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妾 卷二》 第1章 【正文开始】 吃了饭,阿娇端着碗筷出去,想把东西送到厨房。 出了堂屋,阿娇看见了在厨房忙活的翠娘,也看见了准备关门的郭兴。 阿娇心中一动,朝郭兴招招手,再指指厨房。 郭兴便小跑着来了厨房。 翠娘一边刷碗一边好奇地看着二人,阿娇关上厨房的门,低声询问郭兴今日摆摊的情形。 郭兴是真心想替小娘子办好这个差事,东西卖不出去他本就够愧疚的了,还挨了赵老太太的骂,郭兴的委屈不比阿娇少。现在阿娇来问,郭兴低着头,一五一十地说了起来。 阿娇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按照沈樱的指点,卖胭脂绢花的人要嘴甜会哄人才行,可十六岁的郭兴长得高高瘦瘦,像个成年的男子,让他去夸那些小姑娘们,颇有调戏之嫌。当然,官爷说的那些原因也都有道理,生意刚开张,急不得。 「小娘子,都怪我笨,还连累了你。」郭兴叹气赔罪道。 阿娇一个人在屋里哭了好久,如今要安慰别人,她反而能笑出来了,柔声道:「不怪你,我明白咱们哪里做错了,这样,明日你与翠娘一块儿去摆摊,翠娘负责招揽生意,你守在旁边看着货物、收钱就行,记得把我教你的那些也传授给翠娘。」 郭兴眼睛一亮,这个主意不错,有些话妹妹说出来比他合适多了。 翠娘也想去街上卖东西,可她去了,家里的活儿谁来干? 阿娇笑道:「我来,做做饭洗洗衣裳而已,我也做得来。」 翠娘、郭兴不约而同地看向她的手。 阿娇也看了一眼,白白嫩嫩的手指,养得十分好看,可她现在就想赚钱,自己不努力,难道要指望天上白掉银子下来? 「就这么定了,我去跟老太太商量商量。」 离开厨房,阿娇去了西屋。 赵老太太听了,抱着死马当成活马医的念头,同意了,只道:「你拿自己顶翠娘,干活儿就要勤快些,不许偷懒。」 阿娇保证不会。 得到了赵老太太的同意,阿娇回了东屋。 「怎么去了这么久?」赵宴平问。 有了对策,阿娇的心情比刚刚好多了,一边洗脚一边解释了一遍。 赵宴平不想她去做那些粗活,可让郭兴一人看铺子行不通,也只能她辛苦些。 第二天,阿娇听到鸡鸣就醒了,她一醒,赵宴平也坐了起来。 屋里仍然黑漆漆的,阿娇取下床隔,看着已经站在地上的男人问:「我去做饭,官爷起这么早做什么?」 赵宴平确实没什么事,沉默片刻道:「你下来了,我再上去。」 阿娇失笑,指着床尾道:「官爷不必特意给我让地方,我从那边挪下去就行。」 赵宴平嗯了声。 阿娇等他躺好,重新放下帐子,然后点亮油灯,穿上外衣,简单将头发绾了起来,出去前将油灯吹了。 院子里静悄悄的,黎明的寒意让阿娇吃了一惊,实在是她也没有起来这么早过。 她先熟悉了一遍厨房里各种东西的摆放位置,然后开始淘米熬粥。 她点火不久,翠娘来了,看到她都已经烧上火了,翠娘惊讶道:「小娘子这是做什么,早饭还是我做吧,等我跟哥哥出门了,剩下的活儿再由你干。」 阿娇道:「你们摆摊也辛苦,家里的事都交给我好了,你快去再睡会儿,不然招呼客人时打哈欠可不好。」 说完,阿娇将翠娘推了出去。 翠娘无可奈何,回自己的小房间去了。 等赵宴平、赵老太太起来时,阿娇已经煮好了一盆米粥,还热了几张饼。 赵宴平吩咐郭兴:「小娘子不便出门洗衣,以后你每早去河边提两桶水回来。」 这是小事,郭兴一口应下。 其他的赵宴平也无法再帮阿娇什么,默默吃完饭便去衙门了。 郭兴去提水,阿娇去屋里拿了梳子,重新帮翠娘梳头。十二岁的翠娘五官清秀灵动,只是肤色偏黑,站在街头还是很招人喜欢的。阿娇给她梳了个双丫髻,然后又拿了两朵粉海棠绢花,分别别在了一边发髻上。 赵老太太皱眉道:「五文钱一朵的好东西,卖不出你自己戴给官爷看,给她戴做什么?」 翠娘嘟嘟嘴,没吭声。 阿娇扶着翠娘的肩膀,回头对老太太道:「您看翠娘今天是不是比平时更漂亮了?路过的姑娘们见翠娘戴着好看,可能也会被吸引过来。」 赵老太太半信半疑。 翠娘摸摸头顶的绢花,暗暗发誓一定不能糟蹋了小娘子的手艺,今天必须多卖几样出去。 第2章 郭兴提水回来后,兄妹俩打起精神出发了。 阿娇将官爷、赵老太太以及她的换洗衣裳拿出来,再拿把小板凳,坐在后院洗。 赵老太太还是更关心摊子生意,又去河边盯梢了。 翠娘没有经历过昨日的挫折,干劲儿十足,郭兴在棚子里面站着,她干脆绕到外面,看到年轻的姑娘、妇人便笑盈盈地招揽生意,头上两朵栩栩如生的粉海棠衬得她肤色都白皙了一些,如春天的小葱一样水嫩讨喜。 过来看绣活儿的女子比昨日多了很多。 翠娘主动劝姑娘们试戴绢花,一旦有人戴在头上了,翠娘就大呼好看,就这样,一上午翠娘竟然卖出了三朵绢花、一把团扇、一只香囊,半天功夫就超过了昨日哥哥卖出去的数量。 赵老太太看到了一丝希望,趁此时棚子面前没有客人,她走过来问翠娘:「你怎么不卖胭脂?」 翠娘口干舌燥,苦着脸道:「我也想卖,可她们都没听说过沈家胭脂,不放心买,五十文可不是小数目,能在玉楼买一盒非常不错的胭脂了。」 赵老太太道:「你就说沈家胭脂铺的东家是官爷的妹妹……」 郭兴替妹妹道:「说了,可咱们官爷的名头吓唬小毛贼行,放在这里不管用。」 赵老太太上下打量翠娘一眼,嫌弃道:「你啊你,长得还行,戴上花也好看,就是脸黑,你要是长得像你们小娘子那么白净,然后再说脸白都是用这胭脂用出来的,保证有人信。」 翠娘撇嘴道:「我天生就这么黑,有什么办法,我要是长小娘子那么美,早被公子哥看上聘回去做小妾了。」 赵老太太懒得与她浪费唇舌,见有几个姑娘往这边来了,赵老太太先走开了。 翠娘热情地招呼那几个姑娘过来瞧瞧。 一共四个姑娘,都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其中一人穿的绸缎,其他三个都隐隐在讨好她。 穿绸缎的姑娘最先被翠娘头上的绢花吸引,停了下来。 另一个青衣姑娘小声道:「这种小摊子能卖什么好东西,晴妹妹想买绢花,咱们直接去玉楼吧。」 那位晴姑娘但笑不语,站在棚子前细细端详摆出来的绢花。 翠娘哼那青衣姑娘道:「姑娘别以貌取人,我们家的棚子是比不上玉楼,但我家的绢花比玉楼卖的精致多了,您瞧瞧这花瓣边缘,卷得跟真花一样。」 青衣姑娘还在比较,晴姑娘突然指着那七种绢花道:「确实不错,一样给我包一朵。」 竟然一口气买了七朵绢花? 翠娘高兴地差点跳起来,立即让哥哥打包绢花,见晴姑娘目光移向了那几盒胭脂,翠娘咽咽口水,打开给人试用的一小盒胭脂道:「姑娘,这是从沈家胭脂铺进的胭脂,沈家是咱们县赵捕头的亲戚,口碑有保障,您往手背上抹点试试看,保证不比玉楼一钱银子一盒的胭脂差。」 「你这牛越吹越厉害了,沈家胭脂我听都没听说过,居然也敢跟玉楼比?」青衣姑娘又不服了。 翠娘只当没听见,笑着看晴姑娘。 晴姑娘往自己手背上抹了点,那胭脂细腻带着一丝淡淡的芳香,抹了并不会让人变白,但贴合肌肤很舒服。晴姑娘用过好胭脂,一看一抹,便知道翠娘所言非虚。 「都有什么香味儿的?」晴姑娘问。 鱼儿要上钩了,翠娘越发紧张,报了六种香味儿。 晴姑娘要了一盒桂花味儿的,一盒玫瑰味儿的,选好了才问价钱。 翠娘更紧张,底气不足地报出价格,然后还解释了一堆儿,证明沈家胭脂值这个价。 晴姑娘笑笑,痛快地付了钱,领着三个伙伴离开了。 翠娘激动地抱住哥哥,原地蹦q了好几下。 一日下来,翠娘卖了两盒胭脂,十四朵绢花都卖光了,香囊等小物件也都开了张。 兄妹俩喜气洋洋地回了赵家。 「小娘子快数数,今天卖了好多呢!」翠娘将钱匣子交给阿娇,眼睛亮亮地道。 铜板在匣子里面摇晃碰撞,那声音简直就是天底下最动听的声音。 赵老太太看阿娇的眼神不一样了。 阿娇也恢复了信心,今日能够遇到大主顾晴姑娘,明日就有可能遇到雨姑娘、雾姑娘,只要她与翠娘、郭兴齐心协力,多想想招揽生意的办法,生意一定会越做越顺利。 「月钱月底再结,这五文钱是我单独赏你们的,算是庆祝咱们的铺子正式开张了!」 阿娇数出五个铜板,塞给翠娘道。 翠娘笑得像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阿娇又拿出五个,递给赵老太太:「还要谢老太太帮我砍价买针线,借郭兴翠娘给我用,今日咱们都分钱,都沾沾喜气。」 第3章 五文钱不多,但阿娇知道孝敬她,赵老太太心里就舒服了。 稍顷赵宴平回来,见家里四个人都面带喜气,便知道今日铺子生意肯定不错。 有钱赚,赵老太太心情大好,吃饭时看看阿娇再看看孙子,赵老太太突然安排道:「明天开始还是我来做饭吧,阿娇的手艺好,那些绢啊绸的都是金贵物,沾了油烟不好卖,阿娇早上帮忙洗洗衣服就行了。」 阿娇惊讶地看向赵老太太。 赵宴平则劝道:「您年纪大了,还是让阿娇做吧,做完仔细洗洗手,也不影响做针线。」 赵老太太哼道:「我还没老到做不动饭,阿娇既做针线还要忙家务,哪有时间伺候你?」 赵宴平便不说话了,余光扫向阿娇。 赵老太太瞅眼孙子,也得意地看了眼阿娇,脸上又笑出了褶子。孙子不懂怜香惜玉固然让她操碎了心,担心活着时还能不能抱到孙子,但不被美人迷惑也有点好处,至少知道要孝顺她这个祖母,如果孙子劝都不劝直接同意让她做饭伺候阿娇,赵老太太反而要心寒呢! 饭后阿娇还想帮忙收拾碗筷,被赵老太太绷着脸打发走了:「官爷早出晚归一天不见影,你去陪他吧,这些不用你。」 自打从府城回来,阿娇确实一心都扑在开铺子赚钱上面,好像很久都没有想到要勾搭官爷了。 现在生意有了起色,哪怕距离发大财的梦还很遥远,能赚一点钱,阿娇心头的压力都轻了好多。 阿娇将一个月前给官爷买的那匹黑绸拿了出来,每天做完两个时辰的铺子要用的小针线活儿,阿娇便抓紧时间给官爷做袍子。白天细细缝补,宁可慢工出细活,傍晚再赶在官爷回来之前将东西藏到赵老太太的屋里,留着锦袍做成时给官爷一个惊喜。 之前阿娇也给官爷做过一次袍子,但那是布衣,这次是绸缎好料子,用的心思自然更多。 这一忙就忙了一个月,转眼到了冬月二十。 阿娇的铺子开张也有一个月了,傍晚郭全、翠娘回来,阿娇拿着账本坐在堂屋的桌子前,赵老太太坐在她对面,郭全、翠娘交待完今天的账,也聚精会神地看着算账的阿娇。 今天可是要结算工钱呢。 阿娇时而记账时而拨弄算盘,最后算下来,去掉成本,这个月针线活儿一共卖了六钱银子,胭脂卖了五钱银子,共赚一两一钱。针线活儿卖的还算可以,至于胭脂,本月有五天下雨没出摊,摆摊的那二十五日,平均下来每日只卖了一盒胭脂。 胭脂卖的不太如意,不过才开张一个月,能卖二十五盒阿娇已经很满意了。 账算好了,阿娇给郭兴、翠娘、赵老太太分别开了一百一十文的工钱,她自己剩下近八钱银子,哪怕一年十二个月都是目前这种销量,阿娇一年也能赚八、九两银子,相当于村里百姓种七八亩良田的进项了。 看着阿娇将大部分铜钱装进她的钱罐子抱去东屋,赵老太太馋得不行,早知道能赚,她该狠心抢下这胭脂生意的。 郭兴、翠娘领了工钱,高高兴兴回倒座房去了。 赵老太太去厨房将她与阿娇的晚饭端了过来,今日孙子放假,但衙门户房的高经承娶妻,请孙子去喝喜酒了,不知道何时才回来。 「官爷的袍子做好了?」吃饭时,赵老太太问阿娇。 阿娇笑道:「好了,等会儿官爷回来就让他试试。」 赵老太太心里酸阿娇赚钱多呢,忍不住刺了她一句:「赚钱归赚钱,也不能天天把心思放在外头,你看看你,九月初八嫁过来的,这都快三个月了,还没能跟官爷圆房,传出去别人笑话官爷,难道就不会笑话你?」 阿娇低下头,慢慢地喝粥。 赵老太太见了,心知问题主要还是在自己孙子那边,想了想,她给阿娇出主意道:「他就是根木头,想一下子就圆房恐怕没那么容易,你试着让他抱抱你,拉拉小手亲亲嘴儿什么的,等他尝到甜头了,后面不用你勾,他自己就想了。」 阿娇看眼自己的手,小手是拉过了,还是官爷主动拉的她,抱啊亲的,该怎么弄? 不对,官爷也抱过她,去府城的路上有个老太拦车,马车停得太急,她从榻上滚下来,被官爷抱在了怀里。可惜抱得时间太短,阿娇都没反应过来就被官爷放到了榻上。 一回生二回熟,那就再让官爷抱她一次? 一顿饭的功夫,阿娇默默定下了今晚的目标。 男人们去喝喜酒,散场都晚,赵老太太先睡下了,阿娇点着油灯坐在书桌前,一边琢磨新的绣样,一边等官爷。 赵宴平赶在宵禁前回来了,他没有骑马,见郭兴从倒座房出来,赵宴平摆摆手:「睡吧。」 说着,他将大门关上,往里面走去。 第4章 阿娇听到声音,放下画纸快步走了出去。 半轮明月挂在天边,阿娇打开堂屋门,就见那高大的身影已经走到了厨房前。 阿娇赶过去,拦住他道:「官爷去屋里等着吧,我给你打水。」 赵宴平被人灌了不少酒,一身酒气,看着面前娇娇小小的女人,一心要伺候他的美妾,赵宴平什么都没说,转身去了屋里。快腊月了,天寒地冻,赵宴平擦身的地方也换成了屋内。 锅里有热水,还烫着,阿娇舀了小半盆热水,再从缸里舀凉水兑好,然后端着七分满的洗脸盆去了东屋。 赵宴平已经脱了洒满酒水的外袍,露出里面的厚实中衣。 阿娇将洗脸盘放在洗漱架上,垂着脸儿道:「官爷先洗,我的绣样还没画完,大概还要一刻多钟吧。」 说完,阿娇走到书桌旁,低头继续画绣样了。 书桌上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照亮她姣好的脸庞,赵宴平看看她,再看看面前的洗脸盆,低声道:「你换个位置,背对我坐。」 阿娇脸一热,将画纸换个方向,再把椅子挪到书桌北侧,面朝窗户。 坐是坐好了,阿娇面子受不了,她故意等他是为了亲手替他穿上新袍子,才不是要偷窥。 阿娇忍不住嘟哝道:「我便是坐在原处,也不会偷看官爷,官爷未免太过小心了。」 赵宴平正在解中衣,同样背对着她,听到那含羞带怨的柔柔低语,赵宴平动作顿了顿,然后继续宽衣,最后只剩下一条及膝的短裤。他将巾子丢到水中,拧得半干,闭上眼睛,开始从上往下擦。 阿娇又哪有精神集中在画图上,听着湿巾子沿着官爷那一身健壮身躯滑动的声音,阿娇心跳快了,嗓也干了,莫名地全身发软,还发烫。 赵宴平擦完胸膛胳膊腿,回头看了眼,见阿娇老老实实地背对他坐着,他又强调道:「不许回头。」 阿娇干脆捂住眼睛,趴到了桌子上。 赵宴平这才披上干净的中衣,过长的衣摆一直挡到膝盖,她便是回头也看不到什么,赵宴平迅速褪下那条裤子,继续擦拭起来。昏黄的灯光被他魁梧的身影挡住,尽管如此,赵宴平还是将自己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嚣张跋扈,似乎在渴望着披荆斩棘、驰骋沙场。 赵宴平移开视线,擦完换条新的中裤,再坐到床边洗脚。 阿娇还在桌子上趴着,赵宴平看着她纤细的背影,倒也没开口让她坐正。 洗完脚,赵宴平出去泼水了。 阿娇终于坐了起来,脸红红的,都是被官爷那句命令给弄得,仿佛他不说她就会偷看一样。 阿娇心虚啊,她确实做过偷看的事。 可阿娇又理直气壮,官爷已经答应过会养她一辈子,找到妹妹后也会与她做真的夫妾,那官爷就是她的汉子,她看自己的汉子怎么了? 阿娇拍拍脸,收起做样子的画纸,将藏在箱笼里的新衣拿了出来。 阿娇以为官爷很快就会回来,未料一等就是一刻多钟。 赵宴平再次进来,见阿娇抱着什么坐在床边,他微微皱眉,一边关门一边问:「怎么还没睡?」 阿娇托着袍子站起来,笑道:「之前给老太太扯缎子的时候,也给官爷买了一匹缎子,留着做过年的新衣,今日终于做好了,官爷试试看,哪里不合适我明天再改一改。」 赵宴平忽然明白她为何晚睡了。 他走过去,想接过阿娇手里的袍子。 阿娇避开他的手,绕到他身后:「我伺候官爷穿。」 赵宴平沉默片刻,背对她张开双臂。 阿娇展开两条袖子让他伸进去,赵宴平轻轻往上一震,袍子就披在了他宽阔的肩上。 阿娇绕回他前面,赵宴平却走开几步,自己系了起来。 阿娇咬咬唇,将腰带递给他。 赵宴平熟练地系好,穿戴好了,黑色的缎子顺滑地垂坠下去,只在腰间束紧,勾勒出他颀长挺拔的英姿。背影已经如此英武,阿娇紧张地走到他面前。 赵宴平薄唇抿紧,似是不太耐烦,脸还是那张冷峻的脸,但这身黑色的绸缎袍子让他更加威严,仿佛他不再是县城衙门一个小小的捕头,而是比知县、知府更大的官,官威沉沉,令人不敢直视。 阿娇看一眼就不敢多看了,别开脸道:「官爷去照照镜子吧,我觉得挺合身的。」 赵宴平没去,直接将袍子脱了下来,面无表情地道:「平民百姓,穿这种缎子太张扬,以后不必再买。」 阿娇瞥他一眼,委屈道:「我绣了一个月才做好的,官爷不喜欢吗?」 赵宴平将袍子丢给她,道:「我更习惯穿布衣。」 阿娇抱起袍子,粉嫩的唇儿嘟了起来,早知如此,她就不做了。 第5章 将袍子收进箱笼,阿娇爬到床上,气鼓鼓地朝里面躺着。 她忘了拿床隔,赵宴平去衣柜里拿出来,单膝跪在床上,先挂床头这侧的小钩子。 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在床板上,阿娇看着那动来动去的影子,突然记起一件事,光顾着生气了,忘了勾引官爷抱她! 都躺下了,还怎么抱? 赵宴平挂好这一头,再去挂另一头。 阿娇看着他的影子,急中生智,突然「哎」了一声,痛苦地吸起气来。 赵宴平手一抖,床隔没挂准地方,朝她看去:「怎么了?」 阿娇扯开下半身的被子,左腿平伸,右腿曲着,难受地道:「腿抽筋了,好疼……」 赵宴平闻言,立即看向她的腿:「哪条?」 阿娇指了指右边的。 赵宴平果断地用左手托起她的腿肚,右手抓住她的脚指头往上面抵。 阿娇穿着中裤,一双小脚可是没穿袜子,圆润微凉的脚指头被他紧紧抓住的时候,阿娇只觉得全身一颤,然而下一刻,脚指头就要被他掰断了一样疼了起来! 这下子阿娇是真的疼了,枕着枕头,花容失色地望着他,焦急道:「好了好了,你快放开我!」 她喊得那么急,仿佛在承受什么酷刑,赵宴平不解地松开了手。 阿娇一骨碌爬了起来,曲腿而坐,低头检查右脚的情况。 赵宴平不由地看了过去,只见宽松的中裤裤脚下露出一双白皙如玉的漂亮小脚,左脚没什么异样,右脚五根圆润的脚指头都变成了粉色,那是被他掰红的。 真的很疼,阿娇仰起头,杏眸控诉地看着他,里面转动着泪花。 赵宴平隐隐觉得,她不是因为抽筋才哭,而是被他掰脚指掰哭的。 他垂眸解释道:「这样才能化解腿抽筋,不过我力气用大了,抱歉。」 阿娇除了疼,更多的是委屈。 「官爷真的不喜欢那件袍子吗?」阿娇难过地问。 赵宴平意外地抬起头,就见两颗豆大的泪珠从她眼里滚落,滴在了衣襟上,一对儿才掉下去,新的又涌了上来。 所以她哭,是因为他不许她再做袍子? 赵宴平抿唇,看着她放在一侧的小手道:「不是不喜,是不想你太辛苦。」 不想她辛苦? 阿娇止住眼泪,将信将疑地看向身边的官爷。 赵宴平垂着眼,冷峻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柔情。 阿娇懂了,一边用中衣袖子擦眼角一边自嘲地道:「官爷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何必说这种话哄我,你又没错,是我浪费银子乱花钱,以为精心为官爷缝制一件袍子,官爷便会与我亲近一些,不再时时都拿我当外人看。」 阿娇恼他不接受她一针一线耗时一月缝制出来的礼物,恼完又发觉自己无意间泄露了想与他接近的心,阿娇无地自容,一头扑到枕头上,悲从心起,低低地呜咽起来。 到这时候,阿娇也分不清官爷究竟是因为誓言才不碰她,还是真的对她没意思。 他有时对她好,让她吃了蜜一样甜,有时又冷冰冰凶巴巴,让她心头惶恐,不敢靠近。 还不如舅母,至少阿娇知道自己如何也讨不了舅母的欢心,彻底断了那念想,心底也安生。 她哭得伤心,就像新婚夜那晚一样,委屈极了,赵宴平无奈地解释道:「我怎么哄你了,你又要洗衣服又要做针线,我是真的不想你太辛苦,否则那么好的袍子,我为何不喜?」 阿娇哭得伤心,哪里听得进去:「做件袍子辛苦什么?上次老太太让我专心做针线她来做饭的时候,官爷还不愿意,想让我把所有活儿都做了,那时怎么没见官爷怕我辛苦?你就是不喜欢我做的袍子,不喜欢我巴结你,不喜欢我……」 她翻那些赵宴平都快忘了的旧账,赵宴平头疼起来,扫眼门板,他放下帘子,压低声音道:「我当时只是随口劝劝老太太,我若不劝,直接同意让她做饭,老太太心里该不舒服了,觉得我偏宠你,不再孝顺她,果真那样,她不会骂我,却会想办法收拾你。」 阿娇不信,帕子挡着眼睛道:「老太太巴不得你疼我宠我,怎会为这种事生气,官爷不用再哄人,你口口声声说要养我一辈子,却不让我伺候穿衣洗漱,擦个身子还不许我看,这不是嫌弃是什么?」 赵宴平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以前她都怕他,老老实实地听他的话,今晚竟然变成了他说一句,她那小嘴儿里巴巴地蹦出好几句来反驳他。 「官爷真不想要我,将纳妾文书还我,我一个人去外面赁房子住算了。」 阿娇赌气地道,说完还设想了一下,她现在有棚子有胭脂也有手艺,不是赵家妾了,她可以自己去外面摆摊,照样有钱赚,赚了钱买个丫鬟小厮伺候自己,何必非要赖在这里被人嫌弃? 第6章 冲动来得又快又汹涌,阿娇抹把眼睛,从沉默不语的男人身边下了床,翻出藏起来的钱袋子,数出二十两银子塞到那冷冰冰的男人怀里,低着头道:「官爷聘我的十两银子、太太给的十两银子都在这里,其余我再没占你们赵家什么便宜,官爷将纳妾文书还我,再给我一封放妾书,明早我就走。」 赵宴平知道她说的是气话,气的源头是认定他嫌弃她。 他将银子递回去,看着她道:「我真没有嫌你。」 阿娇不要银子,扭着头道:「你去写放妾书。」 她唇儿抿得紧紧,眼角却有泪珠滑了下来,一直流到她粉嫩的唇边,明明就是不想走。 赵宴平站起来,要将银子塞回她的钱袋子。 阿娇躲开他手,就是不要,赵宴平追着塞,阿娇不停地后退,两人在床边转了一圈,银子还是握在赵宴平手里,眼看阿娇还想继续转,赵宴平胸口突然窜起一道熊熊燃烧的急火,抢走她手里的钱袋子一起丢到地上,再抓着阿娇的手腕将人压了下去! 两人一起跌到被子上,没等阿娇反应过来,赵宴平突然扯开她的领口,从她白皙的脖颈一路往下,牛嚼牡丹一顿作乱。 阿娇的小衣上没有绣牡丹,却绣了一簇兰花,枝头的一朵鹅黄色的兰花开得正是地方,然而转眼之间,那朵栩栩如生、娇艳无比的小黄花就被急红眼的男人卷入了口中。 刚刚的阿娇就像一条被渔夫摔在地上的鱼,傻了眼不知所措,被赵宴平这么粗鲁一卷,阿娇这条小鱼又像被渔夫丢进了油锅,烫得她小手推着他肩膀,腿因为被他压着,只有一双小脚无助地踢踏着地面。 「官爷,官爷快停下!」那怪异的感觉如滔滔江水,就要将她吞没,阿娇一手拍着他肩膀,一手捂住了嘴,防止自己发出更多的抑制不住的尖叫。 赵宴平抬起头,黑眸里带着几丝红色,粗重的呼吸比说话声还要清晰:「你不是说我嫌弃你?你不是因为我不碰你,才要我放妾?现在我碰你了,是不是就能证明我没有嫌弃你?」 阿娇被他这疯狂的模样吓到了,更怕他又要咬她那里,官爷的力气那么大,一不小心咬掉了怎么办? 「是,官爷没嫌弃我,是我,我误会官爷了。」阿娇根本不敢直视那发红的眼睛,小手抓起被子想盖住自己。 赵宴平一把将被子甩开,把阿娇吓得,抱着腿滚到了床角,瑟缩成一团。 赵宴平站了起来,刚刚搭在他背上的纱帐自然垂落下去,朦朦胧胧挡住了他的身影。 隔着薄纱,赵宴平看着里面的小女人,毅然脱去身上的中衣,连裤子也脱了。 阿娇早就捂住了眼睛,偷窥是一回事,他主动让她看,阿娇反而慌了。 她不敢看,赵宴平挑开纱帐跪立上来,阿娇听到他的动作,整个人都面朝床板缩着了,赵宴平见了,拎小鸡似的将她拎到床中间。阿娇怕得捂着脸趴着,赵宴平便山岳一样压到了她背上,阿娇闷哼一声,正在此时,他低下头来,呼吸的时候喷出一股浑浊酒气。 「你不是嫌我我不许你看吗,现在怎么不敢看了?」 阿娇真的怕了,不是怕被官爷沉重的身躯压死闷死,而是怕被他戳死,脑海里只剩下河边浣衣妇人们手里的敲衣棒。 就在这一刻,阿娇也终于明白花月楼的那些妓子被捕快们欺负时,为何会那么痛苦。 阿娇瑟瑟发抖地想,如果官爷真的要与她圆房,她恐怕见不到明早的日头了! 「我不看了,官爷你快下去,你好沉,我要喘不上气了。」阿娇尽量不去想紧紧抵着她的那属于官爷的凶物,苦苦地哀求道。 赵宴平仍然压着她,声粗气重道:「我发过誓,一日找不到香云一日不会自己成家快活,你真想要,我破誓给你,你若不敢,就别来勾我,你若不想陪我一起等,我明天放你走,但你别冤我嫌弃你,我赵宴平不是那种人。」 阿娇终于明白了官爷为何会不让她看,不让她近身伺候,因为她看了伺候了,官爷就会承受这种想要又要守誓的煎熬。 阿娇突然很心疼,她光想着自己要抓牢官爷的心,却忘了官爷心里的苦。 香云姑娘不知所踪,运气好会有善果,运气不好可能像她一样沦落风尘,可能正被哪个男人蹂躏,这种情况,官爷怎么能心安理得地与妻子、妾室搂搂抱抱,独自快活? 「我不走,我要跟官爷一起等香云姑娘的消息,除非官爷赶我走,我再也不会与官爷赌气了。」阿娇乖乖地趴伏在他身下,温柔又坚定地道。 刺激赵宴平发酒疯的就是她要走,现在她不走了,赵宴平胸口的那团火也渐渐地熄灭了。 他从她身上下来,走出纱帐,捡起丢在地上的中衣穿好。 阿娇不敢乱动,拉起自己这床被子,一动不动地躺着。 第7章 赵宴平收好她的钱袋子放在梳妆台上,吹了灯,一个人在外面站了很久,才重新上床睡觉。 阿娇大气不敢出。 被窝里面,她的中衣还扯开着,小衣被官爷咬湿了好大一块儿,当时又惊又慌又怕掉块儿肉,现在与官爷各躺一个被窝,那湿凉凉的一块儿贴着她,阿娇便涌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仿佛,仿佛官爷的嘴唇还在那里。 阿娇的脸无声地红了起来,杏眼迷蒙地望着头顶的帐子。 好奇怪,官爷发酒疯的时候,为何不是亲她的嘴,反而是咬她的那处?有什么讲究吗? 但阿娇只能藏着这个问题,无人可问,也无人敢问。 小衣不知何时干了,阿娇也慢慢地睡了过去,平时都怎么无梦的阿娇,这晚做了一个梦,梦见官爷并没有听从她的哀求停下来,而是继续凶巴巴地咬她,还想将那可怖的凶物强塞给她,阿娇一边哭一边躲,可官爷的力气太大了,她躲不开,还是翠娘听到哭声冲进来,帮着她将官爷拉开了。 半梦半醒间,阿娇迷迷糊糊地想,这个家其实翠娘对她最好了,天天都笑着喊她小娘子,抢着替她做事,还会给她赚钱。 ☆☆☆ 赵宴平也做梦了,他的梦里没有翠娘,只有哭哭啼啼的阿娇,小手推着他,小脚也踹他,却无济于事,最后还是被他得逞,委委屈屈地不停地唤着官爷,而他却像听不见一样,只顾着自己,一次次地欺着她。 梦境结束时,赵宴平突然惊醒。 头疼欲裂,赵宴平看向窗外,天蒙蒙亮,远处有鸡鸣声传来。 赵宴平收回视线,往里面看了眼,竟然没有看到床隔,她白皙熟睡的小脸直入眼帘。 眼睛被灼痛一般,赵宴平立即偏头,与此同时,昨晚发生的一切也都重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但也只限于能想起自己做过了什么,其他的感觉并不真切,唯一最深的印象,是一大片雪白的肩膀,一抹葱绿色的小衣,还有一朵水嫩娇艳的小黄花。 天色渐亮,老太太饭都快做熟了,赵宴平坐了起来,下床穿衣。 经历过昨晚,阿娇不知该怎么面对官爷,想装睡又怕赵老太太骂她懒,只好硬着头皮跟着坐了起来。 天冷了,倒不用一天一换小衣,可身上这件沾了官爷的口水,穿着怪不自在的。 阿娇就坐在床里,等官爷出去端洗脸水了,她再飞快下了地,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新的小衣跑回床上,匆匆忙忙换了上去,然后将脏的那件压在被子下面,留着饭后一起洗了。 挂纱帐的时候,身后传来推门声,阿娇惊慌地转过身,看到官爷端着水进来,阿娇迅速低下头,脸儿涨得绯红,小手不安地攥着衣摆。 赵宴平见了,走到洗漱架前,放好洗脸盆后,他第一次使唤她:「过来帮我卷袖。」 阿娇现在就是一只最乖巧的小羊羔,六神无主,官爷一开口,似用绳子扯了她一下,阿娇便乖乖地赶过去,垂着细密的长睫毛去帮他卷袖。眼前的官爷衣冠楚楚,脑海里的官爷却还是昨晚那个赤条条霸道道压在她背后欺负她的人。 即将进入腊月,早上很冷,阿娇却觉得一股热气正源源不断地从官爷那边朝她冲来,冲得她发晕。 她乌黑的长发还没来得及梳拢,略显凌乱的垂在耳边,内心的羞涩浮现于表面,竟成了诱人的靡艳与妩媚。 赵宴平早就发现了,她一羞就会变得媚,无声无息地勾着人去靠近她,采撷她。 所以他才不让她伺候,为的是让自己少受一些煎熬。 可经过昨晚,赵宴平也意识到,他若太冷,她会胡思乱想。 「昨晚吃席喝多了酒,醒来头疼,回家之后的事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我很热,脱了衣服,后来我可有对你做过什么?刚刚看见床隔都没有挂。」 赵宴平看着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疑惑。 随着他开口,阿娇的心剧烈跳动起来,等官爷说完,她的脸已经红成了霞色。 悄悄地仰头看他,对上他犀利的眸子,阿娇立即避开视线,结结巴巴地问:「官爷,官爷真的记不起来旁的了?」 头顶传来一声简短的「嗯」。 他不记得,阿娇如释重负,卷好一边的袖口,亦想好了说词,轻声道:「官爷并未对我做什么,只是我半夜腿抽筋,官爷帮我折了下脚指,后来咱们都睡了,忘了再挂上床隔。」 赵宴平微微皱眉:「只有这些?我恍惚记得你好像说了很多话,一直在哭。」 阿娇当然知道自己说了哪些话,她可不想再让官爷全部记起来,忙道:「是,是哭了,抽筋疼哭的,官爷折脚指的力气也很大,我忍不住抱怨了官爷几句,旁的再也没有说过了!」 赵宴平便没有再深究了。 第8章 两条巾子一人一条,分别擦了脸。 赵宴平洗完就出去陪赵老太太了,阿娇坐到梳妆台前,一眼就看到了放在上面的钱袋子。 想起昨晚自己的那荒唐念头与冲动的行径,阿娇只觉得一阵后怕。 幸好官爷没有当场给她写一封放妾书,早上再赶她离开,否则阿娇能去哪儿? 与舅母已经彻底翻脸闹僵了,舅舅家肯定不能再回,是,她有银子暂且租赁一个地方住,可她一个孤零零的女子,长成这样,还进过窑子,淳朴善良的好人家或许不会诟病她,街上那些无所事事的小混混们肯定会找她的麻烦,她从了吃闷亏,若哭闹,小混混只需冤枉是她举止轻浮先勾引的人,旁人又会信谁? 躲在家里都怕小混混们来滋事,真去棚子摆摊卖东西,只怕麻烦来得更快。 舅舅要去私塾无暇看顾她,秀才的声名也震慑不了谁,官爷倒是威名在外,可那时她已不是他的妾。 幸好幸好,官爷忘了那回事,没有赶她离开。 将钱袋子重新藏好,阿娇简单地涂了一层面脂,若无其事地出去了。 赵老太太昨晚隐约听到一点动静,孙子吃过饭出发后,赵老太太悄悄问阿娇:「昨晚我好像听你叫了好几声官爷,你们俩半夜不睡觉,做什么了?」 阿娇扭捏道:「没做什么,我腿抽筋了,疼得厉害,叫官爷帮帮忙。」 赵老太太大失所望,她还以为孙子酒后兽性大发,终于对身边的小美人下手了。 「抽个筋也叫成那样,不愧起名叫阿娇,真够娇气的。」空欢喜一场,赵老太太嫌弃阿娇道。 阿娇左耳进右耳出,反正她已经摸清了赵老太太的为人,骂人也是一会儿,并非真的多生气。 郭兴、翠娘去摆摊了,赵老太太在前院喂鸡,阿娇抱着三人换下来的衣裳,坐在后院搓洗。 赵老太太喂完鸡,走到后院门口看看,正好看见阿娇在仔细揉那件葱绿色的肚兜,肚兜上面还绣了小黄花,真是精致新鲜。赵老太太再扫眼阿娇雪白的脖子,想象阿娇只穿一件肚兜跪坐在床上,娇俏可人,孙子见了都能无动于衷,赵老太太叹口气,出去串门了。 阿娇晾晒好衣裳,活动活动筋骨,去屋里做绣活儿了。 专心做事时时间过得特别快,一个时辰眨眼就过去了,赵老太太回来做饭,阿娇没什么事,从给官爷买的那匹缎子上剪了一条布下来,给舅舅做腰带。 下午的时候,赵老太太发现她在绣腰带,随口问道:「怎么又做腰带了,不是才给官爷做了一条?」 阿娇解释道:「这条是给舅舅的,过年的时候孝敬他老人家。」 赵老太太只是不满金氏,看朱昶还算顺眼,没说什么。 到了黄昏,郭兴、翠娘先回来了,交账的时候,翠娘坐在阿娇身边,小声告状道:「小娘子,今日秀才娘子去咱们的铺子前晃悠了,摸着你做的香囊问那些绣活儿是不是你做的,我怕她又找你麻烦,便说东西都是我做的,但她好像不太信。」 赵老太太也在一旁,闻言哼道:「她能找什么麻烦,阿娇是我们赵家的人了,做针线卖也与她没关系。」 阿娇想了想,对翠娘道:「以后她再追问,也只说是你做的,我出了本钱教了你手艺,赚的大头依然归我。」 翠娘点点头。 赵老太太突然发现,无论翠娘还是郭兴,似乎都更听阿娇的话,好像阿娇才是他们正经八百的主子。 就在赵老太太想重新提醒翠娘一番的时候,阿娇忽然看着她道:「老太太,我毕竟是官爷的妾,让旁人知道我自己做针线卖钱,人家还以为官爷养不起我,所以无论谁打听,咱们都统一口径,铺子是我开的,但绣活儿都是翠娘做的。」 一提到孙子,赵老太太顿时忘了刚刚的念头,仔细想了想,同意了。 三人商量好了,大门口人影一闪,赵宴平回来了。 翠娘去厨房端饭,阿娇去厨房端水,赵老太太翻了翻阿娇留在桌子上的账本,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好多东西,无奈她不认得字,看也看不懂,原样放了回去。 东屋,阿娇将洗脸盆放到洗漱架上,就准备像往常一样出去了。 赵宴平却叫住她,一边将佩刀挂到墙上,一边对着墙壁道:「今日抓人时撞了右肩,往上抬手肩膀会疼,你帮我擦背吧。」 阿娇吃惊道:「官爷受伤了?」 赵宴平还没说什么,赵老太太听到声音,吓得老母鸡护小鸡一样冲了进来,非要查看孙子的伤势。 赵宴平只好脱了外袍中衣,露出宽阔的脊背,阿娇站在赵老太太身侧,往官爷右肩上一看,果然看到一片淤青。 阿娇只是心疼,赵老太太直接哭了,抹着眼睛问到底是怎么伤的,根本不给阿娇开口表示关心的机会。 第9章 赵宴平垂眸道:「抓贼时被他的同伙冷不丁拿棍子打了一下,小伤,不碍事。」 赵老太太轻轻摸了摸孙子的淤青。 赵宴平若无其事地坐在椅子上,眉头都没皱一下。 赵老太太信了这伤不严重,但还是去西屋翻了伤药出来,坐在一旁,等着给孙子上药。 赵宴平看她一眼,道:「祖母先去吃吧,等会儿擦完身子让阿娇抹了就是。」 赵老太太哼道:「她又没给你上过药,哪里知道怎么弄?」 赵宴平不说话了。 阿娇拧了巾子过来,说来奇怪,单独给官爷擦身她心慌脸热,如今有赵老太太在一旁盯着,阿娇反而自在了很多,再加上怜惜官爷的伤,一直到擦完,阿娇也没有胡思乱想什么。 背擦好了,赵老太太走过来,一边给孙子抹药,一边教导阿娇,她能再照顾孙子几年呢,说不定哪天一觉睡下去便再也起不来了,孙媳妇还没有影,教会阿娇,以后她不在了,至少还有个人能好好照料孙子。 赵宴平只是肩膀多了处淤青,赵老太太已经想好明天杀只鸡给孙子熬鸡汤了。 殊不知赵宴平今日根本没有去抓什么贼,不过是想找个借口让阿娇伺候他擦背,好打消她心底的怀疑,他是真的不曾嫌弃她。 没想到被老太太插了一脚,完全变了味儿。 擦背没起到应有的效果,晚上歇下后,赵宴平突然发出一声闷哼。 阿娇还没睡着,闻言紧张问:「官爷肩膀疼了吗?」 赵宴平坐起来道:「嗯,可能淤血还没有散开,你帮我揉揉。」 说完,他去书桌前点亮油灯,再挂起一边纱帐,面朝油灯坐着。 阿娇忙取下那床隔,跪坐在他身后,一手扶着他宽阔坚硬的肩膀,一手轻轻地揉那块儿淤青。 她心无杂念,只关心他的身体,揉了片刻,阿娇低声问:「好点了吗?」 赵宴平点头,淡淡道:「好多了,睡吧。」 阿娇还想再给他揉揉呢,闻言只好收手,退到了床里面。 她还想挂床隔,赵宴平回头看眼,突然道:「天天挂来挂去够麻烦的,以后别用这个了。」 阿娇一怔。 赵宴平拿走她手里的床隔,扔到衣柜里,再去吹了油灯,回来躺好,仰面。 阿娇见了,也平躺了下去。 她不敢偏头,不敢去看官爷,可官爷终于不再用床隔挡在两人中间了,终于肯让她擦身揉背,不再把她当外面的姑娘客客气气地相处,阿娇的心里便涌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儿,羞喜交加。 「官爷。」她在黑暗里轻声唤道。 赵宴平保持平躺的睡姿,应了一声。 阿娇咬唇,被窝里双腿都并拢了起来,难以启齿地问:「其实昨晚的事,你都记起来了,是不是?」 他记得她的埋怨与委屈,记得他已经看了她咬了她压了她,夫妾已经做了一大半,所以不必再拘泥守礼。 阿娇问完,就一直等着官爷回答。 赵宴平没想到她竟然能够猜出来,更没想到娇羞如她,竟有勇气直接质问他。 然而做过就是做过。 赵宴平哑声道:「是。」 阿娇攥紧了被子,想到的是她要求放妾的那些话,羞愧道:「放妾,放妾那些话是我胡说的,当时我误会官爷了,现在我知道官爷心里有我,再也不会那么想,官爷也别放在心上,就当我没说过吧。」 赵宴平闭上眼睛:「我也有错,不该一直冷落你。」 涉及到冷啊热的,阿娇不好意思再多说,冷冰冰的官爷吓人,昨晚官爷终于热了一回,却更吓人了。 她慢慢地朝里侧转去,改成侧躺。 赵宴平看不见她的脸,判断不出她是想睡觉了还是又想到了什么委屈的事,既然今晚话已经摊开,赵宴平便想彻彻底底说清楚,打消她所有的疑虑。 他掀开她的被子,来到了她身后。 阿娇全身僵硬,心跳得都快冲出胸口飞上天了。 赵宴平抱住她的肩膀,将人以背对自己的姿势拖到了怀里。 几乎同时,阿娇又感受到了来自官爷的凶意。 阿娇动也不敢动,后脑碰到了他的下巴,阿娇也不敢往前挪。 「现在还觉得我嫌你吗?」赵宴平抵着她的头顶,大手放在了她肩膀上。 他整个人都是烫的,也不是喝了酒耍酒疯,阿娇真真正正地信了他,连连点头,小手攥着衣襟,心慌意乱。 纱帐里萦绕着一丝淡淡的幽香,赵宴平在这张床上睡了两三年,深知香味儿都是她身上的。她僵硬的香肩就在他掌心之下,她妖娆诱人的身子就在他怀中,柔弱似一颗像刚冒出土的嫩芽,他轻轻一撵,她便会散了身形化成一股水儿。 第10章 赵宴平真想狠狠地撵下去,让她切切实实地领略他到底是嫌她,还是恨不得将她吞入腹中。 他闭着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她发间的香,然后退回了自己的被窝。 身后一空,阿娇放松了,却也有丝怅然若失。 其实,紧张归紧张,她还挺喜欢被官爷抱着的。 「以后别再胡思乱想了。」赵宴平低声道。 阿娇轻轻嗯了声。 两人谁也不再说话,谁也不知道彼此是何时睡着的。 ☆☆☆ 阿娇被官爷连着热乎了两晚,解开了心结,虽然后来官爷又变成了冷峻守礼的样子,阿娇却不再患得患失,没了床隔,晚上睡觉前偷偷看他一眼,心里也甜甜的。 腊月倏忽而至,到了月中,百姓们都开始忙碌着筹备年货了。 这时候大小商铺的生意都好,阿娇的针线活儿、胭脂卖的也比平时多了一些。针线活儿随卖随时补充,存货不多却也够用,而胭脂卖了两个月,第一个月卖了二十五盒,第二个月卖了三十六盒,如今只剩下三十九盒了。 再有五日就要休市,年后初七复市,阿娇觉得,她手里的胭脂存货只能支撑到过完正月。 刚进货时觉得一百盒难卖,现在看来三个月基本也能卖完,去掉成本,三个月赚二两银子,很不错了。 两样生意加起来,抛去给郭兴、翠娘、赵老太太的工钱,开张两个月,阿娇已经赚了三两。 腊月二十二,沈樱、柳氏母女俩来县城置办年货,顺便来赵家坐坐,阿娇单独与沈樱商量,决定正月底时再要两百盒胭脂。 沈樱笑道:「一口气要两百盒?看来小嫂子胭脂卖得不错啊。」 阿娇谦虚道:「还行吧,一天能卖一两盒的样子。」 她以为沈樱是真心夸她,其实沈樱只是客气罢了,因为沈樱知道自己的胭脂有多好,阿娇如果会经营,一个月卖两百盒、月赚四两都不成问题。 沈樱去阿娇的棚子看过,卖这种绣活儿胭脂,郭兴就是个帮忙守摊的,避免有人欺负翠娘小。翠娘率真胆大,什么夸人的话都敢说,说得大大方方叫人觉得跟真的似的,这点很不错,只是翠娘肤色偏黑,她来卖胭脂,吹得再好也没什么信服力。 像沈樱的铺子,用的就是两个肤色白嫩的清秀美人。 但沈樱有地方养丫鬟,赵家一共两间上房、两间小倒座房,住得太挤了,而且卖胭脂的丫鬟既要肤白又要大方机灵,这样的妙人并不是随便找个人牙子就能物色到的,沈樱再想帮阿娇,也不可能把自己的丫鬟送给阿娇,如果建议阿娇买新丫鬟,万一阿娇看走眼,买个脸白嘴笨的还不如翠娘管用,最后阿娇可能还要抱怨她。 所以沈樱没再帮忙出主意,反正阿娇只是大哥的一个妾室,做点小生意赚点零用也好,万一她帮忙太多,将来大哥娶了大嫂,大嫂因为阿娇与她生罅隙,那可不好。 「嗯,小嫂放心,正月月底我肯定送两百盒胭脂过来。」沈樱保证道。 阿娇想先付钱,沈樱只要了三两银子的定金,剩下三两交货时再拿。 ☆☆☆ 腊月二十五,衙门放假了,一直放到正月初五,初六知县再坐堂。 赵老太太好奇地向孙子打听:「大人也只放十天吗?」 赵宴平点头。 赵老太太道:「他是京城人,只放十天假,千里迢迢的,回都回不去,那怎么办?」 赵宴平解释道:「各地知县都不是本县之人,年假时日短,很多知县都会待在辖地过年,直到任期满了再离开。」 阿娇惊诧道:「那他们岂不是两三年都见不到家人?」 赵宴平道:「也有带家小赴任的,如果父母舍不得背井离乡,那就只好留妻子在老家奉养长辈。」 阿娇忽然想到了在府城遇到的绿衣丫鬟,她的那位老爷就是妻子留在老家,只带了一个通房伺候起居。 赵老太太琢磨的是另一回事,放低声音问:「大人既然是侯爷的儿子,侯爷不给他谋个京官,却打发他来咱们武安县,三年回不了家,宴平你说说,京城那位永安侯是不是不待见大人,故意把大人调得远远的?」 赵宴平皱眉道:「您想多了,大人当年高中探花,本可以直接进翰林院为官,是大人自己求的外放,想深入民间,体察民间疾苦。」 赵老太太眯眯眼睛,狐疑道:「这些都是大人跟你说的?」 赵宴平突然记起了老太太对他与谢郢之间的怀疑,挺拔的眉峰突了两下,赵宴平直视老太太道:「是大人身边的顺哥儿说出来的,我听人谈及,才略有耳闻,祖母还有什么疑惑,尽管问就是,我一一给您说清楚。」 赵老太太缩缩脖子,瞪他道:「我没什么好问的,我管他爹娘疼不疼,又跟我没关系。」 第11章 赵宴平面沉如水,喝了一口酒。 阿娇看看这对儿突然发起脾气来的祖孙俩,只觉得哪里不对。 赵宴平喝完酒,对着老太太道:「大人背井离乡,除夕之夜孑身一人未免凄凉,我已邀了大人来咱们家吃席,您提前多备些酒菜,我要与大人不醉不归。」 赵老太太感受到了来自孙子的赤裸裸的挑衅,简直就像要将外面的公狐狸精往家里领! 可赵老太太又指望着孙子能通过小白脸知县去京城做官,还不敢太得罪谢郢。 赵老太太恨恨地瞪着孙子。 赵宴平回东屋去了。 赵老太太又恨铁不成钢地瞪了眼阿娇。 阿娇不敢躲,等赵老太太先去西屋了,阿娇才劫后余生般溜进了东屋。 「官爷,我瞧着,老太太好像不喜欢咱们大人?」 吹灯躺下后,阿娇悄悄地问。 赵宴平思忖片刻,解释道:「你知道我为何不娶妻生子,老太太不知道,在外面听了风言风语,竟怀疑我与大人之间不清不楚。」 阿娇震惊地捂住了嘴! 怪不得抠门的赵老太太竟然舍得花十两银子聘她做妾,怪不得赵老太太老撺掇、怂恿她去勾引官爷,官爷随谢大人去府城赵老太太也非要塞她一起去,原来竟是为了这个! 震惊过后,阿娇把嘴唇捂得更紧了,免得笑出声来,说老太太精明,有时的确精明,可老太太糊涂的时候也是真糊涂。别的不说,谢大人真的爱慕官爷,又怎会在官爷纳妾时添那么重的礼,还允许官爷带她去府城? 忍着笑,阿娇将自己的分析说了出来。 赵宴平越发头疼,这么浅显的道理,阿娇都看得出来,祖母怎么就钻了死胡同? 「我辩解过,她不信,你陪她的时候多,可以委婉暗示老太太我对你好,绝不是那种人。」 赵宴平嘱托她道。 阿娇抿着嘴儿,双手在被窝里绕了起来。 赵老太太对她好,就是因为要指望她纠正官爷的「特殊癖好」,如果她按照官爷的意思去办,官爷耳根是清静了,赵老太太却要换一种态度对她。 阿娇翻个身,小声嘟哝道:「官爷让我做别的事,我定会全力以赴,唯独这件事,我说不出口,好不容易老太太才不听咱们的墙角了,官爷却让我主动去撒谎说一些难以启齿的话,在官爷眼里,我的脸皮是有多厚?」 赵宴平沉默,随后道:「是我思虑不周,我自己想办法吧。」 不能说给老太太听,那就只剩下做了。 赵宴平第一想到了给阿娇买样首饰,戴在头上老太太看见了,自然知道他对阿娇好。 然而转念一想,老太太可能会生气他乱花银子,回头还要怀疑阿娇勾他太过。 买礼物的路子不可行…… 翌日早上,赵宴平吃完饭,突然对阿娇道:「等会儿我去请你舅舅来给家里写几副对联,你趁机与他叙叙旧吧。 阿娇一脸懵,怎么突然想到要请舅舅来了? 赵老太太瞅瞅受宠若惊的阿娇,再瞅瞅面无表情的孙子,懂了!孙子定是因为要宴请小白脸知县过意不去,作为补偿才请朱昶过来,看似是对阿娇好,假模假样的,其实还是在跟她斗法呢!哼,当她老糊涂了看不出来? 赵宴平果然去隔壁将朱昶请了过来。 虽然两家住得这么近,可出嫁后的这四个月,阿娇只远远见过舅舅从赵家门前走过,只隔墙听见过舅舅的声音,话是没有当面说过一句。当舅舅一身细布衣裳跟着官爷走过来,阿娇看看高大魁梧的官爷,再看看因为常年伏案看书背部已经微微佝偻的舅舅,不知为何有些心酸。 她长大了,舅舅却开始老了起来。 赵老太太与朱昶打声招呼,识趣地去街上溜达串门了。 赵宴平请朱昶在堂屋写春联,让阿娇在旁磨墨伺候,他去后院劈柴。 阿娇低头磨着墨,一时也不知该与舅舅说什么。 