礼,买药买缎子花了四两多,还剩五两多,小本生意,应该够用吧?」 赵老太太既希望阿娇能赚钱,她跟着占便宜,又怕阿娇做生意亏本,最终亏的还是赵家的聘礼银子。 「亏了怎么办?」赵老太太摇摆不定地问。 阿娇自信道:「我做的绣活儿肯定能卖出去,大不了时间长一点,真难赚钱的话,及时止损,亏也就亏点铺子租金罢了。」 赵老太太赞同地点点头,拍板道:「就看那家租金如何了。」 傍晚赵宴平一回来,还没洗脸就被赵老太太叫住,打听租金的事。 赵宴平与阿娇都串通好了,听老太太这么问,赵宴平看眼阿娇,道:「阿娇已经与您说过了?」 赵老太太点头:「说了说了,你去打听租金了吗?」 赵宴平道:「嗯,说是一年只收一两租金,但必须做没有油烟的干净生意。」 阿娇配合他,一脸惊喜地看向赵老太太。 赵老太太也大喜过望,一两银子就能用一年,阿娇有整整一年的时间可以折腾,凭阿娇的女红,玩也能将租金赚回来。 「行了,你赶紧去齐家走一趟,把文书签下来,免得去晚了被别人抢走。」赵老太太催促道,跟阿娇当初一样急。 赵宴平便往齐家去了。 两家离得近,两刻钟左右,赵宴平回来了,身边跟着一个三旬左右的男子,正是齐家现在的家主齐峰。齐峰自幼丧父,被寡母母亲养大,现在跟着岳父家里跑漕运,家里颇有些余钱,早就想将那棚子拆了,齐家老太太舍不得,宁可租出去。 赵宴平请齐峰在堂屋落座,让阿娇去里面拿纸笔、印泥。 赵老太太奇怪道:「刚刚在大峰家里签了就是,怎么还多跑一趟回咱们家签了?」 第83章 齐峰笑道:「老太太,官爷说这棚子是小嫂子自己出钱租的,想做点小生意,那这文书就得我与小嫂签,官爷的手印不算数。」 赵老太太眼睛转了转,朝孙子使了个眼色:「都是一家人,还分什么你我,你签了就是。」 赵老太太想的美,反正租金便宜,由孙子来租,那棚子就是赵家的了,万一阿娇生意做得红火,赵老太太还可以多跟阿娇要点租金。 阿娇正要出来,听到赵老太太的话,心中一紧,跟着就听官爷道:「齐兄人都来了,还是让阿娇签吧。」 阿娇顺势端着纸笔、印泥走了出来。 赵宴平亲自拟写的文书,约定阿娇先从齐家租赁一年的棚子,租期满后,如果阿娇还想续租,齐家必须先租给阿娇,不能改租旁人。一样的内容写了三张,阿娇与齐峰分别都写了名字印了手印儿,一人收一份。 赵老太太指着桌子上剩下的一份道:「那个给谁?」 赵宴平道:「明日我带去县衙,留个底,将来若谁丢了文书,还可以去县衙求大人做主。」 齐峰将自己那份文书收进袖子,再收了阿娇预付的一两银子,笑着对赵宴平道:「官爷办事就是靠谱,那好,时候不早,我先走了,棚子就在那里,你们何时开张都行,不必再与我们打招呼了。」 赵宴平送他出门。 阿娇捏着文书,笑得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梨涡来。 事已至此,赵老太太也没有旁的办法,只好等着阿娇生意开张,她拿自己那一成进项。 ☆☆☆ 阿娇用三天时间帮赵老太太做了一身五福捧寿纹的缎子新衣,赵老太太迫不及待地穿上试了试,站在阿娇的梳妆台前左看右看前看后看,越看越觉得自己真有几分官家老太太的威风,如果肤色没晒这么黄就更像了。 欣赏了足足两刻钟,赵老太太去西屋将衣裳脱了下来,新衣裳嘛,就要留着大年初一穿。 「官爷那身不着急,走,咱们先去买针线料子,你赶紧做出几样绣活儿来,让郭兴去卖。」 赵老太太招呼阿娇道。 做绣活儿也是给自己赚钱,阿娇干劲儿十足,带上荷包,与赵老太太一起去进货了。 赵老太太是砍价好手,阿娇用非常实惠的价钱买了一批货。 上午买的东西,下午阿娇手痒,没有午睡,这就开始忙了起来,一口气做了九朵海棠绢花,她沉浸其中忘了时间,直到粉色的绢都用完了,阿娇才感觉到脖子有点酸,站起来活动筋骨。 赵老太太歇完晌,过来敲了敲门:「阿娇醒了吗?」 阿娇立即走过去,挑开门帘道:「老太太找我有事?」 