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辣小厨娘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放开我!滚开!不许去抓她!简清!」 稚嫩的童声唤醒了简清昏昏沉沉的意识,她撑着身子坐起,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的嗡鸣声和门外的吵闹声交错传来。 听起来,门外像是有一个小孩在挨打,不时就有痛哼声响起,间杂刺耳的威胁声和咒骂,薄薄一扇雕花木门被撞得哐哐作响。 虽然简清还没完全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但这不妨碍她一把推开门,冷声阻止发生在身边的暴行,「有话好好说,打小孩算什么本事?」 小男孩原本拦在门前,门一开,他身形一个不稳,倒进门内。还没站稳,他就双手展开,挡在简清身前,又气又急,大声道,「离她远点!」 小孩转身太快,简清只看清了他满是擦伤和泪痕的脸庞。她不认识这个小孩,但看到他的那刻,脑中就自动跳出来了他的身份:简澈,她的弟弟。 她跟着师父走南闯北,哪来的什么弟弟? 简清还要细想,眼前的壮汉松开了简澈的肩膀,伸手就向她抓来,狞笑道,「地契呢?给老子拿出来!」 简澈不到简清一半高,在壮汉面前像个小鸡仔一样弱小。见简清要被抓住,他猛地扑上去,抱住壮汉的大腿狠狠咬了一口,尖叫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简清!跑啊!」 简清看着拼命阻拦着壮汉的简澈,才五六岁的小孩,就以全然保护的姿态挡在她面前。她皱起眉,一脚踹在壮汉腿上,阻止他抬腿要蹬开简澈的动作,冷道,「你打伤我弟弟,是不想要地契了么?」 壮汉收了腿,拎着简澈衣领将小孩子丢到一边,嘿嘿一笑,「早这样不就得了。喏,这小子我放了,拿来吧。」 「简清!」简澈被丢在地上,半跪着仰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简清。 简清对他摇摇头,扫视一眼四周。 她此时身处一幢木质结构房屋的二楼,一楼大门敞开,一楼的布局看起来有几分眼熟,但乱七八糟堆了一地的纸钱、被劈开的桌椅、碎裂的瓷片,和挤在一楼正抱着锅碗瓢盆一应厨具的十几个男男女女,正明晃晃告诉着简清情况不对。 这场景在任何人家里都一般不会出现,除非是被讨债,或者抢劫。 简清心下有了思量,淡淡道,「不如,我们下楼去谈。」对地契和这个地方,她毫无记忆,但多年历练留下的气势还在,一时间竟镇住了壮汉。 简澈从地上爬起来,急道,「你……」 没等他说完,简清动作轻柔,避开他脸上的伤痕,捂住了简澈的嘴,平静道,「别怕。」 这句话像是有什么魔力,简澈怔怔看着这个以往一直靠自己和父亲照顾的姐姐,不自觉地应了,乖乖被她牵着手走下楼。 ☆☆☆ 楼梯一步步走下,随着醒来时间变长,简清耳畔的嗡鸣声消失,新旧两种记忆完整浮现在她脑海里。 简清是华夏第一位拿了名厨大赛金奖的川菜厨师,意外死亡后不知道什么缘故,在梁朝的这个同名女孩身上醒来。 原身娇纵,十六年来荒唐事没少干,家中事务一概不管,只会大手大脚花销,又爱凑热闹看俊男美女,不知道被多少无赖儿哄了银子。 家中原本是凤溪城里第一酒楼,却因原身意气之争输掉了自家招牌,又被父亲徒弟偷走了祖传菜谱,父亲随后病死,办完丧事,家中原本的雇工却拿着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写下的欠条上门,来讨要工钱,扬言要拿酒楼抵债。 突遭大变,原身把所有事都丢给了弟弟,自己躲在屋子里不敢出门。简清正是在雇工们又一次上门要债时来到大梁。她翻检完原身的记忆,一时无语。 招牌丢了,菜谱没了,大厨死了,还欠着雇工们的钱。最后,好好一家百年老店,居然要因为十两银子就要易主,这简直明晃晃在告诉她,简家落进了别人的阴谋诡计。 简清按按额角,只觉得荒唐。既然她占了原身的身体,那简家酒楼就是她的,从来只有她抢回来荣誉的份,什么时候轮得到别人来抢她的东西? 她抬眼扫过神色各异的雇工们,有人瞪了过来,有人躲开了她的眼神,简清垂下眼,冷冷一笑。 方才吵嚷的楼中慢慢安静下来,楼下众人都在看正下楼的简清,平日嘻嘻哈哈追着男人跑,碰了钉子只会躲在父亲弟弟身后的少女,仿佛突然变得哪里不一样了。她眼神冰凉漠然,带着久居顶峰的气势,只是站在那里,就自然成为了人群中心。 简清早已习惯被人瞩目的感觉,眉梢都没动一下,反而是刚刚胆大无比的简澈,在人们的目光中向她身边靠了靠。 简清站在楼梯口,神色自若地说道,「家里横遭大祸,交接不清楚,一时周转不开也是有的。各位都是我简家老人,看着我姐弟长大,还望宽限几日,待银钱凑够,定然如数还上。」 先前的壮汉脸色一变,「哈,说得好听,不就是不想还钱。」 简清道,「简家何时欠过诸位工钱,唯有此次而已。平日里,提前支走工钱、年节的赏银、客人的打赏,酒楼可从未短缺过。不是不还,延后几日罢了,诸位如此咄咄逼人,竟是一点旧情也不念吗?」 第2章 「延后?可以。」壮汉嗤笑一声,「拿酒楼地契来,我就信你。」 简清瞥他一眼,意有所指道,「酒楼正对城门,转手就是百两白银,我姐弟二人和家业都在这里,又不会跑,为何你始终揪着地契不放?」 人群中有低低两声应和声响起,简清又道,「酒楼一日便可入账十两,各位在酒楼做工这么久,应当也有几分知晓。只是先前忙着家中变故,酒楼一直不曾开业罢了。我愿今日定契,半月之期,十两白银同息银一同结清,各位以为如何?」 简清语气随意,完全没把十两银子放在眼里的语气唬住了不少人。其实原身哪知道家里一天能赚多少钱,简清闭眼胡说,底气根本不是来源于酒楼原先的日流水,而是自己前世在厨师界登顶的手艺。 有妇人心动,但又有些迟疑,「你……会做菜?」 壮汉见风向改变,连忙高声道,「说什么开酒楼,你怕是连菜刀都不会拿!不行不行,你就是骗人罢了。要是再这样,就跟我们去见官,让知府老爷评评理!」 简清道,「我家世代庖厨,吃饭的本事,怎么不会?」她上前一步,抽出离她最近的一个矮个子男人手里的菜刀和筐中萝卜,眨眼间,手起刀落。 笃笃一阵刀声急响,等简清停手,萝卜好像还是刚刚那个萝卜,壮汉正要嘲笑,矮个子男人却惊叫起来,「好刀功!」 矮个子拎着萝卜缨,完整的一个萝卜顺着他的动作抬高分开,变成一捧互相连在一起始终未断,却薄如蝉翼的萝卜片。 雇工们在酒楼做工,没有掌勺的手艺,眼力却都不缺。 简清露的这一手,十分见功底,没有十年八年苦工,绝难达到,众人顿时被镇住,心中生出犹疑。这刀功哪里是不会做菜的人能有的,简清所说的话,也有了几分可信。 切完萝卜的菜刀还立在桌子上,寒光闪闪。当场就有几人应下方才的约定,其中以矮个子的声音最响,「小娘子刀功不输老爷子!半月为期,某之后再来。」 只要打开了缺口,附和只是时间问题,壮汉见人心散了,转转眼珠,又生一计,「半月之后再来,可以!但息银给少了,我可不答应。」 简清把又要冲上去和壮汉呛声的简澈拉到身后,安抚地拍拍,抬眼冷声道,「你要多少?」 「五十取一……」壮汉报了个数字,见简清神色不动,又狮子大开口改了数字,「不,十取一的息!你不答应,现在就同我去见官!」 简清淡淡道,「十两银子就要换一座酒楼,即便见官,我也是不怕的。但各位为简家辛劳多年,此次欠钱,付利息也是向各位赔罪。便如你所说,十取一,半月之后结清。」 壮汉得意一笑,吆喝一声,「我们走!」 简清始终平静的声音明明在嘈杂中并不起眼,却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但,酒楼的东西,你们是不是该放下?」 还抱着锅碗瓢盆的几人对上简清似笑非笑的眼神,尴尬笑笑,点头哈腰地连声说着「应该的、应该的」,放下酒楼厨具,连忙离开。 东西堆了一地,还有垃圾要清扫,简清揉揉眉心,当务之急,是把酒楼重新开起来,只有有了收入,才能还上欠债。 而开业就需要买原材料,看这些人连菜刀碗筷都不放过的样子,估计厨房里也没什么菜肉米粮。原身又万事不管,根本不知道自家还剩多少钱,简清思及此,转向简澈问道,「还有多少钱?」 简澈松开她的手,后退一步,警惕道,「你、你要做什么?只有一两银子了,你再拿走乱花,我们就没饭吃了。」 一两银子,是简家欠款的十分之一,买一盒原身用的香粉都不够。简清虽然不清楚目前物价,但从没饭吃这句话里,也猜得到一两银子买不了多少东西。 正想着收拾一下屋子,去外面买些材料,只听咕噜声响起,简澈脸上一红,捂住肚子。 简清摇摇头,还是个孩子呢。 记忆里这些天原身的饭食只有简澈送来的酱油蘸烧饼,虽然难吃,但好歹也吃得饱,而简澈到底吃没吃饭,原身压根不知道。 早熟的孩子总是惹人心疼,简清做不到像原身一样看着小孩子吃苦受罪,自己当一个娇小姐。她关了大门,抱起地上铁锅,将菜刀和萝卜都扔进去,向后厨走去,「走吧,先吃饭。」 简澈看着简清的背影,眼圈通红,默默拣了木桶和几副碗筷,跟了上去。 简氏酒楼后厨占了半个院落,从布局就能看出酒楼辉煌时的盛景。然而推开后厨大门,锅碗一个都没有,柴火和筷子撒了一地,倒在地上的面粉缸底部空空,像被洗劫过一样的景象落进简清眼中。 简清在一片杂乱中翻找许久,才从角落里找出来半坛猪油、几小坛酱醋盐,她所熟悉的辣椒却连粉末都不见踪影。 第3章 正想着辣椒,简清眼前忽然浮出一重景象。 半透明的田地漂浮在空中,田地里是一株株不同品种的辣椒,或红或绿的果实压弯了植株。伸手上前,明明是半透明的虚幻空间,却能真实摘下辣椒。 简清攥着刚刚摘下的辣椒,意念一动,眼前景象就消失无踪。她对自己的糟糕运气一时有些无语,别的穿越者空间里不是有奇花异草,就是有什么灵石灵泉,怎么到了她这里,就变成了一空间辣椒? 简清尝试了几次,发现这个空间,只能存取辣椒,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还要再试,就听背后脚步声响起,简澈进门,看到简清手中红彤彤的一根物事,问道,「这是什么?」 简清一顿,试探道,「你没见过?」 简澈摇头,上前接过闻了闻,迟疑道,「有些像茱萸果的味道,莫非是茱萸?」 简清闻言,心里一动,问道,「如今凤溪城用什么做辣菜?」 原身不爱厨艺,也不关注做菜的材料,简清只记得她从未吃过辣味菜肴,但具体情况如何,还是要问简澈。 「茱萸、花椒、姜,嗯,还有芥末。」简澈扳着手指,一一答了。 没有辣椒。 简清意识到,刚刚还被她当作聊胜于无的那一空间辣椒,很可能将成为她最大的助力。 跟着师父学厨时,简清对华夏饮食史也有些许了解。南北菜系双雄对峙的局面在历史上持续了很久,她赖以为生的川菜菜系最初只是一个用花椒茱萸调味的小不点,现代华夏川菜占据半壁江山的奋斗史,是从辣椒传入国内才开始的。 若没有辣椒,现代川菜厨师的拿手菜就废了一大半。没有辣椒,让水煮肉片、麻婆豆腐、回锅肉、麻辣鸭脖、麻辣香锅、麻小等等这些菜可怎么办!更重要的是,没有火锅! 虽然简清对自己的手艺有自信,但若是梁朝当真还没有辣椒,那她未来在大梁站稳脚跟,将酒楼重新开起来的路,将走得更加顺利。 简清舀水洗了萝卜,将铁锅支上炉灶,抽刀切起辣椒,她淡淡道,「这是之前我在小凤山上摘回来的果子,一直忘了拿出来,到底是什么,炒了吃就知道了。」 简澈在旁边烧火,听了简清的解释,有些紧张,「万一有毒怎么办?」 简清随口圆了过去,「见有动物吃了没事才摘的,肯定能吃。」简澈皱着脸,没再问什么。 这是简清想过的借口,毕竟原身确实上过凤溪城外的小凤山。不过目的不纯,她是听说那个俊美王爷住在山上兵营,一时大胆,就要跑去围观。 半年前当今圣上胞弟华阳王来到凤溪城,容貌俊美,原身一眼看中,仗着华阳王爱吃父亲做的菜肴,整日打听华阳王行踪。在别人激将之下,原身不自量力与对手酒楼迎仙楼的大厨比试厨艺,一败涂地,输掉了酒楼招牌。 原身却不在乎招牌,依然一门心思追着华阳王跑。等她被兵营中兵卒丢下山,回家后才发现,家中横遭大祸,父亲病倒,原身傻了眼。 老话说得好,指望男人不如指望狗。原身想要找人帮忙,却被那些哄钱的无赖儿嘲笑。原身大受打击,闷在家里安生了几天,又被人上门要债,再后来,就是简清来到这里。 简清翻炒着锅中萝卜片,慢慢梳理记忆,想到原身傻乎乎给出去的银子和丢了的招牌,简直十二分的可惜,要是换她来,此时境遇,绝不会如此糟糕。 ☆☆☆ 雇工们来得早,等他们都走了,才刚过早饭时间。简氏酒楼临近几户人家听着打砸声停了,这才探头出门,准备开门营业。 这会儿客人少,几家伙计凑在一起唠嗑谈天,平日无事,简氏酒楼就是最近最大的一个八卦。有一人说道,「不知这么大的铺面,之后换哪家接手。」 另一人道,「还能是谁?迎仙楼呗。早上闹那一场,要我说,没准就是迎仙楼背后撺掇的。」 「别胡说。」先前那人道,「还不是简师傅那个败家闺女折腾的,不要脸追着男人跑把名声惹坏了,钱也赚不到,怎么就赖人家迎仙楼?」 三人里模样周正些的伙计道,「简家娘子买东西出手倒是大方,以后……」 另二人正要嘲笑他,忽然闻到风里吹来一阵勾人的香味。麻辣鲜香,辛辣味尤其突出,与茱萸和花椒的辛麻不同,乍一出现,就拼命往人鼻腔喉咙里钻,勾得人口水直流。即便刚吃完早点,都忽然觉得又饿了。 一人咽咽口水,「这是谁家在做饭,香死个人。」 旁边一人猛地抽了抽鼻子,又向四周走了几步,不太肯定地说道,「好像……是简氏酒楼那边的味道?」 三人面面相觑,「简师傅人都没了,那这会儿又是谁在做饭?」 先前那个模样周正的伙计道,「会不会……简家娘子要把酒楼重新做起来?」他说得迟疑,显然自己也不太信。 第4章 二人连连摇头,「怎么可能,她哪里会下厨?更何况,就算她真的会做,名声放在哪里,谁要去吃她做的饭!」 议论一阵,三人各自离去,香味却留在风里,久久未散。又有一批进城的人闻到香气,开始一阵新的窃窃私语,但他们一边说着不可能,一边眼神却直往简氏酒楼飘去。 酒楼里,简澈坐在桌子旁,握着筷子久久未动。眼前一盘色泽鲜亮、红白相间的炒萝卜正挂着点点油星,引得他肚子又咕咕叫起来, 但是,他那个以前什么都不做的姐姐做的饭,真的能吃吗? 简清洗完锅,一回头发现简澈还在犹豫,不由挑眉,「吃啊?」 想想简清刚刚在大堂里露的那一手刀功,简澈一咬牙,视死如归般伸出筷子,夹了一片萝卜放入口中。 刚入口,浓郁的香味就在舌尖爆裂开来,呛人灼烫,直冲喉咙,从嘴巴一路钻进胃里。以茱萸完全不能比的辛辣味道为主,酸醋的开胃味道为辅,混着一点萝卜的清甜在舌尖滚动。简澈早忘了刚刚的担心,食指大动,没一会就把盘子里的菜吃了大半。 「太好吃了!」简澈一抹嘴巴跳起来,到水缸前舀了水咕咚咕咚狂喝,这才压下那股让舌尖都在发烫的辣味,喝完水,舌头都还烧着,就又忍不住伸筷子继续吃起来。 简清看着简澈吃得停不下来,微微一笑。虽然什么调料都缺,菜也是临时组合出来炒的,但是她的手艺没有丢,炒出来的菜味道自然不会差。 简澈许久不曾吃过正经饭菜,更何况是这种大厨手艺,吃着吃着,想到酒楼重新开业的未来,很是高兴了一阵。 可高兴过后却是深深的委屈,简澈垂下头,也不看简清,闷闷问道,「你既然会做,为什么那天会把招牌都输了?」 原身和迎仙楼比试时,原身连菜刀怎么拿都不知道,不输都不可能。此时简澈问起,简清早已想好说辞,解释道,「那天我还不会拿菜刀。」 「你骗人!」 简清学着原身骄傲口气,说道,「谁骗你了?我那天学了怎么拿刀,后面切菜炒菜这些事,不都很简单吗?」 简澈一时语塞,他还小,也没真正开始学厨,此时一听,好像也有几分道理。 也许,他姐姐真就是这样的天才呢? 简清看他神色僵住,挑眉道,「怎么样?好吃吧?」 「还、还可以。」简澈嘴硬,又想到什么,连忙道,「你别得意,别人喜不喜欢吃还不知道呢!」 简清也不在意,看着小朋友嘴都没擦干净就又开始操心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以后跟着姐姐,有你吃香喝辣的时候。」 她伸手去揉简澈的头发,却被用力打开,简澈绷着脸瞪她「你不去找华阳王了?」 简清嗤笑一声,华阳王关她什么事。天大地大,赚钱吃饱肚子最大。 无视简澈的抗议,简清把他按在怀里一通乱揉,「管他什么华阳王,小孩子操心太多要长不高的。来,叫声姐姐听。」 「呸!」简澈一溜烟跑了,他背对简清,一直抿紧的唇角却忍不住上翘。真好,阿姐又变回那个疼爱他的阿姐了。 ☆☆☆ 说着让简澈不要操心,但等到简清收拾完厨房,清点一下材料,发现别说开门营业,连他们姐弟两个吃饭的米面蔬菜都没有。刚刚那个萝卜,居然已经是家里仅剩的蔬菜。 无奈,简清不得不叫上之前一直操持家务的弟弟,让他带路出门买菜。 简澈听说她要出门,露出不太情愿的表情,道,「你说要买什么,我去买吧。」 简清看他表情,大概能猜到简澈在担心什么。 想想原身做过的事情,在这个还是封建王朝的大梁,估计名声不会好听。但让她始终在家里,光靠原身那个糊涂蛋的记忆,可弄不清楚现在究竟有什么蔬菜肉蛋、价值几何,更别说去看看街上的吃食和消费水平研究市场了。 左右就算因为名声被骂,对她来说也无关痛痒。毕竟,你骂你眼里的简清,和我简清又有什么关系。 简清拉着简澈就走,简澈见她坚持,也只能跟上,心下打定主意,只带简清往那几家店老板人品好,从不说人坏话的铺子去。 早上酒楼有好一阵热闹看,这会儿刚开门,迎面就有热情的大娘来打招呼,「哟,简家丫头这是上哪去?」 简清瞥她一眼,淡淡道,「买菜。赵大娘有事?」 原身记忆里这赵大娘可不是什么善茬,在街另一头开着一家早点铺子,生意却不怎么好,之前总是眼红简家酒楼生意,背地里说些坏话。原身就不止一次撞见过她跟旁人说原身不检点、不知羞耻之类的话。 赵大娘被简清瞥过来那冷冷一眼惊住,再看,简清好像还是之前那个简清。她定定神,觉得有些丢脸,张嘴就是阴阳怪气,「谁不知道谁啊,这会儿装什么装。会做菜吗,你就去买菜?」 第5章 附近邻居发现有热闹看,都围过来了。简清抓住人多的时机,迎着四周或好奇、或怜悯、或恶意的眼神,大大方方笑道,「明早早点酒楼会卖包子,叔伯婶娘们方便的话,还请来捧捧场,阿清在此谢过各位了。」 赵大娘听她要卖早点,心里一百个不乐意,抬着下巴,上下打量简清几眼,「这早点可不是谁都能卖的,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要是卖不掉,可别赖我们街坊邻居不捧场。就你这细胳膊细腿,啧啧。」 旁边几人跟着点头,一个说「这丫头会做饭吗」,一个说「别是要强买强卖」。 赵大娘得意一笑,又道,「丫头,不是我说话难听,你想想你之前做的事,大姑娘小伙子的,哪个会乐意买你的吃食?」 简澈听了,在简清背后气得直跳,龇牙咧嘴地威胁赵大娘,不想让她再说下去。 简清不以为意,拉着简澈就走,丢下一句话堵上赵大娘的嘴,「吃食嘛,还是好吃最重要。」 和这种人没必要说太多,赵大娘又不会来买她的吃食,只会添乱。就算名声差又怎么样,有多少人吃饭会管厨子名声的?最后还是实力定胜负。 简家姐弟离开,赵大娘没看到简清气急败坏,总有种力气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半晌,才啐了一口,悻悻走了,「张狂什么?我倒要看看你明天能卖出去几个,到时候可别哭着来求我们!」 出门时已经临近中午,二人走走停停,简清依次看过附近开了什么店铺,在心里默默记下。 可能是因为简氏酒楼原本在凤溪城中首屈一指的地位,酒楼附近并没有什么大的食肆,连早点铺子都只有赵家一家。 简氏酒楼开在临近城门的街头第一家,进城的人第一眼就能看到。城门处驻军看重整洁面貌,不许小贩在城门口卖小吃,如果她做小吃早点,光是地理位置上,就相当具有优势。 如今简清没有多少本钱,从低端早点卖起,虽然赚得不多,但积少成多。只要生意打开局面,她有自信将买过的客人全都变成自己的回头客。 正想着,前面人声渐沸,简澈一扯简清,拉着她换了一条小巷走。即便他们走得快,简清还是不可避免地听见了背后的议论声。 「真没想到,还有脸出门呢。」 「就是,有这么一个败家姐姐,简澈还不被她拖累死。」 「哎呀,快走快走,她身上的傻气,要熏死我啦。」 「唉,可不能让我家闺女学了她去。」 「……」 风言风语,议论纷纷。 简清回头一看,妇人们抢完早上的菜,七嘴八舌凑做一堆说话,也不怕她听见,见她瞥过来,还故意拿手在鼻子前扇了几下。 简澈拉着简清的手收紧了,简清安抚地捏捏他的手,「随他们去,又不会少块肉。」 简澈闷闷应了,拉着简清继续往前走。等到了地方,简清才看出来他绕了多大一个弯,原本在街头穿过一条街就能走到的菜贩摊子,硬是被简澈绕出去了三条街。 简清看一眼简澈气鼓鼓的小脸,摇摇头。流言可畏啊。 简澈来寻的菜贩是个年纪大的老农,两个大筐里摆着当季的茄子,还有两把长过头了的韭菜,简清听了几句价格,就转头去问旁边的菜价。 一旁的菜贩不知忙什么去了,只留一个小女孩守着摊子,推车上除了茄子,还有许多荠菜,看起来是刚挖出来不久,水灵灵的。 简清开口问价,「这荠菜和茄子,多少钱?」可问了两三遍,小女孩都只是摇头,一句话都不说。 莫不是个哑巴?简清皱起眉,又问了一遍。 小女孩脸憋得通红,终于没忍住,喊道,「别问啦,我家的菜不卖给你!我娘不让我跟你说话!」 从人群里挤出一个妇人,听小女孩这么说,有些尴尬地上前,把她挡在身后,对简清笑笑,扬声冲一旁别的客人叫卖起来。 意思很明显,不想和简清扯上关系。 简清神色一顿,看一圈四周菜贩。小贩们都有意无意地无视了她,偶尔还有同简澈打招呼的熟人,却一个都不理她,真正将目光放在她身上的,不是讥讽,就是在看笑话。 对于原身留下的糟糕名声,简清也有些无奈。 而且,未来简清要开起酒楼,还不知道有多少流言蜚语,而简清准备的应对和前世在华夏时一样,等到她做出足够成绩,自然不会再有人背后嚼舌。 简澈却不这样想,他怕简清在意,连忙过来和她说起茄子价格,用自己的声音吸引住简清注意。 简清感受到他的善意,轻轻一笑,「走吧,我们去买面粉。」 简澈仰头问她,「你想好明天卖什么了吗?」 简清道,「我们卖包子。」她付了钱,提起十文钱买回来的半筐茄子,牵着简澈,慢慢走远,将各怀心思的众人留在身后。 第6章 简清出门转了一圈,再结合原身的记忆,大概了解了凤溪城本地人的吃饭习惯。 此地有几分像古川蜀,不论是街上卖脆皮锅盔、红糖凉糕和茱萸酱蒸饼的小摊,还是以南菜为主,茱萸花椒辣味为次的菜品口味,都能和简清了解的在辣椒出现之前的川蜀历史相对应。再加上凤溪城的气候,简清有□□成把握,辣椒将能在凤溪城引发追捧热潮。 ☆☆☆ 四更梆子敲过,生怕错过早市,一夜没睡安稳的简清就爬了起来。 厨房里昨夜发酵好的面团,已经从一小团变成了一小盆,大概能包三、四十个包子。 这数量是简清估计过的,第一天营业,她对生意的期望并不高。毕竟在旁人眼里,酒楼没有大厨,之前酒楼也没有卖过早点,原身的名声又差,与其来买她的包子,不如去买已经卖了很久、品质经过验证的早点。 但简澈不这样想,他紧张得要命,硬是顶着困意,早早起来进了厨房。 简清刚剁完馅,开始包包子,圆面皮薄薄一张,对光边缘透亮。加一丸馅料,手一收一转,便是十八个褶环成一圈,中间圆嘟嘟凹陷,看起来煞是圆润可爱。 正包着,就见睡得迷迷糊糊、眼睛都睁不开的小朋友走了过来,直愣愣看着她手上的包子皮,惊讶叫起,「怎么这么白!」 简清挑眉,有些嫌弃地看一眼手中微黄的面皮,在她眼里,这完全不合格。 大梁的面粉和现代的精制面粉完全不能比,里面还混着没挑干净的麸皮碎渣。她将面粉过筛去除杂质,重复了五遍才没了多少杂质,但也只能做到这样微黄的颜色。像才子说的古代能够做到的「白细如雪,面有银光」1,也不知道是夸大,还是只是她没买到高品质的面粉。 不过,提高原材料品质都是未来的日程,简清赶了简澈去洗漱,自己包完包子,守着蒸笼。 又等了一会,包子蒸熟,带一点甜味的麦香和馅料里的油脂香气溢了满屋,辛香若有若无,勾在人心底。 「你放了多少油啊?」简澈问道。屋子里香得好像真的在蒸肉包子,想想用掉的油,他的脸都心疼得皱到了一起。 简清和简澈一起拣了包子到竹篓里,再用干净小被盖上,带去前面大堂,耐心教他生意经,「素馅包子,油就得给够。做生意,有舍才有得,别光看着这点油。」 拆下挡门板,搬一张桌子到门口,简清教过简澈宣传词,准备好后,一高一低两声叫卖几乎同时响起。 「麻辣茄子包,从没吃过的麻辣味道,吃了一口想三口,三文一个,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凤溪城独此一家绝无分号的麻辣茄子包嘞——」 「麻、麻辣茄子包——」 城门刚开,赶早进城的人家大多被这两个孩子的叫卖声吸引,但顺着声音看去,看见是简清在叫卖,经常进城的脚夫小贩当即皱了眉,刚刚升起的一点兴趣顿时消失不见。 有人走近几步,猪肉香味混着难以形容的辛香顺着鼻子钻进来,引出辘辘饥肠里的馋虫。 简清见有人过来,掀了小被,笑道,「三文一个,拳头大的包子,客官要几个?」 来人正要掏钱,就被身后相熟的同乡一拉,低声斥道,「敢买她的包子,你也不怕被缠上!快走快走!」 来人咽咽口水,同乡推搡着他离开,又和他说了几句过往简家小娘子和无赖的故事,他脸上依依不舍的神色一变,速速离开。 简清取包子的手一顿,重又把包子盖好。 街尾的赵记铺子也开了门,赵大娘见有人关注简清的小摊,连忙抓住机会,扯着声音叫卖起自家锅盔,「瞧一瞧看一看,今儿个日子好,三文一个的锅盔只要两文钱,肉馅的脆皮锅盔!」 这完全是借着城门口简清的包子摊勾起的食欲,来卖她家的早点。 简清哪里能让她占这个便宜,当即也换了宣传词,「新鲜茄子并猪油的包子,皮薄馅大,从没吃过的麻辣味包子!猪油放得足足,素馅包子也能吃出肉味!」 两边叫卖声此起彼伏,不时有人在简清的小摊前停下脚步。但说三道四的声音从没停过,听了好事者添油加醋的不堪事迹,几乎所有人都皱了眉,看简清就好像看什么脏东西,避之唯恐不及。 简澈瘪着嘴沮丧无比,小声念叨,「没关系,才第一天,没人买我们就自己吃。」念着念着,就带上了鼻音,小孩子几乎快哭出来。 原本简澈不是这样容易沮丧的性子,但有对比才有伤害。 眼看天色渐渐亮起,赶早市和上工的人们已经远去,城门处的人流慢慢变少,而他们的包子摊还一个包子都没卖出去,简澈焦急无比,可一时也想不出卖包子的好办法。 简清揉揉他的脑袋,权作安抚,毫不气馁地继续和赵大娘打着擂台,扬声叫卖,「三文钱一个麻辣茄子包,真材实料,不好吃不要钱!」 第7章 一边叫卖着,简清一边将一个包子掰成两半,一半递给简澈,一半自己拿着咬了一口,现场和简澈一起做起吃播带货。 之前馅料裹在包子皮里,闻着还不明显,此时破开,香味浓郁起来,原本被说动离开的路人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踯躅不定,频频回头。 只见包子皮莹润透亮,薄薄一层,被油脂浸得半透,裂口露出满满的茄子馅料,夹杂红色菜丝,鲜亮的颜色极具冲击力,伴着空气里飘着的香气,色香均佳,让人忍不住去猜测它的味道是否也一样美味。 咕咚。 街上离简清小摊最近的一人咽了咽口水,一跺脚,「罢罢,一个包子而已,买了也就买了!」 无人问津的小摊终于迎来整个早上的第一位客人,简清笑着给客人拿包子,货郎挑着担子,对她避如蛇蝎,等简清把包子放到桌上,这才上前付了钱拿起包子。 等不及走远,货郎拿着包子一口咬下。刚吃进嘴里,他就忍不住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好香!」 如简家小娘子所说,皮薄馅大,咬一口,茄子里的油汁就溢了满嘴。最先尝到的是霸道的麻辣味道,勾着人一口接一口地咬下,等麻辣味涌进喉咙,油脂的美味留在舌尖,带来非比寻常的饱足。 若不是自己吃到,货郎完全不敢相信,世间竟有包子能如此好吃! 转念一想,货郎释然,简家世代庖厨,又有御赐招牌的名声,简清作为传人,有这样的厨艺,一点也不奇怪。 货郎回头瞥一眼始终笑着待客的简清,想想她的名声,心里连连摇头。