朱昶仔细端详外甥女,见她似乎长高了一些,脸颊略微圆润了,垂着眸子,不笑的时候唇角也自然地微微上翘,是在自家不曾有的怡然模样,再看眼外面抡着斧头劈柴的赵宴平,朱昶欣慰道:「往年赵官爷也不曾请我来写春联,今年他这么做,是为了让咱们俩能说说话吧?」 阿娇听了,惊讶地看向后院,竟然是这样吗? 那官爷对她可真好。 这好还是舅舅戳穿的,阿娇脸儿微红,下意识地否认道:「舅舅多想了,除夕官爷要请知县大人来吃席,贴幅好看的对联儿才不让大人笑话罢了。」 朱昶并不认为如此,赵宴平可不是好这种小面子的人。 既然外甥女害羞,朱昶就不再打趣了,一边写春联一边打听外甥女在赵家过得怎么样。 第12章 阿娇报喜不报忧,而且在官爷正式娶妻之前,阿娇确实也没什么忧。 朱昶还是信得过赵宴平的为人的,过了会儿,他低声问:「你舅母说翠娘他们兄妹摆的摊子是你的,那些针线活儿也都是你做的?这是你自己的主意,还是赵老太太逼你整天做绣活儿给她赚钱?」 阿娇眸光微转,甭管金氏对舅舅说这些时存了什么心机,她照自己的计划说就是了。 「摊子的确是我的,我刚嫁过来时给官爷做了件袍子,翠娘见我针线好,非要跟我学,后来她出去洗衣裳,见齐家的棚子要租出来,小丫头脑袋瓜灵,就想做针线生意,可他们兄妹没有本钱,赵老太太也舍不得借银子给她,我便出钱赁了那棚子,翠娘做针线去卖,赚钱了给我抽成,后来我又从沈姑娘那里进了一批胭脂,赚点小钱,留着老了傍身。」 阿娇眉目宁和地道。 朱昶打听道:「那你赚了吗?」 阿娇点头,按照现在的行情,她一个月能赚一两多,但阿娇只对舅舅说了一半,不是防舅舅,是怕舅舅无意间说漏嘴,被金氏知道,金氏若嫉妒她,不定会做出什么事。 朱昶出于关心才问的,闻言很替外甥女高兴:「能赚就好,一点一点存起来,该孝敬赵老太太的时候孝敬孝敬,但也不要大钱小钱都自己出,你命苦喝了那东西,将来没有亲生的孩子养你,赵官爷也不可能给你太多私房钱,自己攒了钱,老了才有指望。」 阿娇明白舅舅的意思了。 墨都磨好了,阿娇去屋里取了她做的腰带,等舅舅写完春联后,双手递了过去:「要过年了,这是我孝敬舅舅的一点心意,自己做的,舅舅别嫌弃。」 朱昶一眼就看出了这是外甥女的女红,上好的缎子,他以前从未用过。 「娇娇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舅舅还得做身能配得上这腰带的衣裳。」 朱昶接过腰带,细细摩挲过后,收到了怀里,与此同时,他也从怀中取出一枚串了红绳的小小金佛吊坠,笑着送给阿娇道:「今年私塾新收了一个学生,是个富家公子,在家读书时顽劣不听话,他爹一气之下将人送到了我这里,舅舅想办法改了他的恶习,那家老爷感激我,送了我一方好砚,我一个老秀才用不上,去当铺换了钱,打了两个小佛吊坠,你跟你表妹一人戴一个,保佑你们平平安安。」 说完朱昶还叮嘱阿娇,千万别说出去,免得传到金氏耳中,金氏只知道他打了一个小金佛送了女儿。 阿娇眼圈红红的,她送舅舅腰带还存了一丝与舅舅维系感情的目的,将来在赵家遇到麻烦好求舅舅撑腰,舅舅送她与表妹一样的金佛吊坠,却是真的把她当女儿看的。 「舅舅,等我生意好了赚钱多了,我再补您一方好砚。」阿娇抹着眼角道。 朱昶笑道:「花那冤枉钱做什么,舅舅这辈子就只能在私塾当个教书先生了,你表哥若是有机缘,他自己会挣前程,舅舅不穷讲究,去附庸什么风雅。好了,我再去与赵官爷说说话,你去屋里戴上那个,心诚则灵。」 阿娇点头,看眼舅舅,她走到东屋,将舅舅送的小金佛戴到了脖子上,贴身收好。 朱昶很快就走了。 金氏见他拿了一条缎子腰带过来,撇嘴道:「出阁前她有本事也藏着,现在赚钱给外人花,就拿这点破东西孝敬你,胳膊肘可真会往外拐。」 这种话朱昶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懒得理会。 ☆☆☆ 晚上睡觉前,阿娇掏出怀里的小金佛,让官爷看。 小小的金佛不大,寓意却好,赵宴平猜测道:「你舅舅送的?」 阿娇点头,重新收好小金佛,坐在床上感慨道:「这个怎么也要花两三两银子,舅舅分别给我与表妹打了一个,却瞒着舅母说只打了一条,将来被舅母知道,肯定又要与他闹。」 赵宴平道:「你收好了,别再告诉别人,便也传不到你舅母耳中。」 阿娇自然知道这道理,她只是忽然想到,将来官爷娶了妻子,却还想贴补她什么好东西,是不是也会像舅舅一样偷偷摸摸的? 赵宴平吹灯回来,见她仍然坐在里面,奇怪道:「怎么还不睡?」 阿娇抿唇,到底没有问出来,也许官爷是个喜新厌旧的,娶了美人娘子就不稀罕她了,现在官爷身边就她一个小妾,官爷有什么念想也只能要她一人,等正室娘子进了门,家里的一切都会变。 愁绪说来就来,阿娇闷闷地躺下,心有所想,这晚阿娇又做了一个梦,梦见官爷找到妹妹不久,马上就娶了一房妻,正室太太是官家小姐,长得端庄又美貌,官爷一颗心都扑在了正室太太上,连翠娘、郭兴也不待见她了。 梦中那情形,直接把阿娇委屈醒了。 或许晚上就是容易冲动吧,听着旁边被窝里官爷规律的呼吸声,阿娇扁扁嘴,突然掀开被子,钻到了官爷的被窝。 第13章 赵宴平瞬间惊醒,她像柔若无骨的猫儿一样依在他身上,赵宴平全身僵硬,哑声道:「怎么了?」 阿娇闭着眼睛,脸贴着他胸膛道:「做梦了,难受。」 赵宴平看向纱帐之外,努力忽视那压过来的绵绵软软的份量:「又梦到小时候了?」 阿娇摇头,摇晃的时候别的地方也跟着晃,赵宴平呼吸一重,再穷凶极恶之徒都不怕的赵捕头,此时却被一个娇小柔弱的妾拿捏得不敢妄动。 「那是梦到了什么?」她不解释,赵宴平只好追问。 阿娇咬唇:「我若说了,官爷定要生气。」 赵宴平只求她快点说快点回她的被窝,马上道:「你尽管说,我现在听了,早上便忘了。」 阿娇抬头:「真的?官爷反悔,早上继续生我的气怎么办?」 赵宴平垂眸看她:「要我发誓吗?」 阿娇不要,重新将脸贴上了他胸膛。 她这一抬一贴的,赵宴平不得不握住她抱在他腰间的手,以防她无意间往下挪,碰到什么。 阿娇还当官爷在安慰她,更委屈了,贴得更紧,幽幽地说了她的梦:「……我知道我只是官爷的妾,不该与正室太太争宠,可官爷也太狠的心,太太一进门就彻底不理我了,我一人冷冷清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赵宴平终于知道她为何突然钻过来了。 这梦对她而言,确实过于凄惨,但赵宴平知道,他不是那么无情的人。 拍了拍她的小手,赵宴平低声承诺道:「你放心,就算将来我娶了妻子,也不会那般对你,我不会宠妾灭妻,但也不会寒了你的心。」 阿娇不信:「万一太太过门时我已经人老珠黄容颜不再,太太却年轻貌美,官爷仍能做到吗?」 赵宴平想了想,道:「你现在才十六,至少到三十岁都不用担心变丑,等你三十岁了,我已经年近四旬,男人四十不惑,且不说我怎会娶到年轻貌美的太太,便是娶到,你陪我过了十几年,早已如亲人,我怎会无情舍弃你?」 这么一说,倒也很有道理。 阿娇被梦境带来的委屈得到了抚慰,可还是欠了点什么。 「官爷。」阿娇低低地唤道,似有难言之隐。 她声音本就甜软带娇,如今故意做求人之态,娇中便又多了几分媚惑。 赵宴平喉头发紧,「嗯」了一声。 阿娇小手抓着他粗壮的手臂,一边轻轻地抠,一边羞于启齿道:「官爷再压我一回吧,让我知道官爷心里有我,你白天总是冷冰冰的,时间一长我就忘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赵宴平全身都绷成了铁索。 她,她竟然敢这么说。 白日阿娇肯定也是不敢的,这不是夜深人静,两人一个被窝里睡着,而且也被官爷压过一次抱过一次了,今晚官爷安慰人又很好说话的样子,阿娇便敢说了。 大胆的要求提出来了,阿娇慢慢松开他的手臂,翻个身趴下,等着官爷来证明他的心。 今日赵宴平滴酒未沾,可她绵软的身子、柔媚的嗓音以及大胆的邀请便是最烈的酒,只一滴便让他头昏脑热,转个身,山岳一般覆在了她背后。 阿娇发出了一声说不清是震惊还是羞慌的喟叹。 官爷果然没有说谎,是真的很喜欢她。 两人叠着罗汉,再冷的冬夜也如烧了炉子一样热了起来,他毕竟太重,阿娇的小身板承受不了太久,正要让他下去,耳边传来他沙哑的声音:「够了吗?」 阿娇连连点头。 赵宴平立即翻转身体,恢复了平躺的姿势。 阿娇则像一条被大鱼吞到腹中又重新放出来的小鱼一样,手忙脚乱地逃回了自己的被窝。 紧张过后,阿娇甜蜜又满足,抱着被子很快就睡着了。 赵宴平哪里睡得着,睁着眼睛,一会儿想她,一会儿想她的梦。 最后,赵宴平向她怀里的小金佛祈求,求佛爷保佑她别再做这种梦。 阿娇睡得香,一觉醒来,记起昨晚自己说了哪些话做了哪些事,阿娇恨不得找条床缝钻进去。 她是中了什么邪,不但主动钻了官爷的被窝,竟还趴在那里让官爷压到她背上来? 阿娇没脸见人了,面朝里面躺着,再也不想下床。 赵宴平端了洗脸水进来,见她还没有起,想到外面早饭都做好了,她赖床定会被老太太数落,赵宴平便走到帐子前,咳了咳。 帐子里的姑娘抱着被子往里挪,还将被子拉起来遮住了头。 赵宴平愣住,旋即反应过来,她是在为昨晚的事害羞。 再看里面那蜷缩成一团的小被窝,想到压着她时感受得更加清晰的丘峦峰谷,赵宴平下腹发紧,顿时又燥了起来。 第14章 别说阿娇不敢面对他,此时的赵宴平也不知该如何在她面前表现地无动于衷。 「你若不想起,我跟老太太说你病了,等我们出发了,你再让翠娘给你热饭。」隔着纱帐,赵宴平低声道。 出发? 阿娇忽然想起来了,年前家家户户都要去上坟拜祭先祖,今日官爷要带赵老太太回沈家沟老家。 也好,等后半晌官爷回来,她应该也能比较坦然地面对官爷了。 「嗯,你们先吃吧。」阿娇闷闷地道。 赵宴平快速洗了脸,出去了,朝赵老太太解释了一番。 赵老太太皱眉道:「昨日还好好的,一大早怎么就病了?」 赵宴平面无表情道:「她昨半夜起来了一趟,可能着凉了吧。」 风寒可轻可重,赵老太太担心阿娇过了病气给孙子,吃完饭去看阿娇时,嘱咐阿娇记得请郎中,白日开着窗通风,如果傍晚阿娇还没好,今晚就先去西屋跟她睡,总之赵老太太宁可自己生病,也不要阿娇传给她的宝贝大孙子。 阿娇的脸很红,更像风寒发热的样子,赵老太太说什么,她都乖乖地点头。 回老家上坟是大事,赵老太太没有浪费太多时间给阿娇,收拾收拾,叫孙子赶车,祖孙俩早早出发了。 阿娇躺在屋里,都能听见街坊向赵老太太打听要去哪,以及赵老太太的回答。 阿娇的羞涩就被那些话语撵得一干二净。 如果她是正室太太,今日便可以跟随官爷、老太太一起回乡上坟,可她只是个小妾,没有资格去拜祭官爷的父亲、祖父以及赵家的其他先祖。 羞什么羞呢,妾就是伺候男人的,也就是官爷还没娶妻,每晚都跟她睡一个屋,等官爷娶妻了,她想大胆、想勾引官爷都得看太太的脸色,一不小心还要得罪太太。 阿娇骨碌坐了起来,非但不后悔昨晚的行径,反而暗暗发誓,一定要趁官爷娶妻之前,多多勾引官爷。官爷要守誓言,她不强求官爷要了她的人,可勾一勾总是可以的,勾了才能在官爷心里多占一分位置。 士气重振,阿娇翻出知县大人添喜送她的那些绸缎,裁剪了几块儿缎子,着手给自己做衣裳。 官爷与赵老太太平时都不穿绸缎,阿娇做外衣也没有机会穿,穿了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咬着线头,阿娇有了主意。 穿鲜艳的缎子也是为了勾搭官爷,那她把这些缎子做成中衣、小衣,岂不正好一举两得,既给官爷看了,又不会被外人所知,背后议论。 说做就做,关上房门,阿娇将自己的心灵手巧、熟练技艺都用在了她为官爷准备的这件小衣上,短短大半天的时间,阿娇就做好了一件红底黑边绣出水芙蓉的肚兜。平时穿的兜儿底边能碰到中裤的裤腰,这件阿娇故意做小了,勉勉强强能盖住肚脐,上面也短了很多,阿娇偷偷地试试,穿上后别说锁骨露了出来,就连官爷喜欢的那里,以官爷的个头站在她面前,往下一瞄,大概也能窥见一抹影子。 这种样式也是阿娇从花月楼里学来的,她没见过几个男人,却见过那些妓子慵懒行走于楼间的身影,妓子的衣裳多暴露,小衣什么样看得清清楚楚。 现在还是冬天,厚厚的中衣把什么都遮住了,等到了春夏,阿娇再穿上给官爷看。 ☆☆☆ 妹妹丢了后,赵宴平与赵二叔一家彻底断绝了关系。 但赵老太太可以不管儿子,却惦记着二房的孙子、重孙,所以赵宴平还是先将车赶去了老家。 老家三间房与二房挨着,赵宴平撸起袖子埋头收拾堂屋、主屋,赵老太太去了隔壁。 赵二叔、赵二婶都四十来岁了,一共生了两个儿子,长子赵忠今年二十二岁,娶了媳妇,得了一个三岁的胖小子,乳名叫强子。二房的次子便是去县城找赵老太太要钱的赵良,今年二十,还是光棍一条。 赵二叔夫妻上梁不正,两个儿子也不是什么淳朴好人。 赵忠娶妻后好歹知道养家了,靠着几亩地能供得起媳妇孩子吃穿不愁,赵良还在混日子,之前答应要嫁他的桂花姑娘早已许了旁人。 赵良将自己娶不到桂花的原因都归结在了祖母不帮忙上,今日赵老太太一回来,赵良冷着脸走了,这种祖母,不见也罢。 他不待见祖母,赵老太太也不待见他,微眯着眼睛在老二一家四处转了转,大概了解了一家人过得什么日子,赵老太太便去哄三岁的胖曾孙强子了。 强子被爹娘提点过,知道县城里的曾祖母、大伯父有钱,所以小嘴巴特别甜,哄得赵老太太眉开眼笑的,塞了几块儿糖给强子。 快到晌午,赵宴平将房子收拾好了,赵老太太去厨房煎了一碗豆腐、油饼,再带上香火、黄纸等祭拜之物,这就要去沈家沟的后山了。赵老太太肯定不会再叫上儿子、儿媳妇给大孙子添堵,但赵老太太觉得赵忠小夫妻、强子还有点盼头,便带上了这一家三口。 第15章 赵老太太有心让强子与赵宴平套套近乎。 强子乖巧地让赵老太太牵着手,不时问赵宴平各种问题,「大伯父」喊得可亲了。 然而赵宴平始终冷着一张脸。 他放不下。 当年二叔二婶缺钱,为何不卖了两个堂弟,反而拐了他的妹妹?就因为儿子可以传宗接代,女儿总要嫁出去? 二叔二婶不把他的妹妹当一家人,赵宴平也绝不会把二房的任何人当家人,不管他们是否无辜。 强子白白胖胖十分讨人喜欢,可赵宴平见了这个侄子,想的全是小时候喜欢黏着他的妹妹。 面对他的冷脸,强子放弃了,甚至委屈地跑到娘亲身边,让娘亲抱。 赵忠媳妇也死了巴结捕头大伯子的心。 赵忠拍拍儿子的小肩膀,没说什么。 赵家的坟头到了,赵老太太跪在早死的老头子的坟前,再看看一旁大儿子的坟,哭得老泪纵横,年年来一次,年年哭成这样。 赵宴平跪在祖母身边,垂着眼帘,默默地用木棍拨弄厚厚的一叠黄纸,让底下的也能烧起来,烧成一片片灰烬,被风吹走。 赵老太太哭累了,回老屋睡去了。 赵宴平带上年礼,去了一趟沈家。 沈家正月里要给沈员外庆六十大寿,气派的大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沈员外、柳氏、沈樱一起招待了赵宴平,沈员外还邀请赵宴平也来吃他的寿宴。 赵宴平吃不下,沈员外对母亲再好,赵宴平始终无法接受依然美貌的母亲配了这样一个白发老头,尽管沈员外娶母亲的那年仍是壮年。每次来沈家,赵宴平都会觉得愧疚,如果不是被他拖累,母亲不必勉强自己改嫁。 谢绝了沈员外的邀请,赵宴平放下年礼便告辞了。 赵老太太一醒,赵宴平扶她上了车,赶车往回走。 村路两侧都是田地,视线开阔,赵老太太望着老家的方向,悠悠地对孙子道:「你说你,恨了这么多年,真想一辈子做个孤家寡人,亲兄弟、亲侄子都不认了吗?你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将来你出了什么事,除了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兄弟,你还指望谁会帮你?」 赵宴平淡淡道:「没人帮说明命该如此,我谁也不指望。」 这话够狠,一句就堵住了赵老太太的嘴。 这趟老家之行让祖孙俩的心情都蒙上了一层阴霾,傍晚回到家,祖孙俩都沉着脸。 阿娇知道官爷与老家的二房关系不和,见此还以为在老家又发生了争执,官爷心情不好,阿娇也将昨晚的事抛到脑后,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祖孙俩。 赵老太太打量她一眼,问道:「请郎中看过了?」 阿娇早有准备,道:「没,睡了一上午,起来的时候感觉没什么事了,就没去请。」 赵老太太仍然不放心,吩咐道:「今晚你来西屋睡,明早彻底没事了再搬过去。」 阿娇闻言,扭头看向官爷。 赵宴平不想再跟老太太对着干,道:「那你们就先凑合一晚。」 西屋床小,好在老太太瘦巴巴的,阿娇也娇小,应该不至于太挤。 阿娇便将被子抱去了西屋。 赵老太太心里有事,睡不着,向阿娇倒了一肚子口水,诉说她做祖母的艰难。 赵家的事就是官爷的事,阿娇听得特别认真,然后她柔声安慰老太太:「您别急,如果官爷能找到香云姑娘,香云姑娘也没有吃太多苦,官爷与老家的芥蒂可能就慢慢化解了。」 赵老太太叹道:「哪那么容易,光咱们武安县就多大,整个大周又有多少个武安县。」 阿娇何尝不知道? 难道官爷真的再也见不到妹妹了吗? 阿娇还想打听打听香云姑娘的事,里面却传来了一阵呼噜声。 赵老太太睡着了,看着干干巴巴的小老太,打得呼噜挺响。 阿娇顿时想回官爷身边了! 阿娇这一晚都没怎么睡着,赵老太太的呼噜呼噜声跟打雷似的,偏偏床还小,阿娇还不敢翻来翻去怕吵醒老太太,干躺一晚,无比煎熬。 早上她服侍赵宴平洗脸,两个发青的眼圈甚是明显。 赵宴平皱眉问:「昨晚没睡好?」 阿娇无奈道:「老太太睡觉打呼。」 赵宴平没跟老太太睡过一个屋,还真不知道老太太有这个习惯。 「今晚搬过来吧。」赵宴平一边擦脸一边道。 阿娇别提多高兴了,晚上回到早已睡习惯的大床,她倒头就睡,将昨晚欠下的觉都补了回来。 又过两日,便是除夕了。 赵家的庭院房间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请朱昶写的六对儿春联也挂在了各个门口,一片喜气洋洋。 第16章 到了后半晌,翠娘、阿娇一起进了厨房,为晚上的年夜饭做准备,今晚知县大人谢郢、顺哥儿也会过来,这顿年夜饭自然要更加丰盛。 翠娘做了几道她拿手的北方菜,阿娇做的是本地有名的菜色,待客人到齐时,八荤一素端上桌,特别有排面。 上好菜,翠娘退下了,与顺哥儿、郭兴去倒座房吃,赵老太太、赵宴平陪客谢郢。 阿娇想去东屋等着最后吃,谢郢笑道:「年夜饭,就是要一家人吃才热闹,小嫂也来一起吃吧,今晚只有背井离乡来蹭饭的谢某,没有什么知县大人,赵兄、老太太、小嫂都不必见外。」 他一袭暗红色锦袍,面如冠玉,温雅俊美,如果说赵宴平是一把锋芒外露的大刀,谢郢便是一枚精心雕琢过的美玉。坐在赵家这间简陋堂屋里的谢郢,真是应了那句话,贵客到访,可使蓬荜生辉。 堂堂京城的侯门之子竟然如此谦和,阿娇拘谨地看向赵老太太与官爷。 赵宴平做主道:「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过来一起吃吧。」 阿娇便却之不恭了。 赵老太太悠悠地道:「你坐宴平身边吧,帮忙添菜。」 阿娇没多想,谢郢看向赵宴平,赵宴平眉心跳了一下。 谢郢垂眸,强忍着笑意。 他真是第一次遇到赵老太太这种自以为聪明其实糊涂的人,连自己的孙子喜不喜欢女人都看不出来,若不是他与赵宴平已经打了一年的交道,如果他刚到武安县赴任时就从赵老太太这里听说赵宴平有那种癖好的流言,谢郢可能还真不敢重用赵宴平,以防他打自己的主意。 不过此时,谢郢只是默默地同情赵宴平罢了,或许还带着一丝幸灾乐祸吧。 阿娇坐好后,谢郢朝赵宴平举起酒杯,目光不掩揶揄。 赵宴平没有他的轻松心情,沉着脸喝了酒。 阿娇坐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赵老太太对官爷与谢大人的怀疑,阿娇不怀疑,毕竟官爷对她的企图真的不能再真了。 不想在这时候夹在赵老太太与官爷中间,阿娇简单吃了点东西便退下了。 赵老太太既不喜欢谢郢,又不敢得罪谢郢,见孙子提了一个酒坛上桌,摆明要真的不醉不归,赵老太太只好也提前离席,去院子里看别人家放鞭炮了。 「老太太糊涂,大人别与她一般见识。」赵宴平给谢郢倒酒,赔罪道。 谢郢微笑:「老太太也是太看重赵兄,我能体谅。」 赵宴平看向门外,眉宇间一片愁色。 谢郢想到他曾嘱托自己帮忙找人的事,低叹道:「家父在京城有些势力,但令妹丢失太久,张拐子一死,线索几乎都断了,令妹大概也不记得幼年之事,遇到契机也不能主动配合,家父能做的也只是找京城那些人牙子、青楼询问,但一来他们可能真的没有见过你妹妹,二来就算见过,也可能并不知道那是你妹妹,或是不敢说。」 虽然都是一些小人物,但也不是权贵之家派人去审问,对方便会全部老实交待,否认可能没有麻烦,承认了反而糟糕。 更何况,赵香云未必流落到了京城。 赵宴平都懂,苦笑一声,为他添酒道:「给大人、侯爷添麻烦了,今晚除夕,去旧迎新,咱们不提那些。」 谢郢颔首,端起酒杯,继续喝了起来。 吃完席,谢郢带着顺哥儿告辞了。 赵宴平站在门外,一直到主仆俩拐出巷子,他才示意郭兴关门,转身往里走。 阿娇已经铺好了被子。 赵宴平洗完脸就躺下了,一身的酒气充满了纱帐。 阿娇感觉地出来,官爷心情不太好,可能是因为赵老太太总怀疑他与大人的关系,也可能是因为旁的什么事。 要不,她继续对赵老太太撒谎去,说官爷已经与她睡了?宁可让赵老太太冷落她? 阿娇不想面对那样的赵老太太。 再看看吧,如果接下来几天官爷还是这么闷闷不乐,她再做选择。 赵宴平只是一时的愁绪罢了,大年初一,换上阿娇给他做的新衣,赵宴平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虽然不苟言笑,但也不是时时愁眉紧锁。赵老太太也忘了小白脸知县那茬,趁孙子难得休息,每天都笑眯眯的,专拣高兴的事说。 阿娇便心安理得地继续让赵老太太误会官爷了。 转眼过了初五,初六衙门一开,赵宴平继续去衙门当捕头了。 郭兴、翠娘也去将庆河边上的棚子收拾了一遍,初七大小商铺都开市,兄妹俩也带上针线活儿、胭脂去摆摊了。过了一个年,前后休息半个月,开市第一天去街上闲逛的妇人、姑娘们特别多,翠娘趁热打铁,竟卖掉了五盒胭脂,算是为今年赚了个开门红。 第17章 到了正月月底,沈樱进县城,将阿娇的两百盒胭脂送了过来,银货两讫。 赵老太太这才知道阿娇竟然有这个胆子,直接将去年赚的三两都砸了进去。 「一百盒卖了三个月,两百盒就是半年,你一次买这么多做什么?」赵老太太不太高兴地问,自从阿娇进门,赵老太太就把阿娇的银子看成了赵家的银子,阿娇可以不给她,阿娇可以挣钱了自己攒着,但就是不能浪费、乱花。 阿娇解释道:「翠娘卖的越来越好了,万一一个月卖的多了,手头存货太少,重新做还需要时间,中间断货了怎么办?」 赵老太太仍然不满:「那你怎么不提前跟我打声招呼?」 阿娇低下头,不说话了。 赵老太太只是嘴上凶,心里知道阿娇不跟她商量她也没资格强行插手,哼了哼,赵老太太又问阿娇勾引孙子的事:「你跟官爷现在怎么样了,他还是一下都不肯碰你?他是木头,你是活人,你就一点办法都没想?」 阿娇目光一转,请赵老太太去了东屋,将她这段时间偷偷做的两件小衣拿出来给赵老太太看,垂着眸子道:「我想等天热起来的时候穿上,兴许,兴许能让官爷多看我两眼,现在天还冷,我只穿这个睡,勾引得太明显,怕官爷不喜。」 赵老太太对这两件小衣非常满意! 阿娇穿成这样孙子都无动于衷,那她也可以死心了! 阿娇见老太太笑了,再次邀功道:「那晚我做噩梦了,求官爷给我拉拉手,自那之后,官爷说可以不用挂床隔了,所以我才做了这两件小衣。」 赵老太太更加满意,走到衣柜前将那条旧床单床隔翻了出来,哼道:「这个我先拿走,免得他不想看你那么穿,又让你挂起来,若他问起床单哪去了,你就说家里抹布不够用了,我拿去剪了做抹布。」 阿娇早看这条床单不顺眼了,剪了最好! 自此,赵老太太巴巴地盼着天快点热起来好让阿娇有机会穿那两件小衣,阿娇呢,因为藏了这两件「法宝」,暂且也没有再做什么小动作,或是半夜钻被窝什么的,一心与赵老太太齐盼酷夏快来。 赵老太太还叮嘱阿娇多做几件,到时候就说女人夏天都穿这种,反正孙子没见过女人怎么穿,被勾搭了也察觉不出来什么。 阿娇就趁官爷不在家的时候做小衣,剩下的边角料做成绢花、帕子拿去铺子里卖,因为料子够好,价格也上去了,让阿娇赚了一笔。 ☆☆☆ 江南的春天来得早,三月中旬便春暖花开了,赵家前后院长了一波野草,郭兴趁早上没出摊前一口气拔了干干净净。赵老太太不喜欢养花,翻了土做了几块儿菜畦,阿娇托郭兴去外面买了一些花苗来,沿着赵家的后院墙根种了一溜。 反正没用赵老太太花钱,也没有占用种菜的地方,赵老太太就随便阿娇折腾了。 四月初,赵老太太正催阿娇快点穿小衣勾引孙子时,朱家那边出了一桩小热闹。 阿娇的表哥朱时裕要去府城参加院考了,考上了从此以后就是秀才,考不上,继续做他的童生。 金氏送儿子出发时,殷勤的叮嘱左右街坊都能听见。 赵老太太悄悄问阿娇:「你希望你表哥考上吗?」 阿娇对朱时裕没有什么表兄妹的情分,可她希望舅舅过得好,表哥金榜题名有了出息,舅舅也高兴。 阿娇点点头,并且说了理由。 赵老太太懂,谁不希望自己的亲人过得好呢,亲人好了,自己多多少少也能沾光,旁的不提,赵老太太心里一直抱着孙子能去京城当官的话,便提前将阿娇放出去,随便她再嫁谁,可如果朱时裕考完秀才再中举,有了当官的资格,赵老太太就不能随随便便打发阿娇了。 不管是为了与金氏的不和,还是为了将来方便打发阿娇,赵老太太都去了一趟庙,求菩萨开眼,别让那黑心卖外甥女去窑子的金氏的儿子中秀才。 赵老太太很聪明,知道直接求菩萨保佑朱时裕落榜太不厚道,所以拐着弯从金氏这里求的。 菩萨会不会应她暂且还看不出来,五月院试发榜前的那几天,天气突然暴热。 阿娇准备出手了! 烈日炎炎,别的百姓都在骂天,赵老太太站在堂屋门口,看着都快沉下去了仍然阳光刺眼的日头,笑得脸上的褶子更明显了。 她让翠娘刷干净浴桶,再递给阿娇一个「今晚看你的了」的眼神。 阿娇勉强笑了笑,其实心中也是跃跃欲试。 今日衙门事情多,红日彻底沉下去的时候,赵宴平才回来,一身热汗,紫色的捕头官袍都快湿透了。 赵老太太想让孙子去屋里泡个澡,赵宴平嫌麻烦,直接从厨房提了一通凉水去后院,阿娇送来中衣后,赵宴平让她关上堂屋后门,他三两下脱了一身衣裳,先迎头浇了一盆水,再用巾子仔仔细细擦一遍,擦完再把剩下的大半桶水冲下来,总算冲掉了黏在身上整整一日的暑热汗气。 第18章 披上阿娇为他做的薄绸中衣,赵宴平推开了堂屋后门。 翠娘正在摆饭,赵老太太坐在饭桌旁,阿娇还在等他来了再坐。 赵宴平皱眉道:「以后我回来晚了,你们给我留饭就是,不必等我。」 赵老太太道:「一家一共就三个人,还要吃两顿饭不成?反正我与阿娇没做什么事,多等一会儿也不饿。」 阿娇点头配合。 赵宴平自知说服不了老太太,在赵老太太左边坐下了。 今晚翠娘做的是凉面,老太太自己酿的牛肉酱,拌起面来特别好吃,翠娘还切了一盆黄瓜丝。 赵宴平一如既往地低头吃饭。 赵老太太看着孙子还在滴水的发丝,心里发愁,算计好的鸳鸯浴又没有了,等会儿阿娇自己洗,勾引的效果会不会大打折扣? 阿娇没想那么多,她也不习惯洗澡的时候勾引,还是夜深人静黑漆漆的时候好。 吃完饭,阿娇进去洗澡了,赵宴平不想自己找罪受,坐在后院,赵老太太问他为何不进屋,赵宴平指指半湿的头发:「吹干了再去睡,不然头疼。」 赵老太太信他个鬼! 但赵老太太也不能把高高壮壮的大孙子撵屋里去,只好自己胸闷地进了西屋。 对于今晚东屋会不会发生什么,赵老太太好奇死了,可她已经从阿娇那里知悉了孙子的好耳力,万万不好意思再去后院听墙角。 阿娇白日洗了头,现在泡个澡就行了,她先穿上那套红底黑边的小衣,再穿上一套颜色相近的中衣,然后第一时间打开窗户,让外面的凉气冲散屋中潮湿的水汽。 赵宴平听到了开窗声,他站了起来,进去帮她将浴桶搬出来。 今晚没有一丝风,赵宴平重新回来的时候,屋里闷闷的,还没有外面凉快。 阿娇背对着他站在床前,正在用湿巾子擦拭凉席,好让睡得时候凉快一点。 赵宴平坐在窗边等。 他朝着外面,黑漆漆的一片院子,偶尔有风吹过来,也是热的。 赵宴平最不喜这酷夏,简直能活活闷死人。 「好了,官爷过来睡吧。」阿娇将巾子挂着洗漱架上,坐到床上后再唤道。 赵宴平点点头,马上吹了桌子上的灯,等阿娇躺好后,赵宴平走到衣架前,默默地脱了上衣。 太热了,让他穿着中衣睡,赵宴平睡不着。 阿娇背对他躺着,手里拿着一把大蒲扇,慢悠悠地给自己扇风。 团扇精致好看,但论凉快,还是赵老太太买的这种大蒲扇才行。 她的力气太小,赵宴平想借点风都借不到,索性道:「扇子给我。」 阿娇当他要抢扇子,乖乖地将大蒲扇给了他。 赵宴平躺着扇,一下子扇下来,半张床里都是风,两人都凉快。 阿娇就假装睡着了。 赵宴平一直到把自己扇困了,才将扇子丢到床下,继续酝酿熟睡的状态。 阿娇也不知道他睡得有多沉,等了半晌身后都没有动静,阿娇似有什么烦恼般叹口气,悄悄地坐了起来,低着头解开中衣。 赵宴平在她叹气时便睁开了眼睛,正要问她怎么了,没想到竟听她在脱衣裳。 也是热得睡不着吗? 那她是只把中衣脱了,还是要学他一样,赤着整个上半身? 无论哪种,都像一把火腾腾地朝他扑来,烤得他一动不动,大滴大滴的汗珠也沿着脸庞、胸膛往下滚。 阿娇将中衣塞到了枕头一边,重新躺下时,因为肩膀腰背都贴着席子,她舒服地哼了一声,只是没舒服多久,想到自己这么做的目的,阿娇也慢慢地热了起来,热得她不得不翻个身,换一处席子躺,汲取多一点的凉意。 她这一翻身,便是直面赵宴平了。 赵宴平朝外侧躺,阿娇能清晰地看见他肩腰的轮廓,肩膀宽宽壮壮的,腰那里细下去。 看得阿娇更热了,心里有个疯狂的念头,反正都是热,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做些什么。 …… 阿娇决定去拿他放在床下的大蒲扇。 眼睛习惯了黑暗,大致的情形还是能看清的,阿娇再次坐了起来,靠近官爷一些,偷偷去瞄他的脸,见他闭着眼睛,阿娇慢慢地伸出一只手撑到他的腰与手臂之间,再探头看向床下,看看官爷将大蒲扇放在了哪里。 找到了,大蒲扇贴着床放的,阿娇伸伸手就能够到。 赵宴平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知道她悬在自己上面,哪怕他不动,只要她往下看看,就能发现他的异样,到那时,她便知道他在装睡了。 与其被她发现,还不如直接醒来。 第19章 赵宴平动了动手,同时睁开了眼睛。 阿娇都快碰到扇子柄了,瞥见他手臂动了,阿娇惊慌地去看他的脸,发现官爷居然不知何时醒了,阿娇只觉得脑海里轰的一声,撑着床的手臂一卸力,抵着凉席的膝盖一滑,人就朝下跌去。 赵宴平本能地去扶她,然而没能撑住她的肩膀,修长有力的手指却紧紧地扣在了她的小衣上,而且他是要拉阿娇回来,还有一股力道将她朝自己这边拉,阿娇身子一歪,整个人便歪趴在了他的怀里。 赵宴平也下意识地抱住了她。 那一瞬间,阿娇发觉了他一身的汗,以及对她的满满的喜欢。 而赵宴平则发现她刚刚只是脱了中衣,身上还穿着小衣,可那小衣也太小了,随着她倒下来时在他身上这么一冲一蹭,小衣的衣摆都被蹭到了她脖子下面。 阿娇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小衣变成了什么样,这比发现官爷来得那么迅速的喜欢还让阿娇无地自厝,一手胡乱地撑着凉席,一手就想先把小衣给拽下去。真是的,她计划好的勾引也没有这么大胆啊! 阿娇还试图扯小衣,赵宴平已经要炸了,抓着她的肩膀往里面一翻,两人便彻底换了个方向。 「官爷!」阿娇惊呼道。 赵宴平鼻子都快喷火了,黑眸盯紧她慌张的眼睛:「你刚刚在做什么?」 他是火,阿娇就是沾了泥的小嫩芽,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快要哭了似的解释道:「我,我太热了,我想拿扇子扇扇风。」 赵宴平虽然问了问题,可他已经没有能力再去分辨她到底说了什么话。 再大的蒲扇也扇不灭他此时的火,再重的誓言也阻挡不了他想要她的念头。 如违誓言,不得好死,那就死吧,反正现在什么也不做,他大概也要死在她身边。 汗如雨下,赵宴平直接将阿娇身上那件没什么用的小衣扯了下去! ☆☆☆ 一堵墙都隔绝不了太高的声音,更何况此时是盛夏,东屋西屋乃至左右街坊都开着窗户睡觉,赵宴平演戏的时候可以让阿娇故意发出声音误导老太太,现在真的发生了,赵宴平反而不想让任何人听见阿娇的声音。 他始终堵着阿娇的嘴,将她的所有求饶呜咽都吞入了腹中。 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赵宴平松开阿娇,翻倒在旁边,右臂伸到了床外,左手搭在眼睛上,还在重重地喘着气。 他出了一身的汗,阿娇身上的汗更多,自己的,他的,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一双腿脚终于重新碰到凉席,都能感觉到汗水马上就将凉席打湿了。 阿娇泪眼汪汪地看着头顶的帐子。 疼是肯定疼的,差点没了命一样,眼泪止都止不住,可阿娇无比满足,她终于真真正正地做了官爷的女人,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接受他的那些帮助而不用觉得自己在赵家白吃饭,终于不用担心香云姑娘回来之前没机会与官爷培养感情、等香云姑娘回来她却老了官爷都不稀罕碰她白白浪费了大好的光阴! 阿娇一点都不嫌弃官爷的粗鲁,她要仰仗这个男人,她也由衷地敬佩这个男人,嫁过来后官爷默默地怜惜了她那么多次,现在粗鲁一回又怎么了? 阿娇抹把眼睛,转身依偎到了他怀里。 赵宴平脑海仍在放空,她靠过来,他便放下左手,揉了揉她凌乱的长发。 「官爷,今天开始,我真的是你的人了。」阿娇贴着他健硕的胸口道,哽咽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倔强,仿佛与官爷睡不睡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身份。 赵宴平清醒过来,转身抱住她,拨开挡在阿娇脸上的碎发,看着她道:「你早已是我的人。」 早在她说出死也要做赵家的鬼的时候,赵宴平就一直把她当自己的女人在照顾,所以那晚她赌气地向他索要放妾书,他才第一次冲动地将她压在了床上。 「以后官爷娶了太太,也不许冷落我。」阿娇抱着他道,刚刚她吃了那么大的罪,要句承诺又怎么了? 赵宴平给她承诺:「不冷落,娶了谁也不会丢下你。」 她这么可怜,无依无靠,他赵宴平就算穷得只能去讨饭,也会带着她一起讨。 阿娇要了承诺,赵宴平给了承诺,两人抱在一起,才交心两句,就被这闷热的夜晚打败了。 冬天冷的时候抱在一起叫互相取暖,大夏天的还搂搂抱抱,那叫自讨苦吃。 阿娇先从赵宴平怀里挪了出来。 两人的汗水洒了一席子,做的时候感觉不到,现在睡都不舒服。 赵宴平坐起来道:「我去拎桶水。」 阿娇嗯了声。 赵宴平穿上中裤,摸黑出去了。 第20章 阿娇热得裤子也不想穿,可光溜溜地等着未免显得太不知廉耻,便披了宽松的中衣站到地上,衣摆勉强能遮住半截大腿。 趁官爷还没回来,阿娇简单地收拾收拾席子,那身红底黑边的小衣因为脱得够早,并没有被汗水打湿,阿娇将这一身搭在床头,等着一会儿擦完身子再穿。两个枕头上套了藤席,跟席子一样都沾了汗,等会儿也要擦。 看着两人刚刚躺过的地方,阿娇突然想起一件事。 她将书桌上唯一的一盏油灯拿了过来,放到床里面,再点上。 昏暗的灯光照亮了一张床,到了床外就没多少光了,更漫不过窗户。 赵宴平拎着水桶从厨房出来还见屋里黑漆漆一片,此时挑开帘子走进来,就见阿娇只穿一件水红中衣弯着腰撑在床前,上半身隐在半边帐子里不知在做什么,中衣的衣摆因着她的动作缩到了腰间,再往下…… 赵宴平全身又在喷火了。 没尝过味道尚且不能忍,誓言也压不住他,如今已经破了誓,再看到这样的阿娇…… 赵宴平放下水桶,默默地关上门,放下门栓。 阿娇没有发现他回来了,她也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打扮,一手撑着床,一手提着油灯移向凉席中间,想找到她将清白身给了官爷的证据。 赵宴平走过来时,阿娇找到了,赵宴平也看到了几点暗红。 不过赵宴平并不需要这种证据,她说她没有经过别人,赵宴平信,就算她被人欺负过,赵宴平也只疼惜她,不会计较这个。 「怎么不穿裤子?」赵宴平停在她背后,哑声问。 正准备吹了油灯的阿娇浑身一僵,官爷,官爷回来了?那她现在? 阿娇一口气吹灭了灯! 她还想将灯放回去,还想解释解释,赵宴平按住她的后背,从一侧拿走她手里的灯放在一旁。 他不用说话,阿娇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阿娇怕疼,可她不想拒绝这样的官爷。 「为何不穿裤子?」赵宴平覆下来,还在问。 阿娇臊得要死,可死也得解释:「想穿的,临时记起来,咱们刚刚忘了垫方白帕,然后你就回来了。」 赵宴平道:「不用白帕,我看见了。」 阿娇已经说不出话了。 赵宴平的汗滴在她肩上:「会很难受吗?」 阿娇摇摇头,不想败他的兴。 赵宴平便捂住了她的嘴。 …… ☆☆☆ 赵宴平提了一桶水进来,本想马上就用的,没想到临时出了变故,一耽搁就耽搁了半个多时辰。 先前那场暴雨似乎只是提前下点给阿娇打声招呼,这后一场的暴雨才真正显示了它的威能。 两人再次瘫在了凉席上。 可怜的阿娇,嘴巴一圈被官爷捂出了一个大手印,不过她现在还看不见,脑海里晕晕乎乎的。 她终于知道那些妓子被强迫时为何会露出那么痛苦的表情,也终于知道府城的小酒贩娘子为何宁可冒着被丈夫发现、被人指指点点的风险也要与何二爷私通了。原来这档子事要讲究两情相悦,彼此都愿意,那真是赛过做神仙。 街上突然传来了梆子声,不知不觉竟然已是二更天。 阿娇困了,推了推身边的人:「官爷,起来擦擦吧,该睡了。」 赵宴平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阿娇吓了一跳,难道官爷还没够? 阿娇可受不了再来一次,毕竟刚刚她难受了很久,最后才好转起来。 赵宴平想的不是这个,他捂着她的小手,低声道:「我在菩萨像前发过誓,一日找不到香云一日不成家生子,如违誓言,不得好死。今晚我破了誓,也不知何时会应这誓,真有那一日,你……」 阿娇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趴到他怀里道:「不会的,不会的。」 阿娇一开始只想安慰他,可说着说着,阿娇忽然笑了,看着他模糊的脸庞道:「官爷发的誓是成家生子,可我只是你的小妾,纳妾算什么成家?我又喝过绝嗣汤,官爷要我要得再勤都不会种出孩子来,既没有正妻,又没有子嗣,哪里违背誓言了?」 赵宴平苦笑,摸着她的头道:「你这是强词夺理。」 阿娇捞起脖子上的小金佛吊坠,贴着他的心口道:「求神拜佛,心诚则灵,官爷为了寻找香云姑娘这么多年都不肯娶妻,纳我做妾也只是为了怜惜我,与我圆房也是为了满足我的心愿,只要官爷没有忘了香云姑娘,只要官爷还会继续找下去,菩萨那么善良,绝不会介意咱们的事。」 赵宴平陷入了沉默。 阿娇突然心里酸酸的,靠着他道:「也许菩萨安排咱们在一起,就是心疼官爷太苦了,不想你违背誓言,便派了这样的一个我过来伺候官爷,让官爷不必夜夜孤枕,身边有个人知冷知热。如果不是官爷需要我,可能花月楼还没有倒,我也早跟其他妓子一样,每晚接不同的客……」 第21章 「胡说,」赵宴平按住了她的嘴,抱紧她道:「是菩萨心疼你,才安排我来照顾你。」 不知是被哪句话戳了心窝,阿娇呜呜哭了起来。 官爷不容易,她也不容易。 「别哭了,哭肿了眼睛,明早怎么跟老太太解释?」赵宴平揉着她的头道。 想到赵老太太,阿娇眼泪一顿,眨巴眨巴眼睛,阿娇坐起来,用蒲扇挡着自己,抽搭道:「以前咱们做戏欺骗老太太,现在官爷与我真的圆房了,官爷打算告诉老太太吗?」 赵宴平思索片刻,道:「不用特意去说,既然咱们在一起了,早晚她都能看出来。」 阿娇咬唇道:「是啊,只要我透露几句,说些羞人的话,老太太肯定会明白,可老太太发现官爷并没有那种癖好后,会不会催着官爷娶妻?官爷纳我不算违誓言,真娶妻了……」 赵宴平皱眉道:「不可能,没找到香云之前,我绝不会娶妻。」 如果不是自己定力太差,赵宴平都不会与阿娇圆房,阿娇夜夜与他同眠,赵宴平管不住自己,但至少娶妻这种容易控制的事,赵宴平绝不会再违背誓言。 这句话斩钉截铁,阿娇听着顺耳极了,小声道:「可老太太催得紧了,官爷没个正经理由,一味地拒绝,老太太气到怎么办?她只气你也就罢了,万一再误会是我勾着官爷不许你娶妻,我还不被她老人家骂死。」 赵宴平能不了解自己祖母的脾气? 那日他说做了京官再娶大家闺秀为妻也是糊弄老太太的,不过是想再拖两年,如果这两年里有官家小姐愿意嫁他,他不娶,岂不是自拆墙角? 倒不如继续让老太太误会他有那种癖好,反正祖母看来已经接受了这个借口,生气的程度比重新再找一个轻。 「那便瞒着老太太,白日我继续冷着你,晚上的事,你尽量被让老太太看出来。」赵宴平嘱咐道。 阿娇糊弄赵老太太的招数比官爷教的还多呢,只要官爷愿意站在她这边,阿娇就敢保证不让赵老太太瞧出来。 商量好了,还是得解决两人这一身热汗。 阿娇不敢再高估官爷的定力,像那天官爷命令她不许回头一样,阿娇也指着窗前的书桌,让官爷去去那边坐着,背对她。 赵宴平若真想,光听声音也会心猿意马,但一直想哪有尽头,还是要自己节制。 阿娇颤巍巍地用巾子将自己擦了一遍,擦完换上清清凉凉的小衣,再把凉席、藤席枕套擦了一遍。 屋里没有点灯,她将巾子放回木桶旁,摇着大蒲扇走到书桌前,让赵宴平去擦,凉席还要晾一晾,阿娇打算坐在窗边吹吹风。 赵宴平一转身,看到她将头发都绾在了头顶,宽宽大大的蒲扇挡在胸前,只露出两边圆润的肩膀,脖子上挂着小金佛的红绳,一时看不清有没有小衣带子。 赵宴平不动声色地去擦拭身体了。 他背对着窗,擦肩膀的时候赵宴平往阿娇那边瞄了眼,只见她娇娇小小地站在那里,底下穿了只到膝盖的薄纱中裤,上面露着好大一片后背,中间有根细细的带绳,应是穿了小衣,但从后面看,她跟没穿小衣一样。 赵宴平想让她穿上中衣,可天这么热,他都受不了,怎能要求她自找苦吃? 赵宴平上上下下擦了好几遍,才略微静下心来。 两人重新躺到了席子上,赵宴平扇着大蒲扇,二更天也凉快了很多,阿娇很快就睡了。 赵宴平背对她躺着,可眼前一会儿是她没穿裤子趴在床边的背影,一会儿是她只穿裤子站在窗边的背影,当然,前面什么样他今晚也看得清清楚楚。 赵宴平又开始出汗了。 没办法,赵宴平悄悄走到衣柜前,想把那条旧床单翻出来,准备铺在地上睡觉。 这样的夏天,与她躺一张床上,触手可及,赵宴平根本睡不着。 赵宴平翻了半天也没翻到那条旧床单,心烦意乱,他随手扯了一条新的。 ☆☆☆ 老人家觉短,黎明时分,赵老太太醒了,要去茅房。 蹑手蹑脚出了堂屋,赵老太太心中一动,偷偷挪到东屋窗下,微眯着眼睛往里看。 赵老太太先看到了挂着纱帐的床,光线太暗,里面就看不清了,正要收回视线,赵老太太终于看到了打地铺的大孙子! 赵老太太手扶住墙,只觉得一阵恍惚! 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看着就是个猛汉的孙子,居然对阿娇那样的美人一点兴趣都没有! 夏日太阳出来得早,第一缕阳光穿过窗户照进来,赵宴平忽然醒了。 身上仍是出了汗,幸而昨晚那桶水只用了大半桶,赵宴平走到阿娇看不到的角落,简单擦了一遍,然后换上外袍,去外面吹晨风了。 第22章 赵老太太心里不痛快,看见一脸无欲无求的孙子更不痛快,便挑了翠娘一个错,大声骂了翠娘一顿。 阿娇被赵老太太吵醒了,赵老太太一生气,一家人都不敢招惹她,阿娇迅速起床穿好衣物,见脸盆里有水,阿娇快速洗了脸,走到梳妆台前。这一照镜子,阿娇慌了,她的两边脸上竟然都有几个手指印儿,那是官爷怕她叫出声,捂着她嘴给捂出来的! 阿娇的心突突地跳,昨晚没觉得如何,怎就留下印儿来了? 这该怎么向赵老太太解释? 阿娇想不到能蒙混过去的理由,拿出提升气色的胭脂,仔细地掩盖那些手指印儿。 天变暖后阿娇就不喜欢抹胭脂了,素面朝天的,今日一涂胭脂,别说赵老太太,赵宴平都看出不同来了。 想到昨晚那些画面,赵宴平垂眸,默默吃饭。 赵老太太看看阿娇微肿的眼睛,以及妆容下若隐若现的指甲印儿,半颗心都凉了。 孙子走后,赵老太太将阿娇拉到屋里,拿起湿巾子让阿娇擦脸。 阿娇紧张道:「您,您这是做什么?这是好胭脂,擦了多浪费。」 赵老太太气道:「官爷不在家,你擦胭脂给谁看,快点擦了,别想糊弄我!」 阿娇听了这话,以为赵老太太猜到了什么,她低下头,一边磨磨蹭蹭地擦脸,一边疑惑,难道是官爷说漏嘴了?那赵老太太发现自己一直在糊弄她,等会儿要怎么收拾她? 阿娇怕怕的,擦干净的脸白白净净,上面的手印儿更加明显。 