赵老太太随意往里一看,看到桌子上摆着一溜儿粉嘟嘟的花,惊讶地迈了进去:「你没睡觉吗?一直在做这个?」 阿娇笑道:「睡不着,先试着做了几朵。」 赵老太太捏起一朵绢花看,只觉得这绢花与刚摘下来的新鲜海棠花一样娇艳,比铺子里卖的还精致。 「没想到你手这么巧。」赵老太太回头夸阿娇道。 阿娇浅笑一下,没有告诉老太太,她的女红手艺,都是从花月楼学的。花月楼主要教她们才艺,女红只是随带教了下,两天才安排一堂客。但阿娇喜欢做绣活儿,自己跟着女红嬷嬷偷学了很多,再加上花月楼姑娘们戴的穿的全都是京城、府城最时兴的款式,阿娇会的花样也比寻常妇人、绣娘多。 别看她做绢花做的快,其实绢花非常考验一个人的手艺,特别是把绢做成花瓣这一步,烤的时间短了花瓣不成型,时间长了这片绢又毁了,还有不同花的花瓣形状不同,如何诔隼矗都需要有高师提点,旁人想学阿娇做一样的绢花,没有师傅,很难自己琢磨出来。 赵老太太会缝衣裳,绢花她就不行,阿娇试着教她,赵老太太浪费了几块儿边角料后,果断放弃了。 「你自己做吧,我出去串串门。」 赵老太太拿了一朵绢花,准备先去有待嫁孙女的老姐妹家里坐坐,看看会不会有人愿意买。 阿娇送走赵老太太,与翠娘说了会儿话,继续去屋里忙,直到天色变暗才收工,去院子里休息眼睛。 稍顷,赵宴平回来了,手里提着一兜东西。 「买的什么?」赵老太太看着那布兜子问。 赵宴平打开布兜,露出里面黄橙橙、圆滚滚的橘子。 赵宴平将一兜橘子递给老太太:「回来路上看见有人卖,便买了三斤,给您尝鲜。」 第84章 赵老太太一边接过来一边撇嘴:「净乱花钱,我什么时候爱吃橘子了?酸得倒牙,还一口气买了三斤,花了多少?」 赵宴平道:「不贵,给翠娘、郭兴也尝尝,我先去洗脸。」 说完,赵宴平拿走阿娇手里的洗脸盆,一个人去了后院。 翠娘站在厨房门口,眼巴巴地看着赵老太太手里的橘子。 赵老太太低头数了数,孙子买的橘子个头挺大,里面一共才十个。 赵老太太挑了一个小点的给翠娘,让翠娘拿去与郭兴分着吃,再拿一个递给阿娇:「你剥了,咱们俩一人一半,剩下的都给官爷留着吧,他爱吃。」 其实赵老太太也不知道孙子爱不爱吃,平民老百姓家,很少会专门买果子吃,孙子当捕头后偶尔会带点果子回来,都是大人赏的,据赵老太太的观察,孙子吃什么果子都面无表情,看不出喜好。这次孙子主动买橘子,应该是自己爱吃吧? 阿娇暗暗记住官爷爱吃橘子,然后去厨房洗了手,剥完橘子将整个都交给赵老太太。 赵老太太一来不爱吃酸东西,二来想起阿娇在屋里忙了一下午,便分了大半个给阿娇,自己吃小的那一半。 阿娇还想多给她两瓣,赵老太太瞪她道:「给你吃你就吃,让你舅母看见又该说我苛待你。」 阿娇便乖乖自己吃了。 这橘子瓣瓣丰满,甜中带着一丝微酸,一口咬下去汁水立即在口中四溅,洒满了味蕾。 阿娇喜欢极了,心中越发佩服官爷,办案厉害,买果子眼光也高,挑出了熟得正好的橘子,不酸也不烂。 赵宴平擦完身体,看眼前院坐在一起吃橘子的老太太与阿娇,去东屋换中衣了,未料一挑开帘子,就见屋里多了一个板凳,板凳上面放了一个簸箕,簸箕里面铺了一层干净的旧布,然后整整齐齐地摆了五行绢花,粉海棠、红牡丹、白芍药、黄月季。 粉海棠最多,有八朵,其他三种都是五朵,花朵之上,还罩了一层轻纱。 赵宴平不禁走到簸箕旁,只见那绢花朵朵栩栩如生,宛如真花。 她的手竟然这样巧? 换好中衣,赵宴平出去了。 阿娇刚在赵老太太的提醒下给他剥了一个橘子,见官爷出来了,阿娇笑着将橘子递过来:「官爷快尝尝,这橘子真好吃。」 赵宴平点头,这时,赵老太太提着剩下的橘子往西屋去了,赵宴平扫眼那兜子勒出的橘子形状,便猜到了数量,随即判断出阿娇他们四人一共才分了两个橘子而已。 祖母这脾气…… 赵宴平瞬间就放弃了劝说祖母的念头,老太太节俭了一辈子,改不掉的。 赵宴平也不怪祖母,有钱谁愿意过得这么抠,都是穷出来的。 赵宴平坐到饭桌旁,赵老太太放好橘子出来,就见孙子三两下就把一个橘子吃完了。 