瞧着倒不像那种人,不知她是被人诬赖,还是当真如此。 见货郎两三口吃完,一旁凑热闹的闲汉嬉皮笑脸地起哄,「哎呀呀,包子不好吃,简家酒楼要赔钱啦!」 货郎脸色一正,瞪他们一眼,「谁说不好吃?你觉得不好吃,自己去买一个尝尝,我可觉得好吃得紧。」 闲汉一吓,神色讪讪。还没走远的几个食客见货郎这样说,不免也驻足回头,脸上带了几分犹豫。 有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虽然赚的钱仍然很少,但局面和最初相比已大不相同。 简清拨了两下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赚到的三个铜板,淡淡一笑。如她所料,这就是美食的威力。 货郎的话让本就被香味吸引的几个食客转了念头,原本往赵记铺子走的脚步停下。 远处赵大娘见简清开张,客人还向着她说话,想起原先酒楼的好生意,着急起来。真让简清的包子摊做起来,哪还有她家活路? 赵大娘翻翻眼睛,说道,「嗬,莫不是早勾搭上的托儿吧?」她装作随口一说样子,可声音却半条街都能听见。 方才买了锅盔没走的客人都追问起她真假来,货郎还没走远,听着她编排起自己,挑着担子,堵在赵记铺子门前,怒道,「你满嘴胡吣些什么!」 赵大娘回嘴,「我说什么了?你急什么,别是心里有鬼!你俩没什么关系,怎么就愿意去买她的包子?」 货郎冷笑道,「难不成都买你家锅盔才行?我的钱怎么花,用得着你来说嘴!」 赵大娘脸色一僵,显然被说中心事,道,「我家肉馅锅盔今天卖两文钱,她家素馅包子三文钱,谁都知道该买哪个,偏你要买贵的,不是有鬼又是什么!」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即便不知道简清的名声,光是两家不一样的价钱,都让人自然偏向赵记铺子。 听了片刻,简清见赵大娘自以为说服众人,连货郎本身都有几分动摇,她轻轻一笑,应和道,「是啊,两文钱的肉馅锅盔,连买肉的钱都不够呢。」 虽然不知道简清怎么帮她说话,但白给的机会赵大娘哪会放过,她点头道,「就是,平常卖三文钱,今天卖两文,亏死我了!」 一时间,「好心肠」、「还来买你家锅盔」之类的话不绝于耳。 简清可不是为了让赵大娘卖惨,她故作惊讶道,「三文钱?买肉倒是够了,可菜油面粉、薪柴嚼用,一样样算下来,大娘岂不是天天都在亏钱?唉,我真羡慕大娘家底厚实,经得住这般亏损。」 亏损?只怕不见得。应和的众人扫一眼赵大娘身上的新衣裳,和他们一家圆胖的脸盘,怎么看都不是整日亏钱的模样,当即生出怀疑。 赵大娘连忙说道,「我家铺子如何,关你什么事?要我说,你那包子里还不知道放了什么迷魂药,吃了就替你说话。说不得面皮也是熏了硫磺才那么白!」 附近的人听了,探头去看,简清掀开小被,由着众人打量自家包子。旁人一看,果然,简清的包子比往常别人家的包子白了不止一点,快和白面郎君的脸一样白了! 见吸引到目光,简清拿起一个包子托在手上向四周展示,科普道,「面粉发黄是因为麦皮没有挑干净,我家包子光是面粉就筛过五遍,自然麦皮少,看着白净。」 第8章 有小贩自家会做蒸饼,听了点头,「是这样,筛过的面粉的确会变白。」 又有人问道,「可你卖三文钱,和肉馅锅盔一个价,是不是太贵了些?」 简清一笑,掰开包子给他们看。薄薄一层包子皮,里面馅料足实。刚一掰开,油汁就顺着简清的手滴落在桌面上,辛香油香飘散,离得近的几人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有从赵记铺子过来凑热闹的好事者,闻了味道就叫起来,「怪了怪了,这素馅包子,怎的比肉馅锅盔还香?」 赵大娘见势不好,忙道,「谁晓得她里面放了些什么!」 这时,街头传来一阵呵斥声,驱散人群,「干什么?干什么?谁在吵闹?」 一行灰袍青壮走近,简清一眼认出领头穿灰衣扎蓝色腰带的那个高壮汉子,正是在凤溪城知府衙门当差的捕头,许阳。 凤溪城的捕头捕快权力颇大,治安琐事、刑民案件、小贩吵闹,无一不管,原身也被许阳折腾得够呛。 原身记忆里对他的印象极差,畏他若虎,成天都无法理解父亲明明救过许阳一命,为什么他却这样对自己。 原身在街上玩被许阳拎回酒楼、买珠花的时候许阳吓唬摊贩不许卖给她、去赴朋友宴席时被许阳撵出两条街……林林总总,管得比简父还多,人又凶蛮严厉。前几日简父下葬,许阳还专门过来恐吓了原身一遍,不许她出门。 简清却不觉得许阳有什么错。原身讨厌许阳,完全是讨厌他的管教。可许阳嘴上恶声恶气,教训完了也没真的伤原身一根汗毛,典型的面苦心甜,是个正直的好人。 简澈看到许阳,想起简清对他的畏惧,有些担心地拉拉简清袖子,道,「别怕,许叔不会害我们的。」 简清一笑,「我们真材实料,有什么好怕的?」 许阳走近,瞪着简清,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赵大娘想起过往简清在许阳手下哭哭啼啼被扔回酒楼的模样,心里一喜,连忙高声道,「差老爷,差老爷!简家包子要吃坏人了,吃了就把人魂勾走了,您快查查吧!」 「无稽之谈!」许阳冷斥一声,他垂眼看向简清。简清神色不动,与之前见到他就怕得想跑的样子大不相同。见他看过来,简清还递了递手中掰开的包子,「许捕头,吃包子吗?」 包子很香,带了一点和茱萸相近又不同的辛辣,闻起来的确勾人食欲。 许阳走神一刻,重新把精神集中在眼下的事情上,问道,「赵氏所言为真?」 简清淡笑道,「自然是假。但我说没有,大家也不会信,不如请郎中来验看一番。我家材料都在后厨,差人们随时可以去看。」 许阳点头,派手下捕快去请郎中,听简清又道,「只是,小女子确有一事不解,何以赵记肉馅锅盔,能比我家素馅包子价廉?要查,不如两家一起查验,得了结果,以后买早食大家也能放心些。」 许阳听她一句句轻声细语,不免多看简清一眼。他竟是不知道,这小姑娘不犯浑的时候,能有这般条理。 赵大娘听了,脸色一变,拦在门前,叫道,「包子害人才要查包子,我家本本分分,哪需要查?你在这里泼什么脏水?!」 简清瞥她一眼,意有所指道,「赵大娘既然说包子有问题,那她家锅盔自然是好的,肯定不怕差人来查,这会子急什么呢?」 这下,完全是把赵大娘架在了火上。她的阻拦完全没用,几个身强力壮的捕快推开她和她矮胖的丈夫,赵掌柜不善言辞,扔了火钳和手里的锅盔,追在后面啊啊直叫,一时间乱作一团。 赵记那边还没出结果,住在邻街的柳郎中就被请了过来。一看是简清的摊子,他皱眉转身就要离开,许阳眼珠一瞪,柳郎中无奈,这才拿起包子开始验看。 胡子花白的老头捏着半个包子又闻又舔,又拿了银针出来试,过了好一会,结果还没宣布,他张嘴就要咬下包子。 简清按住柳郎中的手,笑道,「如何?我家包子,可有什么迷魂药?」 柳郎中面上微红,这才道,「老朽不曾验出有迷惑心智之物。」 一旁等结果的闲汉问道,「没有硫磺?」 「没有。」柳郎中答完,见闲汉还是不信,他一甩袖,「怎么,怀疑老朽医术不成?」 城中医馆不少,但只有柳郎中愿意给穷苦人家免费看诊,只收药钱,聚在这里凑热闹的人大多没有什么钱,谁也说不准自己有没有求到柳郎中门前的一天。闻言,闲汉连忙摆手退却,「不敢不敢。」 柳郎中哼一声,又随着引路的捕快去看赵记铺子。他走之后,简清一看桌面,方才分成两半的包子,却不知什么时候被拿走了。 锅盔的查验还没有出结果,两边去搜查材料的捕快已经把搜出来的东西全都拖出来扔到了街上。 第9章 简清这边是半筐茄子、一布袋面粉和一坛猪油,削掉不用的茄子皮和辣椒梗也被扫在筐里拿了出来。简清看着他们搜查,始终毫不阻拦。 赵记那边就完全不同,赵大娘和丈夫二人跑前跑后的拦着不让搜查,硬是闹到被捕快拘住绑在了门前。 见捕快从铺子后面拖出一头猪来,二人脸上一白,连忙解释,「不是、不是这样的……」说了几句,却始终找不出理由来。 街上众人一看那猪,顿时明白了赵大娘为何拼命阻拦。 只见那头猪身上发黑,多处溃烂,浓重的腥臊腐烂味道迎面而来,竟是头病死的烂猪!猪身已经被割掉一小半,不见了的肉去了哪里,可想而知。 「呕——」当即就有买了锅盔的食客呕吐起来。 原本站在赵记铺子附近的几人和准备去买锅盔的路人,都掩住口鼻,退了三尺远。 不用柳郎中说,谁都能看清到底哪家的吃食有问题。再想想简清之前说的疑点,在赵记吃了许久早点的食客都气得破口大骂,指着赵大娘夫妻鼻子要他们退钱。 两相对比,因为两家卖早点的铺子打擂台,一直没想好吃哪家早食的食客顿时对简清的包子摊生出些许好感,但简清的名声实在令人不适。思来想去,其中一人在众人声讨赵记铺子的声浪中凑过来,看也不看简清,只对简澈道,「娃娃,给我来个包子。」 简清被故意无视也不恼,拣了一个包子递给简澈,由简澈交给客人。简澈收下铜板,对简清咧嘴一笑,叫卖起来,「卖包子——皮薄馅大,比肉馅锅盔还好吃的麻辣味包子,来尝一个嘞,不好吃不要钱——」 赵大娘听着踩自家名声一脚的叫卖,气得眼睛都红了,却没机会再和简清他们纠缠。许阳一挥手,「带走!」 简清可顾不上理睬赵大娘,包子摊送走第二位客人,第三位客人有样学样,也无视着她,只找简澈说话买包子。毕竟,浪荡荒唐的只是简清,她这个弟弟可什么都没做。 嗯,包子真香! 凑热闹听八卦的男女有了赵记铺子这么大一个新鲜爆料,哪还顾得上去说简清的事,纷纷散开去找刚刚不在场的人说嘴,「听说了吗,赵记那黑心肠的,竟然用病死的猪做馅!」 聚集在简清身上的恶意眼光,顿时减少。没了一直在旁边重复提及简清过往的声音,包子摊的生意也慢慢好了起来。 等早食时间彻底过去,后面进城的人大多已经吃过早食,包子摊也就收了起来。简清一数,包子卖得居然比她估计的还要好许多,三十五个包子,只剩下了十八个。 方才来的客人有买一个包子的也有买两个包子的,好几人都是被赵记便宜引去,赵记病猪事发后,硬从赵记铺子抢回了铜板,把还没吃的锅盔一扔,拿钱来街上另一家早点铺子买早食。 也是因为邻近街上只有简清和赵记两家,才让简清占了这个便宜。 简清一边擦着木桌,一边总结着今天的营业情况。一旁简澈收回包子篓,数了一遍铜钱,露出忧愁神色。 昨日买菜和麦粉就花去了半两银子,今天卖的包子还没赚回来一半的花费,但包子又和烧饼不同,明日再卖,味道就坏了,这可如何是好。 简澈虽然自己发愁,但自家姐姐的性格他了解,除了被美色迷住会傻大胆,其他时候,受了挫折就只会回家把自己关起来躲着哭。姐姐好不容易振作起来,他可不能让简清丧了气。 绞尽脑汁,简澈终于想到一个说辞,他开口道,「阿姐,你看,我们俩这几天的三餐都有了呢!」 简清听了这拙劣的安慰,忍不住笑出来,她捏捏小朋友的脸,道,「别着急,才十几个包子,晌午去码头转一圈,总有人买的。」 凤溪城三面环山一面临水,从酒楼所在的北市到菜贩肉贩聚集的东市,路上就会经过码头附近。昨日出门时简清就注意到,码头处摊贩精明,在别处卖三文钱的,到码头叫卖时就敢卖四五文钱。码头的脚夫苦力们又不敢走远,想来是怕被监工当作偷懒丢了差事,只得忍受。 简清早就想好,如果早上包子卖得不好,就带去码头卖掉,价格不涨,相对其他人低廉,总会有人买。反正她的处境已经很差,再打破一条码头附近似乎约定俗成的规则引来麻烦,也不算什么。 简澈听了一喜,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个!」 简清笑了,「我是你姐姐,当然比你聪明。」 姐弟俩正说着话,就见许阳去而复返,走了进来,张口就是一声责骂,「真能惹事,赵氏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就去招惹她?」 简清笑起来,一点也不怕他的黑脸,施了一礼,道,「今日多谢许叔相帮。可吃过早食?不如我来下厨,让叔叔尝尝我的手艺。」 许阳扫一眼放在一旁的小篓,大概有了估量,扔给简澈一小串铜钱,说道,「剩下的都归我了。」 第10章 见二人都在瞧他,许阳板起脸,「怎么,不愿意卖给我?」 简清摇头,道,「许叔一番好意我们姐弟心领了,但不必为我们做到如此地步。这些包子一个人吃,怕是吃不完。」 许阳被说破来意,有些挂不住严厉表情,他咳嗽一声,道,「谁说是我吃?手下那帮小子成天不记得吃早食,给他们买些回去罢了。」 说罢,他伸手就来拿小篓,简澈扭头看向简清,等她发话。许阳失笑,还真是亲姐弟,这小子,这么听简清的话。 别人释放善意到这个地步,再推拒就要伤颜面了。 简清不再忸怩,数了五十个铜钱出来,将多的几枚交还许阳,道,「许叔来照顾我家生意,零头自然不能再收,包子您拿回去,吃了要是好吃,再来买时还给您算便宜些。」 好吃?就简清那个菜刀都不会拿的手艺?许阳只当简清是说笑话,把小篓里的包子倒进随身带的布袋里,匆匆离开。 即便先前闻着包子确实香,许阳也不觉得自己有必要来再找简清买。他早上其实已经在衙门吃过早食,不过是看着简老爷子去后,两个孩子可怜罢了。 可他能帮简清一次,却总不能一直贴钱给她。许阳手下捕快们的早食都是在衙门后厨里吃,或是拿着银子去城中央几家铺子吃点好的,个个吃得舌头都刁了,就算他逼着他们吃了一次,也不会再有第二次。 许阳想着,拎了一布袋包子走进官衙。他随手把包子丢在后厨灶台上,自行去忙差事。 许阳走后没多久,被派出去忙了一整夜的许林刚刚回到官衙。等向大人禀报完差事,他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顾不上出门去吃顿好的,就近摸进后厨,试图搜刮些早上剩下的吃食。 笼屉空空,锅中空空,许林翻找一圈,瞧见角落里的布袋子。一打开,圆嘟嘟十几个大白包子煞是可爱可亲,他也不管包子已经凉了,连忙取出来一顿狼吞虎咽。 起初饿得头脑发昏,许林还不觉得,等一口气吃了三四个填饱了肚子,他才觉出不对。明明吃起来像是肉馅,怎么仔细一看,却是茄子馅的? 光是素馅做成荤馅的这个手艺就很难得,不知道是城中哪家大厨亲手做的。再一品,即便包子冷了,油香也丝毫不腻,反而和麦粉的甜一起扎扎实实地温暖着肚肠。 许林本就爱吃辣味,家里茱萸酱都一次要存好几大坛,眼下这股辛香麻辣远胜茱萸,他越吃越香,竟一时半会停不下来。 等许阳忙完一阵,想起那袋包子,去后厨一看,养子许林正拿着包子吃得满脸通红、双眼含泪。他顿时一惊,一个箭步上前抢下包子,按住儿子肩头,骂道,「吃了这么难受还吃,你昏了头吗?!」 虽然之前柳郎中说简清的包子没有问题,但谁知道里面会不会除了迷惑心智的药还有别的东西。许阳心中焦急,上手去抠许林喉咙,让他把包子吐出来。 许林连连闪躲,拍着胸口咽下最后一口包子,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委屈道,「可是,嗝,太好吃了,嗝,辣也要吃啊。」 许阳怔住。过了一会,才找回自己声音,问道,「你是说,这包子好吃?」 许林摸了摸吃得圆滚滚的肚子,点头,「让我每天吃都行!」 许阳一看布袋,原本十几个包子,如今只剩下十个,许林简直是把一整天的饭量都拿出来装了包子。 自己儿子他自己清楚,许林从来吃东西挑嘴得很,不仅要吃辣,而且没有肉就吃不下饭,素馅包子能一口气吃这么多个,看来是相当好吃。 简清那小丫头,手艺竟如此了得?先前许阳还当简清是说大话,此时一看,却是自己轻视了她。 许林哪知道许阳在想什么,眼巴巴看着父亲手里的包子和布袋,问道,「爹,这是哪家买的?以后衙门里早点能不能吃这个?」自己去买多麻烦,以前是嫌衙门后厨的早点难吃,除了饼夹菜,就是菜夹饼,眼下有了这个包子,他乐意天天来衙门吃包子。 许阳瞥他一眼,「简小娘子卖的包子,要吃,你得去问问别人愿不愿意买。」 许林惊叫,「简小娘子?!简清?这、这不可能吧?她还有这本事?」 许阳一皱眉,「乱吼乱叫什么,就是她。」 「还真是。」许林难以置信,他印象里蠢又不学无术的简清,和他刚刚以为的大厨完全不该是一个人。 惊愕过去,许林最终还是舍不得包子的美味,对父亲说道,「让所有人都愿意买不可能,要不这样,我要是说服了你手下一半的捕快,你就去给我们定包子?」 许阳手下直属两队捕快,一共二十个人,平常经常留在凤溪的也就十个出头,许林提出的一半这个数量很合理。许阳瞥一眼许林,点头道,「你能说服十人,我就和管事说,后厨换一家早点供应。」 第11章 许林把一布袋包子抢回手里,嘿嘿一笑,「你等着瞧吧,我非吃上这包子不可。」 许阳看他离开,摇摇头,年轻人啊。他对简家姐弟的处境知晓大半,若是这次简清的包子真能卖进衙门,有持续稳定的收入,姐弟俩在银钱上起码不至于过分艰难,他也算不辜负简老爷子恩情。 许林如何说服捕快们,简清并不知晓,她卖了三日包子,虽然食客们仍然不愿意同她说话,但只看来买包子的人数,和后两日早上包子摊前出现的熟面孔,她也能大概估计出食客增长的速度。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卖包子如今每天能赚十几文钱净利润,但和要还的十一两银子比,不过是杯水车薪。简清可没打算一直卖包子,在包子摊走上正轨之后,她就研究起了新品。 前两日早上卖完包子,简清领着弟弟晒干了几捧辣椒,又去附近山上摘了木耳蘑菇这些未来的配菜晒干。今日收了摊,姐弟两个一起去市坊里买了黄豆和葱,准备晚上做个新品的试营业。 黄豆泡发,在石磨中磨出乳白浆水,简澈一边洗着早上用过的笼屉,一边频频回头看推着石磨有些吃力的简清。但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简清停下的时候递一块半湿的汗巾擦一把脸。 简清无奈笑笑,原身这副身子揉了几天面团,力气相较从前虽然有增长,但始终还是不能和她前世连打十斤牛肉丸子都不觉得累的体能相比,但力气增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连从人力畜力到机械化的改革,都离简清有些遥远。 断断续续磨了大半桶生豆浆,简清又一次停下休息的时候,忽然听到前堂大门被敲响,「有人吗?开开门!」 一开门,简清愣了一下,门外这人原身认得,是许阳的养子许林,好几次许阳来赶原身回去的时候,他就跟在旁边,不知道看了多少笑话。许阳前日拿了包子离开,就没再出现,也不知今日许林上门,是为何而来。 暮春时节正午已经热了起来,许林摸一把汗,一点也不见外地挤进了门,大喇喇往长凳上一坐,笑道,「清娘子,你可得多谢我。」 这突兀的亲昵热情让简清有些不适,她微微皱眉,背身取了桌上小壶倒了碗白水递给许林,淡淡道,「莫非,是有生意上门?」 许林本还想卖个关子,谁料往日能被他耍得团团转的简清,今日这般机敏,他无趣道,「上次你那个包子味道不错,我爹叫我来告诉你一声,明日去衙门厨房找管事和你定契,以后每天早上送包子过来。」 他说的含糊随意,简清却听出了门道。 原身虽然没见过父亲和别人签契,但简清前世可不止一次做过早餐供应、盒饭承包等等的签约。像知府衙门厨房这种地方,相当于前世的省单位职工餐厅,可不是谁都能拿到签约的入场券的。 而原身的名声糟糕,厨艺不显,许阳父子能够为她要来这份早餐供应合同,不知道背后出了多大的力气。简清躬身一礼,诚恳道,「许大哥和许叔为我姐弟费心了,阿清无以为谢,只有厨艺还拿得出手。若是二位有空,遣人来说一声,也好教我准备席面。」 许林本就是为了自己吃饭,此时见小姑娘这样,不好意思起来,连连摆手,「我也没做什么,哪就至于这样。说到底,还是你自己厨艺好,才有这个机会。」 简清摇头,仍然坚持,二人僵持片刻,许林败下阵来,笑道,「你这人,该讲究的时候不讲究,不该讲究的时候穷讲究,把这份知礼明节早早用上,也不至于被人说成这样。」 简清知道他在拿原身浪荡的名声开玩笑,也不以为意。许林手头还有压的外派差事要办,并不多留,喝了两碗水就要走。 临出门前,许林才忽然想起什么,又转头道,「明日过了午后再到衙门后门来寻人,就说是卖包子的,自然有人带你进去。蒋管事有些挑剔,但看你现在这样子,应该也应付得来。」 简清一一应下,许林看着少女的轻笑,自己也知道差点忘了今天过来最重要的几句嘱咐,摸摸鼻子,转身出门,了却一桩心事,只觉得神清气爽。 这三天,许林一想到要从自家住的南城门跑到北城门买包子,就操心得不行。为了自己未来有包子吃,他连着游说了八个捕快,可到今天,加上他自己才九个人,剩下最后一个名额无论如何也凑不满。 好几个许林相熟的捕快一听是简清的包子,吃都不吃转头就走。无奈之下,许林硬着头皮去和父亲耍赖,说父亲是第十个捕快,这才叫他混了过去。 ☆☆☆ 生豆浆静置片刻,再以粗布反复过滤三四次,这才基本没有了豆渣的干涩口感。一大桶豆浆被姐弟两个一起抬进了厨房,倒入大锅之中。简澈在一旁添柴看火,简清另起一锅,炒制起豆花打卤。 前世华夏的北地咸味豆花,简单些的一勺酱油黄豆配榨菜辣椒油。复杂些的拿黄花菜、木耳、香菇、鸡蛋汇煮做一锅打卤,富裕些的还要烩入肉末,再配榨菜、酥黄豆、葱花和辣椒油。也有取榨菜、辣椒和葱蒜泼油做蘸水来配豆花的咸辣吃法。 第12章 简清此时炒制的打卤,可以说是简化版的简化版。之前晒干重新泡发过的木耳和香菇切丝,葱花和两截干辣椒炝锅后快速炒制,再淋些许酱油,就可以加水等它慢慢沸腾。香菇木耳属于山林的鲜香味道慢慢浓郁起来,裹着特殊的辛辣酱香,勾得人腹中馋虫涌动。 一旁大锅里的豆浆原浆刚刚沸腾,咕嘟咕嘟地沸了满屋子豆香,简清舀出一部分豆浆留做待会售卖时的添头,这才灭了火。 简清尝一口豆浆,又递给简澈一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今的黄豆尚属于无污染绿色食品,豆味浓郁,还带着淡淡奶香,却被细微的渣滓口感破坏了美味。 工具材料还需要改进啊,简清无比怀念前世的滤网和破壁机。 简清正想着在材料缺乏的时代如何更新迭代工具,一旁的简澈喝完,已经兴奋地蹦起来,「阿姐,阿姐,我们家的豆浆,比钱家豆腐坊卖的还要好喝!」 简清笑笑,又加了一勺豆浆给他,「慢点喝,别烫着嘴。」 豆浆这种基本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饮料,各家能做出区别的只有豆水比例、豆子泡水时间和过滤三点,有心尝试,总能找到合适比例。豆浆点卤变成豆腐的技术,才是豆腐坊真正的不传之秘。而在现代穿越到大梁,手握领先时代的完美比例的简清面前,秘密从来都不是秘密。 调好的石膏水倒入豆浆中,豆花渐渐凝出,窗外夕阳即将落下,正是吃晚食的时候。 三天的包子摊经营已经让简氏酒楼附近的商户熟悉了那股辛香,从一大早辰时之前就会飘散开,折磨得人不得安睡,只能早早爬起来做早食。 也不是没有人动过买简清包子的念头,可自持身份的铺子掌柜们一看买的人都是些脚夫货郎,再想想简清和无赖儿们不清不楚的名声,擦掉背地里流的口水,出门嘴里全是嘲讽不屑,「也就这些泥腿子穷酸汉才不管名声去买她家包子」这个说辞引来许多人应和。 谁知道今日却和往常不同,太阳还挂在天上,正午那股热气刚刚过去,简氏酒楼那边就有豆香飘过来,随后是带一点辛辣的鲜香,勾得人百爪挠心,恨不得扒在酒楼厨房窗户上瞧瞧,究竟又在做什么吃食。 好在简清也没让他们等太久,拆了门板,依旧是熟悉的一张桌案,明快含笑的叫卖声响起,「刚出锅的豆花,麻辣咸香的豆花嘞——」 豆浆人人会磨,这豆花可就稀罕了,做得硬了难以入口,做得软了食之无味,很是考验技术。 但想到简家那道祖传的招牌菜一品豆腐,邻居们心里也就释然,要是没有自家做豆腐的方子,哪能把普普通通的豆腐做到招牌菜的高度。想来,简家这小丫头是功夫还不到家,做不出一品豆腐,只能先拿豆花练练手。 几家掌柜的假装没看见自家伙计往简氏酒楼飘的眼神,咽咽口水,暗自叹气,「唉,怎么就是这么个人,有这般手艺!」 日头偏西,下工放值的时间大多还要过一会才到,市集过了午后也散去了许多,此时街上正是人少的时候。 简清叫卖了许久豆花,也不见有客人。过路人大多匆匆离去,驻足的那些附近的伙计和闲汉倒是有几人,但他们全然是在看笑话。 简家这边味道香是香,可哪有人这个时候就吃晚食的? 怕是包子摊赚了点钱,简小娘子就张狂起来了。难道她还以为如今和简师傅在的时候一样,酒楼出个什么新品,就会有人排着队来抢吗? 简清也不气馁,她这个时候摆出来摊子,原本就不是为了单纯卖晚食。 三天来包子摊赚了点钱,但来买的都只是些穷苦人家,真正能撑起酒楼消费的一个没有。家有余财的不屑来买,豪富之家压根都不会听说她这小打小闹。好吃又怎么样,购买的圈子直接限制了她手艺名气的扩散。 而这个时间能在街上晃荡的,除了闲汉,就是家有余财的富家子,只要香味吸引到了人,把美味名声打出去就容易得多。 只是简清没想到,原身那个爱看俊男美女的浪荡名声,在有闲钱的人眼中更为无法忍受。好几次,明明街边过来了几个衣服料子看起来不错的少年郎,远远看见简清摆出来了摊子,他们连这条街都干脆不进,转头就走。 难道真要等明日过后,借知府衙门的名声才能立足? 简清揉揉额角,重又叫卖起来。 ☆☆☆ 远远的,一个妇人挺着肚子,快步向北而来。 穿着府学夫子靛蓝长衫的中年人在一旁小心托着自家妻子的手臂,缓声劝着,「唉,夫人,且慢些走,当心身子。」 若让府学学子看见,定能一眼认出二人。在府学,人人都知道徐夫子的事,他书教得好,却对自家大字不识一个的妻子俯首帖耳,人说他怕老婆,他还要解释这是爱护,被一时引为笑谈。 第13章 自妻子怀孕后,徐夫子的伏低做小更是变本加厉,教完早午两堂课,就要早早回家来陪妻子。只是书院地处城西,也不知今日他二人怎么到了北城门这边。 徐夫子的话半点没起作用,徐娘子把他一扯,柳眉微竖,道,「真叫你这样慢吞吞的,我还不知道有没有饭吃!」 徐夫子苦着脸,「夫人啊,可钱氏豆腐坊在城东,你一个劲往北边来,哪里找得到?」 徐娘子脚下不停,也不顾徐夫子面子,当街就骂了起来,「你鼻子灵还是我鼻子灵?我闻到味儿了,就在这边。徐老三,你是不是不想让我们母子吃东西?想饿死我们娘俩就直说!」 「嗳嗳,哪能呢?别气别气。」徐夫子连忙给妻子顺气,「你两个人的鼻子,肯定是你闻得真切。要是真的有豆腐,我还能不让你吃不成?我们这就过去,这就过去。」 绕过一条街,豆香和隐约的辛辣鲜香就明显起来,徐夫子不自觉咽了一下口水,知道夫人说的豆腐味道就应该是这里了。 自家夫人害喜害得严重,鼻子又灵,总是会犯恶心。昨天吃了的东西就全都吐了,今天一整天没什么食欲,只吃了两块酸枣糕。直到下午,她忽然闻到有豆香,才闹着出门来吃。徐夫子原本还担心是妻子闻错二人扑个空,直到他也闻到了味道,才放下心来。 可等看到城门口支着摊子的简清,徐夫子的脸色就僵住了。小娘子身边一个套着棉布的大桶和一口架在简陋火堆上的小锅,豆香和辛香正是从那边飘来。 徐夫子停下脚步,一拉徐娘子,道,「夫人,要不我们还是去钱记买豆腐吧?」 徐娘子皱眉,「都到这里了,你叫我走?」 徐夫子苦笑,「你且看看那是谁,吃她的东西,怕是不太干净。」 徐娘子仔细打量片刻,认出小摊背后是原先的简氏酒楼,那位小娘子的身份便呼之欲出。 她和闺中姐妹说笑时也听过简清的名声,不检点、爱好颜色、和男人胡混之类的带些桃色的故事数不胜数,但此时一看简清清凌凌一双眼,衣服妆容也并不花俏,她就不由得在传言上打了个问号。 离得近了,那股在家里远远闻到就勾得她饥肠辘辘的味道浓郁起来,徐娘子许久食不下咽,此时一闻,哪还管得了旁的,一推徐夫子,「你不想去买就直说,我自己去!」 「别别。」徐夫子无奈,硬着头皮走过去,问守着小锅的简澈,「简小郎,这豆腐怎么卖?」 简澈认出了徐夫子,之前父亲带他去府学问启蒙束脩,就是徐夫子做的回答。只是,过了没多久,父亲病倒,进府学下辖蒙学开蒙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简澈恭恭敬敬一礼,道,「徐夫子,这是我阿姐做的豆花,一碗十文钱,木耳菇子炒的打卤,淋上辣油,可香了!您要吃一碗吗?」 豆花徐夫子吃过,但这般香的却不曾有。他犹豫片刻,问道,「可否外带?」 简清没教过简澈这个问题的回答,他一时愣住,转头看向姐姐。