赵老太太没怎么怜惜过阿娇,对阿娇最好的时候也是阿娇愿意花嫁妆钱给她买药那几天,可是现在,看着阿娇花瓣般美丽白嫩的小脸上的几个男人手印儿,赵老太太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儿,也更加气孙子了,咬牙切齿地道:「那混蛋玩意,不碰你也就罢了,居然还敢打你!」 翠娘办过那么多蠢事,打翻了盐罐弄丢了钱,赵老太太都没朝翠娘动过手,如今她的孙子竟然忍心朝阿娇下手! 看这满脸的手印儿,赵老太太都看不下去了,第一次真心地骂起了孙子。 阿娇低着头,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赵老太太居然误会官爷扇她巴掌了? 阿娇正愁如何解释这手印儿,没想到赵老太太给了她借口! 阿娇攥攥手指,突然扑到床上呜呜哭了起来,她也不抱怨什么,就是趴在那里呜咽。 赵老太太走到床边坐下,心情复杂地道:「你先别哭,你跟我说说,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阿娇必须开口了,她想了想,开始编道:「我故意等官爷睡下后脱了中衣,然后假装熟睡不知事滚到了官爷那边,谁知官爷突然发作,按着我的肩膀,捂住我的嘴,就……我疼死了,还发不出声音……后来官爷就去地上睡了,还不许我跟您告状。」 这些话倒都是真的,只不过阿娇刻意省略了一些关键字眼,让赵老太太以为官爷按住她后打了她几个耳光,而不是做了别的。 赵老太太听着难受,她的孙子是中了什么邪,阿娇多美的姑娘,孙子怎么就嫌弃成了那样? 「这可怎么办啊!难道我真要眼睁睁看着他断子绝孙吗?」赵老太太也想哭了。 阿娇安慰她道:「您也别急,昨晚是我太大胆了,没给官爷一个接受的过程,等我再想想办法,夏天那么长,肯定还有机会的。」 赵老太太震惊道:「他那么对你,你还敢勾引他?」 阿娇心一虚,赶紧垂眸,轻声叹道:「也不是纯粹想勾官爷,我,我喜欢他,如果能让官爷喜欢我,吃点苦也没什么。」 赵老太太深深地看了一眼阿娇,孙子那倔驴样,竟然也能把一个傻姑娘迷恋成这样。 傍晚赵宴平回来了,手里居然还提着一卷凉席。 赵老太太忍着火气问:「你买席子做什么?」 赵宴平神色冷峻如常,淡淡道:「屋里的那床起刺了,睡着扎人。」 赵老太太默默念了几声阿弥陀佛才忍住没有当场与孙子对质。 气归气,赵老太太也不想孙子只睡一层床单,地上的凉气钻到孙子身体里面可不好,铺张席子打地铺还舒服些,所以赵老太太没有计较这张席子的事。 饭后阿娇先去屋里了。 赵宴平也想进去,被赵老太太叫到了西屋。 「昨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赵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沉着脸道。 赵宴平眉心微挑,黑眸定定地看着老太太。 孙子竟然一点都不心虚?简直太嚣张! 赵老太太咬着牙,指着孙子低声骂道:「是我让阿娇穿成那样勾引你的,你不喜欢她就不喜欢她,动手打她做什么?你一个九尺高的大男人,你打人算什么英雄好汉?那么娇滴滴的美人,亏得你能狠心下手!」 第23章 赵宴平仍然没什么表情,但心中已然明白,老太太自以为知道的,绝不是真相,稍后一问阿娇便知。 「我不是故意的。」赵宴平顺着老太太的意思认错道。 赵老太太会信? 「还敢狡辩,你若不是故意的,阿娇脸上的手印儿能有那么重?你行啊,不愧是当捕头的,怕阿娇哭出声还捂住她嘴,你怎么不直接弄死她?」在这件事上,赵老太太真的很气,完全站在了阿娇那一边。 赵宴平再次得到了提示,原来她脸上留了手印儿,才引得祖母误会。 赵宴平有些心虚,他宁可祖母误会他打了阿娇,也不想祖母猜到真相。 「祖母放心,绝不会再有下次。」赵宴平垂眸保证道。 赵老太太又唠叨了一堆「我造了什么孽」之类的话,一直训了赵宴平两刻来钟,才叫孙子出去了。 赵宴平回了东屋。 阿娇紧张地问:「老太太都跟官爷说了什么?」 赵宴平看向她的脸。 阿娇养了一天,脸上的手指印儿很淡了,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一些痕迹。 赵宴平昨晚从来没有想过那么捂着她的嘴她会不会疼,现在看到这些手印儿,赵宴平自责了,抬起手,带着茧子的指腹轻轻摸了摸她水嫩的脸:「疼吗?」 阿娇被他摸得脸上发热,偏过头道:「不,不疼,老太太误会了,官爷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赵宴平抿唇,道:「我没料到会留这么重的印子。」 他越说阿娇越热,手背拍拍脸,朝床那边走去,一边嘟哝道:「不提昨晚了,刚刚老太太到底叫官爷过去做什么了?」 赵宴平跟着她来到床边,低声解释道:「她以为我打了你,训了我一顿。」 阿娇坐在床上,垂着脸道:「我也不是故意糊弄老太太的,早上她一看见我的脸,就那么想了,正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就,就默认了老太太的话,没想到连累官爷挨了一顿骂。」 赵宴平站在床前,道:「无碍,骂两句又不会疼。」 阿娇偷偷笑了。 屋里安静下来,阿娇扫眼官爷的裤子,移到床里面道:「不早了,睡吧。」 赵宴平看她一眼,道:「这时节两人睡一张床太热,以后我都睡地上。」 说完,赵宴平将今日新买的凉席铺在了地上,竖着铺的,等他躺下去后,头朝床,半夜阿娇若想下来,也不会不小心踩到他。 阿娇咬咬唇,隔着半边纱帐问他:「官爷是嫌热,还是,不想再碰我了?」 赵宴平放枕头的动作一顿。 他当然想碰她,没有男人受得了这样的夜晚,可赵宴平还是想尽量克制,就算纳阿娇不算成家睡她也不算违背誓言,可妹妹还没有下落,他便肆无忌惮地沉浸在男女欢愉里面,赵宴平良心不安。 「都有吧。」赵宴平背对她道,「一想到香云还在外面受苦,我……」 「我懂了。」阿娇明白他的意思了,她已经是官爷的人了,也并不是非要每晚都要官爷那样对她。 阿娇躺下去,柔声道:「我陪官爷一起等,只要官爷不是后悔昨晚就好。」 赵宴平不悔,走过来替她掩好纱帐,他躺到地上去了。 ☆☆☆ 过了两日,院试要发榜了。 金氏的心情不必言表,赵老太太也迫切地想知道结果,坐立不安的,一会儿从屋里出来一趟,站在堂屋门前留意隔壁朱家的动静。 快到晌午的时候,一匹快马跑到了朱家门前,是来报喜的,朱时裕中了秀才!报喜的衙役高呼「中了中了」,闻讯的金氏、朱双双也跟着高兴地喊着「中了中了」,左右街坊们听了,便都知道老朱家又出了个秀才。 阿娇听到声音,不禁替舅舅高兴起来,转身去看赵老太太,赵老太太嘴角抿得紧紧的,还讽刺了她一句:「人家中秀才你傻乐什么,真把自己当朱家表姑娘啊,忘了他们娘俩是怎么冤枉你勾搭人了?」 阿娇没忘,可是记着有什么用,如今表哥中了秀才,舅舅高兴了,她的名声多少也能沾一点光,至于其他的好处,阿娇没想过,也不指望,官爷喜欢她,铺子能赚钱,阿娇过得已经非常满足了。 下午赵老太太去外面转悠了一圈,回来告诉阿娇道:「我还以为你表哥多有本事呢,原来只挂了个秀才尾巴,别人成绩稍微好点就把他挤下去了,这个秀才完全是凭运气拿的。」 阿娇并不了解表哥的学问如何,但阿娇想,如果她是表哥,长得那么矮脸也不够俊朗,那她也要埋头苦读,因为只有考了功名才能挣个前程娶个美丽的妻子,不像官爷,高大英武,就算不读书也能在县衙找份差事,就算家里穷,也有媒人不停地登门替他说亲。 第24章 在阿娇心里,虽然表哥中了秀才,她的官爷还是能甩表哥好几条街。 金氏就不这么想了,儿子有出息,终于可以扬眉吐气,金氏故意等到傍晚赵宴平回来了,才端着一盘樱桃过来,喜气洋洋地表示家里儿子金榜题名了,她请赵家祖孙俩与外甥女吃樱桃,并且邀请赵宴平过几天去朱家吃席。 赵老太太脸上笑着,心里嫉妒得都想把金氏手里的樱桃掀了。 赵宴平在县衙便知道了朱时裕考中的消息,金氏的得意也是人之常情,他接了樱桃,表示朱家宴请之日他一定去。 金氏得意洋洋地扫眼阿娇,走了。 赵老太太瞪阿娇:「看看,你还替人家高兴,人家来向你示威了!」 阿娇根本不在乎,笑着问赵老太太道:「那您觉得,是我表哥有出息,还是官爷有出息?」 赵老太太不假思索道:「当然是我孙子,咱们县城里的秀才还少吗,屡破奇案的捕头就我孙子一个,连知府大人都夸过,一个排在榜末的秀才算个屁!除非他还能考举人,否则也就是当私塾先生的命,显摆什么?」 阿娇扶着她的胳膊道:「您既然明白这个道理,还跟我舅母置什么气呢?我表哥这辈子只能中这一次秀才,官爷月月都能破案立功,您能炫耀的次数可比我舅母多多了。」 赵老太太一听,心里舒坦不少。 而两人说话的时候,赵宴平就站在她们面前。 秀才当然比捕头有前程,加把劲儿再捞个举人回来,便有机会补缺做知县,而县衙里的捕头,除非遇到什么大造化,这辈子到死也都是捕头,算不上正经的官。 可家里的两个女人都这么夸他,这么以他为荣,赵宴平无奈之余,心里也攒了一股子劲儿。 他不会只是个捕头的,为了祖母与阿娇,他也会争这一口气。 虽然阿娇与赵老太太都认为赵宴平比朱时裕强了几条街,但在外面的百姓看来,朱时裕才二十一岁就中了秀才,这已经不是一般人了,再苦读几年,考个举人还是很有希望的,不像朱昶,中秀才时已经年纪大了,斗志早已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朱家父子俩俩秀才,这份美名足以让人忽略金氏当年干的卖外甥女的黑心事,尤其是金氏卖外甥女也不是单纯地图财,是为了救儿子,儿子都快没命了,金氏想出那主意,也是穷途末路,没了旁的办法。 母凭子贵,朱时裕金榜题名,金氏的面子都比以前光彩了。 喜讯传开,媒婆来朱家的次数立即变得勤快起来,短短半个月,金氏便给自己定了一个好儿媳。 赵老太太出去溜达一圈,便将女方家的情况打听得清清楚楚。 朱时裕的未婚妻是位富家千金,名叫董碧青。董碧青的母亲是继室,嫁过来后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在夫家的地位极高,董碧青的父亲董老爷是做胭脂水粉生意的,武安县最有名的玉楼就是董家的产业。 董老爷原配生的两个女儿都嫁给了秀才郎,两个秀才女婿也有出息,纷纷中举中进士去外地当官了。人人都夸赞董老爷会挑女婿,在这种夸赞之下,早在董碧青还小的时候,董老爷便打定主意,要为小女儿也挑个读书人为夫。 董碧青的母亲花容月貌,董碧青却没能继承母亲的美貌,越长越像董老爷,长条脸小眼睛,再怎么打扮也不及两个姐姐。董碧青心气高,两个同父异母的姐姐都做了官夫人,她也想做官夫人,非读书人不嫁的。 董家人有钱,董碧青就是长得难看点也好嫁,可是加了「读书人」这个条件,可选择的人选就不多了。年轻俊朗的秀才、举人、官员都有更好的妻子人选,年纪大、长得不太行的,董碧青又看不上,挑来挑去,一晃眼董碧青都十八岁了。 这个时候,朱时裕中了秀才。 董老爷、董太太都将目光投向了朱时裕,个子矮长相一般都不是大问题,重要的是朱时裕够年轻,有机会当官! 朱家呢,朱昶看中了董碧青的两个姐夫都是进士官员,将来儿子真有出息了,官场上有两位连襟照应,比孤零零自己打拼好。金氏则看中了董家的富贵,董太太在董家那么有地位,董碧青的嫁妆绝对少不了。 两家长辈彼此都很满意,到了年轻人相看的环节,朱时裕是不能看董碧青的,坐在董家的客厅里陪董老爷喝茶,董碧青躲在侧室的门帘后,将朱时裕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越看越不满意,嫌朱时裕矮,嫌朱时裕长得不够俊。 董太太说话很犀利,瞪着女儿道:「知县谢大人够高够俊,人家看得上你吗?你也不看看你现在多大了,还想挑三拣四,再挑下去,你是想做一辈子老姑娘,被你那两个姐姐笑话吗?」 董碧青便不说话了。 这件亲事也定了下来,因为董碧青的年纪不宜再拖太久,婚期就定在了今年的八月初二。 第25章 与此同时,朱双双的行情也水涨船高,不过朱双双小有姿色,金氏决定再等等,等儿子娶完了媳妇,她再从那些来说亲的男方当中挑个最好的做女婿,反正朱双双才十六岁,再挑一年也不算太晚。 家里两个秀才,还怕女儿嫁不出去? ☆☆☆ 朱家喜气洋洋地筹备着婚事,阿娇的生意遇到了一点挫折。 春天的时候阳光明媚,百姓们都喜欢去街上逛逛,带动的铺子生意也好,阿娇正月底进了两百盒胭脂,到四月底便卖得只剩下十几盒了,平均一日能卖两盒多。生意好,阿娇又一口气进了两百盒胭脂,为此还与赵老太太闹了不快,因为赵老太太也想进货,却得知沈樱与她签的文书约定只能在武安县卖给阿娇一人,除非阿娇自己不想再做胭脂生意。 阿娇的胭脂存货充足了,进了五月天气暴热,百姓们却都不太高兴出门,买胭脂、针线活儿的人少了,阿娇的生意一落千丈,平时一个月胭脂、针线合起来能赚二两银子左右,整个五月下来,阿娇只赚了六钱银子。 刚开张的时候能赚这么多阿娇会很高兴,连续赚了几个月的二两银子,一下子突然缩水一大半,阿娇就愁了。 阿娇赚的银子少了,就相当于赵家赚的银子少了,赵老太太也跟着愁,但看看阿娇存在地窖里的两百盒胭脂,整个五月只把前一批货剩下的十几盒胭脂卖出去了,赵老太太又暗暗庆幸,幸好她没有抢到这批货。 阿娇愁,愁得都上火了,嘴角起了一个泡。 她这个泡是上午突然起来的,早上赵宴平出发时还没有,到了傍晚赵宴平回来,见她急成了这样,晚饭后便没有急着睡觉,拿着蒲扇坐在床边给她摇扇子,低声安慰道:「做生意都这样,有淡季、旺季,你没亏欠已经很不错了,等过阵子天气凉快下来,生意也会恢复过来。」 道理阿娇都懂,可到手的银子少了,她就是急。 赵老太太喜欢埋怨翠娘不会卖,没有直接说她,但阿娇听着赵老太太的唠叨,她也烦,再看翠娘、郭兴委委屈屈的样子,阿娇的烦恼就变成了三份,一份替自己,另外两份替翠娘兄妹俩愁。这么热的天,兄妹俩出去一站就是一整天,也不容易啊。 可阿娇不能在官爷面前说赵老太太的不是,否则便是给官爷添堵了。 还好,今日又多了一个可以抱怨的人。 阿娇哼哼道:「我生意不好,有的是人看笑话呢,翠娘说,今日我舅母去棚子前面转悠了,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笑话我们东西卖不出去,说什么董家玉楼的生意仍然红红火火。郭兴当她胡诌,偷偷去玉楼那边看了,我舅母说的居然是真的,玉楼里面仍然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阿娇想不明白,既然天热,为何只有她的棚子生意受影响了,董家的玉楼就没关系? 赵宴平办案经常在县城的大街小巷晃悠,对此他倒是理解,解释道:「去玉楼的多是富家太太小姐,出行做轿子,有丫鬟扇风伺候,玉楼还准备了各色冰饮招待她们,她们自然还愿意出门。去你那里买的多是寻常人家的小姐,手里有些闲钱,但用不起轿子,自己便懒得热天出门了。」 归根结底,阿娇做的是小生意,铺面不大,吸引不了大户人家。 阿娇一听,更加泄气,冰是稀罕玩意,她可买不起。 一泄气,烦上添烦,阿娇更睡不着了。 脑袋从床上探出来,对着打地铺的男人问:「官爷,你睡了吗?」 赵宴平回道:「还没。」 她翻来覆去的,声音弄得他也烦躁。 阿娇咬咬牙,掀开纱帐,只穿着那身清清凉凉的小衣跟着他一起去打地铺了。 躺好了,她仰面呼了口气,舒服地道:「果然还是地上凉快。」 她一来,赵宴平一点都不凉快了。 阿娇本也没有存着多纯洁的心思,距离上次官爷与她圆房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有时候阿娇会心里痒痒,可官爷心里头念着妹妹,阿娇不好意思做什么。今晚她心情不好,就想任性一次,做点让自己心情好的事。 翻个身,阿娇趴到他怀里,小声问:「我为生意的事愁,官爷在想什么,为何还不睡?」 赵宴平什么也没想,单纯是被她弄出来的动静吵得睡不着,可现在阿娇一凑过来,赵宴平就有想头了。 「天热。」他敷衍道。 阿娇的指腹在他手臂上划了下,惊讶道:「果然出了好多汗。」 赵宴平呼吸变重了起来。 阿娇明知道他热,仍然紧紧地挨着他,抱着他结实的胳膊哼唧:「官爷,我的生意到底怎么办啊,这天还要再热两个月呢,一个月就卖十几盒胭脂,我都怕把胭脂给捂坏了。」 赵宴平道:「地窖里凉快,不会坏的,急也没用,你想开点。」 第26章 阿娇嘟囔道:「想不开,心里难受,堵得慌。」 赵宴平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胳膊肘,她侧躺,又抱着他的胳膊,他的胳膊肘正好抵在那儿。 「你这样,我也睡不着。」赵宴平无奈道。 阿娇咬唇,脸埋在他胸口,轻轻道:「那官爷抱抱我吧,官爷抱我,我心情就好了。」 她都这么暗示了,赵宴平岂有不应之理? 赵宴平也想自己的女人高高兴兴的,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 赵宴平蹲立起来,再将纤细又丰腴的阿娇打横抱起,一起去了纱帐里面。 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两人都没有那么笨手笨脚了。 唯一的问题是阿娇总忍不住想哼。 赵宴平怕捂着她嘴再留下手印儿,便找来一条旧腰带,不松不禁地缠在了阿娇嘴上,在脑后打个结。仍然能有声音溢出来,但有腰带阻隔,阿娇也刻意忍着了,料想应该传不到外面。暴风海浪里颠颠沛沛了三回,阿娇明明没出什么力气仍然累得够呛,赵宴平将她放到地铺上,他去外面提水,回来时发现阿娇竟然已经睡着了。 赵宴平默默放下水桶,先将床上的凉席擦拭一遍,再跪立在地铺上,轻轻地替阿娇擦。 被他摆弄胳膊腿,阿娇半醒不醒的,后来赵宴平将她抱回床上,阿娇马上又睡着了。 赵宴平最后打理自己。 回想今晚阿娇的大胆与热情,赵宴平餍足之余,忽然皱眉。 前阵子生意好,她一心赚钱,没有想过勾他,如今生意差了,她才来找他,是把他当什么了? 夜里舒坦够了,第二天下起了小雨。 阿娇坐在窗边,一边吹着清凉的小风一边绣着团扇,生意这事渐渐也想开了。 确实急也没用,县城每年都会热上三四个月,就像这雨水一样,老天爷做主,她能有什么办法? 还是她太贪心了,赚了一两还想赚二两,赚了二两还想赚三两,一旦少了,就受不了。 阿娇慢慢地开解了自己。 傍晚赵宴平回来,虽然穿了蓑衣,里面的袍子还是被雨水打湿了。 阿娇跟进屋伺候他擦身换衣,赵宴平脱下中衣,阿娇往他背上一瞄,瞧见几道指甲抓痕,有的深有的浅,有的长有的短,无声地提醒着阿娇昨晚发生了什么。 阿娇很不好意思,瞧瞧她做的事,心情不好,竟然把烦躁都出在官爷身上了,这跟赵老太太拿翠娘兄妹当出气筒有什么区别? 「疼不疼?」阿娇站在官爷身后,心虚地摸了摸那一片抓痕。 她的指腹落上来,赵宴平脊背一绷,一边用巾子擦脸一边低声道:「还好。」 其实那时候哪又顾及的到背上,一心想把她往死了弄。 「你先出去吧。」擦完脸,赵宴平头也不回地道。 白日的他素来冷峻,阿娇习以为常,歉疚地出去了。 赵老太太见她神色不对,猜也知道孙子又把人给撵出来了,赵老太太暗暗琢磨,到底是孙子真的无药可救了,还是孙子不喜欢阿娇这种娇滴滴的美人,就像村里一些爷们儿似的,喜欢那种泼辣爽快的? 琢磨也没有用,她上哪儿去弄个泼辣女人来?便是家里有些银子,也要留着将来给孙子娶正经媳妇用,再也没钱也没地方纳妾了。 就在这时,翠娘端了晚饭过来,今日下雨,街上没什么人,她与郭兴早早收摊回来了。 赵老太太眯着眼睛打量翠娘。 这丫头今年十三了,去年看着还是小孩子,今年个子高了些身量也长开了些,眉毛清秀,一双乌溜溜水汪汪的大眼睛特别有灵气。翠娘敢说敢做快言快语,与阿娇不是一类姑娘,如果阿娇真的不顶用,她让翠娘试试? 赵老太太决定先试探试探孙子的态度。 吃过晚饭,赵老太太又将孙子叫到了西屋。 「宴平,我看翠娘天天缠着你讲案子,看你的眼神黏糊糊的,你说这丫头是不是对你有心思?」赵老太太半开玩笑地问。 赵老太太一开口,赵宴平就猜到她真正的意图了。 因为与阿娇商量好了,赵宴平已经不是很气老太太怀疑他有那种癖好,但老太太嫌阿娇勾引不了他,居然打起翠娘的主意,赵宴平无法忍受。 「翠娘才十三,孩子心性,她能对我有什么心思?」赵宴平压抑着怒火道,「当年我收留他们兄妹,您非要他们签卖身契,说什么不签卖身契怕他们哪日偷了东西逃跑,那次我听您的,这次祖母若存了让我收用翠娘之心,那我现在就告诉您,您想都不用想,我把翠娘当半个妹妹,碰谁都不会碰她。」 赵老太太剩下的话就都被孙子提前堵住了。 她看看黑脸的孙子,抿抿唇,强行狡辩道:「我就是随便说说,也值得你发这么大的火?我的意思是翠娘也不小了,她傻乎乎的不知道分寸,你得知道,你若是对她没意思,以后就得给她立点规矩,别太纵着她,你把他当半个妹妹,外人可不知道。」 第27章 赵宴平沉默片刻,点点头,算是给了老太太一个台阶。 赵老太太叫他走了。 赵宴平回到东屋,脸色不太好看。 阿娇试着打听道:「老太太跟官爷说什么了?」 赵宴平不想提,默默地躺地铺上睡觉。 阿娇识趣地没有再问。 ☆☆☆ 翌日吃早饭时,赵宴平的脸色仍然比平时冷。 赵老太太都没有说闲话,阿娇更不敢出声。 赵宴平走后,翠娘、郭兴兄妹俩去摆摊,赵老太太也是想给阿娇施加点压力,来东屋跟阿娇抱怨了一堆话,抱怨孙子不懂她的好心,她做祖母的,主动给他张罗往屋里添人还有错了? 阿娇越听心里越不舒服。 的确,从赵老太太的角度想,老太太做的真没有错,归根结底还是疼孙子,可阿娇心乱了。 以前她只担心官爷娶了太太进门,太太容不下她或是官爷喜新厌旧厌弃了她,后来官爷保证一日找不到香云姑娘便不会娶妻,阿娇偷偷地松了口气,想着人海茫茫,两三年里官爷可能都没有香云姑娘的下落,她短时间内都不用担心新太太进门的问题。 可是今日,赵老太太提醒了阿娇,官爷短期内是不会娶妻,可官爷可以继续纳妾纳通房啊,他自己不想纳,还有老太太给他张罗,到时候人进门了,官爷能一直狠心不碰对方吗?阿娇都能捂热官爷的心,勾得官爷与她圆房,旁人为何不行? 一时间,阿娇失魂落魄的。 赵老太太见了,假惺惺地安慰道:「你慌什么?官爷对翠娘根本没兴趣,他至少纳你进门了,你再使使劲儿,争取早日拿下官爷。」 阿娇强颜欢笑。 傍晚翠娘、郭兴收摊回来,阿娇偷偷地观察翠娘,翠娘没心没肺的,对官爷肯定没有那个意思,可官爷对翠娘无意,是真的因为把翠娘当半个妹妹,还是因为翠娘的容貌不够美,亦或是翠娘现在的单薄身段入不了官爷的眼? 夜里躺下,阿娇又开始翻来覆去了。 赵宴平与老太太置了一日的气,心中也烦,既然阿娇睡不着,他也没耐烦等阿娇下来勾他,先去厨房提了一桶水来,进屋后便直接撩开帐子。 「睡不着?」赵宴平站在床边问。 阿娇紧张地点点头。 赵宴平便进来了:「那就别睡了。」 阿娇其实不明白官爷怎么突然主动想要她了,可官爷喜欢她,这总是好事。 两人抱在一起,你出汗我也出汗,汗淋淋地却依然舍不得分开,关系似乎更近了。 黑夜与亲密总是会让人变得大胆,阿娇搂着官爷的脖子,突然开口道:「官爷,老太太跟我说翠娘的事了,官爷,官爷不喜欢翠娘,是嫌她不够美,还是嫌她瘦小?」 赵宴平动作一顿,看着她问:「你睡不着,就是因为这个?」 阿娇低低地嗯了声。 赵宴平皱眉答道:「什么也不嫌,就是没想过,老太太瞎误会瞎琢磨,你跟她凑什么热闹?」 赵宴平不满老太太瞎撮合,也不满阿娇听风就是雨,为这种破事心事重重睡不着觉。 阿娇听出他的怒气,不敢吭声了,小手倒是还挂在他脖子上,松也不是,不松也别扭。 赵宴平已经没了兴致,草草结束,下床去收拾了。 好好的一桩快活事弄成这样,阿娇更糟心了,可她也不敢翻身,胡思乱想了大半夜,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 又是一个艳阳天。 赵老太太去河边纳凉了,一边纳凉一边与附近住着的老太太们闲聊解闷儿,阿娇一人留在家中。 突然,后院传来一声「表妹」。 阿娇心一惊,那声音太过真切,她绝对没有听错! 震惊的时候,那人又喊了一声「表妹」。 是朱时裕! 阿娇一颗心分成了两半,一半如燃起了愤怒之火,一半陷入了恐惧的冰窟窿中,朱时裕怎么敢!万一赵老太太在家,被赵老太太发现朱时裕这样,赵老太太会怎么想?赵老太太再告诉官爷,官爷会信她与朱时裕之间清清白白吗? 愤怒过后,阿娇的第一个念头是不去理会。 可是,朱时裕还在叫她,怕她没听见似的,声音也越来越高了。 阿娇咬牙,放下针线,走出东屋之前,阿娇扫眼西边的墙壁,那里是官爷挂佩刀的地方,除了一把官爷每日去衙门都要戴上的佩刀,墙上还挂了一把旧刀,一把小匕首。 阿娇踮起脚取下那把小匕首,藏在袖中。 到了堂屋,阿娇刚要去后院,南边大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敢问这里是赵宴平赵捕头的府上吗?」 第28章 阿娇心一惊! 趴在后院墙头的朱时裕听到赵家来客了,吓得立即从板凳上跳了下去,「咚」的一声,阿娇听得清清楚楚。 来客吓走了朱时裕,阿娇心中一松,先将匕首放回去,再快步去了大门前。 外面的人听到她的脚步声,没等阿娇开门,先解释道:「我们从府城来,我家二爷姓何,去年赵捕头去府城时曾替我家二爷洗刷过冤屈,今日我家二爷特来拜访。」 阿娇记得这位何二爷! 家里没有旁人,阿娇也顾不得那些规矩了,赶紧打开了门。 门前站着一个小厮打扮的年轻人,还有一位身穿华服的锦袍公子,容貌俊朗,阿娇的视线落到他脸上,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位就是何二爷吧,长得如此风流倜傥,怪不得有勾引有夫之妇的本事。 念头一闪而过,阿娇垂眸行礼道:「我家官爷去衙门了,老太太也不在家,何二爷先去堂屋里坐吧,我这就去请老太太回来,再去衙门找官爷。」 她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前,轻声细语,容貌娇美,何兆丰顿时记起来,赵宴平去府城时带了一位小妾。 应该就是她了吧? 若非经过那一桩命案,何兆丰早已收了原来的浪荡之心,否则就阿娇这小模样,也够他畅想一番了。 收回视线,何兆丰朝阿娇见礼道:「是小嫂吧,那就烦请小嫂跑一趟,我们且先在这里候着就是。」 他们讲究礼数,阿娇孤身一人也不便强请外男进去,遂关上门,先去河边找赵老太太。 赵老太太记得何兆丰的大名,府城首富巨商何家的二公子,这样的贵人来找孙子,所为何事? 赵老太太立即从河边的石凳子上站了起来。 阿娇还想去县衙找官爷,赵老太太拉住她的手,隔着河喊棚子里面的郭兴,让郭兴去跑腿,阿娇的模样太扎眼去衙门不合适,再说她跑得也没有郭兴快。 郭兴去了,阿娇便随赵老太太往回走。 赵家来了客人,巷子里很多人都出来看热闹,只见赵家门前停了两辆马车,一对儿主仆俩站在赵家门前大树的树荫下,另一辆马车挂着帘子,帘子遮挡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天气炎热,何兆丰手里摇着折扇,见巷子口匆匆忙忙走过来两人,一个正是之前离开的美貌小娘子,何兆丰便猜出了赵老太太的身份。 何兆丰由衷感激、钦佩赵宴平,对赵老太太也十分客气,远远地行礼寒暄。 在赵老太太眼中,何兆丰则是一尊金光闪闪的活财神,笑眯眯地把主仆俩往里面请。 何兆丰颔首,然后吩咐第二辆马车的车夫,让他将车牵进赵家的院子,第一辆马车并没有动。 赵老太太不禁想,难道第二辆马车里装得都是贵重礼物,何二爷怕街坊们看了眼馋,所以要将车拉到院子里再卸货? 不仅赵老太太,附近出来看热闹的那些街坊包括新晋的秀才母亲金氏,也都眼巴巴地盯着第二辆马车,充满了各种猜测。当初赵老太太为了显摆孙子的能耐,将府城赵宴平破案的事炫耀了多少遍,大家都知道何二爷是什么人物。 众人移步院中,赵老太太让阿娇先去泡茶,她随手将大门关上了,阻隔了街坊们窥探的视线。 何兆丰这才指着第二辆马车,低声对赵老太太道:「老太太,赵兄托我替他留意香云姑娘的消息,赵兄对我有救命之恩,自从与赵兄别过,我便一心替赵兄寻妹,希望能报答赵兄的恩情。功夫不负有心人,九个月来,我一共找到两位疑似香云姑娘的女子,今日我将她们带过来,请您与赵兄辨认。」 赵老太太心中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那辆马车。 香云,真的是香云吗,她唯一的孙女香云回来了? 虽然孙子一直都没有放弃,赵老太太早绝望了,如今告诉她孙女可能回来了,赵老太太眼前一花,老泪忍不住地就掉了下来,神情恍惚地朝马车走去。 何兆丰扶住赵老太太一条胳膊,到了马车前,何兆丰神色复杂地对车内道:「请两位姑娘下车。」 车夫已经摆好下马凳,从旁挑开车帘。 赵老太太抹把眼睛,使劲儿地盯着里面。 车帘挑开,露出里面的情形,两位美貌女子并肩坐着,左边的穿白裙,右边的穿青裙,都是二十左右的年纪,都是如花似玉的美貌,宛如两位仙女突然降临赵家。赵老太太看得一愣,揉揉眼睛,只觉得鹅蛋脸的白裙姑娘与儿媳妇柳氏有一点点像,丹凤眸的青裙姑娘则更像赵家人,赵家的男儿便都是凤眼。 孙女香云是什么模样来着? 赵老太太记不清了,就记得小孙女是个美人胚子。 两位美人下了车,见赵老太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白裙美人哭着扑到了赵老太太怀里,哽咽地唤着祖母,青裙美人垂眸站着,似乎颇为拘谨。 第29章 阿娇泡好茶出来,见院子里一下子多了两位美人,她也愣住了。 何兆丰询问赵老太太:「您能认出哪位是香云姑娘吗?」 赵老太太认不出来,可白裙姑娘一见到她就哭,应该是了吧? 何兆丰没赵老太太如此单纯,这两个姑娘被他找到之前,处境都颇为可怜,她们到底是真的香云姑娘,还是为了摆脱困境假称是香云姑娘,谁也说不准,何兆丰在女人堆里混了那么多年,深知女人有多会演戏。 「既然老太太不确定,那还是等赵兄回来再说吧,咱们先去堂屋说话。」何兆丰道。 赵老太太点点头,因为白裙美人太黏她,赵老太太就亲昵地挽着她的手。 阿娇也从何兆丰的话里猜到了几分。 她默默地观察两位美人,希望里面真的有一位是香云姑娘,好让官爷与妹妹团聚。 两刻钟后,赵宴平快马加鞭地从衙门回来了,他只求何兆丰帮忙做过一件事,赵宴平下意识地觉得今日何兆丰来,会与妹妹香云有关。 他勒绳下马,推门而入。 大门直对堂屋,赵宴平一眼就看清了堂屋中的情形,见里面有两个陌生的女子,赵宴平心跳加快,他转过去关门,原地站了片刻,才朝里面走去。 何兆丰还未朝他见礼,先去哭着喊赵老太太为祖母的白裙女子抢着跑出来,一边往赵宴平怀里扑一边喊哥哥。 赵宴平及时扶住她肩膀。 白裙女子仰起头,泪水涟涟地望着他:「哥哥不认得我了吗,我是香云啊!」 赵宴平看着这张美丽的脸,找不到任何熟悉的感觉,妹妹丢的时候他也才九岁,十几年过去了,还能记住什么? 「你真的是香云?」赵宴平心情复杂地问。 白裙姑娘哭着点头。 就在此时,里面站在何兆丰身边的青裙美人也朝这边走了两步,紧张地看着赵宴平道:「赵捕头是吗?我叫秋月,小时候的事我都不太记得了,只记得是张拐子将我卖给了人牙子,后来的主子赐名秋月给我,前些时日何二爷辗转打听到我,说我可能是您的妹妹,带我回来认亲。老太太记不清了,您看看,我是您的妹妹吗?」 赵宴平闻言,不禁松开了握在白裙美人肩上的手。 白裙美人顿觉失落,回头朝那秋月哭诉道:「你都记不得了,为何还要来跟我抢家人?我虽然也忘了很多事,可我记得我姓赵,是二叔将我卖给了张拐子……」 秋月直视她道:「这些线索二爷找人时都透露过,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一直记得,还是故意装记得?」 白裙美人怒目:「你……」 「好了,都住口。」何兆丰突然呵斥道。 白裙美人显然怕他,终于不敢吭声了。 何兆丰吩咐她们两个:「你们先在院子里等着,赵兄、老太太,咱们里面说话。」 赵宴平颔首。 阿娇也想听听何二爷怎么说,她期待地看向官爷,希望官爷叫上她一起。 赵宴平的视线与她对上,却吩咐道:「郭兴快回来了,你去门口等着,让他买条鱼、买两斤肉回来,晌午招待二爷。」 阿娇只好去门口等着。 堂屋里面,赵老太太、赵宴平坐在一旁,何兆丰看看二人,低声介绍二女的来历。 在他分别打听到二女的下落时,白裙美人名叫丹蓉,是洛阳一青楼里的名妓之一,今年二十岁,不过青楼老鸨们都会故意说低妓子们的年纪,丹蓉究竟芳龄几何,恐怕老鸨都说不清了,毕竟老鸨也是从别处买的人,对方未必说了真话。 青裙女子名叫秋月,自称二十一岁,自小沦落扬州被人当瘦马栽培,十五岁的时候被一位襄阳籍的富商邓公子一掷千金买走,后来又被邓公子送给旁人,几番转手沦落到府城胡老爷的府中做歌姬。何兆丰去胡府做客,看秋月眉眼与赵宴平有几分相似,派人去查,发现秋月当初正是被张拐子卖去扬州的。 当然,何兆丰也查了丹蓉的来历,同样是从张拐子手里卖出去的。 天底下拐子众多,但又姓张、又瘸腿的张拐子,应该没几个。 何兆丰经过各种查证,认为丹蓉与秋月是香云姑娘的可能都很大,有了几分把握,才将人送过来交给赵宴平分辨。 然而无论是丹蓉还是秋月,两人的经历都很凄惨,一个在青楼做妓子,一个被男人们辗转相送。 赵宴平垂眸坐着,脸上铁青一片,双手早已握成铁拳。 赵老太太不停地掉眼泪,她觉得二女里面肯定有一个是香云,无论哪个,都太惨了。 何兆丰能理解祖孙俩的心情,他沉吟道:「赵兄,张拐子作恶颇多,没人知道他到底卖过多少姑娘,丹蓉、秋月可能是香云姑娘,也有可能只是另外两名可怜的女子,赵兄破案如神,就算暂且分辨不出来,假以时日,也一定能有个结果。」 第30章 赵宴平颔首,起身朝他拱手:「劳二爷费心了,大恩不言谢,将来二爷有何驱遣,赵某任凭吩咐。」 「赵兄这是做什么,」何兆丰忙托起他手,道:「没有赵兄帮我在先,哪有今日我为赵兄略尽绵薄之力,谢不谢的就免了,咱们谁也别跟谁客气。不瞒赵兄,我还有事要赶回府城,不好在府上多耽搁,这是我替她们俩办的良籍文书,我一并交给官爷,如果里面有一位是香云姑娘,另一位赵兄自行决定去留,不必再知会与我,倘若两人都不是香云姑娘,人依然由赵兄处置,届时赵兄再给我送个口信儿,我继续替赵兄打听香云姑娘的下落。」 赵宴平托起那两份良籍文书,发现何兆丰分别给二女冠上了赵姓,家主都是他,按照何兆丰的意思,如果最后证明二女都不是香云,也只有他才有资格处置这二女。 赵宴平再次朝何兆丰拱手。 何兆丰笑笑,拍拍他的肩膀,往外去了。 他一出来,丹蓉、秋月都看向了他。 何兆丰别有深意地回了她们一眼。 该交代丹蓉、秋月的,过来的路上何兆丰已经都交代过了,就算二女都在撒谎冒充赵香云,只要两人在赵家本分做事,何兆丰都当做好事白白替两人赎身了,可如果两人一边冒充赵香云一边在赵家作恶,何兆丰一定会让她们过得比之前还不如。 「赵兄留步,以后有机会我再请赵兄喝酒。」 「一定,二爷慢走,恕赵某失礼,不再远送。」 何兆丰坐上马车走了,留给赵家两个疑似赵香云的可怜美人。 没有理会那些一心打听热闹的街坊们,赵老太太关上门,扫眼还站在屋檐下的丹蓉、秋月,赵老太太皱着眉头问孙子:「宴平,你说这两个哪个是香云?」 阿娇刚刚一直在门口等郭兴,听了老太太的话,她也看向了官爷。 赵宴平看眼阿娇,没说话,将赵老太太叫到鸡圈那边,低声嘱咐老太太:「祖母,无论她们谁是香云,亦或都不是,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您不要将她们的来历透露给任何人,包括阿娇,包括我娘,以及老家之人。」 阿娇清清白白地从花月楼出来,仍然流言蜚语缠身,如果丹蓉、秋月的来历传出去,光是那些妇人的唾沫便能淹死她们,赵宴平不想自己的妹妹遇到这种事,也不希望任何身世可怜的女子在逃出狼窝后,仍然要被闲言碎语所扰。 赵老太太是女人,她比孙子更明白名声对一个女人有多重要,涉及到自家孙女,赵老太太严肃地对孙子保证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如果有人来打听,咱们只说她们被张拐子卖去大户人家做丫鬟了,运气好被何二爷打听到下落,其他的一概不提。」 赵宴平点头,安排道:「您先带她们去屋中,看看她们左膝盖是否有陈年伤疤,还有锁骨下面有没有浅痣。」 赵老太太正要去检查,赵宴平突然拉住老太太的手腕,提醒道:「您且先把她们两个都当香云看,以前的事暂且别打听太多,免得揭她们的疤。」 对付疑犯,赵宴平有各种手段,逼也能逼问出来,可丹蓉、秋月都有可能是他的妹妹,赵宴平不可能用对付嫌犯的手段去对付两个弱质女流,尤其是二女经历坎坷,他与祖母的无心之语,都可能招惹两人难过落泪。 赵老太太明白,慈眉善目地将两个美人领去了西屋。 赵宴平这才转身,看向阿娇。 阿娇低下头。 两人昨晚的快活不欢而散,早上官爷也冷冰冰的,当时阿娇也没有想太多,只是懊恼自己不该在那个时候扯别的。可是今日何二爷到来,阿娇很关心香云姑娘的事,两次都想跟着官爷、老太太一起旁听,然而两次官爷都撇开了她。 阿娇忽然就看清楚了她在这个家里的位置,看清了她在官爷心目中的位置:妾室罢了,官爷会被她的美貌、身子吸引,但正正经经的赵家事,她没资格知晓。 一阵脚步声传来,赵宴平与阿娇同时看向门外,是步行从衙门回来的郭兴。 阿娇再次看向官爷,贵客都走了,还要买鱼买肉吗? 赵宴平看懂了她的眼神,颔首。 阿娇便对郭兴道:「今日家里有客,你去肉铺买条鱼、买两斤猪肉。」 郭兴笑着应了,然后等小娘子给他买肉钱。 换成昨日,阿娇随手就拿自己的铜板给郭兴了,可今日官爷用行动告诉她她只是一个外人,阿娇还掏自己的银子做什么? 阿娇假装没领会郭兴的意思,去了厨房。 郭兴只好对赵宴平道:「官爷,小娘子忘了给我买肉钱。」 赵宴平随手从钱袋子里拿出半吊钱扔给郭兴,然后去了堂屋。 西屋里面,得知赵老太太要验看她们身上的伤疤、胎记,丹蓉、秋月都乖乖地解开了衣裙。早在何兆丰要确认二人的身份时,也让身边信得过的嬷嬷帮二女检查过,检查的结果并没有告诉二女,所以丹蓉、秋月虽不知赵老太太要验看什么,但也相信自己身上的某点特征大概会符合香云姑娘的身份。 第31章 赵老太太先检查两人锁骨处有没有浅色痣。 丹蓉、秋月都有,一个在左边,一个在右边。 赵老太太再检查两人左边的膝盖,结果两人都有最近两三年留下来的新伤,掩盖了原来是否有疤痕。 丹蓉哭着道:「祖母有所不知,前年我接了一位官家公子,他喜欢往人身上滴蜡油,我两边膝盖都有。别的地方的用上等的去疤药都消了,只有膝盖,他,他滴完蜡油还让我跪着,磨得血肉模糊,不成样子。」 赵老太太听着都疼,安抚了一会儿她才问道:「香云小时候摔破了左边膝盖,留下一道挺深的疤,你有印象吗?」 丹蓉眼波微转,马上道:「有的有的,我刚到青楼时老鸨还嫌那条疤丑,坚持给我用药,给消掉了,谁曾想到,后来又遇到那种禽兽。」 赵老太太一直就觉得丹蓉更像她的亲孙女,如果不是骨肉至亲,怎能见面便一直哭哭啼啼掉眼泪? 赵老太太看向秋月,等着秋月自己解释。 秋月膝盖上的是鞭子伤,她褪下半边衣裳,露出雪白的后背,可就在那雪白中间,竟遍布着几条浅色的伤痕。背对着赵老太太,秋月一边系好衣带一边轻声道:「三年前我试图从一位老爷家里逃跑,被抓了回去,挨了一顿鞭子,膝盖的伤也是那时留下来的。」 赵老太太脑海里便出现一个柔弱的姑娘跪在地上,被人狠狠甩鞭子的情形。 赵老太太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家的小老太,再坏也没有亲眼目睹过这些事,这丹蓉、秋月一个赛一个的惨,赵老太太听得难受极了,叫两人先等等,她出去找孙子商量了。 赵老太太出去后,丹蓉一边抹泪一边对秋月道:「我与姐姐都是可怜人,都想找到家人团聚,我理解姐姐冒充我来认亲的苦衷,姐姐放心,只要你承认你是假的,我会劝祖母与哥哥收留你的,以你的姿色,给我哥哥做妾,他肯定喜欢。」 她的声音并不低,足以传到堂屋去。 秋月既没有答应,也没有辩解什么,只看着西屋的门帘。 堂屋,赵老太太唏嘘地将二女的伤痕告诉了孙子。 赵宴平更加理解何兆丰为何一口气送了两个女子过来给他辨认,不过膝盖疤痕与锁骨浅痣本来也不是什么过于特殊的胎记,赵宴平没有指望靠这两个特征辨认妹妹。 「不如让你娘过来,她自己生的女儿,她肯定最清楚。」赵老太太提议道。 赵宴平沉默。 他不止一次询问母亲妹妹都有什么胎记,母亲能记起来的只有那两个特征,外貌上,丹蓉、秋月都有与他们略微相似之处,他与祖母无法根据容貌辨认,母亲大概也不能。 赵宴平做主道:「咱们先观察一段时间,如果月底之前都认不出来,月底我再去接母亲过来,现在就去,若最后没有一人是香云,只会让母亲白哭一场。」 赵老太太小声道:「我看丹蓉像,她一哭,我都跟着心疼。」 赵宴平更相信证据,两人真的都自以为是妹妹也就罢了,如果有人蓄意冒充,假以时日,肯定会露出马脚。 「我去衙门告一日假,再去找些木板拼凑出一张床,这段时间先让她们跟您睡一屋吧。」赵宴平喝碗水,准备去县衙告假了。 赵老太太都听孙子的。 赵宴平骑马回了县衙,谢郢得知何兆丰送了两个疑似香云的美人过来,思索片刻道:「张拐子是大成县的人,他拐走、买走的姑娘多半也都在府城这一带,我先查阅本县历年的女童走失案卷宗,看看有没有与你妹妹年纪相仿的姑娘,或许能找到与二女相关的线索,本县找不到,我再修书请其他知县帮忙。」 赵宴平当即便跪了下去。 谢郢立即绕过书桌,双手扶起他道:「你我是生死之交,你再如此见外,我不帮你查了。」 赵宴平不知道该说什么,一个「谢」字太轻,无法表达他对谢郢如此尽心帮他寻妹的感激。 谢郢笑道:「世间万物,冥冥中自有注定,如果不是你自己有本事做捕头,我不会赏识你,何二爷也不会与你结缘,所以你要谢,就谢你自己罢。好了,今日衙门没什么事,你快回去安置两位姑娘吧。」 赵宴平便告辞了。 离开衙门,赵宴平去了一趟木匠家里。 买成品床太贵,二女里面是否有妹妹还不一定,节俭起见,赵宴平挑了几块儿板子回家。 酷热的盛夏,赵宴平脱了上衣,光着膀子在后院敲敲打打,亲手打一张简单的木板床。 赵老太太坐在西屋,陪丹蓉、秋月说话。 郭兴买了鱼、肉回来,都交给了阿娇。 赵老太太听到声音,走出来,使唤郭兴道:「天热,反正也卖不出几样东西,你去喊翠娘回来,让翠娘做饭,你去后院帮官爷打床。」 第32章 郭兴「哎」了声,出去找妹妹了。 赵老太太再看向阿娇,使唤道:「你去淘米,再洗两个新碗,其他活儿等翠娘回来忙。」 阿娇的手巧,留着做针线卖钱,赵老太太也舍不得让阿娇坐重活儿。 阿娇就去厨房忙了。 赵老太太一回头,就见丹蓉、秋月不知何时从西屋出来了,俏生生地并肩站在门口。 丹蓉好奇问:「祖母,阿娇是哥哥的小妾吗?翠娘又是谁?」 赵老太太简单解释了一遍。 丹蓉若有所思。 秋月则道:「我去厨房帮小娘子做事。」 赵老太太拦住她,哼道:「家里有丫鬟,哪里用得着你做事,来,咱们坐这边,通风凉快。」 赵老太太一手拉一个,将丹蓉、秋月拉到了堂屋北门口坐下。 这个位置,能将后院敲打木板做床的赵宴平看得清清楚楚。 赵宴平颀长挺拔,魁梧健硕,不论身份家世,他的仪表在男人当中鹤立鸡群。 秋月扫一眼便移开了视线。 丹蓉趁喝水的时候偷偷瞄了赵宴平好几次。 可惜赵老太太一心狂夸孙子,并没有察觉。 阿娇淘完米,将米饭蒸在锅里,翠娘、郭兴兄妹回来了,翠娘直接来了厨房。 「小娘子,那两位姑娘里真的有咱们小姐吗?」翠娘悄悄地跟阿娇打听。 阿娇哪里知道,一边用破抹布擦干锅台上的水渍,一边轻声嘱咐翠娘道:「应该是有吧,不过那是主子家的事,你是丫鬟我是妾,官爷、老太太不说,咱们别瞎打听,免得说错话,触怒了官爷、老太太。」 翠娘一愣,为何她觉得今日的小娘子有些奇怪? 她疑惑地看着阿娇。 阿娇收拾好了,剩下的活儿都是翠娘的,但阿娇也不想走开,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问翠娘今日生意如何。 翠娘愁道:「还是那样,一上午就卖出去两把折扇。」 阿娇心中一动,道:「团扇扇风不够凉快,折扇好一些,那我去多做几把折扇。」 翠娘见小娘子没有骂她笨,反而想到了更赚钱的法子,松口气的同时,更喜欢小娘子了。 阿娇走出了厨房,为了躲避炎炎烈日,她沿着墙根的阴影往堂屋那边走,来到屋檐下,听见里面赵老太太正在给丹蓉、秋月两位姑娘讲她是如何进门的事:「她那舅母逼得她快活不下去了,我跟你们哥哥心善,纳了她过来,好吃好喝地供着,也不用她做粗活儿……」 阿娇停下了脚步。 赵老太太还在絮叨,一副阿娇该多感激他们祖孙的语气。 阿娇仰起头,头顶有烈日,也有一片蓝汪汪的天空。 赵老太太纳她的目的没有她说的那么好听,不过阿娇知道感恩,她确实要感激赵老太太与官爷,在舅舅家她只能受气,搬来赵家,她好歹能开铺子攒私房钱了,官爷虽然冷,虽然只把她当妾,但关心她的时候也很多,没有官爷牵桥搭线,她的棚子都开不起来。 平复了心绪,阿娇嘴角微弯,带着一丝笑出现在了堂屋前。 北门口的三人同时朝她看来。 阿娇浅笑道:「老太太,翠娘说今日折扇卖的还行,您与两位姑娘说话,我趁饭前再去屋里做点活计。」 赵老太太最喜欢阿娇这份勤快劲儿,笑道:「去吧去吧,对了,把你那团扇拿来两把,给两位姑娘用。」 