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妾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晌午的时候,赵宴平、戴昌与李严在府衙卷宗库房碰了头。 赵宴平、戴昌那边找到了一条线索,李严也整理好了发生在后面四起焚尸案前后的荆州百姓报失名单。其实去年左少卿蔡岐已经整理好了这份资料,李严再稍微整理了下,将所有失踪百姓及其家人住址都重新誊写到了一个册子上,一共列出了十六户百姓。 死了四个人,两男两女,每具焦尸都有三到五户人家前来辨认、觉得身高相似却难以确定。 这十六户百姓,有的住在荆州城内,有的住在附近的村镇,赵宴平安排戴昌、李严分别去查,特别要旁敲侧击打听清楚,每户人家失踪的那个人是否有过虐待妇女的行为,虐待又分很多种,动手打,言语抨击,总之一定要查得清清楚楚。家人口中问不出来就去问街坊,一户也不能落下。 戴昌、李严已经根据现有的线索猜到每个死者可能都牵涉到虐待妇女的劣习了,明白其中利害,吃完饭立即神情严肃地出发了。 赵宴平与陆知府打声招呼,让陆知府派官兵去看着郑勇,不许郑勇离开官府的视线之内,更不能出城。 陆知府问他:「这是为何?」 赵宴平道:「现在还不好说,以防万一罢。」 荆州与京城远隔两千里,陆知府并不知道赵宴平拜了卢太公为师,也不知道赵宴平有个妹妹进了宣王府,他只把赵宴平当成了一个官职不高架子却不小的七品小官。不过,无论官职高低,凡是大理寺派出来查重案的官员权力都不小,故陆知府还是按照赵宴平的意思,派了官兵去守着郑家。 赵宴平骑马出城,前往郑勇前妻倪氏的娘家。 倪家住在县城不远的一个村子里,赵宴平进村后与人打听,很快就找到了倪家。 卷宗里并没有提及倪家什么,赵宴平从村人口中得知倪氏其实是倪家捡的弃儿。倪家很穷,倪氏的养母是个寡妇,带着一个瘸腿的儿子倪顺,养母收养倪氏是把她当童养媳看,倪氏十四岁的时候就与倪顺睡一个屋了。 然而倪氏似乎不会生养,两人同房多年倪氏的肚子都没有动静,养母便通过媒人的撮合,将倪氏嫁给了县城里的郑勇,再用郑勇给的聘礼给倪顺张罗了一个新媳妇方氏。方氏知道倪氏与倪顺的关系后,极其不喜倪氏,每次倪氏回娘家,方氏都要夹枪带棒辱骂一番,时间一长,倪氏就不在回来了。 如今倪氏的养母已经去世,倪顺、方氏都四十多岁了,膝下有个二十一岁的儿子,一个十六岁的女儿。 赵宴平上前叩门,方氏来开的,等赵宴平自报了身份,方氏立即抱怨起来,说官府已经来过几趟了,去年也有个大理寺的人找她们,可倪氏都死了十几年了,她们亲眼看着倪氏下葬的,自家与倪氏早断了关系,怎么可能为了一个情分淡薄的养女再去报复郑勇一家? 赵宴平这才得知,原来蔡琦也怀疑过倪家这边有报复郑勇的动机。 但因为倪顺是个瘸子,倪氏死时养兄的侄子才三岁,姑侄俩可能都没见过面,这侄子不可能为了毫无感情的姑母去杀害郑勇的儿子。而且,第一起焚尸案发生时,倪家侄子才十四岁,这么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心思缜密的连着完成三起焚尸案? 蔡琦以及前任办案官员定是排除了倪家这边的作案嫌疑,才没在案宗上提及倪家。 方氏很不欢迎赵宴平。 但赵宴平自有他想问的,无视方氏的冷眼,赵宴平走进院子,问瘸腿的倪顺道:「当年倪氏落水自尽,尸身是怎么找到的?」 毕竟是一起生活了多年的养妹,两人还有过几年夫妻情分,提及倪氏的死,倪顺很是痛苦:「都怪我,郑勇就是个混蛋,天天打她,她过不下去了回来求我帮忙,我,我不但没帮,还劝她认命……后来,郑勇突然跑来,说她离家出走了,问我们有没有看见,我找遍了她能去的所有地方,都没找到,后来,郑勇从下游的河里将人捞了回来,据说人都没样了,草草下了葬。」 赵宴平看着他问:「据说?你们没亲眼去认尸?」 倪顺瞄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方氏,低下头道:「没去,人都死了,再去看有什么用。」 方氏突然插话道:「看个屁,她个扫把星,活着的时候光吃我们家的米了,死了还要给我们添堵,她死了解脱了,人家郑勇不干,过来跟我们讨要当年给的聘礼,不给他就动手抢,我们家这情况,瘸的瘸弱的弱小的小,谁能拦着他?我……」 赵宴平冷声问:「他抢了你们东西,所以你恨他,他儿子也有可能是你杀死的?」 方氏脸色大变,吓都要吓死了,再也不敢放肆,跪在地上千保证万保证自己从未杀过人放过火。 赵宴平料她也没有那个胆子。 方氏老实了,赵宴平继续问倪顺:「你最后一次见倪氏是什么时候,她可有跟你说过什么?」 倪顺歪着脑袋回忆,缓缓地道:「好像,是我儿子过周岁的时候,她来送鞋袜,怕家里因为她吵起来,她把东西塞给我就走了,没说什么。」 第2章 赵宴平再问:「那她可有什么交好的亲友?」 倪顺摇头,叹道:「她小时候在我们家当童养媳,村里其他姑娘都笑她,没人与她玩,后来,后来发现她身子有问题,她更抬不起头了,见谁都躲着走。我们村肯定没有与她亲近的,她嫁去府城后有没有认识什么人,我们就不知道了。」 至此,倪家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赵宴平不死心地去找年老的村民打听,证实倪顺说的都是真的,村里无人与倪氏交好,倪氏死时,也没人去给倪氏送葬。 赵宴平心情沉重地回了府城。 快端午了,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赵宴平来到倪家所在的巷子,因为午后的阳光强烈,街上都没有行人,只有倪家门前守着两个官兵。 赵宴平去敲倪家左边的那户人家大门,发现这家人是在倪氏死后搬过来的,对倪氏毫无了解。赵宴平再去敲右边那家,这家人不知是惧怕官府还是惧怕郑勇,不管赵宴平问什么,夫妻俩都摇头,表示毫不知情。 赵宴平就继续敲隔壁的,郑勇既然喜欢殴打女人,多半会边打边骂,一条街住着,总会有人听到什么。 连续敲了七八户,赵宴平终于在倪家后街斜对的一户人家得到了线索。 回答赵宴平的是个五旬左右的老太太,身体很硬朗,倪氏死了十九年了,十九年前,老太太才三十出头,因为倪氏帮过她一个小忙,妇人一直都很同情倪氏。 「郑勇经常打她吗?」赵宴平坐在院子里问。 老太太道:「一个月打个两三回,你说算经常吗?」 赵宴平不知道,他只知道,谁敢那么打他的妹妹,就算对方是王爷,他也会想办法弄死对方。 「都是因为倪氏生不出孩子才动手?」 「嗯,他娶倪氏的时候没听说倪氏不会生孩子,后来陪倪氏回娘家,不知哪个多嘴的告诉他了,一回来就打了倪氏一顿,在那之后,倪氏来了月事他就打一次,喝醉了也会打,就连倪氏偷偷给小乞丐馒头,他也要打。」 赵宴平心中一动:「小乞丐?」 老太太点头:「嗯,有个小乞丐,瘦瘦小小的,才八九岁吧,倪氏没孩子,特别心疼这个小乞丐,郑勇不让她给小乞丐吃的,倪氏就约了个地方偷偷去给小乞丐送吃的,可家里的粮食都有数,郑勇发现少了东西,就跟出去,发现倪氏一直养着小乞丐,便又是一顿暴打。后来小乞丐跑了,倪氏终于好过了点。」 赵宴平问:「后来小乞丐有再回来过吗?」 老太太摇摇头:「没有,反正我再也没见过他。」 赵宴平问了问小乞丐一些情况,最后问道:「倪氏下葬前,您可见过她最后一面?」 老太太马上摇头:「不敢不敢,普通死人我都不敢看,听说她都被泡烂了,我哪敢。」 ☆☆☆ 赵宴平心事重重地回了官驿,将目前的线索写下来。 天黑之前,戴昌、李严分别回来了,按照赵宴平的吩咐,他们打听得十分用心,皇天不负有心人,真让他们发现,剩下那四具焦尸中,每一具都有一个对应的有过虐待妇女的失踪百姓。 第四具焦尸是个中年男人,因为媳妇一直生女儿,经常对媳妇拳打脚踢。 第五具焦尸是个年轻妇人,她自己生了俩儿子,总是嘲笑无儿的妯娌。 第六具焦尸是个老妇人,因为孙子病死了,老妇人总是责骂寡妇儿媳没养好她唯一的孙子。 第七具焦尸是个年轻男子,游手好闲惯会败家,输了银子便去找出嫁的姐姐要,给姐姐惹了不少麻烦。 再结合前面三个已经确定身份的受害百姓家中的情况,有一条线索已经非常明显了,即,每个案子都与儿子有关!其中五人是直接殴打或辱骂生不出儿子的施暴方,两个是颇受亲人照拂的儿子,从凶手的角度考虑,总是找姐姐要钱的也算是施暴方,唯有郑勇的儿子完全无辜,纯粹是凶手报复郑勇的工具。 凶手觉得,杀了郑勇宝贝的儿子,比直接杀了郑勇会更让郑勇痛楚。 一个不仅与郑勇有仇,同时又痛恨旁人因为子嗣对女子施暴的凶手。 「通常这类凶手加害的第一个目标都是他的仇人,为何焚尸案的凶手先杀了两个无关的人,第三次作案才挑了郑家?」昏黄的灯光下,戴昌站在列满线索的桌子旁,摸着下巴问。他有种感觉,凶手的身份就要出来了,可就是差了点什么。 李严站在桌子另一侧,愁眉紧锁道:「而且,这些死者有的是府城里的百姓,有的是周围村镇的,凶手如何得知各家的情况?除非这些人一起去报案,否则知府老爷也无法熟悉每一户百姓家的事吧?」 赵宴平看他一眼,道:「丈夫殴打妻子,婆婆辱骂儿媳,这种事,就算告到官府,官府也不会理会。」 第3章 戴昌、李严同时看向他。 赵宴平看着纸上罗列的六位因为施暴方死了而获得安宁的女子姓名,垂眸道:「人在最绝望的时候,往往会求神拜佛,求神佛送她们孩子,求神佛赐她们安宁。」 戴昌突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看看头顶,抱着胳膊道:「大人是说,神佛显灵了?」 赵宴平目光悲悯:「神佛不会,但如果有人听见了这些女子的祷告,如果此人也经历过同样的痛苦,他或许会替天行道。」 凶手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明日他要做的,便是找出凶手的藏身之处。 ☆☆☆ 翌日,赵宴平、戴昌、李严分别去问询两位相关人家中被施暴过的女子。 他们都只问了一个问题:受害人遇害或家人失踪之前,她们去过哪家寺庙求子或祈福。 问完了,三人在府城城门外汇合,一对答复,发现张福的妻子、曹家的三儿媳等六人,都常去府城西郊的清泉寺。清泉寺供奉观音庙,府城一带希望生子的妇人,都会去观音庙上香。除此之外,六人都得到过观音庙里一位僧人的体贴安慰,那僧人法号念恩,今年大概三十左右。 今年三十左右,十九年前倪氏死时,念恩和尚也就是十岁左右,若以前当过乞丐,长得瘦弱些,被人误会八九岁也很正常。 应该就是他了。 赵宴平让李严去通知陆知府派遣捕快官兵包围清泉寺,他与李严则先行一步,提前去见念恩。 清泉寺在荆州一带颇负盛名,香火鼎盛,寺庙也修缮得威严气派,寺里有大小和尚百十余名。 赵宴平与戴昌都是常服打扮,扮成主仆走进了清泉寺。 入了寺,赵宴平直接去找主持了。 见了主持,赵宴平才摆出大理寺官员的腰牌,单独问了主持一个问题:「寺里的念恩和尚皈依佛门之前,是什么身份?」 清泉寺里和尚众多,但主持对念恩和尚印象很深,回忆道:「念恩初来我寺时,衣衫褴褛乞讨为生,他自称是孤儿,从小乞讨,全靠善人接济才活了下来。」 这话越发证实了赵宴平的猜测。 他让主持找个不会令念恩和尚起疑的理由叫念恩过来,并且派戴昌暗中跟随去传话的小和尚,以免念恩过于警觉,逃了。 传话的小和尚并不知道陌生的男施主与主持谈了什么,也不知道戴昌就在后面跟着他,所以小和尚找到念恩时,神色如常,并没有露出什么马脚。 念恩平时做的是替香客奉香的差事,此时正在观音殿,得知主持找他,念恩将差事交给传话的小和尚,不急不缓地来了主持这边。 他一进去,戴昌就守在了门外。 念恩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疑惑后,他站在茶室门外,请示问:「弟子念恩在此,不知主持师伯召弟子何事?」 主持道:「进来吧。」 念恩挑开帘子,一抬头,才发现主持对面还坐了一个陌生的冷峻男人。 赵宴平也在看他,只见念恩虽然年约三旬,长得却白皙清秀,个子也不高,乍一看似文弱书生,更加令人难以将他与焚尸案的凶手联系到一起。 「赵施主有什么要问念恩的,尽管问吧。」主持说完,便静坐在一旁,默默地转动着佛珠。 念恩疑惑地看向赵宴平。 赵宴平审视着他问:「你可认得府城的倪氏,因为生不出孩子愧对丈夫跳河自尽的倪氏?」 念恩在听到「倪氏」二字时,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但在赵宴平说出「愧对丈夫跳河自尽」八个字时,他眼角抽动,唇也快速地抿了一下。 「小僧……」 「你可知,倪氏死前曾与倪顺商量,如果能与郑勇和离,她便要收你为养子?」赵宴平打断他的话道。 门外侧耳倾听的戴昌皱起眉头,大人怎么没跟他们提过这个? 刚刚还想掩饰的念恩却在赵宴平说完之后,突然手臂颤抖,抬眸之际,眼中竟落下泪来,难以置信地看着赵宴平,嘴唇颤抖道:「她,她真的这么说过?」 赵宴平面无表情:「是,所以我怀疑,她当年并非跳河自尽,而是被郑勇推下了河,郑勇不想与她和离,便杀了她。」 念恩泪如雨下,突然跪到地上,双手撑着地,一边落泪一边自责起来:「都怪我,都怪我,如果不是为了照顾我,她不会狠心离开他,没有我,他就不会将她往死里打,眼睁睁看着她被活活烧死……」 赵宴平攥紧了拳头。 他猜到念恩是凶手,猜到被郑勇从河里打捞出来的尸体不是倪氏,猜到倪氏真正的死因可能与火有什么关系,却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倪氏究竟是怎么死的,你告诉我,我可以定郑勇的罪。」 第4章 念恩以为他是来查倪氏真正的死因的,也是十九年来唯一怀疑过郑勇杀妻的官员,为了治郑勇的罪,念恩跪在地上,将他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 二十年前的冬天,九岁的念恩还是个小乞丐,就在他快要饿死的时候,倪氏送了他两个热馒头,还送了一件旧袄子给他。念恩知道她是好人,从别处讨不到饭,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念恩就去找倪氏,终于有一日被郑勇发现,那也是念恩第一次看到倪氏被郑勇打。 念恩不敢再去了,他宁可饿死也不想连累倪氏。 可倪氏在乞丐堆里找到了他,宁可自己少吃点,也要省下饭菜偷偷养他。 在倪氏的帮助下,念恩撑过了那个冬天。 春天的时候,郑勇发现倪氏还在送念恩吃食,不但打了倪氏,还想打他,是倪氏拼死抱着郑勇的腿,才给了他逃跑的机会。 念恩再也不敢与倪氏有联系了,可他也舍不得离开倪氏,就仍然在府城一带晃荡。后来,他与倪氏约好每个月在郊外见一面,念恩学会了抓鱼打鸟,倪氏就架火帮他烤着吃。本来一切都好好的,那郑勇竟然又寻了过来,郑勇以为鱼是倪氏买的,上前就是一脚,将倪氏踹倒在篝火里,念恩想去扶她,郑勇便要来打他,被倪氏抱住腿,催他快跑。 当年的念恩只是一个瘦骨伶仃的十岁孩子,郑勇却长得人高马大,念恩拼了命的跑,一直跑到山坡上,确定郑勇没有追上来,念恩躲在山坡一侧偷偷往回看,看不清郑勇的脸,也看不到倪氏,只看到郑勇的不远处,有一片火苗…… 念恩明明很怕,却一直没有走,远远地看着郑勇将倪氏埋到了一个偏僻的山坳。 倪氏死了,念恩想去官府报案,进城那日却看到郑勇在乞丐堆儿里找人,念恩知道郑勇在找他,他害怕自己还没到官府就被郑勇杀了,再也不敢留在府城,投奔清泉寺出了家。再后来,念恩听说了倪氏跳河自尽的事,见街坊们没人怀疑郑勇找回来的人不是倪氏,念恩更加不敢去报官。 ☆☆☆ 这就是倪氏的死因。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念恩提出带赵宴平去找倪氏的藏身之地。 赵宴平同意了。 他走在念恩一侧,戴昌跟在后面,三人下了山,在山脚遇到了前来围寺的捕快与官兵,足足有两三百人。 念恩瞳孔微缩,看向赵宴平。 赵宴平淡淡道:「先去找倪氏的尸首,你的账后面再算。」 念恩文弱的脸顿时失去了血色。 赵宴平当着他的面吩咐李严带几个官兵去搜念恩的僧舍,凡是能藏东西的地方,哪怕是地下,也要掘地三尺翻找一遍。 念恩低着头,什么都没说,等赵宴平吩咐完了,他看看赵宴平,还是选择了配合,继续带路,将赵宴平、戴昌带去了郑勇埋葬倪氏真正尸体的地方,捕快们围过来挖掘,十九年过去,里面只剩一具森森白骨。 「郑勇有罪,你连杀七人,可愿认罪?」 倪氏的尸骨被捕快们抬走了,赵宴平转身,看着念恩问。 念恩紧紧抿着唇。 赵宴平也不着急,凶手肯定是念恩,念恩犯了那么多事,必然会留下证据。 没过多久,李严带着他在念恩僧舍搜到的一个包袱找了过来。念恩在他的床底下挖了一个深坑,深坑里埋了一个箱笼,箱笼里装的就是这包袱,平时用地砖掩盖,除非移开床板仔细搜寻,否则谁也发现不了。 李严打开包袱,赵宴平上前一看,发现包袱里面有一身女尼僧袍、眉黛胭脂等物,一些铜板碎银,以及一罐即将装满的灯油。 赵宴平翻看过几样东西,扫眼面无血色的念恩,猜测道:「你要杀男人时,便会乔装成女尼,或许是许以鱼水之欢,将人诱骗之荒郊野外,趁机行凶。灯油层次不均,应该是你在寺里偷盗而得,每次偷一点,不会引人注意,等你攒够一罐,便是你行凶之时。」 凶手有焚烧尸体的习惯,如果只用木柴点燃,要烧很久才行,太容易被人发现,凶手必然会使用助燃物。鉴于这点,三年前官府便命整个荆州府的百姓在购买灯油、桐油等易燃物时都必须登记造册,去年左少卿蔡歧也逐一排查过,没有发现可疑目标。 谁能想到,念恩竟然如此谨慎,会耐心地用一年的时间积攒灯油? 「眼下的证据已足以定你的罪,无论你是否交待其他四起案子的行凶过程,都难逃一死。」见念恩始终沉默不语,赵宴平冷声道。 念恩突然发出一声冷笑,盯着赵宴平道:「我还以为,你是来替倪氏惩罚那人的。」 赵宴平道:「郑勇杀妻有罪,你连杀七人,同样天理难容。」 天理? 念恩仰头看天,天蓝如洗干干净净,不像这世间的人,处处都有几个黑心败类,根本不配活着! 第5章 「我是替天行道。」念恩认罪,但他不觉得自己有错,那些人该死,都该死! 「郑禄才十一岁,他何错之有?」戴昌死死盯着念恩道。 念恩笑了,眼中不知何时爬满了血丝,显得无比狰狞:「他没错,可他老子有错,有十恶不赦之错,杀了他都不足以了结他欠下的血债!所以我让他们父子俩一起偿债,一个拿命偿,一个拿一辈子的痛苦偿,他不是心心念念盼着儿子吗,我就让他一辈子都别想有儿子!」 「你简直就是个疯子!」李严唾了他一口道。 念恩脸都没躲一下,知道这里赵宴平官职最高,他瞪着赵宴平质问道:「我为什么疯,还不是被你们这些当官的逼疯的?你们若能替那些可怜的女人撑腰,让她们免受被人殴打嘲讽的折磨,哪里用得着我替天行道!」 赵宴平一直在看着他与戴昌、李严狡辩,听到这里,赵宴平忽然道:「你若只杀郑勇一人,我敬你是一条汉子,可其他七人罪不至死。你恨郑勇烧死倪氏,可眼睁睁看着那七人被活活烧死的你,又与郑勇有何区别?」 「区别在于倪氏不该死,而他们七个都该死!我杀了该死的人,那些女人就再也不用被他们折磨!」 赵宴平冷冷地看着他:「是吗,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总有被抓的一天,当死者的亲人得知他们的家人都是被你杀的,都是在他们的妻子、儿媳、弟媳向你诉苦之后才惨死火中,死者的至亲又会怎么对待那些女人?周围的百姓又会如何议论她们?甚至被你杀了亲弟弟的姐姐,她真的会感激你?」 念恩一怔。 赵宴平痛斥他道:「归根结底,你不是为了帮她们才杀人,只是拿她们当借口,满足自己的兽欲罢了!」 赵宴平不在京城的日子,阿娇与卢太公的孙媳妇梅氏倒是走动频繁起来。 姑母提点阿娇不能一直闷在家里,该与官夫人多走动走动,道理阿娇是明白了,可赵宴平虽然被官场一些官员看好,阿娇的身份却尴尬,没有官夫人给她下帖子,阿娇想去结交也没有路子,再说了,真有人请她去做客,阿娇还要先打听打听对方是否靠谱,若是那种只想通过赵宴平巴结卢太公或宣王的,阿娇还不能去。 没想到,梅氏主动递了一张拜帖过来,想来狮子巷向阿娇讨教煲汤的技巧。 阿娇当然高兴。 梅氏带着三岁的儿子卢俊一起来的,小卢俊与孟昭同年,孟昭文静乖巧,卢俊调皮捣蛋,发现赵家的院子里用筐扣着两只母鸡,卢俊跑过去就把筐掀开了,两只母鸡扑棱着翅膀四处乱跑,卢俊哈哈笑着在后面追,看得梅氏直皱眉。 「老太公公事繁忙少有时间在家,相公与公爹又都是好脾气,便把孩子纵成了这样。」梅氏摇头叹息道,羡慕孟昭懂事。 阿娇还羡慕卢俊的结实胆量呢,她一直都觉得孟昭太文静了,这样的孩子的确不会惹父母生气,可出门了被其他淘气孩子欺负了怎么办?在家里人还好,过几年孟昭也要去官学了,表弟薛琰就在官学与人打过架,阿娇真的担心孟昭被人欺负。 梅氏笑道:「不怕,俊哥儿与昭哥儿同年,他们一起进官学,昭哥儿学问好让他多帮帮俊哥儿,若是有人敢欺负昭哥儿,就让俊哥儿替他打架。」 阿娇看看卢俊结结实实的小胳膊,觉得这还真是个好办法。 孩子们自有丫鬟看着,阿娇带梅氏去了厨房。 梅氏是为了卢太公来的,卢太公年纪大了,身子总是会出一些小毛病,今天咳嗽好了,明天又脾胃不适,卢太公脾气还不好,国公府的厨子因为做不出符合卢太公胃口的饭菜,愁得都上火了,只有梅氏从阿娇这里学会的鸡汤让卢太公喝得痛快,梅氏就想跟阿娇多学几样。 卢太公是赵宴平的恩师,阿娇当然希望老人家身体康健长命百岁,将自己擅长的菜色汤品都教了梅氏,梅氏走后,阿娇继续琢磨更多的吃食。有时是梅氏过来找她,有时是阿娇带着孟昭去理国公府做客,有事可做,四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端午节吃粽子,饭桌上,柳氏看看专属于儿子的空椅,轻轻叹了一声:「宴平这人,忙起来饭都顾不得吃,现在在那边办案子,更没心思过节吧。」 阿娇也想赵宴平,但此时她不能再说那些消沉的话,笑着道:「等官爷回来了,咱们再包一次粽子,给他补个端午节。」 柳氏还是想儿子,荆州的凶手连续杀了七个人,不是一般的心狠手辣,柳氏担心儿子遇险。 阿娇故意转移话题道:「小樱应该怀满三个月了吧,胎稳了,不知她会不会急着在朔州开铺子,娘有空的时候给小樱,不,您直接写给三爷,让他看紧点,别让小樱累着了。」 提到有孕的小女儿,柳氏果然移开了注意力,吃完饭就去写信了。 阿娇也想给赵宴平写信,又担心他已经破了案在回京的路上了,家书送不到他手里,若是落在外人手中,看了信就不好了。 第6章 端午节后,梅氏又过来了一趟,两人一边研究菜谱一边闲聊,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荆州的案子。 去年左少卿蔡岐去过荆州,查了三个月也没查到凶手,至于蔡歧是怎么查的,旁人或许不清楚,卢太公清楚,再跟儿孙提提,梅氏就从丈夫那边听说了一些。 梅氏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了阿娇。 阿娇眉头拧了起来:「这么难查,看来我家官爷是不可能提前破案回来了。」 梅氏道:「也不一定的,老太公说过,破案有很多讲究,但有时候也纯粹靠运气,比方说关键线索是一根头发丝,派几百个捕快趴在地上找未必能看见,只派一个去,也许这捕快摔个跟头,碰巧就摔到了头发丝面前。」 阿娇回想赵宴平给她讲过的几次办案过程,道:「我家官爷特别擅长从别人的话里听出蛛丝马迹,他眼睛也毒,脑筋转得快,曾经有个被诬陷奸杀的案子,我家官爷看到被诬陷的男人脖子上沾了死者的唇脂,就猜到两人是你情我愿,不是胁迫奸杀了。」 梅氏观察阿娇很久了,等阿娇说完,梅氏揶揄道:「一提到赵大人,你眼睛都比平时更亮,果然是新婚的小夫妻啊。」 阿娇脸一红,她与赵宴平算什么新婚,在武安县的时候就在一起了。 「其实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赵大人肯定是断案好手,不然我们家老太公怎会收他为徒。老太公既然派赵大人去,说明老太公都相信赵大人能破案,你就别担心了,等着赵大人破了案子,朝廷论功行赏吧。」梅氏挑好听的说道。 阿娇并不在乎赵宴平能不能封赏,只要他能平安回来就好了,最好也抓到了凶手,让荆州的百姓不用再人心惶惶。 ☆☆☆ 五月中旬,三匹快马一路疾驰到京城城门前,守城士兵查验过三人的路引,放行了。 赵宴平带着戴昌、李严先去了大理寺。 卢太公与两位大理寺少卿一起见的他。 「抓到凶手了?」赵宴平三人刚进来,卢太公见戴昌一脸喜色,不禁问道。 赵宴平颔首,将陆知府盖过官印的结案陈述递交给了卢太公。 卢太公看完了,再移交给两位大理寺少卿。 左少卿蔡歧沉着脸从头看起,发现上面写的破案过程非常简略,但该提到的关键线索都提到了,甚至还赞誉了他去年的一些举措,却没有一句赵宴平或明或暗的自夸。蔡歧瞥了一眼赵宴平,继续往下看,看完再交给右少卿许获。 等许获看完了,蔡歧皱眉道:「也就是说,你先怀疑凶手杀郑禄是为了报复郑勇,再根据郑勇的异常反应怀疑倪氏的死另有隐情,继而从街坊口中得知倪氏曾与一个小乞丐交好。有了小乞丐的线索后,你们挨个审问府城里的其他乞丐,发现小乞丐去寺里当和尚了,你们再查遍了府城周围所有寺庙,最后找出了念恩,并在他房间搜出证据,他也全都交代了?除了杀害郑禄是出于报复,其他几人都是在他化缘时辱骂过他,才被他记恨,招惹了杀身之祸?」 赵宴平解释道:「这是我让荆州官府贴出去的告示,其实真正的线索是除了郑禄,其他死者都有苛待妇女的劣习……」 赵宴平这么安排,连陆知府都糊弄了,是为了不让那些已经获得安宁的女子重新坠入泥潭,被夫家迁怒被百姓非议。念恩虽然是为了一己私欲才去杀人的,但他也希望那些女子过得好,愿意配合他的说法,赵宴平也分别叮嘱过那些女子,千万不要自己说漏嘴。 荆州百姓只关心抓到凶手破了案子,并不会仔细深究念恩的杀人动机。 听说了真正的破案过程,卢太公摸着胡子点点头,这个小徒弟真不错,能破案,还体恤百姓,安排地很周到。 蔡歧却很惭愧,他去年查案时也听说了张福、郑勇有打女人的恶习,但因为第二个确认身份的死者是个儿子儿媳街坊都夸赞的好人,没有仇家,郑勇的前妻死了太久也没有会为了她去报复郑勇的嫌犯,蔡歧才忽略了这条线索。 「真是年纪大了,不如你们年轻人了。」蔡歧苦笑着道。 他也是五十岁的人了,本来上任大理寺卿被撤时他有希望升上去,没想到皇上又把辞官养老的卢太公请了回来。 赵宴平拱手道:「大人不必自谦,下官三人能破此案,还要倚仗大人去年已经在荆州彻底排查过一遍,让我们少走了很多弯路,如果没有大人的排查,下官到了荆州肯定也会像大人一样各个方面都要顾及,事情一多,纷纷杂杂,便难免有所疏忽。」 蔡歧听了这话,心里十分舒服,去年他是没能破案,但在荆州的几个月他片刻也没闲着,他无愧于心。卢太公没夸他,也没有责怪他什么,只是大多数官员百姓都只凭结果看人,破不了案便是没用,便是无能。 对比那些人,能感激他的付出的赵宴平立即变得讨人喜欢起来。 第7章 右少卿许获眯了眯眼睛。 赵宴平被卢太公收徒后的表现许获都看在眼里,见赵宴平从不与其他官员结交,许获还以为赵宴平同卢太公一样,都是只管破案不在乎人情往来的直肠子,没想到这次赵宴平破了震惊本朝的荆州焚尸案,竟然不骄不躁,还小小地拍了蔡歧的马屁? 任谁都看得出来,卢太公在大理寺待不了多久了,许获一直在暗中与蔡歧争夺继任大理寺卿的资格。赵宴平破了荆州案,正好衬得蔡歧无用,显出他的好来,可赵宴平三句里不忘提一句蔡歧的好,皇上看了,能不偏心蔡歧? 「给陆知府看的结案陈述可以这么写,但上奏给皇上的,还是要如实道来,不如我再重新写一份陈述吧?」许获先夸了夸蔡歧、赵宴平各自的功劳,连卢太公慧眼识人的马屁也拍了,再主动提议道。 蔡歧抿了抿唇。 赵宴平看向卢太公。 卢太公只是不喜欢官场上的勾心斗角,看戏他还是懂的,收回赵宴平写的那份结案陈述道:「不用那么费事,我现在就去见皇上,具体内情,我会一一向皇上禀明。倒是你们,嘴巴都给我管严实了,不许传出去只言片语,扰了荆州那些妇人的安宁。」 赵宴平等人都点头。 卢太公收起结案陈述,拄着拐杖,慢悠悠地去御书房找淳庆帝了。 去年卢太公不夸蔡歧,是因为蔡歧没能破案,他没有理由夸,今年案子破了,卢太公坐在淳庆帝御赐的椅子上,该分给蔡歧与赵宴平的功劳卢太公一句都没落,当然,赵宴平是他老年收的最后一个徒弟,还这么给他长脸,卢太公夸赵宴平夸得最多。 淳庆帝心想,您老人家夸自己的儿子都没这样过。 不过,看完赵宴平写的结案陈述,淳庆帝也越发欣赏起赵宴平来。 有才有德,不拉帮结派,却也通晓人情世故,懂得给上封应有的体面,这赵宴平,还真是一块儿做官的好苗子。 「您老说说,朕赏他什么好?」淳庆帝笑着问。 卢太公摸摸胡子,道:「老臣是真的干不动了,蔡歧审案谨慎思虑周全,皇上大可放心将大理寺交给他。许获虽然有些小心眼,审案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赵宴平才进大理寺两年多,资历还不够,皇上愿意的话,就给他个左寺寺丞当当吧。」 卢太公一副「我徒弟明明可以封更高的官只是资历不够才先委屈委屈」的语气。 站在旁边的高公公真是快听不下去了,老太公也知道赵宴平才进京两年多,才两年多啊,已经从从九品的小官升到正七品了,如今又要一口气升为正五品的左寺寺丞,这种仿佛屁股底下点了炮仗往上窜的升官速度,京城还有谁遇到过? 可话又说回来,卢太公先辞官,大理寺才会有官职变动,卢太公若不动,赵宴平能升也要再等一等。卢太公算是用自己的官位给徒弟争取了一次破格提拔的机会,等卢太公离了大理寺,以后赵宴平在大理寺会有什么际遇,就全靠他自己了。 卢太公从御书房回了大理寺,并没有提及什么论功行赏的事,只说皇上已经批了念恩和尚的死刑,秋后问斩,大理寺这边正式结了案子,其他就交给刑部与地方府衙了。 案子结了,卢太公让赵宴平、戴昌、李严回家休息,并给三人放了一天假,明天不必来当值。 戴昌欢呼一声,捂着屁股对卢太公道:「太公英明,您是不知道,赵大人去的时候要与犯人拼命一样,除了一日三餐与晚上睡觉,中间一刻都不许我们休息,好不容易破了案子,我们还以为回来时可以慢慢走,结果赵大人还是日夜兼程,真是辛苦那三匹官马了。」 卢太公看眼赵宴平,笑着打趣戴昌道:「一听你就是个光棍,你家里要是有个刚进门的小媳妇,你也着急。」 戴昌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连卢太公都揶揄赵大人了,戴昌笑得更欢,他笑不够,卢太公突然一绷脸,让三人赶紧走,别耽误他做事。 赵宴平带着二人告辞了,离开皇城,赵宴平看看头顶的炎炎烈日,快步朝狮子巷赶去。 狮子巷,小孟昭去将军府跟着薛宁的女夫子启蒙,早上吃完饭出发,晌午在那边吃,下午散了学才回来。晌午饭桌上就阿娇与柳氏婆媳两个,又逢酷夏提不起什么胃口,柳氏便让翠娘只做了一菜一汤,很是简单。 吃过饭,柳氏去后院休息,翠娘收拾好厨房也回下人房歇晌了,郭兴躺在倒座房打盹儿。 刚睡着,忽然有人敲门,郭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睁开眼睛,又听到三声,郭兴立即跳下炕,一溜小跑来到门前,透过门缝,便瞧见了离家一个半月的官爷!虽然晒黑了,可那张威严俊美的脸绝对没错! 郭兴激动地开了门,一边请官爷进来一边连珠炮似的问了起来:「官爷这么快就回来了,是案子破了吗?凶手是什么人,您没受伤吧?哎,官爷这时候回来,去过大理寺了吗,吃过饭了没有?」 第8章 影壁挡住了主仆俩的身影,但郭兴的声音却传到了上房。 躺在卧室炕上的阿娇比坐在次间坐着打盹儿的冬竹还先醒来,一骨碌由躺改坐,确定郭兴确实在叫着官爷,阿娇手忙脚乱地爬下炕穿上鞋子,直接往外跑,都跑到次间了,被惊醒的冬竹提醒她头发还没梳,阿娇犹豫片刻,却还是更着急见他,确保衣裳齐整没有露什么,便继续往外赶。 赵宴平与郭兴刚绕过影壁。 看到披头散发从上房冲出来的阿娇,明晃晃的烈阳照得她脸颊白得发亮,狼狈中又带着一股鲜少被外人看见的浓艳妩媚,郭兴惊得停住脚步,直到赵宴平回头朝他看来,郭兴也猛地回神,忙不迭地退下了。 冬竹本来也想出来迎接官爷,瞧见郭兴的动作,冬竹脸一红,原地转了一圈,急急跑耳房那边去了。 空旷的院子中间,便只剩下互相遥望的小夫妻俩。 阿娇咬咬唇,还是遵循本心朝前跑去,一头扑到了他怀里。 没确定他对她的感情时,分开一年两年三年似乎都能忍,确定了,哪怕一日不见,阿娇也想得厉害。 阿娇紧紧地抱着他窄瘦的腰。 赵宴平快马加鞭往京城里赶,这身衣裳已经三日没换了,一身的汗臭,与他相比,阿娇香的就像一朵娇艳无比的花,香得都让赵宴平自惭形秽,不忍心让她的身子、衣裳沾染上他一身的浊气。 赵宴平试着推开她:「我这一身汗,先洗洗脸。」 阿娇在他怀里摇头,她没闻到什么汗味儿,只闻到了一身男人味儿,是她的男人。 赵宴平这才发现她竟然如此黏人,才分开一个半月就想成了这样,进京后两人第一次重逢时,她该忍得多辛苦才没有见到他就扑? 赵宴平也想到了自己,当时与她一起走在绣铺与后宅中间狭窄的走廊中,他就有过想将她压在墙壁上狠要的冲动。 分开一年想,分开一个半月,赵宴平还是想。 后院毫无动静,母亲可能没听到他回来,赵宴平喉头一紧,突然将怀里的小女人往肩上一扔,扛着她大步跨进了卧室。阿娇看着他反手关了门,看着房间里的陈设随着他的步伐在视线里倒退过去,她以为赵宴平会抱她去炕上,突然他脚步一拐,扛着她去了洗漱架前。 盆子里预备着歇晌后洗脸用的清水,赵宴平一手扛着她,一手打湿巾子飞快擦了脸脖子,然后他提着脸盆来到炕边,先放下脸盆,再将她放了下去。 阿娇刚仰起头,赵宴平已经低了下来,一边亲她一边扯她的衣裳。 他还是很爱干净,后来竟拉过盆子,撩水洗了洗,才一口气挺了过来。 直到这一刻,阿娇高悬的心才终于落回了原地。 ☆☆☆ 柳氏住在后院,的确没听到郭兴的声音,之后小夫妻俩做贼似的忙着先一解相思,熟睡歇晌的柳氏更是什么都听不到了,只有悄悄回到上房外头随时等着官爷、夫人喊她进去伺候的冬竹,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动静。 冬竹刻意离得远了些,并且后悔自己估测错了时间,回来的过早了。 屋内,阿娇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瘫在了炕头。 赵宴平知道她需要时间缓一缓,展开薄被替她盖上,他站在地上,打湿巾子,彻彻底底地将自己擦了一遍。 阿娇胳膊酸腿也酸,但她精神十足,懒洋洋地侧躺着,一边恢复体力一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的男人。这次去荆州,来回路上奔波是苦差,查案破案也是力气活儿,赵宴平瘦了,人也晒黑了一层,依稀又变成了武安县的赵捕头。 但在阿娇眼中,赵捕头健硕俊朗,丝毫不比小白脸的赵大人逊色。 赵宴平擦腰侧的时候,黑眸看向炕头,便撞上了阿娇来不及收回的眼神。 阿娇扭捏了下,继续红着脸光明正大地看,反正刚刚已经都看过了,那个时候可以看,不那个的时候为何就看不得? 赵宴平笑了笑,继续低头擦拭。 阿娇哑着嗓子问他:「提前这么早回来,案子破了吗?」 赵宴平点点头。 阿娇急着道:「凶手是什么人?」 赵宴平长睫微动,按照荆州府衙贴出的告示解释给阿娇听。旁的妇人家里情况可以隐瞒,唯独倪氏无法瞒阿娇什么,他不说,等案情传开,阿娇也会从旁人口中听到,与其她一个人胡思乱想,赵宴平宁可先告诉她,再给她安慰。 倪氏的痛苦源自她无法生养,也源自她没有遇到一个愿意怜惜她的男人,童养夫倪顺如此,郑勇同样如此。 阿娇自己不能生养,所以当赵宴平提到倪氏先是因为生不出孩子被倪顺从妻子改成养妹,再嫁出去换了彩礼,阿娇的心情便沉重起来。她无法不心疼倪氏,无法不痛恨倪顺与郑勇,特别是郑勇,竟然看着倪氏陷身火海而无动于衷,阿娇若是念恩,她谁都不杀,就杀郑勇! 第9章 「念恩为何不去杀郑勇,反而报复在郑勇儿子头上?」阿娇想不明白。 赵宴平已经重新穿戴完毕,他躺到阿娇身旁,拥着她解释道:「他怕郑勇,他有报复之念,但郑勇留给他的阴影过于强大,他想反抗却无力反抗,身边又无人可以倾诉发泄,时间长了,人变得残暴起来,杀了两个无关的人后,他才有了胆量去报复郑勇,可他还是不敢面对郑勇,便挑了郑勇的儿子下手。」 阿娇心情复杂道:「他又何必,郑勇该死,孩子与他娘是无辜的。」 赵宴平摸摸她的头:「所以他被抓也是罪有应得,你不用替他难受。」 阿娇胸口很堵,替倪氏与少时的念恩难受,如果没有郑勇,倪氏与念恩一定会相依为命,哪怕活得穷苦,却互相照拂,如同她与孟昭。 「人心都是肉长的,为何有人会同情帮助可怜的人,有的人却把可怜人当畜生?」阿娇真的想不通。 赵宴平没有答案,他有时连阿娇的心思都猜不透,更何况那些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不想阿娇一直陷在这个案子中,赵宴平亲她一口,提醒她道:「起来吧,等会儿娘该歇完晌了,咱们耽搁太久不合适。」 阿娇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 赵宴平松开她,重新去衣柜里给她拿了一身衣裳,阿娇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他,这会儿赵宴平站在炕前不动,阿娇却不好意思让他瞧了,小声撵他出去。 赵宴平不由地看向炕中间那一片。 刚刚她仰面躺在那里,他站在地上,就着晌午明亮的光,什么没看过?阿娇察觉了他的眼神,脸颊越发红了起来,抓起枕头朝他丢去。 赵宴平接住枕头,瞧着她娇艳欲滴的脸,真想此刻已是天黑,两人可以肆无忌惮地多来几回。 ☆☆☆ 阿娇的脸色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赵宴平叫上翠娘,去后院见母亲。 柳氏才起来,突然看到儿子,差点高兴傻了。 趁阿娇还没过来,赵宴平迅速给母亲解释了一遍案子,最后交待道:「娘,阿娇的身子您也清楚,咱们家里若一直议论这个案子,我怕她多想,现在您知道了,以后私底下与百灵聊聊就是,阿娇若没提,您也别主动与她说。」 柳氏被儿子提醒才想起这茬,忙答应道:「你放心,娘都记住了,绝不会在阿娇面前乱说话的。」 赵宴平看向旁听的百灵与翠娘。 百灵点头。 翠娘虽然嘴碎,但如果一件事会让夫人难受,那她宁可让话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多说半句。 赵宴平却对翠娘道:「你可以私下告诉春竹冬竹还有你哥,记得嘱咐他们别再议论。」 人人都有好奇心,他索性一次都满足了,满足了,一家子主仆便不会再偷偷打听。 晚上翠娘做了一桌好菜,炖鸡蒸鱼烧排骨,豆芽炒蛋干煸豆角再来一道酸白菜,最后再来一盆清热解暑的苦瓜汤,将赵家的小饭桌摆的满满当当。 赵宴平看眼母亲,他知道母亲是太高兴他平安回来了,可家里存银不多,多做两道素菜就行了,何必大鱼大肉的破费? 柳氏领会了儿子的眼神,存银是不多,但这一顿还是吃的起的,儿子在外奔波那么久,人都变瘦了,她当娘的心疼儿子,多买点肉还不行了? 「快吃快吃,赶紧把瘦下去的肉补回来,明天再给你包几个大肉粽,京城的粽子甜腻腻的,肯定不合你胃口。」柳氏一边劝儿子一边不停地给儿子夹菜,很快就将赵宴平的碗填满了。 赵宴平只好闷头往嘴里塞。 阿娇坐在他对面,看着自己男人大口吃饭的样子,她心情也好。 「昭哥儿也吃,别光看着。」男人有婆婆照顾,阿娇笑着给孟昭夹菜。 孟昭嗯嗯两声,嘴里吃着,乌黑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爹。虽然爹不是亲爹,但爹对他好,还这么厉害,再坏的人都能抓到,孟昭就特别自豪,也想自己长大后能像爹一样厉害。 「爹,我也想学破案。」咽了一口饭,孟昭突然对赵宴平道。 赵宴平意外地看了过来。 孟昭目光坚定:「我也想抓坏人。」 赵宴平点头:「嗯,那爹教你。」说完,赵宴平伸手过来,抹走了小男娃嘴角的一个米饭粒。 孟昭腼腆地笑了笑,低头吃饭。 阿娇还以为赵宴平只是随便说说,没想到吃完饭,赵宴平真牵着孟昭走了,父子俩站在院子里不知道说了什么,后来赵宴平取下钱袋子交给孟昭,让孟昭找个地方藏起来。阿娇与柳氏站在屋檐下看着,也不知道孟昭跑去后院将东西藏到了什么地方。 等孟昭回来,赵宴平就开始找了,直奔后院。 孟昭一下子紧张起来,跟在爹爹身边问:「你怎么知道我藏去了后面?」他明明住在前院的厢房,爹爹找也该先从他的房间开始找才对。 第10章 「爹,你是不是说话不算数,偷看我了?」孟昭大声怀疑道。 赵宴平摸了摸男娃的耳朵:「我闭着眼睛,但你跑的那么大声,我能听见。」 孟昭咬了咬唇,听见就听见,后院那么大,爹爹未必能找到。 阿娇与柳氏也跟在后面看热闹。 后院只住了柳氏一个主子,她喜欢侍弄花草,屋里厅堂摆了很多盆栽,院子里的花坛里也是繁花争艳,花草茂盛,太多的地方都可以藏赵宴平的钱袋子。赵宴平却直接走向柳氏卧房屋檐下的花坛那边,弯着腰简单看了看,突然停下来,拨开一片月季花丛,拿出了自己的钱袋子。 孟昭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赵宴平蹲下来,指指孟昭的袖口与衣服上的一些灰土道:「祖母的房间打扫的干干净净,你这里沾了土,说明你没有进屋,能藏东西的地方只有花坛。」他再指向旁边青砖搭盖的花坛围栏,青砖是有一层浅浅的浮尘,其中一块儿青砖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巴掌印儿,那是孟昭一手扶着青砖,弯腰将钱袋子藏到花丛里时留下的证据。 赵宴平列出一处证据,孟昭就多了一处懊恼,以为到这里已经结束了,赵宴平忽然笑了笑,看着孟昭道:「其实就算没有这些证据,我也知道你将钱袋子藏到了这里,因为从咱们进了后院开始,你频频看向这边的花坛,已经暴露了。」 孟昭小脸通红。 赵宴平摸摸他的头:「没关系,你才刚开始学,只要你用心领会,总有一天会赢了我。」 孟昭看着爹爹俊美坚毅的脸,并不太信会有那一天。 「好了,明天再找,天色不早,都去睡吧。」柳氏笑着开口道。 孟昭乖乖地跟着春竹去睡觉了。 柳氏随意似的对儿子道:「既然你明天放假,早上多睡儿一会儿也没关系,我让翠娘给你们温着饭,什么时候起来什么时候吃。」 说完柳氏先进屋了。 赵宴平看向阿娇,阿娇红着脸往前院走。 赵宴平跟了上来。 其实夏日天长,这会儿夜色只是初降而已,很多老爷子老太太还都在街上纳凉闲聊。 赵宴平走在阿娇后面,却早早地将门关上了。 阿娇也没有费事去点灯,她站在桌子前倒茶,赵宴平走过来,从后面抱住了她,先闻闻她脖子上的香,再一点点地亲了起来。 晌午的时候两人更像打一场快仗,囫囵吞枣勉强尝了点味道,如今有漫漫长夜可以挥霍,便不必那么急了,也不用畏畏缩缩。 赵宴平将阿娇抱到了炕上。 刚来京城时,赵宴平很睡不惯京城的炕,嫌炕太硬,嫌下炕没有下床方便。娶了阿娇后,赵宴平终于品出了炕的好,敦敦实实的一大块儿,任他如何用劲儿,都撼动不了这炕分毫,也不用担心发出什么床架摇晃的声音。更妙的是,床太矮了,炕的高度刚刚好,很适合晌午那样。 窗外的天越来越黑,街上的老太太老大爷聊够了,都回家休息了。 打更的人沿着大街小巷走动,提醒熟睡的人注意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等打更的更夫走远了,赵宴平终于从阿娇身上翻了下来。 两人并肩躺着,比着似的喘,阿娇的更急,赵宴平的更悠长。 赵宴平先恢复过来,他侧个身,将阿娇捞到怀里,大手无意识地摩挲她细滑的手臂,都完事这么久了,他甚至还能感受到她那点小肌肉的轻微颤抖,不禁又想起她刚刚带着哭腔的哀求,求他快点放过她。 「也不小了,怎么还这么娇气。」赵宴平捏捏她的胳膊,在她耳边道。 她十六七岁的时候是这样,今年都二十一了,还跟未经过多少事的小姑娘似的,惹人怜惜。 阿娇往他怀里缩了缩,羞于聊这个。 「你真要教昭哥儿学破案吗,长大了也想他去大理寺?」阿娇故意转移话题道。 孟昭才三岁,赵宴平没想那么多,一边把玩阿娇的长发,一边低声解释道:「我教他的是察言观色、观察入微,无论以后他想做什么,科举或经商,学会这两样,都会有所受益。等他十三四岁了,确定想进大理寺了,我再专门传授他如何断案。」 阿娇乖乖地倚靠着他。 这人对收养的孟昭都这么好,教养地这么用心,连孟昭长大后怎么教都想到了,若是他有了自己的孩子,又该会多么疼爱? 阿娇好想生一个,她对孟昭的感情不会变,但她想要一个融合了她与赵宴平骨血的孩子,男孩儿女孩儿都没关系,只要能生就行。 想到就要做,阿娇抱住赵宴平的脖子,主动亲了上去。 赵宴平一怔,旋即反客为主,将他热情的小妻子牢牢地压在了身下。 第11章 翌日,夫妻俩果然都起晚了。 在家休整了一日,赵宴平继续去大理寺当差了。 平时该做什么,今日照常做什么,并没有因为同僚们的夸赞贺喜之词而盼着什么论功行赏。 