简清一笑,道,「外带怕是不行,另外,这位夫人恐怕吃豆花也不适宜,还请夫子再考虑考虑。」 徐娘子看着夫君缩头缩脑不想和简清说话的模样就连连摇头,再一听店家居然还不想卖给她吃食,当即恼了,走近道,「怎么,我不配吃你家豆花?」 简清温和一笑,解释道,「客人上门原本不该拒之门外。但夫人有孕在身,豆类性寒,我家打卤又带些辣味,看夫人脸色恐怕已许久未吃正经吃食,骤然入口,恐怕对身子不太适宜,这才多嘴一句。」 徐娘子脸色稍霁,摆手道,「我闻着旁的都吃不下,今日你要是不让我吃,才是害我。」 「如此,少吃些也是可以的。」简清让出位置,引二人进门,「客人走动不便,且在堂中稍坐,豆花马上就送来。」 徐娘子当先而入,徐夫子在身后扯着她衣袖,不太情愿的模样,被徐娘子回身瞪了一眼才无奈跟进了门。刚坐下,他回头越过门前简家姐弟二人看看门外,不少人正瞧过来,伸手指点,不知在说些什么。 沉寂许久的简氏酒楼,大堂里终于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唉,夫人。」徐夫子长叹一声,「你搭理那简小娘子做什么?可害苦了为夫!」 「又怪我?」徐娘子白他一眼,道,「吃食这么香,那些人瞧着都在流口水,只是不好意思来罢了。简小郎卖的豆花不也是简小娘子做的,你还是个读书人,岂不知掩耳盗铃的故事?」 简清盛了半碗豆花,用打卤汁将豆花盖满,再取一小碟辣油,和豆花一同送来,「不知夫人口味,这辣油比茱萸味道烈得多,夫人且斟酌着放。」 徐娘子应一声,瞥简清背影一眼,道,「如此贴心,这简小娘子我瞧着也与传闻大不相同。」说着,舀起一勺豆花,放入口中,当即神色一顿。 第14章 咸香醇厚的味道从舌尖浸进胃袋,嫩滑的豆花明明是脆弱的材料,却能一直凝润不破,入口比牛乳轻薄,轻轻一抿就化成乳浆。再辅以山林菌子的鲜,些许的辛辣,酱油的厚重,几种味道融在一起,反而将豆花本身的豆香凸显得淋漓尽致。 别说钱记豆腐坊,连徐娘子以前吃过的简氏酒楼的豆腐汤,都比不得这一口豆花。 徐夫子见夫人停住,连忙掏出手帕接在她眼前,问道,「犯恶心吗?快吐出来,我给你接着。」 徐娘子啪地拍开丈夫的手,稍稍倒了一点辣油进碗里,再尝一口,方才不甚突出作为点缀的辣味就明显起来,滚动在舌尖,将近日来的滞涩不适一扫而空。 徐夫子眼睁睁看着妻子一口接一口吃起豆花,动作斯文,速度一点不慢,好像怀孕之前的胃口突然就回到了她身上。他不禁呆呆看了一眼快要见底的豆花碗,问道,「这……竟如此开胃?」 徐娘子可不管他,唏哩呼噜吃完一碗,扬声道,「店家,再来一碗!」 简清听了,舀了比之前更少的豆花浇上打卤送来,道,「这碗吃完,客人可不能再吃了。」 徐娘子摸摸肚腹,心知她说得有道理,看着新送来的一碗豆花,许诺道,「再吃一碗。」 徐夫子在一旁瞧着,午食吃饱的肚肠竟也有些饿了。但他陪妻子来吃饭,还能说是事出有因,要是他自己也吃了起来,岂不是和如此品行败坏的人为伍?思及此,徐夫子咽咽口水,别开了头不再去看那碗颜色鲜亮的豆花。 然而,不论徐夫子吃了没吃,在旁人眼中,都没有多少区别。 街边坐在树下磕牙的几个老头眯缝着眼瞧瞧酒楼大堂,连连摇头,「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又说起徐夫子此人畏妻,不堪为人师表。 一旁守着铺子的伙计听不下去了,他年幼时曾在蒙学墙外蹭过几堂课,哪肯让他们这样诋毁夫子,当即说道,「夫子如何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你们连本书都不曾读,就自以为比夫子还懂得多了!」 简清听着门里门外两边说嘴,垂眼搅了搅的打卤汁。读书啊,简澈也到年纪了,是该想想上学的事了,小孩子嘛,成天给她当童工算什么事。 夜渐渐深了,徐夫子给妻子捏完浮肿的腿脚,二人终于睡下。徐娘子孕后好不容易吃饱一次,今天脾气格外地好,迷迷糊糊靠着丈夫打了个哈欠,道,「明早我还想吃简小娘子的豆花。」 徐夫子想到明天自己去简家摊子前面买吃食会招来多少异样目光,叹了口气。但妻子的情绪还是要照顾,他劝道,「明日她做不做豆花还不知道呢。」 徐娘子瞪他一眼,「你去看看,有什么买什么不就行了?」 徐夫子苦笑,拍了拍妻子,「好好,快睡吧,明早我去给你买。」 徐娘子这才罢休,沉沉睡去。 城西夫妇二人睡去,城北的简氏酒楼却有人未睡。简清倚着大门,似笑非笑地看着正拿簸箕和扫把,蹲在地上扫自家门前垃圾的干货铺掌柜,淡淡道,「这么晚了,刘掌柜可真是好心肠,不睡觉都要为别人家打扫垃圾?」 刘掌柜尴尬一笑,站起身来,「睡不着,睡不着。」 刘掌柜的妻子刘李氏趿拉着鞋子,站在旁边数落他,「我说别扫别扫,你非要过来!」 刘李氏不敢看简清神色,嘟嘟囔囔拽着刘掌柜走了。简清瞥一眼自家从未如此干净过的门口,嗤笑一声。 她刚到大梁就觉得酒楼异常脏乱,早上开门营业之前,也总是会看到门前有一堆垃圾,大多是落叶灰土混着碎瓷菜叶。原本她还以为是之前来讨债的雇工故意恶心简家,没想到却是这些邻居半夜出来倒垃圾,懒得走远,也欺负简家无人,干脆倒在酒楼门前。 想来今日也是如此,只不过是刘李氏倒了垃圾之后,刘掌柜不知为何又过来扫走罢了。 这种恶心人的手段,和简清前世见过的泼油漆、倒粪水、下药陷害比实在无关痛痒。简清在心里给他们记了一笔,来日方长,总有她回敬的时候。 ☆☆☆ 翌日,简清的包子摊在脚夫苦力圈子里也算有了些许名气,有脚夫一进城就拉着同乡直奔包子摊前,丢给简澈几枚铜钱,就要来拿包子。 同乡不大乐意,「你怎么买她家吃食?」 脚夫理直气壮,「包子归包子,我又不跟她说话,怕什么!」 简清把众人各自神色收入眼底,轻轻一笑,和简澈一同叫卖起来。 城门前挤挤攘攘,许多人都在包子摊前停下,掏钱来买的人也不在少数,眼看着一篓包子就要见底,简澈脸上带笑,只觉得所有的事都在变好。 徐夫子远远瞧见姐弟俩勤勤恳恳招徕客人的模样,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昨日简清的贴心周到和落落大方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让他不得不反思传言究竟有几分真假。 第15章 正想着,买包子的队伍忽然一静,有人恭恭敬敬一礼,「徐夫子。」 徐夫子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小摊前,他颔首致意,正要与简澈说买两个包子,昨天妻子那句「掩耳盗铃」就又回响在耳边。 徐夫子僵着脸,对上带着微微笑意的小娘子双眼,道,「简小娘子,两个包子,多少钱?」 几日都没有人和简清说一句话,这时徐夫子打破这个默认的规矩,不免招来异样眼神,只听背后有人小声道,「这徐夫子,难道也与她……」 有人不屑道,「呿,别乱说话,夫子的事,也是你能管的?」 徐夫子耳根发烫,但话已出口,便再无回旋余地,他直愣愣站在包子摊前,顶着背后各异眼光,等着简清回答。 简清答道,「夫子,承惠六文。」 待他与普通食客无异的态度让徐夫子松了口气,若简清真热情迎客,他反而要吓得速速离去,徐夫子扔下铜钱,状似随口问道,「怎么豆花今日未上?」 昨日的豆花在徐夫子走后一碗都没有卖掉,全都进了姐弟俩肚子,水分太多,闹得两人不停起夜,这才让简清撞见半夜倒垃圾的刘掌柜。眼看销路不好,简清也就暂缓了新品计划,此时徐夫子问起,她淡淡一笑,道,「今早事忙,只做了包子,夫人若是还想喝,豆花下午便上。」 徐夫子轻咳一声,「不必。」 他拿了包子离开,留下看热闹的闲汉们心里泛起嘀咕,简家这样萧条的生意,简清有什么事好忙的? 很快,盯着简清行踪的好事者就看到了答案。 刚过晌午,日头尚毒,忙过一早的人们大多躲进树荫和屋檐下歇脚,简清正是在这时踏进的知府衙门后门。 嚯,居然进了衙门!消息一传二,二传三,得了最新八卦消息的人们都百思不得其解,简清又没吃官司,也没有衙门里做事的亲戚,她去衙门做什么呢? 简清当然不会回答他们,她拎了一包包子,正站在衙门厨房门口经受蒋管事的打量。 蒋管事是个马脸中年人,天生一副严厉模样,嘴角一直向下撇着,明显对简清十分看不过眼。他说道,「不晓得你走了什么歪门邪道,但进了衙门就要守衙门的规矩,明白吗?」 简清施了一礼,道,「谢管事提点。」 蒋管事嗤笑一声,引简清进门,「来吧,看看你的手艺。」 厨房内已经有一个穿着短打的瘦削男人等着,他见二人进来,搓搓手,勉强咧嘴一笑,「这就是简小娘子吧。」 简清瞧他利落打扮,再看看男人手背上的油疤,便知这人应当是之前管着衙门早点供应的厨子,果然,这笔生意没那么好做,还有一桩考验等着自己。 蒋管事取了先前放在厨房的一个油纸包过来,在二人面前摆在桌上打开。油纸包里的方油糕色泽金黄,还冒着热气,刚一分开,嚓嚓的酥脆摩擦声就响了起来,油香混着花椒的辛麻味道飘了满屋。 只听蒋管事说道,「平白换你家包子上来,查掌柜定然心里不痛快。今日将你二人叫来,便是做一次比试。将方油糕和包子交换,谁家吃食被对方挑出来的毛病多,谁就不许给衙门厨房供早点,如此才算公平。你们以为如何?」 方油糕显然新做不久,包子却已经是早晨剩下的,也没有人告诉简清定契之前还有这样一桩考验,这场比试天然就对她不利。 蒋管事说完,便等这小娘子自觉退出。谁料,简清上前一步,将自己拎着的布包打开,露出白胖的六个包子,微微一笑,道,「查掌柜,请吧。」 查掌柜脸色一僵,只觉得年轻人怎的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当即有些恼火,伸手摸了一个包子,随口就挑了一个毛病,「所用麦粉不佳,应是五文半斤的中品。」 简清挑一下眉。她用的其实是两文钱半斤的面粉,正经的米粮店见她来买货,连门都不让她进,哪里买得到贵价的麦粉。但她没说什么,取了桌上方油糕细细查看。 方油糕其实做法简单,只是油炸糯米块。但简单的东西反而更显功力,让多年大厨和新手来做,从最开始磨糯米的技巧、糯米粉的调和、油炸的时间到最后的调味,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在简清看来,查掌柜的方油糕就做得着实不好。 调糯米粉的时候应是水加得偏少,糕体外部虽然炸酥,内芯却是硬邦邦的。为弥补糕体本身的差错,油炸的时间也偏长,导致最外一层油脂过多,一旦冷了就必然发腻。而调味的花椒粉和盐的比例也没有把握好,椒麻味道太重,反而败了食兴。 等简清一一点评过去,查掌柜捧着一个冷透了的包子,从始至终只挑出来了麦粉质量一个毛病。 查掌柜叹一口气,神色颓然,「简小娘子年少有为,我自愧不如。」竟是缺点全都被简清说中了。 第16章 简清一笑,「哪里哪里,查掌柜过誉了。糯米粉调和时到最后水要一滴滴地加进去,多次尝试比例,才能找到最合适的一点。掌柜的知道了问题所在,想必今后生意定会更上一层楼。」她说得笃定,有着前世的经验,自然也有足够底气指点旁人。 查掌柜拱手施礼,「受教了。」 蒋管事看着二人交谈,大吃一惊,怎么这小娘子还给老行家做起师父了?他开口问道,「那这吃食的供应……」 查掌柜连连摆手,「有简小娘子在,我再占着位置不放,不成了班门弄斧。」 查掌柜告了饶,收起油纸包,回自家铺子按简清说的方法试验去了。蒋管事即便再看不惯简清过往名声,也只能如先前所说签了供应契约。 契是早写好的,只是蒋管事不肯让简清轻松过关才弄出这么一出罢了。当下一看,每天早上五十个包子,按旬付帐,条件十分宽松。 简清收了契书和未来一旬定金,含笑离开。才三天多,加上之前赚的铜板,她现在就已经有了二两多银子,半个月赚十一两银子的这个目标,离她更近了一步。 简清这边迎着太阳回家,心情颇好地去推沉重石磨,凤溪城里却也有一边屋内气氛压抑。 小凤山兵营,华阳王住所。 瓷盏碎了一地,鲜香清甜的味道溢了满屋,地上残渣依稀能辨认出豆腐和各色配菜的模样。跪着的青年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出,只能听着坐在上首的王爷斥骂。 「一品豆腐?你这豆腐连不入品都算不上。豆腥未去,菌菇春笋的味道完全和菜叶混在一起,你当真是简老爷子的徒弟?看这盘菜就知道,你除了追名逐利,还会做些什么?!」 侍卫奔霄闻言,觑一眼王爷神色,暗自摇头。往常王爷点评美食,碰到他难以忍受的问题时就会立刻判定厨子人品不佳,这次也是一样,只不过刚巧被点评的简父唯一的徒弟方一品,的的确确是个追名逐利的人。 华阳王除了吃食和公差之外,万事不上心,自然不知道简家被偷了菜谱的事。连简师傅已经病死,都是他早上问起为何近日不见简家送菜来,才从奔霄禀报中得知。 但厨子死了就是死了,奔霄总不能去阴曹地府给王爷买吃食。他琢磨着既然王爷想起了简家菜,那叫徒弟来做也是一样。谁知道方一品这小子,空被简师傅取了招牌菜的名字,手艺却完全不到火候,这才惹恼了王爷。 一旁随方一品一同进门的迎仙楼伙计等王爷撒完气,硬着头皮送上自家食盒,恭敬道,「王爷,这是我家小姐专门下厨为您做的清汤抄手,特命小的送来。」 若真是有心送菜,何必等方一品碰了钉子才拿出来。 方一品涨红的脸色一白,回头狠狠瞪了一眼伙计。伙计半点不怕他,不过是个转投他们门下的叛徒,踩着他上位又如何,还不是得乖乖待着。 奔霄懒得管他们之间眉眼官司,等着王爷发话。华阳王楚斐微微点头,他这才上前取了食盒,放到桌案上打开。 细瓷小碗里几根碧绿藤菜卧在抄手之上,碗端出食盒的轻微震动让金鱼般轻薄的抄手尾翼在琥珀色的汤汁中轻轻摇摆,薄透的面皮透出抄手头部淡淡的粉色,被尾翼带动,在碗中一点一点,仿佛真正的游鱼嬉戏。 想来应是晓得王爷口味,连本地常见的椒油味道都没有,只是淡淡的鲜甜。光这一点就十分贴心,引人好感。奔霄心里暗赞一声,将汤勺放进碗里,递给王爷。 楚斐垂眸看了小碗片刻,没吃到想吃食物的烦躁感又泛了上来,他一推瓷碗,道,「奔霄。」 「在。」 「把他拉出去,什么时候能做好一品豆腐,什么时候再放出来。」楚斐说罢起身,重又回了书房,桌上的抄手,连碰都没碰一下。 迎仙楼的伙计见华阳王离开,脸色也难看起来,剜一眼方一品。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都是他败了王爷食欲,害得小姐亲手做的饭食也遭了连累。 「走吧,愣着干什么?」奔霄把二人都推了出去,自己心里犯起了愁。王爷吃不到想吃的东西,眼看着到了傍晚都不打算吃午食,自然是他这个近卫失职。 他跟在王爷身边也是尝过一品豆腐味道的,咬破豆皮,里面的鲜美味道就涌了出来,甜虾干贝并春笋鲜菇,不知炖了多久才能得那一小盏鲜汤,嫩生生的豆腐浸着汤汁,入口即化,称得上是绝佳美味。 而这美味佳肴,可一点都不好做。简师傅唯一的徒弟方一品学了几年也没学到精髓,但一时半会,哪能找到一个同样会做一品豆腐的厨子? 奔霄想了又想,决定去凤溪城豆腐坊碰碰运气。 小凤山在凤溪城北,要去城东豆腐坊只能先进北城门,奔霄一人一骑快马进城,迎面忽的撞进一片香气之中。 第17章 豆香浓郁,辛香更显,食材的鲜气蒸腾其中,虽然闻起来和一品豆腐完全不是一个菜系,但光是这勾人味道,就足够让奔霄将它带到王爷眼前。 凤溪城各家酒楼食肆奔霄都是去过的,没有哪家招牌菜是这种味道,他心中一动,莫非,是新开的食肆? 然而,等奔霄循着味道一看,香味竟是从他一开始就无视过去的简氏酒楼门前传来。 看到桌后守着大桶的简小娘子,奔霄不禁一阵头疼。简师傅那样和气到甚至有些木讷的人,谁能想到会生出这样胡搅蛮缠脑袋空空的女儿。前些时候,他可没少看见简清一个劲往王爷身边凑的蠢样。 要不是王爷爱吃简师傅的菜,恐怕简清早被兵士抓起来定个冒犯逾矩之罪关进大牢了。 不过,她不是连菜刀都不会拿吗?怎么看这样子,是在卖吃食? 奔霄按下心中疑惑,选了个邻近的小巷口躲了进去,远远瞧着简清究竟在做什么生意。奔霄可不敢让那痴女人看见,不然若被纠缠上,他一时半会可脱不了身,王爷还等着吃饭呢! 没一会,奔霄看到徐夫子从街尾走近,脸色僵硬的和简清打着招呼,「一碗豆花,我端走。」 简清淡笑着应了,拿了个大碗出来,给徐夫子装上豆花,怕路上洒出来,没有装满,但量和小碗基本一样。 徐夫子放下钱,慢慢走了。奔霄心里纳罕,府学那群老学究,往日最看不惯简清这种浪荡品性,怎么徐夫子居然愿意和简清说话,还买她的吃食? 他心中疑惑,不免伸头出去频频张望。动作幅度一大,就落进了简清眼里。奔霄和简清望过来的眼神对上,脸色一僵,连忙挡住脸,试图躲过一劫。 糟了,他想,今天王爷怕是来不及吃饭了。 谁知,简清淡淡扫过一眼,又像没看见一样转过头去。奔霄愣愣看着重又叫卖起豆花的简小娘子,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和越影两个近卫成天都跟在王爷身边,从王爷到凤溪城后,简小娘子就追在王爷身边,怎么如今看来,她眼里看到的只有王爷,对他们竟毫无印象。听说,简清爱追着俊男美女跑,难不成除此之外,长得不好看的就完全不入她眼了? 奔霄一咬牙,既然不认得他是谁,那他去定一盏一品豆腐,应该也没什么吧?说做就做,他牵着马出去,在简清的小摊前站定,道,「一盏一品豆腐,外带。」 简清早就看见了这个衣着不错、牵马带剑的高瘦青年。他从北门进来,说不准就是小凤山上的大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要打量简清也就任他打量。谁料,这人看了一会,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张口就要点菜。 不论是原身还是简清自己记忆里,一品豆腐这道菜可都不是好做的,奢靡的配菜和大厨多年的经验历练,才能凝出一盏鲜美。 如今简清手里的银子,连其中的一两干贝都买不起,听青年这话,只觉得他是来砸场子的,不免皱眉。 简清淡淡道,「小本生意,指名外带,怕是没有这个闲暇。更何况,我们这一天下来也就挣个几文钱,哪里做得起一品豆腐?不过,豆腐没有,豆花倒是充裕,客官可要尝尝这辣卤豆花?」 奔霄一愣。简老爷子在时,简氏酒楼可还称得上是个富裕之家,怎么如今简氏姐弟竟穷困至此。 他看一眼桶中,白嫩豆花正散着豆香,一旁小锅里的鲜香也十分诱人,奔霄犹豫一瞬,当即拍板,「那就一碗豆花!」 不远处,几个流氓地痞说说笑笑走近,原本说着要来瞧瞧简小娘子的热闹,再赊几碗豆花吃,左右她也定然不敢与他们争执,这赊的豆花等于白吃。 可到了地方一看,华阳王身边的侍卫正守着豆花桶,等简清盛豆花吃,地痞们心里就泛起了嘀咕。 当初华阳王为了安安心心吃简师傅一顿饭,可是杀了好几个在大堂里闹事的人。如今简师傅故去,简清做起了厨子,难道,简家的饭菜就如此美味,让王爷连简清的纠缠都能不放在眼里不成? 奔霄看了片刻简清舀豆花,只见小娘子拎着铁勺,一探一抖,就破开凝结的豆花,再盛到碗里,舀配料卤汁的手如穿花蝴蝶,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一下功夫,手臂上没有几分力气,是断断使不出来的,因此,奔霄对简清卖的豆花也多了些许期待。 相较昨天的豆花,简清今日还多炸了一捧酥黄豆。 她之前观察过徐娘子的口味,女子孕期不适影响食欲,老话说酸儿辣女,酸辣味道本就都能开胃,专门做醋浸黄豆有些来不及,她就转而做了酥黄豆这个十分讨喜的小吃。既能闲时做零嘴,也能拌在吃食里添一分颜色。 此时奔霄来得巧,刚好还剩了几颗酥黄豆,正放进他碗里。 简清托着碗引奔霄入座,放下碗道一声慢用,就又回了门前。奔霄独自坐在大堂,环顾一圈,以前见过的字画花瓶、华胜屏风都消失不见,如今简氏酒楼大堂里空空荡荡,只剩十余张桌凳,连柜前两个巨大的酒坛,都不翼而飞。 第18章 这一贫如洗但收拾得干净利落的样子,倒是和先前简小娘子说的处境能够相互印证。奔霄想着,漫不经心拿起勺子,舀一口碗中豆花。 他本吃过午食,要这一碗豆花来吃不过是为了防患未然,免得送了什么不堪入口的吃食到王爷面前。可他刚吃了一口,奔霄就再说不出他不饿的话来。 如斯美味当前,谁能说出一句不饿,坚定意志只尝一口? 两大块豆花色泽莹润白亮,在红油里颤颤巍巍,用小勺一碰,还会轻轻弹动两下。一勺下去,红的白的黑的,豆香和菌子的味道香醇厚重,又被红艳的辣油激发出别样香味。仔细一品,炒熟的不知名果仁酥香就幽幽浮出,绕在舌尖勾着人继续舀起下一勺,暮春傍晚尚寒的天气里,这一碗豆花便是暖烘烘的无上美味。 而浮在汤上的青翠葱花和酥黄豆,更是锦上添花之笔,将一碗普普通通的豆花滋味推上繁复巅峰。黄豆像是用油炸过,但并不油腻,一咬下去,满口酥脆,没有一颗黄豆被炸得过头或者没有炸透,光是这一手就领先了当下许多厨子。 黄豆外皮裹着的咸盐和辣粉率先激发了舌头的反应,恰到好处的油脂很快将给予强烈刺激的口味中和,又在心间留下淡淡的不舍,追逐着味道又吃进下一勺,豆花的柔滑和黄豆的酥脆交融,一崩一弛,倒品出几分京中老餮追捧的什么什么并济之趣。 是什么来着?奔霄一时想不起来。他跟在王爷身边,也见过不少老餮点评食物,然而自家主子没有为菜肴长篇大论写诗作赋的文人习气,评点时也多是直白指出问题,让他们这些侍卫想附庸一下风雅,都不知道那些漂亮话怎么说。 尽管华阳王常常对各地厨子一张嘴挑出来十个以上毛病,丝毫不管身处何时何地,评论和骂人一样直白,并且奉行「以厨见人」理念,一道菜做得不好就能说厨师人品有问题,但他的美食鉴赏水平确实是举世公认。 作为大梁声名最盛的老餮,要不是华阳王有个从来不乐意吃自家养的厨子所做饭菜的怪癖,想做王府大厨的厨子必然如过江之鲫。华阳王这几年巡视各地,当地被他长期预订饭食的酒楼大厨,无不声名鹊起,其中翘楚就是跟着华阳王奔走各地的迎仙楼大小姐。 不过,那位小姐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旁人只知道迎仙楼,却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头。 迎仙楼大小姐和简小娘子?奔霄摇了摇头,虽然吃不出二者差距在哪里,但他还是觉得,那位小姐的饭食更胜一筹,两人一个做酒楼里高雅鱼脍出身,一个才拿起菜刀就卖些街头小食,高雅凡俗,哪个放在王爷面前更合适,一眼可见。 但是方才自家王爷摆明了不想吃迎仙楼的饭食,一个竞争对手消失,他要来寻摸吃食,自然是简小娘子优先。谁能想到,之前连菜刀都不会拿的小娘子,如今的菜肴居然要摆在王爷面前等待点评了呢? 奔霄两三口吃完豆花,走到门前一摸口袋,扔出一锭银子,豪气道,「给我打包半桶带走。」 简清在门口和对面几个要来不来的地痞已经对峙许久,奔霄的到来打破了僵局,地痞小心觑一眼他神色,连忙扔下铜板,一溜烟进了大堂,「我们一人来一碗豆花!」 方才想的白吃白喝,却是再不敢了,进门摸几个装饰,倒是可以试试。 然而地痞一进门,这才看见比蝗虫过境还干净的大堂,当下后悔不迭,却是没法子再退钱出去了。 简清掂掂银子,皱眉解释道,「豆花哪里有法子外带?不比旁的,您骑马带回去,豆花铁定碎了个干净,那吃着还有什么意思。」 奔霄瞧瞧天色,等不及了,一敲木桶,不耐烦道,「不怕碎,有的吃就成。稍少放些辣油,小娘子快些,我赶着出城呢。」 一旁从见到他就始终不发一言的简澈脸色难看,拉了拉简清衣袖,递上一个小桶。简清看他神色,重又打量一遍奔霄,心里有了几分思量,道「这位将军,就剩这些。卖了这么久,怕是味道不好了,不如您明日再来?」 「别废话,又不是强抢你的。」奔霄直接上手抢过木桶,往小桶里一倒,简清无可奈何,只得给他调上打卤和辣油,目送这个混人出了城。 简澈假装没看见姐姐倒进去的小半坛辣油,一甩抹布,偷偷对着奔霄背影唾了一口。这人当初在父亲面前为一口吃的极尽讨好,求着父亲拖着病体起来做菜,如今对他们姐弟却做起大爷。吃死活该。 大堂里的地痞没偷到东西,心中有气,嚷了起来,「店家,好了没有?」 简清应道,「就来。」 路过的放值的人从北城门过,不经意扫过简氏酒楼的位置,见酒楼开门,顿时一惊,嚯,这是开业了?不知道新请了哪位大厨。但等再一看出门守着摊子的简清,立时觉得晦气,甩袖离开。 早上买过简清包子的脚夫苦力们也下了工,见简清支着摊子,便有过来问价的,一听一碗豆花十文钱,纷纷大摇其头,「卖得这般贵,人家瞧不上赚我们的钱呢。」 第19章 大多食客都不会管成本究竟多少,只会一味埋怨价高。简清也不恼,含笑道,「明早包子会多做些,有荠菜和茄子两种馅,客人要吃,来就是了。」 送走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地痞和问价的脚夫们,简清揉揉有些酸痛的手臂,关上了大门。 ☆☆☆ 徐夫子家在城西,住在府学附近不远,虽然他早早和学正告了假,上完早上两课就能回家陪娘子,但大多府学学生还是要在府学待到近傍晚,交了今日课业,才算一天课程结束。 近傍晚时府学和临近书肆都热闹起来,徐夫子托着一碗豆花一路走回来,几乎人人侧目。 尽管简清找了盘子将大碗盖住,香味还是从缝隙里溢出,飘了一路。 有好吃者闻了心痒难耐,也不管和徐夫子是否相熟,上前问声好寒暄两句,就切入正题,问起是哪家买的吃食。徐夫子僵着一张脸,不停被人拦住去路,只觉得今天说了无数遍「这是从简氏酒楼简小娘子那里买的豆花」这句话。 人皆好事,但当他们听了是简清卖的豆花,都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止了谈兴再不多问。城中大多数人都对这个名声浪荡又败家的小娘子有所听闻,一时只觉得徐夫子怎么能和这种人搅在一起。 徐夫子顶着他们的眼神,心中哀叹。夫人啊,为你这一口吃食,为夫的脸都要丢尽了。 奔霄进门时,兵营里训练刚刚结束,华阳王的书房灯火通明,越影守在门外,看见奔霄就瞪他一眼,「怎么才回来?」 奔霄扬扬手中木桶,得意一笑,「刚买的饭。」 越影嗤笑,「歇歇吧,迎仙楼刚刚重新送来的食盒王爷都没动。我瞧着,主子今晚怕是没什么胃口。」 「一天都不吃怎么行?吃过这一口才知道。去去,帮我拿个碗来。」奔霄赶走越影,敲门进屋。 楚斐停了笔,抬眼看他,「何事?」 奔霄连忙上前,献宝一样把木桶放上桌案,「王爷还没进晚饭吧?这不是巧了,尝尝,新鲜的豆花,那卤汁简直绝了!」 楚斐轻斥一声,「多事。」但还是将手边笔墨放到了一边。 奔霄赶忙打开木桶,低头一看,表情凝固。 简清说得一点不假,即便他一路小心,一桶豆花也碎了一小半,浮着白色的豆花碎,看起来卖相相当差劲。但问题不是这个,而是木桶里浮着的厚厚一层红油。光是看着,都能感受到吃进嘴时的刺激火辣。 而王爷,吃辣真的不太行。 华阳王口味偏清淡,因为他的喜好,之前京中一度兴起了鲜炙这道菜。时蔬嫩叶裹鲜鱼脍,焯过鸡汤,取其鲜美,故名鲜炙。来到凤溪城,不管是简氏酒楼,还是迎仙楼,擅长的都是南地菜色并一两道北菜,再综合王爷口味调整,倒是也舒舒服服吃了半年。 可之后简老爷子病倒,迎仙楼的厨子虽常有巧思,但功夫毕竟还不到家,王爷挑挑拣拣,有时吃有时不吃。但无论如何,茱萸等等调辣味的菜肴,是绝不会上桌的。 王爷自己可以不在意被辣到,作为近卫的奔霄得记得。可是看着这桶辣油拌豆花,奔霄心里实在没底。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催了,专心盯着简清少放两勺辣椒,现在就不用担心会不会让王爷被辣哭。 楚斐见他久久未动,接过越影拿来的碗勺,问道,「怎么?」 奔霄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伸手又去拆一旁迎仙楼的食盒,「爷,咱吃这个。」 和木桶掀开后的浓郁辛香不同,迎仙楼的食盒打开,却是鲜香扑鼻。 金黄的汤汁挂在嫩豆腐块上,间杂小葱和粉红虾仁,光是颜色就看着赏心悦目,更别提食盒打开时那股鲜美咸香,勾得人食指大动,是与辛辣刺激的辣卤豆花完全不同的美味。 