秋月忙道:「不用不用,小娘子还是留着卖钱吧。」 丹蓉便也跟着秋月这么说,只不过她用的是「小嫂」的称呼,从进门开始就一直把自己当赵家姑娘看了。 阿娇在花月楼里住了四五年,她见过各种各样的妓子,秋月还好,但丹蓉身上有股难以遮掩的轻浮劲儿,就像花月楼里的头牌,乍一看知书达理官家小姐似的,但因为接多了客,已经养成了取悦客人的习惯,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媚劲儿。 两位姑娘客气,阿娇还是去东屋挑了两把团扇出来,绣牡丹的递给丹蓉,绣水月的送给秋月。 至此,丹蓉、秋月只好都接了。 阿娇将东西递过去时,注意到秋月手背白嫩,但指腹有经常拨弄乐器留下来的茧子,丹蓉却是手心手背一样娇嫩无暇。 阿娇不动声色地回了东屋。 做折扇的时候,阿娇还是控制不住念头,又去琢磨丹蓉、秋月二人了。那些被家里卖了、被拐子拐走的姑娘,通常只有三个去处:给大户人家当丫鬟、去青楼当妓、高价卖给人做小妾姨娘。当丫鬟的养不出丹蓉那样的手,做小妾姨娘的,难以抛头露面,被人寻觅到。 有些事情,猜也猜的出来。 阿娇忽然理解官爷为何不想让她旁听了,那里面有他的妹妹啊,官爷怎忍心让一个小妾知道他妹妹的可怜经历。 第33章 阿娇替两位姑娘难受,也替自己难受,她理解官爷,但刚甜蜜没多久就意识到她在官爷眼中只是个外人,阿娇还需要点时间缓一缓。 午饭快做好了,赵老太太喊阿娇去打水,给官爷擦身子。 阿娇放下针线活儿,去厨房舀了一大盆水,过来时赵宴平正从院子里往回走,一边擦汗一边吩咐阿娇:「放东屋吧,我去屋里洗。」 阿娇扫眼两位大姑娘,转弯去了东屋。 说话间,赵宴平来到了堂屋门前,一身健壮的皮肉被烈日晒得闪闪发亮,豆大的汗珠一道道地往下滚。 秋月、丹蓉都垂着眼儿。 赵宴平道:「咱们是小户人家,没那么多礼仪规矩,我平时做事都这样,你们多担待。」 秋月点点头。 丹蓉抬眸看他一眼,再低下去,笑道:「哥哥客气了,哥哥如此劳累都是为了照顾我,哥哥对我好,我心里很高兴。」 赵宴平:「嗯,我先进去擦擦。」 说完,他大步去了东屋。 阿娇已经将巾子、换穿的衣物都准备好了,男人汗流浃背地进来,阿娇垂眸走到窗边书桌前,这一把扇子的扇面就快绣好了,阿娇想在吃饭前一口气做完。 赵宴平看着她面前的针线筐,皱眉道:「不是说上下午各做半个时辰?怎么现在还在忙?」 阿娇头也不抬地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赵宴平看了她一会儿,见她始终行针走线一眼都没看过来,赵宴平先去擦身子了。 他擦完不久,饭也熟了。 阿娇主动去厨房,帮着翠娘将碗筷拿过来,一下子多了两个人的饭菜,一个托盘摆不下。 翠娘退下后,赵老太太还是一人坐在北面,丹蓉、秋月并肩坐在西侧,是原来阿娇的位置,阿娇的小板凳则被摆在了东边赵宴平的身旁,南面放了饭盆与汤。阿娇便将小板凳移到东南角落,与赵宴平保持了距离。 赵宴平垂眸斜了她一眼。 阿娇朝两位姑娘笑笑,默默地吃饭。 赵宴平沉默了一顿饭,大家都吃完了,赵宴平忽然看着丹蓉、秋月道:「我九岁那年丢了妹妹,这些年一直在打听她的下落,何二爷送了你们过来,我真的希望你们当中有一人是香云,让我可以弥补这么多年没尽到的兄长之责。」 秋月低着头,丹蓉又开始擦眼泪了。 赵宴平看着二女,继续道:「认亲不是儿戏,我已托了各位知县帮我查看府城一带历年的女子丢失案,如果能查到女儿年纪与香云相近的人家,我会带上你们一一去拜访,看看有没有长辈能认出你们来,能认出的自然不是香云。」 丹蓉、秋月都微微色变。 秋月抿了抿唇,丹蓉忽地泪中带笑,握住秋月的手道:「哥哥这办法好,这样就能帮秋月姐姐找到她的家人了。」 秋月挣开她的手,抬头看向赵宴平:「官爷,小时候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你的妹妹,是我高兴,不是,那官爷有没有想过,我甚至丹蓉姑娘可能并不是被拐子掳走的,如果是爹娘狠心卖了我们,那他们并不会去官府报案,你查了所有案宗可能也查不到我们真正的人家,更何况,我们也未必是府城人,也可能是张拐子去外地卖人时路上随手拐的孩子。」 丹蓉哽咽道:「你不记得,我记得清清楚楚,是二叔二婶将我卖给张拐子的,并不是爹娘。」 秋月并不理她,只看着赵宴平。 赵宴平面无犹疑,也无烦恼,对二女道:「尽人事,听天命,你们也不必着急,如果那些丢女儿的人家都不是你们的家,如果你们始终记不起小时候的任何线索,即便你们不是香云,我也会照顾你们,替你们找个好夫家。」 秋月低声道谢。 丹蓉泪眼汪汪地看着赵宴平:「哥哥真是个好人。」 赵宴平转移话题道:「东屋床大,等会儿歇晌你们与老太太在东屋睡,我与你们小嫂去西屋,新床后半晌就能做好了。」 赵老太太做主点了头。 阿娇听了,起身道:「我先去收拾收拾,里面有点乱。」 进了东屋,阿娇直奔自己藏钱的地方,铜板太多,都带走容易引人注意,阿娇便把装银子的袋子以及几样值钱的首饰都包在一方帕子里,藏进怀中。刚藏好,屋门突然被人推开,阿娇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赵宴平进来是要搬两人的席子枕头去西屋,见阿娇站在箱笼前,赵宴平解释道:「我来搬东西。」 他若无其事地走向床前。 阿娇脸色涨红,她的银子首饰藏起来是防赵老太太乱翻的,并没有瞒过官爷,官爷那么聪明,洞若观火,应该已经猜到她做了什么吧? 阿娇觉得自己该解释一下。 第34章 她走到他身旁,低声道:「我,我的银子都在这里,太太给的,我娘留给我的首饰,如果只是老太太与真的香云姑娘过来,我绝不会多此一举,可,可里面肯定有一个是外人,我怕。」 其实阿娇说谎了,就算真的只有赵老太太与香云姑娘,阿娇也要藏的,赵老太太肯定贪钱,真香云姑娘她也不了解对方的为人,万一祖孙俩合起来偷她的银子怎么办? 她也不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这都是官爷提醒她的,她是外人。 赵宴平回头,看见她一脸难过,仿佛要哭了。 这么怕他责怪吗? 赵宴平想了想,走到挂在衣架上的紫色捕头官服前,将藏在袖子里的他的钱袋子一并交给阿娇,低声道:「你想的很对,她们当中有可能有一个是香云,也可能都不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在我确定她们的身份之前,你跟老太太都要看管好各自的银子,但要小心行事,别被她们察觉,免得伤了好人心。」 一番话说出来,倒好像他与阿娇、赵老太太才是一家人,丹蓉、秋月都是外人一样。 阿娇眼眶都蓄满了泪,闻言扬起小脸儿问他:「官爷当真这么想?」 赵宴平颔首。 阿娇破涕为笑,擦掉眼泪,打开官爷的钱袋子,确定里面的碎银数量,才一起收到了怀里。 赵宴平继续卷床上的席子。 阿娇见了,提醒他道:「老太太的床小,咱们的席子拿过去也铺展不开,西屋的拿过来又不够用,还是别折腾了,只拿枕头……不对,她们三个人睡,咱们家还缺枕头。」 赵宴平想了想,直起腰道:「那这两个枕头留给她们三人挤一挤,咱们两个用老太太那个。」 反正枕套、凉席都可以擦,不用太计较。 两人商量好了,出去与赵老太太三人换屋了。 赵老太太的床是真的小,赵宴平一人躺进去都嫌闭塞,索性全部让给阿娇,他去坐椅子。 官爷冷,阿娇怨他,官爷辛苦,阿娇又心疼他。 「你去睡床吧,下午还要出力气,我坐会儿,等老太太她们起来了我再去补觉。」阿娇下了床,劝他道。 赵宴平让她睡:「我在衙门晌午也都是坐着打盹儿,习惯了。」 阿娇:「这又不是衙门。」 她坚持让官爷去趟床。 赵宴平便从老太太的衣柜里翻了一条旧床单铺在地上,继续打地铺。 这下阿娇可以心安理得地躺床上了。 可一上午发生了这么多事,一颗心起起伏伏的,阿娇背对官爷躺着,睡不着。 赵宴平面朝窗外,同样难眠。 丹蓉、秋月的经历都很凄惨,赵宴平不希望自己的妹妹那么苦,从这点考虑,他宁可两人都不是自己的妹妹。可是,如果妹妹与两人有差不多的经历,却没有机会回家,仍然流落在外面继续受苦,赵宴平便想恳求老天爷保佑,保佑里面有一个是香云。 心事重重,床上床下的两人同时翻了个身,翻完目光就在半空撞上了。 阿娇一下子又翻了回去。 胆小如鼠。 赵宴平的心思从妹妹回到了她身上,低声问:「怎么还没睡?」 一会儿愁生意,一会儿担心他碰翠娘,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阿娇想的事多着呢,说出来他未必爱听,阿娇便临时扯了一个:「官爷,戏文里好多滴血认亲、滴骨认亲的,你怎么不试试?请太太过来,往碗里滴一滴血,再让丹蓉、秋月姑娘分别滴一滴,谁的与太太的融合在一起,谁就是太太的女儿、官爷的妹妹了。」 赵宴平闻言,这两天第一次露出真的笑来,解释道:「那都是说书人瞎编的,两个人无论是不是至亲,滴血在水中,不久后都会融合在一起。」 阿娇吃惊地坐起来,看着他问:「真的吗?那么多戏文都这么唱,我还以为……」 赵宴平见她不信,便去外面舀了一碗水。 两人面对面坐在床上,赵宴平先用针尖刺了指腹一下,滴了一滴血进去。 阿娇看着都疼,忍不住将手缩到了背后。 赵宴平:「不敢了?」 阿娇又好奇结果,咬咬牙,伸出右手到他面前。 赵宴平捏着她嫩笋般的指尖,也给她来了一下。 两滴血前后落入水中,一开始是分开的,慢慢地慢慢地就融合到了一起。 眼见为实,阿娇终于信了。 「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胎记呢,香云姑娘身上有没有胎记?」阿娇终究还是关心此事,帮忙想办法道。 赵宴平垂眸,道:「据太太回忆,香云身上没有胎记。」 第35章 阿娇终于知道官爷的妹妹为何如此难找了。 阿娇又想到了自己,舅母卖她的时候她已经八岁了,与舅舅分开六年后再见,舅舅去县衙接她时,第一眼仍然不敢认她,足见一个姑娘从小到大的模样变化会有多厉害。香云姑娘丢的时候比她小,一晃眼又过去了十五年…… 阿娇不由地握住了官爷的大手,柔声道:「好人有好报,官爷别急,她们当中有香云姑娘,如今回了家,都算是苦尽甘来了。倘若两人都不是,官爷救了那么多百姓,香云姑娘在外面也会遇到贵人的。」 赵宴平点头,视线落在了她的手上。 阿娇便立即松开了,脸也偏了过去,长长的睫毛垂着,不见害羞,反而有些拘束。 赵宴平就记起了昨晚。 他抓住她的手,解释道:「昨晚我语气重了些,你别在意,只记住我不会再纳妾就行了,无论翠娘还是旁人。」 娶妻她都担心受他冷落,他若是再顺从老太太的安排外面纳里面收,家里一堆女人,她还能睡得着吗? 别说赵宴平没有不停收小妾的条件,就是有,他也不会给自己找那么多麻烦。 官爷都低头道歉了,阿娇心里舒服很多,捏着手指道:「不怪官爷,是我不该多嘴,坏了官爷的兴致。」 赵宴平皱眉,她以为他那么做只是因为来了兴致? 「我见你翻来覆去睡不着,以为你又在发愁生意,才想帮你转移心思。」赵宴平偏头澄清道。 阿娇的脸蹭蹭蹭地红了起来,下巴都快埋到胸口了,结巴道:「那,那是我误会官爷了,以后,以后我再烦恼,官爷陪我说说话就行,也,也不必勉强自己的。」 赵宴平欲言又止,最后将话咽了下去。 接下来的两日,赵家院子里非常热闹,附近两条街与赵老太太相熟的老太太、妇人们纷纷来赵家串门了,打听丹蓉、秋月的事情。 赵老太太与丹蓉、秋月都统一了口径,只说二女被卖到外府的大户人家当丫鬟,府城的何二爷消息通天,辗转找到她们,帮忙赎了身,至于其他的细节,无论旁人如何打听,赵家人都只字不提,除非特别没有眼力的人,猜出其中有难言之隐,便也不会再深问下去。 谁是赵香云还无法确定,但街坊们一致都羡慕赵老太太命好。 二女里有香云那是亲人团聚,没有香云,赵老太太一下子白得两个大美人,哪怕不想留在家里当丫鬟,转手卖了或是嫁了,凭二女的姿色,都能赚一笔银子。这小老太太,跟着大孙子住,沾了多少光呢! 等这波看热闹的街坊们不再登门了,赵家终于又清静了下来。 通过三日的相处,丹蓉、秋月基本了解了赵家的情况,阿娇也观察出了两位姑娘的大概性情。丹蓉娇生惯养,也把自己当赵家姑娘看,使唤翠娘、郭兴都很顺手,对她也一般客气,对赵老太太、官爷倒是亲热,不过官爷早出晚归的,丹蓉没什么机会与官爷在一起。 秋月就生分多了,不黏赵老太太也不巴结官爷,会主动帮翠娘做事,也会来她屋里帮忙做针线。 私心里,阿娇更喜欢秋月,丹蓉经常刺探她与官爷相处的情形,秋月就没那么多嘴。 但阿娇也不会向官爷抱怨什么,万一不讨喜的那个就是香云姑娘呢? 官爷回来问起她们白日相处的情况,阿娇都尽量不带任何偏见地回答。 这日早上,阿娇打扮好了,来到院子里,帮郭兴、翠娘一起收拾今日要拿去卖的绣活儿、胭脂。 「翠娘,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病了?」阿娇注意到了翠娘的反常。 翠娘捂着肚子道:「没事吧,就是肚子疼,可能昨晚贪凉没盖被子,出去晒晒太阳就好了。」 秋月从一旁路过,闻言道:「那你在家休息吧,我去帮你出摊。」 翠娘连忙摆手说不用。 赵老太太在屋里听到声音,询问怎么了,得知秋月想去摆摊,赵老太太立即出来,拉着秋月的手道:「你去凑什么热闹,翠娘是丫鬟,你可能是我孙女,就跟我待在家里享福吧。」 赵老太太的确更喜欢丹蓉,因为丹蓉嘴甜会哄她高兴,可秋月也有可能是她的孙女,赵老太太哪能让自己孙女去抛头露面? 赵老太太硬是把秋月拉进去了。 阿娇嘱咐郭兴:「如果翠娘一直没好,你让她回来休息,别硬挺。」 郭兴知道,提起扁担,与翠娘一块儿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丹蓉挽着赵老太太的胳膊走出西屋,要与赵老太太去街上买东西。丹蓉原来是洛阳城里一青楼的名妓之一,恩客们点她过夜要给老鸨银子,也会偷偷赏丹蓉银子、首饰,丹蓉攒了不少的私房。何兆丰主动替她赎身,没花丹蓉一文钱,丹蓉就把她的私房都带到赵家来了,银票藏得深,只给赵老太太看过十几两银子。 第36章 这次出门就是丹蓉提议的,要给赵老太太买首饰,赵老太太自然高兴得合不拢嘴。 两人出发后,秋月来东屋陪阿娇做绢花。 秋月不刺探阿娇的私事,阿娇也不好询问人家的往事,只轻声提点秋月:「老太太喜欢嘴甜的,你也学学丹蓉,也许你才是赵家的小姐呢,在老太太、官爷面前何必那么见外。」 秋月苦笑:「万一不是呢,现在喊祖母哥哥,日后查明身份时多没脸。」 阿娇叹口气,教秋月如何做绢花。 才做了五朵,大门口突然传来动静,阿娇往窗外一看,就见翠娘手里拿着一把团扇挡在屁股后面,慌慌张张跑去了倒座房。 阿娇赶紧往外走,秋月也跟着她。 赵家盖了两间倒座房,都很小,翠娘住在里侧那间,小丫头跑进来也没有关门,阿娇推门进来,就见翠娘趴在木板床上,呜呜哭得伤心。 阿娇急道:「翠娘你怎么了?被人欺负了?」 翠娘捂着裙子回头,泪汪汪道:「小娘子,我流血了,是不是要死了?」 阿娇一怔。 旁边秋月噗地笑了出来,看着翠娘道:「傻丫头,都没人告诉过你,女孩子到了年纪,十二三岁就会来月事吗?」 翠娘懵懂地看着两人。 阿娇回想翠娘的经历,幼时便跟着哥哥背井离乡乞讨生活,到了赵家后,赵老太太这把年纪早断了月事,她的里衣都是自己洗,翠娘也没机会注意到什么,便一窍不通了。 知道自己不是得了什么绝症,翠娘不哭了,只是捂着肚子喊疼。 阿娇笑道:「你乖乖躺着,我去给你熬姜糖水。」 翠娘委屈巴巴的:「喝糖水就不疼了吗?」 阿娇道:「多少管点用吧。」 翠娘便老老实实地躺着了。 阿娇与秋月一起出来,她去厨房,请秋月去给翠娘做一条月事带子应急用,多的她来做。 秋月很快就弄了一条月事带给翠娘,然后去厨房,与阿娇商量道:「小娘子,翠娘回来了,我替她去卖东西吧。」 阿娇惊道:「这怎么行,老太太说了……」 秋月眼里浮动着一种阿娇无法理解的情绪,但她非常坚定:「我就去这一次,如果我卖不好,小娘子赶我去我也不会去的,您就答应让我出门吧,回头老太太责怪下来,我一人扛着。」 她都这么说了,近乎哀求,阿娇又怎忍心拒绝? 秋月大喜,打听清楚路怎么走,这就出发了。 阿娇熬好姜糖水,一边照顾翠娘,一边担心棚子那边的情况。 庆河边上,郭兴既走不开,又牵挂莫名流血的妹妹,心急如焚,一直到秋月走到他面前,郭兴才猛地认出来,这不是秋月姑娘吗? 「姑娘,你,你怎么来了?」 秋月、丹蓉都是花容月貌,丹蓉妩媚艳丽,往街上一站路人们很难注意不到她,秋月五官略逊丹蓉三分,但她天生一身雪白的肌肤,白莲似的脸庞润透娇嫩不见一点黑痣,这样的两个美人,寻常男子见到她们,都会不自觉地心神荡漾,紧张难安。 郭兴第一次见家中的小娘子也会紧张、心跳加快,后来熟悉了,小娘子脾气和善没有架子,郭兴才能泰然处之。但秋月、丹蓉都才来赵家不久,郭兴看到她们,仍然会露怯,这不,与秋月说话,他都结巴了。 秋月温柔一笑,道:「翠娘不舒服,我替她来看摊。」 提到妹妹,郭兴忘了紧张,犹豫着问:「只是不舒服吗?她有没有托小娘子帮忙请郎中?」 傻妹妹有个傻哥哥,秋月一边检查摊面上的东西,一边轻声道:「别担心,翠娘只是长大了,来了月事。」 郭兴不懂月事是什么,但秋月平和的语气让他意识到,妹妹那样很正常。 郭兴终于记起秋月的身份,正要劝秋月快回去的时候,一艘游船从河面上缓缓地漂了过来。盛夏炎热,小家小户的百姓有闲功夫的也都待在家中避暑,但也有富家公子小姐们喜欢坐船游河。 眼前这艘游船,船夫站在船头,船篷窗户打开,隐约可见里面有两位年轻公子,三四个彩裙姑娘,不是一家堂兄妹,便是相熟的亲友。 郭兴还想着劝秋月,秋月美眸一扫船篷,忽的拿起一把折扇打开,一边轻轻摇着一边朝船篷里面唤道:「新做好的折扇,公子要来看看吗?」 她也没有大声吆喝揽客,更像随口与路过的游人闲聊,声音清脆如莺雀,大热天的传入耳中,比丝竹更悦耳。 郭兴离秋月那么近,半边身子都要酥了。 这秋月说话怎么还会变声呢,她在赵家,不,她刚刚跟他说话时,声音都不是这样的,也好听,但没此时这样好听地叫人想一直听下去。 第37章 郭兴呆呆地看着秋月。 秋月眸中含笑,看着船中朝她看来的华服公子。 游船还在漂,漂到最近的一处停船埠头,缓缓停了下来。 船里的姑娘没有动,两个微胖的少年公子并肩走来,站在铺子前,说是让秋月介绍这里的折扇有何不同,眼睛却都盯着秋月看。 郭兴暗暗紧张,只觉得两人不是好人。 秋月大方应对,不介意他们看,但也不多做轻浮举动引人动手动脚,卖了两把折扇出去,秋月还瞅瞅那边的游船,打趣二人道:「公子只给自己买折扇,不给船里心仪的姑娘买点小物件,就不怕她们恼了?」 其中一个公子笑道:「你胡说什么,那里都是我家里的妹妹。」 秋月笑着眨下眼:「妹妹们也要哄呀,妹妹可比心上人还要亲呢。」 那公子摇摇头,无奈又认输地道:「好好好,都听你的,你这里可有什么好东西?」 秋月先给他们介绍胭脂,再介绍绢花。 两位公子也是有钱,由其中的大哥买了两套共十二盒不同香味儿的胭脂,二哥买了两套共十四朵不同款式的绢花,按照秋月的说法,万一有姑娘喜欢同一样,一样准备个两份,还有的分,避免了争吵。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两位公子满载而归,游船上传来几声夸赞,很快就继续出发了。 秋月转身,将才到手的碎银交给郭兴,粲然一笑:「你点点,对不对?」 郭兴看看她白嫩手心里的几块儿碎银,再看看她眉眼中的熠熠风采,又激动又佩服,一双大手放在衣袍上搓了搓,才伸手去接,嘴上夸道:「姑娘真是厉害,我们兄妹加起来都比不过姑娘,一单就卖了这么多,小娘子肯定高兴坏了!」 秋月没有郭兴那么喜形于色,可这笔生意做成,她悬着多日的心终于也可以落下来了。 她不是赵香云,可她能替赵家赚钱,应该不会被赶走了! 赵老太太与丹蓉在外面逛到快晌午才回来。 没看见秋月,赵老太太自然要问阿娇。 得知秋月居然顶替翠娘去河边卖东西了,赵老太太非常生气,正要亲自去河边喊秋月回来,郭兴、秋月居然出现在了赵家门前。秋月看到赵老太太,脸上的喜色凝结起来,郭兴依然红光满面,迎上赵老太太不满的眼神,郭兴将肩上的扁担放下来,朝赵老太太一抖搂! 扁担两边的篮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今天挑出去的货都卖光了啊! 赵老太太、阿娇,甚至丹蓉都惊住了! 郭兴捧着钱匣子走到阿娇面前,一边将匣子交给阿娇,一边兴奋地解释了怎么回事,总之就是秋月能说会道,天热街上行人不多,河里游河的公子小姐们却颇有一些,一开始秋月只是站在棚子里面试探着唤客,后来秋月干脆用篮子装了胭脂绣活儿,坐在河边的树荫里,这样船上的少爷小姐们不必上岸,又能挑选东西。 当然,因为最近生意不好,郭兴没有带太多货,才一个上午就卖空了。 可阿娇记得很清楚,今天郭兴一共带了十八盒胭脂出去,秋月居然半天就卖空了? 阿娇用看财神爷的眼神看着秋月。 秋月轻声解释道:「也是今日运气好,碰到两位大手大脚的少爷,他们那一单就卖了十二盒,但这种运气不是天天有,小娘子莫要期待太高。」 阿娇已经吃过一次做美梦的打击,被秋月一提醒,阿娇连忙将脑袋里已经冒出来的「半天卖十八盒、一天卖三十六盒、一个月卖千八百多盒胭脂」的美梦苗子掐灭了。可就算除去这笔大单,秋月一上午也帮她卖了六盒啊,翠娘兄妹俩生意最好的那个月也没有卖过这么多! 这样的秋月,谁能不喜欢? 阿娇喜欢,赵老太太也喜欢。 丹蓉见赵老太太对秋月的态度一下子热乎起来,她勾了勾手指,忽然笑着对秋月道:「姐姐太自谦了,你长得这么美,那些游湖的公子哥儿们瞧了你便移不开脚步了,还不是你让他们买多少盒他们就买多少盒,姐姐放心,只要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以后卖的更多呢。」 何兆丰先后找到的丹蓉、秋月二女,他嘱咐过身边人不得对外提及二女原来的身份,就连秋月、丹蓉也不清楚彼此都做过什么,但都是风月场里混过的,二女猜也猜得到七八分。 丹蓉这话看似是在夸赞秋月,其实就是在暗示赵老太太,秋月是靠色相在赚钱。 赵老太太听出来了,阿娇也听出来了。 阿娇低下了头。 秋月可能是官爷的妹妹啊,这次是秋月好心帮忙,她怎么能指望秋月天天去卖胭脂? 赵老太太的想法就复杂多了。她喜欢银子,如果秋月赚的钱都给她,哪怕秋月就是她的亲孙女,赵老太太也会让秋月继续去卖,大不了她陪着孙女一起,有长辈在,看哪个长舌妇敢说孙女的闲言碎语! 第38章 问题是,秋月赚的大头都给了阿娇,即便秋月一个月能赚十两,赵老太太也只能拿一两银子,为了这一两银子就让亲孙女去抛头露面,让街坊们指着她的脊梁骨絮絮叨叨,赵老太太觉得不值。 反应过来,赵老太太分别将阿娇、秋月训了一顿,下午不许秋月再出门,翠娘不舒服,那就让郭兴自己去卖货。 秋月没了风头可出,没了讨赵家人欢心的手段,丹蓉就满意了。 秋月又恢复了平时的沉默。 傍晚赵宴平回来,换完衣服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赵老太太与阿娇都不敢提那事,丹蓉笑着向他报喜道:「哥哥,上午翠娘不舒服,秋月提出帮翠娘去卖东西,因为我跟祖母都不在家,小嫂做主同意了,秋月也真是厉害,一上午就卖了二十盒胭脂呢,替小嫂赚了好多。」 此言一出,饭桌一圈五人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阿娇放下碗,惶恐地看向官爷。 赵老太太只是怕孙子生气坏了心情,丹蓉则好整以暇地等着看热闹。 赵宴平瞥眼脸白如纸的阿娇,再看向同样紧张的秋月。 赵宴平是名符其实的一家之主,赵老太太都怕他,秋月更怕,但她还是澄清道:「官爷,是我坚持要去的,与小娘子无关,她当时忙着照顾翠娘,我求了她好几次,她心软才放我出门的。」 赵宴平垂眸,一边夹菜一边道:「嗯,以后别去了,若嫌家里闷,等我放假带你们出去走走。」 他将此事定为了秋月一时兴起,没有深究之意。 赵老太太心想,今日孙子脾气真好。 阿娇放了一半的心,可仍然担心官爷只是怜惜妹妹,晚上会单独训她。 秋月默默地吃着饭。 赵宴平最先吃完,他准备回屋了,秋月突然道:「官爷等等,我有话想说。」 赵宴平疑惑地看她一眼,重新坐回来了。 赵老太太奇怪道:「你想说什么?」 秋月等翠娘收拾好桌子退下了,她才离开板凳,突然对着赵老太太、赵宴平的方向跪了下去,一开口,两道清泪也沿着白皙的脸滚了下来:「老太太,官爷,其实我并没有忘了小时候的事,我本姓杨,不是府城人士,具体是哪里的真忘了,可我没忘,是我爹我后娘将我卖给张拐子的,家里穷,后娘给我爹生了三个儿子,他们要养儿子,便狠心卖了我。」 赵老太太大惊,还有点生气:「你既然知道自己姓杨,为何要冒充我的孙女?」 赵宴平什么都没问,只看着秋月。 秋月擦把眼泪,低下头道:「官爷、老太太都知道我以前是做什么的,他们把我当狗养,喜欢的时候好吃好喝赏我,不喜欢的时候动辄打骂,在外面受了气,回来拿我当出气筒,打鞭子都算轻的。我熬不住了,没有路走也就认了,后来何二爷误会我可能是赵家姑娘,我看到了机会,便谎称自己忘了小时候的事。」 「我也没有想一直欺骗你们,我只是不想再被卖去那种地方,或是被卖去不把我当人的人家。小娘子做生意,我三番两次想要帮忙,就是想证明就算我不是赵姑娘,你们留着我我也有用,我甘愿给你们当丫鬟,我不要工钱,只求老太太、官爷、小娘子收留我,给我一口饭吃,别再卖我了。」 秋月只想像个人一样体面地活着。 被何二爷发现的时候,秋月也不知道赵家会是什么样的人家,但再差也不会比当歌姬差了。于是她跟着何二爷来了赵家,她默默地观察赵老太太、官爷、小娘子,发现这是一户纯善的人家,赵老太太就是个普通的老太太,官爷正直有担当不好色,小娘子更是温柔可亲,秋月便知道,她必须要想办法留在赵家,才能得到后半生的安稳。 如何留? 无非是冒充妹妹、爬床做妾或是卖身为奴。 秋月不想冒充赵姑娘欺骗祖孙俩,更不想做那下贱事勾引官爷再给好心待她的小娘子添堵。做丫鬟虽然是贱籍,可赵家人对下人好,看郭兴、翠娘天天都有说有笑的,秋月便坚定了做丫鬟这条路。 今日她证明了自己有用,便也可以说出真相了。 「我愿做赵家的丫鬟,求老太太、官爷、小娘子收留。」秋月弯腰,磕头哀求道。 赵宴平朝阿娇使了个眼色。 阿娇赶紧去将秋月扶了起来。 赵老太太这时候又聪明了,秋月不是她的孙女,那就像外面那些人羡慕她的话一样,她手里又多了一个大丫鬟了,还是一个比翠娘顶用几条街的能赚钱的大丫鬟!她让孙女抛头露面会被说闲话,她使唤丫鬟,天经地义! 棚子是阿娇的,胭脂也只能阿娇卖,但她可以向阿娇要一半的抽成,阿娇不同意,那就别用秋月! 「行行行,快起来吧,我们收你当丫鬟。」赵老太太慈爱地道,还朝孙子眨了下眼睛。 第39章 赵宴平面无表情道:「不行,既然你不是香云,我必须将你送去何二爷那里,何二爷帮我找妹妹是义气,但我不能让他白花一笔赎身银子,否则便是我欠了他。」 秋月如坠冰窟。 阿娇最希望秋月留下,一是她需要秋月帮她赚钱,二也是同情秋月的遭遇,可官爷不想多欠何二爷的人情,也有道理,阿娇一个小妾,便没有资格多说什么了。 赵老太太急了,瞪着孙子道:「人家何二爷家财万贯,会差你这点赎身银子?他走的时候都说好了,人就是给你了,你倔个什么劲儿?」 赵宴平冷着脸道:「何家有钱是何家的事,我不想欠他,祖母真想收留秋月做丫鬟,便将赎身银子给何二爷,你花钱买了秋月,秋月做你的丫鬟,名正言顺。」 赵老太太咬咬牙,问秋月:「二爷替你赎身,花了多少?」 这时候,赵老太太想的是四五两就可以从人牙子那里买个丫鬟,像阿娇、秋月这样漂亮的,顶天也就十两了。 秋月都已经绝望了,听赵老太太问价,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道:「二爷没跟我说,但我上个主家买我时花了五十两,还搭了份人情。」 五十两? 赵老太太眼珠子都快瞪下来了,一直默默听着的丹蓉却没有吃惊,秋月八成是瘦马,比唱曲、容貌更妙的是床上的本事,秋月这是年纪大了些,不然身价只会更高。 丹蓉攒了两张百两银票,还有各种首饰,她真想孝敬赵老太太,完全能拿得出这份钱。可她为何要拿辛辛苦苦攒的私房补贴赵老太太?又不是真的祖母,万一哪天身份拆穿,赵家不管她了,她岂不是白花了银子?更何况,当不成官爷的妹妹,丹蓉还想当官爷的妾,留一个瘦马在家里,威胁太大。 丹蓉继续装哑巴。 赵老太太不想花钱又想要人,只好继续劝说赵宴平。 赵宴平油盐不进,确定赵老太太不会买秋月,赵宴平起身道:「不用说了,秋月你今晚先与翠娘挤一挤,明早我托人送你去府城。」 说完,赵宴平沉着脸去了东屋。 秋月哭了很久,哭够了,她去西屋收拾了自己的一点包袱,去倒座房找翠娘了。 阿娇什么都没说,可她心里难受,躺在帐子中,一会儿想自己的生意,一会儿想秋月今后可能会有的凄惨处境。 阿娇突然坐了起来,挑开纱帐看向打地铺的男人:「官爷,我,我可以买下秋月吗,我替她还赎身银子给二爷。」 赵宴平淡淡道:「你有五十两?」 阿娇咬唇道:「不动用太太给我的十两,我现在能拿出二十五两,我先给一半,剩下的一半再慢慢还。」 赵宴平看着窗外:「你倒是心善。」 阿娇低头,轻声道:「不是心善,她会招揽生意,否则我再同情她,也舍不得为她花五十两。」 她自己都是半泥的菩萨,哪还有多余的力气去保别人? 阿娇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如果秋月一个月能替她卖出两百盒胭脂,算上针线活儿,一年阿娇就能把那五十两赚回来,往后再赚的,就是纯进项了。 她也不是一口气掏出所有老本,娘留给她的首饰、舅舅送的小金佛,都是保障。 赵宴平沉默片刻,道:「别让老太太知道你手里有那么多银子,明早当着老太太的面,你先给我十两,写下欠条,从此秋月便是你的丫鬟。」 官爷同意了! 阿娇高兴地跳下床,一边穿鞋一边道:「那我先去跟秋月说一声,免得她今晚睡不着觉。」 赵宴平听着她风风火火地往外跑,眸中露出一丝笑意。 不过,她将银子给他,他又藏到哪里代她保管? 真送去府城,只会太显见外,倘若丹蓉也不是妹妹,以后他就不好再托何兆丰帮忙找人。 第二天赵宴平与阿娇都起得很早,一起去向赵老太太提了阿娇要买秋月的事。 赵老太太当然知道阿娇为何要买秋月,她只是震惊阿娇哪来的底气,相信秋月一定能帮她挣回五十两!秋月能揽生意是事实,可那是五十两啊,如果孙子没有出息,赵老太太种一辈子的地都未必能攒下五十两,阿娇怎么这么敢花银子? 阿娇看眼秋月,道:「做生意就是个赌字,您的银子留着将来给官爷娶太太用,我用我那点存钱赌,赌赢了我赚钱,可以孝敬您,赌输了,我就让秋月做一辈子的针线替我还债,她手巧,做的绢花不比我差,总能将这笔银子赚回来。」 赵老太太一听,犹豫了。 上次买胭脂,她就是因为不敢赌怕赔钱才把机会给了阿娇,这次,万一秋月能轻轻松松替阿娇赚回几十两,她岂不是又亏了? 赵老太太拿不定主意,将孙子叫到一旁,单独说悄悄话:「宴平,你说,要不要我花钱把秋月买下来?」 第40章 赵宴平皱眉:「您买她做什么?」 赵老太太瞪他:「你傻啊,秋月能赚钱,我买了她,阿娇想用她,就得多给我分成,她不给,我就不借秋月给她使。」 赵宴平已经将老太太的心思摸得透透的,昨日老太太一同意收留秋月,赵宴平就猜到了这点。 如果老太太只想多个丫鬟,赵宴平不介意收留秋月,可老太太一心要算计阿娇,太不厚道。 但赵宴平没有指责老太太什么,只是低声道:「您真以为卖胭脂这生意能长久?小樱今年十五了,最迟一两年便会说亲嫁人,等小樱嫁了,胭脂铺自会落到沈文彪手里,沈文彪对咱们家什么态度,您比谁都清楚,他就算愿意供货给阿娇,也会提高价格。」 赵老太太心一惊,她怎么忘了这茬? 「既然这生意做不长久,你为何还同意阿娇买下秋月?到时候阿娇捞不回本,她亏的银子也是咱们家的银子啊!」赵老太太急道。 赵宴平解释道:「阿娇的胭脂生意做不长久,但她的针线好,与秋月一起,卖个五六年应该能赚出五十两赎身钱。但如果您买下秋月,再让阿娇多给你分成,我怕她拿的钱少,干脆不做生意了,到时候光靠秋月那点针线,您何时能捞回本?」 赵老太太哼道:「那我就把秋月卖了,再卖五十两!」 赵宴平脸色一沉:「祖母,我同意阿娇买秋月,也是怜惜她身世可怜,我要么现在就不留她做丫鬟,一旦留了,给了她希望,便绝不会再卖了她。祖母可有想过,她虽然不是香云,但香云也有可能像她一样,祖母忍心别人也把香云当物件卖来卖去?」 赵老太太知道孙子正直,被孙子这么一说,她也有些惭愧,她心里还是愿意卖秋月赚钱的,可她不能直接在孙子面前承认,让孙子觉得她心狠。 至此,赵老太太打消了自己买秋月的念头,但,「那阿娇买了秋月,秋月赚的银子都给她,那咱们家就白供秋月吃喝住了?」 赵宴平道:「秋月赚的多,阿娇每个月给你的一成抽成也会多,您何必计较那点口粮?再有,阿娇纯善,她不赚钱的时候都愿意孝敬您,赚了就更舍得孝敬您了。」 这点赵老太太无法反驳,想想阿娇的乖巧懂事,赵老太太决定不计较了。 赵宴平最后提醒道:「祖母,虽然秋月不是香云,但她的经历您也别往外传,届时她被人指点,对咱们赵家的名声也不好。」 赵老太太懂。 祖孙俩商量好了,赵宴平写了一张卖身契,正式将秋月卖给阿娇为奴。 感激的话昨夜秋月已经向阿娇说了一箩筐,这天早上她没有再说那些虚话,朝阿娇磕个头,便与翠娘、郭兴一起去倒座房吃饭了。 堂屋的饭桌上少了一人,赵老太太亲昵地给丹蓉剥了一个鸡蛋,欣慰道:「你这脸庞像宴平他娘,你们俩都是张拐子卖出去的,既然秋月不是香云,你肯定就是了,过两日咱们一起去趟老家,去看看你娘,也去你爹坟头拜拜。」 丹蓉热泪盈眶地看向赵宴平。 赵宴平什么都没说,但沉默也许就等于默认? 丹蓉如此想。 秋月选了做丫鬟这条路,丹蓉更心仪的是做官爷的妹妹。她是喝过绝嗣汤的人,这辈子都生不出孩子了,给谁做妾最后都要落得色衰爱弛,只有做官爷的妹妹,哪怕嫁不出去,官爷也会好好地照顾她一辈子。 万一妹妹实在当不下去,那她再想办法做官爷的女人。官爷为人正派,应该不会动辄将她发卖,更难得的是,赵家人口简单,官爷身边有没有婆婆跟着一起住,赵老太太这把岁数也活不了几年了,将来她只需应付正室太太便可。 丹蓉不嫌弃官爷穷,对她们这种风尘女子来说,安稳才是真正所求。 ☆☆☆ 接下来的几日,翠娘留在家里做饭洗衣,秋月与郭兴出去摆摊。 赵老太太去河边观察过,秋月真的很会招揽生意,她长得确实白净漂亮,唤客的时候声音也跟唱曲似的,但秋月很懂得分寸,并没有做出那种令正派人家不耻的轻佻举动,而且秋月见多识广,说的话小姑娘们也爱听,棚子前围着的更多是小姑娘。 这还是盛夏,秋月每天都能卖出去十来盒胭脂、各种绣活儿,等天气转凉,生意肯定会更上一层楼。 每次看到阿娇从郭兴手里接过钱匣子拿到东屋去算账,赵老太太都馋,只是想起孙子的话,赵老太太才恢复了平常心。 丹蓉见秋月每日早出晚归去卖货,回来也不会往赵宴平身边凑,似乎并没有想勾引赵宴平的意思,暂且就没有动什么手脚,一心盼望快到月底,只要祖孙俩带她回了老家,她赵香云的身份便可以定下了。 ☆☆☆ 阿娇最近数银子算账过得很开心,秋月简直就是她的小财神,胭脂卖得嗖嗖快,阿娇又托官爷递信儿给沈樱姑娘,要再做六百盒胭脂。以秋月的本事,一个月卖两三百盒已经不是问题,想到自己马上就可以光靠胭脂一个月赚五六两,阿娇真的从梦里笑醒过。 第41章 不过,阿娇发现这个月官爷经常晚归,赵老太太问起来,官爷只说在忙案子。 这日赵宴平又天黑了才回来,他擦身子的时候阿娇坐在纱帐里,等他穿上中裤重新点上油灯,阿娇才走下来,坐在书桌对面,看着他大口大口地吃饭。看着看着,阿娇忽然注意到,官爷的脖子与胸膛之间多了一条明显的界限,上面黄,下面白。 「官爷最近晒黑了。」阿娇关心地道。 赵宴平嗯了一声,继续吃饭。 阿娇想了想,去收拾他脱下来的官袍,准备放到盆子里明早交给翠娘去洗。 赵宴平突然叫住她,然后走过来,从袍子里翻出一张纸,贴身收好,然后又去吃饭了。 阿娇猜测,那张纸一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吧。 翌日一早,赵宴平再次早早出发了,快马离开了武安县城。 这段时日,谢郢以及府城辖内的其他几位知县陆续将该县历年丢失过的、如今与香云年龄相仿的女童户籍消息交给了他。谢郢知道他急需确定丹蓉的身份,特意准他在县衙无大案的时候可以出去打听。 赵宴平便一县一县、一家一家地核实起来。 谢郢托人查探的范围比较广,将丢失女童如今的年龄定在十七到二十五之间,除去已经找回、消案的,平均每个县都有六七户人家符合条件。如果秋月还没有排除嫌疑,赵宴平会带上秋月、丹蓉一起去核实,可现在只剩下丹蓉,坚信自己就是香云的丹蓉,赵宴平担心让丹蓉发现他还想核实她的真正身份,丹蓉会哭。 万一丹蓉真的是他的妹妹,赵宴平怎么能那么对她? 可赵宴平面对丹蓉的时候,没有任何触动,仿佛那就是一个陌生人。 是分开时间太久记忆变淡所以兄妹之间的骨血牵绊也淡了,还是丹蓉确实不是他的妹妹? 赵宴平不想糊里糊涂地认了妹妹,他必须核实。 哪怕手头掌握的这些人家都不是丹蓉的家,最后依然无法确定丹蓉的身份,赵宴平也必须一一排除了才稍微安心。 算上府城与下面九个县,赵宴平只剩最后的松陵县的七户人家要查证了。 所谓查证,也就是对比相貌,没有更准的法子,但赵宴平相信,骨肉至亲的一家人,容貌相似之处肯定颇多,像他与赵忠、赵良只是堂兄弟,外人都能看出是亲戚。如果他与丹蓉没有兄妹相是因为男女有别,那为何丹蓉像母亲的地方也那么少? 光凭鹅蛋脸形就认了母女,实属牵强。 一路风尘,赵宴平来到了松陵县,县城里有两户人家,赵宴平分别去叩门,主人家见他捕头打扮,带着武安县知县给的官印文书,都很配合。可惜赵宴平见了一圈,并没有发现这两户人家有与丹蓉相似的地方。 匆匆告别,赵宴平又来了松陵县下的一个镇子,也是离县城最近的一个村镇。 这户丢女儿的人家姓林,家境殷实,林父、林母生了两儿一女,对女儿颇为宠爱,如今孙子都长大了,女儿五岁失踪至今已经过去了十一年,林父、林母都已绝了念头。听说赵宴平找回来的妹妹无法辨认身份,林母十分激动,想跟着赵宴平回去瞧瞧。 赵宴平委婉地道:「丹蓉年已二十,且,容貌极美,五官与你们夫妻并无相似之处。」 林父、林母都是中等容貌,能生出丹蓉的可能并不大。 林父苦笑,林母失望之余,突然想到什么,咬牙切齿地道:「二十岁,容貌极美?莫不是宋巧娥的女儿?当年若不是她狠心卖女儿,引了张拐子来我们村,我的珠珠未必会被张拐子盯上,至今生死不明!」 赵宴平心中一动,立即询问夫妻俩宋巧娥是何人,住在哪里。 林母却不想说了,也不许丈夫说,绷着脸将赵宴平撵了出去。她的珠珠是被宋巧娥牵连弄丢了,就算这位捕头找到的姑娘是宋巧娥的女儿,她为何要说出来,为何要让宋巧娥有机会与女儿团圆? 林母扑在丈夫怀里,陈年旧恨又浮了上来,无法自抑。 赵宴平已经猜到了林母闭口不提的原因,他理解林母的恨,但宋巧娥他必须去见! 离开林家,赵宴平随便找一个街坊打听,便得知了宋巧娥的住处。 赵宴平直奔那家而去。 他重重地拍门。 「来了来了,大晌午的,拍这么急,催死呢?」 里面传来一道不耐烦的妇人声音,稍顷,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一个戴着围裙的妇人,三十五六的年纪,神色略带憔悴,但依然难掩其徐娘半老的风韵,然而让赵宴平愣在门前的,不是这妇人的美艳与否,而是她与丹蓉,简直就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时间,赵宴平不知该庆幸自己没有认错妹妹,还是该失望自己没有找到妹妹。 第42章 将近一个月的四处奔波,得了这么一个结果,赵宴平垂下眼帘,心绪复杂。 来人正是宋巧娥,见敲门的是个威武冷峻的紫袍捕头,脸色还挺难看,宋巧娥气势一矮,双手揉着围裙问:「这位捕头,你,你来我家何事?」 赵宴平闻言,抬眸问她:「你可卖过女儿?」 他目光冰冷,又是捕头,简直就是在审问犯人,宋巧娥紧张极了,老实答道:「卖,卖过,怎么了?」 赵宴平又问:「你卖她的时候,她多大?」 宋巧娥脸色微变,盯着赵宴平道:「八岁了,怎么,是我家玉儿有什么消息了吗,她怎么了?」 赵宴平只听到了一个「八岁」。 八岁,该记些事了。 根据容貌,赵宴平有九成把握,丹蓉便是宋巧娥卖掉的那个女儿玉儿。 就在赵宴平准备阐述来意时,院子里传来一道男人的声音,骂骂咧咧的:「人呢!怎么还没做好饭,你存心想饿死我是不是!」 赵宴平朝内看去。 一个四旬左右的男人邋里邋遢地站在厨房前,手里提着一壶酒,喝得红光满面,一边喝一边朝这边走来了。 宋巧娥显然很怕他,又想进去做饭又急于知道赵宴平提及女儿是为了什么。 赵宴平过来之前只想确认丹蓉与宋巧娥的关系,看到那个醉醺醺的男人,赵宴平忽然记起来,丹蓉是被这户人家卖掉的,不是自己被拐。同镇上的林家盼望爱女归来,宋巧娥夫妻对曾经被他们卖掉的女儿,又是何态度? 「张拐子牵涉了一桩命案,我来问你,当年你是将女儿卖的张拐子吗,他后来可有再联系过你们?」赵宴平审视着宋巧娥道。 宋巧娥一听张拐子杀人了,立即扯了一堆儿撇清关系的话,然后避之不及地关上了门。 赵宴平原地站了片刻,一回头,看见隔壁院子里走出一个五六十岁的老伯。 赵宴平走过去,向大伯打听宋巧娥卖女的旧事。 他的捕头身份令人难以拒绝,老伯坐到家门口的树荫中,带着对宋巧娥夫妻强烈的不满说了起来。 原来宋巧娥并不是镇子上的人,许多年前,宋巧娥还是十几里地外一个村子里的年轻寡妇,带着一个名叫玉儿的女儿。后来宋巧娥不知怎么与镇上的货郎孙斌勾搭上了,带着女儿改嫁给了孙斌,也就是刚刚赵宴平看见的那个醉汉。 孙斌与宋巧娥成亲后,因为宋巧娥貌美,惹得一些混混来门前晃悠,孙斌怕自己离家远了会变成绿王八,索性不再出去卖货,就待在家里守着宋巧娥,靠祖传的五亩地营生。闲散没多久,孙斌染上了喝酒赌钱的恶习,欠了七八两的赌债,又不想卖田地,便让宋巧娥卖了玉儿。 当娘的哪里舍得卖女儿,宋巧娥一开始坚决反对,她不同意,孙斌便威胁休了她,宋巧娥当时已经怀了孙斌的孩子,孙斌犯混可以不要她,宋巧娥却离不开孙斌,只好含泪将玉儿卖给了孙斌介绍的张拐子。 寻常的人牙子不会给高价,玉儿长得好,张拐子愿意给十两银子。 就这样,宋巧娥卖了女儿,同年又给孙斌生了个儿子,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可孙斌酗酒、赌钱的毛病还没改,赢几次输几次,家里的地已经快卖光了,全靠宋巧娥给人洗衣、做针线过活儿,有一次孙斌输大了,竟然还将债主带回来,说是请客,可街坊们都知道,那晚债主睡在了宋巧娥房中。 「所以说啊,男人娶媳妇不能光挑漂亮的,宋巧娥够美吧,孙斌为了守着她,把这个家败成什么样了,当年他要是娶个丑点的,现在日子过得不定有多好。」 老伯十分痛惜地道,仿佛孙斌堕落的根源,都是因为娶了宋巧娥。 「爷,吃饭了!」 「哎,这就来!」 老伯扶着墙站了起来,问赵宴平还有什么要问不。 赵宴平摇头,朝老伯道谢。 老伯回家去了。 赵宴平看眼孙家门口,重新上马,原路返回。 烈日炎炎,赵宴平一口气跑了两个时辰,后半晌回到赵家,一身衣裳都已被汗水浸透。 「你这是去哪了,怎么累成了这样?」 赵老太太心疼地不得了,孙子就是她的命根子,虽然年轻,可也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啊。 阿娇去端水了,赵老太太吩咐翠娘:「傻站着干什么,快去给官爷熬碗绿豆汤!」 翠娘慌慌忙忙去洗豆子。 丹蓉站在赵老太太身边,掏出自己的绣帕,递给赵宴平道:「哥哥快擦擦汗吧?」 赵宴平看她一眼,没收她的帕子,面无表情地去了东屋。 他一张冷峻的脸晒得发红,又是冷冰冰的性子,面无表情也很吓人了。 丹蓉莫名地心慌,以前官爷对她,虽不亲昵,但也客气有加。 阿娇端着水盆从厨房出来了,她一心照顾自己的官爷,并没有留意赵老太太、丹蓉的脸色。 第43章 阿娇进了东屋,只见官爷已经将外袍、中衣都脱了,只剩一条同样被汗水打湿大半的中裤。 「门窗都关上。」赵宴平背对她解腰带,声音沉冷。 阿娇嗯了声,放好脸盆,先去关了门,再用最快的速度将南面一溜窗户关好,关完回头,就见官爷已经脱得干干净净,背对她站在洗脸架前擦拭。 这是官爷第一次没有避讳她直接在她面前擦身子吧? 只看了一眼,阿娇立即捂着脸转了过去,面对窗户,可是脑海里仍然是官爷颀长健硕的背影。 羞涩之余,阿娇又想到了官爷最近的反常,这是在忙什么大案呢,竟把官爷累得都忘了遮羞了?以前官爷不让她看,阿娇误会是官爷嫌弃她,后来说开了,阿娇才知道官爷也是害羞呢,怕被她看见,怕心里着火。 赵宴平擦得很快,擦完还觉得烦躁,便端起脸盆,将剩余的水迎头脚下。 这里不是后院,他这一浇,东屋一地狼藉。 阿娇被那「哗啦」的声响吓了一跳,回头一看,看到的仍然是官爷健硕的全部背影,洒了一地的水,官爷将脸盆重重地扔回洗脸架上,明显心里藏着气火! 