孙子这么爱吃,赵老太太马上道:「还要吗,我再给你拿一个?」 赵宴平道:「先吃饭,吃完我自己拿。」 正好翠娘端了晚饭进来,热气腾腾的肉丝面。 翠娘也吃了橘子,退下之前高兴地对赵宴平道:「官爷买的橘子真好吃,刘家的橘子也熟了,满满一树挂在那里,我看一次馋一次,没想到今日官爷竟买了回来,嘿嘿。」 赵宴平飞快瞥了眼阿娇。 阿娇在给他盛面,挑好面条,再把里面的肉丝捞到碗里,铺了满满一层。 「够了,你们也吃。」赵宴平开口道。 阿娇抓紧时间般又捞了一筷子肉丝,笑着把碗给他。 盆里剩的肉丝已经不多,四五根的样子,阿娇全捞给了赵老太太。 赵老太太舍不得吃,还想夹给孙子。 赵宴平挡开了,沉着脸,不想说话。 这脾气发的莫名其妙,赵老太太看向阿娇,阿娇紧张地摇摇头,她也没做什么啊。 赵宴平端碗吃面,谁都没看。 赵老太太安静了一会儿,藏不住话,笑着对孙子道:「宴平看见你们屋里的绢花了吗,都是阿娇做的,阿娇真是天生一双巧手,一下午就做了二十几朵,比铺子里卖的都好看。我拿去邓家,珍儿可喜欢了,问我多少钱,我说五文,她先是舍不得,后来还是咬咬牙买了。」 怕孙子不懂,赵老太太还解释道:「街上用同等绢做的绢花,个人家里卖只能卖三文,铺子里卖五文,阿娇的手艺比铺子里的还好,我还觉得五文卖便宜了呢,应该多加一文的。」 第85章 阿娇道:「这种小玩意都是薄利多销的,五文我都担心卖不出去。」 赵宴平终于抬头,问她:「一朵绢花成本多少?」 阿娇都算过了:「刨去绢、线还有其他杂料,成本两文多一点,不足三文。」 赵老太太兴奋地给孙子算账:「阿娇动作快,一天能做五十朵,一朵成本就按三文算,卖五文赚两文,一天能赚一百文,十天就是一两,一个月就是三两,刨去给我给郭兴的工钱,人家赚得也比你多!」 阿娇不好意思地低着头。 赵宴平先泼了一桶冷水给二人:「就算阿娇一天能做五十朵,你们能保证五十朵都能当天就卖出去?还有,下雨天街上行人少,下大雨那棚子甚至都不能摆摊,本地雨水又多,平均每个月能有二十天开张都算好的。」 阿娇一愣,她没想这么多。 赵老太太更是傻眼了。 赵宴平思忖片刻,道:「先开张一个月才能预测到底能赚多少,你们别想太美,还有,这种针线活儿提前做好太久容易堆积灰尘,每天做二十朵的量足矣,物以稀为贵,你一次摆出去太多,太显廉价。」 阿娇若有所思。 赵老太太只想赚钱,道:「咱们自己卖不出去,剩下的可以便宜一文卖给铺子,不然阿娇一天能做四五十朵,你只让她做二十朵,闲着的时间不是太浪费了?」 赵宴平看着老太太道:「我聘她来做妾是伺候我的,她一天到晚做针线,哪还有心思伺候我?还有铺子里那些绣娘,个个弯腰驼背眯眼睛,我宁可自己的小妾不会赚钱,也不想她变成那副模样,让人嘲笑我养不起这个家,还得靠女人贴补。」 这次赵宴平非常公平,瞪了老太太,也瞪了阿娇。 阿娇怕得碗都要端不住了,又不敢放下去。 赵老太太比她能抗,虽然舍不得少赚钱,可赵老太太仔细想了想,孙子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她还指望阿娇去勾孙子的心呢,一天到晚做针线,真佝偻了眼睛也花了,别说孙子倒胃口,她也要落个把小妾当牛使的骂名。 一天做二十朵绢花刚刚好,上午半个时辰,下午半个时辰,能赚钱,还不费身子。 「行行行,都听你的,以后每天做二十朵花,保证有大把时间伺候你。」 赵老太太意味深长地看着孙子,心里咬牙切齿地骂倔驴,明明只怕坏了面子,却拿需要阿娇伺候做借口,他倒是来点真格的,真把阿娇睡了啊! 赵宴平早低头吃面了,并没有领会到赵老太太的眼神。 他最先吃完,去西屋拿了两个橘子出来,再进了东屋。 阿娇始终低着头。 赵老太太见她小脸还白着,叹口气道:「凶你两句你就怕了?