赵宴平当然想升官,官职高了俸禄才高,才能给家人更好的生活,但办案是他的职责所在,抓到凶手是为死者平冤,赵宴平从未将任何一起案子看成升官发财的工具。他只希望,在三年一次的政绩考核中,朝廷能看到他的能力,看到他坚持查清案件的决心,若他值得晋升,朝廷再给他晋升。 今年年底会有一次政绩考核,现在还没到年中,所以哪怕自己破了一次大案,赵宴平也没想那些。 淳庆帝、卢太公也没有再在早朝上多提此案,高公公虽然知道内情,老狐狸如他,也不会多嘴什么。 过了几日,百姓们渐渐不再议论荆州案了,对赵宴平的夸赞也渐渐淡了下去。 翠娘很是失望。 官员如何升迁她不是很懂,只是觉得官爷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怎么都该有点奖赏才对,结果她盼了多日,什么也没盼到。 翠娘忍不住去找夫人抱不平。 阿娇笑她:「升官哪有那么简单,大理寺专管审核大案重案,如果有个官员破了案马上就给他升官,那么多官员都在破案,天天都升官,大理寺哪有那么多官职?」 翠娘嘟嘴:「官爷的案子不一样,一点奖赏都没有,岂不是白干了?」 阿娇严肃道:「怎么会是白干,官爷抓到了凶手,替那些冤死的人讨回了公道,也让荆州百姓可以放心生活了,这都是官爷破案的意义。再有,官爷既然当官,拿朝廷的俸禄,这些就是他该做的,他能破案,说明他对得起这份俸禄,俸禄就是朝廷给每个官员的奖赏。如果一个官员每次立了功劳就盼望朝廷再给一些奖赏,岂不成了贪心不足?你想让官爷变成贪官吗?」 翠娘连忙摇头,贪官都是大坏蛋,她才不要官爷变成那种人。 阿娇提醒她道:「可如果官爷像你那样想,立一次功劳就盼一次奖赏,得到了高兴,得不到就委屈不平,迟早都会变成贪官,天底下的贪官也差不多都是这么变出来的,所贪的东西不一样而已。」 贪财贪色贪权,总会有各种欲求。 翠娘第一次看到夫人如此严肃的样子,低下头认错。 阿娇知道翠娘不坏,只是还抱着小民的想法,就像赵老太太一样,做什么都会先想想有没有赚头。以前赵宴平只是武安县的一个小捕头,除了微薄的俸禄,没有什么赚头,大家便都不去想,现在赵宴平做了京官,还得到过一次破格晋升的机会,一下子就把大家的胃口都喂大了,把破案换来赏赐看成了理所当然。 姑母教了阿娇很多道理,阿娇自己也想了很多,男人升官靠本事,升了家人跟着享福,但如果家人在后面扯后腿,惹出什么乱子,一不小心就会影响了男人的官途。譬如前工部尚书徐大人,就是因为续弦妻子安排假女儿进宫选秀犯下欺君之罪,自己被砍头不说,还连累徐大人以及三代子孙不能当官。 香云姑娘很苦,也不是自己愿意欺君的,但上次她也是在砍头的铡刀下晃了一圈,因为皇上英明、宣王重情才没有获罪。阿娇很庆幸香云姑娘躲过了一劫,可人不能总是指望虚无缥缈的运气,还是要自己以及身边的人谨言慎行才行。 阿娇请来婆母柳氏,安排孟昭也站在她身边,再将家里仅有的五个下人叫了过来。 郭兴、翠娘、春竹、冬竹、百灵,排成两排跪在了她们面前。 阿娇沉着脸告诫五人不得骄傲自大,妄议官爷的功劳与奖赏,谁若违反这条家规,连累了官爷的声誉与官途,便会得到五十大板与卖给人牙子的惩罚。 不仅仅是郭兴五人,阿娇才分别派郭兴、冬竹去了沈樱的胭脂铺与她的绣铺,将这条家规转达给李管事、秋月以及江娘子、夏竹、秋竹等人。 等赵宴平回来,阿娇还叫上婆母,三人一起商量是不是要多定几条家规,明明白白地吩咐下去,以后再有新的下人进门,都先背熟了家规再说。 柳氏看着容貌仍然娇滴滴但气度仿佛变了一个人的儿媳妇,都快无法将这个阿娇与当初老家那个怯弱不敢大声说话的小妾联系到一起了。 赵宴平想的是,如果岳父岳母没有早亡,如果阿娇没有被送到朱家又被卖去那种地方,在书香世家长大的阿娇,也许一开始就会像现在一样,通身官家小姐的气派吧。 「是该这样,我虽然官职不高,香云却在宣王府,如果有人想对付香云,香云那边没有地方下手,便会盯着咱们这边,无论是为了我的仕途还是为了不连累香云,咱们家上上下下都该立些规矩了。」赵宴平做主道。 儿子有出息,儿媳持家有方,柳氏欣慰道:「嗯,那就这么定了,我什么都不懂,你们俩商量吧,定好了跟我说一声,我都听你们的。」 第12章 阿娇看向赵宴平。 赵宴平笑了笑:「晚上咱们再慢慢琢磨,先吃饭。」 在大理寺要听上峰讲话,回家竟然又听了小妻子一堆道理,赵宴平真饿了。 阿娇这才发现他身上穿着官服,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呢。 那就先吃吧! 等到吃完饭,柳氏与孟昭分别去休息了,阿娇拿出纸笔,叫赵宴平去书房谈,煞有介事的。 赵宴平就随她去了书房。 赵宴平或许有了一点官威,但他从来没有管过家,不懂该定哪些规矩,阿娇倒是见过姑母是怎么打理将军府的,就把姑母的那套规矩搬了过来,再根据赵家的情况改了改。 赵宴平坐在她对面,看着她认真地修修改改,白皙的小脸在灯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樱红的嘴唇也更加娇艳动人。此情此景,赵宴平鬼使神差地竟想到了他送过她的那本话本。那话本后半册的内容,赵宴平虽然只看了一遍,却仍然记忆深刻,其中有一段讲的便是书房之乐。 阿娇定了五条家规,一是勤勉做事,不得偷懒耍滑;二是看家护宅,不得盗窃私藏主家财物;三是恪守礼仪,不得做任何有违礼法之事;四是恪守本分,不得议论或外传主家之事;五是谨言慎行,不得妄议官场朝政。 「这些够吗,要不要再加几条?」阿娇将纸张推到赵宴平那边,认真地问。 赵宴平低头看了看,举起纸张,指着一个涂改过的字问道:「这是什么?」 阿娇只能看到纸张背面,闻言绕过书桌走到他身边,认出来后,说给他听。 赵宴平点点头,改成左手拿纸,右手揽住她的小腰往身上一带,阿娇就毫无准备地坐到了他怀里。 阿娇惊讶地朝他看去。 赵宴平将赵家的新家规放到桌子上,双手抱着她道:「够了,一共就那么几个下人,你定厚厚一本家规,传出去惹人笑话。」 他嘴上在说家规,身体却明晃晃告诉阿娇,他想做另外一件事。 阿娇真的不懂他怎么会偏了心思,可他都这样了,阿娇只能配合啊。 阿娇垂着眸想下去,要回房嘛。 赵宴平按住她不许她动,大手抬起她的下巴,目光在她羞涩低垂的睫毛上顿了顿,移到她光泽的唇上。这静美的模样像极了大家闺秀,也像极了话本中的高门小姐,他虽不是饱读诗书的书生,可那书生也没多正经,书生能做的,赵宴平也会,书生能陪娇妻「挑灯夜读」一个多时辰,赵宴平也能。 油灯在书桌另一侧跳跃,灯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了窗纸上。 幸好此时夜已深,只有明月躲在树梢,悄悄窥视着窗上越发缠绵的身影。 二更天的时候,赵宴平拢紧随便裹在阿娇身上的衣裙,打横抱着她离开了书房。 月色如水,阿娇仰着脸看头顶的男人,想到刚刚的那一幕幕,阿娇恼得捶了他一下:「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是不是跟同僚去外面鬼混了?」 赵宴平没说话,回了卧室躺进被窝,他才拥着她道:「我送过你一册话本,那年你进京的时候没有带走,后来我无意中翻看,才发现那竟是本……不太体面的书。」 阿娇离京三年,早把那话本抛到了脑后,如今赵宴平一提,她才想起来。 她缩在赵宴平怀里,不知该说什么。 赵宴平低声道:「我记得,那话本你似乎看完了,坐在我对面看完的。」 阿娇哪肯承认,推开他背转过去,捂着被子道:「你记错了,我看了一半,发现有那种东西,马上就不看了。倒是你,明知道书不体面,居然还看了下去。」 赵宴平靠过来,圈着她道:「文人写那种书便是为了增添闺房之乐,你我夫妻,做都做了,看看又如何。」 他呼吸出来的热气勾得阿娇耳朵发烫,她捂住耳朵,气急败坏地道:「你,你以前不是这样的,现在怎么话越来越多?」 赵宴平顿了顿,问她:「你不喜欢?」 阿娇答不上来了。 倒也没有不喜欢,还,还挺有另一番滋味儿的,可她也不能说喜欢吧? 「那我不说了。」 她扑扇的睫毛蹭刮着他的胸口,赵宴平低头找到她的嘴唇,真的不说了。 阿娇瞪大了眼睛! 「你,你明日还要早起!」 「嗯。」 赵宴平知晓分寸,又不是天天如此,偶尔放纵一下,影响不了什么。 第二天早上,赵宴平果然像往常一样早起了。 倒是阿娇,睡得沉沉,连他起来都不知道。 吃早饭的时候,阿娇的椅子空着,柳氏什么都没问,孟昭奇怪道:「爹,我娘呢?」 第13章 赵宴平头都没抬,对着饭碗道:「她昨晚算账算的迟,今早多睡儿。」 孟昭懂了,娘亲没嫁过来之前就喜欢算账。 吃了早饭,父子俩一个去大理寺当差,一个跟着春竹,坐马车去将军府启蒙。 柳氏叫来郭兴,打发郭兴去集市买点红枣桂圆,再买一只三黄鸡,今晚给儿子、儿媳炖汤喝。 她真的什么都没说,但大夏天的,傍晚翠娘竟端了一盆大补的红枣桂圆鸡汤上来,一看就是她让翠娘做的啊。 阿娇脸红得堪比少女出嫁。 赵宴平神色如常地默默吃饭。 柳氏体贴地也给自己、孟昭分别盛了一碗,仿佛准备鸡汤只是为了让全家人都改善一下伙食。 婆母慈爱,阿娇生赵宴平的气,今晚一下都不许赵宴平碰她。 赵宴平便躺在外侧,养精蓄锐。 ☆☆☆ 进了六月,京城真正进入了酷暑。 官员在家里还能穿得凉快一些,只要去官署,就要将官袍穿得严严实实。 卢太公不想再折腾自己了,忙完手头几件案子,人都没进宫,直接让陆大人带了封请求辞官休养的折子进宫,送到淳庆帝面前,恳请皇上批准。 上个月赵宴平从荆州回来时卢太公就提过此事,淳庆帝早有预料,念在卢太公确实年纪太大吃不消了,且给大理寺推荐了新的可用之人,淳庆帝终于准了卢太公的折子,再叫来吏部尚书,亲自安排了大理寺的几个官职调动。 大理寺左少卿蔡歧升任大理寺卿。 右少卿许获改任左少卿,左寺寺丞曾永硕升右少卿。 后面的几个官员没动,破格提拔赵宴平补了左寺寺丞的缺,官职正五品,赐青色白鹇补子官袍,赐朝会面圣议事资格。 吏部尚书领命,着手准备调职文书去了。 宫里有什么消息,阿娇与柳氏等人是没有渠道提前得知的,还是傍晚赵宴平托了两套官服回来,已经见过两次这种场面的郭兴第一个察觉了喜讯,看看官爷手中官服露出来的一点补子绣样,再看看面无表情的官爷,惊喜道:「官爷又升官了?」 赵宴平点点头。 郭兴差点就要大声吆喝宅子里的其他人快点出来,还是想到夫人刚定下不久的五条家规,郭兴才及时管住自己的嘴,只嘿嘿不停地笑。 厅堂里,阿娇带着孟昭在陪柳氏说话,知道这个时辰赵宴平快回来了,一家三口一起等着他共用晚饭。 当赵宴平托着什么绕过影壁,身旁还跟着笑得比娶了媳妇还高兴的郭兴,阿娇与柳氏都是一愣。 阿娇从来没有亲身参与过赵宴平的任何一次升官,毫无线索,柳氏给儿子改过一次官服,现在看到儿子又抱了两身官服出来,她便比阿娇先猜到,不由地站起来,走到门口,盯着儿子问:「又升官了?」 赵宴平还是点头,目光越过母亲,投向后面的阿娇。 阿娇是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听完婆母的问话,看到丈夫的承认,阿娇的惊喜顿时先从嘴角漾开,再迅速传到了眼中。同样是笑容满面,娇滴滴的小娘子笑得可比郭兴好看多了,那样的娇美与由衷的喜悦落到赵宴平眼中,便成了这次升官送他的最大的奖励。 阿娇前后跟过他两次,他没让阿娇享过什么福,委屈倒是吃了不少,如今,他终于可以送她一次荣耀。 如果这会儿只有小夫妻两个,阿娇肯定会扑到丈夫怀里表达她的高兴,赵宴平也会抱住小妻子狠狠亲她几口,可惜,赵家人口虽少,此时却都闻讯围了过来。 阿娇仍然笑靥如花,赵宴平却克制自己,收回视线,回答身边人的各种问题。 「怎么这么快又升官了,是因为破了荆州案吗?」柳氏一边接过儿子手里的官服,一边高兴地问。 赵宴平心情复杂道:「也不全是,老太公年纪大了,向皇上递了辞呈,大理寺内便有了一次官员调动。」他肯定是立了功,但如果不是卢太公辞官,上面没有官职空缺,便也绝不会有他破格提拔的机会。 卢太公辞官了啊? 柳氏笑容一敛,卢太公是儿子的恩师,他在大理寺当一把手,肯定会给儿子很多关照,现在卢太公养老去了,大理寺的其他高官不知道会不会不服气儿子,给儿子穿小鞋。 当娘的都怕自家孩子在外面被欺负,阿娇会担心孟昭,柳氏也会担心赵宴平,这大概是就是为人父母的天性,与孩子年纪大小无关。 赵宴平看得出母亲的心思,道:「近来酷暑,老太公休息休息也好。」 没什么比身体更重要,赵宴平不需要恩师照拂他什么,老人家身体康健,无病无灾最好,而且,赵宴平隐隐觉得,他这次能一下子升到五品,八成也有恩师的关系。 第14章 「官爷,这是六品官服的补子吗?」 翠娘站在哥哥身边,盯着官服中间那像白鹭又像仙鹤的鸟纹,歪着脑袋问。 所有人都看向赵宴平。 赵宴平道:「这是白鹇,正五品官员的补子。」 正五品! 翠娘最夸张,捂着嘴大吸一口气,郭兴也一副下巴要掉下来的样子,阿娇与柳氏都是又惊又喜。 升迁之喜一家人分享足矣,当着家仆的面难免有炫耀之嫌,赵宴平坐到椅子上,吩咐翠娘去端饭菜过来。 翠娘笑眯眯地走了,百灵、春竹、冬竹也很会看主子脸色,自觉地退了下去。 郭兴也回倒座房那边了。 「这就正五品了?」柳氏坐到桌子一旁,有种做梦似的感觉,「比三爷还高了一品?」 人家谢郢可是京城永平侯的儿子、宫里谢皇后的亲侄子,十九岁高中探花,乃京城有名的才子,到现在也只是从五品的知州,她的儿子都没有考过科举,居然升迁的这么快,都超过曾经的上峰了? 天大的好事突然降下来,柳氏高兴归高兴,可也有丝不安。 赵宴平分析道:「大理寺主审案件,不像六部有太多油水可捞,每日与罪犯案件打交道,一些豪门子弟耐不住枯燥,但凡有其他门路,都不愿去大理寺。三爷现在虽然是从五品,可他正经进士出身,将来甚至能进内阁,我最多只能升到恩师原来的位置,根本无法与他比。皇上破格提拔我,应该是给恩师的面子,若我不能胜任,皇上也绝不会偏私。」 官是升了,能不能坐稳是另一回事。 柳氏明白了,知道儿子不是白捡馅儿饼,她赶紧嘱咐儿子一定要好好当差,别给卢太公丢人。 赵宴平自然懂得这个道理。 阿娇就安静地听着,反正她想知道的,婆母都会问出来。 翠娘端着饭菜过来了,她对赵家来说自然不是普通的丫鬟,胆子也大,摆好饭菜碗筷,退下去之前,翠娘忍不住笑眯眯地问赵宴平:「官爷,正五品的官员能领多少俸禄啊?」 翠娘一直都不是很懂大理寺里面各种官的职责,反正都与案子有关,在翠娘看来,俸禄最能体现升官的好处,要不老百姓怎么都把升官与发财连在一起呢? 俸禄多少,是个俗气的问题,阿娇与柳氏其实也都好奇,只是不好意思直接问出来,只有翠娘,想什么就问什么了,率真得毫不掩饰。 赵宴平看向母亲,柳氏尴尬地笑了笑,低头给孟昭擦小手。 赵宴平再看阿娇,阿娇脸一红,看向一旁,假装毫不在意。 赵宴平其实又何尝不是俗人一个?以前他的俸禄都不能完全支撑这个家的生活开支,他都快而立的人了,居然还要母亲妻子贴补,现在官职升了,俸禄也提上来了,赵宴平终于不用觉得愧对母亲、妻子了。 「约有八两吧。」赵宴平神色淡淡地道,说完提醒翠娘:「自己知道便是,别去外面张扬。」 京城家底深厚的世家子弟升官都是为了争权,只有他们这些寒门子弟,会为了俸禄沾沾自喜。 翠娘不会张扬,可她就是替官爷高兴,也替自己兄妹高兴,以前官爷家里穷,他们兄妹都是白干,现在官爷当官了,他们也有了月钱,多好的事!本来翠娘还因为官爷给他们几个下人五钱的月钱而担心,担心官爷与夫人攒不下银子,现在好了,她再也不用担心了,可以心安理得地花拿到手的月钱啦! 翠娘笑不拢嘴地回了厨房。 柳氏无奈地摇摇头,对阿娇道:「翠娘这丫头,还跟小孩子似的,一转眼也是十七岁的大姑娘了,再过三四年,你也要给她张罗婆家喽。」 就因为翠娘小孩子脾气,阿娇还真没有想过这茬。 通常主人家会把家里的丫鬟许配给家里的小厮,普通丫鬟配普通小厮,得宠的丫鬟就许配给家里的管事,可赵家就一个郭兴,还是翠娘的亲哥哥,阿娇的绣铺也都是女工。去外面找吧,不是知根知底的,阿娇还怕翠娘会受委屈。 「先吃饭,那些事不急。」赵宴平见她拿着筷子一动不动,开口打断了阿娇的走神。 阿娇笑笑,一家人开始吃饭了。 饭后柳氏离开前,对阿娇道:「宴平说过,朝廷发放的官服都会特意做大,这样个子小的官员简单改改就能穿了,宴平以前的官服长短不用改多少,只是肥瘦要改改,等会儿你让宴平试试看。」 阿娇记下了。 夫妻俩回屋后,阿娇让赵宴平赶紧先试试。 这两身都是夏装,另外三季的以后还会发,衣裳穿到赵宴平身上,果然如柳氏所说,长短还算合身,但是过于宽大了些,如果赵宴平是个大胖子,穿着肯定刚刚好。 「你先去洗澡吧,趁天还没全黑,我赶紧给你改一身。」阿娇帮他解下官袍,抱着就要去窗边改。 第15章 赵宴平突然将她拽了回来,抱在了怀里。 阿娇疑惑地仰起头。 赵宴平摸摸她红润的小脸,看着她清澈的杏眼道:「朝廷每个月月初会受理升迁官员为母亲、妻子请的诰封折子,月底我也为你跟母亲请封。」 朝廷只给一至五品官员的妻、母赐封诰命,等阿娇有了诰命,官员都不能对她无礼,否则便是藐视朝廷。譬如武安县阿娇的舅母金氏,以前金氏辱骂阿娇,阿娇只能言语反击,奈何不了金氏什么,现在金氏再敢对阿娇不客气,阿娇直接将人送到官府便可治金氏辱骂诰命夫人之罪。 阿娇急着帮他改官服,只笑了笑,推他快去洗澡。 赵宴平去了,阿娇眼中才露出一抹复杂,不过被她压了下去。 这一改,阿娇就忙到了快二更天,她低头弄针线,赵宴平坐在对面看书,两人仿佛回到了在武安县的那段岁月。 「改好了,你再试试。」咬断线头,阿娇抱着官服站了起来。 赵宴平也放下了书。 两人走到衣架前,赵宴平自己穿上官服,那一身竹子青衬得他面如冠玉,展翅翱翔的白鹇补子则添加了官威。同样的一身官袍,改得合身之后,穿出来的效果也完全不一样,臃肿略显邋遢的官爷,顿时变得玉树临风起来。 阿娇咬唇,幽幽地道:「你穿成这样出去,被哪家小姐看见,肯定想嫁你。」 赵宴平正要解腰带,闻言抬眸看她:「你的意思是,就算你我萍水相逢,你只需看我一眼,便会暗动芳心,一心想与我结为连理?」 阿娇脸一红,嗔他道:「我才没那么肤浅。」 赵宴平脱了官袍挂在衣架上,走到窗边熄了灯,再回到床上,压住她道:「你自己不肤浅,为何要说别人家的小姐都肤浅?」 阿娇只是隐隐担心他越来越出众,难免会招蜂引蝶而已,随口说说的,哪有那么多问题? 「还是你其实也很肤浅,就像话本里的小姐一样,看到俊俏的书生便一见倾心,其他什么都不顾了?」赵宴平一边亲她的脖子一边道。 他又提那话本子,阿娇恼得推他,却被赵宴平攥住两只腕子举了起来。 今晚的赵宴平,比平时霸道,也多了两分轻佻。 阿娇忙了一个多时辰的针线,本来肩膀有些酸乏的,被迫与赵宴平活络了一番筋骨,竟意外缓解了疲惫,通身舒畅地睡着了。 翌日,赵宴平穿上小妻子亲手为他改好的官服,步行去大理寺。 他去的早,路上没遇见什么女子,到了大理寺,同僚们见他官服修身仪表堂堂,倒是羡慕不已。 赵宴平升了正五品的官, 有资格参加三日一次的朝会了。 很多官员可能一辈子只有考上进士时能见到皇上一面,从此再没有机会,赵宴平虽然也跟着卢太公去面过一次圣, 但那时他只是个刚到京城不久的从九品小官, 低着头进去,跪地上听问, 一眼都没敢窥视天颜,这次的朝会,才是他真正意义上的面圣。 朝会会处理最近三日的政事,各官署都有折子要奏, 时间紧迫, 所以朝会天不亮就要开始了。 蔡歧提点了赵宴平一番,免得他初次参加朝会, 闹出什么笑话。譬如早上要避免喝水, 喝多了朝会可不允许官员中途离开去解决个人问题,又譬如早饭不能吃味道太重的吃食, 因为朝会后皇上可能会点官员去御书房问话, 若是口气熏到了皇上, 那这辈子就别想再面圣了。 蔡歧倒不是特殊关照赵宴平, 而是大家都在大理寺为官, 赵宴平若出丑, 说明他这个大理寺卿没有管教好底下的官员, 他也跟着丢人。 赵宴平一一记下。 阿娇也记得他明早要参加朝会, 傍晚特意嘱咐翠娘今晚提前做好烙饼,油炸就行, 什么葱蒜的都不用放,明早热一热, 一嘴面保证留不下什么味儿。烙饼吃多了容易口渴,所以阿娇准备让赵宴平在家里吃一块儿垫垫肚子就行,朝会散后直接去官署的饭堂吃午饭。 官服从头到脚抻平了挂在衣架上,一切都准备完毕,阿娇才与赵宴平躺下了。 「不知道皇上长什么样。」靠在赵宴平怀中,阿娇想象道。 赵宴平也没见过,倒是在香云的身份揭穿时,见过宣王一面。宣王长他几岁,凤眸俊颜,天生贵胄的气派,淳庆帝能生出这样的儿子,容貌定然也是不俗,只是年近六旬,多半已是头发灰白,老态龙钟。 「明日我见了,回来再跟你说。」赵宴平拍拍阿娇肩膀,这就要睡了。 阿娇松了口气,自打赵宴平从荆州回来,几乎每晚都要,她还担心他今晚也要折腾一番呢。 一夜好眠,翌日寅中赵宴平就醒了。 阿娇跟着他起来,等赵宴平吃完一张烙饼,阿娇还让他张开嘴,帮他检查牙齿干净不干净。 第16章 翠娘在一旁看得直笑。 赵宴平提前在家里放了一次水,这才出发了。 阿娇与翠娘低声感慨了一番家里的机遇,各自回房去补觉。 因是盛夏,此时天已蒙蒙亮。 赵宴平一路大步而行,进了皇城后直接去太和殿前候着,他往里走的时候,前后各有参加朝会的官员,一至四品的大臣都穿红色官袍,穿青袍的正五品官员反而成了朝会上最末等之流,见到红袍大臣经过都要低头行礼。 赵宴平来的早,却不是最早,太和殿的台阶下已经分文武排了一些官员。 赵宴平看到了同僚大理寺右寺寺丞郑西河,便走过去,站在了郑西河左侧。 郑西河四十出头,是正经进士出身,一步步熬到的正五品。这次卢太公辞官,他上面的三个官员都升了,本来如果没有赵宴平,他也能改认左寺寺正,偏偏却被赵宴平这个拜了卢太公为师的宣王外戚越了过去。 赵宴平还比他年轻了十几岁! 郑西河实在无法心平气和地与赵宴平相交,见了面点点头,便目视前方,闭目养神。 赵宴平见此,径自站好,同样目视前方。 「哎,这不是我的乖侄女婿吗?」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洪亮的声音,赵宴平耳垂微动,转过身去,果然看到了身着正四品绣虎豹补子武将官服的薛敖。 「小婿见过姑父。」赵宴平朝薛敖拱手行礼。 晨光从天边洒过来,照得赵宴平面白如玉,剑眉星目好不风流倜傥,薛敖哼了哼,提醒他道:「升官了也不请我喝酒,有你这么当侄女婿的吗,还是你如今有出息了,瞧不上我这个山贼出身的姑父?」 赵宴平垂眸道不敢。 薛敖料他也不敢,拍拍赵宴平的肩膀,自作主张道:「那就明晚吧,我们一家去你们家吃席。」 赵宴平道好。 薛敖便去武将那边站着了。 他走没多久,永平侯也来了,同样走到赵宴平这边,勉励了小辈几句。 赵宴平自然要感谢永平侯的举荐之恩。 等永平侯走了,赵宴平回到原位。 郑西河瞥他一眼,越发觉得赵宴平能升得这么快,完全是靠了各种裙带仕途关系。 本来其他官员对赵宴平这个新面孔都没有特别在意,当薛敖、永平侯乃至卢太公的大弟子刑部陈尚书、四弟子都察院的乔御史都过来与赵宴平打过招呼后,那些官员们突然发现,这个赵宴平委实不简单啊! 震惊过后,众臣不禁纷纷议论起赵宴平进京后的各种事迹。 没过多久,宣王也来了,但宣王直接走到二皇子怀王、四皇子简王中间去了,并没有多看赵宴平一眼。 从赵宴平的位置,倒是能看见宣王的半边肩膀。 赵宴平看着那肩膀,想的是妹妹,还有两个素未谋面的外甥,可惜妹妹人在王府,除非王爷王妃邀请,赵家人都没有资格去探望。宣王肯定不会召见他,宣王妃据说连永平侯夫人都没请去王府做过客,更不会给赵家赏脸。 也不知道下次再见妹妹是什么时候。 众臣都到齐了,淳庆帝也收拾好了,高公公站在台阶之上,引众臣入殿。 赵宴平站在倒数第三排,叩拜过后,赵宴平等淳庆帝与其他大臣议事时,微微抬眸,飞快窥视了一眼天颜。 五十七岁的淳庆帝身穿明黄色龙袍,头发果然灰白,脸上也布满了皱纹,除了一身帝王威严,与富贵家的老太爷没什么区别。 看过了,赵宴平继续垂眸,默默地听着。 他没有什么政事要奏,今日过来纯粹是当个听客,只是连续站了两个时辰,赵宴平才发现,参加朝会也是个力气活儿,动都不能动,也不能喝水,怪不得卢太公不愿再当大理寺卿了。 朝会上有百余位官员,个子矮小的站在后头,恐怕都看不见前面的情形,然淳庆帝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却可以将一众官员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朝会规矩确实严格,但真累了偷偷摸摸动动脚,此乃人之常情,只要没撞上淳庆帝心情不好,淳庆帝都会当做没看见。 赵宴平鹤立鸡群,又是卢太公看好的关门弟子,且已通过荆州案证明了他的本事,今日是他第一日来参加朝会,淳庆帝就特别留意了一下。赵宴平的仪表自然不俗,让淳庆帝意外的是,这小子定力真够强,连续站了这么久,愣是没动一下。 是年轻人体力好没觉得累,还是太紧张了不敢动? 淳庆帝看了眼薛敖。 薛敖第一次参加朝会的时候,一会儿挠脑袋一会儿打哈欠一会儿脚尖点地转悠腿,与薛敖一比,赵宴平的表现怎能不让人赞赏? 散朝之前,淳庆帝朝高公公招招手。 第17章 高公公弯腰走了过来。 淳庆帝低声说了几句。 高公公便点了几位官员去御书房外等候皇上召见,而他说的最后一个名字,便是赵宴平。 赵宴平意外地抬起头。 淳庆帝已经离开龙椅,前往御书房了。 从御书房出来,赵宴平回了大理寺,饥肠辘辘,他先去饭堂用饭。 好歹也是五品官了,饭堂小吏给他留了一份,否则来的这么晚,都剩不下什么好菜了。 右寺寺丞郑西河故意吃得慢吞吞,就是在等他,赵宴平一进来,郑西河就朝他招手。 赵宴平便过来与他同食。 「皇上叫你去御书房,说了什么?」郑西河难掩羡慕地问。 赵宴平如实道:「问了问荆州案的一些细节。」 郑西河挑眉:「没有别的了?」 赵宴平颔首,见郑西河没有旁的话说,他大口吃起饭来。 郑西河还是觉得他有所隐瞒。 然而赵宴平说的就是实话,与他这么说,晚上与阿娇提到此事,他也是这么说的,只是说的更细罢了。 阿娇就很信他,兴奋地问:「这次你看清皇上的样子了吧?」 赵宴平笑笑,从淳庆帝戴的玉龙冠到淳庆帝穿的龙靴,凡是他注意到的,都给小妻子讲了一遍。 阿娇就特别满足,仿佛自己也看到了那九五之尊一样。 第一次参加朝会顺顺利利地结束,第二次的时候,赵家众人都没有那么紧张了。 到了六月二十这日,赵宴平休沐,上午他去理国公府探望卢太公,回家吃个午饭,下午就去书房了,半晌都没出来。 阿娇以为大理寺有什么紧急的案子要他处理,便没有去打扰他,晚上要休息了,阿娇才多嘴问了下。 赵宴平解释道:「月底要递给你们请诰命的折子,难得今日空闲,我琢磨琢磨该怎么写。」 破案他行,写卷宗也熟练了,但这种请封的折子赵宴平从未写过,需仔细打草稿。 阿娇神色微变。 前阵子赵宴平刚升官时,虽然他提及升官一事神色淡淡,似乎升不升都无所谓一样,可阿娇感觉的到,他其实很高兴。所以当赵宴平抱着她说要为她请诰命,阿娇才没有扫他的兴。 但…… 「你给娘请吧,我就算了。」阿娇垂着眼道,「我以前听绣铺里的女客提起过,诰命夫人不是谁想当都能当的,除了丈夫儿子有出息,女子本身也要德才兼备,至少也要替家里传宗接代,我,我这样的,你请了皇上也不会批,就算批了,言官也会反对。」 赵宴平这才知道她的脑袋瓜里都在想什么。 他压住阿娇,正视她浮起一层水雾的眼睛道:「你若不能封诰命,那些官员夫人也没几个能封的,你不必胡思乱想,且等着瞧,我定能请了这个诰命给你。」 阿娇的泪疙瘩便滚了下来。 男人有这份心,她很知足了,诰命不诰命的,不要也罢。 六月二十九日一早,赵宴平将他写的两张为妻子、母亲请封诰命的折子递了上去。 此类请封的折子会先送到太常寺,太常寺官员查核过后,认为可以准奏的,会递给皇上审批,如果太常寺审核通不过,那除非有人越过太常寺去皇上面前告状,否则这类折子根本无法送到皇上面前。 太常寺会在每月月初开始审核,至于何时审核结束,何时能让皇上审批,则没有确切的日子,需要等候。 赵宴平对阿娇有信心,对自己的折子也有信心,黄昏时分领了这个月的俸禄,加上各类补助约莫十两银子,神色从容地回了狮子巷。 这是赵宴平升官后第一次领俸禄,他还没有跟母亲提及,但柳氏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儿子一来交俸禄,柳氏便把银袋子拿出来,让儿子拿去给阿娇管账。 其实柳氏清楚,儿媳妇的绣铺生意那么好,未必看得上儿子这点俸禄,毕竟十两银子听起来很多,每个月扣除了各种花销、房租钱,能剩下的却不多。可儿媳妇管家的意义不一样,谁管家谁才是这宅子真正的女主人。 柳氏早年改嫁,没能照拂儿子什么,现在儿子当了官,她除了照看好儿子吃穿,官场那些她一窍不通,就连吃穿,她也没有阿娇照顾地好。人家阿娇还懂得管教下人订立家规,方方面面都替儿子考虑周全了,这么好的儿媳妇,柳氏不想因为管家一事让阿娇受委屈。 阿娇可能不计较,但传出去外人会议论。 要不是以前儿子的俸禄拿不出手,柳氏早安排阿娇管家了。 赵宴平没有接母亲的钱袋子,先跟母亲打听了一遍家里的大概花销,得知十两银子的俸禄每个月能有五两多的剩余,赵宴平道:「娘,这些存银都是您的养老银子,儿子以前俸禄低,不得已让您贴补,现在儿子赚的够花了,没道理再从您这里拿。这些您拿回去收起来,以后我、阿娇还有您每个月从公账上领一两银子的月钱,剩下的都攒起来。昭哥儿还小,现在给他月例他也不会花,等他去官学读书了再开始给他月钱。」 第18章 柳氏心想,儿子孝顺,她若不要儿子肯定过意不去,便点了头。 吃晚饭的时候母子俩都没有再提这茬,晚上赵宴平单独对阿娇提了此事。 「我俸禄低,你别嫌少。」 面对富婆小妻子,赵宴平仍是有些惭愧。 阿娇本来还想劝劝他继续让婆母管账的,听赵宴平这么一说,阿娇哪还敢再推来让去,万一男人以为她嫌弃他赚的少怎么办? 至于赵宴平只给她管每个月的十两俸禄,没有拿婆母的养老钱,阿娇更是支持。赵家的情况她一清二楚,婆母的那笔银子是沈员外去世前留给婆母的,他们做儿女的,本来就不该要。 「春竹她们都是我带过来的,月例不用走公账。」阿娇早就想提这个了,尤其是孟昭,姓都没改,要替她的娘家孟家继承香火,阿娇挺不好意思让赵宴平帮她养。 「你的意思是,昭哥儿不该叫我爹?」赵宴平沉着脸看她。 阿娇脸一红,低头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宴平知道,但他就是不爱听,将小妻子抱到炕上去惩罚了。 彼此融为一个人的时候,赵宴平向阿娇保证道:「我还年轻,以后还会再升,家里不会一直这么拮据,你只管辛苦为我管家,其他都不用想。」 阿娇沉沦在他带来的无穷快乐中,想胡思乱想这会儿也没那闲功夫啊。 第二天是月底,赵宴平休沐。 他进京这三年不是忙碌就是遇上各种事,一直都没能好好陪家人,这早赵宴平让郭兴套上马车,他要带一家子去城外的普华寺上香。 马车里面,阿娇与柳氏坐在主座,赵宴平抱着小孟昭坐左侧,翠娘坐在右边,小小的马车满满当当,又热闹无比。 天气也热,两面的窗帘都挑起来了,除了赵宴平还算稳重,难得出门的阿娇、柳氏、翠娘以及小孟昭都兴致勃勃地看着窗外的风景。江南多山水,京城一带平原辽阔,官道两侧全是一排排整整齐齐的田地,此时种了苞谷、花生、红薯等庄稼。 靠近普华寺山脚竟然还有农夫挑了瓜果来卖。 看到那滚圆的西瓜,孟昭眼睛一亮。 赵宴平道:「先去上香,回来再买一个。」 孟昭就笑了。 阿娇陪姑母来过两次普华寺,孟昭就是这样被她遇到的,看着瓜农摊子前站着的几个富贵人家小厮打扮的买家,阿娇给赵宴平解释道:「这个瓜农摆摊,专门做的就是大户人家的生意,价钱是集市上的两倍不止,咱们家想吃瓜,回头让郭兴去集市上买。」 阿娇早就发现了,赵宴平破案精明,花钱却少动脑子,给她买胭脂如此,给孟昭买瓜也是如此,还有进京那年他买的两包碧螺春!这家伙,也不知花过多少冤枉钱,幸亏俸禄他都交了家里,没有自己拿着。 她看赵宴平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冤大头」。 赵宴平只好对孟昭道:「那就去集市上买。」 孟昭很懂事的,既然瓜都一样,当然要去买便宜的。 翠娘看看胆子越来越大的夫人,再看看始终都舍得为夫人花钱的官爷,扭头偷笑。 到了普华寺,因为天热,今日来上香的百姓并不是很多。 佛祖面前摆了两个蒲团,阿娇与柳氏同时上前,分别跪在左右。 柳氏求的是子女平安,诸事顺遂。 阿娇以前为姑母一家还有自己求过平安,也为孟昭求过健康长大,这一次,她只求了一件事。 三叩首后,婆媳俩一起上了香。 「翠娘也去拜拜吧?」阿娇笑着鼓励翠娘道,赵宴平已经说了不拜,她就不嗦了。 上香要掏香火钱,翠娘带了铜钱,坚持不让阿娇掏,她自己买了香,然后跪到佛祖前,虔诚地求了起来。求佛祖保佑官爷官运亨通,保佑夫人的绣铺生意兴隆再怀上孩子,保佑香云姑娘娘仨在王府平安,保佑沈樱姑娘这胎生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保佑少爷越来越结实聪明,保佑哥哥早点娶到秋月姐姐,保佑她的厨艺越来越好官爷一家永远都吃不腻。 翠娘求得太久,后面排队的香客都不太高兴了。 一家人下山的时候,阿娇忍不住问翠娘:「你都求了什么?」 翠娘摇头,振振有词:「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柳氏打趣她:「是不是求佛祖送你一个如意郎君?」 翠娘马上否认:「才没有!我才不要嫁人,我要一辈子都给官爷夫人做饭吃。」 当年夫人进京,走时送了她五两银子的嫁妆,普通老百姓家的亲爹亲娘都只想着拿女儿换聘礼,夫人对她这么好,翠娘才舍不得离开夫人。嫁了人,万一那男的好吃懒做,公婆还不好伺候,她岂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第19章 「我不嫁,我谁都不嫁!」翠娘再三强调道。 阿娇叫她小点声,传出去惹人笑话。 回了狮子巷,已经快晌午了,翠娘做饭,阿娇让郭兴去集市上买只瓜回来。 郭兴问:「夫人,咱们买多大的瓜?」 阿娇心情好,让他买个大的,一家主仆都尝尝鲜。 瓜买回来,放到凉水里派了一下午,傍晚吃完饭再把西瓜切开,又甜又脆,一家人吃得都开开心心。 天黑了,阿娇要去西屋洗澡,赵宴平跟了过来。 冬竹一看这情形,马上站到院门口去了,饶是如此,仍是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拍水声。等官爷抱着夫人去了东屋,冬竹红着脸去西屋收拾,只见满地狼藉,夫人要换洗的几件衣裳丢的四处都是,桶里只剩浅浅一层水,一条水绿色绣鸳鸯的小兜儿沉在桶底,有够应景的。 东屋里面,阿娇与赵宴平已经躺到了凉席上。 夜晚是那么安静,冬竹进出收拾的脚步声都传了过来。 阿娇拧了赵宴平一下:「以后不可再这样了,你以为冬竹看不出来咱们做了什么吗?」 赵宴平按住她的手,看她一眼道:「咱们睡在一个屋里,谁都知道咱们会做什么。」 阿娇瞪他:「在床上很正常,哪有洗澡的时候胡来的?」 赵宴平忽然想到了两人刚在一起的时候,老太太也买了一只大桶给他们,可惜那时候他要克制,从来没用上过。 阿娇见他对着屋顶不知在沉思什么,想了想,阿娇撑起胳膊坐了起来,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小声道:「对了,今天咱们出门,我看见那些成片成片的庄稼,突然也想买些田地,别的不说,光是咱们这一大家子的吃食就能省不少银子呢,剩余的还能卖钱,比咱们自己去买米粮划算多了。」 赵宴平的思绪从大浴桶上拉了回来,双手枕在脑后道:「京城地贵,上等的良田要七两一亩。」 去年母亲也动过买地的念头,但家里各种开销,不敢把那点存银都砸在田地上。 阿娇算了算,凑到他耳边,难掩得意地道:「不算姑母给我的嫁妆银子,我开铺子三年的积蓄,也够咱们买二十亩良田了。」 赵宴平知道她有钱,今日才知道她这么有钱,二十亩良田,也就是一百四十两银子…… 「买也好,不过地主要写你自己的名字。」赵宴平看着她道。 阿娇就猜到他会这么说。 阿娇也没想写赵宴平的名字,两人没有亲生孩子,赵宴平却有两个堂兄弟与侄子,她若把地归在赵家名下,等两人到了暮年,万一赵宴平先走了,二房那边来占便宜怎么办?赵二叔赵二婶能做出卖侄女的事,夫妻俩养出来的子孙,阿娇可不敢将他们想的多好。 既然赵宴平不争,阿娇也没有虚情假意地劝什么,继续摇扇子道:「先置办二十亩地,挑个靠谱的庄头,最好年轻老实又勤快稳重的,观察两年,如果人靠谱,咱们就撮合他跟翠娘,两全其美。」 赵宴平失笑:「你想的倒长远。」 阿娇道:「那当然,翠娘也算是我看着长成大姑娘的,我不为她打算为谁打算。」 赵宴平嗯了声,道:「郭兴也不小了。」 阿娇摇扇子的动作变慢,愁道:「我记得,郭兴好像对秋月有点意思,却不知道秋月怎么想,而且,也可能是我会错意了。」 进青楼的女子如果没有特殊机遇,都会被喂断嗣汤,秋月以前做过瘦马,不知是不是一样,秋月自然貌美,可郭兴能接受秋月生不出孩子吗?尤其是,秋月还比郭兴大了四岁。 赵宴平就让她去探探郭兴、秋月的口风。 给她找些事做,她就不会焦灼自己的诰命能不能批下来了。 再有一个多月就要秋收了,通常这时节不会有人卖地,但闲着也是闲着,阿娇还是派郭兴去京城几家有名的牙行那里打听消息了,能有连成一片的二十亩良田最好,这种没有,几块儿田地凑成二十亩也行。 郭兴一口气跑了四家,剩下一些小牙行不靠谱,他索性没去。 如阿娇猜测的那样,眼下卖地的百姓少,都是急需用钱实在没法子了才出点田地周转,零零散散的,四家牙行手头的地合起来倒是能凑到二十亩,但过于分散,打理起来不方便。不过,这四家牙行都接了一个卖方的大单子,卖方一口气要出三十亩的良田。 阿娇、柳氏、翠娘都盯着郭兴,让他快点介绍卖方。 郭兴奔波地辛苦,先喝了一大碗水,然后一边擦汗一边继续道:「那卖方姓施,家住通州,田地买在京郊。这位施老爷是个财主,在通州那边也有两三百亩的地,然后他在京城这边养了个外室,三十亩田地就是他送外室的。这事瞒了十几年,大房那边毫不知情,偏就在今年捅出了篓子,大房够狠,直接让儿子带着家奴跑来这边,将那三十亩地的庄稼都给糟蹋了,誓要闹个你死我活,施老爷没辙,只好同意把这边的地卖了,再也不与外室联系。」 第20章 阿娇津津有味地听了场热闹,再问郭兴:「京城这边达官贵人那么多,施家的三十亩田挂出来多久了,怎么还没卖出去?」 郭兴道:「挂出来俩三月了。那田地虽然是施老爷出钱买的,地主写的却是外室的名字,现在张罗卖地的是施老爷的大房,地契还攥在外室手中。施家人倒是去外室家里翻过,愣是没找到外室将地契藏在了哪里,外室不肯卖,这买卖文书根本签不成啊。有买主稀罕那地,想绕过施家跟外室签文书,把钱给外室,可施家少爷在外室的宅子守着,外室怕交出地契银子被施家人抢去,宁可不卖,两家就这么一直耗着了。」 翠娘挠挠头:「那这地到底算是谁的?」 郭兴道:「施家少爷去官府问过,官府说如果施老爷能拿出证据,证明买地的银子是他出的,地就算施家的,可十几年过去了,施老爷拿不出证据。外室得知后,就去官府,求官府治大房那边毁坏她田地的罪,官府却说外室也算施家的人,此事算家事,属于家宅内斗,只要没闹出人命,官府就不管。」 也就是说,施家拿不到地契,没法卖田,外室虽然藏了地契,但只要施家儿子们在她这边守着,她既无法卖地,也无法种地,还要受到施家儿子们的辱骂骚扰。 阿娇不想议论别人家的是是非非,她只想买地。 这三十亩田地的位置很好,虽然比她想买的多了十亩,但她出嫁姑母还给了她一百两的嫁妆银子,阿娇能一口气拿出二百多两的现钱。 银子不是问题,问题是怎么买到这块儿地。 阿娇是个急性子,当初第一次开铺子她就着急赚钱,现在有了买地的念头,恰好面前还有一片好地,阿娇就恨不得马上将这块儿地买下来。 当晚,阿娇又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了。 赵宴平听着她翻来翻去,突然道:「我有个办法,或许可以试试。」 阿娇立即坐了起来,问他什么办法。 赵宴平将人拉到怀里,说给她听。 阿娇觉得这个主意可行,可又不是板上钉钉的那种可行,于是阿娇又开始患得患失了。 赵宴平无奈,只好拿出了对付她兴奋失眠的老办法,榨干她的力气,累睡过去。 翌日黄昏,赵宴平带着阿娇一起去拜访施老爷的那位外室。 外室住的宅子也是个三进宅子,然而此时前院却被施老爷的小儿子夫妻占据了,夫妻俩带着一帮子下人将宅子看得严严实实,只给外室母女三人供应一日三餐,外室一日不交出地契,一日就别想恢复自由。 得知赵宴平夫妻俩是来买地的,而且还是五品大官亲自出马,施三少爷与三少奶奶都很客气,将两人当成了座上宾。三少奶奶还向阿娇倒了一肚子苦水,说她的婆婆在老家如何辛苦,公爹背着她养外室,婆婆也没有赶尽杀绝,愿意将这宅子分给外室,只想卖了田地彻底断绝与京城这边的关系,外室却贪得无厌,宅子田地都想要。 阿娇自然要表示同情,然后提出由他们夫妻俩去劝劝姓黄的外室,或许能说服对方交出地契。 施三少爷与三少奶奶互相看看,碍着赵宴平的官身,只能同意。 夫妻俩也想跟着去旁观,阿娇淡笑道:「我们自己去就行了,你们跟着,她还以为我们是你们请来的说客,心里肯定不高兴。」 她笑得和气,赵宴平的脸却冷冰冰的,慑于他的官威,施三少爷、三少奶奶乖乖停下了脚步。 阿娇、赵宴平来了后院,终于见到了黄氏母女。 黄氏三十岁左右,长女十岁了,小女儿才五岁。 黄氏容貌美丽,一脸冷漠,等阿娇自报身份后,黄氏多看了几眼赵宴平,良久才道:「我听说过赵大人的英名,外面都说您是好官,那请赵大人替我想想,我若交出地契,他们拿了银子还不算,再彻底占了这宅子赶走我们娘仨,我们娘仨该怎么过?实不相瞒,姓施的给我当爹绰绰有余,当年若不是我爹娘胁迫,我也不会给他做外室,现在他甩甩袖子躲清静去了,连自己的女儿都不管,我能怎么办?」 赵宴平看眼两个怯怯懦懦的小姑娘,问黄氏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施家承诺不会再抢这宅子,你便同意卖地?」 黄氏绷着脸道:「卖地的银子也要给我一半,我家里但凡值点钱的东西都被他们搜刮走了,我需要银子养大两个女儿。」 赵宴平道:「施太太争的是一口气,你想与她平分田地,在她看来便是你要与她平起平坐,她肯定不会同意。我可以为你争取六十两,加上这宅子,足够养活你们母女三人。」 黄氏笑了笑,讽刺道:「她一分都不会给我,在你们之前,有大户的管家提出他们愿意给足施家的买地钱,再单独给我一百两,可我只拿银子有什么用,施家不给我放妾书,我有多少银子他们都可以抢走,官府也不会管。」 第21章 阿娇惊道:「都闹成这样了,他们为何不给你放妾书?」 黄氏冷笑:「他们怕我拿了放妾书,不肯再卖地,马上报官将他们轰出去。」 阿娇沉默了,这两家都在提防对方啊。 赵宴平示意两个小姑娘去屋里,然后对黄氏道:「我会向施家人砍价,如果他们愿意以五两一亩地的价格卖我,我再劝他们拿放妾书跟你换地契,等你拿到放妾书,他们走了,我再给你六十两银子,如此我们仍是原价买地,换你们两家从此再无关系,如何?」 黄氏苦涩道:「我之前死活都不肯松口,坚持银子、放妾书一起要,现在突然松口,他们肯定猜得到你会偷偷贴补我,我有便宜拿,他们就一定不会同意,宁可继续耗着。」 赵宴平道:「可只有我们,知道你将地契藏在了什么地方,我不想做十足的恶人,才稍微帮你一把,让你至少拿到放妾书,这个理由,施家总会信服。」 黄氏震惊道:「你,你知道我把地契藏在了哪里?」 赵宴平扫眼这座后院,道:「给我时间,我应该能查出来,但以我的身份,现在去诈他们,施家人也一定会信。」 黄氏突然泪盈于睫,赵宴平办的荆州大案早已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她便是困在家里也从施家下人的议论中有所耳闻。她相信只要赵宴平铁了心要帮施家,一定能搜出她的地契,真那样,她一分钱都拿不到,还可能被施家扫地出门,无家可归。 是赵大人心善,愿意给她们娘仨活路。 如果能拿到放妾书,保住这宅子,且有六十两银子傍身,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因为是赵宴平,黄氏信他。 「好,只要你们能说服施家低价卖地,我便拿地契去换放妾书。」 与黄氏商量好了说辞,赵宴平便带着阿娇去见施三少爷、施三少奶奶了。 施家大房的确不在乎田地能卖多少银子,只要不是太低,只要买方不会贴补黄氏,施家大房便算出了这口恶气。 赵宴平说他知道地契藏在哪里,施三少爷毫不怀疑,只是有点不满赵宴平不肯直接告诉他。 面对施三少爷的讨好巴结,企图套出地契的位置,阿娇看眼赵宴平,回复道:「我们若是告诉了你,万一你们抢走地契,既不肯写放妾书,还将黄氏母女赶出这宅子,逼得她们娘仨走上死路,传出去坏了我家官爷的名声,那该如何是好?」 施三少爷额头出了一层汗,母亲还真是这么想的,父亲死活不同意,母亲才答应留下宅子给黄氏。心思被官夫人猜中,施三少爷强颜欢笑,惶恐道:「夫人多虑了,我们施家还没那么坏,夫人放心,小民这就回去与家母商量,等事情成了,小民再请夫人过来,咱们三家把一切文书都签好了。」 