阿娇默默地转回来,心中开始打鼓,她嫁给官爷快一年了,第一次见官爷如此暴躁。官爷也打过堂弟赵良,但官爷只是朝赵良发脾气,今日真的是他第一次在家里泼水摔盆的。 阿娇大气不敢出。 赵宴平擦干身子,穿上新的中裤,湿着头发来桌边拿茶。 阿娇眼睁睁地看着官爷抓起茶壶,一通往嘴里乱灌。 他头发还束在脑顶,被那一盆水打湿了,水珠沿着他冷峻的眉眼往下滚,流到下巴,再沿着脖子滑到胸膛。官爷的脸、脖子晒得发红,胸膛是莹润的白玉色,宽阔雄健,看得阿娇喉咙发干,眼里盈上了潋滟的水色。 这样的官爷令人惧怕,也令人想臣服在他的身下,完完全全地交给他。 赵宴平一口气喝干了一壶凉茶,放下茶壶的时候,他视线移向旁边,就见阿娇脸儿羞红,安静又柔顺地站在那儿。 心底突然冒出一股邪火,赵宴平突然抱起阿娇,朝床榻走去。 阿娇呆住了,一直到被官爷压住,官爷粗鲁地亲下来,阿娇才醒过神来,躲闪着道:「官爷,老太太她们都在外面等着呢!」 官爷如此狼狈地归来,她担心,老太太肯定也心急如焚,说不定就在门口偷听情况,官爷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想那个? 阿娇还想多劝劝,未料身上的男人突然不动了,压了她一会儿,官爷突然翻身躺下去,一手搭在眼睛上,重重地喘着气。 阿娇坐了起来,不知为何,这样的官爷让她好难受。 「官爷,到底怎么了?」阿娇心疼地问,「是不是外面出了什么事?你跟我说说,别都憋在心里。」 赵宴平觉得自己快要炸了。 他找了十五年的妹妹,今年突然找回来两个,他想认不敢认,不敢认又想认,他是捕头,他可以询问她们用以判断,可他不能,他要顾及姑娘们敏感脆弱的心,他怕她们哭,怕里面真有妹妹,妹妹却被他问哭了,以为哥哥嫌弃她,不想认回她。 可是最后仍然是白费功夫,两个姑娘都不是。 秋月还好,她自己交待了身份,她只想求个安稳,本本分分地帮阿娇做生意卖钱。 秋月不是他的妹妹,可赵宴平欣赏这样自立坚强的姑娘,他支持阿娇买下她。 让他不喜的是丹蓉,八岁被卖,丹蓉就算忘了亲娘后爹姓甚名谁,但她肯定知道她不姓赵、没哥哥,可丹蓉揣着明白装糊涂,糊弄了他快一个月。 赵宴平只想立即将丹蓉送走。 可是,送去哪里? 孙家就是一个狼窝,孙斌连宋巧娥都可以送给债主睡,丹蓉与他没有血脉关系,他只怕会再卖一次丹蓉换钱花,宋巧娥不敢反抗,护不住女儿,可能也不想护,毕竟在宋巧娥的心里,酗酒的丈夫、儿子都比一个分开十来年的女儿重要。 赵宴平甚至能理解丹蓉为何要冒充妹妹,都是可怜人,都想要个安稳,秋月无家可回,丹蓉知道那个家不会给她安稳。 明知孙家是狼窝,赵宴平狠不下心再将丹蓉送回去。 挡眼睛的手突然被人移开,赵宴平睁开眼睛。 阿娇侧坐在他肩膀一侧,朝他笑笑,一边轻轻替他揉着额头,一边细声道:「官爷太累了,我给你揉揉,这样很舒服的,你试试。」 她笑靥柔美,杏眸清澈如清灵的泉水,赵宴平凝视她片刻,重新闭上眼睛。 阿娇在花月楼学了很多东西,其中就包括按摩,总之一切都是为了伺候恩客们,凡是恩客们可能需要的,老鸨都会让楼里的姑娘们学,阿娇作为一个即将开苞接客的姑娘,当时除了房中秘术,其他的都学过了。 第44章 人的头上、脸上、肩颈分布着许多穴道,阿娇每按一处,都会轻声解释按这个穴道会有什么用。 她的力气轻重得当,她的声音清甜绵润,如春风拂面,吹去了赵宴平的一身烦躁。 「宴平,绿豆汤煮好了,你快出来喝一碗!」 赵老太太的声音突然传了进来。 阿娇动作一顿,看向官爷。 赵宴平睁开眼,眼里有血丝,却无刚回来时的戾气。 阿娇笑了,她还是更喜欢这样的官爷,冷峻却沉稳,叫人特别安心。 赵宴平握了握她的手,然后才去穿鞋。 「走吧,我有事说。」 赵宴平带着阿娇走出了东屋。 翠娘已经被赵老太太打发走了,堂屋里只站着忧心忡忡的赵老太太与丹蓉,桌子上摆着一碗放在凉水里镇着的绿豆汤。 「宴平,到底怎么了,没事吧?」赵老太太紧紧地盯着孙子。 赵宴平没应,走到桌子旁坐下,再示意老太太、阿娇也坐过来,唯独没看丹蓉。 丹蓉心虚,隐隐猜到了什么,她攥紧手中的帕子,佯装什么也不明白般跟在赵老太太身边。 赵宴平也没阻拦她坐下,黑眸看着她,对赵老太太道:「祖母,诸位知县早已将各县走失的与香云年龄相近的女童名单给了我,我这段时日便按照名单去各县一一排查,今日我去的是最后一个县,松陵县。」 丹蓉垂着眼帘,听到开头她心中大惊,不过也没有太害怕。她是被亲娘、后爹卖了的,夫妻俩肯定不会去报案,赵宴平就是跑遍整个府城也找不到她真正的家,再说了,丹蓉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不是府城的人。 八岁被卖,关于那个家,丹蓉就记得两桩事。 第一桩,她亲爹姓贺,死了,亲娘叫宋巧娥,带着她改嫁了。 第二桩,后爹天天喝酒赌钱,输了就打她骂她,娘不顶用,还卖了她去给后爹还债。 赵老太太发问了:「接下来呢?」 赵宴平仍然看着丹蓉:「我在松陵县遇到一个容貌极似丹蓉的妇人,她叫宋巧娥。」 丹蓉猛地抬起头! 他,居然真的遇见了娘? 赵宴平面无表情,问丹蓉:「宋巧娥卖你的时候你已经八岁了,你还记得她是不是?」 丹蓉的心很慌,下意识地否认道:「不,我,我是听说她容貌与我相似……」 赵宴平打断她:「我还没有告诉她你的消息,但你继续否认,明早我会带你去松陵县,助你们母女相认。」 丹蓉一听,再也没有狡辩的底气,她脸色苍白,紧紧咬着嘴唇,眼泪无声滚落,过了一会儿,丹蓉抬起眼,苦涩地问:「她的确是我娘,敢问官爷,她现在过得好吗?还跟那个天天赌钱喝酒的男人住在一起吗?」 赵宴平只点点头。 丹蓉突然趴到桌子上痛哭起来。 虽然娘将她卖了,可最初几年的时候,丹蓉还是会想娘,被人打的时候想,生病的时候也想。现在身份被官爷拆穿了,官爷也见到了她娘,那一刻,丹蓉竟然冒出了一丝回去与娘相认的念头。可娘还跟那男人在一起,丹蓉哪里还敢回去? 丹蓉哭得伤心,赵老太太算是明白了,秋月不是她孙女,这个嘴甜会哄人的丹蓉也不是。 孙子累成这狗样,都是为了确认丹蓉的身份,这丹蓉明知道自己不是香云,还骗了她们这么久! 如果今日赵宴平没有一身狼狈,赵老太太未必会太生气,可赵老太太最疼孙子,一想到这里,赵老太太怒火中烧,指着丹蓉骂道:「你个黑心肝的,人家秋月也冒充了几天香云,可她抢着帮忙做事,没有白吃饭,你倒好,明知自己是假的还在我们家当起大小姐来了,你的脸皮怎么这么厚!」 丹蓉哭着跪到地上,解释自己的苦衷:「……老太太、官爷,我真不是存心的,我不冒充香云姑娘,何二爷不会替我赎身,青楼哪是人待的地方?到了这边,我若说出真相,官爷一定会将我送回老家,我那后爹天天赌钱,他早晚还会卖了我啊!」 赵老太太抿抿唇,虽然还是生气,可丹蓉这么惨,赵老太太瞄眼孙子,怕自己再骂下去,孙子嫌她心狠。 阿娇默默地坐在官爷身旁,许是同命相连,她多少也能理解丹蓉的苦衷。不过,丹蓉冒充香云姑娘的姿态真的过于无耻,若非官爷找到了她真正的家人,真让丹蓉冒充一辈子,官爷不再找了,真正的香云姑娘岂不是要在外面沦落一辈子? 因为这个,阿娇便也没有太同情丹蓉。 想要逃离狼窝是人之常情,可故意冒名顶替别人且丝毫没有拆穿自己的意思,便是不义。 真相大白,丹蓉也是可怜人,赵宴平无意再追究丹蓉的过错,只道:「你若不想回孙家,我不会勉强你,不过你欺瞒我们这么久,我赵家也不会再收留你。既然是何二爷为你赎的身,明日我便托人将你……」 第45章 他还没说完,丹蓉突然哭求道:「官爷不要,您留下我吧,我愿意做牛做马报答您的恩情,您真送我回去,二爷知道我故意欺瞒您,他会杀了我的!他真的会!他警告过我与秋月,不信您去问秋月!」 这次丹蓉没有说谎,真回到何二爷手里,她只会比在洛阳的时候更惨! 想到秋月,丹蓉跪着爬到赵老太太面前,苦苦哀求道:「老太太,您留下我吧,我给您当丫鬟,我也可以去河边卖胭脂,我还会做针线,卖的银子都给您,我一分不要,只求您别送我回府城,也别送我回家,求求您了!」 赵老太太心动了,看向孙子。 赵宴平冷声道:「棚子里有秋月帮忙,不需要再请人,家里有翠娘洗衣做饭,我们赵家寒门小户,也不会多养闲人。你若哪里都不想回,我将你的良籍还你,随你去何处,都与我赵家无关。」 丹蓉没想到他这么绝情,她如此美貌,他竟然没有一点收了她的意思! 丹蓉也很会看男人了,若是那好色的,早已露出了苗头,像赵宴平这样的,可能她真的爬了床,也会被他踹下来! 靠色巴结不了男人,丹蓉心中一动,仰头望向赵老太太:「老太太,官爷说的容易,我一个弱女子,能去哪里,恐怕还没走出县城便要被街上的乞丐抢了。官爷留我没用,老太太您收了我吧,我不会白吃饭,我将我那些银子、首饰都送您。」 赵老太太眼睛一亮! 她天天与丹蓉住在一个屋,丹蓉虽然没有朝她交过底,但丹蓉给她买东西时大手大脚,丹蓉头上的首饰也都是好东西,只要她留了丹蓉,不但能白得一个丫鬟,还能白得银子与首饰! 赵老太太再次看向孙子。 赵宴平不需要她开口便知道她想说什么,脸色铁青道:「我不会留骗我之人,祖母若执意留她,那我以后都住在衙门,您跟她过吧。」 说完,赵宴平绷着脸去了东屋,稍顷拿了丹蓉的良籍文书过来,丢给丹蓉,因今日天色已晚,他准许丹蓉再在赵家住一夜,明日必须离开。 不提丹蓉如何绝望哭泣,赵老太太差点被孙子气中风! 这叫什么人,为了帮阿娇宁愿出十两银子聘礼再花大几两置办酒席,够大方吧?可别人送到赵家的便宜,孙子却一点都不想占,天底下怎么有这么蠢的爷们?怪不得偌大的县城,就听说他一个喜欢俏哥儿! 赵宴平气老太太只想占便宜,赵老太太气孙子不愿占便宜,晚饭摆好了,谁也没有出来吃。 丹蓉端着她与老太太的那份去了西屋,阿娇端着她与官爷的来了东屋。 赵宴平沉着脸吃的饭。 他没心情,阿娇也不敢主动找话说,就挺心疼官爷的,白期待白折腾了快一个月,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妹妹。 吃了饭,熄了灯,赵宴平继续打地铺。 阿娇坐在床里问他:「官爷头还疼吗?我给你揉揉?」 赵宴平嗯了声,人躺着没动。 阿娇便下了床,来到他铺在地上的席子上,盘腿坐在他头前,低头帮他揉捏。 静静地按了一会儿,阿娇还是没忍住,低声劝道:「老太太喜欢钱,丹蓉那么说,她肯定舍不得,官爷非要逼丹蓉走,无异于在老太太身上割肉,老太太能不气吗?」 赵宴平睁开眼睛,看着她问:「你是劝我留下丹蓉?」 阿娇毫不犹豫地摇头:「没有,她骗了官爷,还骗得那么心安理得,官爷生气赶她是应该的,我的意思是你要慢慢跟老太太讲道理,别直接威胁她要住衙门,你是他的亲孙子,老太太舍谁也舍不得你啊。」 万一赵老太太脾气上来,宁可让官爷住衙门也要留着丹蓉,她岂不是好久都见不到官爷了? 所以阿娇才想劝劝官爷换个法子与老太太商量。 至于丹蓉,阿娇才不愿意官爷留下她。 秋月、丹蓉刚来的时候,阿娇可没少观察这两位姑娘,秋月是再本分不过,丹蓉可不一样,还冒充香云姑娘的时候看官爷的眼神都不太对劲儿,哥哥长哥哥短,甜腻腻的,听得阿娇浑身别扭,偶尔丹蓉还想挑拨官爷生她的气!现在证明丹蓉不是官爷的妹妹了,真让丹蓉留下来,保不住哪天丹蓉就来勾搭官爷了。 虽然官爷不是那么好勾搭的正派人,但她能得手,为何丹蓉就得不了手? 阿娇自认美貌不输丹蓉,可阿娇就学不会丹蓉喊「哥哥」的那股腻歪劲儿。 官爷自己想纳妾阿娇没办法,如今官爷要赶一个劲敌走,阿娇举双手赞成! 「官爷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嫌我多嘴,生我的气了?」 阿娇琢磨了一堆儿,后知后觉意识到官爷好久没吭声了,不禁紧张地问道。 赵宴平在烦,别的事情老太太都听他的,现在让老太太甘心放弃白到手的银子首饰,简直比登天还难。 第46章 「与你无关,我是想不到办法说服老太太。」赵宴平解释道。 阿娇一听,慌了:「难道老太太不答应,官爷真的要去住衙门?」 赵宴平默认,话都放出去了,没有妥协的道理。 阿娇顿时不舍起来,脑袋也不给他揉了,一股脑地钻到他怀里,紧紧地抱住,都要哭了:「官爷住衙门,一天两天也就罢了,时间长了,我怎么办?」 她黏糊得紧,赵宴平身体一僵,忽然也意识到,阿娇很久没有这般黏他了。 而她就是有这个本事,轻而易举就能将他的心思全部勾到她身上。 「放心,不会太久的,我就不信老太太放心我长时间住在衙门。」赵宴平安慰她道。 阿娇没有得到安慰,抱着他不肯松手。 赵宴平下午回来时还憋了一股邪火,此刻她不停地引他,赵宴平突然一翻身,将她压在了下头。 ☆☆☆ 西屋,赵老太太也正在承受水深火热。 丹蓉就是水,点着油灯将她的几样金首饰与十几两银子都摆在了她面前,那金灿灿银闪闪的光芒快要晃瞎她的眼。火便是东屋里的倔孙子,赵老太太既想要丹蓉的金银珠宝,又不能真的不要孙子,放他去衙门与小白脸知县打得火热。 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啊! 丹蓉见赵老太太面对这些金银的诱惑还为难成这样,突然想到一个办法:「老太太,你们在老家不是还有房子吗?不如您先带我回老家住一段时间,您别对旁人提及我的过往,然后您多费费心,帮我找个老实的男人嫁了,届时这些东西就当我送您的谢礼,您收下名正言顺,再回来与官爷一起住,官爷定不会生气。」 官爷不要她,赵老太太也不可能为了她不要孙子,为今之计,丹蓉只能找个靠谱的男人嫁了。 她还藏着二百两银子,有这些钱,再加上自己的美貌,丹蓉有把握能收复一个农家汉的心,到时候她一心跟汉子过日子,再买个丫鬟给男人当通房,为他生儿育女传宗接代,一辈子应该也能安生了。 赵老太太觉得丹蓉这办法非常可行!村里娶不上媳妇的男人多了,丹蓉如此美貌,不出一个月,她就能把丹蓉嫁出去,然后心安理得地带着这些银子回来找孙子! 商量好了,翌日赵老太太专等孙子骑马出门后,才提上昨晚就收拾好的包袱,留了一封丹蓉起笔的书信给阿娇,嘱咐阿娇傍晚交给官爷。 阿娇一脸茫然。 赵老太太则神清气爽地领着丹蓉前往城门口,在那儿搭顺路车回沈家沟! 赵老太太走了,阿娇看看手里的信封,担心赵老太太出事,阿娇不敢真的等到傍晚再告知官爷,便派翠娘去县衙跑一趟,将信交给官爷。 翠娘去了,很快蔫蔫地回来,说官爷带着捕快们去乡下办案了,不知何时才归,翠娘怕信丢了,没敢留在县衙,原封不动地揣了回来。 遇到这种事,阿娇也没有旁的办法了,只能等。 翠娘好奇地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赵老太太要带着丹蓉离开。 昨日赵宴平公开丹蓉的身份时,翠娘兄妹以及秋月都不在,三人还蒙在鼓里。 人都走了,这事也瞒不住,阿娇便简单地解释了下,没有提及丹蓉以前是青楼歌姬,只说官爷发现丹蓉不是香云姑娘,要送丹蓉走,赵老太太却想留下丹蓉,祖孙俩因此起了争执。 翠娘弄明白后,撇嘴道:「我就知道她肯定不是,官爷这么好,沈姑娘也和善大方,香云姑娘肯定也错不了,哪像那个丹蓉,一个大骗子还敢在我们面前耍小姐威风,她哪来的脸?老太太就是糊涂,为个外人跟官爷吵。」 阿娇心想,她是没提丹蓉送银子给赵老太太,提了,翠娘就不会疑惑了。 晌午的时候,翠娘正在厨房做饭,赵宴平突然回来了,下马便问迎出来的阿娇:「早上你派翠娘去县衙找我了?何事?」 他带人在乡下跑了半天,刚刚才回县城,得知家里可能出事了,便回来看看。 阿娇折回屋里,取那封信交给他。 信中说的,便是丹蓉与赵老太太商量的那样,只不过是以赵老太太的口吻告诉赵宴平,说她不忍心丹蓉流落街头,要去老家给丹蓉找个能好好待她的人家,这件事一解决,赵老太太就会回来。 赵宴平看完信,直接把信纸捏皱了,老太太说的好听,还不是贪丹蓉的银子? 「官爷,老太太说了什么?」阿娇见他脸色难看,紧张地问。 赵宴平把信给她,让她自己看,他去屋里喝水。 阿娇匆匆看完,直怨赵老太太糊涂,她揽下丹蓉的婚事,做了这个媒人,将来丹蓉安安分分地与男方过日子也就罢了,万一出什么事,夫妻俩都要回来找赵老太太,说不准还要连累官爷,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第47章 不过,从丹蓉的角度想,她无处可去,一个弱女子带着金首饰与银子,确实危险,只能抓紧了赵老太太,暂且当个靠山。 阿娇不知道该怎么做,幸好这个家也不用她做主。 她收了信往屋里走,才到门口官爷就出来了。 「官爷去哪?饭马上好了,你……」 「我去接老太太回来。」赵宴平冷着脸道。 他去意已决,阿娇没法阻拦,只嘱咐道:「你慢慢劝老太太,她年纪大了,上次老郎中交代过,万不可再动肝火。」 赵宴平点点头。 下午阿娇还把赵老太太的西屋重新打扫了一遍,然而到了傍晚,赵宴平一人回来了。 阿娇都跟着发愁了:「老太太不愿回来?」 赵宴平沉声道:「我没去接。」 赵宴平想去的,然而出了城门,赵宴平慢慢又改变了主意。 归根结底,丹蓉也是可怜人,如果她能找户人家嫁了本本分分地过下去,也算是得了善终。他真去强带老太太回来,老太太可能气中风,丹蓉也没有容身之地,不如就像现在这样,随了他们去。等丹蓉出嫁前夕,赵宴平也会敲打她一顿,丹蓉若不安分,赵宴平自有法子对她。 ☆☆☆ 丹蓉跟着赵老太太来了沈家沟,两人沿着村路往赵家老房走的时候,便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村人们七嘴八舌地向赵老太太询问丹蓉的来历。 赵老太太笑眯眯道:「宴平一位好友帮他找香云,送了丹蓉姑娘给我们认,可丹蓉姑娘并不是香云,她孤零零的无家可归,求我替她做主找个好人家嫁了,我便带她回老家帮她物色物色。」 村人们说话都比较直接,见丹蓉二十左右的年纪,纷纷问道:「丹蓉姑娘这么美,早嫁过人了吧?」 丹蓉早与老太太串过了说法,此时大大方方地道:「我小时候被人卖去了青楼,幸而遇到贵人得以赎身从良,今日来了沈家沟,还望叔伯婶子们怜惜我命苦,以后多多照应。」 丹蓉一点都没想隐瞒自己的身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与其装良妇日后被人戳脊梁骨,不如先自揭老底。从良又怎么了,从良的妓女也不少,她有钱,不怕没人娶。 丹蓉堂堂正正地住进了赵家老宅,赵老太太收了她的银子首饰,便负责对外夸赞她人好,以前被卖去那种地方也是命苦。 村人们议论了几日,渐渐也就习以为常了,倒是媒人们往赵家跑得勤快,正经人家不想娶丹蓉这样的媳妇,有些穷鬼赖汉本来也没有啥好日子过,便想给自己弄个漂亮女人先快活了再说。 可丹蓉看不上他们。 一些青楼的姐妹们最后都会被富商、官员们赎身回家做妾,然而经常混青楼的男人能有多可靠,最后免不得还是会被卖、被送人,颠沛流离。丹蓉愿意给赵宴平做妾,一是赵宴平俊朗有本事,二是赵宴平正直心善,不会轻易舍弃枕边人。 赵宴平不要她,如今来到村子里,再有本事的男人也无非家里田地多一些,丹蓉的目标就变成了做妻。 光棍赖汉们喜欢来她门前转悠,但丹蓉一早就相中了隔壁赵家二房的赵良。首先,赵良年轻魁梧看了叫人喜欢,便是有些毛病丹蓉也能有信心把他调教好,好歹能凑合过日子。其次,赵家二房与赵宴平闹得再僵,血脉的关系是打不断的,丹蓉嫁给别人要担心夫妻俩被人欺负,嫁给赵良,等闲地痞恶霸都要忌惮县城里的赵捕头,不敢动手。 有了人选,丹蓉先托赵老太太替她当了一根金簪子,给了赵老太太跑腿费后,丹蓉雇人在赵家附近给自己盖了一座气派的四合院,并且托赵良给她做监工。村里汉子多,赵良一吆喝,很快就把这房子给盖起来了,当然,丹蓉与监工赵良接触的多了,两人的感情也更深了,暂且瞒着长辈们而已。 有了房子,丹蓉撇开赵老太太,让赵良去联系个买办,她要买地。 丹蓉貌美有风情,赵良已经决定要娶丹蓉了,丹蓉买地也是为了让长辈们同意,他乐得跑腿,只不过他以为丹蓉只是想买一两亩,丹蓉却悄悄塞了买办二两银子做封口费,最后签田地买卖文契时,赵良、赵老太太、赵二叔夫妻才发现丹蓉竟然一口气买了二十亩良田! 二十亩良田,那得花一百两银子吧? 赵老太太这时候才意识到,丹蓉从来都没有真的信任过她,一直防着她呢! 赵老太太想找丹蓉算账,可丹蓉已经住进了她自己的房子,还买了一个丫鬟一个丑脸护院,赵老太太想见她,可以,但是想骂人或动手,丹蓉直接叫人将她请出去,客客气气的,赵老太太想发作,又没脸发作。 她能骂什么呢?人家丹蓉藏了老底,又哪里对不起她了? 可赵老太太就是不舒服,早知道丹蓉有一百两银子,她岂会因为那十几两与几根金首饰便满足,怎么也该多要一些的! 第48章 就在这个时候,赵良请了媒人去丹蓉家里提亲了。 赵老太太坚决反对,第一个理由就是丹蓉生不出孩子! 赵良笑道:「祖母,丹蓉说了,她会给我买个通房,到时候让通房生,我们俩一起养孩子。」 赵老太太又嫌弃丹蓉名声不好。 赵二婶笑道:「娘,名声那玩意能吃吗?别看那些人背后指指点点的,暗地里都想使劲儿让丹蓉看上他们儿子呢,一座大房子、二十亩地,她就是七老八十缺胳膊少腿,娶她也值当!」 赵老太太这才发现,原来不但赵良要娶丹蓉,赵二叔、赵二婶也都同意了! 赵老太太气得不轻。 二房没人管她,喜气洋洋的将两人的婚事办了,婚宴就定在丹蓉的四合院,鞭炮声、吹打声,热闹了一天,隔壁村子都能听见。 赵老太太赖着不回县城,是想看看能不能再从丹蓉手里弄点银子出来,没想到之前还与赵良合起来夸丹蓉气她的赵二叔、赵二婶,转眼也被丹蓉摆了一道。 起因是赵二叔、赵二婶想搬进丹蓉的四合院,跟着小两口吃香喝辣,呼奴唤婢。婚前赵二婶就想搬进去,丹蓉羞答答说还没成亲,传出去不合适,等婚后再搬。然而真的成亲了,丹蓉立即换了副嘴脸,说大哥大嫂还在呢,哪有公婆跟小儿子过的道理。 儿媳妇不孝顺,赵二婶去找儿子,结果赵良就是个混球,有了媳妇忘了娘,更何况赵良本来也不想孝敬爹娘,他想娶桂花的时候爹娘不给他银子,祖母也不给,吃几个馅儿饼还要派堂哥来抓他,这样的长辈,他凭什么要孝敬? 赵良完全与丹蓉一条心,将赵二叔、赵二婶气得整天骂骂咧咧,又无可奈何。 赵老太太冷眼旁观,见曾经嘲笑她的二儿子、儿媳妇如今也沦为了村子里的笑柄,看到她也缩头缩脑再也直不起腰了,赵老太太忽然就舒服了。折腾一场,她好歹得了十几两银子与金首饰,儿子夫妻俩什么也没捞到,不但没捞到,还要天天对着丹蓉、赵良崭新的四合院咬牙切齿,那才是真的惨,报应! 叫他们俩狠心卖她的香云孙女,后来还黑心不给她孝敬钱,只当没有她这个娘,现在亲儿子也不孝顺他们夫妻俩了,简直就是活该啊! 赵老太太走得干脆,连着几日也不见回来,六月底沈樱倒是来了一趟县城,一是给阿娇送之前定下的六百盒胭脂,一是向哥哥打听赵老太太与丹蓉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宴平不想说,去帮伙计将胭脂搬进地窖,阿娇仔细对沈樱解释了一遍。 沈樱看着后院兄长指挥伙计们的身影,心里泛起一股酸涩来。 她长到六七岁,才真正弄明白亲戚的情况,知道自己除了沈家的一个老哥哥,在赵家还有一位俊朗高大的亲哥赵宴平,以及一个被赵二叔卖掉的亲姐姐赵香云。 沈樱都没见过香云姐姐,自然谈不上什么思念之情,可是母亲眉眼中凝结的忧思是因为牵挂姐姐,赵家的哥哥搬到县城很少回家,也是因为怨恨赵二叔赵二婶,当了捕头也是为了广结人脉寻找姐姐。 这么多年了,沈樱心疼母亲,心疼哥哥,更心疼杳无音信的姐姐。 赵老太太在老家高高兴兴地替丹蓉张罗婚事,天天笑眯眯的,沈樱是一点都不担心她,只悄悄地嘱咐阿娇:「小嫂,这事落得这种结果,最难过的是我大哥,他那性子,高兴难受都藏在心里,别人问他他也装作没事一样,老太太那边我会盯着,大哥就只能托你照拂了。」 阿娇笑道:「姑娘放心,你不说我也明白的。」 那是她的官爷啊,没人提醒,阿娇也会心疼他。 ☆☆☆ 赵老太太在的时候,赵家里里外外都是赵老太太做主,现在赵老太太回老家了,阿娇便能暂且当下家了。 秋月、郭兴合伙看铺子,胭脂、绣活儿生意一日比一日地好,既有银子赚,又没有赵老太太管,阿娇心情好,便也想让官爷的心情早点从失望中恢复过来。 这晚阿娇跟官爷商量,明日想去书铺买本书,打发时间用。 她想出门,赵宴平岂会反对。 阿娇是他的妾,但赵宴平从没把自己当什么有钱老爷,自然也不会死守什么妾室不能随便出门的规矩,如果没有祖母管着,只要阿娇愿意,只要她别自找麻烦,阿娇天天出门赵宴平也不会管。 他好说话,第二天阿娇便戴上帷帽,与翠娘一块儿出门了。 七月阳光晃晃,很多姑娘怕晒黑了,出门都会撑伞或戴帷帽,阿娇的打扮并不出挑,然而她腰肢纤细,姿态婀娜,一路来到书铺,还是吸引了不少视线。到了书铺,里面挑书看书的全是男子,老少皆有。 阿娇看向翠娘。 翠娘谨记小娘子的交代,脆生生地问书铺掌柜:「掌柜的,你家有专讲破案、诉讼这类的书吗?」 第49章 掌柜笑呵呵道:「我这里什么书都有,你们说的书都摆在那边,自己去挑吧。」 掌柜给两人指了个方向。 阿娇便与翠娘走过去了。 翠娘不认字,阿娇挑选书籍的时候,翠娘就守在她身边,免得哪个男客心术不正想着来占小娘子的便宜。 阿娇记得官爷的书架上都有哪些书,重复的她都略过了,专挑官爷没有的。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伙计来了她们这边,见戴着帷帽的小娘子似乎不知该怎么分辨,小伙计熟练地拿出一套三册新书,口齿清晰地介绍道:「小娘子要买破案的,那就买这套,这可是前大理寺卿卢焕卢老太公总结为官三十年最新编纂的,囊括京城、各地大案重案,卖得可火了。」 阿娇颇为心动。 翠娘见这一块儿摆了好几套书,别的书都卖了很多,只有这套听起来很厉害的《卢太公断案集》仍然是高高一摞,翠娘怀疑道:「真的火,怎么没有人买?你先说说,这套怎么卖的?」 小伙计伸出三个手指头,低声道:「书是好书,在府城卖得特别火,不然我们掌柜也不会一下子进这么多,只是卖价三两,咱们小县城寒门书生多,好多人想买,舍不得。」 翠娘的嘴已经张得能吞下一个鸡蛋了,三本书就卖三两银子,写书的人想钱想疯了吧,怎么不去抢? 阿娇手里有银子,可她也没想到一套书就这么贵,再说了,谁知道这位卢太公到底是何人,兴许是小伙计为了卖出去故意编的呢? 虽然怀疑,阿娇还是翻了两页,只见里面的纸张光滑淡黄,字迹清晰工整,比很多书摸着都舒服。两页的内容只看了篇序,介绍卢太公的生平,案子才看了第一页的一点,小伙计就不许阿娇看了,怕阿娇弄脏这么贵的书。 别说翠娘生气,阿娇也有点生气,一本书都没买,与翠娘一块儿回家了。 傍晚赵宴平回来,还记得她说过今日要去买书,擦完身子从后院进来,赵宴平坐在阿娇对面,随口问她:「买了什么书?」 阿娇瞥他一眼,看到一颗水珠从他额头滚了下来,沿着冷峻的脸庞滚啊滚,最后没入了中衣领口。阿娇不禁又想到那一日官爷当着她的面擦拭全身的情形,然而也就是那一次,后来官爷再洗澡,还是避着她,尽管两人睡都睡过五夜了。 「没买,挑书的人太多,就我们两个女的,我嫌别扭,随便翻翻就回来了。」 阿娇一边给他舀粥一边道,天热,粥已经特意放温了,现在喝刚刚好。 赵宴平见她很失望的样子,道:「你想看什么书,我明日下衙了去那边走一趟。」 官爷又对她好了,阿娇笑笑,垂着眼道:「算了,也不是那么想买,对了官爷,我在书铺时听掌柜给别人介绍,说他们新进了一套《卢太公断案集》,还说那位卢太公是前任大理寺卿,夸得那么厉害,也不知是真的还是掌柜杜撰出来糊弄人的。」 赵宴平微微惊愕:「那位卢太公,可是叫卢焕?」 阿娇装作想了想:「嗯,好像是这个名字,怎么,官爷听说过他?」 赵宴平颔首,解释道:「之前有次办案,听大人提及过老太公的事迹,据说他三十岁升任大理寺卿,一坐就是三十年,历经两朝,期间破案无数,后来卸任时,被今上封为理国公,乃名符其实的神探。」 他语调平静,但阿娇还是听出来了,官爷非常敬仰这位卢太公。 阿娇很兴奋,三两银子固然很多,但以秋月的本事,一个月就能给她赚四五两回来,她破费这一次,买套好书安抚一下官爷没能找到妹妹的失落,也值了! 翌日官爷去了衙门,阿娇立即交给翠娘三两银子,让她去书铺把那套《卢太公断案集》买回来。 翠娘接过小娘子递过来的荷包,乌黑清澈的大眼睛里全是想不通:「人家都是相公掏钱买东西哄妻子小妾欢心,小娘子倒好,反过来为官爷花钱。」 阿娇被她说得脸红,嗔她道:「就你嘴碎,咱们官爷像那种有花花肠子的人吗?」 翠娘摇头,官爷一点都不像。 「官爷没有花花肠子,小娘子倒是长了花花肠子,会哄官爷欢心。」翠娘眼睛滴溜一转,嘻嘻笑道,笑完便撒欢跑了出去,怕小娘子打她。 阿娇还真想拧拧翠娘的嘴,可惜人跑得太快。 除了买书,阿娇还想让翠娘打坛好酒晚上整治一桌好饭来的,被翠娘这么一揶揄,阿娇算是不好意思再多做安排。 到了黄昏,阿娇瞄眼书架上多出来的那套新书,开始盼望官爷快点回来。 赵宴平下衙后,想到阿娇说的《卢太公断案集》,他便先去了一趟书铺。 书铺都快打烊了,没什么人,赵宴平进来后直奔他常去的那块儿地方,很快就发现了这套新书。 第50章 他问掌柜价钱。 他是老主顾了,掌柜知道赵官爷手里颇有些闲钱,不是那种抠抠搜搜的穷书生,笑着报出了三两银子。 赵宴平长睫一垂,默默将书放了回去。 以前他是不缺这三两银子,老太太总会让他带着五两在身上,剩下的都由老太太保管起来。但阿娇给老太太买药、买滋补身体的鱼肉补品,花的银子赵宴平都私底下贴补给了阿娇,一来二去,赵宴平身上就没剩多少了。 放弃了这套新书,赵宴平移步到话本子这边,挑了一本才子佳人的买下,揣到怀里,骑马回家。 夕阳将一人一马的影子拉得老长,书铺掌柜看着那魁梧挺拔的背影,乐呵着摇摇头。英雄难过美人关,古人诚不欺他,谁能想到看起来冷冰冰不解风情的赵官爷,居然也会自己喜欢的书不买,却买了一本女人爱看的闲书拿回去送家里娇滴滴的小妾? 掌柜都替赵官爷的小妾觉得甜了。 ☆☆☆ 「官爷,今日衙门有什么案子吗?」 赵宴平一回来,翠娘像往常一样凑了过来,只是赵宴平注意到,今日小丫头笑得格外狡黠,仿佛藏了什么秘密,而平时早已出来迎他的阿娇,却一直不见踪影。 「衙门无事,怎么不见小娘子?」赵宴平低声问道,神色淡淡。 翠娘笑容更大,朝东屋扬扬下巴:「小娘子在屋里呢,官爷快进去吧,小娘子给你准备了一份惊喜。」 赵宴平眸色微变。 阿娇在屋里听到翠娘的调侃,羞都要羞死了,本来送礼也不是多稀罕的事,偏被翠娘胡乱搅合了一顿,还说她一肚子哄官爷的花花肠子。 阿娇一紧张,忙不迭将那套书取了下来,塞去了衣柜,胡乱用一件衣服盖上。 赵宴平进来了,就见阿娇坐在书桌前,低着头在做针线,双颊红通通的,像树上挂着的蜜桃,娇嫩诱人。 赵宴平不动声色地扫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可以惊喜之处。 莫不是翠娘在胡诌? 「官爷回来啦,我去给你端水。」阿娇像刚发觉他回来了一样,放下针线低头走了出去。 赵宴平没有阻拦,走到她的针线筐前,翻翻她做的绣帕,上面绣了一对儿鸳鸯。 难道就是这方帕子? 鸳鸯,怪不得她会害羞。 赵宴平取出怀里的话本,放到了她的针线筐一旁。 阿娇将水盆搬去了后院。 赵宴平拿了一套中衣,出去了。 他晚饭后都要看会儿书,趁他擦身子,阿娇进屋收拾书桌,然后,她就发现了那本崭新的话本子。 阿娇不禁看向官爷的书架,官爷的书包涵也很广,却没有一本话本…… 所以,这是官爷送她的?官爷以为她真的想买书,便特意去书铺为她挑了一本? 听着后院墙根下哗啦啦的水声,阿娇媚眼如波,收走这本话本子,悄悄将那套《卢太公断案集》搬到书桌上,就摆在刚刚官爷放话本子的地方。 摆好了,阿娇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 官爷在后院擦身子,阿娇坐在堂屋等着。 翠娘做好晚饭,将碗筷端上桌,瞄眼虚掩的后门, 翠娘悄悄朝阿娇眨眼睛:「小娘子, 官爷收到你的书,有没有笑?」 官爷威严冷峻, 翠娘都回忆不起来何时见过官爷笑。 阿娇也只见过一两次,都是沈樱姑娘来的时候,官爷对妹妹态度会温和很多,但也都是淡淡的笑容, 更像是为了不让沈樱姑娘觉得哥哥对她太冷淡, 才勉强笑一下,做做样子。 「快去给你哥哥送饭!」 阿娇瞪着翠娘道, 要不是翠娘捣乱, 她的礼物已经送出去了。 翠娘嘿嘿一笑,重新去了厨房, 过了会儿提着食盒走了出来。 以前郭兴、翠娘一块儿去卖东西, 都是傍晚便回来了, 现在生意好, 尤其是酷热了一天从傍晚开始才变得凉快些, 秋月见百姓们喜欢饭后来河边走走, 便主动提出傍晚多卖一个时辰, 别的铺面也打烊了, 她们再回来。 阿娇担心这样会不会过于辛苦。 秋月笑着道:「生意好,卖的越多我们越高兴, 才不会辛苦。」 郭兴也笑呵呵的,要说辛苦也是秋月累得多, 他就站在一旁帮忙打打下手,人家姑娘都不喊苦,他一个年轻力壮的大小伙子,更不觉得苦了。 这件事便定了下来,别看两人只是多卖了一个时辰,这一个时辰卖出去的货居然不比整个上午或下午的生意差。 银子越赚越多,官爷也对她好,阿娇都有点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当下,再没有旁的烦恼了。 后门突然被人推开。 第51章 余光中出现官爷伟岸的身影,阿娇下意识地收起嘴角的笑,低头为他盛饭。 赵宴平在院子里换上了中衣,此时直接便坐在了阿娇对面。 为了给官爷惊喜,阿娇装作没有发现那本话本子,盛好饭了,她若无其事地闲聊道:「今日官爷回来的晚了些,是衙门有什么案子耽搁了吗?」 赵宴平看她一眼,端起碗道:「还行,最近都比较清闲。」 阿娇「哦」了声,低头安静吃饭了。 吃好了,赵宴平坐在门口看向后院,一副要在这里纳凉的姿态。阿娇又不能催他快去屋里看礼物,只好收拾好两人的碗筷,拿去厨房洗了。等她出来,往堂屋里一望,官爷竟然还坐在北门门口,仿佛后院有什么花值得他细细赏似的。 「天色不早,官爷累了一日,还不睡吗?」阿娇一边往里走一边轻声问。 赵宴平看看她,道:「我再坐会儿,你去把书桌收拾收拾。」 收拾书桌? 阿娇突然反应过来,是她装得太像了,官爷以为她还没有看到他送的礼物。 想到官爷一直在那里坐着就是要给她惊喜,存了与她一模一样的心,阿娇强忍着笑,快步进去了。 阿娇这一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 赵宴平侧耳倾听,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话本子摆的位置那么明显,不可能看不见,难道她以为那是他买给自己的,所以无动于衷? 赵宴平终于站了起来,朝里走去。 挑开门帘,赵宴平先看向书桌,就见她背对他坐在书桌一侧,低着头正在翻阅那话本子,看得津津有味,只是娇嫩的侧脸被身上的茜红褙子映成了一片粉色,平添几分艳丽。 阿娇听到他进来了,她咬咬唇,回眸,故意问他:「官爷何时看起这种书来了?这里面的公子真不正经,明明看见小姐掉了帕子却不还给她,反而收到了自己怀中。」 赵宴平脸色微变,解释道:「你不是说想买书打发时间?这是送你的,我随便挑了一本,没看里面,若你不喜,明日我去退了。」 他亲口说出来了,阿娇小脸羞红,抓紧话本子放到怀里,扭过头道:「我,我没有不喜,只是怕官爷看了这个也学那风流公子去招惹别人家的小姐,既然是送我的,官爷不看,那我就不用担心了。」 赵宴平刚要说自己岂会做那种事,忽然注意到桌面上还摆了一摞三本厚厚的书籍。 赵宴平诧异地走了过去。 阿娇头垂得更低了,重新打开话本子,假装在看。 赵宴平也看到了那套书的书名。 昨晚的对话浮现耳畔,赵宴平反应过来,目光复杂地看向阿娇。 「这么贵的书,你何必破费。」赵宴平摸了摸那书封,低声道。 阿娇看着他的衣摆,小声道:「官爷为何送我这个,我便为何送官爷那个,贵不贵官爷就别在意了,我能有现在的好日子,全都倚仗官爷,官爷若说那些见外的话,便是想听我再感激一次你对我的恩情。」 这话说的,赵宴平顿时哑口无言。 「只此一次,以后别再破费了。」赵宴平坐在她对面,一边取下第一册 书打开,一边垂眸道。 阿娇就笑了。 赵宴平专心看起书来,阿娇也继续看自己的话本子,她嘴上嫌弃书里的公子不够正经,可看起来还是很有趣的,忍不住将自己代入那小姐,将官爷的脸套在那公子身上,薄薄的一册话本子,不知不觉就看了一半,书里的公子与小姐成亲了,洞房之夜写得颇为详细。 阿娇不由跟着脸红心跳,口干舌燥。 她看风花雪月,赵宴平看神探断案,两人看得都很入迷,直到郭兴、秋月打烊回来,两人才同时从书中走了出来。 赵宴平一抬头,就见阿娇脸红得仿佛他对她做了什么似的。 「我,我去对账了。」阿娇怕被他发现,匆匆合上书,扭头跑了出去。 赵宴平瞥眼那话本子,随手拿了过来,虽然阿娇合上了,可她才看过,那两页书页自发地往两边展开,赵宴平轻而易举就找到了阿娇才看过的那段内容,书中的新郎官公子正在为娇滴滴的新娘宽衣解带,解也就罢了,竟然还夸新娘这里美那里美,还引着新娘去碰他的身体,堪称淫言秽行。 赵宴平忽然后悔没有仔细挑选了,竟送了她一本这种东西。 他合上书,将书放回原处,只当没翻过。 院子里,今晚秋月、郭兴又是大赚一笔,带出去的货几乎都卖光了。 阿娇让两人快去休息,养精蓄锐留待明日再开张,她抱着钱匣子与剩下的几样货物去屋里对账了。 赵宴平仍然坐在那里看书,阿娇见了钱就忘了话本子,喜气洋洋地坐在他对面,先拨弄算盘算了一遍今日该进账多少,再一一清点钱匣子里的碎银与铜板,昏黄柔和的灯光照亮了她柔美的脸庞,一双杏眸亮晶晶的,倒映着一枚枚铜板、一块儿块儿碎银。 第52章 「官爷,今日竟然赚了快四钱银子!」 清点过后,阿娇激动地对官爷道,青葱似的玉指不自觉地动了几下,心算道:「照这样下去,只要不下雨,咱们一个月能赚十两多!」 赵宴平也没想到她的小生意会有这样的造化,阿娇的绣活儿好,妹妹的胭脂好,秋月的揽客手段高,三者缺一不可,然而最重要的,还是阿娇想到的做生意的点子,否则齐家的棚子放在那里,他与老太太也绝不会想到去赁下来。 赵宴平也爱财,但取之有道,这也是他暗中帮阿娇撇开老太太的原因。 「不早了,洗洗睡吧。」赵宴平合上书,提醒她道。 阿娇笑着将大部分银子放进自己的钱袋子,小部分留在钱匣子里明日找零用,然后去外面洗了手,关上堂屋前后屋门,走了进来。 赵宴平已经在他的地铺上躺着了,闭着眼睛。 阿娇见了,便去吹了书桌上的油灯。 晚风从窗外吹进来,毕竟是七月了,白日再热,入夜都清凉很多,吹得人身心舒畅。 阿娇坐到床边上,看着官爷的身影,她莫名有些心痒,觉得今晚这么美好,不该就如此结束。 阿娇想,她一定是中了那本书的邪。 可是只有她自己中邪了,官爷没中,她若就这么直接地躺到官爷身边去,官爷喜欢也就罢了,万一不喜,阿娇得多没脸。 阿娇先躺到床上,放下帐子,然后问他:「官爷,你困了吗?」 赵宴平早已睁开了眼睛,闻言道:「还好,怎么,你睡不着?」 阿娇仰面躺着,小手搭在胸口,不好意思地道:「是啊,闭上眼睛就能看见算盘,忍不住盘算往后能赚多少钱,怪难受的。」 赵宴平也有过这时候,那时他还没有当捕快,还在老家一边种地一边打零工,越穷越想赚钱,拿了一次工钱便控制不住地去算再干几个月就能拿到多少银子,地里有了一年好收成,便会想如果年年都风调雨顺,再种多少年就能攒够多少钱。 阿娇赚的越多,想的就越多,这会儿小脑袋都快炸了吧。 赚钱是好事,但也会带来或大或小的烦恼。 赵宴平帮她转移注意力:「我刚刚看了两个案子,要听吗?」 阿娇当然想听! 赵宴平双手枕在头下,声音低沉言简意赅地讲了起来,第一个案子便是一桩无头命案,受害人不但被砍掉了脑袋,身上也被烧得乱七八糟,单凭尸首无法判断他的来历身份。 赵宴平很欣赏这个案子的破案手法,他是真心也想让阿娇开开眼界。 然而阿娇在他形容完受害人的惨状后,脑袋里的银子铜板跑了,盎然的春意也跑了,只剩一个无头冤鬼。 「官爷你别说了!」阿娇抓紧被子道。 赵宴平一怔。 「官爷你上来,今晚你抱着我睡,我害怕。」阿娇挑开帐子,可怜巴巴地道。 赵宴平失笑,一个案子而已,有什么可怕的,翠娘比她小几岁,都不怕这个。 但赵宴平还是来到了床上。 他刚躺好,阿娇就藤蔓似的缠了过来,紧紧地抱着他,小手还摸了摸他的脸,确认他的脑袋还在。 赵宴平抓住她的手,声音里带了一丝笑:「以后不给你讲案子了。」 阿娇摇头,脸贴着他的胸膛道:「我喜欢听你讲案子,但别讲这种人的。」 赵宴平:「哪里人了,不就是……」 「你还说!」阿娇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因为这个动作,她人也半趴到了赵宴平的身上。 晚风透过纱帐,吹拂着阿娇的一缕发丝从赵宴平脸上扫过,轻轻的痒就像湖面的涟漪,从那一点朝着赵宴平的全身荡漾了开去。 赵宴平的呼吸重了起来。 阿娇也感受到了,掌心下他的薄唇似乎开始发烫。 阿娇本能地想爬下去。 赵宴平的动作更快,双手扣住她的腰,不许她走。 「官爷, 小娘子是不是病了,怎么还没起来?」 「是不太舒服,你把饭端到锅里热着, 她何时醒何时用饭, 不必去打扰。」 「哦,官爷这就走了吗?」 阿娇被翠娘清脆的声音吵醒了, 她睁开眼睛,隔着纱帐也能看到窗外一片明亮,晨光漫进来,恍恍惚惚的, 直到街上传来一声熟悉低沉的「驾」, 阿娇才猛地坐了起来,挑起帐子朝外唤道:「官爷?」 翠娘在外头收拾碗筷, 闻言跑到东屋门前, 高兴地道:「小娘子醒了吗?官爷刚走,他说你不太舒服, 小娘子觉得呢, 要不要我去请老郎中?」 阿娇闻言, 怅然若失, 官爷居然真的走了, 都怪自己睡得沉。 第53章 至于舒服不舒服的, 阿娇的腰的确有些酸, 官爷这个人, 要么不来,一来便要发狠地折腾她两三回才肯罢休。 回想昨晚, 阿娇面现红晕,反正官爷都走了, 赵老太太也不在家,阿娇懒洋洋地躺回床上,盖起被子,再对翠娘道:「我没事,你去收拾吧,我再躺会儿。」 翠娘担忧道:「还说没事,小娘子声音都哑了。」 阿娇不由地摸了摸脖子,然后在心里嘀咕了声傻翠娘,什么都不懂,净会瞎说。 「渴了,你进来给我倒碗茶吧。」阿娇索性披上中衣,靠到床头道。 翠娘挑帘而入,只见南面的窗户微微打开,一片阳光照了进来,小小的书桌上两侧各摆着书,其中一摞正是小娘子送官爷的。翠娘嘴角上扬,视线转向床榻,发现纱帐还垂着,小娘子的身形掩在里面,看不清楚。 翠娘倒了茶,端着茶碗来到床边,一手挑开纱帐。 这瞬间,一股子奇怪的气息扑面而来,有点女儿香,也掺杂了另一种不好闻也不难闻的味道,总之就是怪。 「什么味儿啊。」翠娘小狐狸似的吸吸鼻子,看向阿娇。 阿娇一直都在帐子里躺着,有味道她也闻不出来,便没把翠娘的问题当回事,伸手去接茶碗。 翠娘将茶碗给她,顺势就在床边坐下了,担心地看向晚起的小娘子。翠娘还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病怏怏的小娘子,未料小娘子虽然长发凌乱,但气色好极了,粉嘟嘟的脸儿红艳艳的唇儿,长长的睫毛垂着轻轻地啜着茶,像一朵娇花叫人移不开眼。 「小娘子真美,你要是去棚子那儿卖货,保管比秋月姐姐卖的还多。」 翠娘是直肠子,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了,外人都道秋月漂亮,殊不知官爷家里还藏着一个更漂亮的小娘子。去年翠娘第一次在河边见到小娘子就看呆了,眨眼一年快过去了,翠娘后知后觉地发现,嫁了官爷的小娘子越来越美,还在变呢。 翠娘一边夸,一边笑嘻嘻地盯着小娘子。 阿娇嗔她:「老太太不在,你越发口没遮拦了,我都嫁了官爷,怎好出去抛头露面?」 翠娘振振有词道:「谁说嫁人就不好抛头露面了,你看好多人家的媳妇照样出门干活,小娘子是长得太美,官爷怕你出去了被一群男人围着打量,舍不得让你出门。」 阿娇低头喝茶,不理她。 翠娘扫眼书桌,好奇地追问:「小娘子送书给官爷,官爷有什么表示?」 阿娇实话实说道:「没什么表示。」后来有表示了,也是因为讲那种案子吓到了她。 翠娘大失所望,替阿娇遗憾道:「官爷真是太闷了,那可是三两银子一套的书啊,他就这么白白收下了?」 阿娇瞪她道:「我自个儿愿意送官爷的,又不是图他回礼。」再说了,官爷已经给了她回礼。 翠娘觉得小娘子太老实,一心对官爷对赵老太太好,都不知道替自己求什么。 小娘子傻乎乎,官爷又是呆木头,翠娘想了想,决定帮小娘子一把。 阿娇不知道翠娘有什么打算,赖了会儿床就起来了。 棚子里的生意,胭脂不用她研制,绣活儿主要还是靠她。生意好了,阿娇每天只做两个时辰的工有点供应不上,秋月在外面看一天的铺子,阿娇也不忍心让秋月晚上熬夜做,只能自己多做些。 好在是给自己赚钱,阿娇并不觉得辛苦,上午做一个半时辰,下午做一个半时辰,中间累了就在院子里走动走动,一天下来感觉也还好。 翠娘完全揽下了家里其他活计,洗衣做饭喂鸡喂马,以前干完全是白干,赵老太太不给他们兄妹俩工钱,现在哥哥帮小娘子卖东西,生意越好哥哥拿到的工钱越多,哥哥有钱就相当于她有钱,翠娘也很高兴。 不知不觉又到了傍晚。 翠娘在厨房忙,一听官爷回来了,翠娘一溜烟跑了出去,凑到官爷面前笑嘻嘻的打听案子。 今日衙门出了个寺庙香油钱失窃的案子,赵宴平回来路上就想讲给翠娘与阿娇听的,可今日也很奇怪,她又躲在房中,没有出来迎他。 