他就这脾气,习惯就好,我天天被他数落,还不过得好好的,既然他让你安心伺候他,你就听他话,把他伺候得舒舒坦坦的,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赵老太太瞪着东屋门帘道,又在埋怨孙子了。 赵宴平坐在书桌前,面无表情地看。 阿娇陪翠娘收拾厨房,然后端了洗脚水进来,以前她会坐到书桌旁边洗,今天官爷凶她了,阿娇便将洗脚盆放到梳妆台前,一声不吭地洗。 按照两人的习惯,赵宴平会直接用她的洗脚水,可今晚阿娇不敢,准备去外面换水。 「不用换,端过来吧。」 赵宴平放下书,看着她的侧脸道。 阿娇便乖乖照做了,放好洗脚盆刚站起来,面前突然多了一只大手,掌心托着两个橘子。 阿娇错愕地看向他。 那清澈的杏眸里还带着对他的恐惧,赵宴平垂眸,低声道:「我见你经常看刘家的橘子树,也是馋了吧?」 阿娇下意识地道:「我何时……」 话未说完,阿娇反应过来,她休息眼睛的方式就是眺望远处,可光秃秃的天啊房子什么的没有看头,好几次就去看刘家的橘子树了,官爷竟然误会她馋橘子了? 阿娇刚要辩驳,转瞬又冒出一个念头,难道,今天的橘子是官爷特意给她买的? 阿娇的小脸发起热来,看着他手里的橘子,羞答答问:「那我,我要是没馋,官爷今天还会买这橘子吗?」 赵宴平顿了顿,道:「买就买了,哪那么多问题,吃吧,我要洗脚了。」 他冷冰冰的,可阿娇就是品出了一丝甜味儿。 她接过两个橘子,走两步坐在了他对面。 赵宴平用余光看她:「我在外面跑了一天,靴子里味道大,你去床边吃。」 第86章 阿娇哦了声,听话地转移地方。 赵宴平洗脚的时候,阿娇先去外面洗了橘子,再坐在床头剥,这是官爷给她买的橘子,阿娇心安理得地吃了一整个,一瓣一瓣地慢慢品味。 等赵宴平泼完水回来,继续看书,阿娇重新来到了他对面。 赵宴平托着书,看不到她的脸。 突然,一只小手从书底下探了过来,白嫩的掌心托着一颗丰满的橘子,每个橘瓣上的白丝居然都被摘拣得干干净净。 「我吃饱了,这颗给官爷。」 阿娇伸着手,对着那泛黄的书卷道。 赵宴平放下书。 阿娇反而不敢看他了,手托着橘子,粉面低垂,刚吃过橘子的唇瓣湿润艳丽,比橘子更诱人。 她面前摆了一圈完整的橘子皮,剥下去的白丝儿就放在了里面。 赵宴平接了橘子,掰下一半递给她:「一起吃吧。」 阿娇缩回手,摇摇头道:「吃饱了,再吃要撑到了。」 说完,阿娇先去床上躺下了。 赵宴平面朝桌子,慢慢地吃了这颗橘子。 睡下后,赵宴平对她道:「吃饭时我不是故意凶你,只有那么说,老太太才不会催你每日做针线。」 阿娇恍然大悟,怪不得,平时官爷对她都客客气气的,今晚突然发了好一顿火,原来又是在演戏糊弄老太太。 阿娇心里更甜了,朝着他道:「我不介意的,那铺子是我的,我做的多,赚的也多。」 赵宴平看着床顶,问:「你今日一口气做了那么多,身上就没有一点不适?」 阿娇沉默了。 做绢花比绣帕子还是要轻松很多的,尽管如此,连续做了那么久,阿娇还是觉得腰背酸,眼睛也不舒服。 想到官爷装凶的那些话,阿娇突然想开了。赚钱重要,保持美貌也重要,她很贪,既要银子也要官爷喜欢她,真把自己累得勾腰驼背容颜憔悴,将来官爷更狠得下心抛弃她了。更何况,零碎针线只是搭着一起卖的,她真正要卖的是胭脂。 「有,肩膀特别酸。」阿娇赶紧诉苦道。 赵宴平道:「那就是了,老太太不会心疼你,你总该照顾好自己。」 阿娇连连点头:「我知道了,以后我每天上午下午各做半个时辰,其他时间老太太催我我也不动。」 赵宴平想,老太太只是嘴上喜欢使唤人,只要阿娇别太老实,老太太也不至于真把她当下人使。 「我给小樱写了一封信,明天她会装作来县城买东西,顺便来家里坐坐,等她问起你的绢花生意,你再趁机与她商量卖胭脂的事。」赵宴平提醒道。 阿娇只觉得一切都被官爷安排得妥妥当当,她这生意若能做成,官爷才是第一大功臣。 阿娇暗暗决定,等她赚了银子,一定要买份礼物酬谢官爷。 ☆☆☆ 因为第一批绢花已经做好了,第二天阿娇开始缝制起了香囊。 绣香囊比做绢花慢,既要针脚细致又要绣样别致,半个时辰能做一个都算阿娇动作利索了。 