只看卖相,蟹黄豆腐与辣卤豆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若说蟹黄豆腐是屏风后的江南娇俏美人,辣卤豆花就是北地市井里长成的泼辣女子。就像奔霄方才所想,简小娘子这街头小吃,完全上不得台面。 然而,奔霄的阻拦完全没有起到作用。木桶掀开之后,楚斐眉梢就是一动,一整天没有吃几口饭菜的肚肠闹了起来,明明他过往口味更倾向于蟹黄豆腐的鲜美,却不自觉地被这突兀闯进他世界的热辣风情所慑。 「拿去倒了。」楚斐扬扬下巴,对蟹黄豆腐失去食欲后,他连仔细点评都懒得。 越影向来最为听话,见王爷做了决定,他上前撇了撇红油,拣了木桶中没有碎的几块豆花捞在碗中,递给楚斐。中途却被奔霄拦住,奔霄顶着王爷冷漠的眼神,几乎要哭出来,说道,「主子,要不,再想想?」 楚斐对奔霄如丧考妣的表情视而不见,自顾自舀一勺豆花吃下。一勺进嘴,他顿了顿,脸色慢慢变红,露出些许忍耐之色,然而,一阵剧烈咳嗽声还是爆发出来。 第20章 「咳咳咳!」惊天动地,震耳欲聋。 「王爷,要不咱们回京吧。您在凤溪吃不好喝不好的,这样下去可怎么办?」等楚斐终于缓过劲来,奔霄递一杯水给他,愁眉苦脸地说道。 楚斐抬头,手上舀豆花的动作不停,冷冷睨他一眼,「很闲?」 要是往常,此话一出,奔霄早就吓得自己去面壁了,可是如今楚斐被辣得眼圈通红,满脸是汗,再出声威慑,也缺了几分迫人气势。 楚斐顿了顿,道,「……去,再倒杯水来。」 他过往并不喜欢辛辣味道,调料味重,盖过了食材本味,失之精华,与他的饮食理念并不相同,然而这碗豆花却颠覆了他对辛辣味道的印象。 辛辣灼人口舌,豆香浸润人肚肠,一急一缓,刚柔并济,相得益彰,却是各自衬托出出彩一面。等食客被麻辣之味惊住,熬制的卤汁鲜香才真正迸发出来,食材本身的鲜香不仅丝毫未被掩盖,反而被推上了更高的顶峰。 原来先前他所尝到的辣味菜肴均被辣味盖住,只是因为厨子功夫不到家,而非辣味本身不佳。凤溪城何时出现了这般大厨?也不知他的其他菜品,是否也一样出彩。 想到这里,楚斐取帕子按了按唇角,问道,「这豆花是何人所做?」 奔霄老老实实回答,「是简小娘子。」 楚斐一皱眉,「是谁?」 奔霄一愣。 先前简小娘子那般纠缠,甚至还追到了兵营门前,动静闹得颇大,但这样痴心妄想的女郎每到一地都会有一两个,自家王爷不记得也正常。 可简小娘子是简师傅唯一的女儿,之前在简氏酒楼冲撞了王爷,还是靠简师傅的面子保下。怎么王爷爱吃人家父亲做的菜,却不记得他女儿是谁? 奔霄一时弄不明白王爷究竟对简清是什么印象,斟酌着答道,「简师傅的女儿,和迎仙楼比试输了简家招牌,之前冲撞过您,还寻到兵营门前被您命人丢回家的那位,便是简小娘子。」 楚斐先听到了输了比试,下意识皱一下眉,迎仙楼那些垃圾,也配和这位大厨比?他虽不记得简小娘子是谁,但简师傅他还是记得很清楚的,子承父业,有这般厨艺不奇怪。世间高手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像简师傅就是多病,而他女儿…… 楚斐思忖片刻,道,「有些怪癖疯癫也有可能。」也许,那场输了的比试对她来说和武功高手磨砺自身时的方法一样,都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罢了。从深深宫苑和北疆战场上拼杀出来,什么奇怪的人楚斐都见过,早已见怪不怪。 奔霄不知道王爷想到了什么才发此感慨,问道,「王爷是不追究了?」 楚斐吃得饱足,重又摊开宣纸,继续写方才未写完的书信,闻言说道,「没什么好追究的。」 这便是不欲多言了。伺候完主子吃饭,奔霄和越影安安静静收拾了桌面,退了出去。 等出了门,奔霄才啧啧摇头,感叹连连,「真没想到,主子会连蟹黄豆腐都不要,偏要吃简小娘子的豆花,连不爱吃辣这个习惯都改了。」 越影却有不同意见,道,「不奇怪,简小娘子厨艺更高,所以王爷愿意吃。」 奔霄惊道,「她?厨艺更好?你听谁说的?」 越影一脸的理所当然,「王爷今天直到吃完饭,都没有点评挑剔一句,简小娘子自然厨艺高超。」 顺着越影的思路想,奔霄居然觉得他说得还有几分道理。但是,怎么可能,她还真是天才不成? 等关门结束一天的营业,收拾了脏污锅碗,简澈就急急拉着简清进了房门,关起门来喊她点钱。 数钱这种的活动不论古今中外,都能够令人感到快乐。尤其是眼看着积少成多,铜板堆成小山,拨动几下,听着铜板相互碰撞的悦耳声音,就觉得一天的辛劳都被洗刷一空。 简澈把铜板点了三遍,拿起最后那一个银锭子,快活地报数,「」笑得见牙不见眼,活脱脱一个小财迷样子。 久富乍贫,历经大难,最能看出人的品性。最初她留下来只是不忍心看小孩子被殴打,现在简清再看简澈,心底却有点点滴滴温柔泛上来。 她前世随着师父长大,身边也只有彼此争斗的师兄们,倒是从未养过这么小的孩子。原本计划着拿了名厨大赛金奖就收个徒弟将手艺传承下去,谁知道拿着奖牌才下台,就一脚踩到油渍滑倒摔死,收徒这个念头,也只能遗憾放下。 不过,作为家长的简清还是很开明的,做不出强迫孩子学厨的事。 她还记得简澈看徐夫子时那种向往敬畏的眼神,简清曾经在师父眼睛里看到过自己的眼神,与那时的简澈如出一辙,自然清楚他在向往期待些什么。 这个时代士农工商的鄙视链虽然与华夏历史上所载不甚相同,最卑贱的商户也能够通过技艺或者朝廷恩赐等方式跻身上游,但对于读书人的敬畏尊崇是刻在社会风向中始终不变的。 第21章 原身记忆里隐约有父亲带简澈背诵菜谱和带简澈去府学求学的印象,能够放弃让独子传承技艺,并送他去求学,想必简澈也有些天赋,只是后来家中变故没有去成罢了。 若是简澈去考科举,对他来说,也不失为一条通天之路。想到这里,简清敲一下小朋友的头,拦下他用牙去咬那锭银子的动作,轻责道,「不知过了多少人手,你还当多干净不成?」 简澈才不怕她,顺势抱住简清手臂,笑道,「那可是五两银子!奔、咳咳,那人看着讨厌,给钱却是大方,不验验真假怎么行?」 好险好险,差点说出来了奔霄的身份。简澈可不想让现在这么好的姐姐,又想起之前心心念念过的俊美王爷,从而再次扔下他不管。虽然他也不会觉得奇怪,但被丢弃,总归是有些难受的。因此,姐姐既然不记得奔霄是谁,他才不要提醒她。 简清把简澈变幻的神色全都看在眼底,他毕竟才五岁,心里想什么全都暴露在了脸上。 简清回忆一遍青年的特征,大兵习气、衣着昂贵、从北边来、简澈又明显认得他是谁并且不喜欢他,不出意外,应当与小凤山兵营里那位王爷有关。 华阳王这个名号在简清这里,因为原身惹下的事端,已经成了麻烦的代名词。封建王朝皇家想要杀一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就算之前几次骚扰华阳王都不知为何放过了原身,也不代表他之后也不会追究。 为了自己才刚刚起步的酒楼事业着想,简清一点也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简清假装没有听见简澈吞下去的名字,提起了她刚刚思考的事情,「阿澈,府学入学要交多少束脩?」 「我不认识他。」简澈正紧张着奔霄身份被发现,这时简清一问,便脱口而出。话说出口方觉不对,他一顿,抓住简清袖子,急道,「我不去!」 简清看着他,问道,「只是因为钱?」 想好的理由在简清注视下卡在了喉咙里,她说得轻描淡写,但这几日的银钱入账速度让简澈知道,对于银钱,简清当真有这个底气。他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来。 简清也不逼他决定,拍了拍简澈,道,「好好想想吧。」 简澈看着简清离开,吹了灯睡下,整整一夜,都在做站在府学墙外听里面朗朗读书声的梦。 ☆☆☆ 第二日,简清早早起来磨过豆浆,刚拎着桶起身,就觉得眼前景象摇晃,一阵发晕。她定了定神,有些无奈,原身这副娇小姐身子,才忙了几日,就闹着要罢工了。 滤过豆浆,将生豆浆倒进锅中煮沸,早前包好的包子也上笼蒸上,简澈看着两边炉火,眼下一片青黑,显然昨夜未曾睡好。 简清将刚刚滤剩下的豆渣聚在一起,稍切些许木耳葱花,碾好的辣椒粉和花椒粉拌着面粉一起撒进豆渣,等到搅匀,烙饼的面糊就有了。她另起一锅煎起豆渣饼,一时间简氏酒楼后厨炉火旺盛,三口大锅齐冒出各异的香气,竟有了几分昔日鼎盛的模样。 简澈擦了擦眼角,重又低下头添了一把柴火。简清昨天的话犹在耳边,若不是家中无钱,家业也无人支撑,他自然是愿意念书的。但阿姐一人操持酒楼,他哪能心安理得地坐在学堂里? 一时间念头杂乱,简澈始终想不出一个答案。 忽然眼前递来一块油饼,香气扑鼻,金黄讨喜,简澈下意识咬了一口,豆类的醇厚和麦粉煎出来的香脆相辅相成,葱花和椒麻更是点睛之笔,让人一时忘却了烦恼,只顾着专心品尝美食。 吃了几口,简澈才反应过来,抬头对上正笑吟吟看着自己的简清双眼,简清笑道,「年纪丁点大就像个小老头一样操心,小心长不高。」 「阿姐……」简澈一时喃喃讷讷,说不出其他的话,只觉得眼睛酸涩无比。 简清揉了揉小朋友毛茸茸的脑袋,取下蒸好的两笼屉包子,数出五十个晾在砧板上,其余放进准备好的小篓。一边收拾着,她一边轻松说道,「姐姐说了带你吃香喝辣,银子大把大把地赚,你还不相信?」 简澈低下头又咬了一口豆渣饼,替简清装起来要送到知府衙门去的五十个包子。等他把包子全部装进布袋,简清拎着如今包子装得越来越多的小篓已经打开了酒楼大门。 「包子,麻辣荠菜、麻辣茄子馅的包子,三文钱一个,买两个包子加一文钱送豆浆喝嘞——」 一旁准备好的豆浆在大桶里正热,在叫卖声里飘荡出汩汩热雾,简清叫卖几声,从简澈手里接过布袋,向知府衙门而去。 送早点就是有这样的不好,简家没有多余的伙计守着摊子,只能让简澈看着包子摊一会。想起之前不怀好意打量自家包子摊的地痞闲汉们,简清按了按额角,加快脚步。 身后的简澈学着简清的叫卖,一边吃着豆渣饼,一边招徕着客人。 第22章 小男孩小小一团,却聪明懂事,已经在包子摊买了几天的包子的食客都有几分喜欢他,自然不会难为简澈。 今日简清不在,碍于她名声买完包子从不多言的客人们明显放松许多,见简澈吃着油饼,还有心情和他说笑,问他这饼子卖不卖。 简澈答得一本正经,「阿姐专门做给我的,卖不卖饼,要问阿姐。」 方才逗弄他的货郎才不想和简清扯上关系,当即脸色一僵,转了话头,「饼子有什么好吃的,不如包子。」 一旁听了一耳朵的挑夫过来凑趣,「要我说,早上吃碗面条,一天都不饿,这才算爽利。」 简澈一一记下,顺势问道,「您愿意花多少钱买面条呢?」 挑夫点点他,笑道,「小娃娃好生精怪!」想了想,又道,「一碗四两,加上浇头,四五文钱,还算便宜。」 货郎嘲他,「你哄起娃娃来倒是嘴利。敢去面馆里说一碗面五文钱,看人家不把你轰出去。」 二人还要再说,远远瞧见简清身影走近,连忙闭嘴离开。 等简清走回自家包子摊前,就只看到简澈扳着手指不知在算什么。她看一眼小篓,收拢桌面铜板,出声道,「在想什么?」 简澈压根没发现姐姐回来,忽然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差点从小板凳上摔下来,简清扶住他,摇头一笑,「这么入神?」 简澈连忙把刚才挑夫说的面条说给姐姐听,简清微微点头,将此事记下。 ☆☆☆ 知府衙门。 捕快们刚刚点完卯,一哄而散,有人出门去寻食肆吃早点,有人跟着许林,去厨房寻早食吃。进门却没闻到往日油腻腻的方油糕味道,掀开笼屉一看,一笼白白净净的包子躲在里面。 当即有人叫起,「好哇,就说今天你怎么来了厨房,原来你小子早知道有包子吃」 也有之前被许林拜托过的捕快一挑眉,没想到许林真能说动十人,让后厨换了早点采买。之前他们吃过许林拿来的凉包子,虽然比方油糕好吃得多,但也不至于惊为天人。此时却是能好好尝尝,热烘烘的包子,究竟能好吃到什么地步。 许林一人当先,先抢了四个包子在手,也不解释,自己拿了包子跑出门,正要找个不会被抢食的地方猫着,迎面撞上一人。 许林定睛一看,连忙整肃神色,抱着包子不伦不类地施了一礼,「大人。」 知府雍淮看他一眼,再瞥一眼吵闹的厨房,笑道,「看来,这厨子颇得你们心意。」 不比他父亲许阳跟在知府身边多年,许林一时不知知府何意,窥一眼雍淮神色,有些肉疼地奉上包子,「这包子味道的确不错,大人尝一个吗?」 雍淮定定看他片刻,直到许林被看得额角冒汗,才道,「去吧。」 许林如蒙大赦,倒退三步,转身一溜烟跑了。 雍淮想起管事禀报的新厨子来历,摇摇头,「起死回生?哪有那么容易。」 简清白天去看了几家城中食肆,虽然都被伙计拦在门前不许进门,但还是看清了菜牌上写的菜品价格,对未来自家面条定价便有了几分盘算。 当下面条分光面和浇头面两种,光面加的各色浇头价格另算,荤的贵些,素的便宜,但简清一一看过去,却是点了荤浇头的更多些。 简清前世手下开了不止一家餐厅,对这些手段清楚得很。四两光面大概五六文钱,再添四文就能吃到荤腥,而素浇头却比荤浇头只便宜两文,自然选荤浇头的人多。 贵和便宜,都是衬托出来的。若没有素浇头价格在旁作比,食客们会觉得荤的价贵,可有钱买素浇头,只需要添两文钱就能吃荤浇头,便会觉得吃到荤腥是自己占了便宜。 但此时简氏酒楼积蓄单薄,经不起风浪,若是买回来肉却没有人吃,当天肉就会坏掉,花的钱也就打了水漂。 简清只能先把浇头面的计划放下,琢磨起在光面上做什么花样。 但不论如何,面条放在今日售卖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待明日。时人早食吃得多些,午食随便应付,晚食虽然也吃得多,但少有人吃面食这种不易消化的食物。 待城门关闭,豆花摊子收起,简澈瞧一眼木桶,偷偷叹了口气。虽然豆花做得少,但每日仍然会剩下许多,只能进了他们姐弟肚子。 观望讥嘲者众,食客却少之又少,昨日来买了豆花的侍卫奔霄和那几个地痞也不曾再来。简澈有些愤愤,这么好吃的豆花,难道不值得他们再来吃一次吗?华阳王还说是什么老餮,看来不过如此。没看徐夫子每天都来,这才是懂得欣赏的人! 简清瞧他模样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免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多言。简澈是为她愤愤不平,这时候阻止,岂不是伤了小朋友的心。 第23章 清洗完傍晚的豆花碗勺,夜色也渐渐深了,厨房烧起热水,面团发酵上,待洗漱完毕睡去,便又将迎来新的一天。 姐弟两人都有些困乏,打起了哈欠。这时,忽听前堂门板被砸得哐哐作响,「人呢?快开门!,简师傅,开门!」 带着几分醉意的嚷嚷声在渐渐安静下去的夜里格外明显,几声关门声紧跟着响起。简清按住简澈,正要起身,就被他拉住了衣袖。 简澈眼巴巴看过来,声音紧绷,强自镇定,开口说道,「我跟你一起去。」 简清摸了摸小朋友的脑袋,应了,「走吧。听着像是来讨吃食的,别怕。」 像之前被雇工们追上门讨债时那样,简澈被姐姐牵着手,跟在她身后,心中一片安定。 ☆☆☆ 「嗝。」 门板刚拆了一半,醉醺醺的兵士就挤了进来,含糊地打着酒嗝,守城门时的披挂还没脱下,一天的汗臭和尘土味险些将人熏个跟头。 他嘿嘿一笑,一双醉眼看定简清,「小娘子,怎么是你来?啊呀呀,快去切盘肉来。」 简父在时也常常半夜有类似动静,只是原身没放在心上,简清当面碰到,才想起来那些模糊的记忆。城门卫离酒楼颇近,简清并不想同他们起冲突。她皱眉后退一步,让出了大门。 两个小兵拎着酒坛跟在打头兵士身后,也怪叫着挤进大堂,「好酒好酒,店家,上酒菜来!」 简清掌了灯,回身一礼,「夜深了,几位军爷稍候片刻,饭菜做好就送来。」 「要什么饭菜!上酒!给我酒,给我酒!」 「忒香,咥肉!肉!」 听了简清的话,醉汉们将桌椅踢得哐哐作响,大吵大闹,像小孩一样发着脾气。简清揉了揉额角,一边应和着,一边一拉简澈,退回了厨房。 刚发酵上的面团切一块檊平,再切成小方,手指一捻就是一片小小贝壳成型。简澈在一旁洗着木耳菌子,手僵硬得要命,声音都在发抖,「阿、阿姐,他们不是要吃肉吗?」 简清白他一眼,「醉汉的话也能听得?守城的小兵一日也就那些银两,买了酒哪里还够买肉?真想吃肉,酒醒得差不多了再让他们去别家买就是。」 简澈似懂非懂,但看着面不改色的姐姐,心突然就定了。 简清看他平静下来,也就专注着自己手中的麻食。麻食并非蜀地吃食,起于西北关中,也有叫猫耳朵的,前世简清师父就好这一口,每每酒醉就喊简清做一顿来吃。 小小的麻食用勺子舀来吃,也不会在喝醉后拿不稳碗筷的醉汉手中打翻,轻薄蜷曲的面片软和易克化,再烩一锅酸汤来解酒,做为醉后夜宵再合适不过。 ☆☆☆ 「军爷,您的夜宵。」 简清的出现及时解救了被三个大兵胡踢乱踹的大堂桌椅,她将海碗依次放到三人面前。酸甜苦辣咸,人生五味,寒夜里一碗冒着热气的酸汤,任谁都会流下口水。 三人一闻,皆是一怔,不由自主安静下来,捏住勺子,舀起一勺酸汤。 汤煮的时间不久,汤中几味还都各自分明,明明也没有什么特别材料,但在调料的促和下,却生出一种平凡又恰到好处的和谐口感,属于家的温柔贴心感迎面而来。 先前第一个进门的兵士脸都快埋进碗里,吃着吃着呜呜哭起来,「阿娘,阿娘!儿不孝啊呜呜……」 另两人脸上显出戚戚之色,揩一下眼角,不再搭话,闷头吃了起来。不知不觉,碗都空了。 方才哭起来的兵士伏案哭着睡了一会,等简清重摆好大堂桌椅,并一一擦完,回头再看,三人身上虽还有酒气,眼神却已清明起来。 「夜深前来,叨扰小娘子了,我们兄弟在此给你赔个不是。」说话的兵士脸上还有泪痕,恭恭敬敬站起弯腰施礼。 简清连忙去扶他,「哪至于如此,食客上门,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更何况军爷们守城一日,自然也疲乏些,只是我这里没有酒,倒是让三位扫兴。」 「小娘子客气。」兵士苦笑一声,「做下失态之举,还请小娘子不要同大人检举我们才是。」 就听兵士话头一转,又道,「不知这麻食,是小娘子从何处学来?」 「凤溪自然是没有这般吃法的,豆.豆.网。此物起于河套,兴于关中,酸辣口味也是那边的嗜好。不过是因为家中长……」简清一顿,将「长辈爱吃」换了个说辞继续道,「家中长辈书上有记,不知是否合诸位口味?」 「今日是我兄弟三人到凤溪城整整十年,想起故乡亲人,借酒消愁,却没想到,在这里吃到了一口家乡味道。」兵士失笑,「小娘子何必自贬,以你的手艺,放到关中售卖一定也是客似云来。」 简清压下唇角笑意,道,「三位之后常来便是。」 第24章 兵士摆摆手,「那是自然。」 三人中面皮最黑的一位,忽然开口问道,「前些时候见小娘子店里吵嚷,有打砸之声,不知我们能否帮上些忙?」 简清想了想,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之前帮厨小工们来闹事那几天。但昨日和简澈点过银钱,已有八两有余,离半月之期还有许久,按现在的赚钱速度,等再加上面条售卖,想来近日就能提前还上欠债。 欠债这件事虽说简清感觉事有蹊跷,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即便被人闹事,也无处说嘴。简清不知这些大兵为何说起此事,但无功不受禄,有些人情,还是不欠为妙。 简清笑笑,轻描淡写地答道,「多谢军爷为我们酒楼着想。有些口角罢了,事情很快便能了结。」 一旁一直沉默的那个兵士看她一眼,起身重又拎起酒坛,拍拍黑脸汉子,「等发了银两再来。」 黑脸汉子嘿地一笑,「小娘子,你这样做好人,迟早要被人纠缠上。」 不等简清细细思忖,三人摇摇晃晃站起向外走去,之前打头进来的兵士落在最后,抵住门板,「夜深了,小娘子留步。」 简清目送三人离开,上了门板。简澈担忧问道,「阿姐,谁要纠缠我们?」 「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简清打了个哈欠,「走吧,该歇息了。」 收拾了大堂碗筷桌凳,二人向后厨而去。隔着门板,寂静的街上三条人影被月色拉长,当中那人步伐沉稳,哪有半点醉色。 黑脸汉子道,「喊她上肉,就拿面食来应付我们,这小娘子好生奸猾!」 走在后面的兵士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开口。 出门后,以先前沉默的那个兵士为首之势就明显起来,他走在三人中间,反手给了黑脸汉子一个暴栗,「坏事就坏事在你小子身上,沾酒就冒土话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又摇头一叹,「哪里是应付,分明心细如发,这简小娘子,不简单啊。混了顿饭吃,走了,回去见大人。」 ☆☆☆ 剑南府,凤溪城,知府衙门后院。 月下二人对坐,一人煮茶,一人扇着炉火,白雾凝成一线,直引向深沉夜色,再慢慢散去。兵士们的低声禀告刚刚结束,夜晚重归寂静,扇着火的青衣仆从抬头,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正是捕头许阳。 许阳道,「大人对她有疑?」 知府雍淮撇去茶汤浮沫,摇了摇头,「迎仙楼仗着他家主子势大,近日愈发闹腾,久未尝一败,有个心思通透的牵着也是好事。」 他放下小勺,示意许阳坐下,却说起不着边际的一件事,「小林快要及冠,到娶妻的年纪了,只是简家女为妇,你还要多思量些。」 许阳一惊,起身跪倒在地,「大人何出此言?恩人之女,万不敢欺。」 他的顶头上司抬眼失笑,「你急什么?若没有这份心思,注意些照拂也就是了。姑娘家,名声要紧,浪荡还能说是年少无知,但……」 雍淮盛出一勺茶汤洒在地上,举手投足是锦绣堆里日积月累出的写意风流,他悠悠一叹,「恶犬的名头,谁沾上可都不好听啊。」 天刚蒙蒙亮,凤溪城三处城门尚未开,早早等在城门外的脚夫苦力们正交头接耳,打着哈欠说着话,在迷迷糊糊的闲话里,早起的困倦慢慢淡去。 有两个脚夫正说起早食,稍矮一些的道,「今儿个不知酒楼做什么馅的包子。」 高个脚夫笑他,「梦没醒呢?人家酒楼还有闲暇给你做包子,买得起吗你?」 矮个脚夫嘁一声,道,「你从哪个村子来的,这事情都不知道?简家酒楼,那个挂着‘御厨酒家’招牌的,都卖了好些天包子了,三文钱一个。要不怎么说人家是大酒楼,给的馅足还舍得放油,吃一个就能顶一早上。那滋味,嘿,跟肉包子也差不多了。」 高个脚夫想了想,「不对啊。简师傅人都死了,你跟谁买的包子?」 矮个脚夫道,「这不还有儿子闺女在,哪能让手艺断了。」 高个脚夫诧异,「简师傅闺女?那个败家女?她不都是跟那些公子哥儿破落户混在一起,还会做饭?」 正说着,城门开启,矮个脚夫推着高个脚夫进城,一边走一边说道,「你吃一次就知道了,保管忘不了,下次还来买!」 走过北城门的城门洞,包子摊刚把桌案摆出来不久,矮个脚夫一眼就看到了守着摊子的简澈,小娃娃正抱着竹篓,不知想些什么。 「娃娃,今儿个包子有什么馅的?」 简澈打了个哈欠,背地里练了几遍的招徕张口就来,「麻辣茄子、麻辣荠菜、荠菜菌子的皮薄馅大包子,三文钱一个,今天还卖油泼面,六文钱四两,自带素浇头,吃一口就忘不掉!客官,您要哪种?」 第25章 矮个货郎原本只想买两个包子,一个早上吃,一个午食吃,此时一听六文钱就能买一碗素浇头的面条,不免有些意动。 他从简小娘子出来摆摊的第一天就吃过她家包子,见她连续做了几天生意,也不曾闹出什么嬉笑逸闻,和传言里那个整日胡混的女郎好似并非一人,当下对传闻就有些不信。 吃了几天包子,简家包子馅料给得实在,简简单单的材料硬是被做得好吃又顶饿,完全是正经做生意的模样。 若是抛开简小娘子那些不堪名声,平心而论,矮个货郎倒是十分愿意给简家新品捧场,但眼下当着众人面进门,还不知道要被人如何说嘴,他想了半天,一时犹豫起来。 简清从早起一直忙碌到方才,紧赶慢赶才在包子摆出门外之后没多久,将蒜末葱花并焯好的荠菜叶准备好,只等愿意来吃油泼面的客人上门。 但她开门迎客,自然不能学太公钓鱼之法。简清提前煮了一两多面条,拌进已经调好的汁水里,端出门外,要像最初卖包子时一样,进行吃播带货。 谁料,刚一出门,简清就看到一个面熟的货郎正待在自家摊子前不知想些什么,她淡淡一笑,扬了扬手中的碗,道,「新上的油泼面,六文钱一碗,客人要来尝尝吗?」 矮个货郎本就在犹豫吃不吃,简清直接端着碗过来,他探头一瞧,面带红油,薄透发亮,葱蒜细末点缀其中,辛香扑鼻,还带了一点鲜嫩的菜香。 「四两面。」矮个货郎被简清引着进了门,又回头猛地吸了几口辣香,咽咽口水,只觉得那股味道顺着鼻子一路烧进了胃里。被人说嘴都是之后的事,美食当前,谁能抵住这般诱惑。 高个货郎在同伴的大力推荐之下,将信将疑买了个包子就要离开。包子拿在手里还没来及吃,他忽然闻到一股陌生的刺激香味从背后飘来,一回头就见同伴被迎进门去,他看着同伴闹了个大红脸的模样,摇摇头,「真是着了魔了。」 简清将装着广告样品的小碗放在门口桌案上,自己安顿了客人,又去后厨下面。 酒楼门外,不论是专门来买包子的客人、凑热闹的闲汉、还是路过的路人,都闻着这股子稍带酸味的辛辣味道,肚子咕咕叫起。 来买包子的客人还好些,他们连着买了几天简家的包子,也没惹上什么纠缠,自然觉得传言夸大其实。何况,此时已经有人坐进了大堂,要被好事者说嘴也不该说他们这些后来人。因此更是抛却一重顾忌,只顾着在包子和面条两种吃食里选择。 而闲汉和路人就不同,赵记铺子一关,自北城门进城后,若是不买简家包子摊的包子,就得走再远些,去另一市坊里买吃食。往日还好些,包子香是香,可若不掰开来,总归是包在皮里闻不真切的。今日这股热辣辣面香涌过来,简直令人难以忍受。 等他们循着味道看清是哪家新做的早点,哪还顾得上说嘴,无一不是脸色一苦。怎么又是简家? 等他们装着毫不在意模样走过简氏酒楼大门,暗地里却都忍不住瞥一眼放在桌案上那碗青翠莹白相间、挂着红油的面条,只这一眼,腹中辘辘饥肠便闹得更厉害了。 ☆☆☆ 许林跑完几处凤溪城临近小县,在农家借宿一宿,等城门快开时,才匆匆赶回凤溪。近日总有人上报些古怪事,不是惊了牛,就是跑了猪,要么就是山神庙、城隍庙里的神像倒了半边,闹得人心惶惶,害得他们这些捕快也都疲于奔命,到处去探查情况。 若不是惦记着如今衙门后厨早上那口包子,许林才不赶回来。但等他一进城闻到一股熟悉香气,这才醒过神来。 真是忙昏了头,简家包子摊就在这里,他何必舍近求远,非得回一趟衙门。正巧今日他没穿捕快那身灰衣,也不怕这会进门被人认出来向大人检举。 许林走到简氏酒楼近前,被那股子辣香冲得差点没站稳,当即就淌出了口水。他敲敲桌子,向守着摊子算账的简澈问道,「你姐姐呢?」 「六文钱四两的油泼面——」简澈今天招徕的客人有些多,叫卖次数一多,嗓子都有些哑了,等他回过神看清是谁,咧嘴一笑,「许大哥!姐姐在厨房下面条,你要吃一碗再去衙门吗?」 许林往大堂里一看,竟也稀稀拉拉坐了三四个人,应该都是等着吃面条的食客,他瞧着一乐,「可以啊,你们这生意还挺红火!」 说着,不等简澈引路,他自行穿过大堂,进了后厨。 简氏酒楼厨房后门半掩,许林嗅着门缝里飘出来的面香和辣香,按按肚腹,只觉得百爪挠心,恨不得立刻吃上一口面条。 等推开门,就见简清正颠起锅。锅内热油正沸,往辣椒面和葱蒜末上一泼,呲啦一声,香味四溅,油香、椒香、蒜香糅合一处,辛香诱人的味道完全被激发。那双细白小手灵巧拨动,再加酱油和醋少许,拌焯过的菜叶,加入下好的面条拌匀,一碗他在门口见过的色香味俱全的油泼面便成了。 第26章 许林同简清打了招呼,便腆着脸夺了一碗油泼面,不等简清阻拦,就挑起一筷子放进嘴里。 刚入口,浓郁的香味在舌尖爆裂开来,面条劲道弹牙,爽滑韧薄,蒜香油香和极其霸道的呛人香味直冲喉咙,从嘴巴一路烧进胃里,将赶路的疲乏一扫而空。 许林正值壮年,食量颇大,吃得又快,没多久一碗面就见了底,他抹抹嘴巴,感叹道,「若是每天都能吃上这一口,我真是当牛做马也乐意得紧!」 简清无奈笑笑,「许大哥且慢些吃,还要上值,这蒜味可一时消不下去。」 许林咽下一口宽面,辣得伸出舌头直扇风,闻言一指衣袍,得意道,「蒜味算什么,等去了各村子,谁晓得我是官差。」 许家父子帮了酒楼的忙,简清自然不能责怪他横抢,只能回身重下碗面条,等会端着一起给食客送去。 