翠娘见官爷盯着东屋看,眼睛一转,突然哼道:「官爷是奇怪小娘子怎么没出来吧,你也真是的,小娘子送了那么好的书给你,官爷都没有什么表示。」 赵宴平疑道:「她跟你说的?」 翠娘马上摇头,急着澄清道:「怎么可能,小娘子是那种人吗,我早上跟她抱怨官爷笨收了礼也不懂回赠什么,小娘子还骂了我一顿呢,说她自己愿意送官爷东西,不图回礼。」 赵宴平一边听翠娘小声唠叨一边牵着马往马厩里走,最后也没明白阿娇到底为何没来迎他。 翠娘兀自道:「官爷,小娘子对你好,你也想办法哄哄她啊,难得老太太不在,你们做什么都没有人管。」 第54章 赵宴平低头拴马,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昨晚。 以前那几次,怕被老太太听见他都用腰带缠住她的嘴,昨晚是他第一次让阿娇稍微放开了叫。 「如何哄?」赵宴平头也不抬地问。 翠娘眼睛一亮,出谋划策道:「再过三日就是七夕了,七夕晚上不设宵禁,街上可热闹了,官爷也带小娘子去逛逛嘛,去年我跟哥哥陪老太太去逛,看到好多年轻的小两口呢,成双成对的,多恩爱。」 赵宴平淡淡嗯了声,想到翠娘嘴碎,他嘱咐翠娘道:「我那日未必有空,你先别告诉她,免得临时有事,她空等一场。」 翠娘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官爷也想给小娘子惊喜对不对?」 赵宴平尚未说话,就见阿娇从堂屋那边走出来了,手里拿着菜篮,篮子里装着几根黄瓜。 「官爷回来了。」阿娇轻声招呼道,白皙的脸上浮现出一层羞色,那是只有赵宴平才明白的羞。 赵宴平颔首,问她:「刚刚在后院摘菜?」 阿娇尽量不去想那些羞人的画面,寻常似的笑道:「是啊,天热,等会儿让翠娘拌黄瓜丝吃。」 赵宴平看了眼翠娘。 翠娘笑嘻嘻地跑开了。 阿娇见她笑得古怪,跟进厨房问翠娘与官爷说了什么。 翠娘装傻道:「什么也没说啊,就是问官爷有没有案子。」 阿娇现在最怕听案子,放下黄瓜,舀了水出去了。 饭桌上,赵宴平主动给阿娇讲了寺庙香油钱失窃的案子,小偷便是庙里一个小和尚,偷了银子将银子藏在后山的一个空鸟窝里,所以主持让和尚们去各个房间搜了数遍都没有搜出来。 阿娇奇道:「那官爷怎么发现那和尚便是贼人的?」 赵宴平解释道:「衙门里养了两条狗,鼻子很灵,我让那两条狗先闻了放香油钱的罐子,再去循味儿找钱,当时所有和尚都集中在一起,其中一个小和尚频频看向后山树林,我便注意到了那个鸟窝。」 阿娇佩服道:「官爷真厉害!」 赵宴平道:「也是他胆小露了破绽,否则未必能找出来。」 阿娇咬着筷子尖儿,瞄了眼后院。 官爷一提狗,阿娇突然记起那日表哥朱时裕趴在墙头喊她的事来。现在是翠娘不必出门了,表哥知道家里有人陪她,没敢再爬墙,可万一哪天翠娘出去办事,表哥又来滋事怎么办? 既然官爷谦虚,阿娇就改口夸衙门里的那两条狗。 赵宴平也很喜欢那两条大黑狗,聪明又听话。 「官爷,咱们也养条狗吧,看家用,」阿娇巴巴地看着他道,「家里的藏银越来越多,白日又没个男人在家,我怕来贼。」 赵宴平停了筷子。 这条街上几年来都没有发生过失窃案,不过阿娇胆小怕丢钱,他弄条狗来就是。 「嗯,我留意留意。」赵宴平应承道。 阿娇就笑了,官爷虽然面冷,其实是很好说话的人呢。 饭后赵宴平继续看那本《卢太公断案集》了,阿娇要等着算账,便也坐在他对面看那话本子,昨晚才看到洞房,后面不知道都讲了什么。 阿娇单纯地想看故事,然而令她震惊的是,这话本子后面又详细地描写了很多房中事,有两页还带了图!尽管图中画风够委婉,并没有露出什么,可画中男女躲在树荫或窗户下,看姿势也看得出他们在做什么。 这种书居然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摆在书铺贩卖吗? 阿娇不想看这种东西,她只想看故事啊! 真不想看,心又被那前所未闻的大胆描述勾得紧紧,阿娇偷偷瞄眼正襟危坐的官爷,她转个方向,将话本子托在手里放在书桌之下,保证官爷看不到里面的内容,如此这般,阿娇也可以假装自己在看正经故事了。 赵宴平偶尔看向她那边,就见她轻咬红唇,杏眸水亮,脸上带着可疑的红色。 没多久,阿娇先看完了,她如释重负,将这本话本子放到了书架的最下方,压在别的旧书下。 郭兴、秋月回来后,阿娇出去接应。 赵宴平想了想,将那话本子拿了出来,夹在他厚厚的断案集中间。 稍顷,阿娇坐在对面专心算账,赵宴平面无表情地看完了后半本。 他看完了,阿娇也算好帐了,嘴角带着笑,一看就知道今日生意红火。 「睡吧。」 赵宴平吩咐道,等阿娇吹了油灯,他将两本书都放回了书架,并没有引起阿娇的注意。 阿娇昨晚累得不轻,这会儿躺床上就想睡了。 「还怕吗?」 纱帐外突然多了一道黑乎乎的人影,阿娇吓了一跳,反应过来那是官爷,阿娇才放松下来,懵懂问:「怕什么?」 第55章 赵宴平:「昨晚那个案子。」 阿娇本来都忘了的,他这一提醒,阿娇想象那画面,哪里能不怕? 她点点头,幽怨地看着床边的男人,官爷真是,好心办坏事。 赵宴平则挑起帐子,进来陪她。 阿娇又起迟了。 晨光明媚,阿娇坐在梳妆台前梳头,余光几次瞥向书架,就见那话本子还放在她昨晚藏的位置,十分不起眼。 按理说,官爷肯定没看过这话本,可,昨晚官爷竟用了一个话本子里面描述的姿势,阿娇既要承受官爷沉默的疼爱,又要担心官爷是不是发现她偷偷看了什么,别提多紧张了,可能就是太紧张,身子也跟着紧张,惹得官爷在她耳边哑声提醒她,让她放松些。 阿娇耳朵发烫。 以前做这个的时候官爷从来都不会说话,昨晚破天荒开口,竟是嫌她太紧张。 都怪她胡思乱想,官爷怎么可能看过那种书,无非是男女在一起统共就那么多花样,官爷误打误撞才与书里的新郎官撞在了一起。 阿娇摇摇头,将那些羞人的画面摇出了脑海。 一日又平淡充实地过去了,黄昏赵宴平回来,阿娇正在厨房前与翠娘说话,听到马蹄声,阿娇抬头,就见官爷翻身跳下马,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 阿娇疑惑地看着官爷。 赵宴平转身往里走,阿娇终于看清他抱了什么,一只耷拉着双耳的黑毛黄腿小狼狗! 她昨日才提出想养狗,今天官爷就抱了狗回来,阿娇喜不自胜,小跑着来到了官爷身边。 她眼里全是笑,是赵宴平从未见过的灿烂无忧,像个单纯的小姑娘。 「衙门里那两条狗就是从常伯家里抱的,下衙后我去常伯家里拜访,发现他们家又养了一批狗崽儿,多的都被别人抱走了,只剩两只,常伯听说我要养狗,送了这只给我,已经三个月大了,以后咱们吃什么,剩点给它就行,很好养。」 赵宴平抱着狗,一边让阿娇摸狗,一边解释道。 小狼狗很精神,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阿娇,阿娇试探着伸手去摸,小狼狗便仰头追着去舔她的手,阿娇怕它的牙,嗖地缩回手。 「哇,哪来的小狼狗?」 翠娘从厨房出来,见到小狼狗,惊喜地跑了过来。 赵宴平将狗交给翠娘,他去外面牵马,暂且先将大门关上了,免得小狼狗还没有养熟,跑出去。 阿娇、翠娘围着小狼狗转,赵宴平自去舀水去后面洗。 等赵宴平洗完过来,阿娇已经敢抱着小狼狗玩了,只不过小狼狗太热情,阿娇躲闪不及,被小狼狗舔了好几次脸。 赵宴平微微皱眉,让她将狗放下来。 阿娇一脸狗口水,要去洗脸,结果她去哪儿,小狼狗就跟着去哪儿,赵宴平去挑狗时没注意,现在往狗下面扫一眼,是条公狗。 阿娇洗脸,赵宴平找到一条绳子,再用布带做成狗项圈,前后院看看,寻思着将狗拴在哪里合适。 「官爷为何要拴它?」阿娇一出来,就见小狼狗正试图将脖子上的绳子甩下去,瞧着挺可怜的。 赵宴平道:「街上常有小孩子,万一狗跑出去,咬了人怎么办?」 阿娇立即赞成拴绳子了,指着后院道:「那就拴后院东墙墙根下吧。」 拴在那里,只要朱时裕爬到墙上,就会被小狼狗发现。 阿娇养狗是为了防表哥,赵宴平以为她想防贼,觉得拴在后院大门口附近更合适,一般贼都会从北墙翻进来。 阿娇坚持拴在东边墙下,而且离东屋越近越好,说话的时候,她忍不住瞄了几眼墙头。 赵宴平才办过寺庙小和尚偷香油钱的案子,人在想着什么的时候就容易看向那里,阿娇频频看向东墙,说明她更担心贼从东墙翻过来。但东家住着朱家,她的亲舅舅家,她是怀疑朱家有人会翻墙? 朱家四口人,老秀才朱昶不是那种人,朱双双年纪轻应该也不敢,如果是金氏,后院地窖里有胭脂,东屋里有银子,金氏的确有动机。如果是朱时裕…… 赵宴平凤眸微敛。朱时裕大概不会偷财,但阿娇还住在朱家时,朱时裕曾企图染指阿娇,如今这小子中了秀才,街坊们都捧着他,朱时裕会不会色胆包天,又想翻墙过来欺负阿娇? 有了怀疑,赵宴平忽然记起来,在何二爷送秋月、丹蓉过来之前,家里是翠娘兄妹去摆摊,老太太经常去河边纳凉,家里岂不是大部分时间都只有阿娇一人在? 在金氏偷胭脂、朱时裕觊觎阿娇之间,赵宴平更怀疑后者。 赵宴平不动声色地在东墙跟下固定了一根木桩子,将小狼狗绑了上去,吃完饭还要给小狼狗搭一个半人高的小棚子,遮日避雨用。 第56章 阿娇坐在后屋门口,看着他敲敲打打地给小狼狗盖房子,官爷神色冷峻,但沉默做事的官爷自有一种令人着迷的吸引力,就像做那种事的时候,官爷虽然不说话,可他粗重的呼吸,发烫的双手以及全身迸发的力量,都让阿娇死在他手里也甘心。 「小娘子,你脸怎么这么红?」 翠娘给哥哥、秋月送完饭回来,见小娘子呆呆地坐在这边,她好奇地走了过来。 翠娘一说话,赵宴平朝这边看来。 阿娇心虚,轻轻打翠娘一下,忙不迭地躲屋里去了。 翠娘一脸莫名。 小狼狗朝她汪汪叫了几声。 翠娘生气道:「我是家里人,你朝我叫什么,再叫我不给你做饭了!」 小狼狗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再看向抱它回来的男主人。 赵宴平低头,继续做事。 翠娘凑过来,笑着道:「官爷,咱们给它起个名字吧,威风点的,叫着有气势。」 赵宴平:「你想一个。」 翠娘摸摸下巴,短短时间嘴里嘀咕了好几个名字,想叫雷公,打雷响亮,又觉得对天上的雷公不敬,换来换去,翠娘高兴地跳起来,兴奋道:「就叫黑炮吧,大炮多威风,哪个毛贼敢来咱们家偷东西,黑炮就像大炮似的,一叫一个响,保管吓跑那毛贼!」 赵宴平不置可否。 于是,被阿娇寄托了厚望的小狼狗从此就改口叫黑炮了。 狗棚子搭好了,赵宴平又出了一身汗,重新擦次身子,天已经彻底黑了。 他坐在窗边看书,阿娇坐在对面做绢花,做绢花比做针线轻松一些,讲究技巧,但不是特别费眼睛。 「朱时裕是不是翻墙找过你?」赵宴平突然放下书,盯着她问。 阿娇手一抖,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对上官爷犀利的黑眸,阿娇心慌意乱,垂着眼,紧张地不知该承认还是否认。 赵宴平已经在她的脸上得到了答案,他面冷如霜,继续问她:「他有没有占你便宜?」 事已至此,阿娇抓紧手里的绢花料子,低着头道:「没,没,就是何二爷来的那天,我在屋里做活儿,听见他从后院墙头叫我,我本不想理会,又怕被旁人听见,正要出去问他到底想做什么,何二爷来了,他听见何二爷喊门,吓跑了,再往后,家里人多,他再也没敢喊我了。」 她没吃亏,赵宴平脸色好看了点,但仍然不满:「这么大的事,为何不告诉我?」 阿娇轻咬住唇,赵宴平还在等她回答,没多久,就见一对儿泪珠子从她长长的睫毛下掉落下来,砸在了她衣襟上。 「我怕官爷误会我与他不清不楚,怕你不信他只是喊了我两声,没占到我便宜。」阿娇抹把眼睛,不安地道。这世道就是这样啊,最怕瓜田李下,一旦闹出点什么,街坊们不会议论表哥,只会议论她。 赵宴平皱眉,看着她道:「你是我屋里人,我怎会不信你,以后再有这种事,无论对方是谁,你都要告诉我,你越忍让,对方越胆大,以后真吃了亏,你悔也无用。」 阿娇杏眸含泪地看向他:「官爷真的这么想?」 赵宴平沉着脸点头,再次嘱咐道:「无论遇到什么麻烦,都要告诉我。」 阿娇放心了,笑着保证一定不会再瞒着他。 就在这时,秋月、郭兴回来了,阿娇瞅瞅窗外,请示道:「那我先出去了?」 赵宴平陪她一起去了院子里。 夜色弥漫,阿娇去接钱匣子,赵宴平看向隔壁的朱家,上房、厢房都熄了灯,据他所知,朱时裕一直住在白日光线好的西厢。 知悉了这种事,今晚赵宴平并没有心思再做什么,可又担心阿娇胡思乱想误会他介意此事不高兴了,吹了油灯后,赵宴平便还是进了帐子,而且这次他很照顾阿娇,阿娇嫌重的时候他便放轻,阿娇亲够了,他便松开她的嘴,不再纠缠。 缠缠绵绵的,阿娇在赵宴平的臂弯睡着了,赵宴平耐心地等着,果然没过多久,她翻个身,自去找舒服的姿势睡。 赵宴平掩好帐子,悄悄地下了床,穿上外袍,放轻脚步去了前院。 这个时辰,家家都已经熟睡。 狗棚里的黑炮小狼狗从趴卧的姿势抬起头,可能听出那鬼鬼祟祟的脚步声是它的新主人,黑炮看看前院的方向,重新将脑袋搭在地上。 赵宴平轻轻一翻,跳进了朱家。 他也没有怎么躲闪,径直来到西厢窗下,叩击窗棱。 朱时裕已经睡了很久了,被叩击声惊醒,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那叩击声还在继续。 朱时裕警醒问:「谁?」 赵宴平沉声道:「我,赵宴平。」 朱时裕心里一慌,随即涌起各种复杂的情绪。 第57章 朱时裕嫉妒赵宴平,嫉妒赵宴平可以拥有娇滴滴的表妹,可以肆无忌惮地对表妹做他求而不得的事,更嫉妒赵宴平的身高与容貌。可朱时裕也怕赵宴平,赵宴平长得那么强壮,一拳头便能打得他爬不起来。 「你,你找我何事?」朱时裕紧张地问。 赵宴平:「开门说。」 什么话非得半夜说?朱时裕本能地觉得赵宴平找他没好事,朱时裕也没有忘一个月前他做了什么。那时他刚中秀才不久,爹娘夸他,街坊们赞许他有前途,朱时裕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表妹,他幻想表妹也佩服他有才气有功名,后悔之下,可能会答应与他私会,只是没等他见到表妹,机会一闪而逝,到现在朱时裕也没等到表妹一人在家的时机。 「这么晚了,有事明天再说吧。」朱时裕盯着窗户道。 赵宴平冷声道:「你我之间的私事,我不想让令尊知晓。」 这就是威胁了。 朱时裕宁可一个人面对赵宴平,也不想还要同时面对父亲。 「你稍等。」 朱时裕被迫起床,穿上中衣,他来到门前,刚开门,外面便闪进来一道身影。朱时裕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就被对方推到了里面的墙上,一条胳膊被反扭到背后,侧脸贴着墙,对方手掌抵着他的后脑,与墙壁一起挤得朱时裕嘴巴大张,剧痛之下,呼救都不能。 「上个月,你为何去找阿娇?」赵宴平微微放松力道,给朱时裕解释的机会。 果然是为了此事,朱时裕汗如雨下,惶恐地找借口:「我,我是想向表妹道谢,她没嫁给你的时候,经常鼓励我读书,现在我中了秀才,便想亲口道谢。」 赵宴平半个字都不信,既然朱时裕编造理由,说明他根本也没什么正经理由,赵宴平便不必浪费时间,左手继续朝朱时裕的脑袋施力,右手攥紧朱时裕的右手手腕,刹那间,朱时裕的腕骨咔嚓作响,几欲断裂。 「不要!」朱时裕勉强挤出两个字,疼得他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掉。 赵宴平在他背后道:「看在令尊的份上,这次我不罚你,再有下次,再让我知道你去找阿娇,哪怕只喊了她的名,我也废了你这条手,你若还敢存什么心思欺负她,我要你的命。」 他声音淡淡,手上的狠劲儿却让朱时裕明白,这人是个狠的,说到便能做到。 朱时裕觊觎表妹的色,可他更惜命,哭着承诺道:「赵爷放心,我再也不敢了!」 赵宴平料他也没有那个种,一手将朱时裕扔到地上,转身离开。 赵家东屋,阿娇睡得很熟。 赵宴平坐在地铺上,看着纱帐里她模糊的身影,黑暗中神色难辨。 翌日早上,赵宴平吃过早饭就走了,与平时的表现没什么区别。 昨晚官爷那么温柔,阿娇不安的心完全得到了安抚,并没有再胡思乱想,逗了会儿黑炮,阿娇便去屋里做绣活儿了,将针线筐搬到书桌上,阿娇翻剪刀的时候,意外发现剪刀下面压了一张小纸条。 阿娇好奇地拿出纸条,展开。 「昨晚我去教训过他了,他以后断不敢再来,勿忧。」 阿娇吃惊地捂住了嘴。 昨晚?难道她睡着之后,官爷竟翻墙去找表哥算账了? 阿娇忽然记起了赵良,那次赵良惹老太太生气,官爷狠揍了他一顿,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所以,昨晚官爷是不是也狠狠揍了一顿表哥? 赵良那么大的块头在官爷面前都成了孙子,表哥瘦瘦小小的,哪里是官爷的对手。 阿娇心底那片被表哥弄出来的阴影总算消散了,有官爷护着她,阿娇谁都不怕! 阿娇仔细折好官爷送她的定心小纸条, 收到一个从未用过的荷包中,再放进藏得隐隐密密的私房钱袋子。 对阿娇来说,这张小纸条比银元宝还珍贵, 必须好好收藏。 重新坐到窗前, 阿娇才穿了针,朱家那边突然传来金氏尖细的惊呼:「时裕你脸怎么了?」 阿娇竖起了耳朵。 朱家的院子里, 金氏见丈夫都出发去私塾了儿子还没有从西厢出来,以为儿子在睡懒觉,可早饭再不吃就凉了,金氏便来敲门。等朱时裕开了门, 金氏震惊地发现, 儿子左脸多了好大一块儿淤青,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朱时裕低着头, 他没有挨打, 左脸是赵宴平将他脑袋抵在墙上抵得太狠,压青的。 他不自觉地用左手摸了摸右手腕, 那里被赵宴平捏得更惨, 整个手腕一圈都发黑了, 朱时裕毫不怀疑, 赵宴平力气之大, 捏碎他的手腕都易如反掌。 「睡觉不小心从床上掉下来了。」朱时裕垂眸撒谎道, 接过母亲端来的早饭就往里面走。 第58章 金氏就这一个宝贝秀才儿子, 自然跟了进来, 仔细观察儿子的伤。昨晚睡觉前儿子的脸还好好的,一晚上都没出家门, 金氏也只能信了儿子的话,唠叨道:「你说你, 马上要娶媳妇的人了,睡觉怎么还这么不老实。」 朱时裕闷头坐在书桌前吃饭。 金氏去帮儿子叠被子,一边叠一边说些董家的事。董老爷只剩董碧青这最后一个女儿了,对这门亲事极为看重,看重的表现主要体现在了嫁妆的筹备上,金氏听说啊,等董碧青嫁过来的时候,除了身边常用的两个丫鬟,还会带两个做饭的嬷嬷,免得董碧青吃不惯夫家的饭菜。 金氏可高兴了:「这样好,等她一进门,娘也可以跟着你享福了,娘活了半辈子,还没有让人伺候过呢。」 朱时裕反正一直都是被亲娘伺候着,除了读书什么都不用做,他并不在乎董碧青带来的丫鬟,更想知道董碧青长得如何。朱时裕平时在家闷头读书,偶尔出门也没有听说过董家的事,那日去董家给董碧青相看,他也没有瞧见女方。 母亲说董碧青目光太高才耽误到十八岁还没出嫁,朱时裕总觉得其中另有隐情。 「娘就没听说过她的长相?」朱时裕吃口饭,看向床边叠被的身影。 金氏笑道:「董太太花容月貌,董老爷人也不丑,她便不是大美人,也绝对丑不了,家里又有钱,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朱时裕很满意岳父家的财势,但哪个男人不想娶个美娇娘? 「她带那么多丫鬟过来,住在哪里?」朱时裕又问。 金氏早都计划好了:「我把咱们家西屋收拾收拾,让你妹妹搬过去,西厢房继续给你们小两口住,东厢房给嬷嬷丫鬟们睡,反正是下人,挤一挤足够了。你们的婚事办完了,我抓紧时间给你妹妹找个好婆家,明年双双一出嫁,咱们家的地方就更宽裕了。」 朱时裕手腕仍然隐隐作痛,心不在焉,胃口也无。 翌日便是七夕,衙门并不放假,阿娇送走了官爷,她与翠娘先将各个房间的被子拿出来晾晒,再把东屋书架上的一摞摞书搬出来。买过一次书,阿娇与翠娘都明白了书籍的珍贵,照料地越发小心了。 江南多潮湿天,书籍久不晒,容易生小虫子。 「小娘子,这本是什么书,好新啊。」在一堆旧书里面,翠娘注意到了一本跟那套《卢太公断案集》一样新的书。 阿娇早有准备,仗着翠娘不认字,随口编了个书名。 翠娘好奇地翻了翻,翻到一页带图的,一对儿男女站在窗户里面,男的从后面挨着女的,大概是在教她写字画画吧。 翠娘兴趣寥寥地将书放了回去。 阿娇余光瞧着,唇角翘了起来。 院子里的活儿忙完了,阿娇继续去屋里做事,忙了半个多时辰,阿娇来院子里透气,正在给阳光下的书籍翻个方向,街上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阿娇看向大门口,很快,一匹黑色骏马停在了赵家门前,从马背上跳下来一道清瘦的少年身影。 少年戴着帷帽,一边摘下帷帽,一边牵马往院子里走,招呼也没打一声。 阿娇刚要皱眉,那少年朝她灿然一笑:「小嫂不认得我了吗?」 阿娇再仔细一看,来人竟然是沈樱! 「姑娘怎么这般打扮?」阿娇放下手里的书,惊讶地迎了上去。 翠娘也从屋里出来了,看到男装的沈樱,翠娘倒未觉得意外,替沈樱解释道:「小娘子不用奇怪,樱姑娘经常这样打扮,骑马多方便啊。」 阿娇只觉得危险,往沈樱身后看看,急着问道:「姑娘自己来的吗?怎么没带丫鬟小厮?」 沈樱笑道:「正是因为不想带他们,我才换了男装,今日七夕,听说县城的晚上特别热闹,我便不请自来了,叨扰大哥小嫂一晚,还请小嫂莫要嫌弃。」 她一身竹青锦袍,做男子态朝阿娇行礼,阿娇哭笑不得,牵着沈樱往里走,边走边数落道:「以后再不可这样胡闹了,你长得这么美,万一被人发现是姑娘家,起了歹意怎么办?从老家过来二十多里路呢,你知道路上会遇到什么人?」 阿娇后怕啊,官爷已经丢了一个妹妹,再丢一个,官爷怎么活? 「你这般出来,晚上还要留在城里过夜,跟太太他们说了吗?」阿娇追问道。 沈樱笑容僵了下,然后点点头:「说了,我爹还派了护院送我过来,才被我撵走,小嫂不必担心。」 阿娇放心了。 沈樱刚刚进门时看到阿娇在翻书了,在堂屋喝了口茶,她主动走出来,要帮忙。 阿娇怕被她看见那话本,拽着沈樱进了东屋,无比热情。 沈樱有心事,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家里来了客,阿娇命翠娘将赵老太太的西屋重新收拾一遍,再跟沈樱打听赵老太太在沈家沟的情况。 第59章 沈樱摇着扇子道:「老太太挺好的,那个丹蓉真不简单,竟然决定在我们村安家了,托赵良张罗了几十个帮工,热火朝天地起地盖四合院呢,需要用的木料石头都去买现成的,照眼下的速度,一个月后房子就能盖好了。」 阿娇惊道:「四合院,那得多少银子?」 沈樱递了阿娇一个自行领会的眼神。 阿娇回忆一番,明白了,丹蓉比秋月的城府深多了,她冒充香云姑娘就是为了自保,拉拢赵老太太也是为了自保,但她不可能将所有的倚仗都白白送给赵老太太,手里肯定还藏了傍身的银子。 「那,老太太有提过什么时候回来吗?」丹蓉已经是不相干的人了,阿娇更关心赵老太太的归期。 沈樱猜测道:「她不是要替丹蓉张罗婚事吗,怎么也得丹蓉嫁了她才回来吧。」 阿娇一听,心中窃喜,房子要盖一个月,也就是说,她至少还有一个月可以与官爷独处呢。 吃完午饭沈樱去西屋歇晌了,阿娇趁机将所有书都搬了进来。 毕竟是七夕,今日衙门下值比较早,日头还没有落山,赵宴平便回来了,一进门,就看到了男装打扮的沈樱。 沈樱朝兄长笑笑。 阿娇则注意到官爷手里提了一个小小的包袱。 「放到屋里去。」进了院子,赵宴平将包袱递给阿娇。 阿娇去东屋了,赵宴平皱眉问目光躲闪的妹妹:「又与家里置气了?」 以赵宴平对这个妹妹的了解,每次她在沈家受了大委屈,才会一气之下跑来城里过夜。 沈樱就知道瞒不过兄长,指指东屋,她嘘了嘘:「你小点声,我没跟小嫂说,不想让她担心。」 赵宴平低声问:「到底出了何事?」 沈樱嘟嘴,对着夕阳抱怨道:「我爹都没着急将我嫁出去,我那位老嫂子着急得不行,今天介绍一个歪瓜,明天介绍一个裂枣,我不去相看,她还嫌我不知道感恩,可谁不知道她就是想我快点嫁人,他们夫妻俩好占了胭脂铺子?」 赵宴平与沈文彪夫妻打过交道,沈文彪四十岁的人了,因为年龄相差太大,沈文彪根本没有把沈樱当妹妹,对沈樱、母亲一个态度,认为母女俩是来沈家白吃饭的,认为沈员外给母亲妹妹的每样东西,都是从他手里抢去的。 「他们催你,你爹什么态度?」 沈樱低头,烦躁道:「我爹都依着我,可他年纪大了,哪里吵得过我老嫂,我宁可他装糊涂别搀和,也不想看他被我老嫂气出个好歹,现在好了,我出来喘口气,家里也可以太平太平。」 赵宴平拍拍她肩膀:「别烦,实在不行,搬过来住,大哥替你做主。」 沈樱突然来了精神,挑眉道:「我偏不,他们越想要我的铺子,我就越要赖在家里,这个家说到底还是我爹的,他们想管我,做梦!」 小姑娘斗志满满,赵宴平看着妹妹走进去的背影,冷峻的脸上却掠过一抹复杂。 沈员外确实可以给妹妹撑腰,可沈员外与祖母一个年纪,还能撑多久? 沈樱来了东屋,挑开帘子,就见阿娇提着一件灰色的布袍,一脸不解。 「这是谁的袍子?」沈樱奇怪问,这么小,肯定不是兄长的。 阿娇也正疑惑呢,刚刚她打开官爷的包袱,里面装的就是这件布袍,小小的一件,官爷肯定穿不下,给隔壁的表哥朱时裕穿还差不多。 阿娇一边想,一边还将袍子往自己身上比了比。 沈樱见了,恍然大悟,笑道:「我知道了,这是大哥专门买给小嫂的,今晚大哥要带小嫂出门,小嫂太美,若是穿着女装,肯定会引得众人围观,徒添麻烦。」 阿娇一怔,再看男装打扮的沈樱,她突然意识到,可能真的被沈樱猜对了! 沈樱识趣地先去了西屋。 阿娇托着袍子坐在床上,等官爷进来后,阿娇红着脸问:「官爷,这是给我买的吗?」 赵宴平点头,将洗脸盆放在架子上,背对阿娇道:「你整日闷在家里,该出去走走了。」 他声音平淡,就像在说一件寻寻常常的琐事,可这哪里寻常呢,阿娇只是一个小妾,他居然愿意陪她出去逛。 阿娇惊喜极了,比收到他送的话本子还喜。 趁官爷在用巾子擦脸,阿娇丢了袍子,小跑着来到他背后,张开手臂抱住了那窄瘦的腰。 赵宴平身体一僵。 她的小脸贴着他宽阔结实的后背,无比满足地道:「真好,官爷对我真好。」 赵宴平就笑了笑。 既然晚上要去河边游逛,今日赵家的晚饭吃的很早,停筷后夕阳还一片灿烂。 阿娇去东屋里换衣裳。 第60章 穿好了,阿娇站到镜子前,越看越喜欢。官爷不愧是县城几十年里最出色的捕头,都没有给她量过尺寸,光靠眼睛便将她的肩宽身高估测得八九不离十,挑的这件袍子仿佛为她量身定做一样,不长不短不胖不瘦,腰带一系,竟也能显出阿娇纤细的腰身。 就是颜色太灰了,没有沈樱姑娘的竹青袍子好看。 大抵男人们都不懂穿衣打扮吧,反正官爷有这份心,阿娇已经很满足了。 用布带将一头乌黑长发都绑在头顶,做男儿发髻,阿娇再看镜子,竟也觉得陌生起来。 阿娇扭扭捏捏地走了出去。 赵宴平、沈樱都在院子里站着了,翠娘也很想去,可家里必须留一人看家。 赵宴平面朝门口,沈樱瞥见阿娇,笑着扯了扯兄长的袖子,让他回头。 赵宴平侧身往后看,看到一个白皙俊秀的单薄少年,柳眉杏眸,姿色竟不输她女装打扮。 鬼使神差的,赵宴平想到了老太太对他的误会,坚信他喜欢什么俏哥儿。 阿娇现在的模样,不正是老太太口中的俏哥儿? 赵宴平收回视线,神色寡淡:「出发吧。」 阿娇见官爷丝毫不在意她的扮相,便也没什么不自在的了,官爷走在前头,她与沈樱并肩跟在后面。沈樱擅言辞,有她在,阿娇觉得很舒服,否则就她与官爷,官爷沉默寡言,她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个人一言不发地走路,多没意思。 穿过一条街,就来到了庆河边上。 今日庆河两岸格外地热闹,家中有闲钱的百姓们都出来下馆子了,游人之多,不少饭馆外面居然都排起了长长短短的队伍。阿娇更好奇自己的生意,牵着沈樱往棚子那边走,这时赵宴平便默默地退到两人身后,方便照应。 让阿娇笑眼弯弯的是,棚子的生意也非常火爆,摊前站了好多年轻的妇人与妙龄少女,郭兴、秋月忙着招待客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小嫂这帮手找的好,我看你以后每个月都直接定一千盒胭脂好了,八月中秋连续三晚不设宵禁,九月有重阳,且入秋开始到明年夏天之间,都是卖胭脂的旺季,一个月六百盒未必够用。」沈樱替阿娇分析道。 阿娇也是这么想的。 沈樱还建议阿娇赁个大点的铺面。 赵宴平忽然道:「租铺子不急,棚子够用且先用着,不是每晚生意都像今日。」 阿娇也习惯循序渐进,听他的。 沈樱缩缩肩膀,觉得兄长太谨慎了。 「要坐船吗?」岸上游人太多,摩肩接踵,赵宴平既担心有人手脚不老实占阿娇的便宜,又要担心妹妹,觉得还是坐船逛逛更合适。 阿娇、沈樱同时点头。 赵宴平便带着她们朝前面一处停船点去了。 每逢节日,什么生意都是水涨船高,平时二十文钱便能包一条小船沿着庆河在县城里面的河段游个来回,今日七夕,船夫竟然坐地起价,一口气喊了一钱银子,但也无奈,想坐船的人太多了,尤其是一些少男少女,宁可掏五钱银子,也抢着要赁那种带棚子的船!更气派的大船,租金可达一两! 「太贵了,咱们还是走走吧。」阿娇舍不得坐船了,一钱银子,她卖五盒胭脂才能赚这么多! 赵宴平看了她一眼。 三两一套的书她都敢买,他还以为阿娇生意好了人也变得大手大脚了,原来只是舍得为他买书,吃喝玩乐便又想节俭? 赵宴平直接朝行过来的一条空船招招手。 结果他要赁船的时候,身后突然挤出来一对儿年轻的男女,年轻的公子穿着绸缎,见周围没有更好的船,他嫌弃地丢给船夫一锭碎银,马上就要坐船。船夫颠颠那碎银,至少有一两,高兴地眉开眼笑,毫不犹豫地撇下了赵宴平。 赵宴平皱皱眉,但也没有说什么,继续等其他船。 这时,一条乌蓬小船划了过来,船篷打开了窗户,隐约可见里面有人。 赵宴平移开视线,观察后面的其他船只。 乌蓬小船却朝这边靠了过来,船篷里探出一个脑袋,笑着喊赵宴平:「赵爷也来游湖吗,这么好的日子,怎么没在家里陪我那位娇滴滴的小嫂子?」 顺哥儿挤眉弄眼地对岸边的赵宴平道。 他没注意到男装的阿娇,知县谢郢透过窗户瞧得清楚,从后面轻踹顺哥儿一脚。 顺哥儿这才认出阿娇,尴尬地跑出船篷,去船尾面水思过。 谢郢走到船头,招呼赵宴平道:「赵兄不介意的话,上来一起同行吧。」 赵宴平谢绝道:「怎好打扰大人雅兴,今晚船多,我们再等等就是。」 谢郢笑道:「那可有的等,我本想赁条一钱银子的小船,等来等去等不到,这才浪费银子赁了这个,赵兄与小嫂上船同行,我的银子花得更值,不然真是破费。」 第61章 堂堂侯府公子,岂会在意五钱银子,不过是真诚相邀罢了。 赵宴平不好再推辞,道了谢,等船夫停好船后,他正要扶站在旁边的阿娇、妹妹先上,就在此时,身后又来了一伙年轻人,以为谢郢要下船,其中一个公子急着与赵宴平抢船,往前一挤,站在最外侧的沈樱便被他挤得朝水里跌去! 阿娇都没反应过来,赵宴平被她挡着,伸手也没抓到沈樱! 倒是沈樱受惊之后,本能地朝斜前方的船舷跨去,一只脚踩在了船舷,大半个身子仍然位于船外,眼看就要掉进水中,一只大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往里一拉,沈樱惊慌失措,一头扑进了那人的怀里。 谢郢刚刚只看到了赵宴平与阿娇,并未多留意旁边的年轻小公子,此时出手相救也未多想,然而就在沈樱撞到他胸口的瞬间,异样的柔软让谢郢猛地反应过来,这哪里是什么小公子,分明又是一位女扮男装的姑娘! 谢郢及时扶稳陌生姑娘的身形,往后退了两步。 沈樱跑来县城便是因为在家里受了气,好不容易随兄嫂出门游玩心情好了些,却又差点被人撞到水里。两重怒火一起烧了起来,沈樱暂且顾不得向恩人道谢,回头就朝岸边撞他的那位胖壮公子发作起来:「急什么急,急着去死是不是?今日我没掉到水里算你运气好,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一开口,声音又甜又脆,这下子,大家都发现她是姑娘了,还是一位俏生生的姑娘。 胖壮公子也不是什么正经人,色眯眯地盯着沈樱:「收拾我?小姑娘准备怎么收拾我啊,不如我随你一起登船,让你好好收拾收拾?」 与他一起来的那帮子狐朋狗友纷纷笑着起哄。 笑声未落,将阿娇扶上船的赵宴平突然折回来,沉着脸,一声招呼也没打,直接一脚踹在那胖壮公子的后腿,胖壮公子反应不及,更没有沈樱的灵活,圆鼓鼓的身子「扑通」砸进水里,溅起好大的浪花! 河水有一人多深,胖壮公子会些水性,冒出头来朝赵宴平破口大骂。 他的那些狐朋狗友纷纷撸起袖子,扑上来要将赵宴平也推进去。 赵宴平一手攥住一人的领子,同时丢下水,转身再将一人踹回了路上。剩下几个见他如此厉害,顿时不敢再往前冲。 沈樱看着水中挣扎的三人,怒气消了,回敬那胖壮公子道:「现在知道我怎么收拾你了?再敢瞎眼马蜂似的乱撞,我让我哥打断你的猪腿!」 胖壮公子还想骂骂咧咧,船尾的顺哥儿抓起船上的一个莲蓬朝他砸去,正好砸中他的脑袋:「闭嘴吧,知县大人的船你也敢抢,活腻歪了是不是?」 胖壮公子捂着挨了一莲蓬的脑袋,震惊地看向船头。 谢郢冷冷看他一眼,朝赵宴平使了个眼色。 赵宴平不再理会这些混人,跳上船,示意阿娇与妹妹都先去船篷里坐。 船夫继续撑船往前行。 两岸看热闹的百姓议论纷纷,但那些都与赵宴平等人无关了。 船篷里摆了两张小桌,四人分男女落座,赵宴平向谢郢介绍道:「小人之妾大人已经见过了,这个是我二妹沈樱,平时家里对她过于宠惯,养了一副不肯吃亏的脾气,言行无状,让大人见笑了。」 沈樱瞪他道:「什么叫言行无状?他撞我在先,我骂他还有错了?」 赵宴平训斥妹妹:「大人面前,不得无礼。」 沈樱瞥眼温润如玉的知县大人,轻哼一声,扭头看向另一侧河岸。 阿娇轻声向谢郢解释:「大人,我们姑娘平时不是这样的,刚刚真是被人气到了,才……」 谢郢摆摆手,笑道:「无碍,那几人冲撞沈姑娘在先,确实该骂。」 终于有人替她说话了,沈樱再次幽怨地斜了一眼兄长,然后站起来,朝谢郢拱拱手:「方才多谢大人拉我一把,不然我就惨了。」 谢郢垂着眸子,微微一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姑娘请坐。」 沈樱便坐了回去。 谢郢却起身,对赵宴平道:「棚中狭窄视野有限,外面还能看到灯影星河,我去船尾看看,赵兄你们自便。」 赵宴平也要跟他去。 沈樱美眸一转,抢着站了起来,朝兄长眨眼睛:「大哥难得陪小嫂出门,你们在里面赏景吧,我也去外面喘口气。」 说完,沈樱转身,示意谢郢快走,她笑着跟在后头。 赵宴平抓住妹妹的手腕:「姑娘家怎好抛头露面,你……」 沈樱推开他的手,瞪着眼睛道:「今晚七夕,外面出来玩的姑娘们还少吗?再说我穿成这样,岸上谁能看出来我是姑娘?让你陪小嫂就陪小嫂,我已经是大人了,用不着你管。」怕兄长纠缠,沈樱加快速度,从谢郢旁边挤了出去。 第62章 赵宴平眉头紧锁。 谢郢同情地朝他摇摇头,笑着跨出船门,反手放下帘子。 赵宴平站在船篷里,左右为难。 这是谢郢赁的船,哪有他与阿娇反客为主待在船篷里的道理,可是大人已经让出地方了,他再追出去纠缠,未免太显生疏,更何况还有一个任性的妹妹在。 想到妹妹今晚的表现,赵宴平眉头紧锁。 其实他与沈樱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一年见几次面而已,赵宴平看到的沈樱,虽然偶尔有些小任性,但她天资聪颖。那胭脂铺子是沈家老姑奶奶留下的,原来只是个小铺子,卖的全是村里人用的便宜货,是妹妹自学成才,根据一些书中古方自己研制出了今日卖的好胭脂。 沈樱从十二岁起就开始经营胭脂铺子,还经营得有模有样,赵宴平一直都以这个妹妹为傲,认为妹妹沉稳懂事,生气跑到城里的那几次也全是沈文彪夫妻欺人太甚。但就在今晚,赵宴平亲耳听见妹妹骂人,亲眼目睹妹妹在谢郢面前失礼,赵宴平忽然意识到,沈樱其实还是个小姑娘,还有的是需要他操心的地方。 「官爷,不如咱们也出去吧?」阿娇走过来,低声商量道,人家的船,让她单独与官爷坐在里面,阿娇也怪不自在的。 赵宴平想了想,让阿娇稍等,他挑开帘子,对谢郢道:「大人,我们去船头坐,大人有事随时吩咐。」 谢郢闻言,正要训赵宴平两句,赵宴平却飞快朝沈樱使个跟过来的眼色,放了帘子。 沈樱一人坐在船尾西侧,收到兄长的眼色了,可她不想妨碍兄嫂增进感情,便仍坐在原地,背对谢郢主仆,双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岸边的铺子与行人。 赵宴平等了一会儿,猜到妹妹不要来了,他摇摇头,带阿娇去了船头。 阿娇小声道:「留姑娘与大人在一起,会不会不合适?」 赵宴平道:「无碍,大人乃守礼之人,只要小樱别去叨扰大人,大人不会理睬她。」 阿娇回忆与谢郢打过的几次照面,深以为然。 两人坐到了船头,并肩挨着,赵宴平肩背宽阔,恰能将阿娇挡在自己的身影里,撑船的船夫便是往这边看,也只能看到赵宴平冷峻的侧脸。 阿娇偷瞄身边的官爷,忽然觉得,哪怕官爷沉默寡言,两人无话可说,能够这么静静地坐在一起,一起欣赏倒映着灯光的流水,一起听着岸上的人语喧哗,竟也有种淡淡的温馨与甜蜜,就像话本子的结局一样,岁月静好。 赵宴平也很少有机会可以这样陪着阿娇。平时他早出晚归,回家后便是擦身、吃饭,忙完天也差不多黑了,有时会看书,有时直接睡觉,便是阿娇坐在他对面一起看书,赵宴平也不好盯着她看。 如今,除了陪她,赵宴平没有任何事情可做。 阿娇看着船下的水景,赵宴平余光慢慢地移到了她脸上。乌发高束,她白皙的侧脸与脖子完全露在了外面,当乌篷船从枝叶茂密的柳树下划过去,商铺前悬挂的灯笼光晕倾洒过来,灯光下的垂眸浅笑的她,美得不似凡人。 「官爷你看,那里好像有鱼。」阿娇突然朝水中指了指,声音里带着一丝惊喜。 赵宴平看过去,可心思却不在鱼上面。 平心而论,阿娇这样的姑娘,貌美纯良知书达理,如果不是父母双亡经历坎坷,怎么可能给他一个粗人做妾,偏她吃多了苦,把他当成靠山倚仗,他对她稍好一些,她便欢喜满足,心甘情愿给他做妾,伺候他吃穿,伺候他过夜。 赵宴平怜惜她,偶尔也感觉不真实,仿佛总有一天,阿娇会离开,回到他遥不可及的地方。 船尾,谢郢盘腿而坐,手里摇着折扇。 天已经彻底黑了,夜幕上繁星点点,只是这江南的星星似乎远了些,看着不及京城的星星明亮。 顺哥儿悄悄用胳膊肘撞了撞他。 谢郢看向顺哥儿。 顺哥儿朝对面沈樱那边扬扬下巴,悄声道:「大人,赵爷身边怎么都是美人,妾是美妾,妹妹也这么漂亮。」 谢郢没有看沈樱,但脑海里有沈樱的脸,肤白若雪,明眸皓齿,确实是个美人。 「自古江南出美女,并不稀奇。」谢郢低声道,宫里很多妃子都是江南出身。 顺哥儿又想到了赵宴平丢失的妹妹香云姑娘,不禁感慨道:「幸好这位沈姑娘的爹有钱,养得起她,不然长成这模样,也不是好事。」 谢郢让他闭嘴,河面风大,话音吹到赵宴平耳中,岂不是坏人心情? 乌篷船沿着河面行驶,路程过半,赵宴平让沈樱去船篷里陪阿娇,他过来与谢郢、顺哥儿坐谈。 「小嫂,如果我没来县城,今晚大哥就可以专心陪你了,你会不会嫌我碍事?」 第63章 沈樱挨着阿娇坐下,亲昵地靠着阿娇的肩膀,手也拉着阿娇的小手。 她在沈家沟长大,父亲为她请了女先生,沈樱读过书,心变大了,与沈家沟那些小小年纪就开始为家里干活、或是一心考虑婚嫁的同龄姑娘没有话聊,家里也没有姐妹,可以说,小嫂阿娇是沈樱遇见的第一个她想主动结交的女伴。 阿娇笑道:「怎么会,出门玩就是要人多才热闹,我若只想让官爷陪,平时也有的是机会,不差这一晚。」 沈樱突然有点好奇:「我大哥对你好吗?他那么冷冰冰的人,我都想象不出他平时如何与你相处。」 阿娇轻笑,低低地告诉沈樱她与官爷相处的方式。 沈樱吃惊道:「就这样?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这也叫夫妻?」 阿娇垂眸道:「不是夫妻,我是妾。」 沈樱的重点不在这里:「大哥这么冷淡严肃,小嫂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她看得出来,小嫂待大哥柔情蜜意的,是真心的喜欢,沈樱还以为大哥私底下对小嫂也很温柔,会说甜言蜜语呢! 官爷当然也有不冷淡的时候,但那些都不适合说出来,阿娇咬咬唇,反问沈樱:「姑娘以为夫妻该是什么样子?」 沈樱仔细想了想,道:「夫妻啊,当然是他温柔待我,我体贴待他,在一起的时候无话不谈,分开了彼此思念,除了爹娘兄弟姐妹,夫妻便是世上最亲的两个人,无论发生什么,都拆散不了他们。」 阿娇心想,按照沈樱姑娘所说,光「无话不谈」这条她与官爷就不满足了。 「姑娘说的这种也很好,但我能遇到官爷就知足了。」阿娇轻声道。 沈樱看看她,都忍不住嫉妒兄长了,冰块儿石头似的,祖坟冒青烟了白得阿娇这等美人做妾,关键是阿娇还本本分分,从不仗着美色作妖。就赵老太太那脾气,换成沈樱,赵老太太敢惦记她的生意,沈樱非要当面骂她…… 算了,看在兄长的面子上,,沈樱不跟赵老太太计较! 两人过了些悄悄话,不知不觉这段游河之旅就结束。 上岸后,谢郢与赵宴平告辞,带着顺哥儿走了。 赵宴平惦记着教训妹妹,也没心思多逛,护着阿娇、沈樱回家。 赵宴平让阿娇先回屋,他去西屋,语重心长地告诫沈樱要克制自己的小姐脾气,被人欺负了可以理论,一个姑娘家怎能出言不逊,逞了一时口舌之快,传出去却影响名声,女子终归要嫁人,不能像那些公子哥儿一样任意妄为。 沈樱听得心烦:「大哥怎么越说越像我爹了,我还以为你年轻,能懂我的心情。」 赵宴平沉声道:「长兄如父,你做错的地方,我本该纠正你。」 沈樱一头趴到赵老太太的床上,闷闷道:「行了行了,明一早我就回去,随便挑个男人嫁了,免得留在娘家碍你们的眼。」 这种态度,根本就是没听进去! 赵宴平还想再说,沈樱突然坐起来,指着门口叫他出去,她要睡觉了。 赵宴平只好先退了出去。 他回东屋的时候,眉宇间仍残留几分烦恼。 赵宴平想起妹妹似乎与阿娇很亲,便提醒阿娇多帮忙劝劝。 阿娇坐在窗边做绢花,官爷刚开口的时候她听得很认真,后来干脆低下头,一边做绢花一边听,灵巧的小手半刻也未停。 等赵宴平终于说完了,阿娇不赞成地道:「姑娘哪里不懂事了,明明是那些公子哥欺人在先,姑娘差点掉进水里,骂他们两句怎么了?官爷也真是的,当着大人的面已经数落了姑娘一顿,回来又数落,姑娘难得进城一趟,这下是一点好心情都没了。」 首先阿娇觉得沈樱没错,其次沈樱为她供货,便是有错阿娇也不至于傻到得罪自己的财主。 赵宴平无法理解阿娇的反驳,明明是他占道理的事。 「她是女子,动辄骂人,传出去坏了名声,最后还不是她吃亏?」 阿娇抬头看他,心平气和地道:「骂一句而已,能吃多大的亏?再说了,沈家家财万贯,姑娘有疼她的爹娘撑腰,还有官爷这样威武的捕头哥哥,外面的男人排着队抢着娶她还来不及,谁敢嫌弃她?」 赵宴平抿唇。 他这模样挺吓人的,阿娇小胆一缩,财主姑娘不能得罪,夫君官爷也不能不给面子啊。 「好了,官爷先歇吧,我这就去劝劝姑娘。」阿娇放下针线,匆匆去了西屋。 沈樱正难受呢,见到她,扑到阿娇怀里哭了一顿,将自己在家里受的委屈也说了出来。 阿娇一听沈文彪夫妻想占沈樱的胭脂铺,真占去了自己的生意大概也要黄了,越发坚定不移地站在沈樱这边了,劝沈樱千万不能妥协随随便便嫁人,婚姻是一辈子的大事,反正沈樱才十五岁,再挑一两年都不算晚。 第64章 沈樱在温柔的小嫂子这里得到了安慰,想到明天就要走了,沈樱央阿娇今晚跟她睡,两人好好地谈谈心。 阿娇犹豫了下,但转念一想,之前官爷连着抱她睡了三晚,昨晚才去打了地铺,今晚沈樱姑娘在,官爷肯定也不会做什么,应该没道理反对她陪他妹妹。 「我去与官爷说一声,拿被子过来。」阿娇拍着沈樱的肩膀道。 沈樱点头,放开了她。 阿娇就去跟官爷说了。 赵宴平今晚确实没想做什么,同意了。 阿娇抱了被子,将账本也带了过去,等会儿秋月他们回来,她还要算账。 沈樱好奇地翻翻她的账本,见她账面潦草,东划一笔西抹一笔,还教了阿娇如何记账简洁明了。 「姑娘真厉害。」阿娇由衷地佩服道。 沈樱叹气:「大哥若有小嫂一半赏识我我都知足了,他也真是的,脾气越来越像我爹,生意不敢做大,还喜欢训我。」 门外,赵宴平正要敲门提醒两人早睡,就听到了妹妹的抱怨。 赵宴平更好奇阿娇如何回应。 阿娇只有羡慕:「姑娘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像我,想被爹爹管教都不行,更没有哥哥。」 赵宴平长睫一垂,待要转身走开,里面又传来了妹妹的声音:「小嫂,我听老太太简单提过你的身世,朱家你是指望不上了,那你本家呢,没有伯父叔父了吗?」 阿娇失落地摇摇头:「我爹是家中唯一的男儿,我还有个姑姑,小时候听爹娘提起过,姑父做官闯了祸,一家人都被发配边疆了,后来再也没了消息,听说边疆苦寒,很多受罚的官员有命去,未必……」 阿娇说不下去了,她也希望姑姑姑父都好好的,可都十几年了,阿娇早断了那念想。 沈樱忙安慰她:「不会的,小嫂这么好,老天爷疼好人,一定会保佑他们平安。」 阿娇笑笑,转移了话题。 翌日一早,沈樱就要走了。 阿娇真心想留她多住几晚,沈樱却惦记她的胭脂铺子,只住一晚并非单纯与兄长赌气。 「小嫂,那就说好了,月底我给你送一千盒胭脂过来。」临行之前,沈樱与阿娇确认道。 阿娇点头,叫沈樱稍等,她去拿定金。 