做好了第一个,阿娇正要休息,院门口突然传来郭兴欢快的声音:「老太太,沈姑娘来看你了!」 阿娇与赵老太太分别从东、西屋走了出来。 赵家门口停了一辆马车,十四岁的沈樱穿着一身粉白的缎子衣裳站在车前,身边跟着一个小丫鬟,郭兴与车夫正联手往下抬一个大筐。 赵老太太眼睛一亮,带着阿娇往外走。 沈樱笑着道:「老太太,我今日来县城玩,这是我爹爹叫我带过来孝敬您老人家的,一筐红薯一筐花生,都是今年新熟的。」 赵老太太种了几十年的地,这两年才跟着孙子来城里享福,吃的口粮全都靠买,如今得了两大筐红薯、花生,赵老太太跟捡了两筐元宝似的,笑得满脸褶子,看沈樱也如同看天上掉下来的仙女:「你们父女俩真是客气,好了,东西我收下了,晌午小樱就在这边吃吧,我叫翠娘蒸包子,她做的包子最香了。」 沈樱喜道:「那敢情好,我在家都惦记翠娘的手艺呢。」 赵老太太从荷包里取出一串钱,让郭兴去肉铺买肉。 老太太难得改善伙食,郭兴都咽口水了,脚底抹油似的去跑腿。 赵老太太、阿娇一起将沈樱请进了屋。 沈樱头上戴了一朵樱花绢花,赵老太太平时或许注意不到,如今家里要做同样的生意,坐下之后,赵老太太就指着沈樱头上问:「小樱的绢花是从哪里买的?」 第87章 沈樱摸摸那绢花,笑道:「刚刚从玉楼买的,说是今年县城最时兴的样式,花了我十文钱呢。」 赵老太太撇嘴道:「就这也值十文钱?除了料子稍微好点,这花样还不如你小嫂子做的好看。」 阿娇悄悄朝老太太使眼色,夸她也就罢了,人家沈姑娘刚买的绢花,正喜欢呢,老太太这么说,谁会爱听? 沈樱买这绢花就是为了引赵老太太提及家里的生意,闻言非但不恼,反而惊讶地看向阿娇:「小嫂还会做绢花?」 赵老太太一心炫耀,直接带沈樱去东屋看了。 看到簸箕里的绢花,沈樱真心佩服起阿娇来,来的路上她还以为绢花只是阿娇随便做的糊弄老太太,现在沈樱才意识到,阿娇的手艺就足以撑起她的小铺子了。 「真好看,小嫂送我一朵吧?」沈樱亲昵地道。 阿娇只觉得荣幸,掀开挡尘的那层绢道:「你随便挑,喜欢哪个拿哪个,挑几朵都行。」 沈樱都喜欢,见海棠花最多,她就拿了一朵海棠,然后走到梳妆台前,将绢花别在了头上。 三人又去外面坐了,赵老太太向沈樱介绍了阿娇的小生意。 沈樱想了想,主动对阿娇道:「小嫂,你光卖绢花荷包铺面太单一了,不如从我的胭脂铺进点胭脂一起卖吧,都是姑娘家喜欢的东西,小姑娘来买绢花看到胭脂,可能就顺手一起买了。」 阿娇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惊喜地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赵老太太脑筋飞转,抢着道:「阿娇做针线就够累了,小樱你那边的胭脂怎么卖的,不如我替你卖好了。」 阿娇微微咬唇,暂且没有开口。 沈樱每年都要来几趟的,也非常熟悉赵老太太的脾气,闻言就专心与赵老太太说话了,同样热情地道:「我的胭脂都是好胭脂,论成色不比玉楼一钱银子一盒的胭脂差,只是名气远远不如玉楼,卖不出那么高的价。但成本摆在那里,定价低了要亏本,所以售价也要五十文一盒。」 赵老太太吸了口气:「这么贵?那成本一盒多少钱?」 沈樱比划两个手指头:「二十文呢,这还没算铺面钱。」 赵老太太飞快算了一笔账,道:「那你先送一批货过来,我帮你卖,卖的银子去掉成本,咱们对半分。」 沈樱笑了,喝口茶道:「老太太,咱们是亲戚,但做生意得明算账,您要进货就得先结清货款,不然您卖不出货烂在手里,赔钱了算谁的?第二,我的铺子现在都是一个月能卖出去多少货,当月就做多少货,最多多做一点,老太太如果要进货,那我得单独给您做一桶颜料,一桶能出一百盒胭脂,也就是说您每次必须进一百盒、两百盒、三百盒这种整数的,零卖不成。」 赵老太太瞪大眼睛:「一次得进一百盒?也就是说我一次就要给你二两银子?」 