阿娇很满意。 通州与京城离得那么近,第二天黄昏,施三少爷就亲自来请阿娇、赵宴平去签文书了。 阿娇带了一百五十两银子,再让赵宴平拿了十两银子、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一张桌子,赵宴平、阿娇坐一边、施三少爷夫妻俩坐一边,黄氏带着地契最后过来了。 交接完毕,三十亩地成了阿娇的囊中之物,施家众人自以为达成目的,浩浩荡荡地回通州去了。 赵宴平按照约定,将六十两银子给了黄氏。 黄氏拉着两个女儿跪了下去,从此对赵宴平、阿娇感恩戴德。 买了地,阿娇一下子就变得忙碌起来。 赵宴平白日去当差,阿娇先带着婆母去看那三十亩田地。 三十亩良田啊,原是种了苞谷、花生,整整齐齐的一片好庄稼,此时烧得烧砍得砍,苞谷彻底不能要了,埋在地里的花生虽然得以保存下来,可花生还没长熟,瘪瘪的挖出来既不好吃也不好卖。 这三十亩庄稼,今年的收成算是全毁了。 施家毁田时佃农们大闹过,因为今年的收成对施家或黄氏来说只是损失了一些银子,对于靠地吃饭的佃农来说,没了收成接下来的一年就没了口粮,弄不好要出人命。佃农们跑去黄氏门前大闹,黄氏当时已经被施三少爷控制了,家底也都被施三少爷抢了去。好在施三少爷不想将事情闹大,给佃农们贴补了银子,平复了这场风波。 阿娇买地时,不但拿到了地契,也拿到了这些佃农的户主名姓,一共十二户佃农,都住在三十亩地附近的村庄,庄头是个姓叶的四旬农夫。阿娇让郭兴提前与叶庄头打过招呼,今日她来看地,叶庄头也带着其他十一户佃农的当家人过来了。 黄氏最了解这些佃农,她感激赵宴平与阿娇,便告诉阿娇,这批佃农都是她这些年慢慢挑选出来的敦厚人家,没有偷懒耍滑的,阿娇若信得过,可以继续用下去。 阿娇戴着帷帽,见不少佃农虽然拿了补偿,此时面对毁掉的庄稼仍然眼圈泛红,便知道这些佃农都对佃下来的田地有了感情。普天之下,最爱惜土地的便是勤恳种地的农夫,阿娇与婆母商量过后,决定继续用这些人。 第22章 重新签了佃地的契书后,阿娇问叶庄头:「现在天还热着,这些地补种庄稼肯定来不及了,若是种白菜,能赶在播种冬麦前收菜吗?」 叶庄头很是欣慰新主子还想着补救的办法,道:「能的,我们抓紧时间将田地收拾出来,一边收一边种,就怕一口气种三十亩白菜,收的时候卖不出去。」 阿娇笑道:「你们只管种,到时候多挖几个地窖,白菜好存放,等明年正月二月家家户户都没啥菜可吃了,咱们的新鲜白菜肯定好卖。」 北方不比江南,一年四季都能吃新鲜青菜,从深秋到次年三四月春暖之前吃的主要都是白菜萝卜,除非是那顶级富贵的人家,自己弄了暖棚,能养出点新鲜菜来。 阿娇给了叶庄头银子,让他去买菜种,等这波白菜丰收的时候,她与佃农们仍然五五分成。 佃农们便豁出去大干起来,怕耽误功夫,他们将各自闲着的亲戚也叫了过来,短短三天,三十亩地糟蹋的庄稼就都清理干净了,再用三天耕种菜种,阿娇再来看的时候,三十亩地又变得整整齐齐,只等白菜发芽破土了。 ☆☆☆ 阿娇为自己的田地忙碌时,太常寺的官吏也终于花时间查清了阿娇与柳氏的情况。 宣王侧妃欺君的案子出来后,京城不少人家都注意到了赵宴平这号人物,一旦被人注意,纵使武安县与京城远隔千里,随着有人特意打听,随着客商两地往来,赵家的情况还是被人摸清楚了,特别是在赵宴平迎娶阿娇后,阿娇的过往也被人翻了出来。 赵宴平知道这些瞒不住别人,他自己在折子里也写的简略却清晰。 太常寺打探、核实之后,分成了两派,一派觉得可以准了赵宴平的奏请,一派觉得不行。 左少卿认为柳氏在赵宴平六岁的时候改嫁,第二任丈夫死了才重新投奔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柳氏根本没有做到抚养儿子的义务,还因为她的改嫁间接导致了长女的丢失。一个不愿意为亡夫守节、又没能尽到抚养子女之责的母亲,凭什么母凭子贵? 还有赵宴平现在的妻子孟氏,曾经沦落风尘,又坏了身子怀不上子嗣,且中间为了进京投奔官夫人姑母无情抛弃赵宴平,在赵宴平升官发达之后才答应了赵宴平的提亲,这种见利忘义的风尘女子若封了诰命,简直是在羞辱其他德才兼备的诰命夫人。 右少卿反驳道:「赵宴平在折子里说的清清楚楚,他幼年家贫,若母亲不改嫁,一家人都要饿死,柳氏完全是为了一双子女才忍痛改嫁,用自己的聘礼换取两个孩子的温饱。赵宴平进京当官,也是柳氏为他提供的盘缠,进京后一应花销皆是柳氏为他打理,穷苦出身的妇人能做到如此已是不易,你鄙夷她改嫁,难道要她傻傻地替亡夫守节,一家人都饿死,那样才算全了她的妇德吗?」 「再说孟氏,她本是书香门第出身、官家小姐,因为一桩冤案父母双亡才寄居在舅父家中。舅母无德背着舅父卖了她,她小小年纪能做什么?她虽流落风尘,却处淤泥而不染,对赵老太太至孝,对同是苦命人的婢女至善,赵宴平首次提亲她一心为赵宴平打算宁可拒绝则是至情,如此贤德的女人,赵宴平宁可一生无子也要娶她,你却因为她生不出孩子而苛责于她,简直迂腐!」 左少卿大怒:「你我争辩便争辩,你骂我作何?」 右少卿:「你若不做迂腐之事,才算我骂了你,你本就迂腐,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左少卿吹胡子:「你少在这里装君子,整个太常寺谁不知道你与卢执交好,卢执是卢太公的儿子,赵宴平是卢太公的弟子,你当然偏帮赵宴平,假公济私之流,竟然还敢指责我迂腐!」 右少卿瞪眼睛:「你说我假公济私,那你何尝不是?令堂倒是生了你,替你们老李家立功了,可惜令堂曾经盗窃妯娌财物,有失德之举,致使无法受封诰命,你便嫉妒赵宴平可以为母挣诰命,搬出什么改嫁、无子等迂腐之词,但你别忘了,妇女受封诰命,德才在先,只要有德有才,生不生儿子算个屁!」 「你,你竟敢口出污言!大人,请大人替下官评说评说!」 左少卿说不过右少卿,转头请太常寺卿替他做主。 太常寺卿觉得两人说的都有点道理,本该最重礼法的两个官员却为了赵宴平争得脸红脖子粗,他偏向哪个都要被另一个埋怨。太常寺卿是个老好人,不愿做这得罪人的事,摸摸胡子道:「罢了,我去请皇上做主吧。」 于是,太常寺卿就拿着折子去求见淳庆帝了。 淳庆帝在御书房召见了太常寺卿。 太常寺卿将赵宴平的两封折子呈了上去。 淳庆帝看过赵宴平的结案陈述,用字准确简练,一个多余的字、一句多余的废话也没有,只是赵宴平非科举出身,幼时读书不多,应该也没怎么练过字,写出来的字有股坚韧风骨,但绝对算不上好看。 第23章 打开赵宴平的第一封折子,淳庆帝愣了愣,这密密麻麻的一片字,写的可真不少! 第一封折子是替柳氏请封的,先禀明柳氏当年改嫁之迫不得已,再言柳氏对他的种种关爱照拂。 第二封是为阿娇请封的,因为一封折子的大小有限,赵宴平为了多写一些内容,字写得更小了,淳庆帝不得不双手举着折子,眯着眼睛仔细地看。看了几行,淳庆帝眼睛累,放下折子,一手捏着额头,一手将折子丢到了一旁。 这样的动作,这样的神色,太常寺懂了,皇上八成不会同意赵宴平的请封。 没想到淳庆帝却又拿起玉玺,分别在两封折子上盖了一个戳。 太常寺暗暗吃惊。 高公公也很奇怪,等太常寺拿着两封折子走了,高公公才笑着问道:「皇上都没看完赵大人的折子,怎么就准了他的请封?」 淳庆帝摇摇头,看眼高公公道:「他字写得蚂蚁似的,朕嫌累才没看完,不过看个开头就够肉麻了,等朕看完,鸡皮疙瘩得掉一地。」 赵家的事淳庆帝早知道的一清二楚了,赐封诰命各种事,他看的是臣子有没有本事,只要臣子能用,能为朝廷做贡献,那臣子的母亲、妻子只要没有太大的问题,淳庆帝都愿意给封诰命,也就是给臣子们体面。 柳氏的改嫁、阿娇的过往在淳庆帝眼里都不算什么,都是命苦才落得那般境地,旁人怎能苛求? ☆☆☆ 太常寺拿到淳庆帝的折子,就开始填写敕封文书了,写好文书再呈递给淳庆帝,淳庆帝随便安排个宣旨公公,直接去狮子巷宣旨。 这一切都没有经过赵宴平。赵宴平还在大理寺忙碌,他都不知道诰命批下来了,突然就要接旨的阿娇与柳氏更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跪在地上接旨时,婆媳俩都感慨万千,红眼圈的红眼圈,掉眼泪的掉眼泪。 除了敕封文书、敕封圣旨,婆媳俩还分别领了九十六两纹银的嘉赏、两套五品诰命夫人的朝服,以后若宫里有宴请邀请诰命夫人参加,婆媳俩便要穿上朝服进宫。至于银子嘉赏,则是按照赵宴平一年的月俸算的,只赏这一次,以后婆媳俩就只享受荣耀上的实惠了。 宣旨公公走后,阿娇与柳氏将东西都放到桌子上,无论朝服、圣旨、文书还是赏银都是好东西,婆媳俩你看我我看你,眼中的泪意早已褪去,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怪不得读书人都想当官呢,还是当大官,瞧瞧,男人可以拿俸禄不说,她们做妻子做母亲的,竟然也可以拿到一笔数目不小的银子。 「阿娇,我这银子你也收起来吧。」高兴过后,柳氏想把自己的赏银交给儿媳妇打理。 阿娇刚想拒绝,忽然心中一动,看着婆母道:「娘,不如咱们俩都把赏银拿出来,把这宅子买下来吧,这样咱们赵家就算彻底在京城扎根了,免得每年都要出十五两的租金,还要担心人家随时可能把宅子收回去。」 这将近二百两的赏银是赵宴平替她们挣来的,她们买了宅子记在赵宴平名下,他也不必惭愧什么。 柳氏觉得这主意不错。 黄昏赵宴平回来,面对已经达成一致的婆媳俩,一样的眉开眼笑神采奕奕,当然只能同意。 夜里,阿娇缠着赵宴平,要他说说请封的折子是怎么写的,竟然能说服太常寺与淳庆帝。 赵宴平会写,不会说,也没什么可说的。 「皇上封你诰命,说明你本就配得上这诰命,往后不可再看低自己。」赵宴平摸着她的长发道。 阿娇就是好奇那折子,还想追问,可惜男人不想她问,抱起她去做那快乐事了。 狮子巷这边的三进宅子行价在二百五十两左右,房屋保养好的人家或许要价三百两,保养差的可能二百两也卖。 赵宴平租的这宅子其实是一处老宅,看着新,那是因为谢郢租赁下来后掏银子叫人从里到外都给修缮过了,宅子里的桌椅板凳几乎都是谢郢置办的。谢郢也很精明,他替赵宴平与宅子主人签下房屋租赁文书时便写明了,除非赵宴平不想租了,宅子主人不得将宅子转给旁人。如果赵宴平要买下这宅子,作为赵宴平支付高价租金的条件,宅子主人也必须卖他,且房主只能收取谢郢承租时的这宅子的行价,二百两。 毕竟,如果不是谢郢修缮了这宅子,就以宅子原来的状况,休想拿到一年十五两租金的好价钱。 房主完全是占便宜的一方,乐呵呵地签了名字按了手印,谢郢还请了这一带的里正、有名望的乡邻做见证,以免将来闹什么不愉快。 阿娇并不了解这个情况,婚后赵宴平也没想起过这茬,这次决定要买宅子了,阿娇担心房主要价会不会太高,赵宴平才想了起来。 得知此事,阿娇松了口气,二百两,家里再贴补六两银子就够了。 第24章 有谢郢签下的文书在,赵宴平又是个五品京官,房主哪敢生出什么后悔之心,痛痛快快地与赵家做了房契交接。 买成宅子这一日,翠娘大展身手,做了满满一桌好菜,赵家宅子里比过年还要喜庆。 自家的事情一件一件都办好了,阿娇吩咐翠娘去把郭兴叫来。 很快,兄妹俩一起站到了阿娇面前。 阿娇笑着端详郭兴。 郭兴与她同岁,今年都二十一了,郭兴少年时带着妹妹逃荒吃了不少苦头,好在遇到了赵宴平,赵老太太虽然小气,但饭菜管饱,如今郭兴也长成了八尺多高的高挑汉子,容貌端正,想说亲还是很容易的。 阿娇让冬竹退下,然后才在兄妹俩疑惑的目光中对郭兴道:「你年纪不小了,那日官爷还提醒我该为你张罗婚事了,现在这里没有外人,你跟我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郭兴噌地红了脸。 翠娘嘿嘿笑道:「夫人,我哥喜欢秋月姐姐,喜欢好几年了……」 「你别胡说!」郭兴瞪妹妹道,傻丫头知道什么,做下人的不能背着主子眉来眼去做出有违礼法之事,他是喜欢秋月,可秋月从来没有给过他什么回应,万一夫人误会两人有什么,他岂不是害了秋月? 如今的夫人与曾经的小娘子一样心善宽和,却也会订立家规了,郭兴可不敢放肆。 他跪下去,发誓自己没有喜欢任何人。 翠娘被哥哥的举动惊到了。 阿娇也觉得郭兴太见外了,以他们的交情,大可不必如此诚惶诚恐。 阿娇让郭兴起来,温声道:「你若喜欢秋月,秋月也愿意嫁你,我与官爷自然乐见其成,也会为你们好好操办操办,但你要是没有那个心思,我们也不会逼着你成亲,等你何时想娶了,再来告诉我,我替你张罗。」 夫人这么好说话,郭兴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翠娘小声嘟囔道:「明明喜欢还不承认,再这么憋下去,哪天秋月姐姐看上旁人,有的你哭。」 郭兴低着头,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 阿娇好奇问他:「你不跟秋月说,是嫌弃秋月以前的经历,犹豫不决吗?」 郭兴一听,顿时忘了之前的那些顾忌,红着脸澄清道:「夫人误会了,秋月那么好,明明是我配不上她。」 阿娇懂了,笑道:「秋月对你无意也倒罢了,万一她也喜欢你,只因年长你四岁,又介怀她的过往,自觉配不上你才掩饰了心迹,真若如此,她不说你也不说,岂不是白白蹉跎了?郭兴,若我是你,我就去找秋月问个清楚,成不成都做个了断,也免得我与翠娘在一旁替你干着急。」 郭兴呆呆地看着夫人,秋月真有可能这么想吗? 自从樱姑娘开了胭脂铺子,秋月就去那里帮忙了,吃住都在铺子里,樱姑娘出嫁前秋月一个月还会回来几趟,樱姑娘一出嫁,秋月禀事也是去永平侯府,除了夫人订立家规时让他去嘱咐秋月、李管事休要妄议官爷的事,这一年多来郭兴再也没见过秋月。 「夫人都帮你了,哥你快去找秋月姐姐问问吧。」 从厅堂出来,翠娘撺掇自己的哥哥道。 郭兴心里很乱,不知该怎么做,万一秋月对他没意思,他说破了,以后见面都不敢看她了。 郭兴还是不敢。 阿娇留意了几天郭兴,见他拿不定主意,阿娇就暂且不管了。 七月倏忽而过,进了八月,京城的天明显变凉了,早晚要多穿一件衣裳才行。 阿娇进京后没怎么生病,倒是赵宴平病了两次,将人折腾得那么瘦。眼下一入秋,阿娇就将一家人的秋装、冬装都拿出来,趁着日头好晒了一个白天,炕上的被子也换成了厚一点的,结果晚上睡在一起,赵宴平竟嫌被子太厚,让阿娇自己盖厚被子,他又将薄的那床翻了出来。 阿娇裹着自己的厚被子,看他光着膀子跳下炕再跳上来,等赵宴平在旁边躺好了,阿娇嘀咕他道:「刚刚出了一身汗,当然嫌热,等会儿你就该冷了,折腾来折腾去,仔细着凉。」 赵宴平没有告诉阿娇,他以前生病,是因为过于想她,精神萎靡,才让病气趁虚而入。现在她又陪在他身边了,家里日子也越过也好,赵宴平岂会轻易被京城的寒冷打倒? 盖了一晚薄被子,翌日起来,赵宴平神清气爽,的确没事。 倒是阿娇,起来穿衣时突然干呕了一下。 赵宴平听见了,外袍都没穿好便大步走过来,一手扶阿娇的肩膀,一手摸她的额头,皱眉道:「是不是着凉了?」 昨晚两人刚睡下时,做那事本来就热,还压着一床厚被子,赵宴平就把厚被子扯开了,他粗人一个没事,阿娇身子娇弱,许是冷到了? 可阿娇的额头温度正常,并不烫。 第25章 见他担忧地看着自己,阿娇笑着推开他手,道:「没事,可能是渴了,喝口水就行。」 她让冬月倒碗温水来,京城的秋天太干,本来也要多喝水。 咕咚咕咚喝了一茶碗的水,阿娇果然舒服了,气色红润,怎么看也不像生病的。 赵宴平放了心。 洗漱过后,夫妻俩来到厅堂,与柳氏、孟昭一起吃饭。 吃完早饭,赵宴平去大理寺做事,孟昭去将军府读书。阿娇处理了一些杂事,便去后院陪柳氏说话赏花,秋日的阳光暖融融的,等丫鬟们忙完各自的差事,阿娇让冬竹将桌子搬到院子里,再叫上百灵,四人一起打叶子牌。 这牌还是阿娇从姑母那里学会儿,在赵家属她玩得最好,如果不算偶尔陪她们玩玩的赵宴平的话。那家伙会记牌,目光也犀利,能看穿旁人在想什么,分明是将破案的本事用在打牌上了,阿娇有时候甚至怀疑,哪天赵宴平要是不做官了,没有俸禄可拿,那她只需派赵宴平去赌场转一圈,保证也饿不死一家人。 上午就这么打发了,晌午翠娘端了饭菜过来,有道鱼汤。 柳氏笑着对阿娇道:「宴平出发前,跟我说你可能有点受凉,让我炖个汤给你补补。」 阿娇脸红,低头道:「只是嗓子干,呕了下,都说了没事,他还多嘴跟您提。」 嘴上埋怨着,心里却很甜,高兴自己有个体贴的相公。 柳氏听儿媳妇的症状竟然是干呕,心中微动,可想到儿媳妇喝过那种药,柳氏不敢抱什么奢望,更不想说出来让儿媳妇难受,就笑了笑,若无其事地盛了七分满的一碗鱼汤给儿媳妇。 「娘也喝。」阿娇接过碗,劝说道。 好大一盆汤呢,柳氏没客气,婆媳俩一起喝。 阿娇喜欢喝鱼汤,见婆婆先喝了,她才端起碗,然而热乎乎的鱼汤,离得远还没闻到什么味儿,眼下近了,当那股子味儿窜入鼻子,阿娇胃里突然一阵翻滚,急忙忙放下碗,捂着嘴跑到门口,扶着一侧门板呕了起来。 翠娘刚从厨房出来,瞧见夫人这样,吓得丢了扫把跑过来,比柳氏动作还要快,一边帮夫人拍背一边紧张地问道:「夫人您怎么了?」 阿娇肚子里没有东西,什么也没吐出来,可她难受极了,眼里转着泪,说不出话。 翠娘照顾她,柳氏便站在一旁观察儿媳妇,等阿娇缓过来了,柳氏试着问:「是不是闻不得那鱼汤味儿?」 阿娇白着小脸点头。 翠娘慌了,看向饭桌道:「鱼汤不好喝吗?不能啊,我哥把鱼拎回来的时候那鱼还活蹦乱跳的,保证新鲜,我也像以前那样炖的汤,夫人明明很爱喝啊。」 阿娇安慰她道:「跟你没关系,可能是我着凉了。」 才半天就呕了两次,阿娇也开始怀疑自己生病了。 柳氏扶住她道:「着凉可轻可重,疏忽不得,还是请郎中过来看看吧,真病了得赶紧吃药,免得耽误下去,病气过到昭哥儿身上。」 她这么说,阿娇就没硬撑了,等翠娘撤下鱼汤,她随便吃了点旁的东西,吃完感觉自己什么事也没有,阿娇看眼婆婆,心想这次郎中大概是白请了。 婆媳俩就在厅堂坐着,等了又等,郭兴引着一位郎中来了。 郭兴并没有自报家门,郎中也不知道这宅子里住的是谁,见婆媳俩貌美却面相和善,郎中就把二人当初了普通小富人家的太太、夫人,从容不迫地为阿娇号脉。 号了几口茶的功夫,郎中笑道:「恭喜夫人,您这是喜脉,应有一个多月了。」 今日大理寺为一个案子的定刑争辩了很久,红日快要落山赵宴平才回来。 他心情不太好。 官职越高权力越大,牵扯的各种利益也就更多。大理寺看似是清水衙门,其实里面也有很多门道,譬如某个达官贵人的亲戚犯了罪,虽然证据确凿无法辩驳了,但在定刑上还有文章可做,只要犯人利用关系贿赂或胁迫了定刑官,明明该判死刑的罪也能想办法让人活下来,判十年的可能改判三五年。 卢太公在大理寺时,赵宴平的官职低微,只管协助调查案子,上峰让他查什么他就查什么,能接管荆州案乃是卢太公破格授权给他。那时候的赵宴平,接触不到什么利益相关的东西,感受也不深,直到今日,赵宴平才发现,大理寺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公正。 是因为大理寺一直都有这种情况,卢太公也无法凭一己之力彻底杜绝,还是卢太公走了,那些早就蠢蠢欲动的官员少了卢太公的威慑,才露出了本来面目? 一路默默独行,到了家门口,赵宴平才将那些不快压了下去,上前叩门。 大理寺是大理寺,家是家,有些事他自己烦恼就够了,不必让家人跟着牵肠挂肚。 第26章 赵宴平更喜欢看母亲、阿娇因为家里日子越来越好而露出的笑脸。 郭兴一早盼着官爷快回来了,听到叩门声,笑眯眯地来开门。 赵宴平立即注意到了郭兴的异样,上次郭兴笑成这样,还是他升五品的时候。 「婚事要成了?」 郭兴、翠娘兄妹是赵宴平捡回来的,那一年郭兴才十三四岁,赵宴平看着兄妹俩一年年长大,早已把兄妹俩当成了家里人。想到前阵子阿娇提到过的郭兴与秋月的事,再看郭兴笑得这么高兴,赵宴平就猜到了这上头。 郭兴听了,笑容一僵,他连问秋月都不敢,上哪成婚去? 「跟我没关系,等会儿官爷就知道了。」 郭兴一边关门一边催官爷快去里面,这么大的喜讯,该由夫人说出口才是。 他卖关子,赵宴平只好继续往里走,绕过影壁,看到翠娘站在厨房门口,目光相对,翠娘也笑出了花,然而嘴碎如翠娘,也只是笑弯了眼睛,转身去准备饭菜了,并没有给他任何提示。 厅堂里,阿娇与柳氏正在问孟昭今日都学了什么,别看小孟昭才三岁多,脑袋可聪明了,跟着薛宁的女夫子启蒙,如今已经学完《幼学琼林》、《声律启蒙》,诗也会背了很多,而且也开始学习描红练字了。 姑母曾经对阿娇感慨,说孟昭虽然是阿娇捡来的孩子,却像极了真正的孟家人,阿娇的父亲也是老家有名的才子,年纪轻轻就中了两榜进士,如今的孟昭,颇有祖父的聪敏劲儿。 阿娇早就决定要好好抚养孟昭成人,无论她有没有自己的孩子,应该给孟昭的疼爱,她都不会减少一分。 看到归家的赵宴平,阿娇柔柔一笑,比郭兴、翠娘矜持多了。 赵宴平跨进厅堂,便又看到了母亲、妻子带笑的脸,就连孟昭都在笑,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家里出了什么喜事吗?」赵宴平坐到阿娇一侧,问了出来。 阿娇低头浅笑,柳氏对儿子道:「你那么聪明,猜猜看。」 赵宴平见阿娇破不好意思的样子,猜测这喜事肯定与阿娇有关,道:「是铺子做成了大生意,还是地里的白菜长得好?」 阿娇嗔了他一眼。 柳氏也笑道:「你就知道赚钱,再猜猜。」 这回是真的把赵宴平难住了,阿娇的喜悦要么与他有关,要么与赚钱有关,要么就与将军府有关。将军府的喜事不至于让郭兴、翠娘笑成那样,他自己又没什么喜事。 柳氏见儿子猜不出来,给了一个提示:「明年咱们家就要多一口人了。」 多个人? 赵宴平又想到了郭兴的婚事,但郭兴都否认了,多出来的人又与阿娇有关…… 赵宴平突然一怔,想去看阿娇的肚子,又怕自己会错意,惹她伤心。 儿子都不敢往那上头猜,柳氏怪心疼的,笑着道:「已经请了两个郎中看过了,阿娇确实怀了身孕,都有一个多月了呢。」 阿娇这才瞄了一眼赵宴平。 赵宴平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他娶阿娇的时候就没想过孩子的事,认定他与阿娇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只是得知阿娇仍然没有死心,为了要孩子宁肯逼自己喝那么苦的药,赵宴平才默默地希望老天爷多疼疼阿娇,给她一个孩子,了却她的遗憾。 现在阿娇突然怀上了,赵宴平高兴也是为了替她高兴,怀上就证明她的身子没有问题,她再也不用自卑什么,再也不用喝那种苦药了,至于自己当爹不当爹的,是不是要有亲生骨肉了,赵宴平真的没什么太大感觉。 可阿娇笑得那么满足,他是不是也该笑一笑? 然而赵宴平不会假笑,笑浅了她会不会觉得他太冷情,笑大了她会不会误会他一直都在盼着孩子? 赵宴平的脸都快僵掉了。 就在此时,翠娘端着饭菜上来了,因为赵宴平今天回来的晚,饭菜已经温了一阵,再不吃就要没那么好吃了。 「官爷还不知道吗?」翠娘一边摆饭一边观察众人,见官爷仍然神色淡淡的,她疑惑问。 赵宴平莫名涌起一股烦躁,因为不知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先吃饭。」赵宴平移到饭桌旁道。 他脸色不对,阿娇与柳氏都是一惊,这,明明是天大的喜事,他怎么这副态度? 不知道是因为头仨月本来就容易呕,还是赵宴平的态度刺激了阿娇什么,喝了两口粥,她胃里又倒腾了,倒也不至于吐,只是放下碗,垂眸等那阵劲儿过去。 「不舒服?」赵宴平第一个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 男人还是关心她的,阿娇朝他笑笑,表示无碍。 柳氏趁机给儿子讲女人怀孕期间要注意的事,先讲头仨月的,等后面儿媳妇的月份重了,她再及时提醒小两口,免得一口气说了一堆,儿子儿媳也记不住。 第27章 饭桌上柳氏只提了饮食相关,饭后单独与儿子说话,柳氏才委婉暗示儿子这仨月别再行房了。 赵宴平一直认真地听着,无论母亲说什么,他都点头。 柳氏皱眉道:「阿娇有孕,你不高兴吗?」 赵宴平看着母亲道:「当然高兴,她做梦都想要个孩子。」 柳氏:「那你怎么……」 赵宴平抿唇,垂眸解释道:「我自己没什么感觉,本也没盼着要,现在突然有了,让我像你们那样笑,我笑不出来。」 柳氏好像有那么一点点懂,笑道:「没事,不想笑就别笑,又没有人逼你,你照顾好阿娇就行了,等阿娇的肚子一点点大起来,你能感受到了,自会笑了,盼着小家伙快点出生,喊你爹爹,朝你撒娇。」 赵宴平猜也会这样,他只是没那么惊喜,可孩子毕竟是他与阿娇的,他当然期待。 柳氏离开后,赵宴平去找阿娇了。 阿娇坐在床上,从赵宴平进屋,她就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想看透他到底在想什么。 赵宴平换下官服,穿着中衣坐到她身边,将自己对母亲说的那些也告诉了她,免得她胡思乱想。 阿娇明白赵宴平的意思,就像她喜欢的是赵宴平这个人,他是捕头,她也愿意嫁她,他升了官,阿娇为他高兴,但她并不是一定要赵宴平升官。升官与生孩子的区别在于,升官的好处来得快,她一下子就看到好处了,高兴就多,而生孩子,她才刚刚怀上,对于从来没有盼着孩子的赵宴平来说,孩子能带给他的快乐也要慢慢地体现出来。 「反正我很高兴,比你给我挣了诰命还高兴。」靠在他的怀里,阿娇拉起赵宴平的大手放在自己腹部,这一刻真的是无欲无求了。 赵宴平在她头顶笑了笑,为她挣诰命,他只是埋头数日写了一封折子,为她挣这个孩子,他才真的是卖了不知多少力气,流了不知多少汗。从这个角度想,赵宴平忽然能感受到阿娇的心情了,就像田地里的大白菜,辛辛苦苦地将种子耕种下去,又是浇水又是施肥,当嫩嫩的菜芽破土而出,谁看了都会精神一振,做什么都有了盼头。 「孩子出生前,咱们就叫它小芽儿。」大手在她肚子上轻轻移了移,赵宴平临时起意道。 小芽儿? 这名字虽然土,从他一个大男人口中说出来却颇为温柔,阿娇仰头,看到赵宴平充满柔情的眼,不禁笑了。刚刚这家伙还对即将当爹没什么感觉了,一个「小芽儿」,却已经暴露了他对这个孩子的浓浓父爱。 「为什么叫小芽儿?」阿娇好奇他是怎么想到这名字的。 赵宴平搂着她的肩膀道:「上个月地里那些白菜刚冒芽的时候,你不是拉着我去看了,跟你现在何其像。」 原来小芽儿等于白菜芽! 阿娇不太高兴,嗔他道:「别人家的爹娘都给孩子起山啊海啊日啊月的名字,再不济也是松柏杨槐等大树,你倒好,竟然说自己的孩子是大白菜。」 赵宴平失笑,看着她亮晶晶的杏眸道:「白菜怎么了?种在初秋也能养活,耐寒不怕冷,地里其他菜都收了,只有白菜能长到立冬,且好存放,为百姓提供一冬的菜,可炒可煮可炖可腌可做馅儿,清淡美味,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没有不爱吃的。」 阿娇晚饭本就没吃饱,被他这么一扯,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叫了起来。 不知该怎么笑的赵宴平,这会儿笑出了声。 阿娇恼得打他,让他去厨房弄点吃的来。 厨房里还真有上次菜地间苗拔下来的一批小白菜,翠翠嫩嫩的,赵宴平卷起袖子,给阿娇做了一道小白菜炒鸡蛋,再拿两个馒头贴在锅边,等菜炒好了,馒头也热了。清理好灶膛,赵宴平端着碟子去了内室。 鸡蛋炒的金黄,点缀着翠绿的小白菜,味道稍微有点咸,就着馒头则刚刚好。 在赵宴平的注视下,阿娇竟然将一碟子吃光了,期间也没觉得反胃。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会做饭?」冬竹将东西收拾下去了,阿娇挽着赵宴平去院子里绕圈,小声闲聊道。 赵宴平注意着地面,分心解释道:「也不算会做,小时候家里穷,只吃得起自家种的各种青菜,炒过太多次,又很简单,我便记住了。」 阿娇听了,忽然觉得小芽儿这名字真好。 他与赵宴平都像地里的白菜,曾经毫不起眼,迎着风霜一步步走到今天。 父母如此,他们的孩子也一定会很坚强。 阿娇一共种了三十亩地的白菜,七月初播种,到了重阳时节,白菜已经可以收了。 这三十亩地,有一半要先收了白菜好将小麦种下去,剩下十五亩的白菜可以一直长到立冬,只等明年开春再播种苞谷、花生。 第28章 地是良田,佃农也是好庄稼汉,每亩地的白菜都收了两千多斤,能卖的就先拉去卖了,剩下的放进提前挖好的地窖,藏上一冬也不怕烂。阿娇还让人装了六筐,给将军府、理国公府、永平侯府分别送了两筐水灵灵的大白菜去。 赵家的情况大家都清楚,送贵重的礼物既是打肿脸充胖子,也显得有巴结之意,送大白菜多好,礼轻情意重,传出去也不会招惹闲话。 将军府里,孟氏、薛敖看到侄女送来的大白菜,差点笑岔气。 理国公府,卢太公对着两筐大白菜眯眼笑,他的曾孙卢俊更是将他在祖母那边看到的一颗玉白菜拿了出来,要瞧瞧真假白菜像不像。 只有永平侯府的气氛不太一样,晚上歇息时,永平侯夫人纯粹把这事当笑话跟丈夫提了。大白菜,亏赵家送的出手,左右谢郢只是侯府庶子,赵家算不得侯府多正经的姻亲,逢年过节赵家不送礼,她也不会介意什么。 白菜便宜,一斤才卖一文钱,两筐也就是一串铜板罢了。 永平侯没接这话,嘱咐她道「老三媳妇冬月里生吧?就剩俩月了,他们小两口年纪轻轻不懂事,又是第一胎,你给物色个靠谱的产婆送到朔州去。」 永平侯夫人心想,就算她预备了,沈樱也未必敢用。 但永平侯夫人还是仔细挑了一个,并且交代产婆一定要伺候好三夫人母子。不是永平侯夫人多心善,而是侯爷将差事交给她,她若办砸了,侯爷还以为她是故意的,外面肯定也会传出一些不中听的闲言碎语。 赵家准备的白菜等礼物与永平侯夫人安排的产婆前后脚到了朔州。 沈樱已经通过家书知道哥嫂买地买宅子了,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看到嫂子送她的新鲜大白菜,沈樱当即吩咐厨房蒸白菜猪肉馅儿的包子吃,再写了一封家书让小厮送回京城,并送了一些朔州本地的土特产。 来来往往的,京城又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十一月初十,在柳氏的千盼万盼中,朔州终于来了信,沈樱初八那日生了,清晨生的,是个六斤重的男娃娃,母子平安。 柳氏念了声阿弥陀佛,决定明日就去寺里上香还愿。 阿娇这会儿也有快五个月的身孕了,小腹微微隆起,好吃好睡的,精神十分不错。她这胎来的晚,但怀的很顺利,前仨月吐过几次,后来再也没有任何不适,就是爱吃酸的,家里的酸梨一直都没断过。 如今小姑子顺利产子,阿娇替小姑子高兴的同时,也更加期待自己的孩子了。 黄昏赵宴平从大理寺回来,得知妹妹来了家书,母子平安,赵宴平也很高兴,晚上躺下后,他将手搭在阿娇的肚子上,静静感受他们的小芽儿。虽然小芽儿的动作还很轻微,可赵宴平是谁,孩子的小动作可逃不过他的感知。 「你想过是儿子还是女儿吗?」阿娇搭着他的胳膊问。 赵宴平道「都行,懂事就好。」 他还在做捕头的时候,就已经遇见过各种让父母偷偷的子女,男子要么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要么打架斗殴三天两头的闯祸,即使是女子,也有心胸狭窄整日与人攀比的,举止轻浮勾三搭四败坏名声的,种种种种,令父母后悔生了这样的孩子。 所以,赵宴平对自家孩子唯一的期许就是懂事,当然,他也会尽到一个父亲该尽的教导之责。 「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赵宴平缩手出来,拉好她的中衣,扶着她的肩膀问。 阿娇笑了笑「都行,无病无灾就好。」 她对男女也没有特别的期待,这孩子是老天爷送她的礼物,只要它健康平安,多的阿娇都不求。 寒冬腊月,田地里没有什么活儿,绣铺那边江娘子与夏竹、秋竹也都打理地妥妥帖帖,阿娇心宽体胖,腊月底要过年的时候,她肚子更明显了,小脸也比怀上之前圆润了一些,胸更是见长,有时候她换衣服,赵宴平无意瞥见一眼,呼吸就会变重。 在武安县的那段时间赵宴平克制地好,这次成亲之后,赵宴平才发现自己当时真的只是克制,而非他本性清心寡欲。 可惜再重也没办法,阿娇不敢往那方面想,赵宴平也担心伤了她辛辛苦苦盼来的孩子,夫妻俩都忍着呢。 腊月二十四朝廷就大休了,但大年夜宫里有宫宴,帝后宴请五品以上的官员进宫同迎新年。 这是赵家一家三口第一次有资格参加宫宴。 皇上皇后给百官体面,官员除非染了病不能进宫,都很珍惜这种机会。阿娇大着肚子,私心里她只想暖暖呼呼地待在家里,可皇后既然邀请了内外命妇,阿娇小民出身,哪敢拿乔不去,下半晌就把厚实的夹袄穿好了,要出发的时候再套上五品诰命夫人的朝服。 婆媳俩都是第一次进宫,紧张地不行,尤其是在与赵宴平分开之后。好在宫里安排了宫女指挥她们这些命妇,什么时候该去哪儿该做什么都有人随时提醒,而且婆媳俩走在最后几排,前面的贵人们很难注意到她们,只要胆子大,松散一些都没关系,比排在前面的一品命妇们自在多了。 第29章 给皇后、惠妃、贤妃等后妃磕头请安时,因为离得太远,阿娇连贵人们的脸都没看清,再之后就是入席了。 诰命等级越高,离贵人们的席位就越近,像阿娇她们这等五品诰命夫人,都离了老远。 柳氏暗暗地寻找长女赵香云的身影。 阿娇都没见过香云姑娘,谨记赵宴平的叮嘱,每当婆母张望的时间长了或是动作过大,阿娇便轻轻扯扯婆母的袖子,一边扯一边心疼。分离了十九年的女儿,终于找回来了,却因为身份无法随时团聚,所以说,嫁给皇亲国戚也不一定是好事。 永平侯夫人坐的离谢皇后、宣王妃都很近,她对宫里的了解也比阿娇婆媳俩清楚多了。 席前与谢皇后、宣王妃单独喝茶时,永平侯夫人就知道赵香云没来了,因为那女人又诊出了喜脉,月份尚浅,宣王特意要她留在王府养胎。 永平侯夫人着急啊,如果赵香云这胎再生儿子,那便是连生三子,又有儿子又有宣王的宠爱,女儿只凭一个嫡子,能争得过赵香云吗? 更让永平侯夫人发愁的是,淳庆帝看着还很硬朗,谢皇后这两年却接连染病,眼看着苍老了下去,照这情形,谢皇后可能要走在淳庆帝前面。淳庆帝个老皇帝,一把年纪仍是不肯立下储君,少了谢皇后的支持,万一宣王坐不上那个位子,她岂不是白赔了女儿? 一会儿怕宣王无法继承大统,一会儿怕宣王继位了女儿却当不成皇后、太后,永平侯夫人愁得啊,都没多余的心思去注意阿娇婆媳俩。 前殿,赵宴平虽然坐的远,可他眼睛很好,终于见到了宣王身边的两个外甥。 宣王一共四个儿子,世子爷萧炫出生的早,如今都十七岁了,紧挨着三十二的宣王而坐。父子俩容貌颇为相似,只是宣王不怒自威,一身与生俱来的皇室气派,世子爷略显单薄怯弱,更像一棵需要父王庇佑的小树。 萧炫旁边,是宣王侧妃张氏所生的二爷萧烁,今年十三岁,翩翩少年郎,笑起来很是自信。 跟着才是赵宴平的两个外甥,九岁的三爷萧炼、四岁的四爷萧炽。 赵宴平仔细端详两个外甥,发现大外甥更像赵家人,小外甥比较像宣王,可能是因为年纪还小,兄弟俩既没有二爷的自信从容,也没有世子爷的谨慎衡量,大外甥规规矩矩地坐着,仿佛参加宫宴等于上课,小外甥哈欠连天,没多久就被乳母抱下去了。 赵宴平收回视线,默默地喝了一口酒。 明明是自己的外甥,却一句话都没说过,一句舅舅也没有听他们叫过,也许,小兄弟俩根本都不知道他这个舅舅的存在。 宴席吃到一更天,要散了。 百官起立,恭送淳庆帝离席回宫,跟着是三王先行。 三爷萧炼走在两个哥哥身后,两侧分别是候立的文武官员,一至四品的大臣都穿红袍,萧炼目不斜视,当余光里出现穿青色官袍的五品官员,萧炼这才偏移视线,目光自左侧五品文官的脸上一一扫过。 母亲做侧妃的时候,从来没有提过徐府的娘家人,母亲身份暴露变成了普通的王府妾室,笑容竟变多了,还曾摸着他的脸告诉他,说他长得像舅舅,都很俊朗。 不俊的肯定不是舅舅,俊的…… 萧炼看到了一个俊的,很俊,也很高大,只是他像其他官员一样垂眸静立,没有给他眼神回应。 萧炼飞快看向此人后面的几个五品官,都是四十来岁的人。 就是他了! 萧炼继续往前走,唇角却难以察觉地翘了起来。 自从母亲被剥夺了侧妃的封号,无论他在王府,还是去宫里读书,都曾听人鄙夷过母亲的出身,话里话外也很瞧不起舅舅。母亲虽然夸了舅舅很多,可萧炼没见过舅舅,完全想象不出来一个小县城的捕头能有多出类拔萃,今日见到了,就凭舅舅的仪表堂堂,萧炼也信了舅舅的那些能耐! 夜色如墨,皇城门外,赵宴平先后扶母亲与阿娇上车,最后他也跨了上来。 前面还排着各府达官贵人的马车长龙,轮到赵家的马车还早,一家三口便低声交流这次进宫的感想。 柳氏很遗憾:「没看见香云,是不是不做侧妃了,她没资格进宫?」 阿娇道:「我听姑母说,王府里面育有皇孙的妾室也能进宫,还能参加皇室的祭祖,只是位置排的靠后。」 柳氏更担心了:「那香云怎么没来?」 赵宴平道:「我在前面看到三爷、四爷了,三爷稳重,四爷吃吃笑笑的,说明香云没出什么事。」 柳氏眼睛一亮,连忙让儿子描述描述两个外孙长什么样。 赵宴平仔细形容了两个外甥的容貌,最后道:「香云定是跟孩子们提到过咱们,三爷离席时,似乎有在文官里面找我,但皇家规矩多,我担心他认出我后露出什么马脚,并没有看他,也不知他是否认出了我。」 第30章 阿娇瞅瞅他,笑了:「五品官里像你这么年轻的应该不多,三爷肯定能认出来的。」 以赵宴平的仪表,放在京城里也是鹤立鸡群,三爷既然要找舅舅,事先定是有所了解。 没能看到香云,但得知两个外孙都好好的,对柳氏也是很大的安慰了。 到了正月底时,宣王妾室赵氏再度有孕的消息终于传了出来,柳氏彻底放心了,又跑了一趟寺庙,求佛祖保佑长女、儿媳妇这胎都平平安安。 有时柳氏也会琢磨,要怎样她才能再次见到女儿,见到外孙们? 淳庆帝老了,皇位早晚要传给一位王爷,这是普通老百姓也能预料到的事。柳氏就想,宣王一直是王爷的话,女儿也会一直都是普通的妾室,那就没资格召见娘家人。但,如果真像民间传的那样,宣王更有机会继承皇位,那等宣王做了皇帝,女儿成了妃子,她是不是就能进宫给女儿请安了? 然皇位继承这种大事,非普通小民可揣度,柳氏只敢在心里祈求,连儿子、儿媳妇都不敢提。 ☆☆☆ 进了三月,阳光渐暖,迎面吹来的风也舒服多了。 阿娇换上春装,整个人瞧着比冬天的时候苗条了两圈,但单薄的春衣将她腹部的线条勾勒地更加明显,圆圆鼓鼓的,若是按照酸儿辣女、尖男圆女的说法,她这胎肯定是个男娃,至少一些来赵家做客的官夫人都这么恭喜她。 阿娇笑着听,并未告诉众人,他们夫妻俩都不在乎这胎是男是女。 包括柳氏,也是男女娃的衣裳各做了几套,趁天暖洗了一遍,拿到日头底下晾晒。 郎中说阿娇可能会在月底左右生,赵家提前定好了产婆,该准备的东西也都准备齐全了,定时清洗晾晒,随时都能用上。 阿娇怀了这么久,最担心的是孩子流了或是早产,如今稳稳当当地进入了第十个月,怎么样都不算早产了,她反而什么都不怕了,安心地等着孩子出生就是。 赵宴平比她紧张,人在大理寺,心思也有一半牵挂着家里,担心阿娇会不会走路撞到哪里突然发动,担心阿娇要生了也不派人来知会他,担心生孩子艰难,阿娇能不能承受得住,也担心大的小的有什么闪失。 三月二十五这日,天突然阴沉下来,傍晚开始落雨,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变大,将阿娇从熟睡中吵醒了。 肚子隔一会儿就疼一下,那种有什么在收缩似的痛,阿娇想起婆母分享的经验,她不放心再睡了,推了推身边的男人。 赵宴平立即睁开了眼睛。 阿娇紧张道:「我好像要生了,好像,也可能只是肚子疼。」 赵宴平慌了一瞬,外面哗啦啦的雨声让他恐惧无法及时接产婆过来,却也迅速让他恢复了镇定。他先扶阿娇坐好,然后点开灯,吩咐外间的冬竹进来陪阿娇,他伞都没撑,提着灯跑到倒座这边叫郭兴立即去请产婆,路再难行也要将人请来,再去后院让母亲、翠娘、百灵都起来,各行其是。 不到两刻钟的功夫,赵家前后院的灯都亮了起来,百灵、冬竹去收拾东耳房,那里早就预备出来做产房了,翠娘在厨房刷锅烧水,众人忙忙碌碌的,却也井然有序,都为这一日做足了准备。 厢房里的春竹、孟昭也醒了,孟昭坚持要去看娘亲,春竹也拦不住。 阿娇穿了一身薄衫,在柳氏的安排下,由赵宴平扶着从卧室走到厅堂,再从厅堂走回去,来来回回的,慢悠悠地溜达。 「越躺着宫口开得越慢,越慢就越遭罪,你多走走,累了再坐下休息,这样生地快。」柳氏也跟着走,朝儿媳妇解释道。 阿娇明白。 翠娘端了一叠枣糕、红糖水过来,都是产婆让预备的,说是等会儿生孩子没力气了,可以吃点。 等该准备的都准备妥当了,忙忙碌碌的众人突然没了事做,接下来就全看阿娇的了。 半个时辰后,产婆也被郭兴接回来了,这个产婆五十多岁,做了二十年的接生婆,早习惯半夜起来做事了,睡得好好的被郭兴拍门也毫无怨言。产婆一进屋,阿娇见她精神抖擞,一副从容不迫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更加有了底。 到了子时,阿娇进产房躺着去了,产婆叫柳氏、冬月在里面帮忙,其他人都赶了出去。 产婆帮阿娇检查,发现已经开了两指,高兴地对阿娇道:「夫人开得算快了,照这样下去,天亮时应该能生。」 阿娇苦笑,现在才子时,开得快居然也要等天亮,那些开得慢的,要生多久? 因为太兴奋,哪怕是深夜阿娇也不觉得困,疼痛让时间显得更难熬,阿娇就时不时看看窗户那边,盼着天快点亮起来。 屋子外面,大雨还在下,孟昭到底年纪小,又睡着了,被春竹抱回了厢房。 第31章 郭兴在厨房帮忙看火,翠娘陪着赵宴平在外面守着。 赵宴平沉默寡言,心急如焚他也能管住自己的嘴,隔一阵问一问阿娇的情形,其他的话多一个字都不会说。翠娘不一样,她对阿娇的担心不比官爷少,一会儿问一次产婆开了几指,产婆嫌她烦,叫她别问了。翠娘很听话,却在外间自言自语起来。 赵宴平也受不了她,沉着脸叫她闭嘴。 这是翠娘来赵家这么多年,第一次被他凶。 翠娘有点委屈,可看着官爷背对她站在门口的高大身影,想到官爷也是太担心夫人才凶的她,翠娘就不难过了,凑到产房的门帘那里,掀开一点往里面看。 赵宴平回头,见翠娘这副姿势,他竟然也想凑过去。 黎明时分,阿娇的哭叫声越来越压制不住,赵宴平双手握拳,握得太紧时间又长,手指都已经没了知觉。 下了一晚的雨水却渐渐地停了下来,乌云散开,露出苍蓝色的天空,当明朗柔和的晨光倾洒过来,照得青瓦尖悬挂的水滴、草叶上坠着的露珠闪闪发亮,也照亮屋檐下男人冷峻苍白的脸,屋里终于传出了产婆惊喜的叫声:「出来了出来了,夫人快收劲儿,别使劲儿了!」 阿娇也没了力气,身体突然轻松下来,所有的疼痛都消失了,她看看身边陪她熬了一夜的婆母,露出一个虚弱却满足的笑。 柳氏替阿娇擦擦汗,让她千万别睡,事还没完呢。 阿娇也不想睡,她要看看自己的孩子。 是个小千金,长得很好,头发跟地里刚冒出来的小麦似的浓密,乌黑黑的。产婆简单收拾下孩子交给柳氏抱着,她继续帮阿娇清理身体。阿娇就这么一边让产婆照顾,一边看着婆母怀里的女娃娃,心中一片宁静。 等阿娇看够了,柳氏再跟产婆确定儿媳妇也平安无事,这才抱着孙女去了外面。 「阿娇怎么样?」赵宴平早已奔到了门前,见到母亲,第一句话就是问阿娇。 柳氏笑道:「阿娇很好,你姑娘也很好。」 赵宴平这才知道阿娇生的是女孩儿,在娘胎里小脚就踢得那么用力的小芽儿,今日终于露面了。 带着他不自觉的温柔,赵宴平看向母亲怀里的襁褓。 小芽儿闭着眼睛,脸蛋红通通皱巴巴的,一只小手放在嘴边,整个人都小小的,脸还没有赵宴平一只拳头大,头发倒是茂密,都有半个指头长了。 「抱抱吧。」柳氏将襁褓递给儿子。 赵宴平不禁后退了一步,看眼比菜芽儿更嫩的女儿,赵宴平目光躲闪,看向里面道:「您先抱一会儿,我去看看阿娇。」说完,赵宴平从母亲身旁挑开帘子,进去了。 柳氏失笑,都三十岁的大男人了,天不怕地不怕,居然怕抱自己的孩子。 产房里面,阿娇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身上的被子也盖好了,赵宴平进来时,恰好看见产婆端着一盆血水转过去,刻意避着不让他看。 这一刻,赵宴平对女儿出生的喜悦全部变成了心疼,后怕。 都说女人生孩子好比闯鬼门关,闯过来的母亲们只说明她们命大,而非她们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阿娇注意到了他朝产婆那边瞥去的眼神,见他一脸难受,阿娇恼他道:「谁要你进来的?」 赵宴平没回答她,坐到床边,见她耳后的头发都被汗水打湿了,枕头上也一片濡湿的痕迹,赵宴平轻轻抱起她的肩膀,帮她将枕头换了一个方向,睡干爽的那边,等阿娇重新躺好,他再拿起巾子,仔仔细细替她擦汗。 「是不是看见了?」阿娇难为情地问。 赵宴平笑了笑,握着她的手道:「嗯,头发像你,又细又软的。」 阿娇愕然,她问的明明是那盆污水。 不过,对上男人温柔的眼,阿娇忽然不在意了。 女儿出生了,健健康康的,这就好。 换了衣裳床褥后,阿娇吃了些粥就睡了,等她被孩子的哭声唤醒,才发现赵宴平还在,姑母也来了,带着表弟薛琰、表妹薛宁。 阿娇先问赵宴平:「你怎么没去大理寺?」 赵宴平还没说话,孟氏笑侄女道:「宴平刚得了女儿,还没看够呢,哪有心情去当值,已经告假了,放心,大理寺那么多官员,缺他一天也不会乱的。」 