沈樱笑道:「小嫂这话就见外了,咱们谁跟谁,等月底我送货过来,你一道给我吧。」 说完,沈樱一踩马镫,翻身而上。 阿娇看向旁边马上的官爷,朝他使了个路上别再训妹妹的眼神。 赵宴平微微颔首,护送妹妹回沈家沟,二十多里路,坐马车走得慢,快马加鞭则用不了多久。 眨眼的功夫,两匹快马便拐过了这条巷子。 赵宴平一直将沈樱送回了沈家。 沈樱进门就回房了,沈员外、柳氏、沈文彪夫妻都出来招待赵宴平。 赵宴平还要回衙门,并没有时间多待,站在沈家宽敞气派的大院子里,赵宴平朝沈员外、母亲打完招呼,目光便落到了沈文彪身上:「沈兄,沈伯年纪大了,小樱的婚事还要你与嫂子多费心才是。」 沈文彪一听,刚要抱怨沈樱的挑三拣四,赵宴平却根本还没有说完,继续道:「只是我也是小樱的兄长,两个妹妹只剩她一个,我更希望小樱能嫁个好人家,以后沈兄、嫂子再有什么人选,还请先知会我一声,我也觉得好,咱们再一起为小樱张罗。」 此时赵宴平的神色比平时温和多了,可那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就是警告沈文彪夫妻别再给沈樱介绍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歪瓜裂枣,尤其是沈文彪妻子那边不成器的亲戚。 沈文彪听出来了,他媳妇也听出来了,夫妻俩都不高兴,可赵宴平的身份摆在那里,话又说的漂亮,夫妻俩只能笑着附和,答应以后绝不会再擅作主张。 一边是真心希望女儿好的外姓子侄,一边是家里的亲儿子,沈员外明着站在赵宴平那边,儿子儿媳要怨他,便只做出一副力不从心的模样,什么都没说。 柳氏深知自家母女不能把沈文彪夫妻得罪死了,反倒替夫妻俩说了几句好话,叫儿子专心在衙门办事,这边不必费心。 赵宴平都懂,他过来也只是要警告沈文彪,并非要彻底翻脸。 离开沈家后,赵宴平又去了一趟老家。 赵老太太有阵子没见到大孙子了,这一见还挺想,却又担心孙子要劝她还了丹蓉给的看顾钱,故而装作不太想搭理孙子的样子。 赵宴平见老太太容光焕发,没什么不妥,交待老太太给丹蓉找好人家便尽快回去,多的没说,告辞了。 ☆☆☆ 今日衙门比较清闲,赵宴平与谢郢打声招呼,提前半个时辰下衙了。 第65章 夕阳漫天,赵宴平一路快马,来了阿娇舅舅朱昶教书的私塾。 私塾还未散学,赵宴平也没有进去,牵着马站在院墙外的树荫中,看着地上的影子慢慢变长。 说来荒唐,阿娇都是他的人了,他竟然连阿娇的本姓都没问过,对她本家所知也只限于她父母双亡,就像县城里所有人一样,知道阿娇是个寄养在舅舅家的孤女就够了,左右是个孤女,本家又有什么必要去多打探。 怨不得阿娇愿意纵着妹妹,妹妹对阿娇的关心都比他多。 私塾里面突然传来学子的喧哗,赵宴平收回思绪,看向私塾门前。 学子们陆续离开,又过了一会儿,朱昶才出来了,背对着赵宴平给大门上锁。锁了门,朱昶转身,终于发现了赵宴平。 「官爷?」朱昶意外地问。 赵宴平提起手里的酒壶,解释道:「有事想请教您,不如咱们里面谈?」 酒都备好了,朱昶多看了赵宴平几眼,重新开了锁。 私塾不大,朱昶将赵宴平请进他的休息室,取出两只茶碗,两人面对面坐下。 赵宴平先为朱昶斟酒。 朱昶谨慎地问:「是阿娇出了什么事吗?」 赵宴平摇头,喝了一口酒,才道:「说来惭愧,我纳阿娇为妾,对她本家之事却一无所知,昨晚偶然听阿娇对舍妹提及,说她还有一个姑姑,因为姑父犯了事被发配边疆,至今杳无音信,这其中的情由,您可清楚?」 朱昶手一抖,放下酒杯,急着道:「确实有此事,但那都是十年前的旧事了,绝对连累不了官爷,你看我与时裕都中了秀才……」 赵宴平摆手,道:「您误会了,我不是怕被此事牵连,阿娇很牵挂她姑母,我打听那旧事,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帮她打听姑母的下落。」 原来是这样。 朱昶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可怜的外甥女要因为姑姑家的事,连赵宴平的妾也做不成了。 一惊一怜,再思及妹妹妹夫一家的惨事,朱昶悲从中来,眼圈无声地红了。 「官爷有所不知,我朱昶虽然才疏学浅,家里却世代耕读,只是一代不如一代,到我这里没落了下来。阿娇她娘貌美聪颖,由老爷子介绍,嫁了扬州府的秀才孟元洲为妻。孟家比我们强,祖上出过大官,虽然也没落了,但颇有家资,阿娇她爹也才高八斗,阿娇出生不久,他爹就中了举人,阿娇三岁的时候,他爹又中了进士。」 赵宴平垂眸聆听。 「阿娇她爹中了进士,结交的人脉更加广了起来,其中有位同科进士名叫祁文敬,虽是寒门学子,却一表人才,阿娇她爹便将唯一的妹妹,也就是阿娇的姑母嫁了他。婚后,祁文敬带着孟氏去外地做知县,本来一切都好好的,阿娇七岁那年,祁文敬不知怎么卷入了赈灾粮饷贪污案中,一家三口都关进了大牢。阿娇她爹受牵连丢了官,为了搭救妹妹妹夫,阿娇他爹倾尽了家财,最终也没能将人捞出来,一家三口发配边疆,从此断了书信,再没有消息。」 「阿娇他爹积忧成疾,她娘又要照顾大又要照顾小的,第二年夫妻俩都染了病,撇下阿娇去了。」 想到妹妹病逝前的凄惨,朱昶一边擦泪一边后悔:「早知孟家会有此劫,当初我就不该把阿娇她娘嫁过去,他孟元洲只有一个妹妹,我也就阿娇她娘一个妹妹,我没能照顾好她,也没能照顾好阿娇,死了都没脸下去见她。」 赵宴平也是兄长,他能理解孟元洲、朱昶的心情。 「人死不能复生,您节哀。」赵宴平低声道。 朱昶哽咽片刻,出去洗了一次脸,情绪总算稳定了下来。 赵宴平询问了阿娇姑母的姓名,嘱咐朱昶不要对任何人透露此事,两人分别回家了。 孟氏一家还没有音信,赵宴平自然也不会告诉阿娇,再次见到谢郢,赵宴平先问谢郢是否方便打听这种事。 谢郢道:「这是十年前的旧案,我都没听说过,打听倒是无妨,我今日便修书一封回京。」 赵宴平惭愧道:「又要劳烦侯爷一场。」 谢郢笑道:「他很欣赏你,这点小事对他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赵兄不必多虑,只是孟氏一家可能还在边疆,我送信进京,家父再派人去边疆打探,来来去去,不知何时才能有回信寄过来,赵兄还要耐心等待才是。」 赵宴平明白。 谢郢当日便寄了一封信进京,八月初收到永平侯的回信,说五年前祁文敬一案已经得以平反,但那时祁文敬父子早已死在边疆,妻子孟氏不知所踪,边疆那种苦寒之地,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有丈夫依靠都未必能善终,更何况她孤身一人。 永平侯在信中问儿子,是否要继续打探,如果这个孟氏很重要,他再派人去边疆搜寻孟氏的下落。 第66章 谢郢将信交给赵宴平过目。 祁文敬父子的死讯得到证实,赵宴平心中一沉,但孟氏没有下落,便有一丝活的希望。 赵宴平希望继续查下去。 他无权无势,唯一能酬谢谢郢父子的,便是将来父子俩有所吩咐,他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他将话说的这么重,谢郢打趣他道:「为一个小妾便欠给家父这么大的人情,赵兄莫不是对我那位小嫂子动了真情?」 赵宴平垂眸道:「我粗人一个,不懂那些,只是阴差阳错得了一个进士的女儿为妾,受之有愧,能帮的便帮她一把。」 谢郢拍拍他肩膀:「什么受之有愧,这都是命,以她当时的处境,你已是她最好的姻缘,你如此待她,有情有义,她该谢你才是。」 赵宴平不欲多谈他与阿娇的私情,商量完正事,他回捕房做事去了。 到了黄昏,赵宴平骑马回家。 阿娇一如往常地为他端水洗脸,只是多了一分小心翼翼。自从七夕沈樱姑娘来了一趟,官爷似乎不满她替沈樱姑娘说话,甚至顶撞了他一顿,沈樱姑娘走后,这都一个月了,官爷再也没有与她同房,一直打着地铺。 少了夜里的热情与亲密,阿娇眼中的官爷便又变成了冷冰冰难以接近的官爷。幸好赵老太太不在,阿娇不用面对被赵老太太催促的压力,也幸好七月阿娇的生意一口气赚了十一两,阿娇从日益变沉的钱袋子那里得到了慰藉。 官爷还在后院擦拭,赵家门前突然多了两道身影。 是阿娇的舅母金氏,以及阿娇的表哥朱时裕,两人一声招呼没打,直接进来了。 阿娇皱眉,走出堂屋,站在院子里问:「舅母,表哥,你们来做什么?」 朱时裕站在母亲身后,趁赵宴平还没有出来,他近乎贪婪地看着前方越来越美的表妹。去年还没有出嫁的表妹,整日郁气沉沉的,气色也不是很好,可如今的表妹,穿着一条白底绣花的褙子,腰更细了胸更鼓了,娇美的脸上也多了一种少妇的妩媚,比出阁前更动人,也更容易激起男人想要占有她的欲望。 可这妩媚,都是被赵宴平睡出来的。 朱时裕一边嫉妒赵宴平,一边畏惧,他没忘记那晚突然造访威胁了他一顿的赵捕头。 明晚就要成亲了,朱时裕可不想今晚再被赵宴平揍一顿。 他及时收回视线,不去看阿娇。 金氏上下打量阿娇一番,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儿,秋月、郭兴将棚子打理得那么好,阿娇肯定也分了不少银子。这白眼狼的玩意,吃穿都靠舅舅家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帮忙赚钱? 瞄着赵家后院,金氏中气十足地道:「不做什么,明日你表哥就要成亲了,我来跟你们官爷说一声,请他明晚过去喝喜酒,顺便从你们这儿借张桌子、借点碗筷,我一个人搬不动,你表哥过来帮忙。」 顺便让阿娇自惭形秽一下,她的秀才儿子想要什么好妻子没有,去年肯碰她,还不是被她勾的,可惜长得再美,也只能做个妾,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别人被八抬大轿抬进门! 像是终于出了一口陈年恶气,金氏趾高气昂地蔑视着阿娇。 就在此时,堂屋后门突然被人推开,赵宴平赤着健硕滴水的肩膀,沉着脸看向金氏母子:「出去,我们赵家不是你们想进就进。」 说实话,金氏来赵家就是要炫耀的,请赵宴平吃喜酒、借桌子碗筷都是幌子,明日就要办酒席了,该准备的金氏早都准备妥当,什么都不缺。 金氏也料到赵宴平不会对她多客气,但金氏没料到,赵宴平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她,张口就要她滚! 金氏还在吃惊,朱时裕看见赵宴平那一身健壮的肌肉,比穿着衣服更吓人,拉住母亲就要走。 金氏哪能这么灰溜溜的告辞,她不要面子啊! 一胳膊甩开儿子,金氏瞪着赵宴平道:「我说赵官爷,你怎么说话呢,我好心好意来请你喝喜酒,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大家街坊邻居地住着,你怎么能张口就撵人?便是你们家老太太也不敢这样对我,怎么,当捕头很了不起是不是?」 「我们官爷就是了不起,你管得着吗?」 翠娘早从厨房出来了,见金氏如此嚣张,翠娘远远地呸了金氏一口:「你个黑心婆,当谁不知道你是过来显摆你儿子要娶有钱的千金小姐?你还好意思提我们老太太,若是我们老太太在家,你连门都不敢登,仗着我们官爷一个大男人不好跟你计较,你倒来耍威风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算什么东西!」 金氏气得脑门发热,正要发作,赵宴平冷声道:「我数到三,你们再不走,我便拿了你们母子送到县衙,私闯民宅,最少也要关上三日。」 金氏一惊,捕头的确不是大官,可赵宴平与知县交好,若两人串通一气,真把她们娘俩关了,明日的喜宴岂不成了笑话? 第67章 赵宴平已经沉着脸数一了,金氏不敢堵,灰溜溜地领着儿子跑了,一直到出了赵家的大门,金氏才有底气不足地讽刺了几句,讽刺赵宴平官小架子大。 赵宴平还没擦完身子,让翠娘关大门,他折回了后院。 阿娇除了问金氏母子过来做何说了一句话,什么都没做,母子俩就被翠娘骂了一顿,还被官爷吓跑了,就像一阵污浊的风吹了过来,阿娇才皱皱眉头,官爷、翠娘一人扇了一蒲扇,那臭味儿就彻底地消失了。 阿娇站在原地,都不知该作何感想。 翠娘关好门,回到她身边,朝朱家那边哼道:「小娘子别理她,她就是小人得志,小娘子现在过得顺风顺水,她眼红心酸,便借着儿子娶媳妇来显摆一顿,以为咱们会羡慕,可谁会羡慕她?小娘子且等着瞧,就她那样的婆娘,多好的儿媳妇都忍受不了,我倒希望董家小姐厉害点,嫁过来后好好治治金氏!」 阿娇只从赵老太太那里听说董小姐年纪不小了,其他品行什么的毫无了解。 不过,想到堂堂富家千金也只能嫁给表哥那种人,阿娇私心里也有点同情那位董小姐。 两人说了会儿话,隔壁院子里又传来朱双双喊爹的声音。 翠娘眼睛一眨,不顾阿娇反对,一溜烟跑了出去,然后站在朱家大门前,朝正往里走的朱昶喊道:「秀才老爷!」 朱昶疑惑地回头。 翠娘扫眼里面的金氏,笑眯眯道:「秀才老爷明天要办喜酒了,我先给你道声喜,可你真得好好管管你媳妇了,刚刚她领着儿子一声招呼不打就闯进了我们家,对小娘子吹鼻子瞪眼睛,我们官爷赶她走,她竟然还讽刺我们官爷芝麻小官脾气大!哎呦呦,你看这事弄的,我们官爷真把她关进牢房,那也太不给秀才老爷面子,可什么都不做,这口气还真难咽下去!」 「你给我闭嘴!」金氏从堂屋冲出来,要打翠娘。 朱昶听说金氏竟然还敢去骂赵宴平,火气一下子上来了,抓住金氏胳膊问她:「翠娘说的都是真的?」 金氏狡辩道:「我好心好意去请他喝酒,他二话不说让我滚,我生气讽刺他两句又怎么了?」 怎么了? 朱昶已经请过赵宴平两次了,第一次赵宴平一口答应,前几日他再次提醒赵宴平,赵宴平突然改口,说有事不能来,这两次朱昶也都跟金氏提过,金氏还特意带着儿子去赵家请,当谁看不出她那点小心思? 「你个泼妇,走,随我去给赵官爷赔罪!」 朱昶抓着金氏要往外走,金氏不干,激烈地挣扎,一边挣扎一边骂骂咧咧,朱双双、朱时裕冲过来劝架,一家四口你拉我我拉你,闹得别提多难看。 翠娘满意地走开了。 阿娇听得清清楚楚,一边替舅舅难过娶妻不贤,一边又觉得金氏活该被舅舅教训。 「进来吃饭吧。」 赵宴平穿好衣服出来,见她还在听隔壁的热闹,招呼她道。 阿娇转身进来,没敢看他,一边盛饭一边自责:「她是冲着我来的,给官爷添麻烦了。」 赵宴平垂眸吃饭,仿佛没听见。 阿娇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便默默地夹菜。 入了秋,天一日比一日凉,也一日比一日短,吃完饭天都黑了。 再有半个时辰秋月、郭兴才会回来,阿娇本想趁官爷看书的时候做些绣活儿,未料今晚官爷没有看书,进屋就去床上躺下了。 阿娇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官爷今晚睡了床,没有打地铺。 似是回应她的吃惊,赵宴平淡淡道:「天凉了,今晚起我都睡床上。」 阿娇哦了声,扯扯帕子,小声道:「那官爷睡里面吧,我等算完账再睡。」 赵宴平道:「他们回来还早,你先上来睡会儿。」 官爷难得邀请她同床而眠,阿娇不假思索地就答应了,放下窗户关了门,吹灭油灯,阿娇一边解开外袍,一边朝床榻走去。 赵宴平挪到了里面。 阿娇便躺在外侧,想着等会儿还要起来,没有放纱帐。 躺下没多久,他突然将她搂了过去,阿娇发出一声惊呼,转瞬便被他吻住了唇。 这一切都出乎了阿娇的意料,可来自官爷的久违的热情很快就点燃了她。阿娇喜欢这样的官爷,也渴求这样的官爷,父母双亡,在世的亲人也无法全心全意地照顾她,只有被官爷紧紧抱住迫切索取的时候,阿娇才觉得自己是被人需要的。 她要倚仗官爷,官爷则需要着她,这样多好。 白日有多少忌惮,晚上都可以摒弃,白日在冷冰冰的官爷面前有多小心,晚上便可以趁官爷热情的时候,大胆地表达自己的喜欢。 「官爷,官爷。」坐在他的双掌之上,阿娇趴在他宽阔的肩头,柔媚地唤着。 第68章 赵宴平突然停了下来,哑声问她:「我是你什么人?」 阿娇茫茫然道:「你是我的官爷。」 赵宴平抬手,摸到她潮热的脸,再迫她抬起头,看着她湿漉漉又困惑的杏眸问:「除了官爷,还是什么?」 阿娇觉得此刻的官爷怪怪的,平时晚上都不说话的,今晚怎么突然问起问题了? 阿娇一点都不想回答问题,她只想官爷继续。 她试着避开官爷的钳制,去亲他的脸。 赵宴平给她亲,一边给她一边问:「我是你什么人?」 阿娇说官爷。 赵宴平突然发狠,险些要了她的命。 阿娇慌了起来,知道他不满意这个答案,阿娇哭着道:「恩人,官爷还是我的恩人!」 赵宴平摁着她:「不对,你是我的妾,我是你何人?」 阿娇懂了,连着喊他夫君。 赵宴平却是继续方才的癫狂,直到阿娇再也发不出声了,直到心中的暴躁全部泄得干干净净,赵宴平才抚着她沾满汗水的脸,指腹挨着她一时难以闭合的唇,警告她道:「你是我的女人,我是你的夫君,你的事便是我的事,没有麻烦直说,以后你再动不动跟我客气,我便真的不再管你。」 阿娇这才明白他今晚为何像换了人一样,狂如野兽。 明明是在惩罚她,阿娇却笑了,一边笑一边哭,窝在他结实的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赵宴平抱着她的头,对着帐顶道:「以后身边无人时,你都唤我夫君。」 官爷太生疏,她也太胆小多思,以后每日都唤几遍夫君,她便不会再忘了两人的关系。 阿娇抽抽搭搭地唤了声夫君。 赵宴平摸摸她的头发算是回应。 阿娇趁机问道:「夫君这一个月都没想,是在怨我不肯帮你一起劝沈樱姑娘吗?」 赵宴平皱眉,她居然又乱猜了,如果不是今晚他要了她,她难道要一直误会下去? 「不是,衙门有些事,太累了,所以没想。」赵宴平解释道。 阿娇松了口气,不是怪她就好。 「今晚官爷,不,今晚夫君搬上来,是不是那件事已经解决了?」 赵宴平敷衍地点点头。 阿娇咬唇,既然解决了,两人又躺到了一张床上,以后那事应该会频繁一些了吧? 阿娇不是贪那个,而是贪那时候的官爷。 两人无声地依偎在一起,因为刚刚赵宴平要得太狠,当大门口传来郭兴的声音,阿娇都没有彻底恢复过来呢。 「你躺着,我去把东西搬进来。」赵宴平替她盖好被子,坐起来穿衣。 阿娇看着他模糊的高大背影,又慵懒又餍足。 赵宴平出去了一刻钟左右,拎着今日的剩货与钱匣子进来了,碎银、铜钱在钱匣子里晃来晃去,发出的是世间最悦耳的声音。 阿娇来了精神,想穿中衣,中衣被官爷丢到了床下,油灯已经点亮了,阿娇不好意思光着下去,便喊官爷帮她把中衣扔上来。 赵宴平捡起地上的衣服,来到床边,就见她裹得严严实实地躺在被窝,只露出一张娇艳妩媚的小脸。 赵宴平放下衣裳,默默转身。 灯光一亮,有些事有些话,确实不便再做再说。 八月初六,朱时裕迎娶本县富商董老爷的三女儿董碧青过门。 去年阿娇出阁,在朱昶的坚持下也摆了好几桌席面,但这次朱时裕娶妻,还是一门让金氏无比满意的好亲事,金氏自然张罗地更加隆重,朱家前后院一共摆了十六桌席面,从中午开始热闹,鞭炮声震天,好多炸飞的炮仗红纸都落到了赵家院子。 阿娇坐在窗下做绣活儿,昨夜她算完账后官爷又要了一回,其中恩爱回想起来都让人脸红,她自己这里还甜蜜不过来,岂会羡慕舅母、表哥什么。就表哥那样的人,矮小平庸阴鸷无礼,求着来聘她做正妻阿娇都不愿意,宁可给高大俊朗有担当的官爷做妾。 黄昏时新娘要进门了,翠娘来与小娘子打声招呼,小娘子不反对,翠娘便跑去外面看新娘了。 新娘自然坐着花轿,下了轿子也蒙着红盖头,附近街坊闲着没事的男女老少都跟翠娘一样过来了,看不到新娘子的脸,便七嘴八舌地点评新娘子的身段。 翠娘既盼着董小姐能治治金氏,又不想朱时裕那癞蛤蟆娶个天仙似的人物,便默默期待董小姐是个母老虎,自己不会吃亏,还能压得金氏、母子有苦说不出。 在亲戚们的围观下,新郎官朱时裕与新娘子分别牵着打成花的红绸一端去了西厢。 好多妇人挤进去要看新娘的真面目,翠娘见金氏根本无暇盯着她,便也挤了进去,仗着身量娇小又豁得出去,竟一直让翠娘挤到了新房门口。到了这里,翠娘老老实实地躲在一个胖妇人身后,什么乱也不惹,只等着看新娘。 第69章 朱时裕才是此时最迫切想看看新娘子的人,媒婆吆喝过后,朱时裕拿起红漆秤杆,期待地挑起了盖头。 董碧青其实并不满意朱时裕的相貌,但爹娘说得对,她自己长得不美,眼界还高,挑了三四年,如今只能嫁朱时裕了,总算朱时裕年纪轻轻中了秀才,在仕途上面大有可期。 如今嫁了过来,董碧青也算心甘情愿,像每个新娘子一样,羞涩地垂着眼,让男方的亲戚们打量。 她盛装打扮,比平时要漂亮几分,一头的金首饰也增加了她的光彩照人,但她的底子在那里,长长的脸小小的眼,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位新娘子当真算不上美貌。 朱时裕的失望当时就写在了脸上。 董碧青的两个陪嫁丫鬟默默地将众人的表情记在心里,旁人倒无所谓,见这矮穷瘦长得也就普普通通的姑爷朱时裕居然也敢嫌弃自家小姐,两个丫鬟都很不高兴,不过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她们愿意再观察观察,如果后面姑爷对小姐好,第一眼嫌弃就嫌弃吧,毕竟小姐确实不美。 翠娘看到了新娘子,趁金氏不注意,偷偷溜了出去。 「小娘子,我看到董小姐了,长得还没我好看呢,更没法跟你比!」 翠娘跑回赵家,报喜似的对自家小娘子道,她对董小姐没有敌意,只是庆幸朱时裕没有娶到又有钱又美貌的妻子,毕竟朱时裕不配! 阿娇闻言,笑着对翠娘道:「你就是有点黑,长得挺好看的,特别是眼睛,董小姐就算没有你好看也正常,算不上什么缺点。」 翠娘哼道:「反正我是很满意,朱时裕那种人,给他一个天仙那叫暴殄天物。」 阿娇惊讶道:「你还知道暴殄天物?」 翠娘笑道:「秋月姐姐跟我说的,她读过书,懂得好多。」 赵家能住的房间少,秋月一直与翠娘住一个屋睡一张床,如今翠娘见过的女人里,她第一喜欢的是小娘子,第二喜欢的就是秋月姐姐,美貌、勤快又安分,不像那丹蓉,妖里妖气的,一看就不是正经姑娘。 两人在屋里聊着,赵宴平回来了。 翠娘立即去厨房舀饭,阿娇去端水。 平时家里都静悄悄的,今日隔壁朱家太热闹,显得赵家这边都闹哄哄的。 「官爷,老太太都回去一个多月了,是不是快回来了?」 听到一些老妇人的笑声,阿娇忽然想起了赵老太太,算算日子,丹蓉的四合院应该也盖好了,以她的美貌与家业,村里的男人们应该会抢着娶她,一旦丹蓉定了人家,赵老太太便可以功成身退了。 阿娇自然希望赵老太太在乡下多住一段时间,可赵老太太与官爷相依为命这么多年,肯定要回来的。 赵宴平看她一眼,垂眸道:「怎么又叫官爷?」 阿娇脸一红,低头道:「白日有些叫不出口。」 赵宴平沉默片刻,换了话题:「再过几日中秋了,十四那日我去沈家送节礼,顺路过去看看。」 中秋是团圆节,阿娇猜,赵老太太中秋前肯定要回来了。 ☆☆☆ 夜幕降临,朱家的宴席终于散了,整条街都安静了下来。 朱时裕是个书生,酒量不行,被众人一灌,吐了好几次,金氏先扶儿子回他们屋里醒酒,擦掉身上的脏污,再喊董碧青身边的两个丫鬟来接儿子过去。 董碧青这俩陪嫁丫鬟一个名唤春兰,一个叫冬梅,因为董碧青不够美貌,她给自己挑的丫鬟姿色更加平庸,但董碧青待丫鬟们极好,春兰、冬梅对主子也忠心耿耿。此时扶着醉成烂泥的姑爷走向新房,二女都替董碧青觉得不值。 「小姐,你看姑爷这样。」 进了屋,春兰、冬梅架着醉醺醺的朱时裕,无奈地看向卸了妆的董碧青。 董碧青也挺嫌弃的,可嫁都嫁了,看在朱时裕的才情上,董碧青愿意忍,再说了,男人醉了酒都一样,明早酒醒了,朱时裕一个书生,文质彬彬的,应该也能看。 「将姑爷扶到床上,你们先退下吧。」董碧青吩咐道。 春兰、冬梅得令,忙完就出去了,但也没有回房,并肩站在西厢门前,以防小姐还有别的吩咐。 金氏第一次有丫鬟伺候,躲在东屋窗户前盯着儿子的西厢房,准备看看丫鬟们是怎么伺候人的,赶明她也要使唤起来了。 朱昶今晚也喝了很多,没有金氏的闲心,他先躺床上睡去了。 西厢这边,朱时裕只是醉醺醺,人还有意识,董碧青过来帮他脱洒了许多酒水的外袍,朱时裕醉眼迷蒙地看着身边的女人。卸了妆的董碧青五官更无可取之处,只有脸养得很白,灯光一映,透出三分羞红。 有娇滴滴的美人表妹做对比,朱时裕肯定看不上这位妻子,但再看不上,董碧青都是他目前来说唯一可以拥有的女人。想到书中描绘的那档子美事,朱时裕血气上涌,突然拉住董碧青往床里一压。 第70章 大姑娘坐花娇,都是头一回,被他一通乱亲乱抱,董碧青也尝到了些甜头,刚甜,突然就是一阵锐痛,想到昨晚母亲的提醒,董碧青咬牙忍着,所幸没多久,也就是几次眨眼的功夫,朱时裕便停了下来,歪头躺到了一侧。 董碧青刚从那股子不适里面缓过来,身侧就传来了朱时裕的酒鼾声。 幻想许久的洞房竟然就是这样,董碧青顿觉没劲儿,朝门外喊丫鬟们给她端水。 春兰、冬梅熟练地忙碌起来,等主子睡下了,她们才去东厢,与厨房里的两个嬷嬷一道睡了。 赵家这边,阿娇还在算今天的账,赵宴平坐在对面看那套《卢太公断案集》。 夜里安静,朱家西厢里的动静倒是传不出来,两个丫鬟泼水的声音很是清晰,阿娇有些分心,往窗外看了一眼。 「看什么?」赵宴平问她。 阿娇低下头,一边拨弄算盘一边有些幸灾乐祸地道:「翠娘说,董小姐长得不太美。」 这些小女人的心思,赵宴平放下书,看向她的账本:「快好了吗?」 阿娇点头,集中精神收尾。 赵宴平出去了,等阿娇算好账收拾好书桌,就见他提了半桶热水进来。 两人都擦过身子洗过脚了,这桶热水的用处不言而喻。 阿娇红着脸钻进了纱帐。 「董氏美不美,与你又何干?」 赵宴平一边亲她一边问。 阿娇胡乱揉着他的头发,学翠娘那样轻哼道:「表哥只是娶个有钱的妻子,舅母都跑过来向我显摆了,若董小姐再貌美动人,舅母与表哥的尾巴还不翘到天上去。」 赵宴平倒希望董氏足够貌美,美得朱时裕一心都扑在她身上,别再惦记阿娇。 赵宴平能管得住朱时裕不敢再来阿娇面前放肆,却管不住朱时裕的脑袋想什么,都是男人,朱时裕会怎样肖想阿娇,赵宴平完全能猜到。 赵宴平连想都不许朱时裕想。 「不提他们。」赵宴平抱起阿娇,低头去吻她。 床外的水桶静静地冒着白雾,只是因为纱帐里的男女迟迟没有结束,热水也变成了凉水。 当赵宴平终于打湿巾子来替阿娇擦时,都快睡着的阿娇轻吸了口气,软绵绵地抱怨:「好凉。」 秋天是真真正正地来了啊。 阿娇都算能忍的,董碧青早就开始用温水洗脸了。 一大早上,知晓她习惯的春兰、冬梅便去厨房舀了两盆热水兑好,一人端着一盆去伺候小姐、姑爷。 一觉醒来,朱时裕彻底醒了,见了素面朝天的董碧青,朱时裕笑容勉强,再看春兰、冬梅两个,更加死了像书中的才子一样不但娶了美貌小姐,还可以将小姐的俏丫鬟收房的心。 董碧青只是长得不美,脑子不傻眼睛也不瞎,将朱时裕的嫌弃看在眼里,董碧青直接挑明道:「娶妻娶贤,我知道夫君不满我的容貌,但我可以助夫君衣食无忧地继续往上考,待夫君中了举人进士封了官,我董家的家财更能帮夫君打点上封步步高升,届时你我夫妻一荣俱荣,多少人欣羡。」 朱时裕被她描绘的前景吸引,意识到自己有许多要倚仗董家的地方,终于压下了那份不甘。 他朝董碧青赔罪,董碧青笑笑,做做样子服侍他洗脸。 洗完了,春兰、冬梅还要伺候董碧青梳头打扮,朱时裕先出去了。 金氏站在堂屋门前等半天了,见只有儿子出来,金氏皱眉道:「那两个丫鬟呢?怎么还不出来,我跟你爹、双双还等着洗脸呢,叫她们快去端水过来。」 金氏声音不低,东厢房里董碧青主仆三人都听见了。 春兰惊讶地看向冬梅,冬梅则看向小姐,她们只是过来伺候小姐的,这金氏竟然还指望她们俩去伺候? 这时,朱昶不耐烦地对金氏道:「厨房水都烧好了,你与双双自去舀水,何必使唤她们?」 金氏瞪他道:「丫鬟就是买来使唤的,我能用为何不用?我伺候了你们一辈子,现在也该我享享儿孙福了,还有双双,她马上谈婚论嫁了,更得娇养,可不能弄粗了一双手。」 这下子春兰、冬梅都听明白了,金氏不是要使唤她们一次,而是要常年使唤她们! 两个丫鬟在董家都是大丫鬟,除了贴身伺候小姐,多的重活都不必做,说句不客气的,她们过得比金氏、朱双双还好,小姐出嫁前也说了,她们过来后只需要多伺候姑爷一人,姑爷的爹娘、妹妹都与她们无关。 「小姐,这可怎么办?」春兰问董碧青。 董碧青早就听说过金氏的为人,贪婪刻薄黑心肝,连外甥女都能卖去那种地方。董碧青早就想过了,金氏对她客气,她也会给金氏面子,两人维持和气的婆媳关系,但倘若金氏想在她面前摆婆婆的谱,让她过得不舒服,董碧青绝不会惯着她! 第71章 如今她才过门,金氏就要抢她的丫鬟,董碧青定不会让她如愿! 有些规矩一开始就要立下来,妥协一步,金氏就敢欺上来三步。 朱昶说不过金氏,也不想一大早就吵架,准备自己去端水。 金氏拦着他,朝儿子使眼色。 朱时裕的想法是,反正都是丫鬟,让春兰、冬梅多干点事又怎么了。 朱时裕退回屋中,然而他还没有开口,董碧青便笑着道:「夫君,春兰、冬梅都是从小伺候我的,她们俩忙碌一天,勉强能伺候好我,如今还要照顾夫君,若再派去伺候公公婆婆小姑,那咱们这边就忙不过来了,还请夫君去与婆婆解释一下。」 她说着,春兰、冬梅还在围着她帮她打扮。 朱时裕见两个丫鬟确实都占着,便去跟母亲说。 朱昶在屋里听了,只觉得丢人,警告金氏别再惦记占儿媳妇的便宜。 金氏死死瞪着西厢窗户,儿媳妇那么有钱,居然抠门到丫鬟都不给她用?倘若一点便宜都占不到,那她为何要娶董碧青做儿媳妇,让董碧青白白沾秀才儿子的光? 不行,这儿媳妇必须好好治治! 董碧青才嫁过来,阿娇与翠娘便几乎每日都能听见金氏的指桑骂槐了,一会儿骂春兰、冬梅懒丫头不听使唤,一会儿骂厨房的嬷嬷不听她的话,饭做得口味儿太重,她不爱吃。董碧青倒是很少说话,但她越不说,金氏就越生气,偏偏朱昶父子俩都烦她烦得厉害,谁也不肯站在金氏这边。 翠娘假装从朱家门前经过,几趟下来,看清了金氏气急败坏的模样,翠娘再跑回来,幸灾乐祸地转述给阿娇听。 金氏婆媳的斗法已然成了阿娇、翠娘茶余饭后的谈资。 不过,朱家的热闹很快就结束了。 三朝回门之后,董碧青突然提出要与朱时裕带着丫鬟们搬去她的一栋嫁妆宅子,理由非常漂亮,朱家人太多了,金氏还天天吵,这种条件朱时裕如何安心读书备考三年后的下一届秋闱?朱时裕需要一间宽敞明亮安静的书房,他一个人搬过去也不行,需要妻子照顾起居,需要丫鬟打扫房间院落,董碧青随他过去最合适,等朱时裕中了举人,夫妻俩再搬回来,中间逢年过节的,夫妻俩也会回朱家过。 不是分家,但也与分家差不多了,只是理由很好听。 金氏当时就差点掀翻了饭桌,坚决反对,想搬也行,一家人一起搬。 董碧青淡淡道:「宅子太小,住不开,而且搬出去就是为了让夫君安心读书,人一多又乱了。」 她说一句,金氏能反驳十句。 董碧青早已说服了朱时裕,此时她也不与金氏吵,恭敬地请公公朱昶做主。 朱昶一直低着头。 他就朱时裕一个儿子,朱昶也不想变相分家,让儿子搬出去住,淡了父子间的感情。可儿媳妇搬出去除了想躲开金氏这种糟心婆婆,另一条也的确是为了儿子着想,朱昶夹在金氏与外甥女中间一年多,深知那种左右为难的煎熬,如今换成儿子夹在母亲与媳妇中间,哪还有心情读书? 朱昶对儿子的科举之途寄予了厚望,只要儿子能安心读书,暂时分开住三年又算什么?若儿媳妇能敦促儿子安心苦读,三年后秋闱金榜题名高中举人,他还要感激儿媳妇! 朱昶妥协了,当晚苦口婆心劝了金氏大半夜。儿子读书要紧,封官前倚仗董家也是事实,朱昶劝金氏将目光放长远些,别一边求着董家一边给儿媳妇脸色看,等将来儿子当官了,一家人重新住在一起,自家也不用再倚仗董家什么,金氏再摆婆婆的谱也不迟。 为了说服金氏,朱昶只能拣金氏爱听的说。 「你不答应,又看不惯儿媳妇,你们俩整天吵来吵去,儿子靠什么中举?」 一番话打动了金氏。 但金氏仍然堵得慌:「他们单独去过好日子了,我一点福没享到,我不甘心!」 朱昶忍着烦躁道:「家里还有余钱,左右时裕读书的耗费不靠咱们了,你拿五两去买个小丫鬟,自己买的丫鬟,随便你怎么使唤。」 金氏哪舍得从自己手里掏银子,便去暗示董碧青,搬走可以,儿媳妇不能在公婆面前尽孝,不得留个丫鬟表示表示? 董碧青听明白了,回家跟董太太一商量,一口气送了公爹两个下人,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子专管做饭,一个十六岁的美貌丫鬟专管伺候公公婆婆,不过卖身契仍然捏在董碧青手中。 金氏得了实惠,面子也有了,董碧青、朱时裕夫妻一搬走,金氏就去外面炫耀,说儿媳妇贤惠又孝顺,她去别院伺候儿子安心读书,怕二老面前无人侍奉,特意新买了两个下人,反正故意隐瞒她与儿媳妇的争吵,将自家的日子编得舒舒服服的。 不明真相的信以为真,只有朱家两边的街坊才知道婆媳之间到底什么情况。 第72章 对于董碧青、朱时裕的离开,翠娘遗憾道:「可惜再也没有戏听了。」 阿娇是怎么都行的,金氏被董碧青压制得死死的,她幸灾乐祸,现在金氏没了她最宝贝的儿子,表面舒服心里苦,舅舅又得到了家宅安宁,阿娇也很满意这个结果。 ☆☆☆ 中秋就要到了,衙门从八月十三开始放假,一放四天,八月十七再开堂。 赵宴平八月十三有应酬,十四这日才套上马车,去沈家沟给母亲送节礼,顺便接老太太,那是他的亲祖母,年纪大了,赵宴平并不放心一直放任老太太留在外面。按照沈樱的说法,月初丹蓉的四合院应该已经盖好了,有钱有貌,婚事应该也说得差不多了。 岂止差不多啊,赵良与丹蓉只比朱时裕晚三天成亲,赵宴平来的时候,赵良小两口已经是一家人了,并且联手给了赵二叔、赵二婶一顿气受。 赵老太太这时候已经想开了,一边隔岸观火看不孝儿子儿媳的笑话,一边收拾好包袱,等着大孙子从县城来接她。她自己跑出来,再自己跑回去,传出去叫人嘲笑,这不要中秋了,赵老太太不信大孙子真的狠心不管她。 当街上传来村人与孙子打招呼的声音,赵老太太笑了,却仍然坐在屋里给孙子纳鞋底。 赵宴平才从沈家那边过来,路上已经听说了丹蓉与赵良的婚事。 丹蓉嫁给别人,赵宴平还要担心将来丹蓉闯祸,男方来找老太太这个媒人的麻烦,现在丹蓉嫁了赵良,赵宴平反而没了后顾之忧。赵良不是良人,丹蓉也不是什么老实人,随便他们俩怎么过,将来若成了怨偶,丹蓉不敢来找他,赵良更没有胆子。 这门婚事一定,丹蓉彻底与他无关了。 停了马车,赵宴平直接进了自家老宅,进屋见老太太再给他做鞋,一双鞋底都快做成了,赵宴平皱眉道:「说了多少次,您年纪大了,这些活儿不用您干。」 赵老太太哼道:「又不是给你做的,我闲着没事,也做几双鞋底让秋月他们拿去卖,赚一点是一点,免得你看我占别人的便宜不顺眼。」 这是要翻丹蓉那笔银子的旧账,事已至此,赵宴平无心再吵,打开衣柜,见老太太包袱都收拾得差不多了,赵宴平拎起包袱道:「回家吧,阿娇把西屋都收拾好几遍了,明天咱们一起过节。」 赵老太太见孙子没有再逼她把银子还给丹蓉,见好就收,塞好鞋底,乖乖坐上了平板马车。 出村的时候,路人笑着跟赵老太太打招呼,赵老太太就笑眯眯地说一些她本想在老家多住几日,奈何孙子怕她自己做饭受累非要接她回去的话。 赵宴平默默地赶车,老太太这么编,倒让赵宴平想到了翠娘口中的金氏。 有些时候,老太太与金氏真挺像的。 出了沈家沟,赵老太太见左右无人,挪到赶车的孙子身后,悄声打听阿娇的棚子生意。 赵宴平知道老太太的意思,但这种事没法瞒,就算郭兴、秋月口头都骗老太太生意不好,只要老太太自己出门去河边一看,谎言便会拆穿。 赵宴平只能说实话:「……您放心,阿娇都记了帐的,这两个月该分您的也都给您数出来了,她还给您买了一把牛角梳,说是老人用牛角梳梳头能延年益寿。」 赵老太太只眼红阿娇的生意,数落孙子:「都怪你当初非要送秋月回府城,你要不说,现在咱们能拿一半分成。」 赵宴平不悦道:「您计较这些做什么?阿娇是我的人,她赚了银子从没给自己花过,倒是经常孝敬您,也舍得给我花,祖母非要把她当外人算计,是想咱们这个家像朱家一样散了?」 赵老太太心中一动,疑惑地问:「朱家散了?朱家怎么散了?」 赵宴平故意要转移老太太的注意力,便把从翠娘阿娇那里听说的朱家之事都告诉了老太太。 听说金氏倒霉,赵老太太险些笑掉大牙,也不眼馋阿娇的银子了,只盼着快点回家,好去嘲笑金氏一番。 路程遥远,马车也慢,祖孙俩后半晌才回家。 这时候,董碧青、朱时裕夫妻也暂且回了朱家,等过完八月十六再回去。 虽然才分开三四天,可金氏想儿子,儿子儿媳一回来,金氏先打量儿子,就见儿子神色郁郁,看她的眼神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金氏暗惊,趁董碧青带着丫鬟们去收拾西厢房,她将儿子拉到后院,让女儿朱双双在前面把风,以防董碧青突然过来。 「时裕,你怎么这副神情,在那边过得不好吗?」金氏着急地道。 朱时裕看向父亲。 朱昶皱眉道:「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碧青是有钱,但若她仗势欺人,连你都想拿捏,咱们朱家也不容她。」 朱时裕就等着亲爹这句话呢,闻言马上诉起苦来:「她倒是没有欺我,只是整日逼我去书房读书,我想出门走动走动她都要问个理由,去闲逛不行,去见没有功名的友人也不行,还将我以前收藏的一些闲书扔了,买了一堆大家笔记给我,天天闷在书房,我都快憋出病来了。」 第73章 金氏心疼坏了,怒道:「她竟然这么对你!」 金氏这就要去找董碧青算账,朱昶一把拉住她,反过来教训儿子:「你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寒门学子想买书都买不起,更何况拥有一间宽敞明亮的书房,碧青这般督促你还不是为了你好,你虽中了秀才,但也只是侥幸中了,这三年本应埋头苦读,碧青如此贤淑,乃我们朱家之福!」 金氏一愣,儿媳妇关着儿子读书,还是好事了? 朱时裕急道:「那也不必看我看得那么紧吧,跟看犯人一样,我出去做什么都得跟她报备……」 朱昶反问他:「你有什么事非得出去?」 朱时裕目光躲闪,什么事,好不容易手里有了银子,他想去快活快活。 朱昶见了,冷笑道:「没个正经事,碧青管你是应该的,以后休要再抱怨这些,没出息!」 知道赵老太太爱财,她一回来,阿娇先把六、七月该给老太太的共二两银子的分成献了上去。 赵老太太从丹蓉那里得了十四两银子,几样金、银首饰若拿出去当也能当个三四十两,一下子入手这么一大笔银子,赵老太太已经不是很看得上阿娇这二两银子了,嫌少。不过孙子不喜欢她算计阿娇的东西,大过节的,赵老太太就没有念叨什么。 想想自己离家快俩月,趁孙子去院子里做事,赵老太太将阿娇拉到西屋,悄声打听:「我走了这么久,你跟官爷成事没?」 阿娇垂眸,遗憾又委屈地道:「哪能呢,您一走,官爷日夜惦记您,每次回家都要来西屋坐会儿,官爷一心担忧您在老家会不会受累,我若在这时候去勾引官爷,官爷会怎么想?」 赵老太太多了解自己的孙子,本来就喜欢俏哥儿,她走了孙子又那么孝顺挂念她,别说阿娇没去勾引,就算去了,孙子大概也会冷冰冰的,反而更加不喜阿娇。 赵老太太叹口气,这还怪她了,如果她没走,这么久的时间,孙子可能与阿娇发生点什么了。 不过赵老太太也不后悔,孙子是块儿陈年老冰,需要阿娇慢慢捂热,不在乎这一两个月,她陪丹蓉走一趟,把孙子将来风光大聘娶媳妇的银子赚了回来,怎么算都值! 「行了,现在我回来了,你继续使劲儿,你看一晃眼都过去一年了,你表哥都娶媳妇了,你连官爷的被窝都没爬进去过,白瞎你这么漂亮的脸蛋。」赵老太太习惯地嫌弃了阿娇一把。 阿娇一脸惭愧,心里却冒起了一串小得意,她岂止是成功爬进了官爷的被窝,还想办法哄得官爷愿意陪她一起糊弄老太太,让老太太继续误会官爷喜欢什么俏哥儿呢。 晚饭做好了。 翠娘将饭菜端上桌,搓搓手,笑着问道:「老太太,官爷,小娘子,今晚你们出去看灯吗?」 县城里连着三晚都有灯会,翠娘想去看热闹。 赵老太太坐了半天马车,今晚没力气再去逛大街,准备明晚再去溜达溜达。 见阿娇低着头安静吃饭,孙子也没有兴趣的样子,赵老太太不乐意了,吩咐孙子道:「宴平,平时衙门那么忙,你都没个消遣,今晚我看家,你带阿娇出去逛逛吧。」 感情要靠培养,孙子带着阿娇多玩玩,两人才会亲近。 阿娇偷瞄官爷。 赵宴平皱皱眉,才应了下来。 翠娘听说赵老太太晚上不出门,激动地请示道:「老太太,我也想去外面玩玩,等会儿我去给哥哥他们送饭,然后我就留在那边帮忙行不行,这边的碗筷您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再收拾。」 赵老太太哼了哼,提醒她道:「帮忙就帮忙,别一个人去街上乱跑,小心被小流氓占了便宜。」 翠娘再三保证不会离开自家的棚子。 赵老太太就放她走了。 阿娇想了想,朝赵老太太道:「老太太,上次七夕樱姑娘进城玩,留了一套换洗的男装在这儿,等会儿我就穿那身随官爷出去,您看如何?」 赵宴平斜眸看她,阿娇一脸乖巧地等着赵老太太回答。 赵老太太好奇道:「啥样的男装,你拿出来我看看。」 阿娇就放下碗筷,进去取了那套灰袍子出来。 这衣裳看着太不起眼,赵老太太没多想,同意了。 等饭后阿娇换上男装出来,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比小白脸知县还像俏哥儿,赵老太太心里一惊,第一个念头就是让阿娇快去换回女装,免得孙子瞧见一个俏哥儿在身边,在那道上越陷越深。 可赵老太太念头一转,又觉得阿娇女装打扮吸引不了孙子,兴许扮成俏哥儿还能勾得孙子喜欢她几分?男装就男装,只要成事的时候孙子别弄错地方,真正体会到女人的妙处,没准儿孙子就从邪道上回来了! 「嗯,挺好看的,快去吧,多逛逛,别着急回来。」赵老太太充满期待地道。 第74章 阿娇走出堂屋,去与院子里的官爷汇合。 两人默默地走出大门,几乎同一时候,隔壁朱家那边也走出了几道身影,月光灯光之下,阿娇看到了表哥朱时裕、表妹朱双双,还有一对儿陌生的主仆,那少妇打扮的必然是表嫂董碧青了。阿娇不禁多看了董碧青两眼,果然如翠娘所说,容貌再寻常不过。 阿娇还是很欣赏董碧青对付舅母的手段的,越欣赏,越觉得表哥配不上人家。 「走吧。」赵宴平扫了朱家几人一眼,带着阿娇先走了。 董碧青意外地看着赵宴平高大伟岸的背影。 这两晚过节,又是来了朱家,董碧青决定给朱时裕放两日假,晚上夫妻俩一块儿出去走走,没想到朱双双这个没眼色的也巴巴地跟了过来。 刚刚董碧青还嫌弃朱双双,看到赵宴平,董碧青便与朱双双打听起来:「刚刚那两位公子是谁?」 朱双双哼道:「什么两位公子,嫂子看错了,那高个子的是咱们县衙的赵捕头,矮个子的是我表姐阿娇,我表姐以前进过青楼,人不太正经,你看她,一个小妾居然勾得丈夫带她出门,还打扮得男不男女不女的,我们朱家倒霉才摊上她这种亲戚。」 董碧青听说过金氏卖外甥女的事,也知道那外甥女给人做妾了,只是没想到两家离得这么近。 董碧青刚刚完全被赵宴平出色的仪表吸引了,没有留意到阿娇到底什么样。 此时再看两人的背影,男人高大健壮,女人身量娇小,看着都赏心悦目。 董碧青视线一转,就见丈夫朱时裕也在望着两人的背影。 董碧青还没察觉丈夫的心思,她只是心里泛酸。她幻想的如意郎君便是赵捕头那样的身形容貌,只不过最好是个温柔体贴的书生,而不是什么小捕头。如今呢,她倒是嫁了一个书生,可朱时裕要身高没身高、要长相没长相、要上进心没上进心,家里还有讨人嫌的婆婆、小姑,董碧青都隐隐后悔了。 没出嫁前只想当官太太,真的与朱时裕过了几日,董碧青反倒觉得,嫁个让她顺眼喜欢的男人也许更重要吧,就朱时裕这样的,董碧青都懒得与他睡觉,恨不得一直将朱时裕关在书房,等朱时裕考上举人有了当官的资格,她大概会喜欢他一些。 「咱们也走吧。」 董碧青兴致寥寥地道。 她嫌弃朱时裕,不想离朱时裕太近,朱双双趁机凑到亲哥身边,偷偷警告道:「管好你的眼睛,少盯着阿娇,让嫂子看出来,小心她跟你吵。」 朱时裕瞪了她一眼,嫌妹妹管太宽,碰不到表妹,他看两眼还不行?家里这些女人,一个个只会管他,朱时裕越当这个秀才越窝囊。 两波人都来了庆河边上。 阿娇七夕的时候坐过船了,深知赁船价贵,今晚便只想与官爷在岸上走走,买些地摊小吃尝鲜。 董家府邸离县城最繁华的主街更近,董碧青平时买东西都去主街,很少来这边,今晚过来,董碧青发现庆河一带还挺热闹,百姓们摩肩接踵的,丝毫不比主街差,只是都是小铺子,没有主街那种大的珠宝店、绸缎庄、酒楼等。 走着走着,董碧青注意到一个开在桥边的小棚子,棚子前围了不少年轻的姑娘妇人。 「那里再卖什么?」董碧青问朱双双。 朱双双撇嘴:「那是我表姐让赵家丫鬟摆的摊,卖些绣活儿胭脂,胭脂是从赵捕头他娘改嫁的沈家进的货,乡下的胭脂能有多好,还卖五十文那么贵,以前根本没有多少人买,后来赵家又来了个貌美的丫鬟,现在全靠那丫鬟卖弄姿色招揽客人呢。」 朱双双只是眼红阿娇有钱赚,董碧青看着那些抢着要买胭脂的女客,心中一沉。 前几天她回门的时候,无意中还听两个哥哥提到玉楼最近的胭脂生意差了很多,好像是县城里新开了一家胭脂铺子,开始抢客人了。董碧青当时没太在意,现在亲眼目睹阿娇这边的火爆生意,董碧青不得不上心。 如果沈家的胭脂只靠美貌丫鬟的姿色招揽生意,为何去买胭脂的男人不多,反而都是女人? 对于胭脂首饰这些东西,无论富家千金还是小家碧玉,都再精明不过,差的东西最多上当一次便不会再买,但只要东西真的物美价廉,女孩子们便会一次次地来光顾。 