沈樱摇摇头,笑得像个狡猾的老掌柜:「是三两银子,我自己做一盒成本二十文,卖给您还要多收十文,不然岂不是相当于我白白给您供货了,一点赚头都没有?对了,咱们两家的卖价还必须一样,你们卖便宜了,会影响我那边的生意,你们卖贵了,会影响我沈家胭脂的风评。」 她年纪不大,说的条条有理,赵老太太从没做过生意,一时间思路要跟不上了。 沈樱总结道:「简单来说,老太太要跟我做生意,先掏三两银子进一百盒胭脂,最后您是赚是亏,都跟我没关系。」 赵老太太想到了阿娇那堆针线货,因为她会砍价,针线也便宜,买了一堆才花了一两多,而且针线物件保存的久,大不了卖的时间长点,不用担心坏。 胭脂不一样,又贵又难保存,卖不出去她自己也用不上,一旦亏了,那就是三两银子啊! 赵老太太试着跟沈樱套近乎:「你先给我十盒,我看看好卖不,然后再订大单行不行?」 沈樱为难道:「真不行,别的铺子也这么跟我谈过,我都拒绝了,若是给了您,我怎么去向那些老熟人解释?」 赵老太太心想,你个小丫头片子才多大,能认识几个老熟人? 可沈樱不肯让她试,赵老太太还真不敢给员外家的小姐脸色看。 沈樱反过来撺掇她:「老太太您就订一百盒嘛,大哥那么厉害,三两银子算什么?」 赵老太太眯了眯眼睛,忽然问她:「既然你的胭脂这么好,你怎么不来县城开铺子?」 沈樱嘟嘴,委屈地道:「您以为我没想过吗?我爹爹不许,他种了一辈子的地,坚信只有买地种地才是正道,开铺子风险大,容易倾家荡产,我这胭脂铺子是姑姑留下来的,他才肯让我打理,再开其他铺子想都不用想。」 第88章 沈员外确实不曾经商,赵老太太便问:「那你的胭脂在镇子上卖的怎么样?」 沈樱心虚了下,摸着耳垂嘟哝道:「镇上舍得花五十文买胭脂的人家少,靠着一批老主顾,勉强能让我赚一点吧。」 赵老太太顿时打起了退堂鼓。 沈樱见她死心了,这才转向阿娇,殷勤地道:「小嫂,老太太不敢,你试试呗,反正亏了也不怕,有我大哥养你呢。」 赵老太太轻轻瞪了沈樱一眼,同时打定主意要看紧孙子,不许孙子偷偷贴补阿娇。 阿娇一直都在认真听沈樱与赵老太太说话,对于卖胭脂的风险,她都清楚了。 不过,阿娇用过沈樱的胭脂,别说不比一钱银子的胭脂差,跟她在府城买的那盒五钱银子的比也毫不逊色,当然,府城那盒极有可能是他们买贵了。 三两银子的成本,全亏了阿娇也承受而得起。 总要试一试的,试了才有机会赚大钱,才有机会给自己攒一座不会倒的银靠山! 沈樱倒也不是完全糊弄赵老太太,做生意明算账,哪怕是亲戚,她也不可能为了亲戚做亏本生意。她自己的铺子生意供需非常稳定,多做一桶颜料她卖不出去便要赔本,所以阿娇想要进货,至少也要进一百盒。 沈樱唯一糊弄赵老太太的地方,是她把自己的进项说可怜了些,显得胭脂生意不好做,其实她的胭脂那么好,物美价廉,县城百姓又有钱,阿娇开铺子卖胭脂,一开始可能艰难,时间长了必赚无疑。 沈樱早就想过要来县城开铺子了,但沈员外不同意,同父异母的老哥沈文彪也坚决反对,家中阻力太大,沈樱才放弃了。 赵老太太正式退出了,沈樱坐下来与阿娇拟写了一份供货文书,把先前所说的事项都列了进去,然后沈樱还补充了几条,譬如阿娇的货如果卖不出去不能低价转售给别人,譬如沈樱既然给阿娇供了货,在文书有效期间,武安县内沈樱就不能再供货给第二家,这份文书到期了,阿娇也有优先权继续从沈樱那里拿货。 这点沈樱没有念出来,阿娇认字,看得清清楚楚。 沈樱朝阿娇眨了下眼睛,防的就是赵老太太看到阿娇卖胭脂赚钱后又想抢生意,先把文书签了,将来沈樱也有理由拒绝赵老太太。 赵老太太不认识字,光听两个小姑娘商讨细节了,见阿娇那么认真,铁了心要做这胭脂生意,赵老太太便跟两条腿跨在了一条河上面似的,既想往前走,又想退回来,心里那个难受。 罢了,就让阿娇先卖半年试试吧,半年后如果阿娇赚了钱,她再与沈樱签。 打定了注意,赵老太太去院子里看沈家送来的红薯、花生了。 