阿娇是担心他告假不合适,赵家不像京城那些名门贵族,出什么事都有家族撑腰,万一赵宴平因为告假被人诟病,多不值得。 「只请了半日假,吃完午饭就过去。」见她为这种事情操心,赵宴平马上解释道。清晨她没说几句话就睡着了,脸色那么苍白憔悴,赵宴平实在不放心。 「好了,宴平你先出去,孩子该吃奶了。」柳氏抱着哇哇哭的小孙女走过来,嫌弃地对儿子道。 第32章 赵宴平看眼阿娇,告退出去了。 孟氏也将薛琰、薛宁撵了出去,然后与柳氏一起,协助阿娇完成她的第一次的哺乳。 其实以赵家现在的条件,完全用得起奶娘,可这孩子是阿娇好不容易盼来的,她舍不得让别人喂,难得可以当次母亲,阿娇母爱泛滥,只等着快点让女儿感受感受呢。 她侧躺着,小芽儿很快就找到了娘亲,在祖母的协助下用力地吃了起来。 孟氏弯腰瞧着,笑道:「这丫头,力气可真不小,我们家宁姐儿刚出生那会儿,试了好几次都不行,急得哇哇哭。」 力气越足说明越健康,阿娇看着臂弯的小小女娃,眉眼全是笑。 孩子小,吃饱了就睡了,暂且放到了阿娇身边。 柳氏昨晚熬了一夜,这会儿精神也不足,孟氏叫她别客气,只管去补觉,不用招待她。 柳氏走后,孟氏坐到侄女身边,拉着阿娇的手说了好多。 对阿娇而言,姑母就是她的半个娘,生孩子那么疼那么艰难,这会儿有娘家人柔声关怀她,阿娇心里更暖了。 「阿娇啊,女人一定要坐好月子,你想喂奶姑母不拦你,但孩子的拉撒睡洗你别急着管,都交给丫鬟做,丫鬟不懂的还有你婆婆呢,就算是半夜孩子哭闹,你也尽管使唤宴平,千万别劳累了自己,万一落下病根,那会后悔一辈子。」 阿娇笑着点头。 孟氏扫眼门口,悄悄问阿娇:「你生的是女儿,你婆婆没给你脸色看吧?」 阿娇哭笑不得:「您想哪去了,母亲不是那种人,您看她给小芽儿做的衣裳,一件件都可精致了。」 孟氏放心了,柳氏若敢嫌弃侄女,她就接侄女去将军府坐月子。 「对了,你跟宴平赶紧给孩子起个好名字,小芽儿怪怪的,上次我跟你姑父说你们俩准备管孩子叫小芽儿,他个没正经的,念叨什么老大应该叫大牙,老二叫门牙,最后一个才该叫小牙。」 阿娇想象姑父说这话时的痞样,笑得肚子都要疼了。 等姑母出去了,赵宴平进来看她看孩子,阿娇笑着说了此事。 赵宴平心想,他是没读过多少书更不曾考过科举,但在京城的这堆大官小官里面,只要有薛敖在,论起学问来,就轮不到他垫底。 不满薛敖的玩笑归不满,一直用小芽儿称呼女儿确实不太合适。 「等会儿我进宫前先去趟国公府,请恩师一家后日过来庆祝小芽儿洗三,顺便再请恩师替咱们起个名字。」看眼里面熟睡的女儿,赵宴平决定道。男孩子随便起个什么名字都行,女孩子还是慎重些,阿娇这么美,女儿长大了肯定也很漂亮,需要好听的名字配才是。 若能得卢太公赐名,阿娇当然高兴,不过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赵宴平:「你的名字是谁起的?」 赵宴平,赵香云,香云普通老百姓也能起出这样的名字,但宴平二字就比较有讲究了。 她的心思写在脸上,赵宴平笑了下,解释道:「娘怀我的时候,镇上一位有钱老爷做寿,请了戏班子,老太太去听了,戏词里有句四海晏平,意思是天下太平,老太太觉得这个寓意好,便要给我起这个名字,可她不知道是哪两个字,问了村里一个读过几年书的熟人,那人也记不太清,就写成了我现在用的宴平。」 阿娇对赵老太太有过怨愤,但赵老太太都过世这么久了,那些怨也淡了,此时想到赵老太太为了孙子寻人问名的画面,阿娇居然觉得还有点可爱。 「你说你娶了我,老太太在上面瞧着,会不会生气?」拉着赵宴平的手指,阿娇揶揄道。 赵宴平握握她手,不想提那些不开心的事。 饭后,赵宴平换上官服出发了。 他确实先去的理国公府,卢太公见徒弟大晌午的过来,还以为大理寺接到了什么重案,惊得午觉都不睡了,穿着中衣匆匆出来见徒弟,结果赵宴平一开口,居然是来报喜的,徒弟媳妇生了个小千金。 没出大案是喜事,徒弟家里添娃又是一喜,卢太公摸着胡子笑,道:「行,我知道了,你先去大理寺,下值了过来,我保证想出几个好名字让你挑。」 赵宴平道谢告辞。 到了大理寺,同僚们也纷纷向他贺喜,只有同是五品的右寺寺正郑西河,看似好心地说了句先开花后结果的话鼓励赵宴平,实则就是幸灾乐祸赵宴平没能得儿子。 赵宴平早看出郑西河有针对他的意思,平时他都不予理会,这次他得了女儿高高兴兴,郑西河却凑过来阴阳怪气地说话,赵宴平不屑与郑西河争辩什么,回头与郑西河一起去见大理寺卿蔡歧时,赵宴平毫不客气地纠了郑西河一个错。 郑西河这个错很严重,蔡歧大怒,单独留下郑西河训话,等郑西河从蔡歧的值房出来,脸都是灰的。 第33章 而赵宴平,已经将这点不快抛到九霄云外了,黄昏下了值,赵宴平先去卢太公那里取名字。 卢太公煞有介事,将他满意的几个名字都写在红纸上了,老太公可是两榜进士出身,学问好,字也仙风道骨,赵宴平依次看过去,只觉得每个名字都很好听。 「喜欢就挑一个,不喜欢就算了。」 见徒弟看来看去都没什么表示,卢太公微微眯着眼睛道,难道这些名字徒弟一个都不满意? 赵宴平反应过来,忙解释道:「恩师所赐之名都很合弟子心意,只是孩子是阿娇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弟子想将这些名字带回去,让她选一个。」 卢太公明白了,脸上又笑出了褶子,随即又板起脸,不太耐烦地道:「去吧去吧,整个京城就你会疼媳妇,一个大男人,连起名这种事都要媳妇做主,传出去也不怕被人笑话。」 赵宴平知道恩师是在打趣他,感激之后,神色如常地告退了。 回到狮子巷,天色已暗。 赵家这个下午还挺热闹的,陆续有街坊过来道喜,江娘子也特意跑过来一趟,阿娇陪这个聊聊陪那个说说,中间再喂喂孩子打打盹儿,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赵宴平先去换了常服再来到她身边,拿出红纸给她看。 阿娇一眼就相中了「初锦」。 「老太公有说为何会想到初锦吗?」阿娇好奇地问。 赵宴平点头,道:「恩师说,小芽儿生在清晨,是一天之初,生在春天,也是四季之初,又逢百花初开花团锦簇,所以取名初锦,希望她一生都如花开锦绣。」 阿娇越听笑容越大,她刚刚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想的也是卢太公描述的那个画面。 「就叫初锦吧。」阿娇看着赵宴平道。 赵宴平笑道:「好,就叫初锦了。」 小初锦可不知道自己得了一个好名字,仍是吃吃睡睡的,一晚上醒了三次,尿了两次。 柳氏本想安排冬竹在屋里伺候,让儿子去耳房睡觉,阿娇也不想打扰赵宴平休息,但赵宴平初为人父,想多陪陪孩子,坚持与阿娇睡一个屋。所以每当孩子哭闹,夫妻俩都跟着醒,阿娇不方便动作太大,赵宴平就复杂把女儿抱到她怀里,等阿娇喂完了,他再把女儿抱到一旁。女儿尿了或拉了,赵宴平也是自己解决,阿娇不放心他想盯着看,赵宴平还催她好好睡觉,不用操心。 都是第一次当爹娘,夫妻俩手忙脚乱辛苦了半个月,才终于适应了养女的生活,阿娇喂奶喂得越熟练,赵宴平给女儿换尿布也换得越利落了。 忙忙碌碌的,小初锦就要满月了,皱巴巴的小脸蛋早已变得光滑白嫩,眼睛大大的,人见人爱。 小初锦满月这日是四月二十六, 非休沐的日子,赵宴平可以告假一日,亲戚同僚家中当官的老爷们就不好过来了, 只安排了家中女眷带着孩子们来狮子巷贺喜。 孩子多就显得热闹, 一个个小猴子似的跑进屋,站在炕沿前围观才满月大的小初锦, 发现小初锦不会跑不会跳,只会躺在那里,偶尔动动小手踢踢小脚,无趣地很, 孩子们就又一窝蜂地跑去院子里玩了。 「昭哥儿怎么不出去玩?」卢太公的孙媳妇梅氏见孟昭一直守在屋里, 哪个小伙伴叫他他都不去,好奇地问道。 孟昭看看炕上的妹妹, 道:「我陪妹妹玩。」 刚说完, 梅氏的儿子卢俊突然掀开门帘,也没进来, 就在门口站着, 四处一瞅, 然后指着孟昭道:「走, 咱们去玩老鹰抓小鸡, 人少没意思!」 孟昭不去。 梅氏替他解释道:「昭哥儿要陪妹妹, 你们去玩吧。」 卢俊瞪眼睛:「她又不会动, 有什么好玩的, 你快出来!」 孟昭仍是不去。 卢俊气急败坏,因为小初锦害他少了一个伙伴, 导致卢俊都不喜欢赵家这个小妹妹了。 梅氏一眼就看出了儿子的想法,无奈地摇摇头, 手搭在微微隆起的腹部,朝阿娇道:「你看我们家这个泼猴脾气,等家里的弟弟妹妹生下来,他不欺负弟弟妹妹我就知足了,可指望不上他帮忙照顾。」 阿娇笑道:「俊哥儿好动,等弟弟妹妹到了可以跟他一起玩的年纪,他肯定喜欢。」 梅氏只能期待如此了。 厅堂里,赵宴平在招待卢太公。 辞官的卢太公,也是今日来赵家吃席的唯一一个成人男客。 刚刚阿娇抱着小初锦过来给卢太公瞧了,女娃娃的名字乃卢太公起的,他对着孩子本就多了一些感情,如今看到小初锦长得白嫩漂亮,卢太公更加喜欢了。儿子孙子孙女需要他照顾陪伴的时候,他忙着断案破案没时间,现在他有时间了,儿孙都长大成人了,家里就一个皮猴曾孙,整天上蹿下跳的,还不怕他,卢太公管教起来都嫌累,只盼孙媳妇这胎是个女娃,让他可以,等初锦大一点了,让她多带兄妹俩去国公府玩,我这把老骨头,干不动活了,可天天在家里闲着也委实太闷,俊哥儿不听我的话,昭哥儿倒是乖巧懂事,我替你教他破案的本事。」 第34章 卢太公已经从孙媳妇那边听说了,知道孟昭小小年纪已经立志要学赵宴平破案,卢太公当时就很羡慕嫉妒恨,恨孟昭怎么不是自己的曾孙。 「恩师若肯指点昭哥儿,那是昭哥儿的造化。」赵宴平受宠若惊地道,还去将孟昭叫了出来,让孟昭陪卢太公说说话。 孟昭久仰卢太公的大名,终于心甘情愿地出来了,结果被院子里的卢俊瞧见,一溜烟跑过来,打断曾祖父的唠唠叨叨,拽着孟昭跑了。 卢太公的手若能变成绳子,这会儿定会将自己的曾孙绑起来,丢到外面大街上。 赵家小院的热闹一直持续到宴席后,阿娇抽空去耳房给女儿喂了一顿奶,收拾收拾出来,与赵宴平一起送亲朋好友离开。 客人们走后,柳氏去歇晌了,阿娇与赵宴平回到屋里,桌子上摆了满满一桌的礼物。 赵宴平洗了手,坐到炕上,才发现阿娇竟然还有精力,不着急睡觉,反而去拆礼物了。 赵宴平便靠在炕头,看阿娇一样一样地拆开。 赵宴平的同僚家里送的都是寻常满月礼,阿娇打开一样就在账本上记下一笔,往后都要回礼的。 姑母送了小初锦一条赤金镶玉的长命锁。 梅氏送了小初锦两条绣工精美的肚兜,一条绣着莲花红鲤,一条绣了牡丹彩蝶,那料子摸着顺顺滑滑,阿娇开了几年的绣铺,自己虽没买过这么好的料子,可她进京后长了很多见识,知道这是刻丝缎子,乃宫廷御用,就连达官贵人们也只有在得到皇上的赏赐时才能用上。 赵宴平见阿娇托着一条娃娃肚兜看,眼睛里跟装了金子似的,疑惑问:「上面绣了什么,你看成这样?」 阿娇捧着娃娃肚兜来到炕前,低声给他解释这料子的珍贵:「梅夫人真是的,这么贵重的料子,她留着自己用多好,别说咱们初锦才满月,她就是长到三四岁,也不懂什么叫刻丝,小小年纪穿这种料子,简直是暴殄天物,多浪费啊。」 赵宴平不懂这些,听阿娇说这一条肚兜比孟氏送的金子长命锁都要贵重,他才坐正了,摸摸那料子,眉头微蹙。梅氏送这么贵重的满月礼,等年底梅氏生产时,自家拿什么做回礼?可东西都做成孩子肚兜了,还回去肯定不合适,光收着舍不得用,岂不是更加浪费? 「罢了,既然是给初锦的,天热起来就穿上吧。」赵宴平摸摸那料子,嘴角露出一丝苦笑,「只希望她不懂事,千万别用了几次好东西就养娇气了,以后非好料子不用。」家里现在的条件再好,也供不起女儿件件都穿绫罗绸缎。 阿娇笑道:「今天穿缂丝兜兜,明天就换成棉布兜兜,混着穿,保证她不会嫌。」 说完了,她重新回到桌子旁,记下梅氏的礼后,又欣赏了那肚兜很久,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去。 赵宴平从来没有见阿娇如此稀罕过一样东西,比稀罕金子还喜欢。 可那刻丝料子,便是他有钱也买不到,只能尽职做事,争取有朝一日也能得到皇上的赏赐。 他想着心事,阿娇突然笑出声来,赵宴平抬眸,就见她手里捧着一只脑袋大小的金光闪闪的猪。 赵宴平大惊,这么大一块儿金子…… 阿娇及时将金猪转过来,让作为开口的猪嘴对着赵宴平,笑道:「这是老太公送咱们初锦的钱罐子,老太公说了,留着以后给初锦装压岁钱用。」 赵宴平松了口气,原来金猪肚子里是空的,不过,便是空心的金猪,这么大一块儿,也有大几两吧?换成银子就是几十两银子。 再看看桌子上的其他东西,赵宴平苦笑道:「初锦才满月大,私房已经比咱们的家底还厚了。」 阿娇替女儿高兴:「说明她天生有福气,会挑好时候生。」 赵宴平看着她道:「国公府的礼这么贵重,以后咱们拿什么做回礼?」 阿娇一点都不愁:「咱们家的情况外面都知道,到时候咱们就尽量多花点心思,送他们肯定会喜欢的,情意到了就是,等以后家底厚了,再慢慢补回去。」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赵宴平再次意识到了肩头担子的沉重,既要做个好官,也要继续拼一拼,将俸禄提上去,才能支撑家里的人情往来。 礼物都整理好了,阿娇终于感觉到一丝疲惫,洗洗手,脱了外衣,爬到了炕上。 又要五月了,家里早就换上了薄被,白日小初锦跟着冬竹睡耳房,晚上才跟爹娘一起睡。 阿娇摆好枕头,只穿中衣躺下了,无需盖被子。 赵宴平从后面靠过来,鼻子探到她领口,深深地吸了一口。 阿娇咬唇,发觉赵宴平确实有那个意思,阿娇虽然也想,可她也有点怕,待赵宴平将她翻过去,两人面对面的时候,阿娇埋在他怀里,小声道:「再过阵子行吗,我怕。」 第35章 赵宴平停下动作,头低下来,看着她问:「怕什么?」 阿娇红着脸道:「怕还没恢复好,疼。」 赵宴平想到了她生孩子那天的情形,确实凶险,所以他也能理解阿娇的畏惧,他再想,这事都要两个人都享受到才行,如果只是他畅快了,阿娇却身体不适,那赵宴平宁可不要,宁可继续等她,等她觉得可以了再一起来。 「是我太着急了。」赵宴平拍拍她肩膀,哄了她一会儿,然后自觉地拉开了距离。 阿娇侧躺着,看着他俊美的侧脸修长的脖子,突然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赵宴平诧异地看过来。 阿娇脸红红的,垂着眸子道:「只是怕那样,亲亲抱抱还是可以的。」 怀孕九个多月,坐月子又是一个月,这么长时间夫妻俩都没有亲热了,阿娇也想。 她才说完,赵宴平便重新压了过来。 说是歇晌,但这个晌午夫妻俩片刻都没有睡,关着门窗,做了好多久违的快乐事。 没过几日,又到了朝廷发俸禄的日子。 赵宴平月俸八两,算上各种补贴,到手十两。 下值之后,赵宴平没有像往常一样马上回家,而是去了京城主街,有一段路两侧全是绸缎铺子,赵宴平挑了一家生意最红火的,进去了。 在里面逗留了两三刻钟,赵宴平才走了出来,手里并没有多什么东西。 他今日回来的晚了,回屋洗洗手便出来陪家人吃饭,饭桌上一家人主要就是聊孩子,聊孟昭的功课,聊小初锦今日的情况,简单又舒心。 吃完饭,赵宴平又陪孟昭玩了一次捉迷藏的游戏,才去西屋沐浴。 阿娇已经洗过了,坐在东屋陪女儿。 赵宴平洗完过来,将钱袋子交给她,这也是每个月发俸日的惯例。 阿娇笑着接过钱袋子,可是钱袋子到手,她就察觉了分量的不对,打开一看,里面果然只有五两银子。 阿娇惊慌地看向自己的男人,难道是这个月他差事办得不好,朝廷克扣俸禄了? 赵宴平调侃道:「你怎么不怀疑是我用掉了?」 阿娇不假思索道:「你每个月一两的月钱都用不完,干什么能一口气花掉五两?」 赵宴平笑了笑,走到衣柜前,拿了一块儿叠好的绸缎交给她。 阿娇做绣铺生意,一双手不知摸过多少绸缎,这缎子一入手,阿娇便知道是好东西,就算不如缂丝珍贵,在各处绸缎庄里也算得上顶级的好料子了。展开缎子,只有三尺见方,大红底,中间绣着栩栩如生的青鸟,这么小的一块儿缎子,给大人做衣裳的话,只能做一条肚兜。 肚兜? 阿娇难以置信地看向赵宴平。 赵宴平道:「女儿都穿上刻丝兜了,你当娘的,也不能穿的太差了。」 确定自己没有猜错,阿娇甜蜜归甜蜜,可还是心疼银子,仔细端详过那只青鸟的绣工后,阿娇咬牙问他:「这么一块儿料子,就花了你五两?」 赵宴平目光微闪,但还是道:「八两,我之前还攒了三两多月钱。」 八两! 八两就买了一块儿肚兜! 阿娇扑上去就要掐他,被赵宴平高高抱起,直接抵到衣柜上去了,一口气亲得她晕头转向,无力再发作。 男人花钱大手大脚该怎么办? 那肯定该骂。 可如果男人平时省吃俭用,只有给妻子买东西时才大手大脚,那这个妻子还会骂他败家吗? 反正阿娇是舍不得骂了,虽然有那么一刻因为太心疼银子而冲动地想责怪他,但当赵宴平紧紧地抱住她,亲得她手脚发软再在她耳边说他赚钱就是为了给她花,阿娇就一点都不生气了,反而高兴自己嫁了个好男人。 赵宴平绝不是一个深谙风花雪月的丈夫,可他一年只送一次礼物,这份心意就能让阿娇甜上一整年。 银子花了,料子也买回来了,阿娇犹豫再犹豫,还是放弃了将料子送到绣铺赚钱的念头,趁每日晌午休息的空闲,躲在屋子里偷偷给自己做肚兜。 料子太金贵,阿娇的一针一线都仔细无比,导致一件小小的兜儿,她都做了三天,做好了阿娇暂且也舍不得穿。还在喂奶呢,容易弄脏了,这么漂亮又珍贵的礼物,阿娇决定等哪天她觉得自己恢复好了,可以与赵宴平肆无忌惮地放纵了,再穿出来给他看。 五月初四这日,赵宴平开始连着放三日端午假。 旁的府里也会给下人放一天假休息,赵家宅子里现在有五个下人,阿娇做了安排,让郭兴、翠娘初四那天出门游逛,春竹、冬竹老家都在京城附近,便让她们俩初五过节这日回家,到了初六,再给柳氏身边的百灵放假。 第36章 对于阿娇的安排,郭兴摸摸脑门,觉得自己并不需要放什么假,他平时做的事情也不多,除非官爷夫人要他跑腿,他就看看门,扫扫院子门口,轻轻松松的,哪里需要休息。翠娘也不想放假,她怕自己出去了,官爷一家没饭吃。 阿娇笑道「你做完早饭出发,傍晚再赶回来做晚饭,晌午一顿我们自己解决。」 翠娘还是不想去。 阿娇朝她眨眨眼睛「你们兄妹俩若是不知道该去哪里玩,那就去绣铺、胭脂铺瞧瞧,每逢过节两个铺子生意都忙,你们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翠娘马上就懂了,夫人是给哥哥机会去见秋月姐姐呢! 这下子,郭兴不想出门,也被翠娘拉了出去。 阿娇要喂孩子,因为小初锦这个阶段隔一两个时辰可能就要吃一次,她肯定是出不了门,她不出,柳氏与赵宴平就都在家里陪着她,晌午让赵宴平看孩子,婆媳俩一起去厨房做了午饭,都是江南家常菜。 到了后半晌,阳光没那么强烈了,赵宴平抱着小初锦、带着孟昭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毕竟小孩子一直闷在屋子里不好,阿娇与柳氏让丫鬟搬了椅子在树荫下,一边看赵宴平哄孩子一边摇扇纳凉。蚊虫要出来了,阿娇与婆母商量,准备做个小荷包,里面放上阴干的艾草、艾条,放在兄妹俩身边,免得挨叮。 正聊着,郭兴、翠娘回来了。 郭兴直接去了倒座房,翠娘高高兴兴地绕过影壁,大声宣布了一个喜讯「夫人,秋月姐姐答应嫁给我哥了!」 赵宴平看向倒座房。 阿娇惊喜地朝翠娘招手,让翠娘说说胭脂铺里都发生了什么。 翠娘去厨房搬了一把小板凳,拿出来放到阿娇身边,坐好了才滔滔不绝起来,说是兄妹俩先去绣铺逛了一圈,没什么事就去了胭脂铺,结果发现胭脂铺新招了一个小伙计,十六七岁的少年郎,长得唇红齿白的,对秋月格外热情,秋月与他也有说有笑的。翠娘看出来哥哥很不高兴,后来客人少了,伙计们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郭兴突然把秋月叫了出去,两人在后头待了足足半个时辰,再回来的时候,秋月若无其事地继续做事,郭兴则笑得像个傻子。 敢情最关键的部分,翠娘也不知道! 阿娇让翠娘去叫郭兴过来。 等郭兴扭扭捏捏地跟在妹妹后头绕过影壁,发现不但夫人、太太、春竹、冬竹、百灵都在,就连官爷也抱着小姐目光犀利地盯着他,郭兴的脸顿时更红了,偏偏他肤色还偏黑,此时又黑又红的,窘迫得让人都想心疼他一把。 阿娇笑着让春竹几个先退下,顺便带走不适合听这些的孟昭。 少了三个大丫鬟围观,郭兴稍微自在了点,阿娇问他是怎么成功提亲的,郭兴低着头,含糊不清地道「我说我想娶她,她先是说我们年龄不合适,我不在乎,她又说她的那些往事,我还是不在乎,她又说她可能生不出孩子,我还是不在乎,最后她让我立个字据,答应将来她若想离开了我会写和离书,我立了字据,她就同意了。」 翠娘撇嘴「就这么点话,也能让你们说半个时辰?」 郭兴瞪了一眼妹妹,那肯定还做了点什么,可他能说吗?就妹妹个缺心眼的,什么都要问。 柳氏低头笑。 阿娇不想让郭兴尴尬,及时替他解围道「秋月让你立这个字据,是怕你将来反悔,或是看上别的年轻姑娘,背着她胡来,有了字据,她若被你伤了心,还能洒脱离开。」 郭兴明白,他向秋月保证过了,此时又跪下去,向夫人官爷保证他不是那种负心汉。 赵宴平让他起来,沉着脸道「你既然要娶她,将来真做出那种事,休怪我赵家也容不下你。」 郭兴连道不敢,官爷都当五品官了,都从未动过那些花花肠子,他一个做下人的,哪敢胡来?再说了,就算他有那个胆子,他也没那个心,他喜欢秋月,不管秋月能不能生,他都会守着秋月过一辈子。 他没有官爷的好相貌,也没有官爷的能耐,就是一个下人,秋月那么美,愿意嫁给他,郭兴真的死也无憾了。 阿娇问他「婚事,你们想大办还是?」 郭兴挠挠头顶,红着脸道「秋月说了,不用官爷夫人破费,只要你们同意,烦请官爷替我们写封婚书,她直接搬过来跟我过。」 阿娇是觉得,秋月做过瘦马,如果婚事办得太张扬,没准会引起旁人议论打听,被人知道秋月的过往反而不美,不如就在自家院子里摆两桌酒席,请李管事、江娘子他们过来,主仆一大家子一起给两人做个见证。 郭兴咚咚咚给赵宴平、阿娇夫妻俩磕了三个头。 他们兄妹俩的命是官爷给的,秋月是官爷带回来、夫人留下来的,全靠官爷夫人,他郭兴才有娶到心上人这一天。 第37章 虽然不必大办,但新婚的小两口怎么也要穿上喜袍,阿娇叫了江娘子过来,让江娘子从绣铺里面挑两块儿好料子,分别给郭兴、秋月做件喜袍。 江娘子当天就给郭兴量了尺寸,再去胭脂铺量了秋月的,回头就安排绣娘缝制,半个月后,新郎、新娘的一身行头都做好了。 阿娇特意将好日子定在了五月底,赵宴平休沐这日。 黄昏时分,胭脂铺提前一个时辰打烊,李管事与新招的小伙计一起送了秋月过来。郭兴暂且待在倒座房没露面,冬竹拉着秋月去她的房间打扮更衣。赵家院子里挂上了大红灯笼,两张桌子也摆好了,翠娘、百灵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随时准备摆菜。 阿娇算着吉时,让冬竹扶戴着红盖头的秋月出来了。 郭兴也换上了一身喜袍,胸口戴着朵大红花,笑不拢嘴地接了新娘子。拜过天地,阿娇等人簇拥着夫妻俩去郭兴的房间行新房礼,挑了盖头喝了合卺酒,大家再回到院子里,分成两桌吃席。 阿娇笑盈盈地打量一对儿新人,目光扫过赵宴平,发现赵宴平竟然也在看她,黑眸里带着一股令人发烫的深意。 阿娇心中一跳,快速垂下眼。 赵宴平端起酒杯,一口喝尽。 宴席散后,郭兴带着秋月回房了,李管事与小伙计走了,院子里的酒席自有丫鬟们收拾。 赵宴平先去沐浴,阿娇坐在屋里喂女儿,小初锦晚上很乖,睡前吃一顿,午夜吃一顿,然后就等天亮再吃了。 赵宴平洗完回来,阿娇还没喂完,侧朝他坐着,脸上飞了一层霞云。 平时她不会为这个脸红,只因平时赵宴平也不会在她喂孩子的时候凑过来看。 小初锦终于吃饱了。 阿娇立即将衣衫拽了上来。 「我来拍嗝,你去洗吧。」赵宴平接过女儿,垂眸道。 阿娇点点头,去衣柜里取换穿的中衣,趁赵宴平不注意,她偷偷翻出了那件价值八两的兜儿。 今晚的澡阿娇洗得格外仔细,生完女儿两个月了,她自我感觉又恢复了以前的状态,好吃好睡的,没有任何不适。心里感觉如此,眼睛能看到的身段也完好如初,该平的地方平,该丰的地方丰。 跨出木桶,阿娇擦干身子,先穿上八两银子,再套上那身茜红的薄纱睡衣。 天热的时候阿娇都穿薄纱,才不是故意要勾引他。 衣裳穿好了,阿娇摸摸自己半湿的长发,后悔没在这屋里摆面镜子。 她随便用手顺了顺,唤冬竹进来收拾,自己去了东屋。 小初锦已经睡着了,赵宴平将女儿放进她自己的小木床中,床的四角分别挂了一个阿娇做的艾草荷包。 阿娇洗的慢,赵宴平拿了本书坐在窗边,听到脚步声,赵宴平抬头,就看到了一身茜红睡衣的小妻子。这薄纱睡衣名符其实,该遮住的都遮住了,却又隐隐若现,尤其是阿娇还那么白,视线所及,她或许凉快,赵宴平却越看越热。 阿娇快步坐到了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梳头。 赵宴平手拿着书,黑眸盯着她。 阿娇能从镜子里看到他,偏头偷笑。 梳好了头,阿娇爬到炕上,见赵宴平仍然坐在那里不动,阿娇一边解开睡衣,一边随意般斜了他一眼「还不睡吗?」 小妻子刚进来的时候,赵宴平看的是她的腿,她爬上炕的时候,赵宴平看的是她的腰线,如今她睡衣半敞,赵宴平才突然发现,她里面穿的是他送的那方料子。 大红的底色,一只青鸾展翅翱翔,鸾首在下,五彩的鸾尾恰好扫过一侧云丘。 赵宴平攥紧了手里的书。 其实他不懂料子,除非是绸缎与粗布这种十分明显的差别,那天去绸缎铺子,纯粹是挑贵的买的,可当这料子被阿娇穿到了身上,顺滑又服帖地勾勒出她的每一分美,赵宴平终于明白达官贵人对名绣名绸的追捧了。 书卷被主人丢到桌面上,油灯却留了下来,继续静静地燃烧,继续为主人昏黄柔和的光。 这一晚赵家小院里仿佛有两对儿新人,人家郭兴是货真价实的新郎官,赵宴平这个假新郎竟比郭兴睡得还晚,只可怜了阿娇,半夜那顿喂娃都是闭着眼睛喂的。 第二天天一亮,郭兴、秋月都早早起来了,秋月可没准备休息,吃完早饭继续去胭脂铺子做事。 赵宴平也神清气爽地去了大理寺,只有阿娇起迟了,好在昨日家里办喜事,她还能借口累了。 ☆☆☆ 家里多了个孩子,时间似乎过得一天比一天快了起来,眨眼间又到了今年的中秋。 五个月大的小初锦比满月的时候灵活多了,能够自己在炕上翻来翻去地玩,每次赵宴平一回来,小初锦就双手撑着炕用力地抬起头,朝着爹爹咿咿呀呀的,小嘴巴笑得口水都掉了下来。女儿这么喜欢他,赵宴平带孩子带的也越来越享受,与孟昭玩藏东西的游戏时,他也抱着女儿去找,他给孟昭讲道理的时候,小初锦就乖乖地靠在爹爹怀里,大眼睛一会儿看哥哥,一会儿看爹爹。 第38章 节前夫妻俩带着一双子女去理国公府探望卢太公。 赵宴平陪卢太公说话,阿娇带着孩子们与梅氏待着。 因为这时候的小初锦越发可爱,旁人逗她她会咯咯地笑,卢俊终于不嫌弃赵家的妹妹不好玩了,与孟昭一起守着小初锦,只是孟昭是想照顾妹妹,卢俊一会儿捏捏小初锦的手一会儿故意抢走小初锦的玩具看看小初锦会有什么反应,抢的次数多了,就把小初锦逗哭了。 好脾气的孟昭今天看卢俊十分不顺眼。 卢俊被娘亲训了一顿,再加上嫌小初锦哭起来让人头疼,一赌气又跑去花园疯玩了。 阿娇笑着让孟昭去找卢俊,好不容易有个玩得来的伙伴,儿子可别把卢俊弄丢了。 孟昭见妹妹哭着哭着又睡着了,这才离开。 阿娇与梅氏终于得了清静,可以好好地说说话了。 梅氏是京城名门之女,虽然卢家三代男人都是清流,也很少谈论皇家的事,但梅氏的娘家人里有皇亲国戚,梅氏与家人见面的时候,就听说了一些事。论起交际圈来,梅氏比阿娇的姑母孟氏更广。 「听说皇后娘娘病重,可能熬不过今年了。」叫丫鬟们都下去,梅氏悄声对阿娇道。 阿娇吃了一惊,过年的宫宴上她远远地见过谢皇后一面,年近六旬的谢皇后自然是苍老的,可当时谢皇后言笑晏晏,看着精神头还不错,怎么大半年过去,人就要没了? 梅氏轻叹道:「娘娘中年丧子,悲痛欲绝,宫里纷争又多,可不催人老?」 一个人若整天算来算去,却迟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时时刻刻都牵挂着惦记着,如何养身?再看卢太公,虽然在大理寺做事时案子不断,可每破了一个案子,卢太公的忙碌就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心气一顺,老人家又颇注意养生之道,每日晨起都会耍一套五行拳,所以眼看着就要七十岁了,老太公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照样硬朗的很。 养生不在于坐享富贵权势,而在于心宽体胖。 阿娇攥了攥帕子,谢皇后是宣王的养母,不知母子俩感情如何,若谢皇后真的去了,宣王会不会难受? 梅氏见她蹙眉,轻轻握住阿娇的手道:「你倒也不用担心什么,近年皇上越发器重王爷,有些事是明摆着的。」 如果一个皇子因为认了皇后做母亲就能得封储君,那宣王早就会封太子了,同样的道理,既然淳庆帝没有因为谢皇后认了宣王就封宣王做太子,那谢皇后的过世也不会对宣王产生什么大的影响。 三王的表现文武大臣、京城百姓们都看在眼里,淳庆帝知道的只会更清楚,怀王心胸狭隘好大喜功,简王好色醉心风花雪月,只有宣王文武双全且端肃自持,梅氏觉得,除非淳庆帝老糊涂了,不然必会将大位传给宣王。 阿娇听懂了梅氏的意思,她不敢妄议朝事,想了想,看着梅氏的肚子道:「说起来,我们家大姑太太与你差不多时候传出的喜讯,不知你们俩谁会生在前头。」 话题转移到孩子上,梅氏摸摸肚子,眉开眼笑:「前两天我梦见自己生了个姑娘,还跟初锦做了好姐妹呢。」 阿娇瞧瞧熟睡的女儿,倒也希望能给女儿找两个小姐妹。 回到狮子巷,阿娇只与婆母聊家常,晚上与赵宴平歇下后,才提到了谢皇后的病。 这事赵宴平早有耳闻,没与阿娇提罢了。 阿娇也忍不住琢磨了下储君的事,小声问他:「你说,最后会是王爷吗?」 赵宴平按住她的唇,低声道:「别提,也别想,咱们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便可。」 阿娇乖乖地点点头。 赵宴平抱着她,脑海里却浮现出每次朝会上看到的宣王。 不知道是妹妹在宣王府的关系,还是事实如此,反正当怀王、宣王、简王站在一起时,看仪表气度,也是宣王最有帝王之相。但皇位传承牵扯的关系利益太多,岂非单单看仪表气度就能决定的?不到最后一刻,谁也没有把握,与其费心琢磨患得患失,不如只做自己。 ☆☆☆ 中秋过完,下一个节日是重阳。 重阳只放一日假,翌日赵宴平到了大理寺,忽然听说宣王殿下添了一位小郡主,说这闲话的人,还意有所指地看了他一眼。 赵宴平神色如常,心中却是一软,他自己有女儿,知道小女娃有多可爱,妹妹已经有了两个儿子,现在得了女儿,一定很高兴吧?而且,妹妹在宣王府的地位已经很扎眼了,再生儿子可能会引人嫉妒,生女反而能低调一些。 赵宴平可没忘了那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尼姑庵庵主。 傍晚回家,赵宴平将这个喜讯告诉了家人。 柳氏一直牵挂着这事呢,得知女儿平安生产,管生的是外孙还是外孙女,大小都平安,柳氏就知足了,看小初锦的眼神更加温柔,仿佛透过小初锦看到了刚出生的外孙女一样,亦或是,看到了小时候的女儿。 第39章 那样的眼神,让阿娇心疼。 没过几日,梅氏也生了,又给卢太公生了个大胖曾孙。 宣王府为小郡主洗三赵家没资格去,理国公府办酒席时,阿娇与赵宴平带着孩子们去了。盼着抱曾孙女的卢太公看起来不是那么高兴,梅氏本来也喜欢儿子,可是看到卢俊围着弟弟跳来跳去的猴样,想到再过几年小儿子可能也会变成一只猴儿,梅氏就隐隐地头疼。 无论如何,家里添丁都是喜事。 阿娇送不起缂丝肚兜,她亲手给梅氏的小儿子做了两身小衣裳,料子也都是穿起来舒舒服服的好料子,除此之外,阿娇还送了梅氏两件她自己琢磨出来的中衣,既方便喂奶,又无需褪掉半边衣裳。如今已经到了天凉的时节,这两件中衣可谓非常实用。 梅氏非常喜欢,连夸阿娇手巧。 ☆☆☆ 理国公府在为添丁贺喜,皇宫里面,高公公突然神色凝重地来到御书房,低着头朝淳庆帝道:「皇上,刚刚太医派人来报,说,娘娘要不行了。」 淳庆帝手顿了下,嗯了声,继续批完这封折子,才一边起身一边吩咐道:「传诸王爷公主们进宫。」 高公公立即安排小太监去做。 等宣王带着宣王妃、四个儿子赶到凤仪宫,谢皇后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淳庆帝拍拍她的手,走到一旁,将床前的位置交给宣王夫妻俩。 宣王跪在地上,神色沉重,宣王妃见皇姑母定定地看着自己,似乎有什么话说,哭着膝行上前,握住了谢皇后的手。 谢皇后还有很多话说,可她知道,皇帝丈夫不会给她最想要的,宣王现在也没有资格应承,她问了也只会自讨没趣,所以,谢皇后只能交代宣王妃:「照顾好炫哥儿。」 她的儿子曾经是太子,那龙椅本该是她的儿子的,可惜儿子命苦,年纪轻轻尚未成家就去了,一点骨血都没有留下来。儿子生前最喜侄女,侄女也对儿子痴情一片,如果侄女将来能坐上太后,或许能让炫哥儿给儿子追封一个尊荣的封号。 千言万语,就变成了这一句话。 谢皇后眼中含泪,依稀看见侄女身边的男人变成了她的太子。 谢皇后颤抖着朝那单薄的少年郎伸出手。 然而那里哪有什么少年郎,只有一个已经而立的宣王。 宣王握住了谢皇后的手,尽管他看得出来,谢皇后的眼中装的是另一个人。 母子一场,他愿意送她一程。 皇后驾崩,百姓要守丧百日,期间不得婚嫁,不得宴请。 婚嫁少了,宴请少了,去绣铺买绢花、彩衣的女客也少了,这大概就是谢皇后的死给阿娇带来的最直接最明显的影响,其他朝廷上面的大事,就算有什么可能会牵涉赵家的暗流涌动,阿娇也感受不到。 幸好赵家现在有房有地,赵宴平每个月的俸禄也能存下来大半,铺子生意暂且冷清一阵,阿娇还承受得住,不至于为少了银子进账而头疼发愁。 一国之母死了,有人为她缅怀悼念,但大多数百姓都只是恪守着朝廷立下的守丧规矩,心中并无任何哀伤,毕竟皇后虽然是国母,可也没有真的挨家挨户去关怀每一家百姓,谁又会为素不相识的人难过? 除了国丧带来的一些不便,寻常老百姓们该怎么过,继续怎么过。 北风呼啸,京城的寒冬滴水成冰,尽管阿娇照顾女儿照顾得小心翼翼,小初锦还是病了一场,轻微咳嗽,半夜也睡不好,非要人抱着才能睡得舒服。阿娇与赵宴平都很心疼小家伙,晚上轮流照顾,也请郎中看过,精心照料了五日,小初锦终于又好吃好睡了,只是胖嘟嘟的脸蛋瘦了下去,显得一双杏眼更大了,怪叫人心疼的。 听说朔州那边一样冷,柳氏给沈樱写家书时,叮嘱女儿一定要照顾好她的小外孙,每日该出门逛逛还是要逛逛,越是一直闷在屋子里,越容易着凉。 柳氏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页,沈樱就回了两页,嫌母亲嗦,然后沈樱还让人送了一匣子她新调制出来的丁香面脂,涂到脸上又滋润又带着一缕清雅的芳香。一匣子有十五盒,除了给阿娇、柳氏婆媳俩用的,多的还可以送人。 阿娇给姑母、表妹薛宁以及梅氏一人送了两盒,她也想着身在宣王府的香云姑娘呢,可惜不敢送啊,万一坏了王府规矩,反而是给香云姑娘添乱。 每次想到香云姑娘,阿娇都心疼婆婆,也心疼香云姑娘,这还好是刚相认的时候宣王准香云姑娘来狮子巷住了十九日,不然一家人明明都在京城,却常年常年地见不到面,日思夜想,得多难受? 外人只羡慕赵家有宣王这门皇家姻亲,个中的滋味儿,只有赵家人能体会。 ☆☆☆ 谢皇后九月十二殡天的,到了腊月二十一正好满百天,腊月二十二这日,国丧正式解除了。 闷了一冬的百姓们重新恢复了宴请,而且为了置办年货,京城的大小铺子生意异常红火。 第40章 阿娇的绣铺与沈樱的胭脂铺也不例外。 就在阿娇为生意变好高兴的时候,淳庆帝也赶在朝廷大休之前,宣布了一道旨意,封三皇子宣王为太子,宣王妃为太子妃,即日入住东宫,年后再择吉日举办储君册立大典,宣王的其他侧妃、妾室,要等日后太子为她们单独请封。 无论如何,这道旨意对赵家来说都是喜讯了,一时间,想要与赵宴平攀交情的官员也越来越多,因为不方便明晃晃地找到赵宴平说要与他交好,这些官员便让夫人给柳氏、阿娇婆媳俩下帖子,还送上了各种各样的礼物。 赵宴平让阿娇一一回绝了,除了以前就交好的,今年赵家过年,不收其他官员之家的任何节礼。 简言之,赵家这个年过得像往年一样寻常,唯二的区别就是:家里更富裕了,家里多了个大小姐。 年后阿娇与梅氏恢复了走动,从梅氏口中听说了一些皇家消息。 原来淳庆帝也没着急封新太子的,他龙体硬朗,大臣们虽然急着定下储君,可淳庆帝多次表示不着急,大臣们就都忍着了。但淳庆帝只比谢皇后大了三岁,这次谢皇后一走,大臣们不得不再次认清了一个现实,即,淳庆帝也到了这个年纪,万一哪天淳庆帝走得突然,朝中没有太子,岂不是要乱? 为了江山稳固,明知道淳庆帝不爱听,大臣们还是纷纷上书请立太子了,甚至还有请淳庆帝再封位皇后的。其中以二皇子怀王一党蹦q地最欢,就想趁谢皇后人走茶凉赶紧也给自己的母妃请封个皇后,那他就成了名正言顺的皇后嫡子了,不像宣王,只是记在谢皇后名下而已。 大臣们烦淳庆帝,后妃们也使劲儿在淳庆帝耳边吹枕边风,淳庆帝被吹得头疼,这才突然在朝会上立了宣王为太子,彻底镇压住了前朝后宫的各股妖风。 聊到皇家这堆儿事,梅氏还给阿娇普及了下东宫太子妻妾的位分,第一等自然是太子妃,独一无二的正妻,第二等是太子嫔,一共两个名额,第三等是太子婕妤,四个名额,剩下的便是没有定额的太子昭仪了,以及连名分都排不上的通房丫鬟之流。 「如今你家官爷官居五品,若太子爷有心为赵姑娘封个好位分,太子嫔应该也能当。」 因为私交深厚,梅氏把自己的猜测也告诉了阿娇。 东宫这些名分的意义在于,将来太子登基了,要封后封妃时,也会根据女眷在东宫的位分相应的升上去。 阿娇就开始留意东宫里的消息了。 二月二十是个吉日,宫里为太子举办了储君册封大殿,五品以上的诰命夫人们也有资格进宫观礼。 阿娇与婆婆柳氏又去了。 春寒料峭,这日虽然是个晴朗的好天气,风却极大,吹得大典上各处树立的旌旗猎猎作响。 阿娇跪在婆母后侧,像其他命妇那般微微抬头,看向并肩走向授封官员的太子、太子妃。 从她的位置,只能看到夫妻俩随风飞舞的礼服衣摆,看到太子沉稳坚定的身影。与太子相比,太子妃的身影过于纤细单薄,风又那么大,不禁让人担心她会不会被这狂风吹跑。 大典终于结束时,阿娇的膝盖都跪疼了,跟着人流往外走时,阿娇还瞥见有位夫人飞快从袖口摸出一方帕子摸了摸鼻子,再飞快将帕子塞了回去。阿娇扫眼那夫人发红的鼻子,及时收回视线,免得人家尴尬。 看了一次热闹,三月初的时候,阿娇得到消息,太子为香云姑娘请封了太子嫔,淳庆帝准了。至此,香云姑娘当初虽然被剥夺了侧妃的封号,现在却与与曾经的宣王侧妃张氏一样,都成了东宫位分仅次于太子妃的太子嫔。 柳氏知道后,眼圈红了。 如果太子能继续这么宠爱女儿,等哪天太子登基了,女儿成了妃子,她是不是就有机会进宫给女儿请安了? 永平侯夫人盼着宣王封储君,盼望太子登基,是为了一家人的荣华富贵,是为了她在意的荣耀体面,可对于柳氏来说,她盼望这些,无非只是为了盼一个再见见女儿的机会而已。 阿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婆母,赵宴平回来后,阿娇让赵宴平去陪陪婆母,毕竟是亲母子俩,赵宴平的安慰肯定比她的管用。 赵宴平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唯一能安慰母亲的话,传出去就是大逆不道了,淳庆帝可还好好地活着,又是个明君,赵宴平总不能为了自家人能早日见到妹妹,就咒淳庆帝早日驾崩,好给太子腾位置。 他抱了女儿一块儿过去。 小初锦月底就要庆周岁了,她长得好,别看才一岁,已经会走了,穿着一身粉色的春装,一扭一扭的像只粉色团子。动作灵活,小初锦的嘴巴也巧,会喊爹爹娘娘,也会喊祖母「姆姆」,赵宴平将女儿放到地上,小初锦就自己凑到了祖母身边,伸着小手要祖母抱她。 看到可爱的小孙女,柳氏化思念为笑,自己想开了。 第41章 儿子有出息,儿媳妇会持家,两个女儿也各有各的造化,见面不见面的,知道姐妹俩都有丈夫宠着疼着,她就知足了! ☆☆☆ 三月二十六,阳光明媚,赵家为小初锦庆周岁。 请帖提前好几天就发出去了,赵宴平也提前跟蔡歧告了当天的假,二十五这日,赵宴平特意多在大理寺做了半个时辰的事,暮色降临,他才整理好桌面,与寺里寥寥几个同样晚走的官员道声别,离开了。 走出大理寺,赵宴平抬头,忽见衙署外左侧的石狮子旁站着一对儿主仆,主子是个翩翩少年郎…… 看清少年郎的容貌,赵宴平一怔,旋即加快脚步匆匆跨下几层台阶,来到了少年郎面前,拱手道:「下官拜见三爷。」 萧炼惊道:「舅舅认得我?」 赵宴平长睫微动,为那一声自然熟稔的舅舅,但仍是垂眸,恭敬答道:「宫宴上见过两次。」 萧炼明白了,原来不止他好奇自己的舅舅长什么样,舅舅心里也是惦记他的。 看眼已经沉下去的落日,萧炼遗憾道:「舅舅今日下值的晚,我本来还想多与你叙叙旧的。」 赵宴平这才知道外甥竟是等了他多时,忙低头赔罪。 萧炼不喜欢他这般生疏客气,从袖子中取出一个荷包,双手递给赵宴平道:「舅舅,这是我娘为表妹准备的周岁礼物,父王遣我来交给你。」 赵宴平本来还担心外甥擅自过来找他会不会引出什么麻烦,得知太子也知情,便放了心,接过荷包,再托外甥替他向太子、太子嫔转达谢意。 萧炼看着他一板一眼规规矩矩的,心想这个舅舅真是无趣。 但再无趣也是自己的亲舅舅,萧炼解下身上的玉佩,递给舅舅道:「父王遣我来送礼物,之前一声招呼也没打,匆忙之间我来不及准备什么,便将这枚玉佩送给表妹吧,上面刻的是葫芦,祝表妹福禄长寿。」 这么好的玉佩,可能也是太子送外甥的,赵宴平不敢要,还待推辞,萧炼嫌他嗦,带着身边的太监大伴跑开了。 看着少年郎扬长而去的背影,赵宴平无奈摇头,眸中却浮上了一层笑意。 踏着夜色,赵宴平揣着妹妹、外甥送的两份礼物回了家。 他早上就打过招呼说今晚会晚点回来,所以阿娇婆媳俩带着孩子们先吃了,没有等他,这会儿人回来了,阿娇便叫翠娘去把锅里温着的饭端上来。 厅堂里点着灯,柳氏与阿娇坐着,孟昭乖乖地站在母亲身边,只有小初锦,看见爹爹就从祖母怀里扭了下来,非要爹爹抱着她吃饭。 赵宴平在女儿面前话也少,但他对女儿几乎是千依百顺,宁可自己吃不好饭,也不会说让女儿先去一边玩。还是阿娇看不下去,坐到他身边,抢过女儿,再让翠娘多拿一份碗筷来,她挑两块儿炒鸡蛋,怕咸,再在粥里涮一涮,然后喂给女儿吃。 小初锦戴着祖母给她做的围兜儿,看爹爹吃一口,她也吃一口,吃的可香了。 阿娇看着女儿的小胖手,心想女儿的胃口可真好,晚饭的时候跟她们一起吃就吃了半碗粥,这会儿还能吃鸡蛋呢,怪不得长得小脸圆嘟嘟的,被卢俊起了个「胖妞」的绰号。女儿现在不懂事,再过两年明白胖妞的意思,肯定要恼。 吃了饭,赵宴平按例,先带着两个孩子去藏东西。 小初锦见爹爹与哥哥玩过太多次,已经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所以赵宴平准备了两个钱袋子,兄妹俩一起藏。 玩完游戏,春竹带孟昭去厢房睡了,百灵也先抱初锦去后院洗澡,小家伙一天跑跑跳跳不知道要出多少汗,从春暖后就开始每晚都要洗了,洗完再与祖母一起睡。 孩子大了,再睡在爹娘屋里不合适,万一醒了撞见爹爹娘亲在做什么羞羞的事,多尴尬。 柳氏也想跟着孙女一起过去,赵宴平叫住了她:「娘再坐会儿。」 柳氏一听,猜到儿子有事要说,便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冬竹识趣地退了出去。 阿娇与柳氏一样好奇地看着赵宴平。 赵宴平取出怀里的两样东西,先把荷包递给母亲,道:「这是香云送初锦的一对儿金镯子,是太子派三爷去大理寺外面候着交给我的,还有这葫芦玉佩,乃三爷所赠,说是祝初锦福禄长寿。」 柳氏才听儿子说出两样东西的来处,眼眶就红了。 京城这边的习俗,娘家的侄子侄女过周岁时,当姑姑的要给小辈们送镯子,有钱的送金镯银镯,没钱的送铜镯。女儿人在东宫,处处都要讲规矩,小心翼翼地唯恐踏错一步落下什么把柄给人诟病,如今初锦要过周岁了,女儿还是想办法求了太子送了这对儿镯子过来。 擦掉眼角的泪,柳氏托起两只金镯,细细打量,发现左手的镯子上刻了「旭日初升」,右手的镯子上刻了「年年锦绣」,正是将小初锦的名字含了进去。 第42章 「阿娇你快看看。」柳氏笑着将镯子递给阿娇。 旭日初升朝气蓬勃,年年锦绣花开灿烂,这么好的寓意,阿娇怎会不喜欢? 至于三爷萧炼送的葫芦玉佩,上面倒没有刻字,却是一块儿晶莹剔透毫无杂色的羊脂白玉,价值定然不菲。 「三爷这玉佩肯定也是长辈送的,你怎么就收了?」阿娇觉得不妥,担忧地看向赵宴平。 赵宴平无奈道:「我也没想收,他塞了东西就跑了,那是皇宫,他可以跑,我还能追上去?」 阿娇愕然。 三爷这种举动,似乎皇家的孩子与民间的孩子也没什么不同。 赵宴平道:「收就收下吧,三爷十一岁了,早已明白事理,既然他送了这玉佩,说明这玉佩并非不能送之物,只是初锦还小,玉佩你先替她收起来,等她大一点再戴。」 阿娇点点头。 