许林吃得畅快,等两碗油泼面吃完,不无遗憾地说道,「要是有口肉吃,肯定更香!」 见简清淡笑应了,他这才匆匆出门,又去跑另几处报了异事的村县。 即便许林不说荤腥,简清也正有此打算,准备等收摊后去东市转转,看看有什么买得起的肉食。 卤牛肉和猪肉臊子,都是上佳的荤腥浇头。按照原身的记忆,本朝不禁牛肉,只是价格贵些,但也有许多老餮不顾高价,趋之若鹜。 可原身记忆里的昂贵便宜,完全不能作为此时还在还债的酒楼的参考。简清估摸着价格,最后说不定只能买些边角料碎肉回来。但边角料相对正经肉食的品质绝不会太好,这让习惯精益求精的简清,着实有些难以忍受。 罢了,待看了再说。 简清端着食盘走进大堂,外面天色已经亮起,这会儿还在酒楼吃面的客人,大多是有几分闲暇的货郎挑夫,真正匆忙赶去上工的脚夫苦力揣着包子早已离开。 不知怎么的,一直几乎不与简清搭话的食客忽然转了态度,客客气气打起了招呼。简清察觉出客人们眼神里的探究意味,再联系酒楼先前进过什么人,不免无奈。 不知不觉,竟又沾了许家的光。 许林没穿官袍,但逃不过这些走街串巷、顶会察言观色的货郎利眼。可此时若是专门解释,总会被当作掩饰,不如干脆什么都不说,任他们猜测。 而简清落落大方、不以为然的模样,更加印证了货郎们的猜测,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目露深意。 ☆☆☆ 东市还是之前简清见过的嘈杂模样,但相较之前,走到哪里都能听到的风言风语已经少了很多。有时候妇人们才起一个头,就被卖菜的小贩打断。再仔细一看,那小贩的面孔大多熟悉,是来过包子摊买包子的主顾。 简清牵着简澈的手,听了几句周遭议论,便低头专心看老农新带来的早熟油菜。 油菜脆生生的,不管是蒜蓉还是清炒都很适宜。然而如今简清手中的每一文钱,都要花到最该花的地方,没有余钱尝鲜,只能遗憾放弃,买了剩下的茄子作罢。 老农答应给他们把茄子送到酒楼,姐弟二人直奔肉铺。东市卖鸡鸭鱼虾的小贩倒是不少,但要论货品齐全,还是要去市坊前最大的两户肉铺。 两家肉铺对门而开,刚到肉铺门前,浓郁的血腥膻味就迎面而来。简澈脸色微白,简清握了握他的手,抬腿便要进门。 肉铺伙计正拉着一车木桶出门,看到简清就是一皱眉,「干什么干什么,这是你能来的地方吗?买得起肉吗,就来这里闲逛,弄脏了我们家的肉,要你好看!」 简清瞥他一眼,眼神一凝,问道,「这桶,是要送到哪家去?」 伙计顺着她视线往后一看,嗤笑一声,「这些?哪有人要这些,运出城沤肥罢了。怎么,你要买不成?」 伙计身后的木板车上,桶中鸡爪鸭脖并家禽内脏,黑红腌臜乱七八糟堆在一起,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味。只要是个正常人,都晓得这些东西定然吃不成的。 可简清却不一样,她点了头,问道,「鸡爪鸭脖并内脏下水,一桶多少钱?」 有人路过,正听到问价,连连摇头,「竟这般穷,连这些东西都吃得下去。」 伙计也是一惊,疑心自己听错,连忙问道,「你说什么?你要买这些?」 二人堵在门口半晌,惊动了铺子掌柜,走到门前一问情况,脸上便浮出些笑来,「简小娘子不要戏耍于我,即便要买,买些许玩耍也就是了。这些腌臜物,可不比蹄膀大肠。买了又吃不了,回头又要怪我不曾说与你听。」 简清瞧着他装腔作势,有些好笑。 肉铺的钟掌柜原身是见过的,想来原身在他这里也没有留什么好印象。如今他字字句句听起来都是好言相劝,但按着原身的性子,越是不让她做,越偏要做。若真是原身在场,被他这样用话一激,不仅要买,买一整车回去都有可能。 第27章 可惜,如今在场的是简清。从最初看到这些下水要被扔掉的惊讶里恢复之后,她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无人吃这些。 鸭脖肉少且味腥,骨头还没什么嚼头;鸭肠难洗且少,泥沙颇多;鸭胗这些更不必说,若是处理不当,味道古怪苦涩。这些鸭货,着实难为厨子。 但简清是从什么都吃的华夏后厨历练出来,处理个下水自然不在话下。而前世华夏开遍大街小巷的麻辣鸭货店,也能够证明人们对真正美味的追捧。 简清神色不动,淡淡道,「瞧着新鲜,买一桶罢了,掌柜的不必担心。」 钟掌柜脸色一僵,没哄住冤大头让他有些悻悻,随口报了个数字,就又回了铺子,让伙计和简清交接。 简清说是买一桶,最后在木板车上几桶里挑挑捡捡,选了一桶真正能用的下水最多的拎走。 伙计看简清的眼神就好像在看傻子,才不管她到底要买哪桶。反正都是要倒掉的垃圾,她挑个重些的走,他推车也能轻省些。 路过肉铺的几人大声说起所谓古人的故事,说有人想着鸭脖有些许肉,而肚肠下水应当与猪牛下水处理差不离,就花钱买了回去。可没多久,就听说那人扔了下水喂狗,三餐拌着鸭脖骨头在吃,脖子上的肉丝都嘬干净了,还舍不得丢掉。问他为什么,无他,下水太腥,而肉太贵耳。 简清哪里不知道他们是在讽刺自己,等着看笑话。对此,她只微微一笑,看吧,是看谁的笑话,还不一定呢。 ☆☆☆ 拎着勺子,简清翻搅一下锅内卤味,煮出酱红颜色的鸭脖四处支棱,沉在锅底的鸡爪肥油轻颤,一层发红的薄薄表皮裹着内里晶莹脂肪,只看一眼就能想到一口咬破筋道表皮后,那滑入喉咙的油脂美味。 等勺子下锅再捞出来,手柄上就挂上了细细鸭肠,鸭肠粉白透亮,长时间卤煮中融化的脂肪在它身上挂了一层润泽油光,让这从来都是被抛弃的腌臜下水竟也显出几分昂贵。 又有谁能想到,这么一大锅肉食,只花了五个铜板。 鸭货卤好,只待食客上门。简清挑出一根鸭脖,放在砧板晾凉。 简澈凑了过来,脸上惊讶和疑惑交织,「这当真能吃?」 简清敲一下弟弟的头,菜刀哐哐几下将鸭脖斩开,鸭脖内里骨节被汤汁浸透辨不清本色,和红褐色的皮肉几乎融为一体。 她伸手给小朋友嘴里塞了一块,简澈唔唔连声抗议,却不舍得吐出还有些烫的肉块,没几下就被辣到口水直流。 简清看着他手忙脚乱擦口水,又不停扇风的样子,这才递过去一碗凉水,认真说道,「若阿澈以后也想做个厨子,就要先知道尊重你的食材。万物皆可入菜,不分高低贵贱。」 简澈吃完一块,迅速上手又来摸下一块,只含糊应和几声,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简清无奈摇头,也就随他去了。 太阳西斜,往日差不多这个时候摆出来摊子卖豆花的简家姐弟始终不见踪影。闻着已经飘了两三个时辰的麻辣肉香,干货铺刘掌柜揣着手,靠在门口,向对面仍然大门紧闭的简氏酒楼望去,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妻子刘李氏收拾完厨房,拿着两个烧饼和一坛酱走到堂前。见刘掌柜还在发呆,刘李氏忍不住靠过来拧了一把他的小臂,问道,「你看什么呢?口水都出来了。」 刘掌柜按住她的手,苦笑道,「顶着这股子味道,我连饭都吃不下了。」 「嗐,瞎说什么呢。」刘李氏把烧饼塞进刘掌柜手里,翻了翻眼睛,「家里上个月才买的三坛子茱萸酱都要被你吃完了,就没见过你这饿死鬼的样子!」 茱萸酱是刘家常备的下饭酱,往日刘掌柜吃饭吃饼,挖一勺子拌上,又辣又香,稍带特异的苦涩药味,回味无穷。吃一口饭菜,再吃一口辣酱,端得是舒坦无比。 可自从简家摆出来包子摊之后,他闻着对面飘过来的那股辣香,再吃自家买回来的茱萸酱,总觉得哪里不对味。欠了几分香,辣也不如闻到的那股味道辣,辣酱吃在嘴里,好像都比平常淡了。 也不知连徐夫子都愿意每天来买的简家饭食,吃到嘴里,究竟是如何美味。 刘掌柜正想着,就见简氏酒楼大门敞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了出来。 长桌推出门外,简清手中拎着一个大桶,桶盖未曾盖严,从缝隙中透出一缕香气,麻辣悠长,肉香馥郁。方一出现,刘掌柜就确定了那桶中必定是折磨了他一下午的香味源头。 刘家干货铺子早上开门晚,不曾见过早上包子摊的生意,但光看简家这几日下午寥落无人的豆花生意,想必包子也卖得不怎么好。 简家的穷困这条街人尽皆知,简师傅走后,一度到了被以前的小工堵门要债的地步。就算手艺还在,也才勉强卖了几天吃食,短短几天,刘掌柜可不觉得两个小娃娃就能赚够买得起肉的钱。 第28章 想起前些天与人闲聊时听说的赵记锅盔铺子用病猪做馅的事,刘掌柜心中不免起了疑。他把烧饼一放,正正衣袍,跨出门外。 刘李氏在背后叫了一声,「嗳,不吃饭啦?你干什么去?」 「不走远,你先吃着。」刘掌柜摆摆手,往前走去。越靠近简氏酒楼,那股辣香和肉味相互勾连,闻起来越发明显。刘掌柜不自觉咽了下口水,对自己重申一遍,只是看看,看看就走。 简清放下大桶,就见之前倒垃圾被她抓住现行的刘掌柜走了过来,探着头直往大桶里瞅,直勾勾盯着那桶,脸上一片严肃,问道,「桶中何物?」 简清挑一下眉,接过简澈递过来的砧板和菜刀,厚背刀在手里晃了晃,一片雪亮刀光。她露出一个笑,问道,「刘掌柜,来吃饭?」 刚刚想好的说辞卡了壳,刘掌柜僵着脸,不摇头也不点头。简清见他不欲多言,也就不再管他,径自开了桶盖,选了一根长些的鸭脖放上砧板。 桶盖一开,一直飘在风中的香味浓郁起来,近乎化为实质。 今日简清和简澈在后厨耽搁的时间久了,出摊有些晚。此时正是晚食时间,之前一直在铺子里收拾东西准备关门歇业的各家掌柜,被迫闻了一下午香气,本来忍忍也就过去了。但香气忽然浓郁,便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简氏酒楼。 这一看,就看见干货铺的刘掌柜正守在简家摊子前面,眼巴巴看着人家的吃食。 就为了口吃食,脸都不要了…… 各家掌柜摇摇头,摸了摸肚子,各自问起妻子晚食什么时候能好。 正嘈杂间,只听简氏酒楼那边哐哐几声沉闷刀声,简小娘子的声音随后扬起,「酒楼新出的麻辣卤味,今天新品免费试吃,不要钱!又香又辣的鸭脖鸡爪鸭肠,尝一口吗?不要钱!」 简清前世也算是立于厨坛巅峰,自然知道人天然会被不要钱或者大幅降价的东西吸引视线,促销活动的出现正是针对这一心理。 大梁此时的促销活动顶多也只是买多送一或者给些饶头搭卖,各家掌柜的哪见过这种亏本赚吆喝的事情,一时间都被吸引了视线。 离简清最近的刘掌柜第一个咽了口水,眼前挂着酱红卤汁的肉块裹了一层油润,实在看起来过于勾人。虽然明知道这是谁都不乐意吃的鸭脖,但他仍是挪不动步子转身离开。 有贪小便宜的伙计已经在探头探脑,站在铺子里问道,「这鸭脖不都是扔了不要的,能吃吗?」 简清将盘子往刘掌柜面前推了推,放上一双筷子,笑道,「左右不要钱,真觉得不能吃,或是不好吃,吐了不要便是。」 竖起耳朵听着这边动静的众人闻言,暗自点头,不少人被说得有些意动。 眼前小娘子笑意盈盈,说得轻巧,却是胸有成竹,半点不怕人吃完不满坏了招牌。刘掌柜犹疑片刻,还是抵挡不住那股辣香,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鸭脖放入口中。 甫一入口,刘掌柜就惊得睁大了眼,鸭脖块堵在口中,让他一声赞都说得含糊不清。 这股子辣味,比他想的还要霸道!茱萸酱的辣味与它完全不能相比,不仅没有苦涩药味,反而能与馥郁醇厚的酱卤味道完美相融,更用这独特的辛辣,将卤味激发得淋漓尽致。 只吃了这一口,他就能断定这味道正是前几天扰得他吃茱萸酱食之无味,只能就着香味扒饭的辣香。而徐夫子吃过简家一次饭食后就不顾众人眼光每日前来的行为,也变得合理起来。 为了这一口味道,有什么不能忍受的?更何况简小娘子也只是浪荡些,怎不见说那些无赖儿公子哥儿的闲话! 卤汁浸透了每一根精细肉丝,待整块鸭脖都被啃干净只剩下骨头,刘掌柜仍忍不住嗦了又嗦,从骨头缝里含出最后一丝辣卤汁水,才依依不舍地吐出来了骨头。 刘掌柜还要伸手去拿下一块,就对上简清似笑非笑的眼神,他讪讪一笑,缩了缩脑袋「简小娘子,不是说不要钱吗?」 简清另夹出一根鸭脖,递给刘掌柜,道,「若是好吃,还请掌柜的为我家吃食多多宣扬些。」 果然,天下没有白吃饭的道理,不过简清的要求也算合理,如此美味,怎么能让其埋没。 刘掌柜舔了舔嘴唇,伸手接过鸭脖,转身对上正看热闹对着简清摊子流口水的众人,不等他们问,就连声道,「莫问我,莫问我,我赶着回去吃鸭脖呢。」 嗬,这是好吃到一刻都等不得了?此句一出,更是勾得四邻心痒难耐。 眼看着刘掌柜拎着鸭脖一溜烟跑回家去,简澈在背后偷笑,简清也是一笑。没想到,这位还有几分情景表演的能耐。 犹豫片刻,掌柜们自持身份没有上前,各家伙计一个个跑得飞快,连筷子都没用,到简清摊子前摸了一个就走,那模样,就好像待久了会沾上晦气似的。 第29章 简清也不以为意,看盘子空了,便重取了一根鸭脖出来剁开,头都没回,按住准备偷吃的简澈肩膀,「阿澈,你再吃要上火的。」 见被发现,简澈只能默默把刚刚浑水摸鱼拿的一块鸭脖放下。 简清瞥一眼馋嘴小朋友微肿的嘴唇,无奈摇了摇头。刚刚简澈在后厨连着吃了两根鸭脖,一边吃一边吸气喝水,显然是被辣得不轻也不舍得放下手里的鸭脖。要不是她拦下,怕是还要再吃。 这副模样,简直是上了瘾。 而不远处摸了鸭脖就走的小伙计们的模样,现在也和简澈差不太多,吃完自己拿的一两块,不好意思再来简清摊子前拿,眼珠子却不住地往这边瞟。 简清微微一笑,麻辣鸭脖还不过是小吃,等她推出更令人欲罢不能的菜肴,他们又会如何呢? 街边几个闲汉勾肩搭背,一路说说笑笑逛了过来。瞧见附近开着门的铺子里,各家伙计几乎人人都鼓着腮帮子在吃什么,当下便暗恨自己走得太早。 今日没有等到简家出摊,他们还以为没了笑话看,谁晓得刚走没多久,背后的叫卖声就响了起来,连忙回来。 白给的吃食和不花钱的热闹,不来凑都不可能。 简清刚刚分完几根鸭脖,假装没看见其中有几家伙计去而复返拿了不止一次鸭脖,正新取出来鸭脖鸡爪斩开,就见过来一个有几分眼熟的青年笑嘻嘻伸手要拿。 简清一挑眉,咚的一声,菜刀刀尖剁进砧板三分,正停在青年手指尖前不到一寸。 青年嚷了起来,「你做什么?!杀人啊!」 食客这样投诉,本来是对酒楼声誉的极大伤害,但简清看着青年捂着手后退装腔作势,只觉得好笑,问道,「崔二,这么快就忘了你之前说过什么,来吃我家东西了?」 城北出了名的闲汉崔二附近人都认得,却不知他什么时候惹上了简小娘子,一听这话,伙计们纷纷竖起耳朵。 「说了不要钱,又不让人吃,还拿刀砍人,哎呀好凶好凶……」崔二本来还扯着嗓子嚎着,听简清这样说,戏当即演不下去了,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来。 崔二小心瞧一眼周围人的神色,却见往常众人看向简家摊子的厌恶或漠然已经消失不见,一声应和自己的都没有,人人都是在瞧自己的笑话。 崔二梗着脖子回道,「我说的哪里有错?你家吃食若不是腌臜脏污,怎就不敢让我吃了?」 前几天包子摊出摊时,简清就记住了崔二这张脸。当时怀疑柳郎中验错和后面抓着被吸引的食客反复说简清浪荡故事,抹黑简家酒楼的闲汉里,就他叫得声音最大,口口声声让人别来买包子,谁知道今天却自己凑了上来。 简清淡淡道,「我家吃食是送给客人吃的,与你何干?」 崔二道,「我来都来了,怎么不是客人?!我看,你就是怕小爷一尝,叫旁人知道吃食难吃砸了招牌,露了你的底!」 这便是胡搅蛮缠了,崔二家中也就混个温饱,哪吃得出来吃食好坏。但他这一嚷,刚刚还嘬着骨头的伙计们就不自觉停了口。 难吃?这崔二莫不是失心疯了不成,就算没吃到,也该闻闻这股子味道,这么香的味道,吃起来哪里会差? 简清有意做出慌乱神色,崔二一看,心中一喜,大声道,「我倒要看看你这吃食是不是坏了,才拿出来送人!」 若是吃食真有问题,他怕是能敲简家一大笔银钱,这几天包子摊的生意他可都看在眼里,不说四五两,二三两银他们总能拿出来封他的口的。 崔二又摸向砧板上的鸭脖,简清拿刀背将他手一挡,问道,「若是鸭脖没坏,反而好吃呢?」 怎么可能!崔二嗤笑一声,道,「好吃?要是好吃,我就大喊三声,让全凤溪都晓得!」他捏起一块鸭脖,不屑地想,好吃又怎么样?还不是他说了算! 崔二身后两个闲汉原本就是今日和他凑做一堆来看热闹,见状也上前拿了一块鸭脖扔进嘴里。鸭脖霸道的辛辣味道在口中席卷,三人站在摊前,脸色都是一僵。 怎么、怎么会如此美味! 崔二顾不上说话,拿着一块鸭脖仔仔细细啃干净了骨头,伸手又来摸下一块,等他将下一块鸭脖扔进嘴里,正享受肉质的紧实有味时,忽听简清道,「不好吃,你还吃了第二块啊?」 四周传来窃窃笑声,崔二含着一块鸭脖,不能吃,却也不舍得吐,一时僵在原地,脸色变幻。 跟着崔二的两个闲汉慢他一步吃完,听简清这样说,连忙上前一边讨好,一边伸手来拿下一块鸭脖,「好吃,真的好吃,哎呀那股子味道,我从来都没吃过!」 简清放他们拿起下一块鸭脖,两个闲汉拿了吃食扭头就跑,她淡淡一笑,看向崔二,「如何?」 第30章 一旁,伙计们学着闲汉流氓的口气起着哄,「好吃就认了,不丢人!哎呀哎呀,好吃到话都说不出来了!」 崔二脸色涨红,却是反驳不能。他看着简清风淡云轻的嘲弄模样,一时心头怒起,捏住简清摊子的桌案一边,就要干脆掀了桌子闹起来。 简师傅走了,徒弟也跑了,简家就这小姑娘和一个小娃娃,就算他不认账将她摊子打砸了去,又能怎样! 他想得挺好,但还没用力,就见刀光一闪,一把菜刀重重剁在了握着桌案的手掌边缘,冰冷刀锋几乎贴着手指落下,桌案溅起的木屑全都刺进了手掌。 崔二脸色一白,猝然收手,抬头一看,一直含笑迎客的简小娘子,一手压着刀柄,正站在桌子后似笑非笑看过来。痛呼全都堵回了喉咙,崔二看着简小娘子那双清凌凌眼睛,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他不知怎么的就知道了,若是他敢闹事,简小娘子是真敢用这把刀剁了他的手的。 吧嗒一声,崔二嘴里的鸭脖掉在了地上,他强撑笑脸,道,「简、简小娘子,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简清勾了勾唇,问道,「好吃吗?」 崔二这才想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方才打定主意要说的「不好」,怎么都说不出口,他缩了缩脖子,尴尬一笑,「好吃,好吃。」 「大声点就放你走。」 崔二刚松口气,见她又要拿起菜刀,背后一凉,当即大叫,「好吃!简家酒楼吃食真好吃!好吃!」他一边喊着,一边扭头就跑,留下背后一片哄笑。 徐夫子正从街尾过来,只看到崔二背影,他问道,「什么好吃?」 简清一笑,「今日新上的卤味试吃,不要钱,夫子尝尝吗?」 徐夫子和之前相比,面对简清已经放松了许多,二人也有了些许熟稔。听她说不要钱,徐夫子当即就是一皱眉,「从商当本本分分,弄这些花哨做什么?」 再定睛一看,今日桌案上没有熟悉的豆花大桶,只有一盘切好的骨块,不免不悦,「既然没有豆花,为何早上不曾告知与我?」 简清迎他进门,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多谢夫子与夫人关照我家生意,但豆花性寒,让徐娘子吃了这几日已是不该。徐娘子孕中食欲不佳,每日只吃豆花和包子怕是影响身子,我今日专门备下了面食,还请夫子带回家给夫人尝尝。」 徐夫子脸色说不上太好,妻子连着吃了这几日的包子豆花,闲暇又有简清送来的酥黄豆压着味道,的确再不曾呕吐,但简清不同他夫妇商量,就擅自改了吃食安排,着实令他不快。 但简清一片好心,又不好推拒,徐夫子勉强点了头,「你且做来。」 没多久,简清托着一个海碗出来,酸香先声夺人,风中隐隐约约还带了一点酱卤辣香,等走到近前,徐夫子才闻到一股清甜的面汤香气。 简清指给他看碗中菜码,道,「这是专为徐娘子做的鸭杂面,泡椒和泡姜开胃,面煮得不算软,等夫子回去时入口正好软和。」 「鸭杂?」徐夫子辨认片刻,听了名字这才认出来码在面上的浇头究竟为何物,当即恼了,「这般物,如何能入口?」 简清笑笑,「夫子一试便知。」 徐夫子取筷子挑起一根切成小块的鸭肠,放进口中,他所以为的腥臭丝毫不见,鸭肠脆嫩,肉中浸满卤汁。待熟悉又不熟悉的辣味过去,更为奇妙的一种酸辣味道引得他口舌生津,不由得连连咽下口水。 徐夫子这才缓了神色,托起海碗,正要开口问价,就被简清拦下。简清取了新折的藤片罩在碗上,道,「若是夫人喜欢,再来时付账便是。」 圆形藤片周围一圈隆出,刚好卡住海碗边缘。徐夫子打量一眼,暗赞简小娘子心思精巧,面上不动,道别离去。 ☆☆☆ 徐娘子正在家中和手帕交姜娘子说着话,姜娘子天生一张圆圆脸庞,十分讨喜,即便正皱着眉责骂,也让人生不出对她的气恼。 姜娘子数落道,「哪里的吃食都吃得的么?你如今是双身子,更要小心些,徐六那人总是顺着你,我真该好好说说他!」 徐娘子听她说了许久,腹中空空,已是有些坐不住了,正一边点头应着一边偷偷瞧着门口,只觉得今日丈夫出门买饭的时间格外地长。 姜娘子嫁了府学学正,年初生下女儿,忙得焦头烂额,要不是听说徐娘子最近害喜害得厉害,压根都顾不上出门。此时见她敷衍,只觉得好心被当了驴肝肺,恨铁不成钢似的点了点她的脑门,道,「真叫你气死了,你自个儿不操心自个儿,我在这里操的什么闲心!」 徐娘子握住她的手,哭笑不得,「简家吃食我吃着极为顺口,哪有你说的那样差。郎君快回来了,你等下尝一尝就知道了。」 正说着,房门一响,徐夫子托着海碗快步走进,没等绕过屏风,就扬声对妻子说道,「等急了吧?黄豆不好多吃,小娘子为你下了碗面,我吃着尚可,你来尝尝。若是不行,我再去寻她。」 第31章 话音未落,徐夫子走入内室,才看清有外人在,他面上有些尴尬,放下海碗,连忙施礼,「温夫人。」 府学学正姓温,徐娘子论的是她们的交情,徐夫子则只能从自己上司这边称呼。 姜娘子颔首,扶着徐娘子走到桌前。看她坐稳,姜娘子掀了海碗藤盖,抢过徐夫子手中勺子,当先舀起一勺汤水,道,「我倒要尝尝,是什么味道迷了你心窍!」 酸中带了一点辣味的汤水淌进喉咙,舀到的一点碎鸭肠带着酱香,咬下脆嫩弹牙。这是什么肉?这汤怎么会如此开胃?姜娘子当即怔住,她忽然明白了徐娘子为什么说「尝尝就知道了」,若是她孕中害喜时吃到这样一口,哪里还会有不适。 徐娘子看她神色,掩口轻笑,拿过筷子挑起一根面条放入口中,细面软和,却并非全然软烂,入口尚根根分明,却不需要多用力去咀嚼,酸辣汤水颇为开胃,尝起来甚至比先前豆花更加贴合她心意。 看得出来,简小娘子为这碗面花了不少心思。徐娘子想起第一次见到的那个少女,笑容温和,令人心中熨帖。 如简清所想,吃人嘴短这句话放到哪里都适用。 分过鸭脖第二天早上,简氏酒楼临近几家铺子早早开了门,将在屋檐下树下躲着凑热闹的闲汉赶了出去。闲汉没了地方待,又不好站在街上,只能悻悻找了附近巷子缩着。 简清盛了一碗面给客人,抬头一瞧,就看见开了门那几家铺子的几个小伙计拆了门板,正挤眉弄眼跟门前守着包子摊的简澈比划什么。 「阿澈,怎么不招呼客人?」简清一笑,叫住被比划得一脸茫然的简澈,扬声对正张望着的客人道,「客人可要来碗面?今日有油泼面、鸭杂面、鸭肠盖面、酸汤面,客人要吃哪一种?」 伙计们被简清开口一吓,正要进铺子里躲着,免得让街上过路人以为自家与简家有什么关系,影响自家铺子生意。 可再一听,酒楼昨日才上的油泼面,今日竟又出了这么多种面食,缩回门里的脚就停了下来。 想想昨天早晨闻到的那股辣香,和昨天傍晚吃到的鸭脖美味,伙计们舔舔嘴巴,忍不住对简小娘子掌勺的简家酒楼有了些许期待。 「姐姐!」简澈才不管这些伙计在想什么,站在板凳上大声道,「他们刚刚问我今天还有没有不要钱的卤味吃!」 几个伙计闻言,剧烈咳嗽起来,试图掩盖简澈的声音。好嘛,还以为这小娃娃没看懂他们在说什么,原来压根是在装傻充愣。巴巴地跟人讨白食吃,这种事被当街叫破,真叫他们丢了好大个脸。 过路人听了倒是来了兴趣,几个结伴而行的小贩其中一人停下,放了菜篓,向简澈问道,「怎么,之前还有不要钱的卤味不成?」 伙计们试图描补些,连忙抢白,「不过是些鸭脖卤了吃!」 鸭脖还能吃?小贩想起昨天东市流传的那个古人穷酸到只能买鸭脖回家吃的故事,这才明白主人公究竟说的是谁。 可要是不能吃,这几家铺子的伙计也不至于为了口吃食找人讨要。小贩想着,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简氏酒楼如今空荡荡的门额。 过往简氏酒楼在城中的盛名不小,以他们一个月卖菜换来的银钱,也只够酒楼一席的花销,对酒楼中菜肴也不甚了了。也许,简家真有什么独门秘方也说不定。 小贩只是因好奇驻足,此时解了疑惑,重新挑起担子,就要往东市去。 简清为堂中两三位昨日来吃过面的货郎摆好碗筷,走到门口,正看到小贩菜篓里的茄子,便开口拦下他,「阿叔且慢,这茄子几钱?」 「两斤一文。」小贩没想到会被搭话,下意识答道。等看清是谁在发问,他脸色一僵,抬腿就要离开。 「阿叔……」简澈眨眨眼睛,跟着叫了一声,小贩这步子就怎么都迈不开了。 简清看一眼菜篓里的茄子,几乎相同的品质,小贩的要价比东市老农要价要更低些。先前只有老农愿意与她做生意,自然由不得她选,但眼下却是一个机会。 简清道,「背去东市难免劳累,不如整篓卖与我,阿叔也能早些回去。」 小贩张口要拒绝,就见简澈仰着头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他一家人近日总从北城门过,对简澈的乖巧聪明颇有印象。只可惜这小娃娃没了父亲,又有那样一个姐姐拖累,也不知以后会如何。 想着想着,小贩一时心软,便点了头。简清迎他进门称了茄子斤两,点铜板给他。 正交接间,先前坐着骡车离开的小贩家人半天不见小贩跟上,调转回来寻他。一看小贩正在简氏酒楼门内,小女孩立刻喊了起来,「阿爹,阿爹,我们家的菜不卖给她!」 这声音颇为熟悉,简清一看便认了出来,正是先前在东市说不卖给她菜的那个小女孩。 第32章 妇人停了车随后进门,急急上前拖起背篓,扯着小贩就走,「你可真是,和她家做什么生意!」 之前小贩还有些不愿意卖给简清菜,此时被家人一拦,反而板了脸,夺下背篓,道,「答应人家的事情,怎么能说不做就不做了?她家怎么了,也没祸害咱们丫头,你操什么闲心!」 「她、她不是那个什么……」妇人不好意思说出来,嚅嗫几声,反而自己闹了个红脸。 小贩有些不耐,道,「什么这个那个的,生意都定了哪有反悔的?她开她的酒楼,咱们卖咱们的菜,这有什么!」他像是说服了自己,一边点头一边推着妇人出门,小女孩喊了几声见爹娘都没管她,这才闭嘴,一家人闹哄哄的,重又往东市去。 简清将茄子归拢到大堂一角,拍了拍简澈肩膀,指指门口,笑道,「客人都快上门了,还不快去?」 简澈扁了扁嘴,显然还想着方才的事,道,「以后,我们也不和他家做生意。」 「使什么小性子,来者是客。」简清一笑,推着简澈出门,开始了新一轮的叫卖,「油泼面、鸭杂面、鸭肠盖面、酸汤面,筋道的软和的都有,今天吃面每碗还送卤味,瞧一瞧看一看嘞——」 没叫卖几声,附近几家铺子的伙计就跑了出来,站在简清摊子前问起了价格,「简小郎,这么几种面,都是四两六文钱?」 伙计们已经在酒楼附近看了许久,昨天油泼面的价格早都被他们记下,方才小贩的话他们也听得一清二楚,琢磨片刻,觉得十分有道理。简清开酒楼,他们只是去吃饭,而且昨天都已经吃过了她家鸭脖,吃都吃了,不差再多一口。 「油泼面和酸汤面都是素浇头,四两六文钱,鸭杂面和鸭肠盖面是荤浇头,四两七文钱。」简澈按姐姐教过的说辞向客人介绍着,稚嫩却十分有条理的声音吸引了不少路人看过来。 简清从一旁迎了伙计们进门,伙计们各自找地方坐下,交头接耳商量着吃什么好。 简清一一记下要求,瞥一眼门外各家铺子里偷偷往这边看的掌柜们,心知要是没有他们许可,这些伙计也不可能完全自作主张过来吃饭,就是不知道昨天伙计们拿走的那些鸭脖,有多少是进了他们的肚子。 简家酒楼附近都是些商贾人家,比不得城中心巨贾豪富,但和落难了的简家比,处境好了不止一点。先前他们冷眼旁观不过是眼红了多年酒楼生意,一朝简家无人,原身又荒唐事迹颇多,人人都觉得酒楼将一蹶不振,没跟着来踩两脚都是轻的,哪还会管简家姐弟死活。 