沈樱趁机教了阿娇很多卖胭脂的小技巧,还有保存胭脂需要注意的地方。 阿娇佩服地五体投地:「樱姑娘真聪明,你要是公子,生意肯定会越做越大。」 沈樱叹道:「有什么办法呢,我爹爹太顽固了,觉得我一个姑娘家不该整天在外面跑,那边的大哥又生怕我亏本损了沈家的钱,每次我一提多开铺子,他就瞪着眼睛反对,三个大侄子也都看我不顺眼,我不想我爹我娘为难,只好作罢。」 阿娇这才知道看似家境优渥的沈樱,居然也有那么多烦恼。 她安慰沈樱:「你现在还小,过两年嫁人了,再开铺子娘家哥哥也管不了你。」 沈樱托腮:「娘家是不管我了,就怕夫家的人不愿意,不过也不怕,我跟我爹爹说过了,要嫁就嫁支持我做生意的,哪个要管我,我就不嫁他。」 阿娇仔细端详沈樱,发现沈樱长得与太太柳氏很像,鹅蛋脸桃花眼,乃名符其实的美人,貌美又聪慧,谁要是能娶到沈樱,那真是有福气。 阿娇又想,官爷的另一个妹妹香云姑娘,是不是也像太太呢?就算不像,随了赵家这边的容貌,官爷那么俊朗,香云姑娘也一定是个美人。 阿娇由衷地希望香云姑娘在被卖的途中遇到了贵人,化险为夷,过得平安顺心,早日与官爷一家团聚。 ☆☆☆ 在赵家用了午饭,沈樱便启程回沈家沟去了,因为做胭脂需要时间,沈樱承诺十月二十那日将阿娇预订的第一批货,也就是一百盒胭脂送过来。 阿娇一边做小针线活儿一边等,到十月十八这晚,阿娇已经攒了七种花样共四十九朵绢花、二十四只生肖香囊、八把仕女图的团扇、十方花卉绣帕。 阿娇做的细致又悠闲,每日严格遵守上、下午共两个时辰的做活儿时间。做这么多一共用了二十四天,如果能在同样的时间内都卖光,阿娇算了算,她一个月能纯赚一两二钱左右的银子,扣掉郭兴、赵老太太的两成,那也有差不多一两,一年下来,竟然能赚十两多! 第89章 这还没算上胭脂生意呢,阿娇做梦都要笑醒了。 二十这日晌午,沈樱如约送来了一百盒胭脂,一共有六种香味儿,分别装在一个匣子中。沈樱还送了阿娇一套摆胭脂的盛具、一个带锁的装钱匣子,以及一杆秤碎银子的小秤。 「预祝小嫂明日开张大吉、生意红火!」 沈樱以茶代酒,朝阿娇举杯道。 阿娇笑着与她、赵老太太碰杯。 下午郭兴带着翠娘去把棚子好好拾掇了一遍,第二天一早,郭兴挑着担子,带上第一批货去卖了。 这日天气晴朗,江南的冬天也不是很冷,出门走动的百姓还是挺多的。 小铺子开张的第一天,阿娇好想去街上看看,可她毕竟是妾,不方便随意出门。 她不方便,赵老太太方便啊,郭兴才出发两刻钟,赵老太太便挎着一个小篮筐,假意去逛街了。 阿娇的棚子在平安桥的北岸,南岸斜对面有家卖香料的铺子,赵老太太挎着篮子在里面挑来挑去,实际则偷偷观察对面郭兴摆摊的情况。 郭兴再机灵也是第一次做生意,一开始他主动朝路过的小姑娘们打招呼,笑眯眯地请她们过来买东西,结果小姑娘都把他当小色痞,眼神躲闪地走开了。年纪大些的妇人们倒是不怕郭兴一个少年郎,但她们舍不得买这些花里胡哨、价格又贵的东西,随便看看就走了。 郭兴见主动招揽客人这条路走不通,干脆坐在椅子上,等着别人来主动询问。 「这绢花挺别致的,怎么卖的?」 终于有对儿母女停了下来,郭兴一来劲儿,迫不及待地介绍道:「二位有眼力,这绢花是府城最时兴的样式,用的好绢,一朵才五文钱。」 小姑娘颇为心动,目不转睛地看着一朵月季绢花,妇人却皱眉嫌弃道:「玉楼差不多的绢花也才卖五文,你这一看就是家里随便做的,凭什么也卖五文?」 没等郭兴再说什么,妇人拉着女儿走了。 郭兴垮下肩膀,一抬头,看到对面赵老太太幽幽地瞪着他,一副嫌他没用的模样。 郭兴真是有苦说不出。 初战失败,郭兴在外面站了一整天,从日出到日落,胭脂一盒没卖,只卖了一个香囊,还是一个三四岁的女童看了喜欢,非要抱着她的爹爹给她买,那爹爹也算有钱,才买了那个小羊生肖的香囊给女儿。 暮色降临,郭兴挑着货回来,赵宴平也同一时间回了家。 赵老太太去河边观察了好几趟,早猜到生意不行了,得知郭兴一整天就卖了一只香囊,赵老太太的脸拉得老长老长,虽然银子本钱都是阿娇的,但那银子最开始还不是从她手里拿出去的?