董碧青派丫鬟春兰去棚子前,将沈家售卖的胭脂一样买一盒。 春兰拿着荷包去了。 朱双双不解:「嫂子你买他们的东西作何,你们玉楼里多好的胭脂没有?」 朱双双就很馋玉楼的胭脂,跟出来巴结讨好董碧青,便是希望董碧青喜欢她后,能送她点玉楼的好东西。 在董碧青眼里,朱双双就是个有脸无脑的蠢货,可惜那么一张脸,怎么没给她? 董碧青压根不想理睬朱双双。 第75章 朱双双自讨没趣,眼看着春兰捧了六盒胭脂回来,朱双双觉得这嫂子也真是人傻钱多,放着自家的好东西不用,反而贪沈家的便宜货。 董碧青没有心情逛街了,带着胭脂回了朱家,进屋后一一试用了沈家的胭脂。 董碧青震惊地发现,沈家的胭脂货色不比玉楼一钱银子一盒的胭脂差,价格却便宜了一半,怪不得刚开始生意不行,时间一长,客人就越来越多! 胭脂好不好,一用便知,买了胭脂的姑娘们口口相传,那还了得? 第二天,董碧青匆匆回了董家,与父母、兄长商议此事。 他们必须做点什么,否则阿娇的生意越来越好,玉楼的胭脂却要变得无人问津。 董家家业颇大,其中主卖胭脂、首饰的玉楼乃董家在武安县的大招牌,所谓的脸面。这么多年,凡是县城里能威胁到玉楼生意的新铺子,都被董家用各种手段打压了下去,好欺负的直接仗势欺了他,难啃的,就花钱打点,总之,董家绝不允许县城再出现一家「玉楼」。 检查过董碧青带回来的沈家胭脂,董老爷子摸着胡须道:「这是好胭脂,如若放在咱们玉楼卖,一钱银子也紧俏。」 董大公子为难道:「我打听过了,棚子是赵官爷的小妾开的,胭脂是从赵官爷同母异父的妹妹那里进货,沈姑娘在镇上开了一家胭脂铺,生意也很不错,肯定舍不得贱卖方子,有赵官爷给她们撑腰,咱们也不好用阴招。」 董老爷点头,阴招是肯定不能用的,那赵宴平颇有些能耐,官场上结交了谢郢,谢郢知县的身份并不可畏,可畏的是他还是京城永平侯的儿子,董老爷可不想得罪他们。 董二公子分析道:「那么好的胭脂她们只卖五十文,咱们不可能跟着降价,就算去沈家进了同样的胭脂回来,价格高了,人家去棚子那里买便宜的,也卖五十文,原来的老主顾们花一半的钱就能买到好胭脂,肯定就不买原来那些,怎么算咱们都是亏啊。」 董老爷道:「最好的法子,就是将方子拿到手,再不济,咱们也要说服沈姑娘只供货给咱们,同时她那边价格也要提上去。」 董大公子思索道:「这样一来,赵捕头的小妾岂不没了生意可做?」 董老爷笑道:「那就要看沈姑娘想赚大钱还是小钱了,咱们不得罪赵捕头,但沈姑娘自己不想给哥哥的小妾供货,却与咱们无关。」 父子三人商量好了对策,中秋一过,董大公子便去了一趟沈家沟附近的镇子,沈家的胭脂铺就开在镇子上。 见到沈樱,董大公子先笑着提出了想收购沈樱的胭脂方子的上策,一共六种胭脂,董家愿意用一千两银子的总价购买。 沈员外的那两百多亩良田也只能卖一千多两,董家一口气给这么多,真的很够诚意了,因为忌惮赵宴平,董家宁可多花银子,尽量宾主尽欢地解决生意上的竞争。 沈樱并不想卖自己的胭脂方子,在娘家父母老哥都不支持她做生意,沈樱还指望嫁人后放开手脚大展宏图呢,如果她嫁在武安县内,沈樱就去县城开铺子,小嫂那边她都不会继续供货,给一笔银子安慰安慰小嫂就是。如果她嫁去外县,沈樱便去外县县城开铺子,武安县这边看兄长娶没娶妻再决定要不要继续供货给小嫂。 但无论如何,沈樱的设想里都不会牵涉到外人。 沈樱的态度非常坚决。 董大公子便提出了自家的中策,希望高价从沈樱这里进货,再拿到县城高价卖,由董家与沈家合伙赚大钱。 沈樱依然是拒绝,一来她不会得罪兄长与小嫂,二来供货给董家了,将来她自己怎么开铺子? 任董大公子如何舌灿莲花,沈樱就是不同意,并且奉劝董大公子不必再去找兄长与小嫂商量什么,这件事她说了算,就算东家能说服兄长、小嫂不卖胭脂了,沈樱也不会将自己的胭脂卖给任何铺子。 别看沈樱才十五岁,招待董大公子的时候却不卑不亢,笑脸盈盈,说出的话不容置疑。 其实早在沈樱神色从容地拒绝那一千两银子的买价时,董大公子就看出这姑娘不简单了。 董大公子从沈樱这里无功而返。 董老爷听说了期间经过,眉头紧锁。 董二公子忽然问道:「这么大的事,难道沈家就全都交给一个小姑娘做主了?沈员外疼女儿允她打理铺子,如果沈员外知道咱们要买,他未必会听女儿的吧?」 董老爷认为次子的话有道理,让大儿子明日再去沈家沟跑一趟。 董大公子就带上见面礼,绕过在镇上守着铺子的沈樱,直奔沈家大宅而来。 沈员外与儿子沈文彪一起招待了董大公子,当董大公子说出来意,沈员外心里立即咯噔一下,偏头去看儿子,果然见沈文彪双眼发亮,恨不得马上就要把胭脂方子交给董家,换取钱财。 第76章 沈员外咳了咳,看着董大公子道:「不瞒大公子,那铺子是我已故的妹妹留下来的,铺子开着,仿佛孩子们的姑母还在,算是个念想,不可能卖了。」 沈文彪马上道:「爹,您若想姑母,咱们留着铺子让人天天打扫,胭脂就别卖了,反正您早说过,小樱出嫁了就把那铺子关了,现在提前把方子卖给董家,正好还能让小樱收收心,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等着嫁人,您说是不是?」 沈员外沉下脸道:「我答应过小樱,她一日不嫁,就许她经营一日铺子,我做父亲的,怎能食言?」 沈文彪有一肚子的话想顶撞父亲,但孝道摆在那里,他不敢说,只能憋红了脸。 董大公子见了,便放弃了买方子这条路,同样提出了高价进货高价卖这条路。 沈文彪高兴道:「爹,这样好,赵家那小摊能卖多少胭脂,交给玉楼卖,卖的多价又高,咱们与董家都赚。」 沈员外夹在老儿子与小女儿中间,不能一味的偏颇一人,闻言便道:「这样也成,不过还是要与小樱商量商量,看她愿不愿意。」 沈文彪认为妹妹只要不傻,就一定会答应。 沈文彪没有去过县城,只隐隐听说赵宴平的小妾开了个小摊从妹妹这里拿货,妻子在饭桌上跟妹妹打听,妹妹说赵家那边卖的不多,只是搭着针线一起做生意,沈文彪夫妻就再也没有上心过。 董大公子已经与沈樱打过交道了,此时摇摇折扇,疑惑地问沈员外:「这种事,为何必须要沈姑娘点头?您老是一家之主,还不能做主?」 沈员外不想多说,客客气气地道:「家和万事兴,我们沈家的家风便是做什么都要互相商量,你们真想从我们这里进货,便先回去,等我们的消息就是。」 董大公子扫眼沈文彪,笑着道:「不瞒您老,我已经问过沈姑娘的意思了,可沈姑娘年纪轻,或许没听说过这么赚钱的好事,以为我是骗子,说什么都不同意,所以我才来直接与您商量,您看您刚刚也说给我们董家供货好,要不您就直接做主应了吧?」 沈文彪听说妹妹居然不愿意与董家合作,气得抹了把脑顶,声音也拔高了:「爹,小樱她懂个屁,这事您不能由她胡闹,您现在就跟董家签了文书,不能再惯着小樱了。」 沈员外冷着脸道:「你妹妹何时胡闹了?你姑母无儿无女,过世前把铺子交给我,依我的意思当年就要关了那铺子,是小樱小时候就喜欢去铺子里找姑姑玩,捣鼓那些瓶瓶罐罐,她不许我卖,我才把铺子交给她打理,想着她亏钱了自然就罢手了。可小樱有天分,那些方子都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她想卖谁就卖谁,她不愿意卖,咱们也不能逼她。」 沈文彪有些心虚了,胭脂铺确实是妹妹一手经营起来的,可铺子的收益都充了家里的公账,卖给董家家里赚一大笔银子,将来老爷子死了那银子还不是他的? 沈文彪还是想卖,就是找不到理由反驳。 董大公子看眼沈文彪,恍然大悟地对沈员外道:「您老的意思是,那胭脂铺子是沈姑娘的,将来沈姑娘出嫁了,铺子也会送给沈姑娘做嫁妆?」 沈员外眉心一跳。 他就是这么打算的! 只是他一直将这打算压在心底,女儿赚了钱他让银子充公,防的就是儿子眼红不高兴,天天跟他吵,亦或是去找女儿与柳氏的麻烦。沈员外就想维持现在的安宁,等女儿出嫁当天,他再当着所有亲朋好友的面将胭脂铺的房契交给女儿,这样儿子想争也不能争,最多等亲戚们离开后与他发作一场罢了。 儿子不够聪明,一直乐呵呵地看着妹妹替家里赚钱,可这董大公子不安好心故意挑拨,他该怎么说? 「这是我们沈家的家事,大公子未免管得太宽了,来人,送客!」沈员外不悦地道。 董大公子朝沈文彪使个意味深长的眼色,拱手道:「那行,您老再与沈姑娘好好商量商量,我们董家是真心想做这门生意,随时恭候佳音。」 说完,董大公子笑着告辞了。 他一走,沈文彪瞪着沈员外道:「爹,这么好的生意您不做,非要听小樱的,您该不会真的想把胭脂铺送给小樱做嫁妆吧?」 沈员外用力一拄拐杖,烦躁道:「你听他胡说,小樱的婚事八字还没一撇,我哪有闲心考虑她的嫁妆?」 沈文彪冷笑道:「您心里想什么您自己最清楚,只是您别忘了,女儿都是泼出去的水,嫁了心就向着外人了,您除了我这个儿子,还有三个大孙子孝敬您,您别寒了孩子们的心。」 沈员外还待说什么,沈文彪已经跨了出去,回房找他媳妇了。 沈员外一个人站在堂屋,心里沉甸甸的,总觉得家里要生乱。 傍晚沈樱从镇上回来,沈文彪直接以兄长的身份命令沈樱同意与董家合伙,沈樱不从,兄妹俩吵得不可开交,最后,沈文彪竟将沈樱拉到上房门外,请躲在里面的老爹做主,到底站在哪边。 第77章 他吼得脸红脖子粗,沈樱不怕,柳氏怕了,求女儿快应了此事。 沈樱不应,谁来劝她都不应。 沈文彪的妻子、三个儿子以及三个儿媳妇便七张嘴一起数落沈樱,吐沫星子都快把沈樱淹死了。 突然,一直紧闭的房门被人重重推开,沈员外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沈文彪一家同时看向他,脸色都很难看。 柳氏早已哭成了泪人,沈樱挡在母亲面前,将最后的希望都放在了亲爹身上。 沈员外背着手,吩咐家里的管事:「去请里正过来,还有两位族老,这事我一人拿不定注意,请他们替你们兄妹评评理。」 沈樱一惊,族老们当然都向着沈文彪,怎会同意让她一个姑娘做主与沈家家产有关的事? 沈文彪一家却面露喜色,催促管事快去。 沈员外怒斥院子里的两帮人:「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都先去收拾收拾,别在里正、族老面前丢人。」 沈文彪怕老爷子与沈樱说悄悄话,沈樱不走他也不走。 沈樱哀求地看向沈员外:「爹,你答应过我的!」 沈员外无动于衷,沉着脸去了前面。 都在一个村住着,沈员外派去的管事很快就将里正、两位比沈员外高一辈份的沈家族老请来了,两位族老还分别带了一对儿夫妻小辈,沈文彪、沈樱都要喊对方堂叔、堂婶。 人一多,沈家宽敞的厅堂都不够坐了,沈文彪一大家子与沈樱都在中间站着,柳氏红着眼圈站在沈员外身侧。 红日就要落山,家家户户吃晚饭的时辰,厅堂里光线变暗,丫鬟们低着头,默默地点亮灯盏,再退了出去。 里正见沈家气氛不对,神色凝重地问沈员外:「这么晚了,您老有什么大事要商量吗?」 沈员外点头,从怀里取出一份文书,让柳氏去递给里正。 柳氏也不知道这文书是什么,按照丈夫的吩咐,双手将文书交给了里正。 沈员外请里正念出来。 里正先看了一遍,看完脸色大变,抬头朝柳氏看去。 柳氏茫然地回视他。 才四十出头的她,风韵犹存,乃村里有名的美妇人,村人议论纷纷,都说柳氏当年能改嫁沈员外后半辈子在沈家吃香喝辣是福气,但也都得承认,沈员外一把年纪能娶到柳氏这样的娇妻,跟自己的儿媳妇差不多年纪,同样是艳福不浅。 多少年了,村民们对柳氏与沈员外的议论从未断过。 里正今年四十多岁,作为一个男人,他心里也暗暗地羡慕沈员外,惋惜柳氏要伺候一个六旬老头,明显沈员外占便宜的事,今日沈员外竟然…… 压下心头的复杂,里正沉声将这封休书念了出来。 休书的前面,一字一句都是沈员外对柳氏的责备,责备柳氏嫁进沈家二十一年没能生一个儿子,责备柳氏不够贤惠经常与他前妻留下的儿子一家争吵,搅得家宅不宁,沈员外忍了多年,如今再也无法忍受,遂决定休掉柳氏,从此柳氏不再是沈家妇,生死都与沈家无干。 里正还没念完,柳氏身形一晃,难以置信地看向沈员外,眼泪簌簌地掉了下来。 沈员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朝她道:「你们天天在我耳边吵,吵得我没有一日安宁日子过,我实在受不了了,你也不用哭,这么多年我好吃好喝地养着你,你没什么可委屈的,这是五十两银票,你拿去养老吧,算是咱们之间最后的一点情分。」 沈员外从怀里取出一张银票,伸出手递给柳氏,眼睛却没看她。 沈家的两百多亩良田每年都有二百来两的进账,家底颇丰,沈员外送柳氏五十两遣散费,对于普通人家算多了,但对沈家来说不算什么。沈文彪见父亲终于想开了,终于在柳氏与他们一家儿孙当中做了选择,高兴都来不及,岂会介意这五十两银子? 柳氏低着头哭,一方面不相信丈夫会这么对她,二十多年的夫妻感情啊,沈员外对她的那些好,只有她自己知晓。但柳氏也与沈文彪想到一块儿了,认为沈员外心里有她,却必须为了家宅安宁舍了她。 既然沈员外已经做了选择,柳氏虽然难过,却没有再说什么,接了休书收进袖中,最后看向沈员外,嘱咐了好多话。 沈员外摆摆手,不耐烦听似的,然后看向了同样满脸是泪的女儿。 老头子连柳氏都不要了,接下来肯定是要教训沈樱,沈文彪一家子都充满了期待。 沈员外果然提到了董家要来买胭脂方子的事,也提到了沈家的胭脂铺为何能够开到今天,提到了那么好的胭脂,都是沈樱心灵手巧自己琢磨出来的。 沈文彪隐隐察觉了不对,刚要开口,沈员外看着里正与两位族老道:「我不想小樱做生意,可她坚持做,为了此事我们父女争执了多年,现在竟然还牵扯了外人,惹得兄妹俩要我做主分家产。既然她冥顽不灵,我这个老父亲也不管她了,今日请三位来,除了要休妻,我还要将这个倔强的女儿逐出门外!」 第78章 「老爷!」 「爹!」 柳氏与沈樱同时哭叫起来! 沈文彪的笑容都快绷不住了,就在此时,沈员外又从怀里拿出几张银票,疲惫地对沈樱道:「镇上的胭脂铺子是你姑母留给我们沈家的,我要留给你哥,不能给你,但胭脂方子是你自己的,你拿走就是。咱们父女一场,这五百两你拿走,权当我提前给你预备的嫁妆,今日你离开家门,我就再也不会管你,你在外面遇到什么麻烦,自去找你的捕头大哥,从今以后,沈家与你再无关系!」 这番话一说出来,一屋子的人只要没有傻到家,终于都明白了! 胭脂铺子最值钱的就是胭脂方子,没有方子镇上一个铺子只是个空壳,最多地方大,能卖几十两,沈员外让沈樱带走方子,就说明他心里还是偏向这个女儿的。而且他还给了沈樱五百两银票,这么多的银子,足够沈樱去县城开铺子了,说什么不满女儿做生意,最后还是变着法子支持女儿做她自己想做的事去了! 沈员外给女儿铺好了路,那他休掉柳氏,又哪里是因为厌弃不满,分明是知道女儿带着方子、银票一走,柳氏在沈家必定要受到沈文彪一大家子的挤兑,沈员外正是怜惜柳氏,才放柳氏与女儿一起走,去县城享受儿女的孝顺,不必再受他一个老爷子的拖累。 想明白这点,柳氏与沈樱前后跪到了沈员外面前,一个将休书撕了说什么都不肯走,一个终于答应再也不做胭脂生意了,宁可乖乖陪在沈员外身边尽孝。 沈文彪全身都在发抖,当着里正与族老的面,他不能骂亲爹老糊涂,不能骂亲爹一颗心都偏给了柳氏母女,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柳氏、沈樱自己不要走了不要做生意,希望母女俩的哭求能打动老爷子。 沈员外折腾这半日,为的就是妥善安置了柳氏与女儿,怎会半途而废? 柳氏撕了一封休书,沈员外还多写了六封,三封是休妻书,三封是与沈樱断绝父女关系的文书,全都是儿女在窗外争吵时他闷在屋里面写的,每封文书上面都写清了赠银金额。六封文书分成两份,一份交给族老,一份交给里正,一份塞到沈樱的袖子里。 「爹,我不走!」沈樱哭得涕泪俱下,脸埋在沈员外怀里,紧紧的抱着他,像每一个即将被父母抛弃的孩子。 沈员外扶着她的肩膀转了个方向,背对众人,一边拍着女儿的肩膀一边低头,在女儿耳边道:「小樱听话,爹老了,护不住你们了,你娘软弱,以后就全靠你了,只要你们娘俩过得好,爹什么都不怕。」 沈樱摇头,不想听。 沈文彪反倒开始替柳氏、沈樱说起话来,还鼓动里正与两位族老帮忙劝说老头子,一定不能放柳氏母女带着五百多两银票走了。 里正想到了县城里的赵捕头,沈文彪是个不孝子,赵捕头名声刚正,如今沈员外又想护着妻女,他当然知道该怎么选,收好两张文书,沉默不语。 至于那两位族老与各自的小辈,也有自己的心思。沈文彪夫妻对沈员外都不孝顺,对他们这些穷亲戚更刻薄,沈员外还经常接济他们,沈文彪有钱也不借,现在沈员外分家,他们帮了沈文彪,日后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反倒是沈樱,颇有沈员外的仁义心肠,将来沈樱发达了,他们求个什么,沈樱帮他们的可能比沈文彪更大,尤其是沈樱还有个当捕头的厉害哥哥。 两帮人都不帮沈文彪,沈文彪的媳妇示意儿媳妇去抢沈樱袖子里的文书与银票,被里正与族老们带来的人同时挡住了。 沈员外见儿子还想抢,怒目道:「放肆,这个家还是我说了算!」 沈文彪红着眼睛道:「爹,我可是你亲儿子!」 他想不明白,谁家不把儿子当成宝,自己的老子眼里怎么只有沈樱一个丫头片子? 沈员外搂着沈樱道:「你是我亲儿子,小樱是我亲女儿,现在我赶她离开,把家里的宅子田地多少年的积蓄都留给你,你还有什么不知足,非得一分也不给小樱,不给你的亲妹妹,你才满意是不是?」 沈文彪气得直喘,他媳妇委委屈屈地道:「爹,那方子……」 「方子是小樱的,你们想卖胭脂,铺子给你们了,你们自己弄去!」 沈员外打断儿媳妇,吩咐管事:「准备马车,还要劳烦里正跟着跑一趟,送她们娘俩去县城赵家!」 赵宴平远在县城,沈家沟还是儿子一家的人脉广,沈员外必须今晚就送走妻女,否则他担心生变。 管事是沈员外身边的老人,一心站在沈员外这边,趁沈文彪一家子都被里正、族老镇住了,迅速备好了马车。沈员外亲自将柳氏、沈樱送到马车上,看着里面泪水涟涟的母女,沈员外笑了,最后看眼柳氏,他放下了窗帘。 「走吧,走吧。」 车夫扬起马鞭,马车在两个护院的护卫下,在沈家众人以及几乎半个村子的村民的注视下,快马加鞭地朝县城驶去。 第79章 马车抵达县城时,已经快二更天了,城门早已关闭。 里正下车,解释了原委。 守城官兵都认识赵宴平,又有沈家沟的里正做保,核对过柳氏母女的身份后,放行了。 赵家,阿娇与官爷已经歇下了,赵老太太一回来,两人默契地一人一个被窝。 安静的街道上突然传来马车声响,赵宴平从浅睡中醒来,待那马车停在自家门前,赵宴平立即起身,匆匆披上外袍朝外走去。 这么大的动静,阿娇、赵老太太以及倒座房里的秋月、翠娘兄妹也都起来了,就连赵家左右的街坊,也都从睡梦中惊醒,竖起了耳朵。 然后,他们就听到了一声悲痛的「大哥」,蕴含了无限酸楚与委屈。 赵家着实乱了一会儿。 城门已关,守城官兵让沈家的马车进城已经是给了赵宴平便利,一个晚上不可能再开第二次城门。 这时候去找客栈也不是事,赵宴平只好让里正、车夫先去跟郭兴挤一挤,里正睡床,郭兴、车夫打地铺,明早两人再动身回沈家沟。赵宴平急着去安抚母亲妹妹,让阿娇看顾院子,阿娇听车夫说柳氏母女以及里正都还没吃晚饭,吩咐翠娘、秋月快去厨房弄点吃的。 客人总算安置好了,阿娇转身往上房走去,刚跨进堂屋,就听西屋传来了沈樱难抑的哭声,以及赵老太太对沈文彪一家的谩骂。 阿娇顿住脚步,眼睛也酸酸的。 她本以为沈樱这个千金小姐过得肯定很好,没想到最后也变成了这样,亲生父亲为了维护她与太太,不得不违心休妻、弃女。 阿娇在堂屋坐下,进去了她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不如候在这里,等着官爷安排。 「大哥,我跟娘出来了,我爹怎么办啊,那一家子都是白眼狼,以前就经常惹我爹生气,现在我爹彻底跟他们闹翻了,他们不定说多难听的话,我爹年纪大了,被气出个好歹怎么办?」 沈樱靠在兄长怀里,焦急又心疼地道。 沈樱早就想跟沈文彪一家分开了,唯一舍不得的就是爹娘,她正常出嫁或许还没什么,这样离开,沈文彪有多恨她不肯交出胭脂方子,就会有多恨维护她的老爹。 柳氏路上就不哭了,如今看到女儿与儿子在一起了,沈文彪的手再长也欺负不到这里,柳氏放了一半的心,朝儿子道:「宴平,沈文彪惦记你妹妹的东西,小樱必须离开沈家,你是她哥哥,往后就靠你给小樱做主了。你沈伯伯一把年纪,身边离不开人,明早我跟里正他们一起回去,那休书不算数。」 她穷得要养不起孩子的时候,是沈员外给了她丰厚的聘礼留给子女,又待她无微不至,直到她彻底了解了他的为人,直到她没了抵触之心才与她圆房,从无强迫之举。当年沈员外不嫌弃她穷,现在她也不会嫌弃沈员外老,随便村人们如何议论,她心甘情愿。 赵宴平冷着脸道:「休了就是休了,你跟小樱谁也不许回去。」 沈员外这般对母亲与妹妹,赵宴平感激老爷子,但沈家就是个狼窝,沈员外都不放心白眼狼一家,宁可用这种手段送走母亲妹妹,赵宴平若不护住娘俩,既对不起母亲妹妹,也辜负了沈员外一片苦心。 「我留在这边也不会安心,宁可回去跟你沈伯一起吃苦。」柳氏心平气和地道。 赵宴平眉头紧锁,沈樱突然抬起头,抹把眼睛道:「大哥你不用劝了,明早我跟娘一起回去,我们去把爹接到县城,我们一家三口买处宅子住,反正那一家子也不会孝顺我爹,就当是分家了,爹跟我住。」 赵老太太叹道:「你这都是气话,哪有老子不跟儿子住跑去跟女儿住的道理,就算你跟你爹愿意,沈文彪也不会放人,否则村人的吐沫也能淹死他们一家,骂他们逼走亲爹。我看啊,你真心疼你爹,就让你娘回沈家照顾他去,怎么说你娘都是他们的后娘,还有你爹护着,吃不了多大亏。」 赵老太太看眼儿媳妇道。 柳氏点头,正要说什么,赵宴平压抑着怒气道:「我说了,谁也不许回去,别的事可以商量,这件事没得改。」 他是屋里唯一的男人,向来说一不二的男人,突然发作,赵老太太都不敢吭声了,更何况早已与儿子分开许久的柳氏。虽然当年改嫁也是形势所逼,可没能一直照顾儿子,还弄丢了一个女儿,柳氏对这一双儿女的愧疚比谁都深。 「都睡吧,明早我陪小樱回去一趟,把你们留在沈家的东西搬回来,还有胭脂铺那边也要交代,娘也不用担心,我会尽量劝沈伯搬到县城跟你们住,只要沈伯点头,谁也阻拦不了。」赵宴平一条一条地道,身形高大,目光坚毅,如顶梁柱一样撑起了这个家。 他这么一说,柳氏与沈樱都放下了担忧。 赵老太太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孙子不要她管,柳氏如今也不是她的儿媳妇,她没资格插手。 第80章 西屋还留着之前给秋月、丹蓉打的木板床,赵宴平让老太太给母亲妹妹找床被子,他先出来了。 阿娇关切地看着他。 赵宴平低声道:「没事了,回屋睡吧。」 阿娇都听见了,知道他有计划,指着厨房道:「我让翠娘煮了面,要给太太姑娘端去吗?」 赵宴平:「嗯,我去跟里正谈谈。」 ☆☆☆ 沈家沟,沈家。 柳氏、沈樱都走了,两位族老给围观看热闹的相亲们解释了怎么回事后,也回家吃饭去了。 村民们对着沈文彪一大家子指指点点,当然也有一些人认为沈员外太糊涂,被美貌的继室迷得神魂颠倒,对继室的女儿比原配生的儿子还好,感慨什么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的一些话。在大多数村民看来,家产就该都留给儿子,沈员外先失了公允,才激起了沈文彪一家的不满。 沈文彪的媳妇示意三个儿媳妇一起朝村民们哭委屈。 沈员外拄着拐杖站在门口,遥望马车离开的方向,仿佛听不到那些话。 他喜欢柳氏啊,早在柳氏还是十四五的小姑娘时,已经丧妻的他就注意到柳氏了,同时也察觉到了柳氏与赵宴平他爹的情愫。年纪轻轻的两个人,男的俊朗女的貌美,沈员外无意再去插一脚,只远远地看着他们成亲、生儿育女。 后来柳氏成了寡妇,赵家的日子艰难,他不忍心看柳氏陪赵老太太做那些粗活,终于托了媒人去询问她的意思。柳氏答应嫁给他的那晚,都有了儿媳妇的他,激动地彻夜未眠,仿佛突然回到了年轻的岁月。 可是一晃眼,他老了,她也走了。 村人们都在议论他偏心女儿,声音传进耳中,沈员外只觉得可笑。 他对儿子不好吗,家里绝大部分家产他都留给儿子、孙子们了,就那么一个小小的胭脂铺,完全是小樱经营起来的,明明是儿孙贪心不足,为何他们自己不反思,为何村人们看不到?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疼自己的女儿,根本没到偏心的地步,哪里不对了? 「老爷,进去吧,该吃晚饭了。」管事扶着他道,他跟了老爷这么多年,深知老爷对柳氏的感情。 沈员外点点头,拄着拐杖一步步地走了进去。 「老爷,小姐走了,我们怎么办?」沈樱的两个丫鬟站在院子里,无措地问。 沈员外心不在焉地道:「小姐走得急,没来得及收拾行李,你们去提前收拾好,等她们在县城安顿好了,你们再过去伺候。」 说完,沈员外回了自己的房间。 东厢房里,沈文彪的媳妇听了公公的话,眼睛一转,对屋里生闷气的丈夫道:「听见没听见没,咱爹让如意、宝瓶去收拾小樱的行李了,还要把东西给小樱送去!」 沈文彪烦躁道:「送就送,顶多一些衣裳鞋袜,咱留着也没用。」 他媳妇狠狠戳了一下他肩膀:「谁说只有鞋袜衣裳?她的那些金银首饰呢?她的小金库呢?胭脂铺生意那么好,说是进项都充了公账,谁知道她有没有藏私,谁知道咱爹有没有偷偷塞她银子?她已经带着方子走了,还拿走了咱们家五百多两银票,咱爹还想送她多少?」 沈文彪一听,噌地站了起来,让媳妇去跨院喊三个儿媳妇过来,一起去搜沈樱的房间,如若发现首饰珠宝银两地契,一并都收起来,只把沈樱的衣裳鞋袜留给她。 婆媳四人浩浩荡荡地去搜沈樱的房间了。 沈樱的两个丫鬟如意、宝瓶正在收拾屋子,大奶奶突然带着三位少奶奶冲进来,强盗一样乱翻,两个忠心护主的丫头哪受得了,一边阻拦一边高呼老爷,喊了两声便被沈文彪的大儿子、二儿子分别捂住了嘴。 沈员外已经听到了,急匆匆带着管事赶过来,见此乱象,沈员外气得站都站不稳了,瞪着沈文彪大骂:「那是你妹妹,你亲妹妹啊,你……」 「真是我妹妹,就该跟我一条心!」沈文彪用更大的声音顶了回来,他委屈,真心委屈,指着窗外吼道:「自从柳氏进门,你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儿子,我娘更是被你忘得干干净净,幸好柳氏没生儿子,真生了儿子,你敢把整个家都给她们!」 沈员外捂着胸口,一边咳嗽一边靠着管事反驳:「天地良心,我何时有忘了你,柳氏不争不抢,小樱那边,除了一间铺子我又给过她什么?」 「爹又何必说这些漂亮话,你看小樱这些首饰,一件件的可全是好东西。」沈文彪的媳妇将沈樱的首饰都倒在一起,摔到了沈员外面前。 女儿的心爱之物被人如此践踏,沈员外咳得更厉害了:「你,小樱是姑娘,我,我给她买首饰怎么……」 没分辨完,沈员外突然说不出话了,捂着胸口猛咳。 管事急得都要哭了,扶着老爷子催沈文彪一家快去请镇上的郎中。 第81章 沈文彪夫妻都在气头上,以为老爷子在演戏,夫妻俩没动,三对儿年轻的夫妻也没有动。 丫鬟如意突然挣开沈文彪大儿子的钳制,哭着跑来前院,喊守门小厮速去请医。 可惜,沈员外没能坚持到郎中赶来。 悲凉的视线一一扫过眼前的儿孙,唯独没有最想见的那人,沈员外苦笑一声,抱憾而终。 城门刚开,一辆马车、一辆平板马车便前后驶了出去。 前面那辆由沈家的车夫赶车,里面坐着沈家沟的里正,后面的平板车是赵家的,赵宴平赶车,沈樱挨着兄长而坐。 便是有了接父亲来县城的打算,沈樱仍然心情沉重,怕沈文彪一家不放人,怕父亲仍然惦记着给沈文彪留颜面,不肯跟她走。 秋高气爽的好时节,蓝汪汪的天空不见一朵云,沈樱的心头却仿佛压了一层层乌云,看不到一点光。 一路无话,两辆马车来到了沈家沟村头。 这时候家家户户都吃完早饭了,有村民看到赵宴平兄妹,尤其是沈樱,立即喊道:「沈丫头你可回来了!快回家看看吧,你爹昨晚没了!」 沈樱愣了一瞬,旋即焦急问道:「没了?我爹也离开那个家了吗,被我大哥他们气走了?」 村民都不忍心回答了,另一个老太太叹道:「你爹死了,被你大哥一家活活给气死了!」 死了? 爹死了? 眼前天旋地转,沈樱一头朝后倒去,赵宴平及时扶住妹妹,连喊了好几声「小樱」。 沈樱只是一时昏厥,被兄长唤醒,余光中还站着那两个村民,沈樱泪水一滚,突然推开兄长,跳下马车,一边撕心裂肺地喊着爹,一边朝沈家大宅赶去。 沈员外昨晚去的,他活着的时候,像所有有钱的老人一样,早在镇上的棺材铺给自己订了一口上好的棺材,沈文彪昨晚已经派了两个儿子去将棺材拉了过来。沈樱挤开吊唁、看热闹的村民冲进自家院子,就见院子中间停着一口大红的棺材。 亲眼所见,沈樱踉跄着扑到棺材上,嚎啕大哭起来。 沈文彪一大家子已经穿上了白色的麻衣,见到沈樱,沈文彪媳妇朝丈夫使了个眼色。 沈文彪点头,突然冲上前,粗鲁地将沈樱拉开棺木摔到地上,沈樱还没反应过来,沈文彪当着所有街坊的面,指着沈樱大骂起来:「你个死丫头,咱爹都是被你气死的!他不让你做生意,你非要做,他不许你乱花钱买首饰,你偷拿家里的银子买了一堆,昨晚我们替你收拾行李想给你送过去,爹就是看到你那一堆首饰,才活活被你气死了!」 沈樱跪趴在地上,泪如雨下地看着前面的棺木,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 沈文彪的媳妇扑上来,抓着沈樱的衣领大哭:「爹忍了你们那么久,昨天忍无可忍休了你娘,连你也不要了,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气,好心替你收拾行李,又发现你乱花银子打扮自己,气上加气,生生被你气死了啊,你还有脸回来!」 说着,沈文彪的媳妇就想打沈樱一巴掌。 就在此时,一只大手突然攥住她的手腕,将她甩了出去。 沈文彪的媳妇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回头,认出是赵宴平,沈文彪媳妇嚎嚎得更厉害了,说什么沈樱气死老爹,现在还带着捕头哥哥来家里打人。 赵宴平一边扶起妹妹,一边扫视一周,既没有看到妹妹的两个丫鬟,也没有看到沈员外最信任的管事。 「里正乡亲们都可以作证,昨日小樱走时沈老还好好的,她走之后沈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叫你们管事出来问话。」赵宴平冷声道。 他虽然穿着常服,可村民们都知道他是捕头,还是一个破案如神的捕头,赵宴平一开口,那些几乎已经信了沈文彪夫妻一面之词的村民们也都意识到了不对。是啊,昨晚柳氏、沈樱离开时沈员外还能拄着拐杖自己走路呢,除了伤怀看着也没有什么不对,怎么一顿饭的功夫就没了?而且沈员外明显偏心柳氏母女,气也是气沈文彪一家容不下她们,沈员外能一口气给沈樱五百两银子,会因为宝贝女儿买首饰生气? 村民们越想,沈文彪夫妻的那些话越站不住脚。 老爹死了,沈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身边的人闹哄哄的,沈樱突然意识到,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她要知道爹究竟是怎么死的! 「李叔呢?还有如意、宝瓶,他们都去哪里了?」沈樱抹把眼睛,站在兄长身边,质问沈文彪道。 沈文彪马上道:「他们三个贼奴竟然趁乱想偷家里值钱的东西,被我关起来了,等我忙完咱爹的丧事再去收拾他们!」 沈樱呸了他一口:「你放屁!你冤枉如意宝瓶也就罢了,还敢冤枉李叔是贼,咱们村谁不知道李叔对爹最忠心,你赶快把人交出来!」 第82章 沈文彪夫妻咬定李叔是贼,就是不交,并且指责沈樱已经不是沈家的人,没资格管沈家的事! 「既然李叔是贼,那我便抓他去衙门。」赵宴平将妹妹拉到里正身后,他看眼沈家大院,突然一间一间屋子的踹门。 「你这是擅闯民宅!」沈文彪招呼三个儿子一起上前去拦赵宴平。 赵宴平并不打他们,分别拧了父子四人的胳膊请村民们拦着,村民们都想知道真相,一窝蜂地挡在父子四人面前。赵宴平从主院找到跨院,终于在沈文彪大儿子住着的东跨院的柴房里找到了手脚被绑、嘴巴被塞的李管事、如意、宝瓶。 赵宴平将三人带到了沈员外的棺木前。 李管事看到沈樱,扑通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地将昨晚沈文彪夫妻如何气死沈员外一事说了出来。 沈文彪怒道:「你血口喷人!当我不知道你早被柳氏母女收买了,合伙帮着外人坑害我们沈家!」 李管事红着眼睛,对天发誓道:「我刚刚所说,若有半句虚言,就罚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罚我祖宗坟墓被盗死也不得安宁!你呢,你敢发誓昨晚不是你们夫妻气死了老爷,你敢发誓老爷气血攻心时,你们一家子没有眼睁睁地看着都不肯去请医吗?」 沈文彪心虚,哪里敢发誓? 他媳妇见村民们开始指着他们猜忌,心一狠,正要发个模棱两可的誓言,沈樱突然指着他们夫妻道:「我不用你们发誓,你们现在就随我去衙门,我要告你们气死我爹,咱们请知县大人评判去!」 沈文彪一听,心虚上又加了害怕,下意识地看向了赵宴平,旋即反应过来,仰着脖子道:「我不去!他赵宴平在衙门做捕头,知县大人当然偏向他,我没罪也要捏造个罪名给我,你当我是傻子吗?」 赵宴平沉声道:「大人来咱们武安县赴任快两年,从未办过一次冤案,我赵宴平当捕头这么多年,也从未错抓过一个好人,你不敢去便说不敢去,不必左右推脱。」 沈文彪尚未说话,沈樱冷声道:「大哥不必与他们多费唇舌,你在这里看着,别让他们跑了,我现在就去衙门鸣冤,他们不去,县衙自会派捕快来抓他们!」 说完,沈樱走到沈文彪的媳妇面前,突然扯下了她身上的麻衣。 沈文彪媳妇大骂:「你疯了吗!」 沈樱「啪」的一耳光打在她脸上,指着亲爹的棺木道:「你们气死我爹,不配给我爹戴孝!」 打了沈文彪媳妇,沈樱穿上麻衣,一人挤出村民围堵的大门,三两下解下套在车上的骏马,翻身而上,直奔县衙去了。 村民们看着小姑娘单薄却坚毅的背影,都不禁替沈员外惋惜起来,若沈樱也是个儿子,沈家继续延续百年兴旺都不愁了,那么大的家产落到沈文彪一家人手里,儿子儿子没本事,三个孙子也都不成器,早晚要败光。 ☆☆☆ 沈樱快马加鞭赶到县衙,已经快要晌午了。 谢郢正准备休息去吃午饭,县衙外的鸣冤鼓突然被人敲响,一下比一下重,鸣冤之人似乎也吸引了一批百姓过来,议论之声源源不断地传来。 谢郢立即上堂,命人去将鸣冤之人带进来。 稍顷,两个捕快引着一麻衣戴孝的女子走了过来,那女子十四五岁的模样,形容狼狈,发髻乱了,眼圈红肿,却仍然难掩其美貌。女子眼中含泪,又带着一股子倔强,跪在地上朝他看来的时候,谢郢心中一惊,为何此女如此面善? 「堂下何人,有何冤屈?」暂且收起那份惊疑,谢郢肃容审问道。 沈樱七夕之夜见过谢郢一次,不过昨今两日家中连遭大变,她早忘了与谢郢的那一面,也不曾因为兄长做捕头而希望这位知县大人徇私什么。这一刻,她眼中没有谢郢的脸,只有他一身的知县官服。 跪在大堂之上,沈樱仰着头,她管不住自己的眼泪,却知道该说什么,声音颤抖又坚定无比地道:「民女沈樱,乃沈家沟沈员外沈润之女,民女要告家兄沈文彪不孝,为家产纷争气死我爹,求大人明鉴,替民女做主!」 她这么一说,谢郢终于认出她了,两边的堂役捕快也都知道赵爷的亲娘改嫁了沈家沟的沈员外,今早赵爷还托人来衙门告了假,竟是因为此事吗? 堂役们你看我我看你,不免小声嘀咕起来。 谢郢突然一拍惊堂木。 衙役们顿时敛声,不敢再交谈。 谢郢比谁都明白,他与赵宴平私交越好,此事就越不能徇私,冷声质问沈樱:「你状告亲兄气死生父,可有证据?」 沈樱有,昨日见证父亲分家的沈家沟里正、两位族老及其小辈,她的丫鬟如意、宝瓶、李叔李管事乃至沈文彪夫妻以及他们的三个儿子、儿媳,都是人证!对了,沈文彪夫妻不是说那些首饰是她自己私买的吗,那镇子、城里两家首饰铺子的伙计、掌柜同样也可以作证,证明首饰都是父亲陪她买或单独买来送她的礼物! 第83章 为了定死沈文彪夫妻的不孝之罪,沈樱将她能想起来的所有人都过了一遍! 既有人证,谢郢便下了传讯令,命捕房的捕快们去沈家沟等地拿人。 沈家沟离得远,捕快们一来一去至少要两个时辰,案子肯定要后半晌再审理,谢郢命堂役暂且将沈樱关到牢房,他自去吃饭了,从始至终,都没有多看沈樱一眼。 沈樱坐在牢房阴凉的稻草上,想的全是从小到大老爹对她的好。 沈樱越想越后悔,埋在胳膊上痛哭起来,早知如此,她宁可把方子卖了,也不要连累老爹。 ☆☆☆ 下半晌,谢郢重新坐堂审案。 里正与两位沈家族老可以证明沈员外对妻女疼爱有家,休妻弃女也是因为沈文彪惦记沈樱的方子,沈员外无可奈何才用这种方式保护女儿的利益,他们还能证明,沈樱母女离开时,沈员外身体硬朗,并无大碍。 如意、宝瓶是沈樱的丫鬟,她们的供词多不能用,但李管事乃众所周知的沈员外忠仆,又有各首饰铺子的伙计、掌柜能够证明那些首饰都是沈员外自己掏钱买给女儿的礼物,沈文彪夫妻指控沈樱气死老爹的证词便站不住脚了。 只是单独有李管事一人的证词,仍难定下沈文彪夫妻的罪。 谢郢便单独审问了昨晚同时在场的沈文彪的三个儿子、儿媳妇,最终沈文彪的小儿子扛不住压力,如实交待了一切。随着小儿子的反水,沈文彪的大儿子、二儿子夫妻为了不担上欺瞒青天大老爷的罪名,也纷纷招供。 如此,沈文彪夫妻为了争家产气死亲爹,虽然不是故意要沈员外死,但气死也属误杀,按照本朝律法,夫妻俩各杖罚一百,流放三千里。沈文彪的三个儿子、儿媳并未直接对祖父无礼,但亲眼目睹祖父发病而不请医,三对儿夫妻同样属于不孝,按律当各罚二十大板。 本朝重孝,为了警醒百姓谨守孝道,谢郢命衙役们将沈文彪一家带到县衙门前,当众行刑。 沈文彪的三个儿子儿媳都还年轻,二十大板下去,衣裳上见了血,好歹还活着。 沈文彪夫妻一人挨了一百大板,不用流放,直接就死在了县衙门口。 年轻的百姓们看着心惊,那些年长的老者无论男女,都觉得出了口气恶气,这种气死亲爹的孽障,就该落得这种下场!辛辛苦苦将儿女拉扯大,难道为的就是让他们来气死自己? 沈家三个儿媳妇都不能走了,三个儿子勉强站起来,雇了一辆马车,将三个儿媳妇以及咽气的父母搬到车上,在县城百姓的唾骂声中哭天抹泪地回家去了。 赵宴平也将母亲、妹妹扶到了车上。 沈员外的冤屈了了,但老人家还要发丧,沈家三个儿子未必靠得住,还要沈樱盯着。 赵宴平要保护母亲妹妹,连着向谢郢告了七天假。 沈文彪夫妻气死亲爹,按律该罚,没挺过来也是他们的命,怨不得旁人。 沈文彪的三个儿子却都认为知县大人偏心赵宴平、沈樱,故意让衙役往死了打他们爹娘。他们这样认为,倒没有想找赵宴平、沈樱报仇,毕竟他们若有这个骨气,就不会在谢郢审案时一连串招了亲爹娘的所作所为。 三对儿夫妻是担心他们的厉害小姑沈樱怨恨未平,继续勾结官府来找他们的麻烦,民不与官斗,吃了这次的教训,三对儿年轻的夫妻只想好好守着家产过日子,不敢学父母那做派,贪心太过,最后害了祖父,也害了自己。 六人可都记得板子打在身上的滋味儿,再也不敢进衙门了。 一番商量过后,沈文彪的大儿子也就是沈樱的大侄子,代表一大家子来沈樱面前悔过了,父母当然有错,但沈大主要唾骂了县城的董家,特别是那位董大公子,如果不是董大公子被沈樱拒绝了还跑到沈家挑唆,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那日董大公子可是极尽挑拨之能,没有他,沈家现在还好好的。 「小姑,镇上的胭脂铺子我们兄弟不要,这是房契,您继续拿着,您一定要将胭脂铺的生意发扬光大,不能让董家如愿!」 沈大悲愤地道。 沈樱不要他的房契,父亲一死,她除了姓沈,与沈家沟的这个沈家再无半点关系。 亲眼看着父亲入土为安,沈樱在兄长的陪伴下,去了一趟镇上的胭脂铺子。 接下来她要守孝,不会再做任何生意,铺子里的大小伙计沈樱全部解聘了。做胭脂最关键的步骤沈樱一向亲力亲为,并不怕这些伙计泄露什么方子,库房与柜上一共还有三千多盒胭脂,沈樱让人全部搬上了马车。 ☆☆☆ 沈员外一出事,阿娇就让郭兴、秋月把摊子收了,暂且都不会开张。 赵宴平陪着柳氏、沈樱在乡下忙丧事,赵老太太见地窖里还有三四百盒胭脂,阿娇却放着大好的生意不做,便将阿娇训了一顿:「员外老爷死了,小樱跟她娘要守孝,官爷又不用守,你更不用守,便是守了也不妨碍郭兴他们出去跑腿,你收摊做什么?」 第84章 阿娇赚钱,赵老太太也能拿分成,她当然希望继续开张做生意。 阿娇不想自己顶撞老太太,低着头道:「官爷临走前叫我停了的,我不敢不听。」 其实官爷急着离开,哪有心情管她的生意,完全都是阿娇自己的打算。 沈家之祸,起于董家的挑拨,董家为何要去买沈樱的方子,则是因为阿娇的生意越来越好,影响玉楼的生意了,如果阿娇没有做生意,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阿娇不知道沈樱姑娘最后会不会迁怒她,她自己良心不安,更不想在沈樱姑娘哭丧的时候,她继续用沈樱姑娘的胭脂,若无其事地赚钱。 无论赵老太太怎么说,阿娇就是不肯再摆摊。 终于到了沈员外下葬这日,到了傍晚,赵宴平赶车带着柳氏、沈樱、李管事、宝瓶、如意回来了。 阿娇与赵老太太一块儿出门来迎接。 沈樱戴着帷帽,没有理会赵老太太,先吩咐李管事与两个丫鬟:「你们先去槐花巷的宅子,我跟太太明早再过去。」 李管事点头,叫上如意、宝瓶,赶车走了。 他五十多岁了,年纪一把,无儿无女,老爷把他当家人,沈文彪一家不这么想,现在小姐愿意继续用他,李管事便一心替小姐效力。小姐哭丧的时候,派他提前来县城买了宅子、铺面,李管事已经都安排好了。 「小樱在县城买了宅子?」赵老太太惊讶地问,说话时看了眼孙子。 赵宴平没什么表情,招呼一家人先去屋里说。 阿娇走在最后,忧虑的目光一直落在沈樱身上。 进了堂屋,赵宴平关了前后门,沈樱、柳氏才取下头上的帷帽。 娘俩眼圈都红红的,但又都比阿娇想象的要平静。 柳氏早就知道沈员外早晚会走在她前头,只是这次走得太意外,她没有准备之下才深受打击。可在沈家的这几日柳氏该哭的都哭完了,丈夫没了,她还有儿子、女儿,还有一个没有找回来的女儿,柳氏知道自己没用,帮不上孩子们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陪着孩子们,别再给孩子们添麻烦。 所以她不会再在孩子们面前落泪。 沈樱不哭,是因为知道哭也哭不回老爹,而且,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沈樱先向赵老太太解释宅子的事。 赵家地方小,她们母女还要守孝三年,住在兄长家里多有不便,沈樱不想麻烦兄长,也不想委屈自己与她并不喜欢的赵老太太住在一个屋,反正她手里有银子,买个宅子是最好的办法。 赵老太太听了,心里也松了口气。 儿媳妇不在,她就是这家里唯一的长辈,儿媳妇回来了,大孙子的孝心就要分一些给儿媳妇,赵老太太怕自己不习惯,现在这样最好。 不过赵老太太嘴上还是抱怨了下,抱怨沈樱乱花银子,就该住在哥哥家里。 柳氏垂着眼,沈樱低头喝茶,赵宴平薄唇紧抿,只听赵老太太絮叨那些场面话。 赵老太太说完一事,又想到一事,问沈樱:「小樱拉了那么多胭脂进城,是想自己开铺子吗?」 阿娇一直都没找到机会开口,这时忙道:「樱姑娘,这事都是我跟你进货才惹出来的,我以后不做生意了,地窖里还有三百多盒胭脂,你一并拿去吧?」 沈樱闻言,走过来握住阿娇的手,强颜欢笑道:「小嫂不必多想,这事跟你没关系,当初我供货给你,为的也是借你的生意打响沈家胭脂的名声,后面的事咱们谁都不能预料,我不怪小嫂,小嫂也别再自责,不然就是没把我当一家人。」 阿娇听得都想哭了,姑娘这么好,怎么就没好报? 赵老太太又插嘴道:「听听,我就说小樱不会怪你,你自己倒好,一出事就停了生意。」 「祖母您喝茶,小樱还有话说。」赵宴平终于喊了老太太一声,眉峰紧锁。 话说的好听,赵老太太明白孙子是让她闭嘴呢,瞪孙子一眼,但还是坐了下来,好奇地看向沈樱。 沈樱仍然拉着阿娇的手,为难道:「小嫂,我爹是被沈文彪气死的,但这事与董家的挑拨也脱不开关系。接下来我要想办法让董家受点报应,我自己不卖胭脂,小嫂这边也不方便再卖,你看这样,地窖里的那些我按照五十文一盒全都买了,行不行?」 阿娇急道:「姑娘这是什么话,我本也不想做生意了,那些你都拿去,什么也不用给我。」 沈樱知道阿娇心善,索性道:「这样,我把那些胭脂的定金还给小嫂,咱们谁都不占谁的便宜。」 阿娇仍想推辞,赵宴平做主道:「就这么定了。」 阿娇便闭了嘴。 赵老太太没听懂,问沈樱:「你不卖胭脂,还拉那么多胭脂过来做什么?」 沈樱垂眸道:「重阳之前,您自会知晓。」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福妾》卷一 作者:毛毛雨 02、《福妾》卷二 作者:毛毛雨 03、《福妾》卷三 作者:毛毛雨 04、《福妾》卷四 作者:毛毛雨 05、《福妾》卷五 作者:毛毛雨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