等眼看着小摊生意好起来,又吃了简清昨天不要钱的鸭脖卤味,这些人倒是想起来了和气生财的老话。虽然做得并不明显,万一被说闲话也能有话遮掩脱身,但也算是一点善意。 想到这里,简清淡淡笑了一声。前世华夏总有人说,逃避可耻但有用,这句话放在如今简氏酒楼的食客们身上再合适不过。 人言可畏,但是当人心倾斜向美食,就会自己给自己找出来许多借口,流言如何便没那么重要。一如她最初所想,又有几个食客,会管厨子私德如何? ☆☆☆ 送走了伙计们和几位货郎,简清点了点厨房材料,回忆片刻客人们点的吃食,只粗略记得伙计们点鸭杂面和鸭肠盖面更多,货郎点油泼面和酸汤面更多些。 从垃圾变成入口美食的转变不是每个人都能立刻接受,简清也并没有期待人们的观念能立刻发生变化。而如今酒楼刚刚有些起色,谈菜牌和传菜计数还有些早,简清把酒楼缺漏处一一记下,关了门,就见简澈兴冲冲从楼上跑了下来。 「阿姐!阿姐!」简澈抱着一个小布包,布包里随着跑动传来阵阵铜板碰撞声。他兴奋得脸都红了,「你猜猜我们有多少钱了?」 前两天姐弟二人点钱时总共点了八两银子有余,简清粗略算算,到今天银钱总数应该是九两出头。像那个大兵出手阔绰的人不多,银两总归只能一点一点积累。 简清把估计的数字一报,就看简澈小脸垮了下来,「你怎么不用数都知道?」 简清揉了揉小朋友的脑袋,挑眉一笑,道,「我什么不知道?你看,比如说昨天我们一共有一两银子和十个铜板,我们今天卖了两碗素浇头的面,那么我们今天有多少钱?」 简澈扳着手指算起来,口中念念有词,「一碗面六文钱,两碗面是六、七、八……十二文!」 简清看他一个个数字数过去,最后得出结果高兴叫出来的模样,笨拙又可爱。她闷笑片刻,开口引导道,「阿澈,两碗面就是六文钱的两倍,六乘二,就是十二,这样是不是快很多?」 简澈茫然地看着她,问道,「两倍是两碗面的意思,那乘是什么意思?」 乘是什么意思?简清一时语塞,想了半天也没想起她童年学加减乘除时老师的解释。便忽然明白了教师这个职业,的确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第33章 昨日刚推出鸭杂面和鸭肠盖面时,还有些许质疑声,进酒楼的寥寥客人里也以买油泼面和酸汤面的人居多。 但等到了今日中午,局面一变,吃过鸭杂面和鸭肠盖面的客人带了同伴来,点名要吃这两种面食。 这趋势和简清所料相差不大。能加一文钱就吃到荤腥,又是比别家低廉许多的价格,吃过一次的客人大多已经放下些许心中芥蒂,即便不是美食老餮的嘴巴,也当能尝出她手艺的与众不同,自然就成了酒楼回头客。 简清从后厨出来,托着托盘,按客人要求一桌桌送上汤面。 有的客人仍板着脸,只盯着碗不说话,就好像这碗面是凭空出现。也有的客人脸上见了笑,不等简清离开,就挑起一筷子面条放入口中,再赞一声「好手艺」。虽说得含糊,但赞扬总是实在的,听了夸这一声,板着脸的客人便也动了筷子。 简清仔细一看,后一种客人大多都是已经见过的面孔,她轻轻一笑,拎着托盘去收简澈归拢在一处的脏污碗筷。 门前的包子摊已经收了,简澈迈着小短腿在大堂中跑来跑去,收着空碗,摆着碗筷,时不时应和几声客人善意地逗弄说笑,看起来倒是比简清刚到这里时见到的倔强模样活泼许多。 简清只闲暇了片刻,就又新来了客人,没等她问,客人先行点了菜,「两碗鸭杂面。」 又是一个昨日来过的老客人。 简清笑着引客人坐下,去了后厨。 厨房里卤好的浇头所剩不多,简清从水井桶中取出放卤味的海碗,刚取出来,她就闻到辣卤浓烈的味道之下泛起了隐隐的酸味。浇头已是不能吃了,便只能倒进后院挖开的一角。 鸭肠鸭杂卤出的浇头放不了许久,饶是简清将浇头分成几份,放在桶中湃进水井,在这临近夏日一天比一天热的天气里,也只保存了一天多就已经变质。 简清抹了把汗,分外想念前世华夏的冰箱和冷库,要是有抽真空铝封的机器更好。可惜,她只是个厨子,这些工具只能等未来赚到钱之后寻工匠来,试试看能不能重现。 好在,剩下的浇头做两三碗面还是够的。简清刚下进锅里两把面条,就见简澈气喘吁吁跑进门,「阿、阿姐!再下一碗鸭杂面!」 简清闻言,往锅里又加了一把面条,递给简澈一碗晾凉正好入口的面汤,说道,「喝点汤顺顺肠胃,今天累坏了吧?」 简澈咕咚咚喝完面汤,有些干涩的喉咙恢复过来,他放下碗,双眼亮如星子,「不累!阿姐,我好高兴。」 简澈是眼看着酒楼从客人争相排队变得无人上门,再到慢慢有了客人的。前几日都只是三四个人的酒楼大堂,今日能热闹起来已是不容易,忙碌算什么,要是能天天这么多客人,他愿意天天这么忙! 小孩子的想法全都摆在脸上,简清看着简澈神色,笑着揉了揉他头发,「去忙吧,后面来的客人要问鸭杂和鸭肠面,就说卖完了。今天辛苦我们家阿澈了,下午做肉来吃。」 简澈应了一声,有些紧张地说道,「不了吧,肉好贵的。」 简清神秘一笑,「不贵,下午你就知道了。」 ☆☆☆ 简清的话被简澈记得牢牢的,等姐弟俩出门去了东市,简澈看着姐姐目标明确往肉铺走的脚步,紧张得不行,没一会就要问一次,「你不是要买猪肉牛肉吧?」 简清只是笑,等二人快走到肉铺时,才叮嘱道,「等下不论我问什么,你都说‘我们去另一家看看’,记住了吗?」 简澈眼睛一亮,猜到几分自家不会吃亏,连声答应下来。 不远处码头的咸腥江风吹过来肉铺隐隐的血腥味,简清扫了一眼街头两间肉铺。一侧肉铺门前守着的伙计正好对上她扫过的视线,懒洋洋靠在墙上的身子猛地站直,揉了揉眼睛,手忙脚乱地往门内跑去,「掌柜的!掌柜的!那傻、她又来了!」 虽然伙计及时把话吞了下去,但简清哪里不知道自己被别人当了傻子。她勾了勾唇,脚下一转,走进了钟记铺子对面的肉铺。 钟掌柜急急出来迎冤大头,却看到小娘子带着弟弟,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去了对面。他当即气得直拍伙计脑门,压低声音骂道,「想想就得了,你叫出来做什么?还说人家傻,这煮熟的鸭子飞了,你赔得起吗!」 两家铺子离得近,钟记二人眼看着简清与对面李记伙计说话,身边简澈不住点头,心下捏了把汗。 钟掌柜跺脚叹了口气,「唉,倒叫老李得了便宜去!」说着,又扇了伙计脑袋一巴掌。 伙计也不敢躲,愁眉苦脸地站在自家铺子门口,也不觉得小娘子傻了,只眼巴巴指望着简小娘子回心转意,再来钟记买下水。他正在心里拜着各路神仙,忽然看到李记铺子里两个人影转身出来,伙计乐了,拽拽掌柜的,一指前方,「掌柜的,掌柜的,你看!」 第34章 钟掌柜还在骂他的老对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说了他卖出去下水的事情,横插一脚夺了自家生意。谁想峰回路转,抬头一看就看到简小娘子又往自家这边过来,脸色沉沉,一副受了气的模样。 钟掌柜心中暗喜,定是李记伙计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才惹了简清不快。做生意嘛,管她什么风流韵事、败家挥霍,卖出去自家东西最重要。如今两家铺子没了一家选择,简家要买下水,不就只能买自家的了? 简氏酒楼买面白送鸭脖鸡爪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想来是用勉强算作荤腥的下水,以低价哄得食客上门。对简清怎么处理这些下水,钟掌柜并不感兴趣,只要知道她会持续需要下水材料,这个销路,他就绝不能放过。扔了下水去沤肥,和卖出去比,傻子才会扔了呢。 钟掌柜一拍伙计无礼乱指的手,瞪了伙计一眼,自己清了清嗓子,对简清道,「看来小娘子已经定好了?」 简清瞥一眼钟掌柜脸上压不住的喜色,故意沉着脸,道,「当真好没道理,做买卖便做,也不晓得成天念些旁的做什么!」抱怨一句,她又转向钟掌柜,毫不客气地问道,「掌柜的也是来看我笑话的不成?」 钟掌柜验证了心中猜想,连连摆手,道,「怎么会?听闻酒楼生意不错,还没贺简小娘子喜,不知今日过来,是要买几桶下水?」 这话说得巧妙,直接就认定了简清要买下水,但简清才不上当,刻意敷衍道,「鸡鸭下水哪里能久吃,猪蹄肚肠买回来还差不多。」 钟掌柜心里咯噔一声,怎么都没想到她做着鸡鸭下水让买卖有了起色,却不打算再买了。 只听简清问道,「掌柜的,猪蹄大肠怎么卖?」 钟掌柜心中闪过算计,连忙道,「你那鸭杂面和鸭肠面名声都传到东市了,怎么说不卖就不卖了?猪蹄大肠买回去,这名声还要重新积累,多划不来。不若这样,鸡鸭下水你也做着,再多添两种浇头,酒楼生意不就更好了?」 简清低头看向简澈,「阿澈,你觉得呢?」 这时候,简澈已经明白了姐姐要做什么,努力绷着小脸不笑出来,答道,「阿姐,钟掌柜不乐意卖给我们,我们还是去李记再问问吧。」 简清听了点头,作势转身又要回李记,钟掌柜一急,赶紧道,「哪里说不卖了?一斤猪蹄或者大肠搭一桶鸡鸭下水,怎么样?」 简清皱眉,显然并不乐意,「我要鸡鸭下水做什么,还不如找李记单买猪蹄大肠。」 她一边说着,简澈在一旁跟着点头,拉着简清就往李记走。钟掌柜暗恨这小娃娃坏事,但放跑这一个买下水的人,下一个冤大头何年何月出现可就不知道了,他喊道,「一斤送一桶下水!」 简清仿若未闻,脚步没停,钟掌柜一跺脚,继续喊道,「一斤送两桶下水!」 姐弟俩这才停下,简清装出满脸的不耐,道,「既然掌柜的非要送,那就只买一斤猪蹄吧。」 钟掌柜这才松了口气,遣伙计去称肉,简清数了十个铜板给他,只等伙计拎着木桶出来。 简澈躲在简清身后,扳着手指暗自算了算账,果然如姐姐所说,肉一点都不贵。 当下一斤猪肉三十文钱,猪蹄方才在李记问的是十文钱一斤,而前两天钟记卖一桶下水就要五文,两相减扣,相当于他们今天买的猪蹄,根本没花钱。 钟记的伙计钱串儿拎着两个木桶送姐弟俩一起回去,这会简清是他家掌柜要仔细照应的客人,他也不敢再说些买不起或是弄坏自家生意的怪话,老老实实地跟在简清二人身后。 简澈偷偷回头看一眼钱串儿神色,小声和简清咬着耳朵,「阿姐,你真是太厉害了!」 简清微微笑了一下,冲简澈眨了眨眼。 之前买了下水,钟掌柜必然关注后续,而酒楼生意刚刚起步,经不起肉铺抬价倾销,所以她才想了这么一个以退为进的主意。 东市两家肉铺离得极近,生意冲突,又并非同一人所开,两位掌柜关系自然不会好。今日主要是靠钟掌柜脑补的「到手的冤大头要跑了」撑起局面,这种手段可一不可二,好在她也没有真想这样一劳永逸。 这次钟掌柜吃了一个小亏,白送了一斤猪蹄,等下次她再来买肉,想来钟掌柜就不会耍些不入流的话术手段,双方也能坐下来认真谈谈供销物价。 简清转了几圈念头,估算好之后预计来寻钟记的时间记下。三人一同离开东市,简澈想着回家吃猪蹄,脚步都忍不住快了起来。 这时,城东和城南分界处的码头长坡上,忽然响起一阵喧哗声。 「王爷!是王爷出巡!」 「嗬!落水了,有人落水!快来救人!」 「王爷身边那小娘子是谁?好生面生。」 码头边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传得很远,在这凤溪城中,能被叫王爷的不做第二人想。 第35章 天潢贵胄出巡,平民皆分立两侧让路,简清越过分开的人群,偏头看去,第一眼就看见一个着窄袖胡服的高大青年。 阳光自他头顶斜斜落下,午后的炽烈阳光竟也像被他气势所夺,都不让人觉得刺眼了,好像因有这个人在,就被掠去了大半神光。 华阳王之名,名副其实。 第一眼为他气势所慑,第二眼才让人能够细细打量他的容貌,一头长发被紫金小冠高高束起,冷白的肤色非但未让人感到孱弱,反而带来逼人的压迫感。高鼻剑眉,轮廓英挺,眼若寒星,眼角微微翘起,仔细看才能发现,如此冷漠的神色下掩盖着一双天生笑眼。 简清将华阳王的容貌和原身记忆里对比,倒是相差无几,不存在原身滤镜过度的问题。只是,原身看见他脑子里就变成了一团浆糊,什么都没法子想,光顾着脸红了,而简清却没什么心跳感。 大概是前世网络时代见过的俊男美女太多,对高颜值提前有了免疫力的缘故?所以像原身这种颜狗最适合生存的时代应当是现代,而不是如今这看个美男就要被说浪荡的大梁。 简清正肆无忌惮点评着,只见华阳王一身冷厉,自码头大船而下,抬眼远远望过来,眼神冰冷,好像在看一个死物,扫过她又很快离开。想来是发现了有人在打量他,只是像简清这种围观者太多,法不责众,他也并不想追究。 华阳王身后跟着简清曾见过一次的那个高瘦青年,青年身量本已经不算低,但在华阳王身边硬是被衬得矮了半个头,他远远看到简清,倒是满脸的兴高采烈,仗着自己在主人背后不会被发现,挤眉弄眼地冲简清打着招呼。 简清刚刚感到有人在看她,随着视线看去,只看到了二人后面跟着一位女郎和她的婢女们。女郎一袭浅蓝对襟襦裙,裙摆层层叠叠垂下,颜色次第加深,轻薄如纱的料子随着走动在阳光下泛起点点波光,好似将云海江水穿于身上,而她正是那踏波而来的龙女。 如斯美人,倒是也十分符合原身的审美。简清扫一眼婢女们手中拎着的食盒,对他们一行人身份大概有了估量,不是华阳王府上内眷,就是在外的娇娘,左右与她无关。 正想着无关,随着队伍前进,简清看向了队尾,她目光一凝,忽然推翻了方才的推测。 正跌跌撞撞赶上一行人的青年浑身湿透,显然之前吵嚷中所说的落水者正是他。他容貌只能算得上俊秀,一身狼狈遮掩下,更显得平平无奇,却让只爱美人的原身印象十分深刻。 只看了一眼,简清就从记忆里找到了他是谁,方一品,简父的衣钵传人,简家姐弟的大师兄,也是偷了家传菜谱另投他人、将简父气得一病不起的最大凶手。 「景娘子、景娘子,你看,我将你的帕子捞上来了!」方一品脸上堆着痴迷卑微的笑容,腰身佝偻,摆足了做小伏低的模样,他一边喊,一边试图挤过婢女们的重重阻拦,来到女郎身边。 女郎轻声向婢女吩咐,「且把帕子收好。」半字没提为了给她捡手帕坠进江水的方一品。 婢女应下,去到队伍最后拦住方一品,二人不知说了什么,简清只看到方一品不住地往前看,连连点头,人也安静下来,乖顺跟着队伍前行。 这模样无比熟悉。简清想起记忆里简父没有病的时候,方一品也是这样围在原身身边,百般讨好,卑躬屈膝,生怕惹得原身不快,去找简父说嘴。 知道了他是谁,那位「景娘子」的身份也就一目了然。只是不知道,她是方一品如今主子迎仙楼管事的女儿,还是大厨的女儿。 看来方一品带走了简家菜谱,也没有在新主子面前得到重用。简清无声笑笑,瞥一眼脸色铁青的简澈,握了握他的手。 简澈气到浑身发抖,被姐姐握住手才回神,这才想起来队伍最前面的华阳王,有些紧张地仔细打量姐姐神色,问道,「姐姐,华阳王、你没有……」 碍于肉铺伙计还在旁边,他问得含糊,简清却一听就懂了他的意思。 她?华阳王?别开玩笑了,就算他长得好,她也没兴趣和封建时代这种不把平民当人看的特权阶级谈恋爱,单身它不香吗?把简家酒楼做大做强赚钱不香吗? 简清拍拍简澈脑袋,「别胡思乱想,还要回去做饭呢。」 钱串儿走之前被钟掌柜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嫌弃简家姐弟,憋屈了一路,此时正好找到可以说嘴的地方。 见简家姐弟说得遮遮掩掩,他嗤笑一声,阴阳怪气道,「谁不晓得你简小娘子当初为了王爷连酒楼招牌都不要了,孤身上小凤山过了一夜才回家,这会儿怎么还得意上了?怎么,还真以为王爷看得上你?」 钱串儿看简清不反驳,更得意起来,「要我说,也得迎仙楼这种京中老店的大小姐才能配得上王爷,你穷酸成这样,人家一条裙子都够你卖一年包子面条了!」 第36章 简清歪了歪头,忽然找到了迎仙楼分店几乎和华阳王同时来到凤溪城的原因。果然,美色误人,像华阳王那种容貌出身,身旁从不缺少少女芳心。 原身记忆里没有出现过迎仙楼大小姐这个人,但如今这种爱看美男就是浪荡的舆论环境下,能够追人追到这个地步,却没有半点负面评价,她的手腕可见一斑。 之前迎仙楼刚到凤溪城,就和目标客户都是富人的本地老店简氏酒楼打起擂台。几次挑衅都被简父用实力打回去后,迎仙楼又找上原身,嘲笑她连饭都不会做还敢爱慕王爷。原身哪受得了这种激将,当场应下比试。 娇小姐对上大厨,结局毫不意外,梁朝首屈一指的老餮华阳王见证下,原身输了。 后来,目标同样是富人的本地老店简氏酒楼倒了,简家御赐招牌和家传菜谱丢了,桩桩件件,最大得益者都是迎仙楼。 简清在原身记忆里依稀看到当时所有交涉中,出面的都是迎仙楼的掌柜或者掌勺大厨,但前世经过无数次验证的直觉告诉她,这些事,恐怕和这位景娘子脱不开干系。 就是不知道,简家受的劫难里,有多少是迎仙楼初到凤溪展示实力,有多少是因为景娘子看不惯原身被华阳王容色所慑,追人追得大张旗鼓的架势。 这样的对手让简清难得兴起了一点兴味,初到大梁读取原身记忆后得出的阴谋结论又在她脑海打转。既然这么喜欢抢别人家的东西,那不回敬一下,实在是过于失礼。 简清淡淡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钱串儿,道,「你怎么知道,之前王爷不是请我去做了厨子呢?」 钱串儿刚想嘲笑,对上简清的眼神,却一时卡住说不出话。她眼中那股自信,让人忍不住去相信她说的是真的。 ☆☆☆ 牵马走过码头人声鼎沸之处,楚斐主仆二人翻身上马,奔霄一挡婢女送上的食盒,道,「不必了。」 马蹄翻起的烟尘滚滚落下,婢女回到队伍中,恨恨道,「张狂什么?之后……要你好看!」 另一个婢女一扯她,脸色沉沉,「慎言!」 杜景然轻轻压了压被吹起的裙角,仿佛没有听到婢女们的交谈,垂眼思索片刻,开口问道,「白果,她怎么还在城中?」 婢女白果上前答道,「回小姐,肖大郎说她延期了半个月还债,简家姐弟暂时还住在酒楼里。婢子去打听过了,简清拿出来了一种名叫辣椒的调料,颇为新奇。但只有些货郎苦力去买她家吃食,半个月定然凑不够十两银,地契还是要赔出来。」 「辣椒?」杜景然蹙眉,轻斥道,「若是事情有变,当告知于我,不要做多余的事。」 白果应了一声,觑她神色,道,「小姐,可要去寻雍知府?」 杜景然摇摇头,「不必了,唤方一品过来。」 方一品跟在后面,正拧着自己湿漉漉的衣摆,乍听小姐唤他,心中一喜,连忙上前,「景娘子,有什么用得到在下的,尽管吩咐。」 一旁婢女掩下眼中轻蔑,责道,「既然是我们迎仙楼的人,你就应该叫小姐,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现在都不记得?」 杜景然立起手,压下她们的斥责声,温声道,「一品厨艺卓绝,哪能用这些俗礼约束。」 方一品脸上一红,冲那几个一直瞧不起他的婢女扬扬下巴,正要向景娘子自谦一番,只听她又说道,「方才听闻了一个新奇物事,名叫辣椒,想到一品在简师傅身边见识颇多,因此想问问,可知道这是何物?」 辣椒? 方一品一怔,这名字闻所未闻。但刚被夸过见识,现在就说不知道,岂不是太伤颜面。 杜景然将他神色变幻看在眼底,不等方一品编出说辞,幽幽叹了口气,道,「你同简师傅学厨多年,竟也不知么?看来,是老爷子留给女儿的家传秘方之一了。」 方一品只觉得血冲上了脑门,原来简知味那老东西口中说的「视若亲子」、「酒楼未来全靠他传承」,全都是哄人的鬼话!简清那蠢物会做什么,该出阁的年纪还赖在家里,十六岁了菜刀都不会拿,秘方关窍给她,岂不是暴殄天物。 想到自己来到迎仙楼后,即便将菜谱交给景娘子也没有得她一记青眼,方一品更是心生怨怼。若是老东西不曾藏私,将辣椒和秘方给了他,他早就青云直上,哪至于眼下连小厮婢女都能来踩他一脚! 方一品咬牙道,「景娘子不必忧心,简清压根没学过庖厨之技,秘方在她手中也没什么作用。以她的蠢笨,我略施小技,不需几日,辣椒和秘方便能呈在小娘子案上。」 杜景然柔柔看他一眼,道,「一品费心了。但如此,清娘子失了立身之本,该如何是好?」 方一品暗叹景娘子实在心善,生意场上还要为对手着想。他脸上显出狠厉来,道,「菜谱在我手中,传承理当归我。更何况,她无才无德,若真是稀世之宝,自然该有能者得之!」 第37章 简清三人走到城北时,午后最热的一段时间已经过去。刘掌柜远远瞧见他们走近,一看伙计手中拎着的两只木桶里支棱出来的鸭脖骨头,嘴巴里的口水就泛了出来。 刘掌柜笑着迎上去,道,「简小娘子今日可是还要做卤味?」 先前刘掌柜的情景表演可以说是在四邻里为卤味做了好大一个广告,这才有了这两天的好生意。他能为了美食撇开偏见,宁愿受众人指指点点,简清自然要承他的情。 简清笑道,「下午会新加一种卤味,还请刘掌柜到时候多多捧场才是。」 刘掌柜搓了搓手,显出些许为难,道,「你家卤味好吃是好吃,但辣味过于明显,其他都失了颜色,不知是不是香料缺了几分?我家铺子别的不说,干货配料全城哪家都比不上我家齐全。老爷子在的时候也常常来买,几种一起买一两也是使得的。」 简清诧异地看刘掌柜一眼,没想到他竟然味觉如此灵敏。 先前的料包确实配比不佳,是她手中方子简化版的简化版。去买卤味之前,简清就想起来,原身记忆里香料铺子买一种香料最低就要买一两,多种香料买下来,酒楼如今财力实在有些经受不住。 还是简澈灵机一动,翻出来了去岁端午时父亲做的端午香包。那香包颇有厨师世家特色,别人里面放的是香茅雄黄,他里面放的是香茅八角桂皮。简清挑了有用的出来,混进辣椒葱姜,才煮就一锅卤味。 原本今日这第二锅卤味她准备再将就一下,谁想,瞌睡来了,刘掌柜就送来了枕头。 简清道了声谢,示意简澈和肉铺伙计回酒楼放下东西,自己随刘掌柜进铺子看起配料。 ☆☆☆ 黄昏时节,卤汤卤过一次,已经算得上老卤,如今新调了料包再煮,香味更显醇厚,回味悠长。 被飘了一下午的香味勾得腹中空空、口舌生津的各家掌柜和伙计早都坐不住了,隔一会就要站起来去瞧瞧酒楼开门了没有。在门前互相碰见时,伙计们互相瞪着眼睛,琢磨着等会要跑快些,掌柜的之间对上眼睛,不免面上有些尴尬。 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了一声叹息,「简师傅后继有人啊!」 这话说出了在场众人心声。正在心里埋怨着自家儿孙仍是那副混不吝样子,就见简家酒楼大门一动,和往常一样,又是一张桌案摆了出来。 伙计们已经冲了出去,围着简清七嘴八舌,连连发问。 「今日好似比前日更香了?」 「今天卤味还有鸭脖吗?」 「是不是还不要钱?」 最后一句问出,引发哄然大笑,问出口的伙计脸色涨红,缩了缩脖子,见简清不以为意,这才又理直气壮起来。 简清等他们吵嚷完,一双双眼睛全看向她时,这才介绍道,「酒楼卤味新上,新品免费试吃三天,不要钱,今天便是最后一天,还请大家抓紧时机。今天的免费新品是猪蹄蘸水,之前上的鸭脖鸭肠,来酒楼吃面可以赠送。想要单买也不贵,一斤只要两文钱。」 听闻今天是最后一天可以不要钱吃到肉食,也没有鸭脖鸭肠吃了,伙计们脸上的激动淡了些,显出沮丧来,纷纷叹了口气。可背地里说笑可以,当着店家的面要再吃几天白食,谁都丢不起那个人 但是又一想,猪蹄虽然腥臊多毛,可也比那些鸭下水贵得多,能吃一口,也划算得很! 有伙计道,「小娘子当真大方!」 一旁伙计连连应和,简清听着他们说笑,去后厨洗了手回来,从桶中捞出一块猪蹄放在砧板上,在门前桌案上现场剔了骨头,片了起来。 只见刀光纷飞如雪,红褐的汤汁顺着被破开的肉皮滚落,露出内里白花花的油脂。肉片垂落却不分散,被最底部的瘦肉以丝毫之差连接在一起,再用菜刀铲起置于平盘。也不知简小娘子那手是如何巧妙一动,方才还凝做一块完整剔骨蹄膀的肉块,就如花一般散开。 这才赶到的简澈托着调好的一托盘蘸料,放在桌案上依次排开。 简清看到慢了一步,被伙计们隔在外面的刘掌柜正踮着脚往里看,忙上前迎他进来,笑道,「掌柜的尝尝,如何?」 刘掌柜早咽了不知多少口水,快步上来夹起一筷子蹄膀,也顾不上蘸蘸料,就直往嘴里送。 猪蹄早已入味,多毛的猪蹄上半点毛都不见。被片得薄薄的肉片上弹牙的肉皮和丰润的脂肪都带着辛辣酱香,味却不重,没有盖过猪肉本身的味道,反而将油脂的美味带上新的高峰。若说之前他只知道白肉蘸盐来吃,如今却是明白了辣味卤肉的妙处。 相较卤鸭脖,低俗又直白的肥肉让人发自内心地愉快起来。不知简小娘子最后放了哪些香料进去,他只吃出来了零星两种,但猪肉的滋味比先前繁复多变了不止一点。 第38章 淡淡辣味和油脂融为一体,吃到最后一点瘦肉时,对肥油的怀念油然而生。刘掌柜依依不舍咽下肉片,桌案上放着几个小碟,红白碎末搅进酱色碟中,想必就是简清所说的蘸水。 光是肉片就已经十足美味,不知加上这蘸水又会如何。刘掌柜夹出一片蹄膀肉,在碟中滚了一圈放入口中,若说方才是以猪肉为主,辣味点睛,如今便是辣味席卷,猪肉肥腴留下无穷回味。 伙计们见他吃得欢畅,便知道了简家新品没有失手,当下抢了起来。 「哎哎,别光顾着你吃啊,让开,让开,我也来尝尝。」 「你们怎么吃个不停了?」 一时间抱怨声纷纷停下,桌案前的木筷和蘸水碟都被抢了一空,没人顾上说话,都在进行着抢食大战,生怕慢了一步吃少了。 「……化腐朽为神奇,简小娘子手艺绝了。」 「如此美味,卖作肉价,我也乐意!」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盘中蹄膀被哄抢一空,这才有低低两声感慨响起。 还有比食客捧场更让一个厨师高兴的事吗?简清淡淡一笑,坦然受了夸奖。 她敲了敲一旁的木桶,扬声道,「今日猪脚买一斤送一斤,卤鸭肠卤蹄膀卤凤爪卤鸭脖,吃面还送卤味!最后一天不要钱的试吃,最后时机,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嘞——」 一声声的「最后」迫着众人,想起前日少吃了两口就再没了不要钱的鸭脖吃,伙计们筷子动得更快了。 也有机灵的伙计已经回自家铺子找掌柜拿了主意,挤开围着桌子的众人,把铜板拍在桌案上,大声道,「来半斤蹄膀!」 先前的肉片已经被吃完,简清正分着新的蹄膀,闻言一笑,拿油纸包起来刚刚摆上桌案的蹄膀,在简澈拿来的小称上一称,道,「五两三钱,只收半斤的钱,今日活动猪蹄一斤十四文,承惠七文。赠送的有鸭肠、鸡爪和鸭脖可选,客人要哪个?」 「鸭脖。」 简清又称了一根半鸭脖,一起递给伙计,「半斤蹄膀和半斤鸭脖,客人拿好慢走。」 桌案前等着吃的伙计们自知吃白食没有资格说话,只能瞧着他趾高气扬,把本来该不要钱给他们吃的一块蹄膀拎走。 再一看木桶中,只剩下一小只猪蹄,便着急起来。 七文钱不贵,光买个猪蹄也差不多这个价钱,铺子里掌柜的还等着吃呢,哪容他们磨蹭。 又一人叫起,「我!我也要半斤蹄膀!」 简清猪蹄本就买得少,取了剩下的一个猪蹄一称,抱歉地笑笑,「只有二两了,客人还要吗?」 刘掌柜刚从美味里回过神,一听猪蹄没了,连忙道,「我要!我要!」 伙计急了,「我先来的!应该给我!我要送鸭肠!」 简清用眼神安抚下刘掌柜,收了钱,给伙计包了起来。 剩下的伙计们见彻底没得吃了,自己还没给掌柜的带一点回去,这才傻了眼,连忙问道,「买一斤送一斤,买别的行吗?」 简清早有应对,笑道,「猪蹄价贵,买旁的买一斤送一斤,实在承担不起,不若买两斤送一斤,你看如何?」 买猪蹄不觉得贵,但拿钱买这些下水,伙计们就有些犹豫,便道,「两斤,太多了。」 简清闻言,道,「那不若来点碗面吃,鸭脖鸭肠也是会送一二两的。」 这主意正中伙计们下怀,左右自家掌柜也没吃过简家面食,借他们名头带回去也不算丢脸。当即有人要了面食,只说吃完将碗送回。 也有人问过掌柜的,掌柜不想吃面。可花钱只买一斤实在不划算,便干脆拎了三斤下水回去。 简清回了后厨,简澈守在门前忙碌不停,看着伙计们挤挤挨挨,急着买卤味甚至急出火气的模样,他舔了舔嘴唇,下午吃的猪蹄面的味道好像还留在口中。 阿姐说得一点没错,买买买的热情被折扣赠品调动起来,客人们哪还会记得旁的。 争抢的架势吸引了路人,拦住伙计还没问几句,就见他们匆匆告罪赶回了铺子。不由心下思忖,这般心急赶回去,也不知这卤味是何等的美味。 路过的人群凑起热闹,渐渐加入了排队的行列,再一问价钱,两文钱一斤,花钱尝一口也不亏,便喊守着摊子的小孩称肉。 简澈一边应着,一边大声叫卖,一遍遍重复的「最后一天买二送一」宣传勾起了人们好奇,也激发着他们的紧迫的购买欲。 没多久,简清出来送面时,就见自家酒楼前问价买卤味的人围了一圈,始终未散,可谓热闹非凡。 