赵宴平再劝慰母亲:「娘,香云这镯子一看就是特意为初锦打的,她性情谨慎,绝不会偷偷打点身边的人去宫外订做镯子,八成还是托太子帮的忙,太子不但帮了,还派三爷来送,说明太子真的很宠妹妹,您就不用担心什么了,等下次宫宴,您进宫了,肯定会在宴席上见到她。」 柳氏轻叹道:「太子不宠她,我要担心,太子对她太好,我高兴归高兴,可心底还是担心。」 什么太子嫔、太子婕妤、太子昭仪的,归根结底还是妾室,哪个当家主母能忍受妾室受宠? 赵宴平道:「您是话本子看多了,如果在宣王府,香云只是妾室,王妃想要对付她,确实好找理由,但进了东宫,一切都讲究规矩,太子嫔也是有品阶的,只要太子嫔没有犯错,连太子都不能肆意处置。」 永平侯夫人想对付妹妹是肯定的,太子妃有没有那个心,赵宴平没见过太子妃,他不清楚,但除了太子妃,太子的后院还有别的女人,难免会有一个两个嫉妒妹妹。在各种情况下,妹妹仍然能平安生下三个孩子,就说明曾经的宣王现在的太子绝非摆设,一切都在太子的掌握之中。 之前妹妹在家里住过十九日,赵宴平仔细问过妹妹在王府里的生活,妹妹说了那么多,总结下来就是安分守己,一切都听王爷的。 赵宴平认为妹妹做的很对,他也是如此,皇上让他当大理寺左寺寺正,他就做好这个左寺寺正,他不犯错,就不信旁人还能强加个罪名给他。淳庆帝不是昏君,太子殿下看起来也不会做个昏君,天理昭昭,善恶自有分明。 ☆☆☆ 三月二十六,小初锦要过周岁了。 赵家主仆都起得很早,阿娇去后院的时候,柳氏已经给小初锦打扮好了,穿的是阿娇亲手做的生辰礼服,上面是大红色绣金线海棠花的小衫儿,底下一条黑色裙子,再穿上一双黑底红缎面的绣鞋,衬得小脸白白净净的。 小初锦的头发茂密又黑亮,头顶扎了两个小丸子,用同样的大红色丝带绑起来,再分别插一朵精致的小绢花,手腕上戴着香云姑姑送的金镯子,一身富贵气息,简直就像豪门大户家的小姐,任谁也想不到她的爹爹曾经只是个捕头,娘亲更是过了几年受人欺凌的凄惨日子。 看到这样生来就可以享受富贵、从小就被家人亲戚们宠爱的女儿,阿娇特别欣慰,她与赵宴平都苦过,但女儿过得甜,夫妻俩就知足了,做什么都有干劲儿。 吃过早饭,休息休息,客人们就陆续登门了。 来的最早的是阿娇的姑母孟氏,带着一双子女。薛琰今年十四岁了,长得很像薛敖,剑眉星目,但薛敖出身山匪,一身狂野糙气,就像山巅迎风而生的苍松,薛琰却内敛沉稳,颇似一株修长挺拔的青竹。 阿娇的表妹薛宁杏眸桃腮,容貌随了孟氏,也有些许像阿娇,如今才十一岁,已经能料想长大后的美貌。 阿娇犹记得当年姑母带表弟表妹去武安县接她的情形,那时候表弟表妹都是孩子,转眼五年就过去了,时间过得还真是快。 第二来的是梅氏,小少爷卢仪还小,梅氏只带了长子卢俊。五岁的卢俊明明淘气贪玩,却很喜欢与文静懂事的孟昭一起玩,进来给阿娇等人行个礼,大眼睛就朝孟昭看去了,笑嘻嘻的,好像带来了什么好玩意要显摆。 「老太公怎么没来?」阿娇奇怪地问,卢太公明明很喜欢初锦。 梅氏哭笑不得地道:「前几日老太公与几位老友同行去五台山了,说是玩够了再回来。」 卢太公人老心不老,定好每年都要出游一趟,今年要去的就是五台山。 老人家人虽没来,却让梅氏带了一份礼物,放在封了红纸带的匣子里,阿娇虽然好奇,也只能宴席散了后再拆开看。 将军府与理国公府是赵家走动地最频繁的两户人家,剩下赵宴平几位同僚府里的女眷,基本会在开席前半个时辰左右才到。 第43章 卢俊果然带了新鲜玩意来,是两只蛐蛐,放在一个小竹笼中。他想跟孟昭玩,小初锦却喜欢黏着哥哥,卢俊要求小初锦乖乖看着不许乱动,小初锦点头了,卢俊才同意小初锦可以旁观,然而卢俊才把蛐蛐笼子拿出来,小初锦就用小胖手去戳笼子,笼子一翻,盖子掉了,里面的两只蛐蛐争先恐后地跑了出来! 卢俊大叫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抓蛐蛐,小初锦见了,也聪明地去抓另一只,三个孩子忙碌成了一团。 「真是小孩子。」薛宁站在一旁,用大人的口吻笑道。 薛琰看眼妹妹,想到的是妹妹闹着要跟父亲学骑马的画面,母亲不许,父亲就偷偷带妹妹去外面教。 小孩子们玩耍,大人们聚在一起说话,突然郭兴在门口大声吆喝了一声:「樱姑娘!」 柳氏当即就站了起来。 阿娇让姑母、梅氏先坐,她不敢相信地跟在婆母身后,再加上赵宴平,一家三口匆匆赶到门前,就见沈樱已经下了马车,怀里抱着一个肤白唇红的漂亮男娃娃。 「你们娘俩怎么来了,三爷呢?」确定马车里没有旁人了,柳氏又喜又惊地道。 沈樱笑道:「他个父母官,哪能擅自离开朔州,我想我侄女了,临时决定回来的,子衡快叫外祖母。」 谢子衡前年冬月里生的,比小初锦早出生五个月,说话却不及小初锦,大眼睛在众人脸上滴溜溜转了一圈,忽然脑袋一歪,爬到娘亲肩头去了,认生。 外孙子出生这么久,柳氏还是第一次见,这会儿也顾不得数落小女儿胡闹了,先将娘俩迎了进去。 沈樱一进来,就看到三个孩子在院子里捉蛐蛐,她喊了初锦好几声,人家都忙得没空搭理她,阿娇、柳氏喊也不管用。沈樱就将谢子衡放下来,让儿子也去玩,谢子衡有点怕孟昭、卢俊,但看到那里有一个跟他差不多的妹妹,谢子衡终于试探着走了过去。 沈樱偷偷跟阿娇道:「都说外甥像舅,我看我们家子衡就像了我大哥。」 阿娇疑道:「怎么说?」 模样上她可没看过来,谢子衡与谢郢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樱哼道:「我跟谢郢都不认生,我大哥倒是一脸生人勿近,不像他像谁?」 她刚说完,那边谢子衡已经走到小初锦身边了,小初锦不认得他,丢下谢子衡继续去抓蛐蛐,倒是孟昭懂事,要牵着谢子衡一起走,结果谢子衡一甩手,挣脱孟昭,委屈巴巴地朝娘亲这边跑来了。 阿娇见了,再瞄眼那边连女儿过周岁都没有什么欢喜表情的丈夫,拒绝承认谢子衡像他。 赵宴平是不热衷结交谁,可被人拒绝了,他也绝不会露出这种委屈的神情,顶多,偷偷吐口血罢了。 宴席开始前,阿娇给小初锦擦擦手,将人放到了次间的暖榻上。 榻上铺了红布,红布上摆了常见的抓周物件儿,有首饰、绢花、梳子、针线筐,有书籍、毛笔、笛子、挂画,也有算盘、银元宝、玉佩、官印。 宾客们都围在榻前,看清楚那些物件儿,孟氏指着那枚木雕官印笑道「谁把这个放上来的?难不成还想我们初锦将来当官吗?」 阿娇看向赵宴平。 赵宴平抿了抿唇。 官印是他放上去的,倒不是指望女儿当官,只是见女儿藏东西也藏得那么认真,赵宴平便希望男孩子会的本事,女儿也能学会,万一将来遇到什么危险,女儿靠自己也能自保。 「开始吧。」赵宴平对阿娇道。 小初锦早就跃跃欲试了,娘亲一松开她,小初锦就小手撑着榻站了起来。每样物件都隔了些距离,小初锦往前走了几步,这边看看那边看看,首饰绢花都很常见,毛笔挂画爹爹的书房也有,算盘元宝是娘亲喜欢摆弄的东西…… 只有玉佩、官印,是小初锦平时没怎么见过的。 小初锦就一手抓玉佩,一手抓官印。 阿娇笑着提醒女儿「只能拿一个。」 小初锦低头瞧瞧,放下玉佩,捧着官印去找爹爹了。 众人就见没什么表情的赵宴平赵官爷,笑着抱起了他的小千金。 抓周宴结束,客人们散了,小初锦被百灵抱去后院歇晌,阿娇一家继续招待沈樱母子。 柳氏挺想留小女儿在家里住两晚的,毕竟沈樱跟着谢郢去朔州做官,也两年没回来了。 沈樱也想在哥哥家里住,可她现在是永平侯府的儿媳妇,没回京城也就罢了,回来了都不去夫家,岂不是主动给别人递把柄?更何况,永平侯府里是有一位令人讨厌的嫡母,但永平侯一直都对谢郢关照有加,还有谢郢的生母秦姨娘,沈樱怎么都该带儿子去见见亲祖父亲祖母的。 「娘放心,我都计划好了,就在京城住三晚,明天老老实实在侯府待着,后天去看看铺子,大后天再来这边瞧瞧您,然后就直接回去了。」沈樱道。 第44章 柳氏问「就住这么几天,侯夫人会不会说什么?」 沈樱哼道「她能说什么,谢郢一个人在朔州,身边总该有人照顾吧,我带儿子回去照顾自己男人,任谁也挑不出错来。」 沈樱从小被沈员外宠爱长大,性情爽朗多了,既不必像哥哥一直都背负着养家的负担,又不必像东宫的姐姐那样小心翼翼,兼婚后有丈夫的支持公爹的默许,沈樱来去自由,比深宅里的贵妇人们快活多了。 柳氏真就不用怎么担心这个女儿。 道别之后,沈樱要走了,赵宴平抱着小外甥送妹妹出去,团聚了半日,谢子衡已经不抵触舅舅一家了。 车夫便是谢郢身边的顺哥儿,都是老熟人了,朝赵官爷笑笑,等自家夫人少爷坐稳了,顺哥儿这就赶车走了。 阿娇一家也往里走。 柳氏去休息了,阿娇照例去拆礼物,姑母、梅氏包括沈樱送的礼物都在阿娇能猜到的范围之内,她最好奇卢太公会送什么。满月的时候送的是只小金猪钱罐子,这次的礼物匣子扁扁的,肯定不是第二只小金猪。 阿娇最先拆的就是卢太公的礼物。 剥掉红纸,打开匣子,里面再次金光闪闪,乃是一枚纯金的如意。 别的不说,金子做的东西,就是让人觉得喜庆! 都说玉雅金俗,阿娇承认自己是个俗人,一眼就先替女儿喜欢卢太公的礼物了。 等她拿起金如意,才发现这个金如意是实心的,看着精致玲珑给女儿当玩具很合适,其实很有斤两,比满月的小金猪还沉。 阿娇忍不住对赵宴平感慨「老太公送的礼物都太实惠了,咱们初锦靠他老人家送的这两样礼物,这辈子也不用担心受穷。可你看老太公自己,好几次见面他都穿着布衣布鞋,都看不出他老人家手里这么宽裕。」 赵宴平道「恩师性节俭,自己不看重吃穿享受,却舍得打赏小辈。」 阿娇看看窗外,有点担心「五台山离京城也挺远的,他老人家路上会不会颠簸了?」 赵宴平失笑「恩师只是老了,照顾自己还不成问题,何况身边也有小厮跟着,游山玩水走走停停,与日夜奔波去办案不是一回事。」 阿娇想了想,还挺羡慕的,收拾好礼物,她坐到赵宴平身边,拉着他的手道「你当官,咱们年轻的时候是离不开这京城了,等将来你老了辞官了,也带我去游山玩水,四处逛逛?」 赵宴平看着她娇艳的脸庞,将人搂到怀里道「你才多大,就想那么远的事了?」 阿娇按住他乱动的手「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赵宴平一边亲她,一边应了。 夫妻俩一个才过而立,一个刚刚二十出头,谈老还太远,不过春暖花开的好时节,正适合出门游玩。到了月底沐休这日,赵宴平让郭兴套上马车,带上阿娇、两个孩子一起出门了。他也想叫母亲同行,可柳氏不想小夫妻俩因为她拘束什么,坚持要留在家里。 春竹几个丫鬟放了假,翠娘跟着阿娇他们出来了,车里地方窄,她就坐在外面的车辕上。 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们游玩都会挑风景好的地方,要么是春花烂漫的山上,要么是清澈的河流溪畔。阿娇挑的是她的三十亩田旁,谷雨时节,正是播种苞谷的时候,阿娇这次出来,既能让孩子们散心,又能瞧瞧家里的佃农播种情况,简直是一举两得。 马车停在地边,赵宴平先下马车,抱了孟昭兄妹俩下来,再扶阿娇。 佃农们都在忙,还没有注意到一家人的到来,阿娇带了风筝,让郭兴、翠娘带孟昭、初锦去放风筝,她与赵宴平沿着地边慢慢走。 三十亩田地一共租给了八户佃农,种子是阿娇买的,交给叶庄头,叶庄头再组织佃农们一起来耕种,确保种子都被种进了地中,谁也别想私吞作为他用。三十亩田地连成一片,大半都种好了,剩下的今天应该也能种完。 叶庄头终于认出了阿娇与赵宴平,擦着汗跑了过来,身边跟着一个高大健壮的年轻男人。 「大人、夫人,你们来看地吗?」叶庄头有些紧张地问,担心新主子会不会挑剔他们什么。 阿娇笑道「也不算,带孩子们出来踏青,顺便过来瞧瞧,你们动作挺快啊,前天才把种子发下去。」 主家没有责备他们的意思,叶庄头松了口气,转身给夫妻俩介绍起耕种的情况来。 阿娇一边听一边点头,目光却悄悄瞥向了叶庄头身边的年轻男人,此人约莫二十来岁,长得与叶庄头有些像,高高大大的,五官端正,给人的感觉很老实可靠。 小伙子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低头摸了摸脑顶。 叶庄头见了,向阿娇介绍道「这是我们家老大,叫常胜,你个笨嘴的,还不快给大人夫人行礼?」 第45章 叶常胜恭恭敬敬地喊大人、夫人。 阿娇听郭兴说过叶家的情况,家里五口人,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叶庄头夫妻俩,底下两个儿子,以前叶家的日子穷,后来两个儿子长大能帮家里做事了,一家四个劳力勤勤恳恳的,靠给原来的地主黄氏当庄头还完了所有债务,还自己买了两亩地。 见了叶常胜,阿娇往地里面瞧了瞧,问叶庄头「听说你还有一个儿子?」 叶庄头脸上露出一丝自豪,憨笑道「常青读过几年书,学问不成,但被县城的酒楼看上,去做账房了,家里的活儿我们也能做完,就没叫他。」 阿娇暂且就问了这么多,让父子俩去地里做事。 父子俩一走,赵宴平便问阿娇「翠娘的婚事,你看上叶家的儿子了?」 阿娇拽着他往远处走了走,小声问「我本来觉得叶常胜挺不错的,可叶家老二似乎更有出息,能认字还会算账,看叶常胜的样子,当弟弟的模样应该也周正,就是不知道多大了。」 这个好说,赵宴平先陪阿娇来到孩子们这边,再派郭兴去找旁的佃农打听叶家兄弟的情况。 翠娘专心照顾小初锦,压根不知道官爷、夫人在忙着给她物色夫君呢。 稍顷,郭兴跑回来了,赵宴平、阿娇不约而同地走远些,让郭兴过来说。 郭兴微喘着道「都打听清楚了,叶常胜今年二十三岁,跟叶庄头一样都是敦厚老实之人,之前订过一次亲,后来黄家与施家大闹,庄稼毁了,女方家里怕事,临时悔婚把女儿嫁给了旁人,婚事就耽误了。老二叶常青二十了,脑袋聪明,长得也俊俏,据说他能去酒楼当账房,是因为酒楼家的小姐瞧上他了。」 阿娇一听,立即将叶家老二剔除了出去。 郭兴好奇问「夫人,您让我打听他们兄弟俩的婚事做何?」 他是翠娘的哥哥,阿娇没打算瞒他,悄悄指了指翠娘。 郭兴错愕地看向自己的妹妹。 翠娘刚把重新放起来的风筝交给小初锦,因为小初锦力气弱,翠娘想帮她拿着线轴,可小初锦不愿意,扭来扭去躲着翠娘,不想让翠娘帮忙,就在阿娇三人看过去的时候,小初锦突然松了手,那风筝立即被风吹得往更高处一冲,带着线轴跑了。 翠娘想也不想地去追。 可是风筝飞的更快,地里又不平,翠娘一脚绊到,摔在了地上。 阿娇让郭兴快去扶翠娘,她与赵宴平去安慰急哭的女儿。 翠娘拍拍土站了起来,一抬头,就见那风筝还在飞呢,已经到了无法企及的位置,佃农们有的看热闹,有的埋头做活儿,只有一个年轻的男人在看她。 翠娘心情不好,瞪了他一眼,瞪完继续盯着远去的风筝。 叶常胜见了,突然扔了手里的锄头,风似的朝风筝追了过去。 翠娘呆住了。 叶庄头也呆住了,回过神来大骂儿子「常胜你去哪儿!回来给我种地!」 他没瞧见风筝,只知道自己的儿子跑了,还是在赵大人赵夫人眼皮子底下跑了! 叶庄头想去追儿子,又怕赵大人赵夫人更加不高兴,眼见儿子越跑越远,叶庄头老脸通红,都不敢去看赵大人赵夫人。 阿娇、赵宴平刚刚在哄女儿,听到叶庄头的叫声才抬起头,见叶常胜去追风筝了,夫妻俩都以为年轻人只是想替女儿找回风筝,自然不会生气。 只有郭兴,隐约猜到了叶常胜是想讨好谁。 翠娘还在嫌弃叶常胜「早不追晚不追,都飞那么远了才去。」 郭兴心情复杂,这个叶常胜,刚刚不去追风筝,该不会一直都在盯着妹妹看吧? 色胚子!一点都不像老实人! 阿娇这片田地位于周口村附近,叶家就是住在周口村。 村头有一片池塘,池塘一圈种了桃柳,此时柳条翠绿,桃花盛开,大人们忙着种地,孩子们在池塘边上玩耍,颇有一番田园之乐。 阿娇与赵宴平了解了田地的耕种情况,就带着孩子们来池塘边上玩了。 郭兴被阿娇派去村里查看叶家房屋的情况了,再多打听打听叶家、叶常胜的事,关系到自己的妹妹,郭兴自然上心,尤其是叶常胜之前的那桩婚事,女方的确改嫁了,可叶常胜与前未婚妻的感情到底如何,是纯粹的媒妁之言,还是两人自己勾搭上的? 这些都要打听清楚。 郭兴去了村子,池塘边上,赵宴平抱着女儿坐在池塘边数鸭子看小鱼,孟昭乖乖站在一旁,阿娇与翠娘在一棵桃树下铺了垫子,坐上面休息。 翠娘折了一些柳条,低着头给小初锦编柳条帽子。 阿娇笑着端详翠娘。 第一次见面时,翠娘还是十二岁的小姑娘,亲昵地喊她阿娇姐姐,如今翠娘都十九岁了,肤如浅蜜滑嫩光泽,大眼睛樱桃嘴,清秀标致。翠娘的姿色可能只有中等以上,可翠娘的身材很好,个头高挑玲珑有致,又有一手好厨艺,哪个男人能娶到翠娘,真的是很有福气了。 第46章 「这村子位置还挺好的。」阿娇四处眺望一圈,与翠娘闲聊道,「你看,往西走十几里地就是县城,离京城更是近,去哪儿都方便。」 翠娘顺着夫人的话抬头看看,嗯了两声,继续编柳条帽子。 阿娇笑了笑,因为要等郭兴的消息,她暂且就没拿叶常胜打趣翠娘。 翠娘编好了帽子,过去找小初锦了。 郭兴还没有回来,叶常胜气喘吁吁地从田地那边跑过来了,手里拿着小初锦被风吹跑的风筝。当他停到阿娇面前,阿娇就见他脸上脖子上全是汗,一张脸跑得通红,喘得像一头才耕完几十亩地的大黄牛。 「一个风筝而已,丢了也没关系,看把你的累的,是不是追了很远?」阿娇看眼叶常胜鞋面上的灰土,觉得这人真的有够实在。 叶常胜呼哧呼哧地喘着,都说不上话了,只红着脸摇摇头,偷瞄了几眼守在阿娇身后的翠娘。 他知道翠娘是赵家的丫鬟,刚刚风筝丢了,她那么着急,是不是担心主子会因为风筝责备她?叶常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想到她会因为这只风筝挨骂,他就跑过去追了,一口气跑出八里地才从树上抓了风筝回来,担心赵家一行人很快就会离开,他不敢休息,又一口气跑了回来。 幸好,赵大人他们还没有走。 翠娘见他的汗跟下雨似的往下掉,一时心软,取下腰间别着的帕子递给他,道「快擦擦吧,早知道风筝会飞那么远,就不用你去追了。」一个风筝又不值几个钱。 叶常胜受宠若惊,见她的帕子是杏黄色的,干干净净,甚至会带着女孩子家的香味儿,叶常胜哪舍得拿这帕子擦自己的一身臭汗,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我,我回去种地了,夫人有什么吩咐,尽管派人去使唤我。」 说完,叶常胜将风筝放到一旁的地上,转身跑了。 他这一转身,阿娇与翠娘才发现他后背湿了一片,粗布衣裳紧紧地贴在背上,随着他奔跑的步伐,他后背的肌肉线条都被衣裳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阿娇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她与赵宴平在一起的一些画面。 说起来,赵宴平当捕头时也是叶常胜这样健壮的身材,进京后瘦了一些,虽然仍然很有力气,看着却没这么壮了。叶常胜长得这么结实,翠娘真嫁给了他,别的不说,夫妻生活上肯定差不了。 收回视线,阿娇偷瞄翠娘。 翠娘正愣愣地看着叶常胜的背影,这家伙,汗可真多啊! 叶常胜离开不久,郭兴也回来了。 阿娇打发翠娘去陪女儿数鸭子,她单独听郭兴回话。 郭兴找村人问了叶家很多的事,甚至将叶家祖上三代的情况都摸清楚了。叶家的长辈们风评都很不错,平时乡邻们有啥事能帮的都会帮一把,但也不是泥捏的老好人,曾经就有佃农偷懒耍滑不好好种地,还想求叶庄头在地主那里掩饰一二,叶庄头铁面无私,直接将那家佃农的地收了回来。 至于叶常胜之前的婚事,女方是另一个村子里的,叶常胜天天在家里种地,只有相亲的时候见过女方一面,并无多余的私交。女方家里悔婚改嫁后,叶常胜该种地还是种地,偶尔被村人们打趣媳妇跑了,他也只是笑笑,没见难过。 郭兴一口气说完了,才发现旁边地上多了一只风筝。 阿娇笑道「刚刚叶常胜捡回来的,来回来去十六里地,他只用了两刻钟,够能跑的。」 郭兴脸上带笑,心想十六里地算什么,让他跑,他能跑二十里地! 日头渐渐升高,阿娇一家打道回府了。 晌午休息时,阿娇向赵宴平夸赞叶常胜,主要就是夸她今天见到的两方面人实诚,身体壮。 夸就夸吧,她还多嘴提了一句,说叶常胜的身板像五年前的赵宴平。 大白天的,虽然夫妻俩躺在一张床上,但赵宴平并没打算与阿娇做什么,直到听阿娇这么说。 「你是嫌我现在不够强壮?」赵宴平偏过头,看着阿娇问。 他眼神不对劲儿,阿娇忙道「没有,我就是想起你以前的样子了。」 赵宴平压过来,沉声问道「以前跟现在有什么区别?」 阿娇脸都被他压红了。 有什么区别?区别就是五年前赵宴平天天想着去打地铺,非得她开口他才会压上来,现在他换了人一样,动不动就来压她。 「你下去,我跟你说正经的呢。」阿娇推他道。 赵宴平并不认为小妻子在他面前夸另一个男人强壮算什么正经事。 他更想让她明白,壮与不壮只是表面,与男人的体力好坏没有直接的关系。 要不说北方的大炕好呢,赵宴平直接将阿娇抱了起来,都不用担心脑袋撞到床顶什么的。 可怜的阿娇,这个晌午又没休息成。 第47章 七月下旬的时候,京城一带下了一场暴雨,光下雨也就罢了,风也大,地里的花生还好,苞谷秧倒了一片,特别是外围一带。 等风雨停了,阿娇将孩子们留在家里,带着翠娘、郭兴,坐马车去查看自家田地的情况了。 三十亩田地一半种了花生,一半种了苞谷,马车还没停下来的时候,阿娇就挑开窗帘往外看,只见几家佃户都派了人过来,尽量将那些被风吹倒的苞谷杆扶起来,实在没得救了,只好提前收割,嫩苞谷也能卖去煮着吃了,苞谷秧带回家,晒干了当柴禾烧。 叶庄头与叶常胜也在,父子俩既要扶自家地里的苞谷杆,又要监督佃农们将提前收割的苞谷都交上来,等着带去城里由主子决定是自吃还是卖钱。 叶庄头去地里忙活了,叶常胜弯着腰从地里出来,发现了赵家的马车。 他立即跑了过来。 郭兴停下马车,翠娘挑开帘子想先下车,叶常胜瞄眼她干干净净的绣鞋,急着道「地上泥泞,姑娘、夫人有什么话就在车上问吧,别下来了。」 翠娘低头一瞧,这次发现叶常胜的鞋面、裤腿上都是泥巴,包括才跳下去的哥哥,鞋帮子上也全是泥。 翠娘退回车里,向夫人说明情况。 阿娇就决定不下车了,让翠娘挑起帘子,坐在里面问叶常胜苞谷的损失。 叶常胜笑道「夫人不用担心,咱们这一片苞谷连着,只有外围一圈倒了些,损失不大,像那种苞谷、花生隔着种的,每一片苞谷地都损失外围一圈,那才叫惨。」 苞谷怕风,每年他爹都会组织佃农们将苞谷挨着种,最后收割的时候只种苞谷与只种花生的佃户们再交换一些,如此佃农们有粮有油吃,地主家里的收益也最大。 这时候,叶庄头也过来了,又重新向阿娇保证了一遍。 阿娇对叶家父子更满意了。 让父子俩继续去忙,阿娇先与郭兴对了个眼神,这才放下帘子,小声问翠娘「你觉得叶常胜怎么样?」 翠娘愣愣的「什么怎么样?」 阿娇笑道「给你当相公。」 翠娘完全没想到夫人竟然在打这个主意,脸一红,又羞又急地道「我不要嫁人,我说了要伺候您与官爷一辈子!」 阿娇嘘了一声,等翠娘没那么激动了,才低声解释道「嫁人又不是要赶你走,你都十九了,年纪也不小了,趁年轻的时候我先给你找个可靠的好相公,婚后你继续跟我们一起住。咱们家里还有两间倒座房,收拾一间给你们小两口,白日他来村里看地孝敬他爹娘,晚上回宅子跟你过,如此你既有了好相公,又不用离开我们,多好。」 翠娘想了想,嘟嘴道「好是好,可我为什么非要嫁他啊,我跟他又不熟。」 阿娇就问她「我也想给你找个跟你熟的,你倒是告诉我,你跟谁熟。」 翠娘顿时哑口无言。 这么多年了,她身边就两个男人,一个是官爷,一个是亲哥,剩下的都是见过一两面的别府的小厮,仔细算起来,叶常胜都算是比较熟悉的人了。而且,她若是嫁给别府的小厮,那就成了外面的人,只有嫁给叶常胜,夫妻俩才都是一心一意地替官爷、夫人做事。 这么一想,翠娘突然发现,她要么不嫁,否则叶常胜竟然是眼下最合适的选择。 翠娘可没想当一辈子的老姑娘,官爷对夫人那么好,哥哥对嫂子也好,翠娘也想要个对她好的男人。 叶常胜行吗? 翠娘从一旁窗户探出脑袋,左右瞧瞧,看见叶常胜站在不远处的地头。 瞧见她,叶常胜原地没动,直到发现翠娘一直在盯着自己,叶常胜才摸摸脑袋,拿捏不准地跑了过来,紧张地问「是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翠娘第一次正经八百地打量叶常胜,见他高高大大,长得也不赖,翠娘有点愿意了,只是抹不开脸,瞪着眼睛道「谁叫你了,忙你的去,别想偷懒。」 叶常胜脸刷的红了,天地可鉴,他真没想偷懒啊! 翠娘可不管他,啪地放下了帘子,小脸通红通红的。 阿娇笑着点她的脸「这么凶巴巴的,小心把人吓跑了。」 翠娘哼道「跑就跑,我又不是非他不可。」 阿娇摇摇头,翠娘这小脾气,也不知道叶常胜能不能受得了。 庄稼没有大损失,阿娇放心地回城了,后半晌的时候,叶庄头与叶常胜赶了骡车过来,骡车上摆了几筐因为这场风雨提前收下来的苞谷。 卖也不值得卖,阿娇让叶常胜、郭兴搬了一半进宅子,留着自家与亲戚们煮着吃,剩下的让叶庄头带回去,分给佃户们。 叶庄头代表佃户们感激东家,这就准备告退了。 阿娇叫父子俩稍等,她叫了郭兴过来,再把冬竹打发出去,这才提出她有意撮合叶常胜与翠娘。 第48章 叶常胜一听,就跟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了一样,惊喜溢于言表。 叶庄头也很高兴,翠娘可是东家身边的亲信,东家愿意把翠娘嫁给他儿子,这是给自家脸面呢。 他当即就要跪下道谢。 阿娇虚扶一把,道「你先别急,有一点我要提前说清楚,婚后翠娘还要留在我们府里做事,尤其是早上天不亮就要起来预备早饭,你们住在城外,翠娘若住在你们家,来回奔波太辛苦,所以我想收拾一间倒座房给她们小夫妻俩,让常胜两边跑,白天去村里晚上回城里,逢年过节的,再让常胜带翠娘回去。」 叶庄头笑容一僵。 叶常胜忐忑地看着父亲。 阿娇明白叶庄头的想法,笑道「你们先回去商量商量,能接受咱们就结亲,若是为难,那就当我没提过这茬,你继续踏踏实实地给我们当庄头就是。」 叶庄头是觉得没问题,只是担心家里老娘与媳妇不高兴长子住在外面,所以真得回去商量商量。 确定东家没有因为他的犹豫生气,叶庄头带着儿子告退了。 郭兴出去送父子俩,脸色不好看也不难看,客客气气的态度。 叶常胜坐上家里的骡车,见心仪的大舅子面无表情地关了门,他心里一凉,扭头对老子道「爹,我想娶翠娘。」 叶庄头看得出来。 之前定的那门亲事,儿子其实不是很乐意,因为他们长辈唠叨说他年纪到了,儿子才勉勉强强同意了,这回呢,不提翠娘在赵大人家里得用,光提模样就比前头那个漂亮不知多少,儿子不愿意才怪。 是他他也愿意,可惜他没儿子的好福气! 阿娇将嫩苞谷分成了三份,一份自家吃,一份送去姑母家,一份送去了理国公府。 这种便宜东西,送给真正交好的人家就是大家一起尝尝鲜,什么也不图,连人情都算不上,送去关系淡薄的,人家未必瞧得起。 当天傍晚翠娘就煮了一大锅,出锅的水煮苞谷嫩黄香甜,啃起来有滋有味,连小初锦都分了一小块儿,啃完还指着饭桌上盛苞谷的碟子叫唤,吃不够。 饭后阿娇跟着翠娘去了厨房,告诉翠娘说叶常胜瞧着很想娶她,就是不知道叶家长辈们是否能接受阿娇的安排。 翠娘已经听哥哥提过一遍了,哥哥解释的更多,说夫人这么安排都是为了她好。除了不用起早贪黑的进出京城,翠娘住在赵家,还不用与公爹、婆婆、妯娌打交道,哪怕叶家都是好相处的人,翠娘肯定也没有在赵家住的舒服。 或许这样有点欺负叶家的意思,可翠娘有资格挑啊,她模样不错,又是五品京官家里得宠的丫鬟,叶家的家底不过是一处农家小院、两亩薄田、一辆骡车,如果不是叶常胜容貌周正品行敦厚,叶家又在替夫人管着田地,夫人哪里会去考虑叶常胜? 所以,翠娘明白夫人都是为了她好。 话又说回来,叶常胜是叶家的长子,离开父母跟媳妇单独住在外面似乎挺不合适的,但叶常胜不是自己赁宅子,而是要搬到一个五品官的家中,将来生了孩子,孩子或许还可以跟着赵家的小主子一起读书上进!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叶家若是因为那点刻板的想法而放弃这个好机会,说明叶家长辈们脑袋里有水,果真如此,翠娘还不想嫁呢! 「他们要是应了,逢年过节我随他回叶家的时候,肯定勤快做事孝敬公婆,绝不会摆什么官家丫鬟的谱儿,他们要是不应,这婚事就算了,外面那么多好男人,我又不是只能嫁他们叶家。」翠娘系着围裙,一边刷锅一边道,真的不是很在意叶家商量的结果。 阿娇见她想得开,放心了。 可是晚上阿娇有点睡不着,担心叶家真不愿意,她白给翠娘添了分烦恼。 赵宴平抱着她道:「你是好意,其他的全看缘分,这个不行,咱们再给翠娘挑个更好的。」 阿娇靠着自己的男人,慢慢睡着了。 让阿娇意外的是,第二天上午,叶庄头就来狮子巷回话了,高高兴兴地说他们一家都感激夫人的撮合。 昨日回家路上叶庄头也担心老娘、媳妇不愿意,婆媳俩确实也有点别扭,但一想到与赵家结亲的好处,远的不提,至少三十亩地庄头的位置肯定跑不了了,为了这层实惠,婆媳俩也都点了头。 阿娇松了口气,这一番总算没有白忙活。 ☆☆☆ 虽然商量好了让翠娘、叶常胜婚后住在赵家,喜事还要在叶家办的,毕竟叶家要宴请亲朋好友,宅子要休整,各种东西也要预备,叶庄头翻了黄历后,过来与阿娇商量,问能不能将婚期定在明年正月。 阿娇一切以叶家方便为主,反正赵家这边好说,给翠娘预备一身嫁衣,添些嫁妆,再置办两桌酒席自家主仆热闹一番就够了。 第49章 翠娘的婚事一定,阿娇又清闲了下来,专心照顾女儿就好。 冬月里京城连着下了两天的雪,天气放晴后,阿娇带着孟昭、小初锦去理国公府探望卢太公。 卢太公明年就要七十了,这时候老者们能活到六十都算长寿,卢太公这把年纪仍然身子骨硬朗,乃是喜事,国公府准备好好给老太公庆祝七十大寿。卢太公的寿辰在五月,国公府已经提前筹备了起来,卢太公是清官,可国公府的家底雄厚,乃京城的名门望族之一。 孟昭、卢俊带着小初锦去堆雪人,阿娇与梅氏坐在暖阁里聊天,聊着聊着,阿娇突然发现,明年要请整寿的人还挺多:卢太公庆七十,淳庆帝庆六十,阿娇的婆母柳氏则要庆五十。 「除了这个,明年宫里还有一件大事呢。」梅氏悄悄对阿娇道,「我听到消息了,说年后宫里要选秀。」 阿娇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淳庆帝都要六十了,还选秀? 梅氏故意要看她的傻样,如愿了,才笑着解释道:「不是皇上选,是给几位皇孙选,怀王、简王府里的皇孙不提,东宫就有两位爷呢,世子爷、二爷可都够年纪了。」 阿娇在心里回忆了片刻,如果她没记错,过了这个年,太子世子就要满二十了,太孙嫔张氏所出的二爷也要十六了,的确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对比起来,赵宴平只比太子小了三岁,人家太子都快抱孙子了,自家的女儿才两岁呢,还是虚岁。对了,香云姑娘生的小郡主又要小几个月,也不知道东宫世子爷看到蹒跚学步的小妹妹,心里会怎么想。 「说起来,太子成婚够早的。」阿娇小声感慨道。 梅氏递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谢皇后可不是白把当初的三皇子记在自己名下的,给了三皇子嫡子的名分,自然要让三皇子替谢家效力,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姻。但当时谢家只有一个姑娘合适,还年长三皇子五岁,谢皇后没让三皇子十三岁就娶了十八岁的侄女,已经算能忍了。 不但如此,别的皇子一成亲就是一正妃两侧妃的配置,唯有宣王大婚时只有一个王妃,等王妃顺利生下了嫡长子,这才安排了侧妃张氏进府,再陆陆续续赐了一些美人给宣王,也就是如今的太子。 阿娇在梅氏这里听了好多的皇家之事,晚上再说给赵宴平听。 赵宴平只听出了皇家的错综复杂,似乎每个人的每一步都与权势利益相关,越是如此,赵宴平就越心疼自己的妹妹,看似一步登天从民女变成了坐享荣华富贵的太子嫔,可妹妹受普通百姓羡慕的同时,又成了多少人的眼中钉? 离那个位置越近,就越如履薄冰,太子在朝堂都言行谨慎,更何况他们。 ☆☆☆ 今年大年三十的宫宴,赵宴平、阿娇、柳氏又收到了邀请。 后宫没有皇后,怀王之母惠妃、简王之母贤妃共同主持后宫的宫宴。 阿娇与柳氏仍然排在了很后面的位置,跟随前面的命妇们一同去大殿给二妃、太子妃行礼时,本以为可以像前年、去年那样做做样子就会被带去席上,未料惠妃竟然当着内外命妇的面夸赞太子嫔赵氏为皇家开枝散叶有功,随后召其娘家家眷上前。 太子嫔赵氏便是赵香云,她的娘家家眷便是母亲柳氏、嫂子阿娇。 这完全在阿娇婆媳俩的意料之外,柳氏下意识地看向儿媳妇,阿娇见婆母这样,不敢露出惊慌之色,递给婆母一个安抚的眼神,婆媳俩便沿着前面命妇们让出来的一条小道,垂眸往前行去。 封了诰命夫人,宫里的规矩都提前学过的,柳氏很想去瞧瞧坐在太子妃身后的女儿,可她更怕给女儿丢脸,便恪守宫中礼仪,半分也不敢出错,与阿娇一起,规规矩矩地朝惠妃、贤妃、太子妃行礼。 惠妃打量婆媳俩片刻,才让两人免礼。 阿娇婆媳俩都垂眸看着惠妃脚下。 「夫人好相貌,难怪能生出太子嫔那样的美人。」惠妃笑着夸赞柳氏道。 柳氏紧张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倒也符合她的身份,她要是落落大方,反倒会让周围的贵夫人们奇怪。 惠妃只是想小小地挑拨下太子妃与东宫最得宠的太子嫔,点到即止便可,做的多了,传到皇上耳中就不美了。 夸了柳氏两句,惠妃就让婆媳俩退下了。 柳氏还是没忍住,离开前朝女儿那边瞥了眼,此时不看,等到了席位上,离得那么远,她想看也看不清楚。 赵香云坐在太子妃身后,淡笑着目送母亲、嫂子退下,见母亲看过来,她也只是笑容微深,并无多余的神情,只是心里难受,都没来得及看清嫂子的容貌,人已经退回了命妇群中。 她仍是面带浅笑。 回到后头的阿娇因为这一出,背后惊出了一层薄汗。她还无暇去琢磨惠妃有何居心,只是第一次近距离面对宫里的娘娘们,第一次接受那么多贵妇人的注视打量,她都慌得不敢乱动一下,香云姑娘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第50章 这皇宫里,明明所有人都在笑,却仿佛有一张网悬在那里,随时准备扑下来罩住那犯错之人,压得人不敢松懈半分。 终于入席了,阿娇才偷偷往香云姑娘那边瞥了两眼,她眼睛算好使的,可也只瞧见了大体的眉眼轮廓,知道那是一个美人。 宴席散后,婆媳俩浑身僵硬地往外走,待上了马车,挡住了那些窥视,柳氏才突然靠到阿娇肩头哽咽起来。 赵宴平刚刚就看出两人神色不对了,此时母亲居然落泪,赵宴平沉声问阿娇:「出了何事?」 阿娇一边抱住婆母轻拍,一边低声向他解释。宫宴持续了那么久,阿娇也早想通惠妃的用意了,明着给香云姑娘体面,实则把香云姑娘推到了风口浪尖,故意刺激太子妃、另一位太子嫔,甚至两人的娘家那边。 柳氏很后悔:「早知如此,我今晚就该托病待在家里,我不进宫,香云就少了一桩麻烦。」 阿娇心想,出门前谁能料到这个,一家人就盼着在宫宴上远远见一次的。 赵宴平扫了眼车窗,似乎能透过窗帘看到那巍峨的宫廷。 这事确实给家里、妹妹添堵了,但也不算什么大事,以妹妹在太子那里受到的宠爱,惠妃提与不提,该嫉妒妹妹的那些人都会嫉妒。 「娘不用自责,您不来,她们想对付妹妹,也会有别的办法。您也不用担心,妹妹在太子身边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她自有对策。」 赵宴平缓缓道,既是安慰母亲,也是相信妹妹。 香云不是小樱,也不是阿娇,她吃得苦最多,也最清楚该如何自保。 宫里的人都见过大风大浪了,柳氏胆小,被惠妃一吓唬,大年初一的,柳氏竟病了。 赵宴平请了郎中来,郎中给柳氏开了一副安神的方子。 这说明柳氏得的纯粹是心病。 赵宴平是个闷葫芦,只能阿娇带着孩子们想办法哄婆母开心,养了七八日,宫里宫外都没传出什么消息,没消息就等于好消息,柳氏终于慢慢自己想开了,再加上家里马上就要给翠娘办喜事,柳氏重振精神,再次露出了笑脸。 翠娘的婚事定在正月初十。 叶家故意将新年的宴请与这次的喜宴办在了一块儿,请了亲戚、交好的村邻,再加上各种帮忙的,竟也张罗了十几张桌,屋里、院子里、宅门前都摆了桌子。 赵家这边是晌午吃席,到了后半晌,叶常胜领着迎亲队伍来狮子巷接媳妇了。 阿娇给翠娘放了三日假,这三日翠娘都住在叶家,到了新娘子该回门的时候,翠娘再回来,然后就不回叶家了,只等下次放假再过去住。叶常胜就好说了,白日出去做事,晚上他想跟翠娘在一起就来赵家住,家里父母生病或是农忙的时候,他就住在村子里,怎么方便怎么来。 新娘子上了花轿,郭兴当哥哥的亲自去送嫁。 随着迎亲队伍走远了,吹吹打打声也低了下去。 小初锦很喜欢翠娘的新娘子打扮,春竹、冬竹在打扫庭院里落下来的爆竹红纸,小初锦站在爹爹娘亲中间,羡慕地对娘亲道「娘,我也想嫁人。」 童言无忌,阿娇抱起女儿,笑着问道「嫁人就要去新郎家里住了,一年只能回家三两次,平时都见不到爹爹跟娘,你还想嫁吗?」 小初锦一听,立即抱住娘亲的脖子,再也不想嫁人了。 赵宴平在旁边看着,松了口气,却也仍然不太舒服。 时间过得这么快,他顶多还能留女儿十几年,早晚都要出嫁的,留也留不住。 多可笑,自己娶妻的时候巴不得快点让阿娇嫁过来,轮到嫁女儿了,却希望女儿长得慢一点,别那么快就被哪家的俊俏小子迷惑了心。 翠娘不在的时候,赵家由冬竹、百灵轮流做饭,两个丫鬟很少下厨房,做的东西能吃,但味道照翠娘的厨艺就差远了。大人们都没说什么,小初锦心直口快,东西不好吃,她吃了一口就不要吃了,弄得冬竹、百灵都挺不好意思的。 赵宴平与阿娇商量再买个小丫鬟放在厨房,平时给翠娘帮忙,顺便跟翠娘学厨艺,等翠娘回叶家住,或是将来怀了孩子有一阵不方便下厨的时候,就让小丫鬟做饭,也省着其他丫鬟做的不好吃,一家人跟着食欲不振。 阿娇觉得可行,翠娘去倒座房住了,丫鬟房那边又多了一间空的出来,赵家现在也有财力再用一个丫鬟。只是小丫鬟要交给翠娘管,这事还是等翠娘回来了再办的好,人牙子带人过来时,也让翠娘参谋参谋,挑个乖巧伶俐又合所有人眼缘的。 三天匆匆而过,回门这日,叶常胜陪着翠娘一块儿回来了。 阿娇让郭兴招待叶常胜,顺便提醒叶常胜赵家的几条家规,她将翠娘叫到屋里问话。 「他爹娘祖母对你如何?」阿娇拣最关心地问。 第51章 翠娘小脸红润,笑着道「挺好的,我想帮忙做饭刷锅打扫院子,他们一家子都不要我动手,也没有因为我们要住在这边念叨什么,就是那些乡邻们有点烦,隔一会儿就来几个串门的,其实就是要看看我长什么样。」 阿娇笑道「新媳妇进门都这样,我当初刚跟官爷在一起的时候,不也是。」 翠娘还记得,都是一些老太太妇人,打着找赵老太太的幌子,实则来看夫人。 得知叶家长辈对翠娘很好,阿娇放了心,然后才问叶常胜对翠娘好不好。 翠娘脸红了,低着头绞手指,无限娇羞。 男人对她也好,就是晚上太黏人,跟头壮牛似的,一晚要耕两三回,累得她腰酸,得亏这几日在叶家不用做事,不然她哪有力气早起做饭。 阿娇是过来人,一看翠娘的脸色就猜到小两口那方面很合拍了,没有多问,拍拍翠娘的手,提起家里要买小丫鬟的事。 翠娘先是不乐意,认为她自己完全能管好厨房,用不着官爷夫人多花一分雇人的钱,直到阿娇提到她早晚有怀孕那一天,就算能一直忙到生孩子,坐月子总要休息,翠娘这才不是那么高兴地答应了。 第二日阿娇就让人牙子带了几个小丫鬟来,都是十岁上下的。 这些小丫头要么是孤儿,要么是被爹娘卖了,长得都跟小豆芽似的,一个比一个瞧着可怜。阿娇同情归同情,自家也养不起那么多闲人,让翠娘将几个小丫头带到厨房考一考,看谁比较有做饭的天分。 翠娘主持的考核,无非就是检查刀工精细、做事是否利索,将人带出来的时候,翠娘指着个头最矮的黄脸小丫头道「夫人,别看她最小,手脚最利索,以前在家里应该做过饭。」 阿娇便将这个小丫头叫了出来,问她叫什么,哪里人,以前家里什么情况。 小丫头瘦瘦小小,面色饥黄,看眼阿娇,她紧张地道「我叫招娣,今年九岁了,冀州人,家里穷,爹娘就把我卖了。夫人,我很听话,您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学,您买下我吧!」说完小丫头就跪了下去。 既然她通过了翠娘的考核,看着也懂事,阿娇便用四两银子买下了她。招娣这名字不好,阿娇重新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巧娘,希望小丫头心灵手巧,能学会翠娘的好厨艺。 巧娘感激地给主子磕头,跟着人牙子回去收拾收拾东西,然后抱着一个破旧的包袱回来了,按照规矩,她打开包袱给主人家检查,里面只有两套打着补丁的衣裳,还有一只木头雕的蝉,看着有些年头了。 阿娇问她木蝉是哪来的。 巧娘低着头,红着眼圈说是爹娘卖她时,弟弟塞给她的,弟弟最喜欢这只木蝉,平时都不给她玩,那次突然就给她了。 阿娇猜也猜得到巧娘家里的情况,叹口气,让冬竹送巧娘去安置。 小初锦一直赖在娘亲身边,巧娘走后,她好奇地问娘亲「娘,巧娘的爹娘为什么要卖她?」 阿娇叹道「因为家里穷,过不下去了,必须卖人换钱。」 小初锦眨眨清澈的大眼睛「那为什么不卖巧娘的弟弟?」 阿娇不知道该怎么对女儿解释。 娘亲不说话,小初锦突然有点紧张,抱住娘亲的腿问「娘,咱们家有钱吗,咱们家过不下去了,你跟爹爹会不会也卖了我,不卖哥哥?」 小孩子什么都不懂,阿娇眼圈一热,抱起女儿,偷偷地落泪道「不卖,你跟哥哥都不卖,咱们家有钱,就算没钱,爹爹可以去码头扛米,娘可以帮人做针线,无论如何都不会卖你跟哥哥的。」 小初锦放心了,还拍拍娘亲的肩膀「娘没钱了,我还有压岁钱,我都给娘花。」 阿娇破涕为笑,女儿这么小,已经懂得孝顺娘了。 小初锦何止会孝顺娘亲,她还明白巧娘很可怜了,跟娘亲分开后,小初锦就去翻了她喜欢的两个玩具出来,要送给巧娘。 柳氏默许了,阿娇也没有阻拦,回头将这事告诉了赵宴平。 赵宴平嘴上夸着女儿懂事,心里却想,他就是穷死,也不会走到卖儿卖女那一步。 年前梅氏向阿娇透露的消息果然没错,二月里朝廷真的下旨选秀,要从京官之女中为几位皇孙挑选正妻,一位太子两位王爷,今年一共有六位适龄的皇孙,其中地位最为尊贵的便是东宫世子萧炫。 京官不拘品阶,只要家中的女儿年龄合适、品貌出众便可,宫里打发了遴选太监按照官员名册分别去相看,将符合条件的闺秀都记在了秀女名册上。 赵家竟然也来了一位公公,不过赵宴平的两个妹妹都嫁了,女儿还是个小娃娃,公公了解了情况,连碗茶水都没喝,这就去下一家忙碌了。 这倒是让阿娇、柳氏意识到了朝廷对这次选秀的看重。 第52章 柳氏小声与阿娇嘀咕:「难道皇孙们娶妻都由皇上赐婚?万一皇孙自己有心上人,又或是宫里赐的秀女不符合他心意怎么办?」 她的大外孙萧炼今年十二了,再过三四年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不怪柳氏操心这事。 阿娇道:「别说皇家了,就是民间也大多都是盲婚哑嫁、父母之约、媒妁之言,皇孙们的妻子关系到龙子凤孙的教养,所以要求更严格吧。」 当然,这些也都是阿娇的猜测。 总之,这次选秀对于赵家而言,只是看场热闹罢了。 二月里遴选秀女,四月里宫中就颁发了六道赐婚之意,淳庆帝给每个皇孙都挑了一位闺秀做正妻。传得最广的是东宫世子的婚事,女方乃内阁次辅的孙女,首辅年纪大了,次辅正当壮年,乃首辅的预订接班人,淳庆帝如此安排,不禁让大臣、百姓们都觉得他很看重东宫世子。 赵宴平认为这是好事。 虽然有两个皇孙外甥,妹婿也贵为太子,但赵宴平没有那个野心,妹妹也没有,太子与淳庆帝都重视世子就很好,东宫世子的地位越稳固,太子妃与永平侯府就越安心,不会对妹妹以及两个外甥动什么心思。 听他这么一说,阿娇与柳氏也都松了口气。 他们都是农家小户出身,能过上今天的好日子已经知足了,最想要的就是一家人都平平安安。 据说五位皇孙的婚期只有两位年长的定在了今年,腊月里淳庆帝要庆六十大寿,礼部、太常寺要集中精力筹备帝王寿辰。 帝王寿辰就与赵家无关了,倒是五月里卢太公庆七十大寿,阿娇与赵宴平为了贺礼煞费苦心,挑贵的送,赵家没多少家底,倾家荡产去置办一份礼物,那是打肿脸充胖子,卢太公知道后大概也会不喜。不送贵的,可不就得多费心了? 卢太公喜欢什么? 卢太公就喜欢破案、美食,游山玩水是辞官后才培养起来的新爱好。 赵宴平与阿娇分头准备。 赵宴平在书房连续挑灯写书一个多月,终于写出了一本破案方面的话本子,他自己虚构了一个案子,按照他对阿娇的解释,他已经将破案线索都藏在人物的言行里面了,只要用心一定能推断出谁是真凶。 阿娇确定自己用心地读了好几遍,却依然没什么头绪,蒙了两次,赵宴平也不回答对不对,只让她列出证据。阿娇是蒙的啊,她要是有证据,那就不叫蒙了! 「也许恩师看一遍就能猜出凶手。」如果卢太公猜的太快,说明这案子设计的没什么难度,那老人家肯定也不会满意这份礼物,所以,不到最后一刻,赵宴平也不知道自己的礼物能在老太公那里得个什么评价。 阿娇要他先告诉她凶手是谁。 赵宴平不肯,坚持要等卢太公看过再说。 「你准备了什么?」讨论完他的礼物,赵宴平问阿娇道。 阿娇也卖关子,不肯告诉他。 赵宴平便将人拉进被窝,夫妻俩赶在卢太公的寿宴前夕快活了一回。 翌日,两口子带上家人一同去理国公府了。 ☆☆☆ 人生七十古来稀,卢太公在京城的望族圈里都算是高寿了,平时低调行事的理国公府,这次为了给老爷子祝寿广宴宾客,亲朋好友再算上卢太公的几个徒弟,几乎囊过了京城一半的勋贵人家,在一众宾客当中,赵宴平的官都算是低的。 赵家一行来的不早不晚,排在等待祝寿的宾客们后头,耐心地等着。 终于轮到他们了,赵宴平带着家人们上前。 老寿星卢太公坐在椅子上,其实早不耐烦了,按照他的本意,一家人热闹热闹就是,可子孙们非要大办,他若坚持反对,反倒显得他不领情,没办法,只好扯出笑脸坐在这里迎客。 当赵宴平一家走上来,好家伙,一家五口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样东西,如此实诚,卢太公直接给逗笑了,等赵宴平说完那些客套话,卢太公就等着收礼物。别人家的礼物猜也猜的出来是什么,只有赵家可能有点新鲜东西。 柳氏预备的是她绣的寿字图,算不得新鲜,卢太公让穆叔收了,目光落到了赵宴平身上。 赵宴平便双手托起装书的匣子,对卢太公道:「弟子不才,乱编了一个案子,案子结尾并没有公布真凶,需要观者根据前文提供的线索自己找出凶手。今日弟子将此案送给恩师,恩师若喜欢,闲时可翻阅翻阅,权当打发时间。」 卢太公眼睛一亮,这个礼物,真是他收到过的独一份了。 要不是阿娇、孟昭、小初锦还在那儿等着,卢太公真想马上就瞧瞧。 他没跟徒弟客气,从匣子里取出薄薄的小册子塞到袖子中,让穆叔拿走匣子,这才看向阿娇。 阿娇手里提着是个食盒,她笑着将食盒摆到卢太公面前,取出里面的汤碗来。 第53章 卢太公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气,不禁往汤碗前伸脖子,等阿娇揭开盖子,卢太公就见汤碗里盛的是鸡汤,但这只鸡被阿娇摆出了飞鹤的姿态,更巧的是,鸡嘴里还衔着一根纤长的蘑菇,宛如灵芝。 阿娇笑着介绍道:「老太公,我别的才艺没有,唯独做的汤勉强对您的口味,这道仙鹤送寿是我特意为您炖的,您趁热先尝尝?」 卢太公笑得摸胡子,鸡汤很寻常,阿娇给他炖过好几次了,但今日这鸡汤的摆盘可谓别出心裁,都可以放到大酒楼里当专门的贺寿菜了。 「勺子给我,我正口渴呢。」卢太公很给面子地道。 阿娇备了勺子,笑着递给老太公。 梅氏在一旁站着,瞧见阿娇的摆盘,都不得不佩服阿娇的心灵手巧。做饭如此,绣活也如此,难怪阿娇的绣铺能在京城立足。谁家的绣娘还不会绣几样花花草草,可阿娇就是能琢磨出新鲜的花样。 卢太公一口气喝了半碗鸡汤,擦了嘴,才想起还有两个小徒孙。 孟昭让妹妹先去。 小初锦便笑容灿烂地走到卢太公面前,举着自己的匣子交给卢太公。 卢太公光是看见小女娃就稀罕得不行了,打开匣子,见里面是块儿擦得干干净净的卵石,形状像桃子,卢太公立即明白了小初锦的意思,故意夸张地道:「哎呦,这是初锦送我的寿桃吗?我尝尝好吃不。」 说着,卢太公就要去拿里面的卵石。 小初锦急了,捂住卢太公的手道:「这个不能吃,只能看!小心崩了牙!」 小丫头连崩牙都懂,这下子不仅卢太公笑,周围的众人也都笑了起来。 只有依然不明真相的卢俊没笑,男娃好奇地凑到曾祖父身边,探头一瞧,发现匣子里面只是一块儿破石头,卢俊立即哼了哼鼻子,看着小初锦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原来就是一块儿破……」 「你给我一边去!」卢太公打断自家曾孙的话,还瞪了卢俊一眼。 卢俊还想反驳,被梅氏匆匆拉走了。 阿娇也把小初锦牵了回来。 卢太公不忘向小初锦道谢,哄得女娃娃笑了,再去看孟昭。 孟昭与卢俊同岁,性情乖巧多了,他送卢太公的是他写的一篇贺寿词。今年开春卢俊已经去官学读书了,字迹仍然稚嫩,却可见一分俊逸的风骨。 卢太公连连点头,孟昭这小子,真是可造之材,也不知道是阿娇夫妻俩会教,还是孟昭从亲生父母那边继承了这方面的天分。 「昭哥儿这字不错,多练几年,肯定比你爹写得好。」卢太公一边夸赞徒孙,一边揶揄了一番徒弟。 赵宴平的字的确难登大雅之堂,他笑了笑,并无任何羞恼。 后面还有宾客等着,赵宴平一家分别去男客、女客那边休息了。 就在寿宴快开始的时候,前院突然传来一阵轰动,女眷们竖起耳朵听,忽然听到一片整齐的「皇上万岁万万岁」! 阿娇心里一惊,竟然是淳庆帝来了吗,堂堂九五之尊,亲自来为卢太公祝寿? 淳庆帝就是来替卢太公祝寿的。 卢太公是两朝元老,先帝在世时卢太公便是大理寺卿,后来他登基了,继续用卢太公做大理寺卿,一晃眼三十年过去了,卢太公也是唯一让他信任了三十年而不曾有过任何怀疑的老臣。如今君臣俩都已到了暮年,不定谁先离开,今日卢太公七十大寿,淳庆帝怎能不来喝一杯? 帝王为臣子祝寿,如此殊荣,饶是卢太公也激动得满面红光,恭敬地将淳庆帝请到了上位。 淳庆帝让众人不必拘束,该吃吃该喝喝。 皇上都开口了,为了活跃气氛,一干臣子也继续若无其事地交谈起来。 卢太公坐在淳庆帝旁边,不时朝淳庆帝举杯敬酒,次数多了,淳庆帝忽然瞥见卢太公袖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哦,这是赵宴平送老臣的贺礼。」见淳庆帝有兴趣,卢太公取了那薄薄的册子出来,他之前已经抽空看过了,稍微费了些脑筋才猜到凶手是谁,尽管谜底对他来说不算难,卢太公仍然很喜欢徒弟的这份心意。 听完卢太公对这份礼物的介绍,淳庆帝不禁马上翻阅起来,看完之后,淳庆帝微微皱眉,思索的时候,下意识地看向赵宴平的方向。 旁人可不知道皇上为何皱眉,又为何盯着赵宴平,还当赵宴平闯了什么祸,渐渐都停了说笑。 宴席上的气氛顿时凝重了几分。 卢太公扯了扯嘴角,想劝淳庆帝不必着急猜,又怕皇帝的自尊受不了,只好默默地等。 淳庆帝过了会儿才发现众人都在观察他。 淳庆帝笑了笑,扬起手里的册子道:「赵宴平编了一个案子给老太公贺寿,朕现在让人念出来,大家一起猜猜凶手是谁,谁最先猜出来,朕有赏。」 第54章 赵宴平的案子话本写了十来页,认真看一遍都要花点功夫,念出来要用的时间就更长了。 他的用词倒是简单易懂,说的是有个商人家里发生了命案,知县大人去查案,从知县大人进府开始描写他见到的一些物件,到知县大人对宅子里一干主仆的审问,一言一行都列了个清清楚楚。 等所有人都问完,知县大人走到窗边沉吟起来。 他的小厮上前问他可有眉目。 知县大人点点头,目光投向院子里的一干主仆,最后定在了一人身上。 案子到这里结束,接下来就要让众人猜测谁是凶手。 席上坐着的臣子们面面相觑。 说真的,今日宴席上的男客们几乎都是官员,且是大官,能坐到这个位置的官员脑袋没有几个笨的,甚至也曾听说过一些重大案件。但除了卢太公、刑部尚书或是大理寺的一些官员,没有官员需要去推测凶手是谁,平时的消遣书籍也从未读到过这种,如今又只能听一遍,还要在皇上面前答题,大臣们都懵了。 有记性好的,垂眸沉思起来。 记性不好的,或是因为太紧张而没能发挥正常记忆水平的,这会儿纯粹是滥竽充数故作沉思了,一边希望有聪明人快点解开案子结束他们的折磨,一边暗暗地埋怨赵宴平,送什么礼物不好,非要整这套。 高公公念完话本,又将话本交给了淳庆帝。 淳庆帝扫眼低头真猜或假猜的臣子们,笑了笑。 就在高公公念案子的时候,他已知晓了答案。 将话本子放在桌子上,淳庆帝开始观察这些臣子,刑部尚书、大理寺卿蔡歧都恢复了正常神色,显然已经知道了凶手,其他臣子们,也有两三个面带微笑,更多的仍然在绞尽脑汁,再看想出这故事的赵宴平,垂眸坐在远处,白皙俊朗的脸竟然微微泛红。 淳庆帝让卢太公看。 卢太公早看见了,笑道:「他这案子编的倒是可以,只是文采不行,叙事干干巴巴,惭愧是应该的。」 淳庆帝道:「他是朝廷官员,又不是坐馆的说书先生,有这份才思已属难得,文采差些,算不上什么。」 帝王老臣窃窃私语间,越来越多的官员都知道了凶手,有的是自己猜出来的,有的是从旁人口中打听出来的,只是最先猜到的官员都没有站出来领赏,其他官员更不会抢这个风头。 就在这个时候,六岁的卢俊突然跳了起来,兴奋地说他知道了! 卢太公惊讶地看向自己的曾孙。 小辈儿们都坐在后头,便是想偷听大人的答案也听不到,这小子是真知道还是蒙的? 淳庆帝叫卢俊回答。 卢俊扬着脑袋,竟然真的说对了,卢太公问他是怎么猜到的,卢俊也振振有词,只是说完之后,他笑着看了眼身边的孟昭。 孟昭眼观鼻鼻观心。 卢太公自然察觉了两个孩子之间的猫腻,他有些失望,还以为曾孙只是调皮贪玩其实继承了他的缜密心思,不过卢太公也很欣慰,曾孙年纪小猜不到也属正常,倒是孟昭,看赵宴平的诧异,便知道孟昭并非提前听父亲说过此案,而是完全靠自己推测出来的。 卢太公为徒弟有个好儿子欣慰。 淳庆帝看破不说破,笑着叫卢俊过来领赏。 卢俊才不是为了赏赐,他是想快点吃完饭快点去玩,可大人们明明知道答案却不说,一群人干等着,卢俊着急,这才问孟昭知不知道,然后跳了出来。 一听皇上要赏他,卢俊就拉了孟昭出来,让皇上赏孟昭。 卢太公笑着摸了摸胡子,曾孙或许不如孟昭聪慧,但这坦坦荡荡不好虚荣的性子真叫人宽慰。 宾客们也纷纷夸赞起两个男娃来。 淳庆帝只好一起赏了,解下腰间的玉佩赏孟昭,再把手上戴的扳指赏给卢俊。其实淳庆帝很喜欢这枚扳指,可谁让他是皇帝出门不带银子,都说了要给赏,拿不出来别的东西,只能撸扳指了。 卢太公想要推辞,淳庆帝不许他搀和,坚持将两样东西送给了孩子们。 孟昭叩首谢恩,卢俊谢了恩,还把那扳指套在了自己手上,可惜太大了戴不牢,卢俊才遗憾地将东西塞进身上的荷包中,拉着孟昭回去了。 赏了孩子,淳庆帝对赵宴平道:「你这礼物不错,等朕过寿的时候,你也送朕这个,其他的都免了。」 赵宴平能说什么? 只能出来领旨啊。 寿宴散了,一家人重新上了马车,阿娇、柳氏才知晓男客这边都发生了什么。 孟昭取出他御赐的玉佩。 赵宴平检查过后,发现这玉佩上雕的是祥云,并没有龙蟒等皇家御用的纹络,终于松了口气,再加上消息传出去大多数人都会以为他提前给孟昭讲过这案子,猜不到孟昭真的有这么聪明,自家的风头便不算太过。 第55章 「爹,我是不是不该告诉卢俊?」孟昭观察父亲的神色,忐忑地道。 赵宴平摸摸儿子的头,笑道:「你们是朋友,他问你,你既然知道,当然可以说,只是有时候你太聪明,会引起旁人的嫉妒或不满,所以偶尔要学会藏拙。昭哥儿别急,藏拙的学问很深,爹会慢慢教你。」 孟昭似懂非懂。 赵宴平看向阿娇。 阿娇明白,将孟昭拉到自己这边,用她的方式哄儿子不用再担心今天的事。 至于小初锦,早靠在爹爹怀里睡着了。 回到狮子巷,大家各自回房歇晌,赵宴平将女儿抱去后院,回来的时候,发现阿娇坐在炕头,怀里抱着枕头,咬着唇儿望着他,笑得好像有所企图。 赵宴平关上门,再去放下窗户,这才来到炕边,一边宽衣一边问阿娇:「这样看我做何?」 阿娇笑着打量自己的男人。 赵宴平会破案,这本事阿娇在武安县的时候就领教过了,真心地敬佩他。这阵子赵宴平自己写了个破案的话本,阿娇看过之后光想着推测凶手了,旁的未能顾及,直到听说寿宴上淳庆帝很喜欢赵宴平的话本,还钦定赵宴平也送他一份类似的贺礼,阿娇才突然反应过来,原来她的男人不但会破案,还很有文采,都会写话本了! 「赵大人都会写书了,等我生辰的时候,你也送我一本呗。」阿娇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道。 她的企图竟然是这个。 赵宴平将外袍丢到一旁,上了炕,来到她身边,抱住她问:「你何时喜欢上破案了?」 阿娇摇头道:「我不要破案的,我要那种谈情说爱的。」 赵宴平目光微变,看着她问:「就像当年我送你的那本?」 阿娇脸一红,捶他道:「不是那种,我只想看有情人如何走到一起。」 赵宴平亲了亲她的脖子,遗憾道:「哪种我都写不来,你若喜欢那样的,我至少还能陪你做做。」 阿娇就知道,这人又要不正经了。 ☆☆☆ 因为卢太公的寿礼,赵宴平又在京城出了一点风头,百姓们津津乐道,赵宴平继续在大理寺做他的五品官。官职高了,俸禄高了,他人也更忙了,经常早出晚归的,偶尔还会被淳庆帝派出去查案,确实也算受重用,但百姓们想象中的那种皇帝身边红人的待遇,什么锦衣华服吃香喝辣,赵宴平可一点都不沾边。 七月里,怀王长子大婚,八月里,东宫世子大婚。 这两件喜事彻底冲淡了赵宴平的那一点风头。 秋天一到,腊月也不远了,赵宴平不敢再耽搁,白日忙完公务,晚上又开始琢磨编书。送卢太公的寿礼完全是情意,送淳庆帝的寿礼,而且还是淳庆帝点名要的,那就成了差事,无论故事的长度、复杂性还有文采,都得比送卢太公的更强才行。 这个真的很难为赵宴平。 阿娇也是闲着,提出帮赵宴平润色,她是没写过,可她学过诗词歌赋,也看过很多话本子,在为赵宴平丰满故事上帮了不少忙。 到了腊月,宫里为淳庆帝庆寿的时候,赵宴平硬着头皮将夫妻俩共同编写的话本子送了上去。 淳庆帝打开匣子,一看那话本子的厚度,就知道这次不可能当众念出来了。 看着垂眸站在对面的赵宴平,淳庆帝不禁怀疑,难道赵宴平是怕再次当众暴露自己文采不行,便故意将这次的故事写得特别长? 当天宫宴结束后,淳庆帝去御书房翻看赵宴平的书。 字还是赵宴平的字,比几年前有了点进步,故事…… 淳庆帝意外地发现,这次的话本虽然还是破案话本,却糅合了几段男女间的爱恨,死者是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一共有五个男人仰慕她,其中一个就是凶手。 只想看破案的淳庆帝,不得不多看了几段风花雪月。 看完了,淳庆帝闭上眼睛打盹儿,实则是在推测凶手。 等自己有了答案,淳庆帝才把话本丢给高公公,让高公公猜。 高公公没猜出来,倒是被其中一个男子的深情打动了,咬定这个人绝不是凶手。 淳庆帝笑而不语。 赵宴平与阿娇合作编写的这个故事渐渐在京城里流传了开来,大家都好奇谁是凶手,还有女客们专门跑去阿娇的绣铺打听,带火了阿娇的生意。 卢太公去江南玩了一圈回来,一回府就收到了孙媳妇梅氏送他的一份手抄本。 看完一遍,卢太公眉头紧锁道:「这真是初锦他爹写的?」 梅氏笑道:「主要是赵大人写的,初锦她娘帮忙做了润色。」 卢太公都一把年纪了,竟被这话激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56章 徒弟干干巴巴的,有了媳妇人才有了几分灵气。 徒弟的故事干干巴巴的,被媳妇一润色,也变得像抹了蜂蜜的烙饼。 这两口子,竟恩爱到皇上面前去了! 腊月里,淳庆帝高高兴兴地过了他的六十岁大寿,次年春耕之后,淳庆帝突然宣布了一个消息,他要派兵攻打鞑靼。 淳庆帝一直都是个好武的皇帝,他三十岁登基,如今六十一岁了,几乎每隔十年就要与本朝北部的胡人大打一次。淳庆帝的第一次北伐攻占下了胡人西北部的七个部落,令其拱手称臣,第二次北伐降服了中部的五个部落,每年也都要向朝廷进贡战马牛羊。 这一次,淳庆帝要打的便是世代聚居在东北草原的鞑靼部落。 鞑靼一族十分好战,在本朝建立之初便三番两次的南下侵袭,给朝廷添了不少麻烦。后来草原其他部落崛起,本朝也渐渐兴盛,鞑靼才暂且示弱,龟缩在东北草原,但鞑靼一族只是不再生事,族人仍然骁勇好战,颇有养精蓄锐随时等待趁虚而入之势。 淳庆帝一直把鞑靼一族当成卧榻之侧的一个隐患,第二次北伐之后,他休养生息了十余年,如今国富民强、兵精粮足,正是一举降服鞑靼的好时机。 对于淳庆帝的这一决策,臣子们有支持的,也有反对的,最终反对的都被淳庆帝镇压了下去,很快,朝廷就集结了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地朝东北出发了。 阿娇的姑父薛敖也要出征。 战场是武将们发挥才干的地方,一个武将,基本只有在战场上才能扬名立功,挣下荣耀。但战场也是刀枪无眼脑袋随时都有可能被人砍下来的地方,男人们背井离乡去拼命,留下家人日夜担忧,唯恐自家的男人再也无法回来。 阿娇担心姑父,孟氏担心丈夫,山匪出身的薛敖却十分高兴!年年都待在京城这干什么都要讲礼法讲规矩的地方,他就算是一把宝刀也要憋生锈了,早就盼望能带兵好好地去拼一场。他已经四十六岁了,再不拼,再过几年就要老了,想拼朝廷也看不上他。 叮嘱儿女好好孝敬母亲,再狠狠地与爱妻话别一晚,天亮之后,薛敖就穿上铠甲,跟着大军出发了,骑在马背上的健壮男人,就像一只展翅朝茫茫草原飞去的雄鹰,誓要与当地的土鹰们争个高下。 他这一去,就是三年多。 鞑靼不愧是雄踞一方的草原霸族,男人们个个身体强壮,再辅以膘肥体健的战马,朝廷这次北伐损失惨重,幸好淳庆帝准备充足,粮草源源不断地运送过去,年轻体健的士兵们也随时抽调过去,死一个马上补两个。 这三年,东北草原上杀声震天,碧绿的原野上尸横遍地,天上的秃鹰盘旋,一只比一只肥。 朝廷军马死伤无数,因为有充足的调遣补充一直都维持着三十万大军的数量,鞑靼一族却不一样了,因为先祖挑起的争斗早与其他部族断了关系,且朝廷这次出征提前与邻近的部落打过招呼,敢援助鞑靼者便视为与朝廷为敌。 中原就像一头雄狮,这三十年彻底震慑了那些草原部落,所以这次朝廷攻打鞑靼,鞑靼没有得到任何支援,完全是凭一族之力与整个中原抗争。坚持了三年,鞑靼二十万精兵死了一半,剩下一半活着的,要么伤要么残,要么沦为了朝廷的俘虏,鞑靼王族终于举手投降时,东北草原哭嚎一片。 然成王败寇,自古以来战事便是如此,百年前鞑靼率兵侵袭中原北疆时,烧杀抢掠,北疆的百姓也不是民不聊生? 捷报传进京城时,又是一年春耕十分。 看着跪在大殿上的昔日的鞑靼之王,淳庆帝灰发红颜,微笑着看向他的太子。 淳庆帝也不知道自己还有几年活头,但他知道,他驾崩的那一天,便是朝廷、边疆最容易生乱的时候,草原其他部族都被他敲打过了,只有这个鞑靼仍然贼心不死,现在他举全国之力歼灭了鞑靼一族的精锐,没个二十年,鞑靼一族都别想喘过气来。 鞑靼降了,淳庆帝不但自己死而无憾了,临走时也不用担心给儿子留下一个烂摊子。 太子站在群臣之前,对上父皇眼中的精光,胸怀亦是震荡。 父皇雄韬伟略,是万民之福,更是他心中的帝王楷模,有朝一日他坐上那个位子,不求能与父皇并肩,至少也要维持好父皇打下的江山基业,绝不辜负父皇的一片苦心。 阿娇不知道帝王皇储在想什么,她只高兴姑父终于要回来了。 大军四月中旬凯旋,赵宴平去大理寺做事,阿娇则早早带着婆母孩子们出发了,来到自家绣楼,等着看将士们从这里经过。一家人到这边没多久,孟氏带着薛琰、薛宁也来了,今日上午绣铺不做生意,一家人专门等着看大军仪仗。 「娘,你看这边百姓越挤越多,咱们再不出去抢地方,就只能看别人脑袋了。」 第57章 薛宁打开铺子的门,好家伙,只见门前挤满了百姓,不仅绣铺前如此,整条大街都如此,若非有官兵提前站在两侧隔出两排人墙来,恐怕整条大街中央都要挤满人。 薛宁不想看人头,她想看三年未见的父亲。 孟氏何尝不想,可外面那么多人,男女老少都有,挤来挤去成何体统,尤其是女儿,都十六岁的大姑娘了,生的貌美水灵,等会儿进了人群,想照看都照看不住,万一被人趁乱占了便宜怎么办? 「不行,咱们就在里面看。」孟氏坚持道。 薛宁说服不了母亲,哀求地看向表姐。 阿娇也不敢违背姑母啊,再说姑母的担忧很有道理,外面的人真是太多了。 薛宁苦苦央求时,初锦安静地站在母亲身边,七岁的小姑娘更好奇外面的热闹,可她很会察言观色,既然薛宁小姨说服不了母亲与姑祖母,那她开口肯定也没有用。 铺子正门紧闭,显得里面都暗了很多,初锦扫眼屋顶,小姑娘咬咬唇,悄悄朝薛宁小姨招手。 薛宁见了,疑惑地走了过来。 初锦叫小姨低头,凑在她耳边说了两句。 薛宁杏眼一亮。 阿娇问女儿「初锦,你跟小姨说了什么?」 初锦笑笑,指着屋顶道「街上人多,咱们可以爬到屋顶上去,上面又宽敞视野又好,等姑祖父骑马过来的时候,咱们挥挥手,他就能看到咱们了。」 阿娇一愣,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只是,重规矩的姑母能同意吗?自家孩子都小,爬爬屋顶也无伤大雅,姑母家里,表弟已经十九岁了,表妹十六岁正待嫁,屋顶那么显眼,底下百姓又那么多,传出去肯定有损表妹的闺誉。 「就你鬼点子多。」阿娇轻轻嗔了女儿一句,然后头疼地看向姑母。 孟氏瞥了眼紧闭的铺子门板,外面阳光明媚,隔着窗纸也能看到人头攒动。 「不许去,姑娘家爬房上瓦成何体统。」孟氏绷着脸道。 薛宁刚要跺脚耍赖,孟氏忽然指了指铺子上面的一层窗户,露出笑容来「不过,如果你表姐舍得这层窗户纸,咱们可以搬椅子过来,戳几个窗户洞偷窥。」 这么一来,既不用出门抛头露脸,又能看见久别的男人,一举两得。 阿娇岂会吝啬一点窗户纸?先戳破了,下午再让江娘子重新糊一层就是。 大人们放了话,薛琰、薛宁就带着丫鬟们去后院搬椅子了。 孟昭、初锦都乖乖地站在母亲身边,好像都不热衷看热闹的样子,等椅子搬过来,大人们站上去高度都很合适,初锦戳了两个窗户洞发现自己看到的仍是人头,小姑娘终于不乐意了,悄悄扯了扯薛琰的袖口「小舅,我个子矮,你帮我搬张桌子。」 薛琰笑道「小舅抱你如何?」 初锦摇头「抱着太累了,我想自己站着。」 薛琰摸摸小姑娘的头,重新去后院搬了一张桌子来。 这桌子不大,但站两个孩子没问题,薛琰将桌子放在自己身边,再安排孟昭陪初锦一起站着,让孟昭护着初锦。 小兄妹俩试了试位置,很合适。 第一波仪仗是太子奉旨出城迎接大军,随行的有文武大臣,也有亲王皇孙。 太子的仪仗过来之前,有护卫高声传令百姓肃静,听到这声吆喝,薛宁就要去窗边偷看。 孟氏皱眉道「你是来看你爹的,还是来看热闹的?」 薛宁俏皮道「我都看不行吗?」 说完她第一个站到了椅子上。 薛琰没上椅子,但体贴地将孟昭、初锦抱上了桌子,他在桌子后面守着。 孟氏朝阿娇叹道「你看看宁姐儿,这种脾气,哪家夫人看得上她?」 阿娇脸红红的,半晌方道「姑母,我也想去看看。」 太子是香云姑娘的丈夫,阿娇想瞧瞧太子到底长何模样。 孟氏愣住。 仪仗可能就要过来了,阿娇硬着头皮走到了她的椅子前,她上去的时候,薛宁笑着拉了她一把。 孟氏只好再次朝柳氏道「你跟宴平就是太宠阿娇了,看把她宠的,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还小孩子似的。」 五十多岁的柳氏老脸也是一红,尴尬道「其实,我,我也想去看看。」 太子可是她的女婿啊,虽然论名分她没资格叫人家女婿。 孟氏反应过来,忙道「应该的应该的,走,咱们一起去看。」 有些事情可能于礼不合,但人心都是肉长的,换成她是柳氏,孟氏肯定也会去看自己的女婿。 就这样,一大家子都站到了提前摆好的椅子上。 稍顷,太子仪仗过来了。 第58章 最前面是一队骑马的侍卫,跟着便是太子。 太子今年三十九岁了,正当壮年,身穿杏黄色四爪金龙锦袍,容貌俊美威严,气度雍容华贵,真是一眼就能让人感受到天家的风范。太子之后,是怀王、简王,一个因为消瘦显得刻薄,一个因为纵情享乐大腹便便,就凭这相貌,也难怪淳庆帝会选宣王做太子。 三王之后,是六位年轻的皇孙。 仪仗过去地快,皇孙又多,柳氏人脸都没看全就只能看背影了,急得问阿娇「有没有三爷?」 阿娇也没看清楚,光顾着看太子了,等她意识到还有皇孙们的时候,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最后面一排,右边这个有点像。」 婆媳俩乱猜的时候,薛宁突然道,脸还贴着窗户纸呢。 初锦也在看,好奇地问「小姨怎么看出来的?」 薛宁对着那少年的背影道「瞧着跟我姐夫有些相似。」 初锦脑袋里转了个小弯,才反应过来小姨的姐夫就是她的爹,赵宴平。 初锦踮起脚,巴巴地望着那远去的少年背影。 既然像爹,那这位表哥应该长得很俊吧? 太子出城的仪仗过去之后,一家人下椅子的下椅子,跳桌子的跳桌子,重新坐到了下面。 虽然没看到疑似外孙的那个少年郎,能够看到太子,柳氏也很激动了,太子模样气度好,对女儿也宠爱有加,苍天定是有眼,目睹了女儿吃过的那些苦,所以才安排了太子给女儿,让女儿嫁人后可以彻底避开曾经的徐府。 知道柳氏高兴,孟氏故意夸了好一阵太子。 柳氏果然听得如沐春风,嘴角的笑容就没断过。 休息休息,吃些茶水糕果,街上再次传来了号令,凯旋大军要进城了。 一家人赶紧又重新回到椅子、桌子上。 马蹄声阵阵,脚步声隆隆,仪仗靠近之后,走在最前面的仍是太子等人。 这次阿娇直接看向那位疑似三爷萧炼的皇孙,就见少年郎剑眉星目仪表堂堂,俊朗的面容果然有一抹赵宴平的影子,但那出身皇家的气度却是小小的赵家难以培养出来的。看着看着,少年郎似乎朝这边瞥了一眼,阿娇一紧张,下意识地往后躲,等她再贴近窗户洞看过去,太子等人已经过去了。 接下来是武将。 三年北伐,将士们死伤数万,阿娇听姑姑说,姑父写过几次家书回来,次次都是报喜不报忧。姑父确实也有本事,早年从一个山匪头子变成了正四品的明威将军,这次去战场,姑父又立了几次功,姑母轻描淡写,但赵宴平告诉阿娇,姑父的功劳几乎全是用命拼来的。 其中最危险的一次,姑父奉主帅之命,带了五千骑兵去夜袭鞑靼大营,没想到反中了鞑靼的埋伏,姑父的五千人马不但没能打得鞑靼措手不及,反而成了孤军深入,被鞑靼的弓箭手包围。箭如雨下,姑父率领的骑兵纷纷倒下,生死关头,姑父将带去的桐油泼洒在战马身上,同时点燃,战马带着一身的火发疯般四处乱窜,冲散了鞑靼的箭阵,也为姑父等人冲出了生机。 那一晚,姑父趁乱换上鞑靼的战袍,潜伏鞑靼之中,最后活捉鞑靼一位亲王,这才反败为胜。 若姑父反应慢一些,准备少一些,或是胆量小一些,甚至运气差点大营里没有能作为人质挟持的亲王,恐怕都要死在敌营。 听了赵宴平的话,阿娇才能稍微理解战场究竟是何等危险了,犯下杀人案的凶手好歹还会躲在暗处伺机而动,战场上的敌人直接拿着大刀冲过来,而且是一群敌兵同时冲过来,光是迎敌便需要非凡的胆量。 心绪翻腾,阿娇看到了自己的姑父。 薛敖的位置很靠前,几乎就排在主帅与两名主将之后,今年正满五十岁的薛敖,体型本就健硕,穿上铠甲更显雄伟,看起来便力大无比,仿佛还可以再去战场奋战十几年。 如此神勇的大将军,百姓们拍手称赞,阿娇却在看见姑父脸上脖子上的刀疤或烧疤后湿了眼眶。 孟氏没有哭,丈夫还活着,这就足够了,几条伤疤算什么,他就是彻底毁容了,只要人回来了,她就不在乎。 大军全部进京后,守在街上看热闹的百姓们终于散开了,两家人各回各家,分开之时,阿娇与姑母约好,后日休沐的时候她与赵宴平再去将军府探望姑父。 孟氏笑道「不如你现在就带孩子们跟我们走好了,在将军府住两晚,后日再与宴平一起回来。」 阿娇不好意思拖儿带女的给姑母添麻烦,而且姑父姑母一家团圆,她在场多少有些不合适。 「还是后日再去吧。」阿娇笑着道。 孟氏就不勉强侄女了,带着一双儿女回将军府等丈夫。 宫里给将士们准备了庆功宴,等孟氏睡了一个不安稳的午觉起来,薛敖才一身酒气地回来了。在战场厮杀了三年的大将军,看到妻子、儿子、女儿就大笑起来,指着孟氏道「你啊你,天天给我们立一堆规矩,结果自己也是个不规矩的,竟然跑去侄女家的铺子戳窗户洞,我在马上看见那一排窗户洞,差点笑落下马!」 第59章 薛敖当然知道阿娇的铺子在哪儿,所以骑马经过绣铺,只看一眼,薛敖就猜到那些窗户洞是干什么用的了,幸好他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比较稳重了,换成刚进京的时候,妻子敢这样,薛敖就敢冲过去把人抱下来狠狠亲一顿再说! 孟氏脸色略红,她也没想到丈夫居然瞧见了。 薛敖笑得就像一个挨训多年的学生终于发现了严师的把柄,孟氏索性坐到椅子上喝茶,懒得理他。 薛宁心疼地看着父亲露在外面的疤痕,泪汪汪道「爹还有心情笑话我们,看你这身的疤,身上有没有?」 薛敖早看见自己的宝贝女儿了,他离开京城时女儿还是小姑娘,一眨眼都长这么高了,秀美得让他想抱抱女儿都下不去手,只好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头,笑道「我没事,都是小伤,倒是你们俩,比赛长个子呢是不是?」 薛宁是越长越美了,薛琰则是个头直逼父亲,只是没有薛敖的健硕,父子俩站在一起,更像一把宝刀与一杆长枪,各有各的英气。 薛敖陪儿女说了一会儿话,还是更想妻子,便借口身上脏臭回房沐浴去了。 薛琰、薛宁识趣地退下了。 薛敖这一洗就直接与孟氏在内室厮混到了黄昏,稀罕够妻子了,薛敖才搂着孟氏,难掩得意地道「明日朝廷论功行赏,我寻思着,我这四品将军总该升一升了,没准还能捞个爵位当当。」 孟氏盯着他道「你那么拼命,就是为了升官捞爵位?」 薛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不为升官爵位,不为让你们跟着我过好日子,老子为何要拼命?京城这地方一堆的规矩,如果不是为了你们,老子何必挪窝,老家的山寨住着难道不舒服?」 因为娶了一个仙女似的大家闺秀,因为她希望儿女有出息,薛敖才咬牙去了战场。 他这个人就是好强,当山匪要当头头,来京城当将军了,他也要当有头有脸的大将军。武将升官只能期待打仗,他憋了十年终于等到机会,不全力以赴,都对不起他这些年的憋闷! 「你好好说话。」孟氏先训了他一顿,不喜欢他自称「老子」。 薛敖哼了哼。 孟氏靠在他身上,手指无意间挪动位置,就碰到一道刀疤。 她心疼自己的男人,但还是提前叫他做好不会太称心如意的准备「三年北伐,你立的功劳确实不小,升官大概会升升,爵位却不是那么好封的,真没封的话,你可别在外面露出痕迹来,皇家最忌讳居功自傲了。」 薛敖懂,他想要升官,但他也不傻啊,若是皇上问他为何那么拼,他肯定会说自己深受皇恩一心报效朝廷保家卫国那些漂亮话。 睡个好觉,第二天薛敖就带着一脸「我虽然立了功劳但我只想报效朝廷绝没有盼望升官发财」的表情进宫,去等候淳庆帝论功行赏。 薛敖想的很美,但他也觉得自己这种山匪头子能受到淳庆帝重用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封爵。他就站在此次北伐的主帅、主将后面,只等淳庆帝赏完他马上下跪磕头领赏,但,让薛敖喜出望外的是,淳庆帝不但给他升了二品将军,还赐了他「镇北侯」的爵位! 封侯,直接给他封侯了! 薛敖当场就高兴傻了,他是那么的高兴,高兴到忘了维持精忠报国清高将军的严肃神情,就那么瞪大眼睛望着淳庆帝,直到淳庆帝揶揄他是不是耳朵不好使了,薛敖才猛地回神,扑通就跪下了,给淳庆帝磕了三个响头! 侯爷,他成侯爷了,这下子看媳妇还敢不敢说他白日做梦! 「臣叩谢隆恩!以后朝廷再打仗,臣一定第一个冲出去,抛头颅洒热血替皇上效命!」 薛敖声音洪亮地道,声音震得周围几个臣子都往旁边挪了挪。 淳庆帝就喜欢薛敖这憨厚劲儿,得了赏赐高兴就是高兴,而不是藏着掩着,好像天子赏赐也不算什么喜事一样。 散朝后,淳庆帝还宣薛敖去了御书房。 薛敖领完赏赐就该享受为期五天的战后假了,一心回家给妻子报喜,结果淳庆帝还要找他。 薛敖只好压抑着回家的冲动来到了御书房。 君臣见面,淳庆帝再次夸了夸薛敖在这次北伐里的英勇表现,夸完之后就聊起了家常「朕记得,你有一子一女,今年都到适婚之龄了吧?」 薛敖心生警惕,难道老皇帝看中自己女儿的美色,想要让女儿进宫伺候他? 果真如此,他出宫就带媳妇儿女回老家,继续当山匪头子去! 「皇上日理万机竟然还记得犬子犬女的婚事,臣实在太感动了。」薛敖低着头,假意地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这一套还是跟朝会上偶尔被皇上关怀的老臣们学来的。 淳庆帝笑得想扔他一折子,好在忍住了,继续道「如今你立功封侯,接下来肯定有一堆媒婆抢着去你们家门前排队提亲。」 第60章 薛敖自嘲道「臣倒希望有这好事,只是臣出身草莽,京城那些世家大族才不屑与臣结亲。」 淳庆帝笑道「英雄不问出处,朕就觉得你很好。」 薛敖心里一咯噔,啥意思,难道这老贼真看上宁姐儿了? 淳庆帝就是看上薛宁了,对薛敖道「太子家的老三该成亲了,挑来挑去还没有人选,爱卿若是愿意,朕想跟撮合你与太子结个亲家,你看如何?」 薛敖再次傻了眼! 太子家的老三,不就是东宫宠妃赵氏的长子,也就是侄女婿赵宴平的血亲外甥? 薛敖最先想到的是赵宴平,然而目光与淳庆帝相对,薛敖也不知怎么回事,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个魁梧的男人,即此次北伐的主将之一,平西侯樊毅。 樊家世代为将,在将士、百姓们当中颇有名望,这代的平西侯樊毅除了战功赫赫,他还有一重身份――惠妃娘娘的娘家侄子、二皇子怀王的亲表哥。 薛敖真的不傻。 名门世家都看不上他,不屑与他为伍,淳庆帝怎么可能真心想与他结亲,升官赏银都足以让他感激了。结果呢,樊毅是平西侯,淳庆帝就封他做镇北侯,樊毅是怀王一党,淳庆帝就要他做死了太子一党,归根结底,淳庆帝只是想给太子那边添个能用的武将罢了! 薛敖又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太子的其他姻亲中的武将,呵,还真没有比他更厉害的! 既然猜到了淳庆帝赐婚的用意,薛敖便无法再反对了。 说到底,他就是一个山匪头子,皇上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才赏他官封他爵位,赐婚也是给他体面,他敢拒绝,谁知道帝王会做什么?还有赵宴平那边,两家亲戚处的那么好,若得知他不想把女儿嫁给三爷,赵宴平会怎么想? 这一堆复杂的关系缠在一起,薛敖只能应下。 但薛敖还是替女儿争取了下,跪在那里对淳庆帝道「皇上,臣女若能嫁给三爷,嫁给您做孙媳妇,那真是我们老薛家祖宗积下来的福分,只是强扭的瓜不甜,臣这边是一万个愿意,太子殿下、三爷那边不知怎么想的,还请皇上问问太子特别是三爷的意思,万一三爷介怀臣的出身,连带着也瞧不起臣女,不喜欢臣女,臣女岂不是,岂不是太可怜了?」 想象女儿被三爷冷落,既没有丈夫爱护又无法提出和离,一辈子都被禁锢在一个地方,薛敖是真的心酸又心疼,新伤遍布的铁汉脸上竟流露出几分委屈。 淳庆帝早就将薛家的情况摸得清清楚楚了,知道薛敖在外面狂横,其实是个怕妻子疼儿女的重情重义的汉子。 此时的薛敖,让淳庆帝想到了已故的谢皇后。 太子妃与前太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谢皇后不知道太子妃心里装的是谁吗?她知道,可为了巩固皇权与谢家的关系,她仍是向他求了一道赐婚,要把亲侄女嫁给她收养的皇子。 皇家子孙的婚姻多少都与利益有关,大多数父母长辈都可以为了利益罔顾儿女的想法,只有少数几个,才能做到薛敖这样,会顾及儿女愿不愿意。 淳庆帝点点头,笑着对薛敖道「嗯,你说的也对,朕会问问老三,左右朕是看中了你家宁姐儿,老三若不愿意,朕就把宁姐儿配给太子世子。」 薛敖心中一紧。 东宫世子已经有了世子妃,三爷若是不想娶女儿,女儿便只能做世子侧妃!侧妃不侧妃的先不提,太子妃与太子宠妃赵氏的关系绝不会多和睦,女儿又是赵氏这边的亲戚,真去做了太子妃的儿媳妇,能有好果子吃? 薛敖好恨自己为何要多嘴,只要他刚刚应了,皇上自有办法让三爷同意,三爷不愿意也得愿意,女儿嫁给三爷好歹有个正妻的位分,现在却…… 看眼淳庆帝的龙袍衣摆,薛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看似要提拔你重用你,可谈笑之间也能让你坐立不安。 「臣叩谢隆恩。」如同吞了一口黄连,薛敖真是一肚子苦水也说不出。 淳庆帝让他退下,同时让高公公去叫太子父子俩过来。 这话薛敖听见了,他觉得淳庆帝是故意的,他求仁淳庆帝就给他仁,偏偏这仁里还夹着狠。 薛敖不敢走啊,他得哄着东宫的小三爷同意,不然女儿真被淳庆帝指给太子妃的儿子做侧妃,回家妻子还不撕烂了他的嘴! 薛敖就在御书房外面候着,小太监看见他,偷偷禀报给了高公公,高公公再去禀报给淳庆帝。 淳庆帝头也不抬地批阅奏折,嘴角两侧的笑纹却加深了。 不多时,太子父子俩过来了。 薛敖见了,老远就跑过去,先给太子行个礼,然后就直接对萧炼道「三爷啊,臣是皇上新封的镇北侯薛敖,也是您舅舅赵宴平的姑父,臣女薛宁貌美如花端庄贤惠善解人意才名远扬,这不皇上都听说了,想把她许配给您做正妻,您看行不行?」 第61章 太子挑了挑眉,这薛敖,还真是直言不讳、大言不惭。 萧炼自然知道薛敖是谁,听完薛敖的话,萧炼莫名想到了舅母绣铺上的那一排窗户洞。昨日大军凯旋,舅母想看的定是薛敖将军,舅母都去了,薛敖的妻子儿女肯定也去了,那一排窗户洞里肯定有对儿洞是薛宁戳的。 这样的薛宁,能有多端庄? 太子妃那样的才叫端庄,一言一行丝毫挑不出错。 可萧炼并不想娶那般端庄的女人。 他没见过薛宁,但皇祖父既然要赐这门婚事给他,这里面自有皇祖父的考量,再说薛宁与赵家有亲戚关系,萧炼也并不抵触这门婚事。 「侯爷等在这里,就是为了此事?」萧炼看眼父亲,问薛敖道。 薛敖连连点头。 萧炼反问道「侯爷是希望我同意,还是……」 「臣当然希望您同意了,您看您身份尊贵,长得还这么俊俏,臣女能嫁给您,简直是她三辈子修来的福分!」薛敖打断萧炼的话,语速飞快地拍了萧炼一长串龙孙屁。 萧炼明白了,请示地看向身边的父亲。 薛敖这才想起这门婚事太子的意见也很重要,但他不敢在太子面前放肆,只讨好地看着太子。太子漠然道「侯爷若无事求见皇上,还是不要在御书房外久留的好。」 说完,太子先行一步。 萧炼朝薛敖笑笑,跟上了父亲。 薛敖看着父子俩的背影,突然咬了咬牙。 这叫什么事,本来是皇上求着要他嫁女儿,结果几句话的功夫,就变成他得求着三爷娶自家女儿了! 没个结果,薛敖哪能安心离开,反正没有人出来撵他,他就继续在御书房外面等着。 太子父子俩很快就出来了。 太子要回内阁,没看薛敖就走了,薛敖巴巴地盯着萧炼,萧炼走到他身边,低声唤了声岳父。 薛敖瞬间笑出了一脸花。 萧炼倒也没料到这位不把世家名门放在眼中的山匪侯爷居然如此满意自己。 当天下午,淳庆帝颁发了两道圣旨,第一道是封太子三子萧炼为端郡王,赐端郡王府。第二道圣旨便是赐婚镇北侯之女薛宁为端郡王妃,令择吉日完婚。 第一道圣旨倒没有什么。东宫地方并不大,除了世子一家会一直跟着太子、太子妃住在东宫,太子的其他儿子成婚后都会搬出去,二爷萧烁前两年就封了恭郡王出去了,今年轮到三爷,等四爷长大成婚了,照样也要搬出宫。 官员们吃惊的是端郡王妃的人选。 薛敖能猜到的,很多官员也都猜到了,其中就包括永平侯、永平侯夫人。 永平侯夫人对淳庆帝的这道赐婚旨意非常不满,太子都把赵氏宠成了什么样,两子一女,如今淳庆帝还抬举薛敖给赵氏娘四个增添助力,老皇帝是糊涂了吗,非要在世子未来的路上扔两块儿绊脚石? 永平侯夫人咽不下这口气,晚上朝永平侯埋怨,让永平侯想想办法。 永平侯已经六十岁了,淳庆帝如此长寿,他没准都要走在淳庆帝前头,连太子登基都看不到,更何况世子登基? 那么远的事永平侯都不想操心了,但妻子在这里胡思乱想扰得他睡不好觉,永平侯只好给妻子分析分析朝中的形势「皇上不是要给世子扔绊脚石,而是在给太子铺路,你没看樊家这次又立了战功吗,樊毅在西北领兵十万,皇上抬举薛敖,就是要薛敖给太子撑腰,用此震慑怀王一党,免得将来太子登基时生乱。」 永平侯夫人不信「那么多武将,皇上为何非要抬举薛敖?我看他就是偏心赵氏的孩子!」 永平侯摇摇头,道「说你不懂你偏要自以为聪明,薛敖这次北伐战功赫赫,多少将士都服他,真出了事,可能只有他敢、只有他能与樊家死磕。这是薛敖为将的能耐,其二,薛家在京城根基浅,薛敖只有一个儿子,等太子坐稳了朝堂,轮到世子与三个弟弟争权的时候,薛敖也老了,空有侯位没有兵权,何来外戚之患?」 永平侯夫人一怔,竟然是这样吗? 永平侯叹道「你快歇歇心思吧,皇上长寿,太子正当壮年,等太子老了,咱们俩早入土了,子孙自有子孙福,操心那么多有何用?」 永平侯夫人不甘心啊,从她将女儿嫁给宣王时存的就是让女儿当皇后、坐稳皇后的心,现在有赵氏那个狐狸精迷惑太子,她如何放心? 「孩子不是你生的,你当然放得下。」躺下之时,永平侯夫人小声嘲讽丈夫道。 永平侯望着屋顶,发出一声苦笑。 妻子倒是放不下,但她能搀和皇家的事吗?还不是庸人自扰。 赐婚第二日就是休沐,阿娇与赵宴平带着孟昭、初锦来探望姑父了。 第62章 没出赐婚圣旨,阿娇真的只想见见三年未见的姑父,可听闻了赐婚,大家的心思就都在这门婚事上了。淳庆帝真正的意图赵宴平已经给阿娇分析揣测过了,既然是皇帝的意思,婚事肯定不能更改,夫妻俩关心的都是一对儿年轻人的意愿。 阿娇先单独跟姑母说话。 孟氏心情很复杂,可惜自家根本没有选择的权利,万幸女儿嫁的是端郡王,而不是去给世子做侧妃。 「你姑父跟我说,他见到郡王爷了,郡王爷见完皇上出来就喊了他一声岳父,彬彬有礼的,看样子应该是很满意这门婚事,不像被逼迫的。」孟氏感慨地对阿娇道,「郡王又没见过宁姐儿,我猜啊,他那么客气,都是给宴平给你面子呢。」 阿娇也只是前日透过窗户洞见过端郡王一面,人长得俊秀,眉宇间有股温润劲儿,既不似太子那般过于尊贵高不可攀,又不似赵宴平过于沉稳内敛难以接近,或许是随了香云姑娘吧? 端郡王会如何对待薛宁,别说阿娇这个舅母,就连赵宴平这个亲舅舅都无法保证,男女之情往往最没有道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就是不喜,跟男女双方的家世、容貌、才华都没有关系,有时候甚至只是一眼的事。 阿娇只能拣好听的也是自己希望的说「宁姐儿长得美,活泼可爱,郡王爷见了她,定会喜欢。」 孟氏更愁了「什么活泼,就是不懂事,咱们家里人惯着她,嫁到皇家,活泼就等于容易闯祸。」 阿娇道「您这是关心则乱,姑父够不守规矩的吧,但在京城这么多年也没有惹出什么大乱子,说明姑父心里门清,知道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宁姐儿也是如此,在家里她当然随性而为,去了外面,她自然会审时度势,包括咱们,不都是这样?」 孟氏看看侄女,忽然觉得侄女这话很有道理。 阿娇拍拍她的手,笑道「好了,我去看看宁姐儿,不跟您说了。」 孟氏点点头。 薛宁人在闺房,正因为有了婚约不能随便出门而百无聊赖,看到阿娇,薛宁欢喜地迎了上去「表姐来了,初锦呢?」 阿娇道「在前面玩呢,不提她,你呢,都要当郡王妃了,高兴不高兴?」 薛宁脸一红。 如果没见过萧炼,她大概会担心一下,怕自己嫁的男人丑,但那日太子一行出城迎接凯旋大军,萧炼骑马在她面前经过了两次,薛宁瞧得清清楚楚,很是俊雅的一个人。 薛宁就觉得没什么可挑的了。 哦,也不对…… 「高兴什么啊,本来我喊你表姐喊他姐夫,等我嫁给郡王,从那边论亲戚了,凭白矮了一截。」薛宁嘟嘴嘀咕道,借以掩饰自己对这门婚事的满意。 阿娇自然看得出来,表妹愿意嫁,她就松了口气,剩下就看郡王对表妹的态度了。 「傻妹妹,你嫁过去了,往后大多数时间就在郡王府过了,一年到头都见不到我们几面,操心什么称呼。」阿娇坐到薛宁身边道,「至于我与姑父姑母他们,以前怎么叫以后仍然怎么叫,你安心与郡王过日子就是。」 薛宁咬唇道「他封了郡王就出宫住了,我们在宫外,规矩可以松些吧?」 阿娇想了想,道「嗯,我听说怀王妃、简王妃时常会邀请母族女眷过去做客,她们也会去娘家参加宴席,规矩肯定比宫里松一些。但也要看你与郡王的关系吧,你做什么都提前与他商量商量,他同意了,便可以做。」 薛宁放心了,她可不想活成香云姑娘那样,每年只有宫宴能匆匆地远远地见一眼家人,还有柳氏,既见不到女儿,连女婿外孙都要躲在窗户洞后面偷偷地瞧。 「对了表姐,等我嫁过去了,就请你们去郡王府做客,这样伯母就能与郡王好好叙叙旧了!」薛宁突然提议道。 阿娇笑「你倒是好心,到时候再说吧,看看郡王愿意不,或是合适不合适。」 皇家到底有哪些规矩,郡王肯定比他们更清楚。 薛宁哼道「规矩不允许也就罢了,他要是连自己的亲舅母、亲外祖母都不愿意见,这种人便不配让我喜欢。」 长得再俊又如何,她薛宁才没那么肤浅,更看重的品行! 回到狮子巷,孩子们去休息了,阿娇、赵宴平夫妻俩陪柳氏说了会儿话。 得知薛宁自己也愿意嫁她的外孙,柳氏很欣慰,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年轻人互相有好感,婚后才会更加恩爱。薛宁的心意大家都明白了,外孙那边,柳氏想,薛宁漂亮又娇憨可爱,外孙应该也会喜欢。 婆母走后,阿娇与赵宴平回了房间,周围无人了,阿娇才低声问赵宴平「你说,郡王那边是怎么想的?」 赵宴平明白她的意思,无奈道「他都没见过宁姐儿,我若说他完全是自己愿意结这门亲事,你肯定不信,这事我也不能去问他,只能看他们俩婚后如何相处了。」 第63章 他是舅舅又如何,外甥敬重他又如何,当初老太太既不能迫使他碰阿娇,后来也无法强迫他真心舍弃了阿娇,那如今他这个舅舅便也不好搀和外甥的婚事,不可能跑过去要求外甥一定要一心一意地对待薛宁。 就算他去了,外甥也未必会听。 阿娇轻轻叹了口气。 赵宴平不想她为此烦恼,将外袍搭在衣架上,他走过来,从后面抱住阿娇道「你我刚开始也是长辈们撮合在一起的,现在不也情投意合了,可见奉命成婚的两人只要性情相投,最终也能结成良缘。」 