阿娇不心疼,赵老太太心疼! 「早知道你去趟府城心就野了,竟琢磨自己做生意,我就不该让你跟着官爷去。」 已经认定会赔本的赵老太太,毫不留情地训斥阿娇道。 生意不好,做梦都在发财的阿娇已经够失望够受打击了,赵老太太还这么说,阿娇连假装不委屈都假装不出来,低着头跑进了东屋。 小娘子哭得那么可怜,郭兴朝赵老太太认错道:「您别怪小娘子,小娘子的手艺那么好,都怪我嘴笨,不会招揽生意。」 赵老太太正在气头上,便将郭兴也骂了一顿。 郭兴灰溜溜地去倒座房里了,眼圈竟然也红了起来。 翠娘不敢吭声,默默地将晚饭摆到饭桌上,再小心翼翼地端着兄妹俩的那份去找哥哥。 赵宴平劝老太太:「万事开头难,如果做生意那么容易赚钱,所有人都去做了,咱们刚开始,您别着急。」 赵老太太看着孙子道:「我能不着急吗?你辛辛苦苦攒了十几两银子,纳个妾都花出去了,你心大不疼,我替你疼。」 老太太那预防中风的药才断没多久,赵宴平不敢把话说得太冲,这时候提什么老太太最初也是支持的,还不得把老太太气厥过去。 「吃饭吧,大不了卖完手头这些就不卖了。」赵宴平端起碗道。 赵老太太哼道:「就怕货烂在手里,四五两银子全亏了!」 老太太不听劝,赵宴平干脆不再劝,低头吃自己的。 今晚做的是粥,晌午剩了几张烙饼,赵老太太没胃口,喝了大半碗粥就去屋里了。 赵宴平吃得快,此时也吃得差不多了,喊翠娘来收拾桌子。 翠娘收拾的时候,赵宴平拿起空着的那只碗盛了一碗粥,再在碗口上搭一块儿饼,去了东屋。 第90章 阿娇坐在床边,哭得已经差不多了,小声地抽搭着,脸上挂着泪珠。 看到官爷,阿娇背过去,用帕子擦掉泪儿。 「过来吃饭吧,还热着。」赵宴平将碗筷放在窗边的书桌上,招呼她道。 阿娇低着头,小声道:「让翠娘一起收拾了吧,我吃不下。」 一边说着,那眼泪还在往下掉。 赵宴平走过来,坐在她对面,见她眼睛都哭肿了,他低声道:「我以为只有老太太输不起,没想到你比老太太还怕亏,老太太只是嘴上骂骂,你竟哭成这样。」 阿娇不禁说,他越说她就越止不住,索性拿帕子抵在眼下,杏眸泪汪汪地看过去:「我不是怕亏钱,我是想不明白,胭脂是好胭脂,我做的针线也不差,怎么就卖不出去呢?」 赵宴平反问道:「去年咱们第一次见面,我没有追你也没有打你,为什么你看到我,便以为我跟那些作乱的捕快是一种人?」 阿娇一怔,为什么?因为别的捕快都在欺负花月楼的妓子,她便以为他也是一样的。 赵宴平继续道:「那个棚子看起来与其他小摊没有区别,路人看见棚子就会先入为主,以为里面卖的也是便宜东西,问价后发现卖的贵,自然会觉得不值掉头离开。但你的东西好,早晚会有人买,买的人用着喜欢,还会再来,甚至介绍认识的人一起来。生意都是一点点从小做起来的,是你们太着急了。」 每次他声音放低,都会显得比平时温和几分,一口气说了这么多,那沉稳的音调竟让阿娇又生出了一丝希望。 「官爷真的信我能赚钱?」阿娇目光湿漉漉地看着他。 赵宴平道:「我只知道你的东西好,能否赚钱还涉及到其他方面,我也不敢保证一定能赚。」 阿娇才冒出的希望小苗又蔫了,脸也垂下去,心事重重的。 赵宴平突然抓住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阿娇吃惊地看着他。 赵宴平沉着脸道:「先去吃饭。」 官爷又变成了冷冰冰的官爷,阿娇一怕,立即乖乖去吃饭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福妾》卷一 作者:毛毛雨 02、《福妾》卷二 作者:毛毛雨 03、《福妾》卷三 作者:毛毛雨 04、《福妾》卷四 作者:毛毛雨 05、《福妾》卷五 作者:毛毛雨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