听到有伙计叫她「简小娘子」,许多人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挤着来买的是谁家吃食,当即脸色一僵。可花了钱的卤味,又不舍得扔掉,便只能气咻咻走了。 第39章 无本的生意做起来最是赚钱,等天黑之后,简氏酒楼关门,姐弟两个坐下一数,加上卖包子和面赚的钱,竟是一天就赚了小半两银,还差十五文就要凑够了十两银子。 简澈守在酒楼门前,把大桶里的卤味卖了个干净,连张油纸都没剩下。要不是简清早早留了一日的卤味浇头,怕是明日卖面又要开鸭杂面和鸭肠盖面的天窗。 夜深人静,酒楼二楼房间里窗户打开,迎进来月色。明明两人身上的欠债马上就要还上,简澈却愈发节省起来。前几天数钱还舍得点油灯,今日连灯都不舍得点了。 简澈借着月光数了几遍自家财产,每次不是多数出来一文,就是少数出去一文。直到简清看不下去,点了点他的脑门,简澈这才停下来扒拉铜钱的扰民娱乐。 简澈抱着还沾着油污的铜钱串,趴在桌子上笑得见牙不见眼。 简清看着简澈,捏捏他这些天长回来一点点肉的脸蛋,笑骂道,「小财迷。」 「就是,我就是财迷。」简澈煞有介事地点头,「我是大财迷!」 简清一时笑倒。 虽然没读过多少史书,但她还记得前世华夏教科书里记载的文人墨客,无不是铮铮气节,不屑与铜臭为伍,不这样做的人反而都被认为是怪胎。想来大梁的文人,即便给了鄙视链底端的商贾跻身之路,也依然会不屑与商人为伍。 简清看得出来,简澈是想去读书的。正好,一个无视流言的敛财大厨,一个理直气壮的财迷文人,一家两怪胎,风言风语也是虱子多了不愁。 窗边的干辣椒被风吹得瑟瑟摇动,简澈托着下巴看着红艳如火的辣椒,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说道,「阿姐,你起名可真随便。别人家都起什么红玉、朱果,就你一张嘴,直接定了辣椒这名字。」 简清捏着他的脸蛋,手感颇好,一时不想松开。一边在心里琢磨着怎么把这个小朋友喂胖一点,一边漫不经心道,「怎么,嫌弃姐姐没读过书啊?辣椒怎么了,又辣,又与胡椒、花椒味道相近,这名字一报,别人就知道它是做什么用的。而尝过的人以后想到辣味,第一个就能想到它。」 简澈反反复复把名字咀嚼半天,硬是品出来了一点大巧不工、大智若愚的味道。他觉得自己懂了姐姐意思,连忙夸了起来。 随口胡诌的简清听了几句,大巧不工、朴实无华、大智若愚等等,什么稀奇古怪的形容词都被简澈往她身上套,不由得闷笑起来。 不行,这孩子真得送去念书,再被她忽悠几遍,怕是要忽悠瘸了。也就她穿越过来还能拽几句文,听得出来简澈用错了词,要真是原身在这里,这会儿没准就被吹得飘上天了。 简父是位开明的父亲,但简家是商贾之家,底蕴不足,给儿子启蒙都只能送去蒙学而不是请西席,更别说给女儿请女先生。原身小时候和简澈一样是背菜谱启蒙,这么多年早都忘了个精光,好在还认得香粉盒子上的标牌,也认得各家招牌,不然,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文盲。 简澈见姐姐笑了,也猜到她在嘲笑自己,鼓起腮帮子生了会闷气,从凳上跳下来去推简清,「你走,你走,明天再出城摘辣椒,我不要跟你一起去了!」 原本简清也不是真的需要去小凤山上摘辣椒,只是从空间里凭空拿出来辣椒实在太招人显眼,拿小凤山做个遮挡罢了,去不去都没有什么所谓。 但惹了小朋友生气还是要哄哄的,简清坐在高脚凳上不动如山,伸手将简澈一揽,压在怀里,亲了亲他的耳朵,道,「我们阿澈这么聪明,不出城是准备在家里种辣椒吗?」 简澈被亲了一口,挣扎猝然停下,两只手捂住耳朵,小脸通红,「你、你干什么!」 简清笑眯眯在他额头又亲了一口,收获一只手忙脚乱准备逃跑的小团子,这才道,「姐姐喜欢阿澈,不行吗?」 简澈还小,娘亲生他的时候难产去了,从小就没被父亲教过多少男女大防的观念,全是「你是男孩子以后要照顾姐姐」、「你要让着姐姐」之类的说教。 从前姐姐总是在外面跑,回来之后不是和他吵架,就是抓着他分享今天看到了什么漂亮神仙人物,他想着读书想着学厨,姐姐想着漂亮想着玩耍,两个人就好像不在一个世界里。姐姐对着旁人能够大大咧咧说出来好多句「喜欢」,却从来没有对他说过一句。 而乍被简清一亲,又听她亲口说了喜欢自己,简澈捂着额头和一只耳朵,呆呆地看着姐姐。 她彻彻底底与以前不同了,好像终于破开了束缚着自己的枷锁,不再做一只追逐美丽光芒的飞萤或向光的藤蔓,眉眼弯弯,像是沉沉夜色里唯一的那盏灯火,永不熄灭,温暖明亮。 等简澈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简清已经站在窗边检查起了之前绑起来晒干的辣椒。 先前简清是打算把辣椒拿竹箩装起来,放在后院里晒干。毕竟简家落败,包子摊对于过往对手来说不过小打小闹,也无人有闲心关注他们院子里究竟放了些什么。 第40章 但简澈不这样想,经历了被破门而入的连番打砸讨债之后,他生怕再来一次类似劫难,将辣椒紧张兮兮地全部收拢,藏进屋子里晒干。简清也就随他去了,就是不知道之后辣椒苗移出来后,会不会他还是打算种在屋内。 随着酒楼做大,需要的辣椒量必然增加,未来从空间里凭空取物想要掩人耳目将变得更难,在大梁的土地上推广辣椒种植是必然方向。 但眼下还不是种植之机,鸭脖鸭肠这些卤味推出后,很快简氏酒楼的名字就要重新出现在迎仙楼面前,她又在迎仙楼一行人面前露过面,想要完全断绝酒楼的生路,辣椒就是他们下手的最好切入点。 该如何利用这一点,且还要花些谋划。 而即便最后被偷去些许,简清也并不着急,她没有了辣椒将一筹莫展,但这不代表别人有了辣椒就能立刻与她并肩。毕竟,擅长做南菜北菜的厨子炒起辣椒,可就不是川菜那个味道了。 之后两日,风平浪静,简家的总资产也从快十两银稳步增长到了快十一两。简澈每天美滋滋的,简清却偷不了闲,早上卖过一阵面食,就关上门拿了烧过一端的柴火棍,一遍遍地在地上计算金额。 简澈看了一眼地上密密麻麻的蝌蚪文就两眼犯晕,揉了揉眼睛才问道,「阿姐,你是在画画吗?」 简清摇摇头,用炭头在公式末尾的数字上画了个圈,「我在算我们该今天还是明天还债。」 简澈惊讶道,「不是还有五天吗?」紧接着,他意识到了更重要的事情,又道,「你怎么不用算盘?」 送上门的学生,不要白不要。简清略过他前一句问题,随口给原身扣了个帽子,「之前遇到胡商,他们教的。过两日闲下来你也来学,他们收的可贵了,听一堂课,就要我一盒香粉钱。」 简澈听到是胡商教的,又花了钱,连忙应下。答应后,还不由得偷偷愧疚了一下。原来,姐姐以前出门不都是去玩乐,也做了些事的,是他想把姐姐想得太坏了。 简清不晓得自己随便说的一句话引发了反思,拎着烧火棍写了一到十的数字先让简澈去记,自己默默又按式子确认了一遍各种余量和钱款。 既然将最初感觉到的阴谋锁定在了迎仙楼身上,简清就放下了侥幸心理。 这种能够说开店就开店的京中老店,不是提前疏通过官府关系,就是背后本有依仗。这欠债还是尽可能早还为妙,迟则生变。但酒楼如今原材料每天平摊下来的花销已然增大,一时抽出这么多银两恐怕影响周转,她反复计算,就是为了找到一个最佳的平衡。 清澈的童声在一旁念着熟悉的「一二三四五」,简清眯起眼睛,在这个渐渐熟悉的时空,找到了一点熟悉的过往痕迹。 她还小的时候,每天放学回家对着师父背公式背课文,背完学校的部分,还要背菜谱。就是不知道当年师父看她,和现在她看简澈,是否是同样的心情。 阳光抚过青砖绿瓦,流泻一地,不同世界,日月始终相同。简清喃喃道,「……我有迷魂招不得……」 蹲在地上用手描画数字轮廓的简澈回头,「阿姐,你说什么?」他清澈的眼睛将思绪纷飞的简清从遥远时空中拉了回来,简清笑笑,「没什么,数字记住了吗?」 简澈皱着小脸,「记住了,但是,这个为什么是一二三四五呢?一和零放在一起,怎么就是十呢?」 简清重又感受到了被简澈询问乘是什么意思时的语塞。 一阵敲门声响起,简澈把刚刚的问题抛在脑后,一溜烟跑去前堂开门。 简清按了按眉心,要不,还是教给夫子们,让夫子们去教简澈吧? ☆☆☆ 简清到门口时,简澈还在哼哧哼哧卸门板。门板不是很重,但是上下卡住,对于还没门板一半高的小豆丁来说就有些过于难拆了。简清抱住门板将它挪到一边,开门一看,却是许林那张汗津津的脸。 三人已有几日未见,简清有些讶异,「许大哥,怎么这时候过来?」 许林咧嘴一笑,拎起地上捆好的两捆干柴进了门,扔了一串铜钱给她,道,「顺路来给你送下旬的包子钱。看你俩这小身板,也砍不动柴,就给你拎了些过来。」 这旬不过过了一半多,哪里就要结算下旬的饭钱了?但许林才是衙门里的人物,既然他来了,简清总不好摆出怀疑模样,再去官衙里对质。 简清道一声谢,按坊市薪柴价格将铜钱数出五枚,递给许林,「许大哥照看我们姐弟,也不能让你吃亏,这钱你便收下。」 许林板起脸,他神色冷硬时倒与许阳有几分相似,沉声道,「你叫我一声大哥,还要与我见外不成?山里全是这些木柴,我不过就拎过来,你付钱给我,是要做什么?」 简清见他要恼,便作罢了,收了钱,道,「这几日巡街都只见许叔,不曾见你,当真辛苦。」 第41章 许林摇摇头,「父亲坐镇城中协助大人,我们不过是去各地跑跑腿,哪里当得这句辛苦。」 凤溪城是剑南府首邑,凤溪捕快频繁去督查各地,显然不是什么正常现象。简清问道,「是出了什么事吗?」 「那群刁民,哼!」许林重重哼了一声,见简清脸色有几分忧虑,笑道,「芝麻大点事,下面的人愚昧胆小,非要都报上来,什么神像倒了、狗死了、晚上有狐狸叫……大惊小怪。」 野狐夜鸣、神像崩颓……简清一皱眉,总觉得这些形容在哪里见过。她压下心中不安,应和道,「多亏了许大哥各地奔走。方才你说顺路,可是又要出城?」 许林本就顶着太阳被晒了一会,说了几句话便觉口渴,一点也不见外地从简澈手中抢下茶壶,对着茶壶嘴咕咚咚喝了几口,这才点点头,道,「是还有事做,但不着急,闻着你家酒楼里这味道,是卤了什么?」 简清抱歉道,「本来是有卤鸭脖和鸭肠的,但许大哥来得不巧,早上最后一点卖完了,材料还没来得及买。」 许林有些意外,道,「你怎么也跟风做了这个?真不知道这腌臜下水有什么好吃的,昨夜当值有人在谷丰食肆买了些来,我吃了一口,那股子腌臜怪味,恶心了我一晚上,今早吃了你的包子才压下去。」 简清还没说话,简澈已经气冲冲地开口道,「明明是他们学我家,还做得难吃,害得我们客人都少了!」 「阿澈。」简清唤他,简澈这才愤愤住口。 许林惊讶道,「清娘子,这是你想出来的法子?怎么都没人宣扬?」 简清无奈笑笑,鸭货之风起于简家,食客吃完却大多过不去心里的障碍,自然会找上别家。先前各家食肆是嫌弃费事腌臜,但食客上门要求了,哪里还会错失良机,仅两日,凤溪城中跟风者众。 原本食肆酒家出了什么火爆招牌,都应该是出招牌菜的那家扬名,即便有人跟风,也会提一句初做的酒家是哪家。但原身那浪荡名声,在这个封建社会要让人无视,并非一日之功,人人羞于谈及在简家买过吃食,就算有人说了,也少之又少。 一来二去,反而是第一个跟风的谷丰食肆得了名声,人人都去尝一口新鲜。 昨日简清去东市买下水时,眼看着各家食肆围着钟掌柜要买鸭脖鸭肠,有了新的顾客,下水不愁销路,钟记铺子的优厚待遇尽去。伙计钱串儿把她一挡,又是一副趾高气扬模样,「五文钱一斤,爱买不买。」 简清卖出去一斤鸭货卤味才二文钱,怎么可能接受这个价格。空着手从东市离开之后,姐弟俩顶着若有若无的讽刺眼神,将凤溪城食肆门口转了个遍,几乎处处都有人在问有没有鸭脖鸭肠卖。 再回忆一下客流,明显来专门买卤味的客人比昨日和早上少得多,自然是被城中别家酒楼分了流。 简清处理鸭货的手段特别,又有辣椒调味,心知别家做不到她这个口味,这局面只是暂时的。但简澈忍不了这口气,在许林面前吵了出来,简清便只能把事情简单说给许林听。 听完始末,许林攥拳在空中挥了挥,恼怒道,「岂有此理,冒了你家名声,还不给你卖下水,这不是害我连一口都尝不到了?你且等等,我这就去给他们点颜色看看!」 简清按下他,「他们学也学不到什么,之后还是要来求我,许大哥不必为我失了公允。」 许林从未听过简清这样自傲的口气,打量她几眼,才道,「你自有手段,不叫我帮忙就罢了。」 简清一笑,「今日倒是巧了,有一事相求。之前酒楼欠的债款凑得差不多了,但是肖大他们走时没有说该去什么地方找他们,许大哥能否给我指一条路?」 那天来酒楼要债的人简清不认得,问了简澈才知道带头打他的那个壮汉是肖大,本名早已没人叫。倒是他那个弟弟肖勉,当初还在酒楼干活时,人人都叫一声小勉哥,这才让简澈记住了他们兄弟。 许林嗤笑,「你真要还啊?老爷子之前可没亏待过他们,要我说,他们拿走的花瓶碗筷都不止那个数了。」 简清只是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许林哼一声,「好人可不好当。肖家兄弟似乎是在码头做工,你有空去问问就是。」 知道了该去哪里,眼看天色还早,正适宜去寻人。左右今日也没有卤味可卤,简清支了锅,将之前上山去摘的藿香叶煮开。 绿叶在锅中浮浮沉沉,深绿的颜色慢慢泛开,简清留了一半做晚上售卖时的免费赠饮,剩下全都装进木桶,之后去码头寻人也不至于空手。 月末再过几日就要立夏,想来苦力挑夫们在码头扛了一日的包,多有头晕,送这藿香水去暑解晕正适宜。 先前包子摊初开时简清就打算过开辟码头市场,只是当时包子生意出乎意料地不错,也就没必要置身险境,去触碰别人紧盯着的蛋糕。现在酒楼渐渐立身稳了,这个市场却是不能放过。 第42章 人不去就山,山却可以来就人,只要在底层打出口碑,码头人多口杂,人流量大,总能将简氏酒楼的名声传到更多人的耳朵里。地方包围中央的草根路子,和走高端路线,其实并不冲突。 简清打算得稳妥,只是到了码头后,喊号子的声音、监工驱赶的声音、推销货物的声音、开船前的吆喝声等等全部混在一起,她拦下一个挑夫喊了三遍,对方才终于听清她说了什么。 「肖大肖勉?没见过没见过。」挑夫连连摆手,作势要走。 简清将他拦下,递过一筒藿香水,道,「谢谢阿叔,这是我们简氏酒楼煮的藿香水,喝了不会中暑头晕,您喝点再走?要是喝得顺口,之后上工前,就来城北喝一碗,不要钱。等您回去,要是您同伴知道,能让他来找我吗?」 挑夫斜眼看她,「女娃娃,那是你什么人啊,你大热天跑出来找他?」 简清知道他误会,道,「肖大肖勉是我们酒楼以前的雇工,我是酒楼东家,过来找他们是有事相商。」 旁边路过的一人揉着肩膀,闻言一指方向,道,「肖勉?那边船上呢,刚还见他了。那小子力气大,一个人能顶三四个。他大哥倒是就来过一次,不晓得是去哪里胡混。」 简清递过盛好水的竹筒,道,「多谢阿叔,这太阳晒得厉害,喝了我们简氏酒楼煮的藿香水,不会中暑头晕。」 「简氏酒楼?」来人一听,将竹筒一摔,踢翻木桶,大步离开,高声叫道,「肖二!小勉!你们那个黑心肠的东家来了,你有银子了!」 「谁黑心肠了!」简澈气得跳脚反驳,又想着简清,回身蹲下来用袖子去擦姐姐粗布裙子上的深绿汤水。即便他擦得很快,洗得发白的布裙上还是留下了深色痕迹。 简清扶起来木桶,见他眼圈发红,揉了揉他脑袋,淡淡道,「没事。」 刚刚那人离开后简清就在观察码头动静,原身的名声向来只是浪荡败家,这些人的眼神里憎恶有之,漠然有之,真正嫌恶看笑话的人少之又少,明显与这个名声不符。 再联系「黑心东家」这个形容,那么,是谁在码头大肆宣扬了简家欠钱的事?码头工向来辛苦,与矿山苦力比也不遑多让,听闻欠债不还,若是有心人再一煽动,没准就要为了「讨公道」与她用拳头说道说道。 一艘高桅大船缓缓驶出码头,一个身影从船上跳下,听到这边的喊声,回头望来,对上简清若有所思的视线,忽然动作一顿。 高大黝黑的青年迎上方才那个挑夫,一把捂住他的嘴巴,「叔,别乱说。」 挑夫哼了一声,推开他,「好心没好报,小勉,你可别被人骗了。」 「怎么会。」肖勉无奈道,与挑夫告别,快步走向简家姐弟。走到近前时,他脚步放慢,拍了拍满是尘土的衣襟,低着头,轻声道,「小姐,怎么好让你来寻我们。」 简清愣了一下。 小姐这称呼并不合规制,大梁只有豪商官宦的女儿才能被叫做小姐,原身只是个偏远州府酒楼掌柜的女儿,至多只能被叫一声小娘子。但原身记忆里,简父在时,知道自己女儿想过娇小姐的日子,让酒楼的雇工们都管她叫小姐,原身因此还招过好一阵嘲笑。 而简父去后,简清来到大梁这么多天以来,这是第一个如简父在时一样待她的人。 简清定一下神,微微笑了笑,道,「肖勉,要喝点解暑的藿香水吗?」 肖勉后面的话被一筒深绿的水挡了回去,他双手接过,听简清又道,「先前你哥哥来店里要钱,酒楼一时周转不开,缓了几日。眼下凑够了钱,我来寻他结工钱。不知他和那几位叔叔婶婶现在何处,你可知晓?」 藿香水入口微苦,极淡的药香飘散。不管这是简家姐弟谁煮的水,他们这都是有负简师傅的恩情。肖勉扬起竹筒挡住自己涨红的脸,直到水喝完了,才不得不又面对简清。 肖勉盯着地面,涨红的脸色在黝黑的皮肤和满脸胡茬下看不分明,他艰涩地答道,「他们都住在我家附近,等回去之后,我会一个个告诉他们。」 一声闷雷滚过,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色云层翻涌,眨眼就暗了下来。夏日将近,雷阵雨的季节也即将到来,眼下便是预演。 简清看一眼天色,心知不能久留,道,「酒楼如今午时歇业,劳烦你同他们讲一声,明日午时过来,人到齐我就结账。」 简清顿了一下,又道,「若是家中病人需要照顾,你们兄弟来一人便可。」肖勉站得离她不算近,身上隐隐传来一股混着药味汗味的酸气,这股味道之前简父病时在原身记忆里也出现过,因此有了些猜测。 要人到齐再结账防的是有人不认账,但真有难处,简清也不是不能体谅。 肖勉点了点头,抿一下嘴,道,「我晓得了。小姐,快走吧,暴雨要下下来了。」 第43章 姐弟两个又喊了一遍「简氏酒楼发不要钱的藿香水,喝了不会中暑」的宣传词,牵着手匆匆离开。 又是一声闷雷炸响。 背后工头叫了几声,肖勉这才回过神来,转身向码头走去。 天色越来越沉,肖勉拽着缆绳踩过舷桥,伸手揽下木箱,扛在肩上下船。旁人扛起来十分吃力甚至需要两个人一起抬下去的箱子,在他手里仿若不过一个孩童玩具,轻松几步便下了船。 有人放完货正往船上走,和肖勉打个照面,随口开了句玩笑,「扒皮鬼是不是来给钱了?」 肖勉脸色一沉,「她不是那样的人。」 但再多的话也来不及说,暴雨将至,码头上众人都在抢着卸货,要是来不及拿油布罩上或及时运走,难保就是成百上千的损失。 因为「欠肖家兄弟工钱的东家」来过,又正撞上糟糕天气,肖勉来来回回几次,哪里都能听到抱怨不晓得今天工钱还能不能发的声音。 若是货损失得厉害,连他们这些苦力的工钱都要被扣好些。连日来在码头和小凤山家里来回奔波的疲惫泛上来,肖勉用力咬一口口腔侧壁,挨过那一阵无力,又扛起一个木箱。 娘亲还在家里,柳郎中的诊金还没有给,只是每日靠他交过去的工钱在抵药费。肖勉知道柳郎中已经少算了他许多银钱,但他确实拿不出多的钱,也就只能将好意记在心里。 简家的事也一样。 自家哥哥带人去闹事,他是后来才知道的。娘病了需要钱,而大哥又确实有不知道哪里来的简家的欠条,他便只能闷声不吭,只劝大哥将酒楼的花瓶碗碟送还。 娘亲病了这么久,大哥都不曾问过一句,给娘说的来码头上工也只来了一天,天天都不见人影,只晚上待在家里一会,吃了饭便倒头就睡。 小姐却一眼就看了出来,他家中有病人。 「咔嚓——」 雪白电光划亮天幕,刹那间,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砸在还在抢卸货物的苦力、监工和船工们身上。肖勉抹去脸上雨水,快步甩上肩头一个木箱,喊道,「再给我一个!」 那筒药汤的暖意,慢慢泛了上来。 卸完货物,罩好油布,船工们收着船帆,苦力们搓搓手臂,挤在码头仓库屋檐下躲雨。没了事做,之前的议论便又响了起来,有人戳了戳肖勉,问道,「来的就是你哥哥说的那个没心肝的东家?小姑娘瞧着娇娇弱弱的,怎么做这种事!」 肖勉沉默了一阵,被又搡了几下,才道,「她一家都是好人,是我们不对。」 一片哗然。 「嘿,你怎么还向着扒皮鬼说话?你哥哥都说了,她家欠了你们一个月工钱没发,还嚣张得不行,要钱不要命那种!」 苦力们挤在一起,瞧不出这话是谁说的。肖勉望了一眼,就垂下头,道,「我哥哥手中是有欠条不假,但他上门打砸,又拿了那么多东西走,债早都该了了。也就简家仁义,还愿意再给一笔钱。」 肖勉来到码头不久,但力气大,人又仗义,早早和人混熟。他家中有病弱老母,每天忙着两头跑,自己只啃两口烧饼的事情人人都知道,许多活计也都乐意推荐他去。如今听他这样一说,方才还激愤的吵嚷声慢慢落了下去。 有早晚从北城门进出的苦力等反驳声小了,这才小声道,「简小娘子是个好人,不嫌弃我们脏,还会送汤水喝。做的包子皮薄馅大,吃两个能顶到中午呢!」 另一侧的一个苦力闻言,眼前一亮,喊道,「就是就是,那面条,卖光面的价钱,却还有素浇头,那滋味,啧啧,不愧是大酒楼出身!」 有好事者知道得更多些,「你们都被肖大哄了!他拿一张十两银的欠条,就要换人家酒楼的地契,谁知道安的是什么心!」 「就是、就是,我就瞧着小娘子不像那样的人。」 风向为之一变,肖勉扯了扯唇角,把真相说出来之后,他心里舒服多了。 ☆☆☆ 简清姐弟俩从码头跑回酒楼,横穿大半个凤溪城,快看见自家酒楼时,雨哗啦啦落了下来。两个人互相拉扯着跌跌撞撞冲进门,一通找布巾找干净衣服的忙乱。 等两个人都安顿下来,天色已漆黑如墨,坐在大堂里,门前雨点连成一线坠下屋檐,半透明的雨帘让整个视野都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雨下成这样,原本计划的下午营业显然泡了汤,就是不知道这雨会不会下到明日。明日若是也下雨,生意必然要受影响,好在加上许林送来的一百五十文钱,十一两正好凑够,要不然明天讨债的来了,拿不出钱可就太尴尬了。 简清坐在长凳上漫无边际地想,老天爷不赏饭吃,谁也拿他没办法,不,还是有办法的,前世那些人工降雨止雨是怎么做的来着? 第44章 简澈换了衣裳下楼坐到简清旁边,手里攥着一把半湿的干辣椒,有些沮丧,「我忘关窗户了,湿了好多。」 简清上下抛抛辣椒,无所谓地耸耸肩,「炒些辣油,或者剁碎拌进包子也一样,区别不大。」 「阿姐,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 简清矢口否认,说了几句,自己也笑了起来。 在这座什么都缺的酒楼里,精益求精慢慢也变成了就地取材。为了攒钱,姐弟俩已经吃了好些天的包子、面条、豆花和凉拌茄子就烧饼。 简清听着雷鸣般的雨声,和简澈报起了菜名,画着未来的大饼,「水煮肉片、糖醋里脊、毛血旺、麻辣香锅……」 她咂咂嘴巴,感觉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然而,比肚子的咕噜更早到来的,是简澈的喷嚏声。 「阿嚏——」 简清顿时警觉,「受了凉还跟我在这里吹风!」 她赶了简澈去烧水,自己闩了门,去后厨切好姜,煮了浓浓两碗姜汤。 酒楼库存里没有糖,简清计划里的菜品短期也不需要用到糖,就一直没有补货。眼下面对姜味,姐弟俩只能捏着鼻子硬灌下去,毕竟和难喝比起来,生病更为可怕。 浓郁的姜味,彻夜未散。简清梦里,梦了一整夜前世的可乐、雪碧、柠檬茶和各色奶茶。 一夜雨声敲窗,等早上起来简清一看窗外,雨已经停了,连忙起来剁馅揉面,开始一天的忙碌。 昨日鸭货卤味就已经卖完,又没能买到新的下水,简家酒楼供应的四种面食开了一半的天窗,早上生意明显差了些。 听闻鸭杂面和鸭肠盖面名声寻来的几个货郎和邻街伙计都失望而归,简清推销一遍自家油泼面和酸汤面,还是没能挽留想要尝新鲜的几位客人。 简清沉得住气,简澈已经着急上火起来,但他凭空也变不出鸭脖鸭肠,就只能自己抱着热水壶倒一碗紫苏姜汤出来喝完,偷偷避过人打了个喷嚏,兀自生着闷气。 刚下过雨,夏日的闷热感明显泛了上来,这种换季前的多变天气最容易感冒。简清端了两碗面出来,正看见简澈拿帕子擦脸,神色恹恹,回复客人时也没以前那么活泼了。 这个时代的风寒轻则乏力重则要命,简清微微皱了眉,招呼了客人,走到简澈面前,用手背试了试他的额头温度。 还好,并没有发烧。她又倒出来一碗姜汤看着简澈喝下去,「店里我还忙得过来,不舒服就歇歇。明日若是还不舒服,就跟姐姐去看郎中。」 生病去看医生是一个现代人朴素的认知,简澈一听却红了眼圈,「我是不是添麻烦了?很快就能好,姐姐别为我花钱。」 简清敲一记他的额头,「胡思乱想些什么!赚了钱就是给人花的,迷糊成这样还不爱惜自己身子,等会儿你就给我上去躺着。」 简澈别过脸,道,「肖大他们要来,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简清还要再说,就听门口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简小娘子?人呢?」 简清眉梢一动,应了一声,拍拍简澈,走向大门。 堂中正吃着面的两三个货郎伙计们见简清转身,竖起来想听八卦的耳朵也都转了回去,互相挤挤眼睛。 简小娘子这脾性,嘿! 「简小娘子!东家,来还钱了!」 黑塔般的壮汉堵在门前,扯着嗓子喊了几声,见酒楼里有了动静,便停下来抱臂打量着稀稀落落坐了几位客人的酒楼大堂。酒楼与他离开时已经大不相同,生意做得有了些声色。他舔舔嘴唇,想想流水般进账的白花花银两,只觉得心头火热。 简清一眼就认出来,门前这人正是那日来要债的肖大。往肖大身后一瞧,却只有不曾见过的两个跟班,十天前上酒楼讨债的熟悉面孔一个没有。她皱起眉,莫非,肖勉没有把今天结账的事情都通知到? 但人都到了,去细究发生了什么已经太晚。简清瞥一眼天色,估算了一下,离午时应当还有一刻钟有余,便淡淡问道,「欠条可带来了?」 「我倒要问问你,银子当真凑够了?怕不是诓我们。」肖大哼了一声,晃着膀子绕过简清进门,左右瞧瞧堂中摆设,在最中央的一张桌旁坐定,好像此地主人似地伸出手,扬扬下巴,道,「拿来吧。」 这三人身上都带着一股混不吝劲头,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物。方才听见还钱的说辞,又看见肖大三人进门,大堂里原本的食客大都神色一紧,捧起碗三两下将碗底扒拉干净,佯装镇定地快步出了门。 他们来这里只为了吃口饭食,无心被卷进店家惹下的祸事,心软些的,至多也就给简清递一个快跑的眼神,旁的却一点都帮不上忙。 简清本也没指望他们什么,毕竟,哪有那么多的路见不平呢?她站在门口打量两眼肖大,壮汉身上的干净衣裳和脂粉气与昨天肖勉的外表截然不同,便忽的笑了一声,「急什么?人都没到齐呢。」 第45章 「你是不打算给了?」肖大重重砸了一下桌子,目露威胁。 面对肖大恶狠狠的表情,简清神色不动,她选定的上门时辰并不是无的放矢,经过十天的观察,凤溪城捕快们巡逻过北城门的时间正是午时前后,酒楼里一声尖叫就能引来他们。若是雇工们今天真背后受人指使闹起来,她也并不介意再借一次那位许捕头的力。 而今天的捕快巡城的队伍还没有来,肖大如果动起手,最后吃亏的是谁可还不知道呢。 简清垂眼掩去思量,仍站在门口,声音让四周邻居都听得清清楚楚,「当初欠条上写得分明,一共十五人的工钱,此时却只来了三人,这钱我眼下给了你,若旁人再来要,我当给还是不给?」 肖大咬牙怒道,「都是自家兄弟姨婆,我拿到还能不给他们不成?!」 「会不会给,你自己清楚。」简清轻飘飘扫来一眼,明明是个弱女子,却与那公堂上大人眼神同样犀利,「不然,离午时不到一刻钟,你早早过来做什么呢?」 被说破心底隐秘,肖大恼羞成怒,厉声道,「说了半天,钱呢?!」 简清轻笑,道,「说了半天,欠条都不见。你竟是想空口诓我先给了银子,等人齐了再赖我个无钱偿还?谁晓得你拿了钱要去哪里花销,拿钱出了这门我又无处寻人,一张欠条还两份的债,哪里也没这样的道理。」 「你胡说!」肖大脸色涨红,从怀里摸了两下,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展开,胡乱晃了晃,又快速收了回去,「喏,好好看看,你要的欠条!」 