阿娇小声道「不一样啊,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你们家来提亲的时候我就想,不论你如何对我,我都会好好侍奉你,而你对我也有怜惜之意,你怜我我敬你,后来咱们才越来越好……」 「你的意思是,我若没救过你,你可能看不上我一个粗人?」赵宴平掰过她的肩膀,黑眸审视着她道。 被他这么盯着,俊美的脸就在眼前,阿娇脸一红。 他长成这样,哪怕没有救命之恩,当初能嫁给他,她肯定也是乐意的。 「你熟读律法,又在县衙做事,哪里算是粗人了。」不愿承认自己会被他的容貌吸引,阿娇挣开他的手,一边朝炕头走过去一边辩解道。 赵宴平追了上来,从后面将她压在炕沿边上,扣着她企图撑起来的双手问「若我没有读过律法,也没在县衙当捕头,只是个在码头扛米的粗野工人,你会不会嫁我?」 阿娇觉得他现在就挺粗野的,三十六岁的大男人了,还要弄些新婚时没有用过的花样。 「会会会,行了吧,你快放开我。」阿娇羞恼地挣了挣。 赵宴平看着她绯红的侧脸,没有放开她,只帮她将裙子放了下去。 阿娇被迫陪他野了一回。 结束后,阿娇长发凌乱,腮红如霞,比十几岁的时候更美更艳。 赵宴平替她擦掉额头的汗,看着她道「他们的婚事自有姑父姑母操心,你才多大,等昭哥儿初锦要议亲时你再发愁也不迟,现在就别想那些了,思虑过重容易催人老。」 前面那几句还都算贴心,最后一个「老」字让阿娇瞪圆了一双杏眼「怎么,你现在就嫌我老了是不是?」 她今年二十八了,再过两年也要跨入三十的行列,赵宴平虽然比她还老,可他是五品大官,他若动了那花花心思,年轻的美人自然会蜂拥而至,心甘情愿给他做姨娘。 赵宴平捏了捏她的鼻尖,俯首在她耳边道「不老,现在这样刚刚好。」 前几年她太嫩,他稍微狠些她便要哭,这两年她仿佛才刚刚长开,夫妻俩在一起,如鱼得水。 阿娇红着耳根掐了他一把。 薛敖这一封侯,却是有喜有忧。 喜的是,官升了俸禄高了还封了爵位挣了荣耀,忧的是,他带着家人刚搬进御赐的镇北侯府没多久,淳庆帝就来催了,让他赶紧收拾收拾包袱去东北边疆带兵去,去了边疆,无诏便不能再回京城。 比起京城,薛敖其实更喜欢边疆,因为边疆更自由,只是他想带着家人一起去,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北上。 孟氏却要留在京城操持一双子女的婚事。 薛宁与端郡王的婚期定在明年四月,婚礼有礼部操持,倒不用她操心什么,嫁妆也好准备。让她费心的是儿子的婚事,只有早点将儿媳妇娶进门,她才能放心地去边疆与丈夫团圆,可一时之间,她去哪挑个既让她满意也让儿子满意的儿媳妇? 薛敖临走之前,悄悄鞭策了儿子一顿,让儿子自己物色个媳妇,也快二十的大小伙子了,别耽误了父母团圆。 薛琰很孝顺,父亲才走,薛琰就去请母亲为他做主了,说他看上了一位同窗的妹妹。 这么大的事,孟氏当然要跟阿娇说一说。 薛琰去年才从官学结业进了禁军,他口中的同窗便是在官学里认识的,姓唐,名琛。唐家是京城本地人,祖上也风光过一阵,后来败落了,到了唐琛这一代已经彻底与达官贵人绝了关系。唐琛比薛琰大两岁,如今在翰林院做庶吉士,他父母双全,上面有个外放做知县的哥哥,下面有个芳华正茂的妹妹,薛琰去唐家做客,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唐姑娘。 按照薛琰的说法,他只见过唐姑娘两次,行了礼就分开了,没怎么说过话,他心仪唐姑娘也是一厢情愿,不知道唐姑娘是否喜欢他,若非父亲催他早点成婚,薛琰还不会说出来。 既然儿子开了口,孟氏就使人打听了一番唐姑娘的情况,辗转得知唐姑娘是个知书达礼的好姑娘,容貌虽然算不得十分美,却也是个清秀丽人。 孟氏看中了唐姑娘的品性,便托媒人去提亲了。 唐家显然也对薛琰很满意,高兴地应了这门婚事。 第64章 薛宁是四月里赐的婚,五月底薛敖离京,六月孟氏就替儿子薛琰定下了婚事,腊月成亲。 消息传出去,有人夸赞薛家低调,家里都封了爵位还愿意娶一个小官家的姑娘为妻,也有人嘲讽孟氏急着与丈夫团聚,竟草草率率地替儿子定了这么一门门不当不户对的婚事。 孟氏当年进京后就被一众贵妇人们戏称为压寨夫人,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她岂会在意那些流言蜚语,儿子的婚事,儿子满意她也满意,这便足够。 表弟要成亲,姑父又不在家,阿娇担心姑母一个人忙不过来,便经常来侯府帮忙,有时候干脆在侯府住两晚。 薛宁笑她「表姐三天两头地往我们家跑,姐夫他真的没有怨言吗?」 阿娇反击道「宁姐儿这一订亲,懂得倒是越来越多了。」 薛宁顿时满脸通红。 阿娇心想,她都是孩子娘了,这种事还能说不过尚未出阁的表妹? 至于赵宴平那边,他对阿娇去侯府帮忙并没有什么怨言,只是习惯了每晚都能与阿娇在一起,偶尔分开两三晚,到了阿娇回来的时候,赵宴平便会比平时更热情一些。夫妻俩成婚多年,别看平时平平淡淡一副老夫老妻的样子,夜里却是热乎不减当年。 十月初,阿娇再次来侯府帮忙,晌午吃饭的时候,阿娇突然感觉不适。 她放下筷子,捂着胸口要吐又不吐的样子,脸色苍白,薛宁吓坏了,薛氏看着侄女,却是又惊又喜「是不是怀上了?」 说起来,阿娇没怀初锦时,孟氏几乎都要绝了那念头,等阿娇生完初锦,孟氏不由地又期望侄女再怀上一两胎,最好生个儿子,免得将来赵宴平想要儿子了,一边嫌弃侄女一边往家里纳小,偏偏一晃七年多过去,阿娇的肚子就跟关了门似的,愣是再也没怀上过。 于是孟氏慢慢又死了心。 阿娇也是差不多的心路历程,肚子太长时间没动静,她都不再盼了,就没多留意月事,这一想吐,阿娇仔细回忆回忆,距离上次月事结束,确实又有一个多月了。 孟氏马上派人去请郎中。 娘仨吃完饭,郎中也来了,给阿娇一号脉,果然是喜脉。 阿娇怪不好意思的,表弟表妹都要成亲了,她这个老蚌居然又怀了。 孟氏差点被侄女笑死,她四十出头了尚未言老,侄女才二十八岁,小媳妇一个,就自称老蚌了?那她算什么,老妖精? 下半晌,孟氏亲自将阿娇送回了狮子巷。 柳氏听说儿媳妇又怀了,十分高兴,回头就列了一张儿媳妇怀初胎时爱吃的东西,让翠娘去买。 翠娘马上就去采办了。 院子里,初锦在教翠娘的双胞胎儿子叶福、叶贵认字,兄弟俩都三岁了,长得结结实实,只是兄弟俩还是贪玩的年纪,并不想坐在那里听初锦讲课,一会儿挠挠脑袋一会儿挠挠屁股,气得初锦也没了耐性,丢了树枝叫兄弟俩走开,她坐在小板凳上生闷气。 翠娘挎着篮子从旁边经过,见大小姐嘟着嘴,就问了一句「怎么了?」 初锦告状道「叶福、叶贵太不懂事了,我教他们认字,他们都不学。」 翠娘还不知道自家儿子啥德行,哄初锦道「小姐别急,夫人又怀了,等小少爷或二小姐出生了,你教他们,他们肯定愿意学。」 初锦才得知这个好消息,立即跑去找娘亲。 赵家的三进小宅里又是一片喜气洋洋。 傍晚赵宴平回来,早已成婚多年的郭兴、翠娘都很沉得住气,没有再露出破绽来,就连比他早回家的孟昭也稳得若无其事。赵宴平毫无线索,直到看见笑得杏眼变成两弯月牙的女儿,赵宴平才察觉不对,问女儿「出了何事,这么高兴?」 初锦仰着小脸道「爹爹猜猜!」 赵宴平看向母亲、妻子。 柳氏垂眸喝茶,阿娇笑着吩咐翠娘去端饭上菜。 赵宴平难住了,猜测道「你娘从侯府带好东西回来了?」 初锦眨眨眼睛,点头! 孟氏、薛宁会送女儿的,多半是首饰绸缎,赵宴平便往这上面猜。 初锦不停地摇头,小丫头还聪明,一眼都没去看母亲的肚子。 猜着猜着,翠娘、巧娘端了晚饭过来,赵宴平随意一扫,看到了一道熟悉无比的酸梨蒸山药,浅黄的酸梨片压在白色的山药片上,顶端摆一层红枣,看着便酸甜可口。这酸梨只京城一带有种,他在江南都没吃过,因为太酸,进京后他也鲜少会买这玩意,还是阿娇怀初锦的时候,好酸就爱吃酸梨,家里才一直备着。 赵宴平再次看向阿娇。 阿娇笑着点点头。 赵宴平也笑了,摸着女儿的脑袋道「初锦要当姐姐了,是不是?」 第65章 初锦一脸惊奇「爹爹怎么猜到的?」 赵宴平便给女儿介绍那道酸梨蒸山药的来历。 初锦听说娘亲爱吃这个,开饭后就先夹了一片酸梨,放到口中,白嫩的小脸瞬间皱成了包子! 阿娇及时塞了一个去核的红枣给女儿。 怀孕是喜事,但阿娇也想了很多。 入了夜,赵宴平沐浴过后进来,就见阿娇坐在书桌旁,提着笔不知在写什么。 她最喜算账,算铺子里、田地的进项,算一家人的开销,赵宴平走过去道「你现在养胎要紧,熬夜算这些做什么。」 阿娇笑笑,放下笔,叫他过来看。 赵宴平停在她身侧,低头,就见纸上画着一座四进的宅院,每个房间留做何用都标注好了。 赵宴平意外地看着她。 阿娇掰着手指给他算道「福哥儿贵哥儿越来越大了,翠娘夫妻俩的倒座房那么小,一家四口住着太挤,得给小哥俩单独收拾间房。昭哥儿十岁了,渐渐知事,再让春竹伺候起居不太合适,得给他买个贴身的长随,初锦身边也该添俩小丫鬟陪她玩了,免得她天天去找福哥儿贵哥儿。我又怀上了,冬月一个人可不够用,乳母丫鬟都得添,人一多,也该买个专门的浣洗丫鬟、绣娘……」 赵宴平顿觉头大。 阿娇总结道「所以啊,咱们该换个大宅子了。」 赵宴平捏捏额头,问她「家里存银够吗?」 阿娇笑道「有一千多两呢,肯定够。」 赵宴平快速算了下,皱眉问「公账上的银子不够吧?」他这些年的俸禄,最多能存下四百两左右。 阿娇瞪他「什么公账私账,你跟我算那么清楚做什么,难道家里买了大宅子只给你住,我就不能住了?」 赵宴平不是那个意思,他是不想花阿娇的银子。 阿娇摸摸尚未显怀的肚子,垂眸嗔他道「这时候分的清楚,往我身上种孩子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分的那么清。」 赵宴平听得身上发紧,轻按她的肩膀道「你故意让我难受是不是。」 阿娇拍下他的手,看着纸上的大宅子坚持道「我不管,反正我要买大宅子,家里这么多人,住得紧巴巴的,你一日不许我买,我就惦记这事一日,哪还能安心养胎?」 家里没钱也就罢了,明明有钱,又要添丁了,为何不换? 赵宴平见她态度坚决,只好道「买买买,这事全凭你做主。」 阿娇立即笑了,站起来,双臂环住他的脖子,仰头看他「又要当爹了,你高兴吗?」 她可还记得刚怀初锦的时候,赵宴平一副有没有孩子都无所谓的样子。 昭哥儿懂事,初锦可爱,家里的孩子都这么讨人喜欢,赵宴平当然高兴再添一个,只是有些担心阿娇的身子「你都快三十……」 他才开口,阿娇就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怎么,又嫌弃她岁数大了?人家四十岁都有生孩子的,她才二十八,怎么就老了? 阿娇可以自己说自己老蚌怀珠,赵宴平这么说,阿娇就不高兴! 妻子一瞪眼,赵宴平连忙赔罪,并暗暗在心中告诫自己,以后千万不能再提那个字,尽管他只是出于关心。 买宅子这事,夫妻俩商量好了,阿娇再去询问婆母的意思。 柳氏听儿媳妇算了一通,也觉得该买了,叫阿娇着手安排,若是手头银子不够,她那里还有百十来两。 阿娇这边有银子,哪里会用婆母的。 她叫来郭兴,让郭兴去京城几家牙行打听情况,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宅子,阿娇还特意交代郭兴低调点,要传达出家里买宅子是确实有那个需要,而不是纯粹为了享受。 郭兴明白,这就出去跑了。 牙行们手里倒是有一些房源,只是阿娇这次买宅子要考虑很多东西,新宅子既不能离皇城太远,不方便赵宴平去大理寺做事,又不能太旧太破,住着不舒心。宅子的前东家、周围邻居也都得打听打听,扯上命案的凶宅不能要,邻居风评不好的不能要,隔壁是达官贵人的也不太合适。 左右肚子里这个还没生出来,阿娇宁缺毋滥,便慢悠悠地挑着,等待最合适的宅子。 挑着挑着,十月过去了,转眼又到了十一月底。 阿娇的宅子还没下落,赵宴平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在大理寺左寺寺正一位上坐了七八年的赵官爷,今年政绩考评得了甲等,再加上大理寺左少卿许获被言官弹劾徇私舞弊,被淳庆帝撤了官职,赵宴平便顺利升了上去,成了年仅三十六岁的正四品左少卿。 翠娘虽然当了娘,俗气仍然未改,巴巴地凑过来打听正四品官能拿多少俸禄。 赵宴平就知道她会好奇,提前与阿娇说过了,翠娘一来,赵宴平避到房间更衣去了。 第66章 阿娇笑着给翠娘比划了个数。 四品官,月俸十二两,算上朝廷各项补贴,每个月能到手十六两左右,一年要比五品官多赚七十多两。 翠娘喜出望外,她就是喜欢听官爷涨俸夫人生意兴隆,官爷夫人过得好,她们这些下人也跟着舒心。 打听过了,翠娘高高兴兴地回了厨房。 阿娇去了内室,赵宴平正在换常服,炕上摆着朝廷新发给他的两身红色官袍,绣的是云雁补子。阿娇让赵宴平先换上看看,等下她好把不合身的地方改掉,赵宴平想起上次她为他修改官服还是好几年前的事,走过来握住阿娇的肩膀,低声问「是不是盼这一日盼很久了?」 阿娇真没盼,在京城住久了,方知道官越大容易牵扯的官司就越大,盯着他的言官也越多,吃穿是不愁,但脑袋里要操心的事情会越来越多。正五品也很厉害了,家里又有宅有地有铺,阿娇唯一盼的,便是一大家子的人都平平安安。 「姑父封侯,你又升官,咱们现在买宅子,会不会太扎眼了?」阿娇反而有些担心。 赵宴平道「那倒不必,没升之前咱们已经开始物色了,有心人甚至早已听说,身正不怕影子斜,无需顾虑。」 阿娇便被他喂了一颗定心丸。 晚饭后,阿娇还是帮赵宴平改了改官服,人逢喜事精神爽,她心里高兴,自然感觉不到什么累。 赵宴平这几年的官服都是青色,常服也多以深色素色为主,几乎没有穿过红,如今换上绯袍,红色衬人,衬得他越发白皙俊朗,颇有几分新郎官的架势,那么俊,勾得阿娇都想对自己的男人做些什么。 赵宴平竟然在小妻子的眼中看到了几分色欲。 幸好,必须自制的时候,赵宴平的自制力一向很强,抱着阿娇亲了亲哄了哄,总算将人哄睡着了。 翌日,赵宴平一身新装去上朝。 对淳庆帝来说,参加朝会的基本都是见了多少年的老面孔,偶尔才会换一换,调上几个新面孔来。就像私塾里的先生会有偏爱的学生,淳庆帝也有他偏爱的臣子,有的臣子是因为能力出众被他重视,有的臣子可能才干中庸但口才极好,会拍龙屁,这类臣子,只要人没犯大错,淳庆帝也会宽容一些。还有一类臣子,淳庆帝偏袒他们是因为他们长得好,什么都不做,往那里一站,或如青松或如修竹或如美玉,看着就叫人舒服。 当然,一个臣子长得俊却做坏事,俊成神仙淳庆帝也不会容他。 而赵宴平,在淳庆帝眼中便是一个既有才干又俊朗出众的臣子。 平时的朝会,赵宴平没事可奏淳庆帝也会往他那边瞥两眼提提神,今日赵宴平恰好有折子要奏,一身红袍举着笏板走到大殿中央,仪表堂堂偏又端肃稳重,声音也字正腔圆清朗悦耳,淳庆帝顿觉精神一震。 淳庆帝是什么脾气,一些老臣们也都摸得透透的了,再看赵宴平,老臣们不服也得服。赵宴平这小子,进京后先是顺利拜卢太公为师,再与太子攀上了姻亲,他能力强,在大理寺这么多年破了不少陈年悬案,偏偏人长得也好,方方面面都对了淳庆帝用人的口味,他不平步青云,谁还能? 赵宴平自己升了官,马上就为母亲、妻子请封四品夫人的诰命。 他第一次请封的时候洋洋洒洒写了两封长长的折子,太常寺两位大人还为批与不批展开了一场激烈的辩论。这次赵宴平又写了两封长长的折子,在第一版的基础上又夸了一把这几年他的母亲是如何照顾他,妻子是如何贤惠持家。 皇上重用赵宴平,大臣们都看在眼里,这次太常寺的大人们草草过目一遍,都没怎么查,就给批了,递交到御书房请淳庆帝做最终定夺。 各种折子高高地摆在御书房的桌子上,勤政的淳庆帝一封一封地细细看,当他拿过来一封新折子,打开一看,立即认出了赵宴平的字迹。 不是淳庆帝重视赵宴平重视到了这个地步,而是所有文官里面,没有考过科举的赵宴平的字迹真的是最丑的,丑得太有特色,淳庆帝掀开折子的第一眼印象是哪个臣子字这么烂,随后就想起来了,哦,赵宴平。 请封诰命的折子开头都一样,淳庆帝不看了,连着盖了两个红戳,头也不抬地吩咐高公公宣赵宴平。 赵宴平迅速来面圣。 淳庆帝翻出他写的两封折子丢给他「你刚进京的时候字烂也就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仍然没有半点进步?是不是以为朕一直迁就你,你便可心安理得地固步自封?你可知道,就凭你这把破字,若是参加科举,主考官看都不会看,你一辈子都休想做官?」 赵宴平额头冒出了一层汗。 他的字一直如此,皇上赏识他是因为他能破案,以前皇上没有批评过他的字,赵宴平便没觉得有什么必要练,毕竟他的出身皇上与百官也都是知道的。今日皇上突然发怒,是因为他在别的事情上做错了什么吗? 第67章 赵宴平都没敢去捡两封折子,带着一后背的冷汗赔罪,并保证回府后一定会勤加练字。 淳庆帝哼了声,瞪着他道「听说你最近忙着置办宅子,还有时间练字?」 赵宴平冷汗更多,又扯到宅子的事,皇上真的是迁怒了吧? 可赵宴平想不到自己哪里犯了错,一边反思一边解释家里想买宅子是因为要添丁了,但练字要紧,他不买宅子了。 「你夫人又怀上了?」淳庆帝靠到龙椅上,若有所思地道「孩子一多,小宅子确实住不下,这样吧,朕有一处宅子倒可以卖给你,地方好屋子也够多,不过那宅子没收充公前的行价是一千两,你买得起吗?」 赵宴平震惊地抬起头,这才发现淳庆帝在笑。 赵宴平再看地上打开的一封折子,淳庆帝已经批了。 赵宴平突然反应过来,淳庆帝明批暗赏,其实是想卖他一座合适的府邸。 他现在的位置,以及姻亲关系,买差的宅子不合心意,买好的容易令人诟病,但如果卖他宅子的是淳庆帝,谁还敢说他的闲话? 赵宴平立即叩首道「臣叩谢隆恩!不瞒皇上,臣月月领取朝廷俸禄,这些年攒下了一笔银子,太平盛世京城繁华,臣妻的绣铺也年年有盈,臣夫妻二人合力,恰好攒了千两银子有余,只愁没有合适的宅子可选,皇上若能赐宅,真是解了臣的燃眉之急!」 淳庆帝笑容更深,这个赵宴平,有卢太公的本事,却比卢太公能说会道,简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买得起就好,回头你带上银子去户部交接,安置好了赶紧把字练起来。」淳庆帝重新拿起一份折子,低头批阅。 赵宴平再次叩谢隆恩,心情激荡地退了出去。 虽然花一千两买座宅子过于奢侈,可皇上批了母亲、阿娇的诰命,回头赏赐一下来,家里顿时又有存银了! 黄昏时分,赵宴平从大理寺走出来,天色已暗,寒风呼啸,吹得人脸皮子发紧。 皇城外有一块儿地方专门给通勤的官员们存放马车、马匹,赵家日子越过越红火,阿娇心疼赵宴平奔波辛苦,在马厩里多养了一匹马,一匹留着家里拉车用,一匹专门给赵宴平来往大理寺用。阿娇还想让赵宴平坐马车的,赵宴平不愿意,除非下雨,他都自己骑马往返。 牵马的小吏脑袋灵活记性好,认出赵宴平,他麻溜地跑到里面,替赵宴平牵了马过来。 赵宴平心情好,赏了他两个铜板。 牵马小吏愣住了,什么喜事能让抠门的赵大人舍得赏他铜钱? 赵宴平没理会牵马小吏,风冷,他胸口一片火热,骑马直往家里赶。京城内不得纵马狂奔,人少的巷子赵宴平便催马快行,人多了,他便放慢速度,免得冲撞了路人,紧赶慢赶,回到狮子巷天仍是黑透了。 冬天就是这样,白日特别短。 「官爷回来了!」 郭兴一早就在门前候着了,听到马蹄声,他立即吆喝了一声。 阿娇、柳氏、孟昭、初锦都在厅堂里等着他呢,柳氏没觉得多饿,只怕饿了双身子的儿媳妇与两个长个头的孩子,正在劝阿娇娘几个先吃。听到郭兴的吆喝,一家人都笑了,阿娇朝翠娘使个眼色,翠娘就去厨房准备了。 赵宴平很藏得住话,晚饭后孩子们退下去了,他才单独与母亲、妻子说了皇上赐宅的事。 阿娇只听到了「一千两」! 该买多大的宅子,阿娇仔细算过,四进宅子自家已经够用,买个五进宅子便是奢侈了。类似狮子巷这样还不错的地段,花个五百两能买下一套非常可心的四进宅子,再添一二百两,五进宅子也能拿下。 阿娇给自己设定的最高价便是七百两。 别看她手里有一千多两银子,但这一千多两是夫妻俩耗费八年攒下来的,八年啊,赵宴平一口气就给花出去了? 这可不是五钱银子的胭脂、二两银子的茶叶甚至八两银子的肚兜,那是一千两! 阿娇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看生人似的看着赵宴平,她怎么不知道自己的男人有住一千两豪宅的野心? 阿娇这态度都算稳的,柳氏直接扶住了椅子扶手,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一千两,自家有一千两吗? 柳氏可没有管家,她也没琢磨过儿媳妇的绣铺田地这些年攒下了多少,彻底被儿子的豪气给镇住了。别说自家这半路起来的,便是她的第二任丈夫沈员外,生来就享受富贵,他也不敢一口气买一千两的宅子啊,人家住乡下的大院子住的就很满足。 「宴平啊,咱们家有一千两吗,你就敢要皇上的宅子?」见儿媳妇也呆呆的,柳氏手心冒汗地道,别是皇上手头紧了,故意要高价卖宅子给儿子,儿子虽然不想买,却不敢违背圣意吧? 第68章 赵宴平扫眼婆媳俩,笑了笑,道:「皇上已经准了我给你们请封四品诰命的折子,每位新封的诰命夫人受封时都能领同品官员一年的俸禄,你们一人一百四十四两,合起来又是小三百两。」 听到这话,阿娇才收起了眼中的杀气。 还好赵宴平又给她贴补了小三百两,不然一下子让她掏光家底,她,她跟他拼命! 「咱们一家住五进都绰绰有余了,但寻常五进宅子也用不了一千两,皇上卖的宅子在哪?」 理智回来了,阿娇开始打听道。 赵宴平道:「皇上没提,我也不知,不过皇上肯定跟户部打过招呼了,等我拿了银子去交接,领了房契钥匙,咱们一家一起过去瞧瞧。」 柳氏小声道:「不是皇上要坑咱们吧?」 赵宴平失笑:「娘多虑了,虽然前三年朝廷一直在打仗,但并未听闻国库吃紧,皇上还不至于来骗咱们的银子。依我看,皇上大概是听说咱们一直没挑到合适的宅子,故意要照顾咱们,皇上绝非吝啬之人,他说那银子值一千两,实际可能值得更多。」 皇上既然要关照臣子,岂会关照得抠抠缩缩? 柳氏不解:「有的京官都买不起宅子,咱们家好歹有钱换大宅子,皇上为何要突然关照你?」 以前儿子赁宅子住的时候,也没见皇上来关照。 阿娇倒是猜到了几分,笑道:「娘,皇上对待臣子就像我对待铺子里的伙计一样,哪个伙计差事办得好,我就愿意多给她开工钱,办的差或表现普普通通的,我该给多少工钱就给多少,再不会多赏。官爷这些年破了那么多案子,公正严明,皇上看在眼里,便破例赏他了。」 柳氏看向儿子。 赵宴平点点头,差不多也是如此吧。 宅子定了,甭管是占了皇上的便宜还是被皇帝坑了,一家人都盼着快点瞧瞧这宅子,当晚阿娇就将夫妻俩辛辛苦苦攒了八年的银两都拿了出来,银票、银子加起来,凑了一千两的整数都放进一个匣子。 阿娇心想,赵宴平一个大理寺少卿若是丢了自家的银子,那可真是大笑话了。 「小心拿着!」 第二天送赵宴平出门时,阿娇几乎咬牙切齿地道。 赵宴平看她这样就想笑。 他带着匣子去了大理寺,将匣子放进自己的书桌抽屉中,锁上。到了晌午,赵宴平才抱着匣子,去户部交接。 户部有位包大人专管朝廷没收上来的宅子房契,昨日皇上已经打了招呼下来,现在见到赵宴平,包大人羡慕嫉妒得眼睛都要红了。赵宴平一看包大人的眼神就知道淳庆帝卖他的宅子肯定差不了,他心里高兴,脸上却淡淡。 他严严肃肃的,什么也不打听,包大人也不敢乱套近乎,只公事公办地给赵宴平说了宅子在什么地方,顺便告诉赵宴平:「皇上说了,那宅子里面的一应器具也赏给大人了,叫大人好好练字,别辱没了宅子前主人的风雅。」 赵宴平心想,既然宅子的前主人那么风雅字那么好看,怎么还被抄家了? 「臣谨遵圣旨。」赵宴平恭恭敬敬地朝御书房的方向行礼道。 交接完毕,赵宴平揣好淳庆帝盖了玉玺的卖宅文书、房契与满满一匣子的钥匙回了大理寺官署。 傍晚回家,他才得知阿娇与柳氏的新诰命册封也颁下来了,婆媳俩像上次一样,既领了四品诰命夫人的朝服,也领了合计二百八十八两的赏银。买新宅子让阿娇掏光了家底,柳氏笑着把自己的赏银交给儿媳妇,阿娇扭捏两下,红着脸收下了。 明天就可以去看宅子了,夜里阿娇兴奋地睡不着,缠着赵宴平陪她说话。 赵宴平就给她介绍那宅子的前东家,都是他与交好的同僚打听来的。 宅子的前东家是个老翰林,姓方,曾经给淳庆帝讲过书,方老翰林出身江南,一身才气,平生两大喜好:读书、弄宅。方老翰林有祖传的家底,进京做官后,方老翰林就在皇城北面买了两套相邻的五进大宅,一套五进宅子给自家人住,另一套方老翰林叫人给铲平了,他自己设计,修修改改十来年,终于给自己修了一座让他满意的花园,取名南园。 顾名思义,南园仿造江南园林的布局修建,亭台楼阁、假山流水、竹林花草应有尽有,园子虽小,却荟萃了江南园林的精华,幽静雅致,凡是去过南园的宾客,无一不羡慕,跨进去就不想出来了。 方老翰林一边在翰林院修书讲经,一边享受自己的园子,他也不想当多大的官,就是喜欢翰林院的藏书,喜欢宾客们对他的欣羡。那时候,京城比他有权有势有钱的,没有他的园子精致,想学他那般风雅的官员,没有他的钱! 淳庆帝也曾去过方老翰林的南园,很喜欢,所以,当方老翰林因为垂涎一幅大家名画偷偷泄露春闱考题给一世家子弟后,淳庆帝虽然砍了方老翰林的脑袋没收了方老翰林的宅子家财,却一直都没有将方宅赏赐给别人,而且还留下了料理南园的两个工匠,让他们尽心维护南园,别荒芜了南园之景。 第69章 阿娇越听越激动,坐起来道:「不提那园子多美,吉祥胡同离皇城那么近,周围一带住着的全是达官贵人,胡同里普通一套五进宅子可能都要卖千两以上,方宅相当于两套五进宅子,皇上只要咱们一套宅子的价,这也太大方了吧?」 还有方宅里面的各种器具,方老翰林那么有钱那么讲究,里面的东西肯定也都是好的,如果真的都留在宅子里,一整套下来,岂止两千两? 阿娇要被这巨大的馅儿饼砸晕了。 赵宴平刚知道的时候也晕了一会儿,后来就想清楚了:「方老翰林不贪权不贪钱,却因为贪一幅字画掉了脑袋。皇上看重大理寺,恩师当年都辞官了,皇上仍是将恩师请了回去,为的就是恩师的公正。现在皇上赐方宅给我,既是隆恩,也是警醒,要我以方老翰林为鉴,莫为了一时贪念误入歧途。」 这话就像一道清凉的溪水,灌入了阿娇晕晕乎乎的脑海。 是啊,赵宴平差事办得好,皇上就高兴给他大宅子、好宅子住,哪天赵宴平失职了,皇上没收宅子、砍了赵宴平的脑袋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别看赵宴平交了一千两的买房银子,房契也拿到手了,但能不能长长久久地在这宅子住下去,还要看赵宴平、赵家的子孙们有没有本事,够不够忠心。 「你可千万不能贪。」阿娇拉起赵宴平的手,无比认真地道,「咱们能有今天不容易,皇上赏了咱们那么好的宅子,你的俸禄我的进项足以让咱们一家过得舒舒服服,你就好好办案,别贪权也别贪钱,万一有人拿美色来诱惑你,你实在想要,就跟我说,我给你买貌美的丫鬟,总之不许你去外面贪,犯下抄家砍头的大罪。」 赵宴平与她对视片刻,忽然问:「你怎么不担心我贪字画?」 阿娇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赵宴平在调侃自己,便拧了他一把:「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还贪字画,就他那点墨水,孟昭的字都比他好看了! 阿娇手劲儿不小,赵宴平吸了口气,坐起来,抱住她道:「放心,我什么都不贪,我只贪你。」 他活了三十多岁,只迫切地贪过两个人,一个是妹妹,一个是阿娇。 妹妹已经找到了,阿娇就在身边,再没有什么能让他违背自己的良心去做个贪官。 腊月初十,也就是在赵宴平买完宅子的第三天,趁着他休沐,一家人来吉祥胡同看新宅了。 这时候的房屋买卖,讲究体面的卖方都会将宅子内外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再来交接,淳庆帝这个天底下最大的卖主,显然也是最讲究体面的,赵宴平一家主仆浩浩荡荡地来到门前,就见宅子上的封条早已清理得毫无痕迹,门上面悬挂的匾额也换成了气势恢宏的「赵府」。 一位青衣公公迎了出来,笑着对赵宴平道:「赵大人您终于来了,杂家奉命为您交接府邸,这宅子里里外外都已经收拾干净,就等着您来领房呢。」 赵宴平正色回礼道:「有劳公公了。」 青衣公公笑着避开了他的礼,给阿娇等人行过礼后,青衣公公笑道:「那杂家就先领着大人一家在这宅子里逛一圈,大人若是满意,杂家便可以回宫复命了,若是大人发现宅子哪处有破损,杂家立即调工匠来修补。」 这全是淳庆帝的恩典,赵宴平带着一家人朝皇城的方向磕头谢恩。 青衣公公笑眯眯地看着,等一大家子站起来了,青衣公公先指着牌匾上的「赵府」二字道:「此乃皇上亲笔所书,大人瞧着如何?」 皇上的字,龙飞凤舞,赵宴平自然要夸好,而且又跪了一通。 这次跪完,众人终于可以进去了,先看的是左侧的五进住宅。 第一进是倒座房与垂花门这一圈。 宅门右侧有一间茶房,平时看门小厮就坐在茶房候着,有贵客登门自然是直接往里面领,遇到那寒酸一些主家未必待见的,就先请到茶房里坐,如果主人家要见便请进去,不见的直接在茶房打发走就是。 即便如此,茶房里的布置也十分雅致。 青衣公公指着里面的桌椅茶具多宝阁等物介绍道:「方宅刚抄家时,除了南园里面丝毫未动,以及这边过于笨重难以挪动的东西,方家的金银珍宝、古董字画、器物田产等等全都充入了国库,如今皇上赐下方宅给大人,同时还赐了器物以及部分字画装饰,好方便大人随时入住,安心为官。」 赵宴平就又跪了一次。 他负责在青衣公公身边沐浴皇恩,阿娇等人走在后面只负责欣赏这宅子就行了。这才是第一进,阿娇已经看到了各种匠心雕琢,狮子巷的宅子也有影壁,但同样是影壁,这边的影壁无论是石材还是上面的雕刻,都将狮子巷的甩出了老远,简直就像一位学富五车的老翰林与一个小康商人的区别。 前面一共五间倒座房,且用一条走廊与垂花门前面的院子隔开了,主人客人们进出都瞧不见倒座房仆人屋里的情形,院子一角种了一棵老松,正值冬日,松树青翠,看着便让人精神一振。 第70章 进了垂花门,便是第二进宅子。 在狮子巷,第二进宅子就是阿娇与赵宴平的住处,北面的厅堂既是一家人吃饭的地方,也是赵宴平见客的地方。新宅就不一样了,第二进不住人,上房中间完全是会客的厅堂,宽敞明亮,北墙上高悬匾额字画,下设条案、方桌、两把太师椅,两侧再分别摆放三把太师椅。厅堂里雕梁画栋,一片大家风范。 按照青衣公公的说法,这些桌椅都是方宅的旧物,但哪里看得出一丝旧啊,崭新崭新的,乃一整套色彩无差的紫檀木料。 阿娇想端庄都端庄不起来,这把椅子还没看够,又被另一把椅子所吸引,眼睛彻底脱离了掌控。 厅堂左边的耳房修成了单独的小院,进出要穿过一扇月亮门,是男主人的书房,器具很全,书只摆满了一半书柜,全是律例相关,应该是淳庆帝赏赵宴平的,非方老翰林的藏书。厅堂右侧的耳房是同样的小院格局,留做库房,里面橱柜不少,只是空空荡荡,等着赵家自己去填呢。 第二进的东西厢房,东厢房是孩子们读书听讲的家塾,西厢房是藏书阁,与空空荡荡只有桌椅等器物的家塾相比,藏书阁几乎完全都是满的,淳庆帝将方老翰林收藏的那些适合家族子弟翻阅的藏书,除了珍本被扣下了,其他全都赏了赵宴平。 器物珍贵只是提供身体上的享受,这满满三大间的藏书才是真正能让赵家子孙受益的财富。 孟昭一进来,稳重早慧如他,嘴巴都张得大大的。 皇恩浩荡,一家人再次跪了下去。 第三进、第四进同样都是宽敞的大院子,北面五间上房、东西三间厢房的结构,赵宴平就是生七八个儿子娶七八个儿媳妇也够住了。第五进是一排后罩房,与南园那边的后罩房连在一起,一共十二间,养二十几个丫鬟绰绰有余,养三四十个也能住的舒适,空下的房间还可以改做他用。 参观完左边的五进住宅,接下来就是右边的南园了。 南园分为前园、后花园,前园男客也能进来观赏,后花园纯粹是女眷们的地盘。 众人从后花园开始参观,饶是寒天腊月花草都枯萎了,但院子里的亭台假山游廊池水,仍是看得人如临仙境。 「娘,咱们今天就搬过来吧。」初锦呆呆地对身边的母亲道。 阿娇见青衣公公回头看了眼,忙提醒女儿小点声。 青衣公公只是笑。 论起来,南园并没有阿娇姑母家镇北侯府以及理国公府的花园大,但南园贵在精致雅贵,一步一景,又在离皇城那么近的吉祥胡同,寸土寸金的地方,便显得尤为难得。 南园最南头,有一排客房,客房里的陈设也都比京城大客栈第一等的房间好。 逛完这两大圈,阿娇已经想不出别的形容了,这好那好总是就是一个好! 游完南园,青衣公公还给赵家人介绍了方家的一家老仆,也是当年方家抄家时唯一留下来的仆人。陈恺、田嬷嬷夫妻,以及两人的儿子陈敬。 南园的花草树木、池鱼活水一直是陈恺的父亲负责修剪维护,老爷子死后,这差事交给了继承了这门手艺的陈恺。陈恺今年三十九岁,他一心带着儿子养护南园,田嬷嬷负责打扫南园里的客房。 淳庆帝把这一家主仆也赏给赵宴平了,随便赵家留用与否。 宅子正式交给赵家,青衣公公交上他手里的一套钥匙,带着十个宫女回宫复命去了。 没了外人,初锦立即拉着孟昭重新去看宅子、园子了,刚刚青衣公公走得太快,好多地方他们都没有看仔细。 孩子们无忧无虑,只要高兴就行,阿娇当然也高兴,但逛完宅子园子,看到青衣公公带走的十个宫女,阿娇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买豪宅是比大花销,想要让这宅子园子一直都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一直都那么雅,也是一笔开销,别的不提,专门负责打扫房屋、落叶的丫鬟就得多买几个,不然客人们来了,见赵家将一座京城有名的雅宅住的邋里邋遢,岂不成了笑话? 「阿娇累了吧,去那边坐会儿吧。」一口气走了这么多的路,柳氏一直在留意儿媳妇,见阿娇站着出神,柳氏指着不远处的亭子道。 阿娇确实要坐会儿了。 田嬷嬷见了,立即打发儿子去取几个垫子过来,陈敬十七八岁的样子,跑得飞快,赵宴平扶着阿娇才走进亭子,陈敬已经折了回来,动作麻利地将四块儿垫子分别铺在石凳上,剩下的一个放在了一侧的美人靠上。 「夫人要喝水吗?」田嬷嬷拘谨地问。 阿娇点点头。 田嬷嬷再让儿子去倒水。 阿娇坐了会儿,见陈恺、田嬷嬷都很紧张的样子,笑了笑,对二人道:「我们赵家的情况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小县城出身,没有方老的风雅讲究,能住这宅子全靠皇上赏识我家官爷,如此,你们可愿意继续在这里做事?」 第71章 陈恺、田嬷嬷闻言,扑通跪了下去,陈恺是个哑巴,田嬷嬷红着眼圈道:「夫人这话真是折煞我们了,从来只有主子挑奴仆的,岂有奴仆嫌弃主家之理?何况夫人有所不知,方老爷确实风雅,可方夫人面慈心狠,方家还没出事的时候,一位受宠的姨娘来院子赏花,赶巧我家男人在修剪枝叶,那姨娘打听这花该怎么养,我家男人多说了几句,后来就被方夫人迁怒喂了哑药,要不是方老爷还用得上我家男人,我们一家早已被撵了出去!」 「方家出事后,皇上留我们一家维护这园子,园子虽好,却冷冷清清,我们盼望新主盼了十五年,近日皇上将此宅赐给了赵大人,我们一家听闻过赵大人的贤德,早早就盼着新主子进门了,只求大人夫人留我们做事,万不敢存别的心思!」 阿娇怕的就是陈家三口心念旧主不服自家管教,得知这桩旧事,反而放心了。 她看向婆母与赵宴平。 柳氏心软,一听说陈恺的哑巴是怎么来的,便不忍心赶这一家子走了。赵宴平扫视一圈,见这南园十五年无主却被打理得雅致整齐,可见陈家对这园子也有感情,且,他对园艺一窍不通,遣了陈家,他再去哪物色合适的园丁? 见阿娇、母亲都同意,赵宴平就收了这一家三口。 陈敬端着水来了,阿娇让一家三口先行退下,自家人商量事情。 喝了水,她悠悠地叹了口气。 柳氏急道:「阿娇怎么了?公公走后,我就看你心事重重的,是觉得这宅子哪里不好吗?」 阿娇摇摇头,苦笑道:「不是不好,而是太好。娘您想想,狮子巷的宅子小,咱们家每个丫鬟都身兼多个差事,既忙得过来,她们也不至于太累,可您看看这边的大宅子,冬竹若是来园子里陪初锦玩,就没办法听候我的差遣,郭兴若是去客房招待男客,家门就没人看着,刚刚我粗粗估算了下,咱们这一搬家,至少要添十个下人,这还没算上陈家三口。」 招人,就意外着花钱,十个下人买进来就是五十两左右的银子,哪怕每人每个月全都按照二钱银子的月例算,那也是二两,还要算上他们的吃穿用…… 阿娇光靠脑袋已经不够用了,得拿笔算才行。 赵宴平在旁边听着,再次感受到了压力。 他没升四品时,宅子下人少,家里又不奢侈,一个月十两俸禄能存一半。现在他升四品了,月俸提了六两,但又要搬家又要添丁,初锦、孟昭也都到了可以领月例的年纪,他的月俸大概勉强够用,一点都存不下来吧? 想要存,就只能继续往上升! 当天晚上,赵宴平比平时晚睡了半个时辰。 阿娇算完账,好奇地去书房看他,才发现自己的男人竟然在练字…… 书房冷冷清清的,赵宴平还没舍得点炭,一双手冻得冰凉。 阿娇气得将烛火一吹,将人拉房间去了。 「咱们家好歹也有三百多两的存银,缺你那点炭钱吗?」进了被窝,阿娇将赵宴平凶了一顿。 赵宴平将冻僵的手捂在胸口,反问阿娇:「算好帐了?要添多少丫鬟?」 阿娇拿他没办法,只好先说新宅的事:「算好了,再买十个小丫头就行,两个打扫房间院落,两个浣洗丫头,两个咱们俩用,两个给初锦,一个给昭哥儿,一个先调教着,将来跟春竹一起照顾老三。冬竹给我当管事嬷嬷,负责调教管束小丫头们。南园不大,陈恺、田嬷嬷收拾就行,不用添人,陈敬看着还算灵活利落,暂且就让他给昭哥儿当小厮,其他老人以前做什么以后就继续做什么。」 赵宴平问:「之前不是说还要买绣娘?」 阿娇摇头道:「不用买,成衣直接让我绣铺的绣娘做,需要缝补的,交给春竹冬竹,再不济我跟娘也能帮忙。」 赵宴平抿唇:「乳母……」 阿娇笑道:「要什么乳母,初锦都没用,这个也不用,我只管喂,睡觉让春竹哄,春竹带过昭哥儿、初锦,很熟练了。」 她继续道:「除了十个小丫头,咱们再给初锦请个女先生,各种花销、月钱、月例加起来,你每个月的俸禄还能攒下二两,一年就是二十四两,搬家后老宅年租金又有十五两,如此公账每年能新存三四十两,再加上咱们现在的存银,只要不铺张浪费,咱们一家可以过得很舒服了!」 这还只是公账,阿娇的田地、绣铺一年也有合计七八十两的进账呢。 夫妻俩一起努力,再攒个七年,就又有一千两了。 算完账的阿娇十分满足,靠着赵宴平道:「想想看,你才三十六岁,已经做了四品官,更是住上了这京城多少达官贵人都羡慕的御赐的好宅子,别的官员还要为了宅子拼命地往上升,你官、宅都有了,只要踏踏实实地做好分内之事便可,多好。」 第72章 赵宴平听她这么一说,心头的负担突然卸了一大半。 是啊,淳庆帝考虑得很周全了,给了他顶尖的好宅子,各个房间的家具字画瓷器藏书都配置好了,而且全是上等的货色,这一整套下来可能要耗费大几千两,乃多少官员奋斗一生都未必能拥有的财富,他只需供养家仆就行,还能攒下存银,有何可愁的? 「多亏你会管家,让我不必烦恼这些。」赵宴平亲亲阿娇的额头,低声感慨道。 阿娇笑道:「也多亏你有本事,才让我住进了这么好的宅子。」 赵宴平唇角上扬,托起她的脸吻了起来。 这好日子,是夫妻俩一起赚到的。 翌日赵宴平神清气爽地去了大理寺,阿娇让郭兴联系了几家人牙子,一口气挑了十五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让冬竹先带去吉祥胡同的新宅,与田嬷嬷一起调教,半个月后选出十个最靠谱的买下,其他的都退回去。等那边调教好了,一家人再正式搬进去。 阿娇一心打理这个家,赵宴平在大理寺办案,一旦得了空暇,赵宴平便拿出笔墨纸砚疯狂练字,一张纸写了背面再写反面。赵宴平还吩咐打扫大理寺各处的小吏将官员们写废的折子、纸张整理好了送到他这边,他再利用这些纸张的空白之处练字。 大理寺的官署有上好的官炭,又暖和又有不用花钱的纸张,赵宴平练得称心如意,回到家反而不必熬夜受寒。 他才折腾了五天,就被一个言官参了一本,说他假公济私,挪用官署的墨水纸张方便自己练字,而且每天明明办完了公务还要继续在官署练半个时辰,费墨费纸费炭费灯油。 赵宴平进京后一路平步青云,如此顺风顺水,早有一部分京官因为各种原因看他不顺眼了,偏偏赵宴平平时谨言慎行没什么把柄可抓,这次他占朝廷的小便宜练字,总算给了那些人可乘之机。 此事淳庆帝其实已经听说了,不就是一点墨水一点灯油一点炭火,赵宴平如此上进,淳庆帝岂会吝啬那点东西。然而言官在朝会上提了,用词甚重,淳庆帝怎么都得问问,便把赵宴平叫了出来,问他可有此事。 赵宴平俊脸微红,谁让他确确实实在揩朝廷的油水? 他只做了一项辩解,便是他用的纸都是朝廷不会再用的废纸,说他借朝廷的墨水、炭火、灯油私用他认,说他浪费纸张,他不认。 淳庆帝面无表情地问他:「你好歹也是四品官员,家里就缺这点墨水炭钱?」 赵宴平跪在地上,低着头解释道:「回皇上,臣,臣近来手头确实拮据。臣家中本有千两存银,因为快要添丁便欲购置一座新宅,承蒙皇上恩宠,以千两之价惠卖了吉祥胡同的充公方宅给臣。臣与内子感激涕零,去过新宅之后深感其雅,只得添置十婢打理照料,方不负皇恩。家中奴婢一多,各种花销也大了起来,幸而内子贤惠持家,令臣的俸禄每个月还能省下二两,留以应急。内子省吃俭用,连乳母都不忍聘用,臣要练字,亦不忍心去动用公账那点存银,一时鬼迷心窍,犯下了大错。」 他徐徐道来,文武大臣们听了,有的笑,有的惊。 参他的那个言官自然知晓赵家的情况,讽刺道:「赵大人何必在此哭穷,你给令堂贤妻都请了诰命,家中存银至少三百两,哪里就买不起炭火墨水了?」 赵宴平并未看他,垂眸道:「禀皇上,臣置办新宅的一千两,有六百两都是内子的嫁妆私产,朝廷犒赏发下来,臣与臣母都认为那笔银子该交给她,归于她的私账。臣妻自不会吝啬,此次新宅置办奴婢之资便是她出,内子贤惠,臣却无颜频频向她索取私产,又逢寒冬地面僵硬无法用沙土练字,臣才动了投机取巧之心。皇上,臣已知错,臣甘愿受罚。」 在赵宴平说出「沙土练字」这句时,淳庆帝一口口水没咽好,突然呛了起来。 他老人家这把年纪,轻轻咳一下都能让大臣们提心吊胆,现在呛得连连咳嗽,可把大臣们吓坏了,一个个紧张地看着龙椅。高公公更是疾步走到淳庆帝身边,弯着腰替他捶背。 淳庆帝没事,只是咳得一张脸通红。 大臣们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缓过来的淳庆帝看看跪在那里的赵宴平,冷哼道:「害你掏光家底的新宅是朕卖给你的,害你动用夫人私产置办奴婢也是那宅子惹出来的,你寒冬腊月辛辛苦苦练字更是因为朕嫌你的字丑逼迫你练的,怎么,你对朕心有不满,所以就来占朝廷的便宜,想把你那一千两给占回去,是不是?」 赵宴平惶恐道:「臣不敢!」 淳庆帝怒道:「朕看你非常敢!来人!」 赵宴平撑地的手一抖。 他真没料到自己在官署练字竟也能惹出事端,皇上都喊侍卫去了,是要拉他下去打板子吗? 没人知道淳庆帝在想什么,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地等待着。 第73章 大殿外走进来两个御前侍卫。 淳庆帝冷声道:「你们去户部,将赵宴平交上去的千两买房银给他拿回来,就当那宅子是朕白送他的,免得他还煞费苦心地要把银子赚回去,堂堂四品大员竟然穷酸到占官署的笔墨便宜,传出去百姓还以为朕养不起你们这些清官!」 两个御前侍卫互视一眼,领命去户部了。 赵宴平跪在地上,连呼不敢,淳庆帝不耐烦地打断他,厉声道:「银子朕还你了,你假公济私的罪朕也要罚你,念在你奉旨练字事出有因,这次朕只打你十大板子,望你以此为戒,以后休要再犯。」 这一次,淳庆帝真的叫了两个侍卫进来,带赵宴平出去领板子。 人被带出去了,淳庆帝扫视一眼文武百官,淡淡道:「学海无涯,赵宴平人到中年仍然执着练字的上进之心你们要学,但切不可学他的假公济私,记住了吗?」 文武百官跪下,齐声高呼「遵旨」。 只有那些个不满赵宴平的官员,这下更加嫉妒了,十板子换一千两银子,这字练得也太值! 宫里的事,狮子巷的阿娇等人还没有那么快知晓,傍晚赵宴平提前回来,阿娇吃了一惊。 这几日不是都要在官署练半个时辰的字吗,才坚持五天就懈怠了? 阿娇与柳氏一起问他怎么回事,阿娇还站了起来,将自己的座椅让给他。 赵宴平没坐,让孩子们下去,然后他才从怀里取出一张盖了户部官印的信封。 阿娇疑惑地打开,发现里面是十张崭新的百两银票! 赵宴平神色复杂地解释了朝会上的事。 柳氏一听,急得离开椅子,扶着儿子的胳膊问:「你,你真挨板子了?」 赵宴平颔首。 柳氏那个心疼啊,可儿子都当爹了,她也不好扒儿子的裤子看他伤势如何,便催阿娇快扶儿子去屋里看看,她去后面翻找伤药。 阿娇先问赵宴平:「那皇上到底是生气还是没生气?」 赵宴平看着她问:「你会气到打赏臣子一千两银子?」 阿娇再也忍不住,抓起桌子上的信封捂到怀里笑了起来,一千两银子回来了,宽敞又带漂亮花园的豪宅跟白得了一样,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赵宴平就看着她笑,笑得杏眼弯弯,不得不捂着嘴才没让笑声传出去。 阿娇笑够了,笑得脸都酸了,方揣好信封,过来扶住赵宴平,一脸体贴地问:「你伤得严重吗?走路的时候会不会疼?」 赵宴平怀疑小妻子根本就不在乎他到底疼不疼,甚至如果淳庆帝愿意再给家里一千两,阿娇都会主动将他按到仗刑的长凳上去。 阿娇怎会不关心,明明是赵宴平神色如常地走进来,不用问也知道他伤的不重。 进了内室,他趴到炕上,阿娇替他扯下裤子,果然只是红了两片,都未见肿。 「我听人说过,仗刑里面也有很多门道,同样的十板子可轻可重,重的能打死人,轻的就跟玩似的,皇上这么偏心你,行刑的侍卫心里清楚,肯定给你放水了。」阿娇一手握着婆母送来的药膏,一手轻轻地给赵宴平涂抹道。 赵宴平咬着牙,没吭声。 侍卫再放水那也是十板子,他坐了一下午,一直都在忍着不适,包括现在,他其实也疼。 不过,十板子换一千两,确实值。 接下来的几日,赵宴平再也没有在官署里多写一个字,除非有事,他也准时离开官署,免得被人怀疑他多用官署的墨水、炭火,回到家再在暖和的内室练字,用他在大理寺收集的废纸。赵宴平明明晃晃地收废纸,这一次,再没有言官冒出来参他。 小年前一日,一家人高高兴兴地搬进了淳庆帝白送赵家的新宅。 虽然白得了一千两,赵家仍像在狮子巷里那般过日子,并未铺张浪费,也没有多买用不着的下人。 消息辗转传到宫里,淳庆帝笑了笑。 希望他这次也没有看错人,赵宴平会做第二个卢太公。 「镇北侯府是不是快办喜事了?」淳庆帝突然问高公公。 高公公笑着点头:「是啊,今年世子爷成了亲,明年端郡王妃一嫁,侯夫人便可赴北疆与侯爷团圆了。」 淳庆帝想起北疆传来的密报,那薛敖每日除了练兵就是练兵,有人孝敬他美人,薛敖一个没收,反而收拾了几个献美之人。 如此重情的将军,儿女都在京城,料他也不敢生出反心。 腊月二十七,阿娇的表弟镇北侯世子薛琰大婚。 阿娇一家小年前才搬进新宅,因为紧跟着就要去姑父姑母家里喝喜酒,赵家便将乔迁新居的暖房宴定在了年后,年前就一心替表弟贺喜了。 第74章 马车停在侯府门前,赵宴平跳下马,先后扶了母亲、妻子、昭哥儿兄妹俩下来。 进了侯府就要分男女客,赵宴平低声对母亲道:「娘,阿娇身子重,您多受累,看着她点。」 柳氏笑道:「这还用你嘱咐?」 那是她的儿媳妇,怀的是她的孙女或孙子。 柳氏嫌儿子多嘴,阿娇也嗔了一眼自家男人,然后便牵着女儿往里走了,孟昭交给赵宴平。 这一年阿娇家里喜事连连,添丁、升官又赐宅,镇北侯府也是连着三件喜事,薛敖封侯、一双子女先后定亲。但两家为人处世都算低调,薛家结交的多是一些半路起家的草根武官,且官职多低于薛敖,纯粹就是一帮子武将粗气相投喝出来的交情,少有名门世族。 男人们粗野,女眷们也比豪门贵妇少了一些规矩拘束,大家坐在一起尽情畅谈,谈自家的发家史,谈老家发生过的奇闻异事,善谈的欢声笑语,文静的便与文静的坐在一起聊些别的,互不打扰。 阿娇、柳氏入席后,女眷们纷纷过来见礼,有两户人家的夫人还流露出了结交之意。 前阵子赵宴平挨板子换一千两的事迹早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赵家的圣宠摆在那里,自有人想要攀附。 婆媳俩说些客套话,含混过去了。 越是得宠越是不能招摇,除了本就相熟的几户人家,阿娇暂且都不打算扩张自己的交际圈子,而且她要检查孟昭、初锦的功课,要管家,要分心注意绣铺、田地的情况,还要照顾肚子里的娃,一堆儿的事,哪有闲暇去结交新友? 好在今日是薛家的喜宴,看出婆媳俩没有那个心思,那些女眷也就识趣地退下了。 新人要进门了,大小孩子不分男女都想去前面看热闹,阿娇见女儿一直坐在她身边,奇怪道:「初锦怎么不去看表舅舅拜堂?」 初锦看着前院道:「娘身子重,我要守着娘,表舅舅表舅母以后也能看,不着急。」 女娃娃声音甜濡轻软,听得阿娇心里一片柔软,怪不得都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自家的昭哥儿已经够乖了,但男孩子进了官学后越来越内敛,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会凑到母亲身边畅所欲言,女儿就不一样了,只要初锦想,便是以后嫁了人当了娘,照旧可以扑到她怀里撒娇。 「去吧,娘这边有你祖母呢。」阿娇摸摸女儿的头道。 初锦仍是不去。 阿娇就不勉强孩子了。 稍后,一家人移步去新房,待新郎官薛琰牵着新娘子走进来,盖头掀开,阿娇娘俩几乎是一模一样地动作偏头去看,就见新娘子唐氏化了比较淡的装,确实不是一眼令人惊艳的美人,但她眉目温婉清秀,因羞涩低头浅笑,竟有春风拂面之感。 阿娇终于知道表弟为何会喜欢上这位只见过几面的唐姑娘了,那美好的笑容确实令人难忘。 喜宴匆匆见了一面,大年初二阿娇、赵宴平带着孩子来侯府拜年,再次见到了唐氏。 一番交谈下来,阿娇挺喜欢唐氏的,私谈时姑母、表妹对唐氏也都是夸赞之词。 「现在最高兴的应该是姑父吧,姑母给自己找了个好儿媳妇,等表妹一嫁,姑母便可以过去与姑父团聚了。」阿娇打趣婆母道。 孟氏扫眼侄女的肚子,哼道:「看你双身子我才不打你,连我都敢编排了,快说,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请客,听说那宅子处处镶金富丽堂皇的,我之前忙得没空去,这次干脆在你们家住几天,跟着享享福。」 阿娇笑道:「哪有那么夸张,还处处镶金,又不是暴发户,处处雅还差不多。」 孟氏更加好奇了。 赵家将宴席定在了正月初六,请的还是那些老熟人。 孟氏带着薛琰小夫妻、薛宁最先到的,阿娇看到薛宁,还挺惊讶。 薛宁不以为意地道:「我还没嫁呢,来自己姐姐家有何不可?」 赵宴平在旁听了,眼中露出一丝笑意。 小姑娘现在叫他姐夫,等四月里出嫁了,若是与郡王爷同时出现在他面前,郡王爷喊他舅舅,薛宁还能喊姐夫不成? 薛宁看出他在笑了,脸一红,牵着初锦就去逛园子了。 等孟氏一家参观完宅园,以卢太公为首的理国公府众人也来了。 七十五岁的卢太公鹤发童颜,拄着一根象征性的拐杖,卢大人夫妻俩一如既往地平易近人,卢状元梅氏这对儿年轻的夫妻郎才女貌,笑意盈盈。旁边就是卢俊、卢仪小兄弟俩,十一岁的卢俊与孟昭一样都成了小少年,孟昭一直都乖巧懂事,性情上显不出太大的变化,卢俊幼时贪玩调皮,进了官学后玩性渐退,如今学问稍差,武艺上却显露出天分,每年同届的武课考试都是第一名,连淳庆帝都夸过他。 卢俊长得比孟昭高一些,稳稳重重地站在父母一侧,八岁的卢仪与初锦同岁,哥哥已经过了捉弄小女孩的年纪,卢仪就来接班了,看到初锦就笑,目光多次瞥向初锦头顶的蝴蝶发夹。 第75章 初锦偷偷瞪了他一眼,给长辈们见礼过后,初锦走到卢太公身边,小声道:「老太公,等会儿卢仪若是抢我的发夹,您可得替我做主。」 卢太公笑眯眯问:「你为何会这么想?」 初锦哼道:「他那眼神,我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卢太公就回头,嘱咐卢俊道:「你看着弟弟,别叫他淘气。」 卢俊点头。 卢仪不服气道:「我才没想摘她的发夹,你们都冤枉我!」 梅氏戳了戳小儿子的头顶,叫他闭嘴。 曾经的南园实在太有名气,客人们到了都是先参观园子。 卢太公步伐慢,他让年轻人们径直先逛,单独叫了赵宴平陪在他身边。 「你觉得这宅子怎么样?」卢太公一边欣赏园子里的布景,一边问自己的关门弟子。 赵宴平骨子里就不是一个风雅之人,他也不想附庸风雅,答道:「看着舒服,打理起来费事,若非弟子俸禄勉强能维持府里开支,皇上赐宅时,弟子未必会收。」 卢太公笑了,旋即道:「才用十板子换了一千两银子,这会儿倒来我面前哭穷了,哭也没用,你师父我没那么大方。」 赵宴平微讪,虽然拿回一千两家人都高兴,但自己占朝廷便宜练字的那点心思也确实令人惭愧。 卢太公拍了拍弟子的胳膊,悠悠道:「在朝廷做事,最重要的就是一个忠,忠于君,忠于心,或许会清贫,但睡觉睡得安稳。你能走到今天,比绝大多数清官都幸运了,以后继续保持下去,千万别给我丢脸。」 赵宴平正色道:「恩师放心,弟子会谨记根本。」 卢太公看眼弟子,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 现在算什么,真正考验这个弟子的时候,还在后头。 师徒俩继续沿着园中小路慢步而行,阿娇婆媳已经带着客人们回宅子那边了,只有孩子们留在园子里玩得开心。卢仪果然在追着初锦跑了,初锦沿着早已熟悉的园中小路边跑边笑,粉白相间的裙摆在树影间穿梭,宛如春日里的蝴蝶。 卢俊与孟昭并肩跟在后面,不知在交谈什么,直到初锦与卢仪跑到了假山上,两个小少年才跑着追了上去。 赵宴平看得皱眉,他说过很多次了,不许女儿去假山上玩。 卢太公见了,幸灾乐祸地摸了摸胡子。 为家里的两个泼猴重孙,他生了多少次气,徒弟倒好,长子乖觉聪慧,女儿也很懂事,直到搬到这边家里有了可以调皮的地方,小姑娘才终于淘气了些。哼,等徒弟媳妇肚子里的生出来,从小就长在这边,还有的徒弟愁。 卢太公正要带赵宴平换个地方走走,阿娇突然派了一个小丫头过来,说是端郡王来了,叫赵宴平快过去迎接,小丫头通知完官爷,又跑去知会大少爷、大小姐了。 端郡王便是太子家的三爷,赵宴平的亲外甥萧炼。 堂堂郡王外甥不打招呼自己过来,第一次经历这个的赵宴平心中一紧,下意识地请教身边的恩师:「这,这是否有违礼制?」 卢太公挑眉:「舅舅家里乔迁新居,当外甥的过来贺喜有什么不对?皇城规矩森严,进进出出都得有腰牌,皇城外面自由多了,王爷郡王照样要走亲戚,你当舅舅的,乔迁新居不请亲外甥已属失礼,这会儿还嫌弃人家主动登门了?」 赵宴平无言以对。 卢太公继续道:「别太频繁走动便可,正经八百的喜事该请就请,你不请,反而显得刻意。」 赵宴平受教了,谢过恩师,匆匆往宅子那边去了。 ☆☆☆ 萧炼确实是不请自来。 他也没怪舅舅不请他,舅舅一家进京后谨言慎行,唯恐给住在王府、东宫的他们添乱。以前他还小,懂得也不多,不敢擅自去找舅舅,如今他封了郡王出宫自住,还在户部领了一份差事,不能与舅舅有利益上的牵扯,正常亲戚走动还是可以的。 提前出宫的二哥恭郡王就是他的参照例子,恭郡王做过的,他再分辨分辨,觉得可为就放心去做,有违礼法的他绝不跨雷池一步。 他一来,客人们都识趣地找借口去逛园子了,将宴客厅留给赵家人。 消息传到三进院的女客这边,孟氏直接让女儿薛宁去初锦屋里待着,避嫌。 宴客厅中,阿娇、柳氏最先见到了萧炼。 客人们退下后,萧炼才跪到柳氏面前,要磕头喊外祖母。 柳氏红着眼眶跪下去,抓着他的肩膀不许他磕头,萧炼虽然才十七岁,力气却大,带着外祖母的胳膊磕了三个头,至此,柳氏早已泪流满面。是她先改嫁,才给了二房卖掉女儿的机会,女儿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一丝都不曾怨她,反而还养得外孙们也愿意孝敬她,她哪里配? 第76章 「您别哭了,今日家里大喜,您再这样,母亲知道该责怪我了。」萧炼扶起外祖母,笑着道。 阿娇站在旁边帮着劝慰,虽然她也跟着哭了一场。 萧炼想起舅母有孕在身,便将舅母也按在了椅子上,他迅速在对面的一张太师椅落座,免得离得近,惹出两人更多的泪。 婆媳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赵宴平终于带着孟昭、初锦赶来了。 舅甥俩早见过多次,没什么新鲜的,萧炼喊声舅舅,目光就落到了孟昭、初锦身上。 小兄妹上前见礼,孟昭恪守礼节,初锦好奇地仰望这位表哥。 萧炼摸摸初锦的头发,回头对阿娇道:「表妹长得像舅母。」 他身份多尊贵啊,阿娇紧张地嘴也变笨了,结巴两下才道:「像你舅舅才好看呢,我,我不行。」 萧炼笑着垂眸。 初锦撇嘴道:「娘看到表哥都傻了,我是姑娘家,当然要像娘才好看。」 萧炼的目光便投向了自己的外祖母。 他的母亲长得就像外祖母,都很美。 重新落座,萧炼主动说了说东宫里的事。弟弟萧炽文武功课都不错,父王与皇祖父都很喜欢他,妹妹永嘉郡主与初锦同岁,只是小几个月,因为是父王唯一的女儿,比他们兄弟俩还要受宠。兄妹三人都长得很好,母亲也身体安康。 柳氏听得津津有味,后来问了一句:「郡主模样像谁?」 萧炼笑道:「像父王,也像母亲。」 柳氏试着想象,竟毫无头绪,但太子与女儿都是好相貌,外孙女必然也是个小美人,且天生尊贵! 自家人叙了旧,总让宾客们在园子里待着也不合适,毕竟才正月初,花草树木都光秃秃的,再美的园子也没多少赏头。 阿娇、赵宴平重新将宾客们请了回来,萧炼交给赵宴平招待,阿娇婆媳俩去了后院。 赵宴平默默地观察自己的外甥。 萧炼十七了。 通常这个年纪的少年郎,虽然个头已经长得跟父母差不多了,但身上多少都带着几分青涩,可一顿宴席观察下来,赵宴平发现萧炼很是稳重,即便面对卢太公都能应对从容,不卑不亢,与薛琰交谈时也颇为随和,仿佛薛琰只是一位年龄相近的公子,而非他的准妻兄。 赵宴平都自认做不到外甥这样。 那气度,绝非赵家能培养出来的,皇家的教养真是让人不服也不行。 宴席结束,萧炼与其他宾客一起离开了,并未过多停留。 柳氏站在自家门前,看着外孙上了马车,直到马车拐出吉祥胡同,柳氏才恋恋不舍地往里面走。 阿娇安慰婆母道:「娘别着急,郡王爷说了,他大婚的时候会给咱们家下帖子,到时候请您过去喝喜酒呢。」 距离郡王大婚还有三个月,柳氏已经提前紧张上了:「他大婚,邀请的都是皇亲国戚吧,我去了恐怕失礼,给他丢人。」 阿娇道:「娘这话就不对了,皇亲国戚再亲,有几个能亲得过咱们的,郡王爷请那些人只是礼数,请您才是最真心呢,您若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反而辜负了郡王爷一片孝心。」 柳氏便想开了。 阿娇转而提起要让绣铺重新给一家人做身衣裳,留着去郡王府喝喜酒的时候穿。 赵宴平在后面听着婆媳俩说话,目光始终落在阿娇的脸上。 在宽慰母亲这件事上,阿娇做的一直都比他好。 ☆☆☆ 阿娇说到做到,过完元宵节就替一家大小重新量了尺寸,然后让江娘子带上料子过来,她仔细挑选了几样布料,再把尺寸交给江娘子,让她安排绣娘开始缝制。江娘子一听说这套衣裳是留着去郡王府喝喜酒穿的,自然一万个上心,宁可耽误铺子的生意也得赶着东家一家。 赵宴平、柳氏的尺寸基本不会变了,阿娇的肚子还会长,孟昭、初锦也都在长个头,江娘子特意吩咐绣娘将娘仨的衣裳分别做大一些。 三月中旬衣裳做好了,江娘子亲自送到吉祥胡同,赵宴平不在家,阿娇娘几个分别试了试,除了阿娇的衣裳略显宽松,柳氏与孟昭、初锦的都很合身。 江娘子看着阿娇的肚子笑道:「夫人别急,距离喜宴还有二十日,您这肚子还有的长呢。」 阿娇笑着给了她赏钱。 晚上赵宴平回来,衣裳一穿,同样合身。 阿娇坐在椅子上,指挥赵宴平转了一圈,确认没有需要改的地方,阿娇视线上移,朝着被这绸缎衣裳衬得人也贵气起来的丈夫调侃道:「幸好我遇见赵官爷够早,不然堂堂郡王爷的舅舅,哪里轮得到我来嫁?」 赵宴平笑了笑,一边脱下新衣裳一边问她:「咱们都去郡王府,姑母那边会不会不高兴?」 第77章 阿娇道:「姑母巴不得咱们都去郡王府给宁姐儿撑腰,尤其是掀盖头的时候,那么多贵妇人看着,我跟娘在,宁姐儿多少会自在些吧。」 赵宴平点头,夫妻俩躺下后,赵宴平摸摸妻子的肚子,忽然道:「要不要我跟郡王爷说一声,让他善待宁姐儿?」 阿娇立即瞪了他一眼:「你可别多事,好像姑母或宁姐儿托了咱们去向郡王爷提条件一样。我都琢磨过了,婚后他们小夫妻俩天天在一起,郡王爷若是喜欢宁姐儿,不用咱们搀和他也会对宁姐儿好,他若不喜欢,咱们瞎搀和,只会加深他对宁姐儿的厌烦,所以最好就是什么都别管。」 赵宴平只是想表达下他对薛宁的关心,随口提一下,道理他其实也懂。 一旦跟皇家沾边,亲情其实没有什么用,外甥又如何,东宫的太子还是他妹婿呢,可他敢在太子面前摆大舅子的谱吗?还是不是要本本分分地当个臣子,没事看都不敢多看太子。 外甥与薛宁的姻缘,只能看这对儿年轻人自己的缘分了。 ☆☆☆ 春风渐暖,南园的草木返青,一片绿意盎然,迎春、梅花、桃花、海棠次第绽放,阿娇一家这才真正领略了南园之美。 住在如此精致的园子里,阿娇的心情都格外舒畅,每日都要带着女儿去园子里走两圈,听听鸟叫,看看流水。 心情舒畅,时间过得也就快了起来,今日去侯府吃了添妆宴,明日一家人就要去郡王府喝喜酒了。 晚上阿娇有点兴奋,躺下很久都睡不着,问赵宴平:「你说,明日四爷、郡主会不会也去?」 赵宴平说不准。 如果是在民间,兄长成亲这种大事,弟弟妹妹肯定都会在场,但皇家的种种规矩,他到现在也没有摸清楚。 「睡吧,明天就知道了,你身子重,更要休息好。」 阿娇握着他的手,笑着酝酿睡意。 次日一早,一家人就起来准备了,阿娇穿了一件绯色绣花的褙子,便是小腹隆起,仍然艳色灼灼。初锦穿的是草青色的裙子,水水灵灵就像一颗娇嫩的花芽,母女俩站在一起,浓淡相宜。 柳氏穿了一件紫色兰叶纹的褙子,美人老了也是美人,优雅娴静,有种岁月温柔的感觉。 阿娇替婆母检查妆容的时候,忽然在那一头青丝中瞥见一根白发,阿娇心一惊,刚要替婆母轻轻拔掉,仔细一看,那黑发里面竟还有很多。 阿娇眼睛突然一酸,若无其事地走到了赵宴平一侧。 怪她平时只顾关心丈夫子女还有家里的产业,因为婆婆从来都是无欲无求也不给她添什么麻烦,阿娇就忽略了婆母,现在才发现婆母只是容颜依旧美丽,其实早已开始衰老了。 又怎能不老,香云姑娘杳无音信时,便是有沈员外陪着婆母眉宇间也凝结忧愁,后来沈员外去世了,香云姑娘虽然找到了,母女俩却被重重宫墙分隔,只能宫宴上远远地见上一面。婆母衣食的确无忧,心里却没有一日真正的圆满。 「刚刚怎么了?」一家人往外走时,赵宴平低声问妻子道。 阿娇看眼前面的婆母,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赵宴平凝目一看,神色也是一沉。 阿娇偷偷握了握他的手。 岁月使人老,这是谁也逃不过的事,他们做子女的,唯有再孝顺一些,多用心一些。 端郡王府位于皇城西南侧,从吉祥胡同过去,马车不紧不慢地走,两刻钟就到了。 皇亲国戚是真的多,不提远一些的,便是端郡王这一辈儿的皇孙郡主加起来就有十几个,没成亲的要来,成了亲的带上丈夫、妻子、儿女,赵、薛两家的宴请合起来都比不上郡王府这边热闹,门前车水马龙。 萧炼要预备迎亲,由郡王府的管事负责招待安排宾客。 王府管事显然得了萧炼的吩咐,对赵家一行十分恭敬关照。 阿娇、柳氏带着初锦去了后院。 后院北面的上房便是郡王妃的新房,东西厢房今日都布置成了宴客厅,东厢房坐的全是皇亲,王爷、郡王、公主、郡主府的女眷,西厢房坐着的是外戚们,譬如太子妃的娘家,永平侯夫人以及她的两个嫡子儿媳妇。 谢郢、沈樱夫妻俩还在外面,不过今年年底就打算回来了,不再外放。 永平侯夫人已经五十八岁了,比柳氏年纪大,看着倒比柳氏硬朗,一派当家老夫人的模样,柳氏站在她身边,更像绵。软好欺的姨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一个是天生的名门贵女,一个是江南小村庄出来的苦命女子,气势上自然要矮上好几头。 两边都没有与赵家真正结交的亲友,阿娇婆媳俩挑了一张暂且空着的席面,与初锦一块儿坐下了。 人坐下了,永平侯夫人才朝柳氏笑了笑,声音不高不低地道「亲家母身子可大好了?往常邀你出门赏花听戏都赶上你身子不适,咱们两家结亲这么多年,除了宫里遇上,我这还是第二次见你,瞧亲家母这模样,都没什么变化,不像我,都成老太太了。」 第78章 柳氏笑了笑,手里攥着帕子道「夫人谬赞了,咱们差不多的年岁,我这也是一头白发了。」 永平侯夫人笑笑,看了眼阿娇的肚子。 阿娇神色恬淡,安安静静地坐在婆母身旁,仿佛并没有察觉永平侯夫人的打量。 小门小户的婆媳俩,永平侯夫人都不屑多说什么。 等周围的夫人们移开视线,初锦才小声对母亲道「娘,你看东厢,那个穿黄裙子的是不是永嘉郡主?」 阿娇与柳氏同时看了过去。 同样是皇亲,席位也分了尊卑,怀王妃、简王妃的席位摆在中间,左侧挨得最近的便是东宫里的女眷了。有世子妃、恭郡王妃,妯娌俩都还年轻,膝下子女年幼,并未带过来,身边只坐了一位穿杏黄裙子、容貌娇嫩新妍的小姑娘,才七八岁的样子。 三人打量对方的时候,小姑娘也朝这边看了过来,视线对上,小姑娘突然绽开笑容,与世子妃、恭郡王妃说了什么,起身朝西厢房这边来了,身边跟着一位宫女。 阿娇三人紧张地站了起来。 来人的确是太子的掌上明珠,太子嫔赵氏所出的永嘉郡主。 萧炼对妹妹的形容没有错,永嘉郡主的确分别继承了太子与香云的优点,黑白分明漂亮动人的桃花眼像极了母亲,飞扬的眉毛与秀挺的鼻梁更像太子。哥哥萧炼一身温润如玉光华内敛,才八岁的永嘉郡主却像一朵灿烂绽放的牡丹,肆无忌惮地昭显着她皇家郡主的尊贵与荣耀。 「是外祖母吗?」 永嘉郡主跨进厅堂,面带笑容进来,看都没看旁人,直接望着柳氏道,眼中一片兴奋与孺慕之情。 她笑得是那么明媚灿烂,笑得柳氏都舍不得落泪,怕吓到这样的郡主。 「臣妇柳氏,拜见郡主。」柳氏笑着拜了拜,心中一片欣慰。 外孙、外孙女都长得这么好,性情也好,足见太子既是个好女婿也是个好父亲,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永嘉郡主双手扶起柳氏,清澈的眼睛一直没从柳氏的脸上离开过,惊讶道「您长得跟我娘可真像。」怪不得哥哥进宫时提起外祖母就笑,这样的外祖母,永嘉郡主也觉得亲切,一见面,就知道她一定会疼爱自己似的。 柳氏只笑,不敢多说,怕一问起女儿,自己就要哭出来。 永嘉郡主看到了外祖母眼中的水色,这泪意让她发慌,是自己说错什么话了吗? 阿娇及时带着女儿向郡主行礼。 永嘉郡主觉得柳氏亲切,是因为外祖母与母亲容貌酷似,面对陌生的舅母,永嘉郡主只觉得舅母长得很美,眉眼温柔,其他的感想就没有了,倒是初锦让她眼前一亮。东宫就她一个郡主,两位王叔家的郡主也是偶尔才进宫,对她没什么真心结交的意思,这个小姑娘应该就是舅舅家的表姐了。 「是初锦姐姐吗?」永嘉郡主开心地问。 初锦点头,轻声喊她郡主。 这边都是长辈,表姐自然觉得拘束,永嘉郡主便邀请初锦随她去郡王府的花园里走一走。 初锦看向母亲。 阿娇当然同意。 小姐妹俩就手牵着手走开了。 阿娇与柳氏重新落座,周围的宾客们直到此时也纷纷移开了视线。 永平侯夫人脸色不太好看,按照礼法,女儿太子妃乃是太子所有子女的嫡母,永嘉郡主若懂事,也该喊她外祖母才是,可永嘉郡主却只朝柳氏献了殷勤,眼中根本没把她以及她带来的两个孙女当回事。 肯定都是赵氏那狐狸精教的。 初锦这一走,就在外面玩了一个多时辰,新娘子要进门了,永嘉郡主才牵着初锦赶了回来,等着看新娘子挑盖头。 女儿没出乱子,阿娇放了心,扫眼小姐妹俩一直牵着的手,阿娇也没叫女儿回自己身边。 待新人进门,并肩坐在新床之上,阿娇不由地笑了起来。 时间过得多快啊,她还记得第一次见表妹时的情景,六岁的薛宁比此时的初锦还要小,结果十余年的岁月就像被风嗖的一样吹了过去,表妹嫁了人,女儿也八岁了。 女官托了金秤杆过来,请郡王爷挑盖头。 萧炼笑着拿起金秤杆,动作稳稳地挑起盖头边缘,手臂往上一扬,盖头便脱离了新娘子的凤冠。 薛宁远远地见过他两面,如今关系不一样了,她飞快地抬眸,对上那张依然陌生却俊美的脸,薛宁心跳加快,紧张地垂下眼帘,至于周围有哪些女眷围观,她根本没心思去看。 看清她的面容,萧炼微微诧异。 薛敖是京官里有名的山匪将军,萧炼见过几次,印象中薛敖浓眉虎目,脸庞因为常年风吹日晒色如古铜,俊朗是俊朗,但一身粗犷之气,实在令人难以将他的女儿往秀美了想。可眼前的薛宁,杏眸雪肤,娇艳美丽,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第79章 愣了几瞬,萧炼才听从女官的安排继续行礼了。 新郎官离开去前院敬酒了,阿娇等人也陆续退了下去。 天色渐暗,宴席结束,临走之前,东宫的四爷与永嘉郡主一起跑过来与舅舅一家道别。 这下子,柳氏总算是将长女家的三个小辈都见全了。 赵宴平骑马,阿娇、柳氏带着两个孩子上了马车。 初锦与永嘉郡主相处了一个多时辰,刚刚在宴席上不好告诉母亲祖母,这会儿她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原来姐妹俩去花园的时候还遇见了萧炽、孟昭,四个年龄相近的孩子有说有笑的,玩得可高兴了。 等初锦说够了,柳氏才问道「郡主可提到你大姑姑?」 初锦摇摇头,大家光顾着玩了,没提长辈们。 柳氏有些遗憾,却也理解,小孩子无忧无虑,萧炼毕竟年长,才知道她想听什么。 一家人抵达吉祥胡同时,郡王府这边,萧炼也终于跨进了新房。 薛宁紧张地不知所措。 萧炼喝得有七分醉了,哪怕过来之前醒过酒了,身上也由内到外地散发着阵阵热意。平时为人处世再稳重,他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婚前看过教导新郎如何圆房的画册,此时面对着娇艳欲滴的新娘子,脑海中的那些画面仿佛自己动了起来,活色生香。 「都下去吧。」萧炼吩咐道。 丫鬟们都退了下去。 萧炼看向薛宁。 薛宁就觉得现在的萧炼跟挑盖头的萧炼不是一个人,挑盖头的时候他目光清明,这会儿萧炼看她的眼神,分明就是想吃了她。 「您要喝茶吗?」脑袋里一团浆糊,薛宁目光躲闪地问。 萧炼笑了笑,看着她道「去年侯爷回京时,你可曾躲在绣铺里偷看?」 薛宁意外地「啊」了声,「您,您怎么知道?」 萧炼没有回答,反而问道「那日我也去了,你可见过我?」 薛宁低下头,双颊红扑扑的,她当然见过他,还是第一个猜到他身份的,谁让那么多皇孙,他长得最好看? 她羞而不语,萧炼明白了,起身朝她走来,平时清润的嗓音也变得暗沉起来「既然见过,皇祖父赐婚时,你可是心甘情愿?」 薛宁被他问得心扑通扑通乱跳,下意识地往后退,身后就是桌子,往左是床榻那边,往右是门口的方向。 这是两人的新婚夜,她总不能往外跑,情急之下,薛宁垂着脸往床榻那边走去,还不敢走得太快,就慢慢地踱着步子,杏眼瞥着他逼近的身影。一心二用,又太过紧张,突然被过长的裙摆绊到,没等薛宁反应过来,她已经扑到了床上。 丢了这么大的人,薛宁手忙脚乱地要起来,身上却突得一重,那人紧紧地抱着她,急切地亲她的脸。 薛宁更慌了,还有点怕,这样的萧炼,与她想象中的郡王爷不一样。 他长得那么俊美温雅,举止大概也该像书上的翩翩君子,可这时的他,呼吸粗重动作狂野,怎么更像传说中的山匪? 自家的爹爹就是山匪,但薛宁也没见过爹爹这样啊。 当她被迫地转过来面对萧炼,浓郁的酒气扑面而来,薛宁忽然懂了,郡王爷一定是喝醉了,才会这般粗野。 薛宁也不知道该怎么做,顺从地给他亲给他抱,昨晚她还胡思乱想他会不会因为两人的辈分而不喜欢她,如今真的扭滚在一起,薛宁才发现萧炼就像一头强壮霸道的狼,压根没把她当什么表姑姑看。 明明两人同岁,她却只能像只小羊羔任他大快朵颐。 这一晚,薛宁可怜巴巴地给自己的郡王爷丈夫当了三回小羊羔。 最后一回的时候,萧炼才真正地清醒了,不再倒头就睡,而是抱着薛宁,一会儿摸摸她发烫的脸,一会儿摸摸她凌乱的发丝,目光在她脸上来回逡巡。 薛宁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萧炼道「宁宁真美。」 宁宁…… 薛宁耳朵都烧了起来,羞得埋到了他怀里。 萧炼非常满意自己的新娘子。 皇祖父刚赐婚时,他想的是看在薛家与舅舅舅母的关系上,他也会对薛宁好,现在娇妻在怀,萧炼才是真心地想对她好,就像岳父对岳母,就像舅舅对舅母,让她开开心心的,不必如太子妃明明心系旁人却被迫嫁给父王,也不必像母亲那样,明明是父王所爱,却因为相见恨晚只能为妾。 他比父王幸运,薛宁也比母亲幸运,倘若这样都不能夫妻恩爱,岂不是辜负了这份幸运? 翌日一早,萧炼又恢复了君子端方的模样,笑着带薛宁进宫给皇祖父、父王嫡母、生母请安。 淳庆帝政事繁忙,简单勉励了一番小两口就让他们去东宫了。 第80章 东宫里面,太子、太子妃、太子嫔赵香云以及世子萧炫夫妻、恭郡王夫妻、四爷萧炽、永嘉郡主一起见的夫妻俩。 太子喝过儿子、儿媳妇的茶水,就要去内阁做事,他一走,太子妃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回自己的院子了,让赵香云招待小两口。 萧炫夫妻、恭郡王夫妻纷纷告退。 厅堂里终于只剩下真正的自家人。 薛宁单独与萧炼相处时紧张,这会儿见到婆母赵香云,她反而只剩下感慨,眼眶红红的。 萧炼带走了弟弟妹妹。 赵香云这才问杏眼含泪的儿媳妇「可是老三叫你受了委屈?」 薛宁摇摇头,跪在婆母面前,她心疼地哽咽道「这么多年,您一切可好?舅,舅舅舅母外祖母他们都很想您,以前没法走动,以后您若是有什么话要带过去,尽管告诉儿媳,儿媳替您转达给外祖母。」 赵香云眼圈也红了,摸摸儿媳妇的头,柔声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不过娘在宫里过得很好,回头你见到外祖母了,照实说就是,叫她老人家不用牵挂我,她年纪大了,自己要保重身体,哪里不舒服了就请郎中看看,千万别忍着,把小病托成大病。」 薛宁都记下了。 赵香云又问了问小夫妻俩相处的情形,时候差不多了,就让儿子儿媳出宫了。 当年恭郡王夫妻婚后进宫请安,太子嫔张氏只单独招待了小两口两刻钟,如今轮到她,她也不能超了。 年轻的小夫妻都是初尝情事滋味儿,自然新婚燕尔,萧炼陪薛宁回门时,面对岳母也表现地文质彬彬。 孟氏欣慰,但也只是一时。 赵香云是她身边唯一嫁进皇家的女子,孟氏旁观着柳氏的思女之情,她都跟着心里不是滋味儿。如今轮到她的女儿,孟氏担心地可多了,担心女儿糊里糊涂触犯了皇家的规矩而不自知,担心萧炼将来会一堆小妾女儿不得已跟人争风吃醋,担心太子登基后,萧炼卷入下一轮的皇储之争,女儿跟着提心吊胆。 为人父母,大概活着一日,就要为子女操心一日吧。 可女儿已经出嫁,她担心也没有用,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女儿四月里出嫁,北疆丈夫的书信便一封接一封地送了过来,询问她启程的日子。 孟氏心烦意乱地给薛敖写了一封回信,让他别再写信了,等侄女这胎生了过了满月,她自会动身。 孟氏这封信是四月下旬寄出去的,薛敖收到时已经是五月下旬,看完妻子所写,薛敖就开始巴巴地盼望侄女早日生个大胖小子或大胖闺女,母子都平平安安的,如此妻子才能放心地来北疆与他团聚,夫妻俩再来个金风玉露一相逢,小别胜新婚什么的。 阿娇去年十月诊出喜脉,当时已经怀了一月有余,按照郎中的推测,她该六月初生。 当年生初锦的时候是三月底,阳光明媚,不冷不热的刚刚好,这次赶到六月酷暑,那才叫辛苦,天气热,孕期体虚更容易觉得热,赵宴平提出买冰放到屋里,阿娇虽然手里握着一千多两银子,可她舍不得破费。 冰是真正的权贵人家才用的稀罕东西,她与赵宴平都是穷苦出身,江南更热的地方都住了十几年,怎么到京城就娇气起来了?再说,赵宴平是个清官,为了省笔墨炭火钱还在淳庆帝那里挨了板子,整个京城都知道赵家节俭,这会儿为了她破例买冰,传出去人家会怎么说? 总之,阿娇就是不许赵宴平买冰。 白日她歇晌,便让小丫鬟在旁边摇扇子吹凉,晚上赵宴平亲自给她擦遍身子,席子也擦过,再扇扇风,也便能睡着了。 六月初五这日早上,天阴沉沉的,阿娇担心会下大雨,让赵宴平别骑马了,坐马车去大理寺。 赵宴平道「这么点路,坐什么马车,我走过去就是。」 夫妻俩真是比着低调行事。 阿娇说不过他,让小丫鬟去取了一把桐油伞。 赵宴平接过伞,看看她的大肚子,再次强调道「若发动了,派人去知会我,近日大理寺还算清闲,你不必担心耽误我的差事。」 这话他都说过好多遍了,阿娇不耐烦地道「行了行了,你快去吧。」 赵宴平无奈地摇摇头,拿着伞走了。 孟昭要去官学读书,老子不坐马车,阿娇让陈敬赶车送孟昭去,本来是想父子俩顺路一起坐车的。 孟昭出发前,也看了看母亲的肚子。 阿娇笑道「放心吧,娘一点感觉都没有,今天不会生的。」 孟昭点点头,走了。 初锦跟着女先生在二进院的家塾读书,趁着早上还算凉快,柳氏陪着阿娇去南园逛圈。 走走停停,湖面上忽然出现了几圈涟漪,柳氏仰面,等了会儿,果然有细细的水滴落在脸上。 第81章 「下雨了,咱们回去吧。」柳氏扶住儿媳妇道。 因为雨还小,倒也不用着急,阿娇感受着那随着雨水吹来的丝丝凉风,笑着道「娘,初锦就是下雨的时候生的,说不定这孩子也会赶在今天生出来,正好凉快,让我少出点汗。」 柳氏道「那敢情好,你自己留意点,肚子疼了马上派人去请产婆。」 阿娇点点头。 一路回到三进院,外面的雨终于变成了毛毛细雨,婆媳俩一起坐在窗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家常。 「这胎若是个小子,就让叶福、叶贵给他当玩伴。」翠娘送了一次吃食过来,等翠娘走了,柳氏便提起了翠娘的双胞胎儿子,小兄弟俩今年四岁了,吃得好长得壮,虎头虎脑的,看着真讨人喜欢。 阿娇心想,婆母还是想抱孙子的吧,不过若真生了男娃,婆母的提议倒是不错。 吃了东西,阿娇困了,去屋里睡觉。 春竹守在旁边给她摇扇子。 清清凉凉的,阿娇做了一个梦,这个梦还稀奇,竟然梦到了去世多年的赵老太太。赵老太太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赚了钱就高兴,不如意了就给她摆脸色。梦里头一家人还住在武安县城,因为她要生了,婆母与赵宴平都很紧张她,还买了几只鸡等着生完给她炖汤补身子。 赵老太太就不高兴了,指着她的肚子道「生儿子给你喝鸡汤,再生女儿,鸡蛋汤你都别想喝!」 阿娇直接给委屈醒了。 醒了阿娇就喊翠娘过来,让翠娘今晚杀只鸡,她不但要喝鸡汤,还要吃鸡肉。赵老太太都死了,她生儿子生女儿都轮不到老太太管,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阿娇没与婆母提这个梦,晚上窝在赵宴平怀里,她委屈巴巴地讲了出来。 赵宴平心想,如果老太太还活着,大概真的能做出这种事。 「没事,你喜欢鸡汤,明天咱们继续喝。」赵宴平笑着拍拍她的肩膀道。 阿娇才不要「吃得太油腻,孩子大了不好生。」 赵宴平道「这几天就生了,喝顿鸡汤也长不了多少。」 阿娇哼道「谁知道呢,说不定小家伙更喜欢在我肚子里待着,月底才肯出来。」 赵宴平想了想,揶揄道「那姑父该不高兴了。」 想到北疆还在盼着姑母的可怜姑父,阿娇扑哧笑了出来,结果这一笑,就感觉肚子不对劲儿了。 好在有过一次经验,短暂的慌乱后,阿娇保持卧躺的姿势,让赵宴平赶紧去安排。 赵宴平往她那边一摸,床褥都湿了一块儿,立即跳下炕,一边匆匆披上外袍一片往外面跑。 巧的很,今晚仍然在下雨,且是风雨交加还带着雷鸣闪电,赵宴平安排好下人就来抱阿娇去西边的耳房。因为羊水破了,不能再走动,阿娇就老老实实地在炕上躺着,柳氏指挥丫鬟们各行其是,一转身见儿子脸色铁青焦虑地走来走去,柳氏奇怪道「上次也没见你吓成这样。」 赵宴平没敢当着阿娇的面说,出来才担忧道「上次羊水没破,这次……」 柳氏安慰儿子道「没事,二胎生的快,你不用怕。」 赵宴平也不想怕,但他管不住自己,好几次去外面看产婆到了没。 等产婆匆匆赶来,见到一脸冷峻站在屋檐下的赵大人,银色的闪电咔擦闪过,照得赵大人跟索命的鬼差似的,产婆都要吓死了,幸好洗了手进屋发现赵夫人的情况并无危险,应该能给赵大人交个好差,产婆才冷静了下来。 二胎生的确实快,初锦是晚上发动次日清晨才出生,这次阿娇疼到子时,产房就响起了婴孩嘹亮的啼哭。 是个小少爷。 听到产婆的报喜声,阿娇竟然有一丝遗憾,怎么就让赵老太太如愿了? 不过孩子毕竟是自己辛辛苦苦怀了十个月才生出来的,管赵老太太怎么想,她该疼还是疼。 忙乱过后,大家该休息的去休息,赵宴平守在阿娇身边。 他精神很好,仿佛还想再陪阿娇说说贴心的话,阿娇困了,在男人低沉的声音中睡了过去。 赵宴平就在旁边守了她一晚。 第二天阿娇睡醒了,就见他穿的还是昨晚的那身衣裳。 窗外的雨还在下,阿娇看看自己的男人,心头一片宁静。 一早吩咐下人去镇北侯府报了喜,赵宴平就去大理寺了,中午的时候又跑到理国公府,请卢太公给自家老三赐名。 卢太公听徒弟这胎得了儿子,起名的热情就淡了,摸着胡子想了想,当场就给赐了一个「老大叫昭,老二就叫吧,喧也好听,不过跟太子以前的亲王封号冲撞了。」 赵宴平在心里念了几遍「赵」,念着念着就成了「找房」。 第82章 他真心觉得这名字既不如孟昭好听,也不如女儿的初锦有各种美好的寓意。 但谁让妻子怀孕的时候自家确实一直在物色新宅呢,他还间接为了这小子挨了一顿板子。 找房就找房吧,赵宴平行礼朝恩师道谢,并希望恩师过两日赏脸去家中给儿子贺洗三。 卢太公兴致寥寥地应了。 家里俩重孙子,他对男娃真没什么稀罕的。 傍晚回到家,赵宴平跟阿娇说了老太公赐的名。 阿娇一听老太公是顺着她给孟昭起的「昭」起的老三的名字,挺高兴,随即打听「」的深意。 赵宴平看眼里面睡着的儿子,苦笑道「没什么深意,纯粹是部首一样,恩师对这孩子没有对初锦那么上心。」 阿娇顿时也哭笑不得起来,并替刚出生的儿子捏了一把汗,姐姐满月的时候有小金猪收,如今看老太公的态度,儿子大概收不到小金猪了。 到了赵满月的时候,卢太公还是送了礼,客人们走后,阿娇迫不及待地拆开卢太公的礼物,就看到一把金光闪闪的弹弓,连皮绳都给配好了! 阿娇笑得肚子疼。 赵宴平看到这礼物,眉头皱了起来。恩师什么意思,平时总嫌卢俊、卢仪兄弟俩淘气,怎么还给自家孩子送弹弓了,这是鼓励儿子调皮捣蛋吗? 「收起来吧,别给哥儿看见。」赵宴平嘱咐阿娇道。 不用他说,阿娇也是这么打算的。 阿娇母子平安,小赵也长得白白胖胖,孟氏放了心,这就准备动身北上了。 出发之前,孟氏来了一趟吉祥胡同。 「阿娇,姑母这一去,不知道何时才回来,你表弟他们夫妻俩小日子过得甜甜蜜蜜,姑母是一点都不担心,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宁姐儿。你们与郡王的关系不一样,平时你帮我留意留意宁姐儿,若她犯了错,你及时提醒提醒她,千万别让她任性妄为,遭了郡王爷的厌弃。」 孟氏叹着气道。 阿娇明白姑母的意思,握着姑母的手道「您放心,若宁姐儿受了什么委屈,我也会尽量开解她,郡王爷那边能劝的我也会试着劝劝,郡王爷一直都很敬重宴平,多少还会给我点面子。」 孟氏想听的就是这个,然而阿娇真的说了,孟氏反而摇摇头,神色复杂道「算了,你只管盯着宁姐儿,郡王爷那边什么都不用说。」 阿娇看了难受,轻声道「您真是的,就不能往好了想吗,现在郡王爷对宁姐儿多体贴,您安心去找姑父,别在这儿说晦气话,说不定您刚到北疆,宁姐儿那边就传出好消息了呢。」 孟氏笑道「真那样就好了。」 这一笑,心情也好了起来,回府收拾收拾行囊,孟氏终于在薛敖的千盼万盼中出发了。 卢太公对小赵昉的喜欢的确不如他对初锦,初锦小的时候,卢太公经常抱小丫头,轮到赵昉,卢太公摸摸男娃的脑袋就算稀罕过了,虽然过年的时候他给孟昭、初锦、赵昉的压岁红包一样重,可除了还什么都不懂的赵昉,大家都看得出卢太公最偏心初锦,包括他对卢俊、卢仪兄弟俩,也是看了就皱眉,一脸不待见的样子。 但这种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六月里赵昉抓周,七十六岁的卢太公很给面子的来了。 阿娇存心哄老太公高兴,将当年她送赵宴平的那套《卢太公断案集》搬了第一本出来,取代了寻常孩子启蒙书放在了抓周的红布上。 「嫂子是想昉哥儿变成第二个老太公吗?」沈樱笑着道。 去年年底,沈樱就与谢郢搬回京城了,谢郢在户部做郎中,五品文官,前途大好。沈樱一边经营铺子一边照看谢子衡、谢绵绵兄妹俩。她的婆母永平侯夫人年纪大了,没精力再与沈樱斗,就算有精力,沈樱也不怕她啊。 永平侯是常年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搀和家里女眷们的明争暗斗,他年纪大了,也从官场退了下来,没事就去外面遛鸟垂钓,过得优哉游哉。 阿娇看着炕上的小儿子,再看看半眯着眼睛的卢太公,笑道:「昉哥儿能学会他爹的本事我就知足了,可不敢妄想他能与师祖爷爷比肩。」 这马屁拍的好听,卢太公瞥眼赵宴平,笑了起来。 卢太公的孙媳妇梅氏却不乐意了,瞪着阿娇道:「什么师祖爷爷,是师祖老太爷,你别想给昉哥儿抬辈分,他长大得跟俊哥儿他们称兄道弟的。」 大人们说话,小赵昉穿着一条红兜兜坐在炕上,谁说他就看谁。 初锦周岁时会跑会跳说话也很利索了,赵昉就不如姐姐,走路还摇摇晃晃的,说话也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叫,小脸蛋倒是像极了赵宴平,长大定是个俊俏少年。 「开始吧。」赵宴平开口道。 阿娇就哄儿子去抓样喜欢的东西。 第83章 赵昉选择了爬行,从这头爬到那头,再爬回来,最后停在《卢太公断案集》前,试图用一双藕节似的小胳膊将师祖老太爷的书抱起来,抱不动,赵昉小手拍拍那书的封面,低着头煞有介事地翻了起来,明明是倒着翻的,他仿佛能看懂一样,看完左边的再看右边,然后继续翻。 卢太公看小赵昉的眼神就不一样了。 赵宴平甚是欣慰,若儿子真有这份心,他至少不用担心儿子长大会变成纨绔。 这边赵家正热闹,永平侯府突然派了人过来,说是永平侯夫人突然昏迷,请三夫人快回去。 沈樱与永平侯夫人自然没什么婆媳情分,可早上她出发前带着孩子们去与永平侯夫人辞别的时候人还好好的,除了不高兴看见她并无任何异样,怎么突然就昏迷了? 沈樱很吃惊。 侯府下人解释道:「好像是打了个盹儿,起来的时候突然就栽下去了。」 赵宴平皱眉,这症状,与老太太的中风之症倒是很像。 也不仅仅是赵老太太,很多上了年纪的人都容易得这病。 「你快回去瞧瞧吧。」柳氏催女儿道。 沈樱明白,这就跟宾客们辞别,带着一双子女匆匆打道回府了。 姻亲家里出了这种事,哪怕平时不太对付,赵家的喜宴氛围也低迷了下去。 卢老太公悠悠地叹了口气:「年纪大了就是这样,多活一年都是阎王爷赏的,阎王爷想起你来了,派小鬼来请你,管你名门寒户有钱没钱,该走就得走,谁也别想磨蹭。」 梅氏小声道:「人家只是昏迷,您说这话,传出去被侯夫人听见,人家不得恨您?」 卢太公瞪眼睛:「我说我自己,关她何事?」 阿娇肃容道:「说您自己也不行,您长命百岁,我还指望您教昉哥儿本事,您别想躲懒撇下我们。」 两个小媳妇一起瞪他,卢太公哼了哼,不再说了。 吃完宴席,宾客们走了,阿娇一家就一心等永平侯府的消息。 黄昏的时候,侯府派人来报丧,永平侯夫人没了。 ☆☆☆ 永平侯府为亡故的侯夫人设了灵棚,亲朋好友都去吊唁。 阿娇一家也去了。 谢郢三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带着妻子、儿女皆穿孝衣跪在灵前,谢郢的两个兄长嫂子都在哭,谢郢神色沉穆,并无眼泪,倒是沈樱,提前在帕子上抹了辣椒水,熏得眼睛红红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必须做出样子来。 阿娇也在帕子上做了手脚,稍稍落泪就可,流的太多,旁人也不信。 柳氏看着永平侯夫人的棺木,难过说不上,却有一种同命相连的低落。她只比永平侯夫人小了三岁,现在永平侯夫人走了,她还能活多久? 一家人吊唁结束,在侯府下人的引领下去往旁边的待客厅,刚走开没多远,侯府门外突然传来宫人的通报,太子陪太子妃来吊唁了。 阿娇、赵宴平、柳氏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旋即跟着周围的宾客一起跪了下去。 阿娇、赵宴平都规规矩矩地低着头。 柳氏没忍住,偷偷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太子、太子妃。 太子一身黑袍,并未戴孝,太子妃一身白色孝衣,一步一步端端庄庄地走向灵棚,苍白的脸上静静挂着两行清泪,哭得无声无息。 太子妃在灵棚前磕了三个头,上了香,与永平侯、三个弟弟说了些劝慰的话,这就随太子走了。 母亲过世,未出嫁的女儿要服三年重丧,出嫁的女儿只需服一年便可,嫁入皇家的女子同样如此,然而能被太子陪着回来吊唁已属皇家开恩,拜一拜就要走了,不可多加逗留。 看着太子与太子妃、世子夫妻的背影,柳氏簌簌地落下泪来。 太子妃都只能如此,等她走的那一天,女儿可能宫都出不了吧? 找回女儿这么久,除了那十九日,她再也没有与女儿说上一句话,就为了再说一句话,她也要好好活着,活到太子登基活到女儿封妃,活到有资格进宫给女儿请安那一天!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福妾》卷一 作者:毛毛雨 02、《福妾》卷二 作者:毛毛雨 03、《福妾》卷三 作者:毛毛雨 04、《福妾》卷四 作者:毛毛雨 05、《福妾》卷五 作者:毛毛雨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