离得远,简清只看清了纸背透出来的点点墨痕和红色手印,但纸张和原身记忆里似乎一样,应该是最初那张欠条。 肖大的心虚已经格外明显,简清心知自己方才关于他要坑自己的事情说中了几分,那这欠债更不能提前与肖大结算了。她瞥一眼正拎着棍子蹑手蹑脚走过来的简澈,对他微微摇了摇头。若此时真动起手来,吃亏的必然还是他们两人。 简清重看向肖大,挑一下眉,道,「欠条是有了,但其他人什么时候到?」 肖大冷笑一声,「我们的事情,轮得到你来管?!嘴上说得好听,让我们今日来结账,来了又找出来这般借口!不给就算了,我们自己来拿,送你到府衙,找官老爷评评理去!」 他一挥手,「兄弟们,给我搬!」跟着他来的两个跟班应声而动。 「放下。」简清脸色一沉,面对肖大,挡在门前一步不让。她眼神扫过尖嘴猴腮的两个跟班,冷声道,「不动手,工钱还能给你们算十取一的息,你们若听他的动了手……」 见两个跟班抱着桌腿没敢动作,眼神紧张地飘了过来,简清勾了勾唇,道,「这息钱,可没写在欠条上。」 两人连忙放开了桌子,好像那是什么怪兽似的连连后退,退出几步后,偷偷瞥一眼肖大,又看看简清,佝偻着腰,在肖大的瞪视中堆出讨好的讪笑,「肖哥,你看,哎呀……」 肖大伸头看一眼天色,重重哼了一声,「你哄得住他们,可哄不住我!富人爱财,我见多了。真拿不出来,就早点说,拿这酒楼地契出来,我还能饶了你们!否则,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可比这桌子还硬?!」 说着,他一掌落下,身旁的柳木桌桌角应声而断。肖大得意一笑,看向简清,却没在她脸上看到他想象里的惊慌失措。 肖大先前几次三番躲避话题,简清便猜到了后面还有其他雇工要到,更是一点都不着急,一门心思地拖延起时间。简清容色淡淡,条理分明,一点点把所谓欠债不还掰开来说给他和四邻听。 「我既请你们来,自然银钱是备够了的。我家雇工多年,该给的酬银节礼一个不缺,即便前些时候周转不开拖了几日,也同各位商议后定下了结清的日子。今日离定好的日子还有五日,我们姐弟提前凑够了银钱,立刻请你们来结账,你却是早早盯上了我家地契!」 简清看着他,讽刺地扯扯唇角,「十日前我就同你们算过账,酒楼地契卖给谁最低都不会低于五百两,你张口就要用十两银子的欠条换我家酒楼,倒是好大的脸面!」 即便不知前情,这两笔银两的数字对比人人也看得出有问题,一时四邻听着八卦热闹的各家铺子里方才听到简家欠债后生出的嫌弃声小了下去,传来低低应和声。 有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一眼就看到站在酒楼门口的女郎背影。少女身姿绰约,单薄消瘦,对上这壮汉气势竟毫不落下风, 肖大脸色一变,硬声怒道,「嘴皮子谁不会耍,拿出来啊?!」 简清侧头瞥一眼街角,仍是不见捕快们身影,肖大的脸色却愈发凶狠,心底微沉,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退,道,「你既带了欠条,等一刻钟后人到齐再结又有什么所谓?」 肖大咬了咬牙,道,「我家老母病在床上吃不起药,你空口就拖了十日,眼下又是不给,你等得起,我娘的病等不起,当然着急!」 简清都要被他的胡说八道逗笑了,「既然如此紧急,你这身衣裳少了说也能换一两银子,怎么还穿着?」 第46章 趁肖大还没想到该如何反驳,简清话锋一转,「不过我家向来积德行善,也不好让老太太断了医治。不如这样,你若愿意将欠条先给我,我便立刻去给你拿钱。先将你那份工钱结了,你写份文书给我就行。」 肖大黑黄的面皮已然涨成了紫红色,「我哪里识得字!不成不成!」 简清道,「我替你写好,交各位街坊邻居瞧瞧,这么多人作证,总不担心我骗你。」 看热闹的众人此时已经看出来几分肖大的不对,自然不再避着简家的麻烦,听到提到自己,立时嚷嚷起来,「就是就是,我认得字,我念给你听!」其中,以刘掌柜的声音最为响亮。 「啊呀呀!」肖大听着四周声音,酒楼地契显然今日已经弄不到手,他暴躁地大喊一声,猝然起身,上前两步,抬手就要来抓简清,狠狠威胁道,「你到底给还是不给!我捉了你去寻也不迟!」 简清本就站在门边,见他过来,向后一退,跑到街上,大声叫破肖大来意,「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你根本就是想白拿了银两,再抢走我家地契!」 「你给我闭嘴!」肖大恼羞成怒,一巴掌扇了过来,简清一边侧身看他动向,一边向前跑去,见他动手打人,向一侧躲去,脚下却不知踩到了什么,一个不稳就要跌倒。 「阿姐!」早早得了简清眼神暗示的简澈追出来,拖着一根烧火棍抡了两圈,直直甩向肖大,然而气力不足,木棍没打到肖大就落了地。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蒲扇大的手掌在简清眼前放大,身体却僵硬得无法控制。 失重感越来越明显,简清正要摔倒在地时,忽然感到一只手从背后扶住了她的肩头,将她撑了起来。 克制、有力、有礼。 对面肖大恶狠狠的神色僵在了脸上。 凤溪城午时的钟声,终于响起。 「大哥!」 来人的厉声喝止在简清耳边炸响,他伸手挡去肖大手掌,简清借他的力道站稳,回身一看,正是肖勉。 肖勉背后跟着十几个老少,简清粗略看了一圈,都是之前见过的熟面孔。 不等她开口,肖大就抱起手臂,唾了一口,道,「老二,我来拿钱你都要管我?」 方才二人一追一逃之间,进门时理直气壮的肖大脸上只剩下凶狠,旁人看他的眼神也为之一变。 讹诈和欠债,这性质可完全不同,听肖大这么说,一直看戏的街坊邻居都七嘴八舌地开了腔。 「还钱是还钱,又不是不给你,你凶什么?」 「有这把子力气就去上工,在这里冲小娘子耍什么威风!」 「诶哟,脸黑成这样,怕不是真要当街劫道,大白天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 简清没想到他们会为自己说话,感激地看了一圈四周。肖大的心情可没她那么好,一句句阴阳怪气的话堵得他一句话都说不出,脸红脖子粗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看简清的眼神就像两把尖刀,恨不得当场将她杀了。 被瞪两眼又不会真少了一块肉,大义名分此时转到了简清这里,肖大再热血上头、再愚蠢,也不可能当街杀人,再夺了简家家财。因此,简清不但不怕,反而还瞪了回去,只是没瞪两眼,就被一个高大身影挡在了身后。 肖勉回头,上下打量简清几眼,见没受什么伤,这才松口气,愧疚地笑了笑,抱拳一躬,「让小姐受惊了,我替兄长赔罪。」 肖大顶着肖勉的沉沉气势站着,被他无视也只是脸色一僵。之前的嚣张气焰半点不见,他摆着蛮横模样,说出来的话却软了三分,「赔什么罪?让她赶紧拿钱才是正理!」 简清侧身避过他的礼,淡淡一笑,对众人道,「人既然到齐,我拿了欠条就给诸位结账,还请跟我进店来。」 肖勉和肖大相对而立,两人均是一动不动,肖大看到这个便宜弟弟沉沉的眸光,愈发心虚,没多久额头就见了汗。一人身上胡须头发打结,衣裳也不知多久没有换过,散发着一股难言的酸臭和药味,另一人从头到脚干干净净,明眼人一瞧,就能看出两人谁操持着家中杂事。 跟在肖勉身后一起过来的雇工们先向酒楼走去,人人挤过肖大身边都忍不住摸摸他身上衣裳的料子,均是大摇其头,走出几步才小声骂起肖大,「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东西」、「家里老娘不管就来这里惹事」、「欺负小娘子算什么本事」、「谁晓得攀上哪家高枝了,啧啧」。 简清无意去管两兄弟恩怨,几步捡起简澈扔出来的烧火棍,重又回到酒楼。见她离开,肖勉这才挪了步子,肖大看见他向自己走来,下意识躲了一步。 肖勉压下心头火气,慢慢道,「阿娘还在家等我们。」 肖大顿觉压力一松,无所谓地甩甩头,「不是有你吗?拿了钱,我还有事要做……」 第47章 「大哥。」这两个字,像从肖勉牙缝中挤出来的,他深深看了肖大一眼,重申一遍,「阿娘还病着。」 肖大这才闭嘴。 等二人进门,其他人已经在简氏酒楼的大堂里或坐或站安顿下来,正眼巴巴看着简清。 简清接过简澈拿来的布包晃了晃,铜钱相撞的脆响让堂中众人眼睛都直了,肖大也不例外。他咽了咽口水,伸手过来就要拿布包,「给我!」 简清一躲,肖大被肖勉一扯衣领拉了回去。简清道,「钱在这里,如今人已到齐,欠条该给我了吧?」 肖大从怀里摸出一团纸,擦擦几下就撕成了碎片,肖勉去拦都没有来得及。肖大盯着简清,咧出一口黄牙,「债清了。」 简清瞥一眼地上碎纸,虽也有点点墨痕,却没有一张碎片上有红色印痕,她扯一下唇角,道,「你当我三岁小儿不成?拿欠条来,不然这债,我一文都不会认。」 堂中雇工们原本被肖大动作惊住,看他撕完却觉得也不失为一种结账方式,此时再一听简清的话,忽然品出些不对味来。 莫非,他撕的不是欠条? 撕一张假欠条,把真欠条继续留着,打的还能是什么坏主意! 肖大沉下脸,「我都撕了,哪里再去给你找一张欠条?你压根就是不打算认账!」 简清顺着他的话点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可你们都没有欠债了,我还还什么钱?」 肖大嘿的一笑,猛地拍了一下简清面前桌案,对身后众人大声道,「你们听听,她亲口承认了!」 雇工们的脸,也沉了下去,原本坐在长凳上的几人站起,向简清这边靠拢,急声道,「小娘子,你答应好的!」 「我承认什么了?」一道女声响起,肖大低头,这才看到简清不知什么时候收拢了他刚刚撕碎的纸片,铺在桌上,转向众人,指着桌上纸片道,「请各位来看看,这可是欠条?」 肖大脸色一变,正要伸手去拨,就被肖勉一挡,肖勉压住他肩膀向后一扯,自己走上前去。肖勉看了看纸片碎屑,得出了和简清一样的结论,「没有手印。」 既然断定为假,那么真的那张欠条必然还在肖大身上。 简清一直紧紧盯着肖大,见他又摸向怀中,眼神一凝,大声道,「你做什么!」 肖勉应声回头,一把拉住肖大手臂,顺着他动作在怀中一摸,便拿出来一张发黄的纸条,展开一看,正是简父按了手印的那张欠条。 肖勉将欠条在众人面前晃晃,都不用说话,雇工们就知道方才被肖大骗了。 雇工们刚刚被肖大煽动有多激动,现在就有多厌恶他,挑拨人心这种活计,一个不好就会招来反噬。 简清托着下巴看着被雇工们指指点点吐口水的肖大,微微一笑,拿起肖勉交给她的欠条,念道,「三月里,肖大,三百文,肖二,八百文,刘三,四百五十文……」 这张欠条,简清也是第一次见。之前原身遇见事就躲了起来,发生了什么全是听简澈转述,眼下一看,欠条上记账条理分明,笔迹虽虚软漂浮,但仍能看出几分简父的字迹,又有手印在上,一时竟找不出造假的痕迹。 莫非,真是简父欠了工钱却在去世前没有给两个子女说?简清皱起眉,递给简澈再确认一遍,等他点了头,才转向雇工们,道,「欠条我已经拿到,与各位的欠债今日付清便算了结,谁第一个来?」 肖大离得近,推开肖勉,第一个凑了过来,「我来!十取一的息,就是、就是……」 肖大结巴半天,也没算清楚数额,雇工里有人抢答道,「三百三十文!」 简清挑一下眉,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谁同你算十取一?」 肖大暗喜,这是你送上门的!他将桌子拍得啪啪作响,厉声喝道,「你这黑心肠的婆娘,说的话一点都不算数!」 肖勉正要拦他,却看见正对着肖大站在桌后的简清不但没有被惊住,连唇角眉梢都不曾动一下。 她明明身处弱势,却好像正端坐高堂俯视蝼蚁,等肖大咆哮声落下,少女像是刚刚看完一场好笑的猴戏,轻笑起来,青涩眉眼展开,好像山间枝头初放的夹竹桃,灼灼艳色,美而有毒,肖勉一时呆住。 简清是真的被这个每次都会跳进自己坑里的壮汉逗笑了,她扫过一眼缩在人群里的两个跟班,道,「我一刻钟前才说过的话,你不会就忘了吧?」 雇工们都是一头雾水。两个跟班之前见到自家爷娘进来,早都蔫头耷脑地泄了气,乖乖跟在亲人身边,又被耳提面命地念了几遍不许和肖大瞎混。他们此时听简清一说,都来了精神,抢着回答,「不动手,工钱还能算十取一的息!」 简清指了指方才被肖大劈断一角的桌子,「这桌子,总是你肖大亲手劈的吧?」雇工们恍然大悟。 第48章 肖大有些悻悻,接二连三被阻挠让他愈发急躁,没办成那位交代的事情,他拿笔钱走总可以吧?这样想着,他向简清伸出手,「欠条也给你了,息钱我也不要了,工钱该给我了吧?」 这次,简清没有反驳,她一枚枚数了铜板,拿麻绳串起,动作做得慢条斯理。肖大盯着她慢吞吞的动作,眼珠子都要黏在那串铜钱之上,他看着简清扬起手,将铜钱一抛,钱串越来越近,他伸手一捞—— 捞了个空。 肖大看着落进肖勉手中的钱串,气得眼睛都要红了,怒吼一声,「你耍我?!」 简清故作诧异,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道,「既然你们是兄弟,家中又有病人照料,那工钱给你弟弟带回去又有什么所谓?」 肖大哑口无言,憋了半天,才道,「我自有用处!」说着,侧身转向肖勉, 肖勉回过神来,护住手中铜板,怒道,「大哥!柳郎中的诊费还没有还,你拿了钱走,是要害死娘吗?!」 肖大最讨厌他这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当即也被激出了火气,「你凭什么管我?!不是还有你吗?」 两人一抢一护,在大堂里直接动起手来,一时桌椅哐哐作响。肖大刚开始还只是在抢钱串,后来就招招拳脚都往肖勉身上砸来,明摆着泄起了私愤,肖勉却始终只是躲闪。 雇工们纷纷避让拳脚,豆.豆.网。简澈看得出神,不自觉往二人那边凑去。简清收了欠条,一扯简澈,将他拉在身旁。 没打几下,肖大明显落在下风,被肖勉一个锁喉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短暂几下来回里肖勉已经察觉出兄长对自己的怨愤,他将肖大压住,不解道,「大哥,我是你兄弟,娘是你亲娘,你就半点骨肉亲情不顾?」 「呸,谁跟你这个杂种是兄弟!」肖大狠狠啐了一口,懒得和肖勉装相,冷笑道,「嗬,亲娘?哪有这样的亲娘!她就知道你这个捡回来的狼崽子,哪管我死活!」 肖勉一惊,仿佛被雷电劈中,不自觉松了手,跌坐在地上。肖大瞅准时机,翻身而起,连滚带爬地冲出门外,「你个小杂种,爷爷记住了,你们两个给我等着!」 临走时的狠话远远飘过来,人却已经跑不见了。肖勉还要再追,只听身后简清道,「工钱不要了?」 「多谢。」肖勉伸手接了又一串铜钱,声音沙哑,「我会还的。」 简清已经在清点后面一个人的工钱,闻言多看了他一眼,却只看到了肖勉的背影。 肖勉揣着两串铜板出门,胸口的钱串灼烫无比,他抿抿唇,望了一眼肖大跑走的方向,转身向邻街柳郎中的医馆走去。 送走肖家兄弟二人,没了煽风点火闹事的肖大,后面的雇工们显然好说话许多,简清点着铜板一个个交到他们手中,每人的份额都在欠条所写金额之上加了利息。 有人点了点数额,抬头望来,「小娘子,哪用得着算息?不成不成,您这是把我们当什么人了?」 简清一笑,「仗着大家情分拖了这几日,之前也说好了,算息钱也是应当的。往后酒楼开起来还缺人手,各位要觉得是合适,便再回来做工。」 谁都知道这后半句只是说辞,简氏酒楼闭门已久,雇工们也都各自找了下家,哪会看得上如今这个卖些包子面条的小摊。更何况,即便他们真的来了,为工钱闹过这一出,哪家主家心里会没有疙瘩? 互相推让几下,被叫到名字的雇工们一窝蜂一样闹哄哄过来领工钱,简清一个个付了钱,了了他们的帐,进门时或愁云惨淡、或怒气冲冲的过去雇工们都喜滋滋出了门。 等人都散了,方才跟着肖大一起进来的两人脚底板蹭着地面,才磨磨蹭蹭地挪过来,自知有错,缩着脖子灰溜溜地摸了钱串道声谢,一溜烟地跑了。 简清长长吐出一口气,终于了结了欠债,没有债务压在头上逼着,觉得浑身都轻松起来,收拾了堂中乱糟糟的桌凳,拎着简澈上楼午睡。 简澈拿着最后剩下的三十文铜钱串,穿在手指上转了两圈,感冒的乏力困倦好像一扫而空,他眼睛亮晶晶地看向简清,道,「阿姐,刚刚那几下拳脚你看到了吗?好威风!」 简清摸了摸他的头,拿走铜板,将小朋友塞进被子里,一副铁面无情做派,道,「睡觉,睡起来再说。」 简澈乖乖应下,抱着被子睡去,去梦里回味那场短促激烈的争端了。简清垂眼看了一会他的侧脸,回了自己房间,脑中想的却不是拳脚的威风,而是他们姐弟二人若是真挨上那么一下,恐怕非伤即残。 简清合衣睡去,思绪慢慢飘远。 原身没见过多少打架的场面,简清又是在稳定和平的社会环境里长大,来到大梁之后,对于简澈所担心的安全问题,一直没怎么上心。安保嘛,要么雇人,要么寻求庇护, 第49章 本来想着有捕快管事,自家院墙又砌得高,大门一闩,若真有暴徒要对姐弟两人下手,应该也来得及逃跑。可今日正面看到了两个壮汉打架场面,简清就知道自己的估计有所偏差,若真是打家劫舍的强人上门,恐怕连跑的时间都没有,一个照面就要倒地。 而今日直到过了午时,也不曾出现的捕快身影,让简清在心里彻底将寻求捕快们庇护这条路堵死,不论他们是畏惧肖大背后之人、不想管她的闲事,还是旁的什么原因,求人始终不如靠己,可以借捕快之威,却不能将他们看做最后保险。 唔,肖勉要是能做个看家护院的护卫,倒是不错。 简清想到这里,暗自摇头。她想得倒好,那种迂直的人,说不定出门就被肖大骗去了银子,又得重新为母亲攒钱治病。 方才肖家兄弟突然反目,引发了雇工们好一阵议论,简清一边派着钱,一边听着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八卦。这才知道,如肖大刚刚叫破的那样,肖勉并非肖大娘亲子。但十来年的养育之恩不是假的,肖勉也是个孝顺性子,赚的钱全都交给了母亲,回家就洗衣做饭忙里忙外。 可肖大娘毕竟已经年迈,人老了也糊涂了,肖勉给她的钱全都被她交给了大儿子。肖大那不着四六、惹是生非的性子,全是肖大娘惯出来的,这些年要不是肖勉跟在肖大后面收拾烂摊子,肖大的名声早就臭大街了。 据说,肖勉不仅力气大,年纪轻轻就有一身武艺。那武艺还是同驻军在小凤山的将军学的,却不知为何,那位将军调走时没有收他做弟子或亲卫。 有肖大那么一个兄长,又有年迈的养母在世,想来肖勉也不能去做镖师。肖勉一个好好的武将材料,却要在这个小城里耽搁,还不知未来如何。 无钱雇佣护院,寻求庇护又此路不通。若是换个思路,从强大自身做起,可简澈不过一个五岁孩子,简清有意锻炼力气,但也知道即便是自己前世状态巅峰时期,手上的力气也做不到单手劈断桌角。 那么,有什么是不需要多少力气,又能够防身的? 简清蹙眉想了许久,眼前一亮,火木仓! 随即简清叹了口气,笑话自己的异想天开。华夏禁木仓,虽然每个现代人都会对它又畏惧又好奇,因此留下深刻印象,但是她只是个厨子,就算知道硝石火药的制法,做出来也就是炮仗的程度,木仓的内部构造什么样,她见都没见过。 和木仓比起来,还不如在薄刃小刀上开好放血槽,以备不时之需。不过,酒楼后厨只有一把剁骨刀和一把稍微薄些的菜刀,两把都笨重无比,可以随身带着的小刀还是要去找铁匠铺子。 思来想去,还是要赚钱,简清打了个哈欠,闭眼睡去。 ☆☆☆ 暮春初夏时节,正午的太阳已经很毒,街上行人都下意识地往树荫屋檐下靠近,挎着刀巡街的捕快们也不例外,许阳领着一队捕快快步走在背阴小巷之中,正要出城门去邻城公干,没走多远,许林就叫了起来,「阿爹、阿爹,简家那边出事了,我们快去看看。」 许阳恍若未闻,直直往前走去,一队人走过简氏酒楼门前,到快出城门时才停下。许林甩开自己扯了一路都没得到养父反应的手臂,有几分恼火,「清娘子那里,不管了吗?」 跟着二人的小捕快们偷偷彼此交换着眼神,向简氏酒楼瞟一眼,又摇摇头,彼此心知肚明。看来这简家娘子,是上了少捕头的心,却又被总捕头嫌弃了?那之后,岂不是要没有简家的包子吃了,唉,当真有些舍不得。 许阳远远看着酒楼那边动静,过了好一会,见肖大冲出来才道,「去两个人,看看他要去哪里。」 捕快应声出列跟了上去,许林急得在原地转圈,「就这么放过那小子,太轻了!还不晓得把她欺负成什么样了。」 刚刚八卦的几个捕快互相挤眉弄眼,都知道许林所说的「她」究竟是谁。也有些疑惑,许捕头这意思,究竟是管还是不管? 许阳回头,冷冷扫了一圈神色各异的手下们,昨夜大人的话,犹在耳边。他冷声道,「简小娘子与你何干,公差都不办就要揽这闲事?」 「她不是要……」许林看着养父神色,把后面的话吞回肚里。 「少动你那花花肠子。」许阳警告地看他一眼,扶着刀向城门而去,「走了。」 背后众人皆神色一凛,不敢多言。 ☆☆☆ 街上捕快如何简清却是不知,她依旧自顾自地开门营业,尽管手中本钱只剩下三十文,但后厨已与最初空荡荡的模样截然不同,仓禀丰实,自然心中有底。 姐弟两个歇了半天,第二日清晨又是新的一天忙碌开始,凤溪城的鸭货之风还没淡去,简清早上卖完面条包子,送走又一波来问卤味的客人,这才闭门休息。 不知是不是太害怕去看郎中花钱,简澈感冒的症状好了许多,午睡起来只是有些鼻塞,简清压着他喝完一碗姜汤,才放他去前堂开门。 第50章 简清还在后厨扯面,就听远远传来简澈一声惊叫,「啊!」 简清神色一紧,放下面条,随手抄起砧板旁的菜刀,冲向大堂。 酒楼门前却只有简澈一人,他听到声音回身,看见姐姐拎着菜刀,明显吓了一跳,「姐、阿姐?」 简清松了口气,走近后看一眼门外,就知道了简澈为何惊叫。 只见酒楼门外正杂七杂八堆放着许多东西,从碗筷到杯盏,乃至小炉、茶壶和花瓶,一件件全都有些眼熟。而简澈脚下,正放着一个掀开了盖子的简陋藤篓,里面两只灰黑色的野兔一动不动,喉咙上一个血洞,已然是死了。 街上人来人往,见酒楼开着门,门前又堆着东西,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简澈却无视了他们的眼神,兀自蹲在地上,在一地杂物中挑挑拣拣,捧出一个青色茶壶,和两个颜色相近的小瓷盏,他最后又翻找了两遍,意识到的确找不到之后,才叹了口气,将茶壶递给简清看,「少了个茶杯,爹爹最喜欢这个了。」 这个茶壶在原身记忆里出现过很多次,简清接过茶杯,转动一下,在杯底看到了「清澈」的二字印记。 她记得这是原身母亲去世前早早挑好的一套茶具,本来是送给女儿的生辰礼物,却被原身嫌弃颜色难看,扔给了父亲。简父一用就是七八年,每当原身从外面玩耍回来,如果简父没有在忙,那这套茶具必然会在他身侧。 这套茶具和其他东西在简清初到大梁时就已经从酒楼消失不见,今日重新出现在门前,究竟是哪些人所为,昭然若揭。 简清拎起地上藤篓和烤炉放进门内,简澈也一起收拾着其他杂物,他蹲在简清身边,小声问道,「阿姐,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来讨债是真的,来还东西也是真的,这兔子恐怕是赔礼,至于其他…… 简清揉了揉简澈脑袋,轻叹一声,「哪有什么人是彻头彻尾恶毒的呢?」 见简澈不解,简清也不解释,转了话题,道,「正好有两只兔子,等收拾完,姐姐给你做冷吃兔吃。」 听到有肉吃,简澈的思路一下子就跑偏了,收拾东西的动作也快了起来。 凤溪城近日风行起来的鸭货卤味旁人都以为是起自谷丰食肆,但北城门附近这些吃过简家摊子的食客们却知道,其实最先做起鸭货的是简氏酒楼,而且味道比如今各家卖的都要好许多。 刘掌柜已经连着三天没能吃到一口鸭脖,昨日里自家娘子听了他的抱怨,去谷丰食肆排了一下午的队买回来的鸭脖,他只啃了一口就吐了出来。 呸呸呸,那都是些什么东西! 酱味发腥,骨中带沙,浓烈的姜和茱萸味道把肉味盖了个严严实实,肉显然为了入味煮得时间久了,即便如此,泛苦的腥膻味道还是没能被酱料味道盖住,他只咬了一口,就感觉那股怪味留在口中久久不散。 吃过别家的鸭脖,刘掌柜更盼着简家重新卖起鸭货了,日思夜想,下饭都多拌了两勺茱萸酱,早上起来一看,嘴边长了一溜的火泡。 但刘掌柜的着急上火,并不只是因为自己口腹之欲无法满足。他牵头去捧了简清生意的场,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笑话他。简清又买了他家铺子的香料,也算是他客户之一,眼看着简家已经许久不曾售卖卤味,每日卖卖包子面条就收了摊,自然也不会来找他买货。 等啊等,直到今日,简氏酒楼那边传来一阵异于往常的鲜辣香味,刘掌柜在铺子里转了两圈,实在坐不住了,便顶着一口燎泡登了门。 简清刚刚从后厨端了一盆刚做好的冷吃兔出来,就听见大门被敲响,开门一看,阳光下那圈水泡通红发亮,她晃了下神,差点没认出来是谁。 「刘掌柜?」简清一挑眉,侧身迎他进门,「稀客啊,有什么事吗?」 刘掌柜顾不上回答,闻着风中飘过来的味道,直奔堂中放了木盆的桌子,越到近前那股香辣味道越浓,低头一看,盆中红艳艳一片,光看这一眼,都觉得有火烧上了喉咙。 简清在背后轻咳一声,刘掌柜的手从筷子上讪讪退下。 刘掌柜咽了咽口水,像是为了防止自己经受不住诱惑似的,从桌边起来,往门边找了个离木盆最远的桌子坐下,这才道,「哪至于让简小娘子叫一句稀客,我可是成天在门前盼着你家重新上鸭脖吃的。」 简清取了小碗,从盆中拨了些兔丁出来,取了筷子一起递给刘掌柜,闻言一笑,道,「鸭脖鸭肠且还得再等几日,这冷吃兔却是可以先让掌柜的尝尝。」 刘掌柜本就觊觎那一大盆吃食,当即欣然接受,提筷笑道,「刘某人今日来得巧,倒是能一饱口福。」 碗中橙红色兔丁和红艳配料混在一起,几乎无法分清,刘掌柜夹起一块兔丁放入口中,和所看到的不同,第一口下去是微凉的咸香椒麻,咬一下那紧实的肉块,一缕缕肉丝裹着的鲜辣油汁就爆了出来,一口气霸道地将它的主导地位在整个口腔中奠定。 第51章 刘掌柜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只吃了一块就眼冒泪花,声音哽咽,喉咙锁紧,哑着嗓子喊道,「水!给我水!」 简清一旁看着,递过去一碗清水,刘掌柜咕咚咚灌下,长舒一口气,道,「叫什么冷吃兔,火焰兔才对!光这一口,我便能下三碗饭。」 他原本是不爱吃兔肉的。兔肉偏柴,炒制时间久了又会发硬,嚼劲是有了,但实在吃起来不够顺口,今日若不是对简小娘子厨艺的信任,他听到兔这个字就会转身就走。 原本他也只是想尝一口鲜罢了,谁想到这味道竟然如此勾人,即便辣到五脏六腑都快要烧起来了,还是一口口狼吞虎咽将一整碗兔丁吃了个干干净净。 等碗底空了,刘掌柜看着挂在碗壁上的红油,可惜感油然而生。若是能再来一勺米饭拌着吃下去,那才叫痛快! 而再灌下的一碗水冲淡了口中火热辣味,舌尖发痛的同时,竟还泛上来一股若有若无的甜味。麻、辣、鲜、咸四味互不冲突,这一缕甜味在最开始吃的时候只做辅位,将兔肉的鲜美推得更为鲜明,只有吃完回味之时,才让人察觉出它的存在。 和他之前吃到的简小娘子经手的吃食一样,光是这一手调味功夫就远胜城中许多食肆掌勺。刘掌柜忽然懂了这些天简清任由城中鸭货之风盛行,让谷丰食肆得了名头实惠,自家却始终不动如山的缘由。简小娘子不止会做卤味,连硬菜也做得如此勾人,她有这般手艺,怕什么别家抢了风头! 但终究还是有些可惜,刘掌柜又喝口水,道,「先前卤味生意热热闹闹,本以为不久就要叫一声简掌柜。但现在这股子风潮起了,借势而起的不在少数,怎么简小娘子倒是扔了东风,自己不动?」 他说得含糊,简清却听懂了,她淡淡一笑,也拿了一个小碗,拣起一块冷吃兔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品出一点甜味余韵上的欠缺。兔子来得突然,她让简澈去隔壁买了一勺糖,如今的糖不知是提取品质的问题还是什么缘故,她按往常的比例放糖,最终成品却欠了几分味道。 吃完一口,简清指着碗底红油,道,「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我能让东风起,自然知道东风何时会落。」 刘掌柜诧异地看她一眼,道,「看来小娘子胸中已有成算?」 简清也不瞒他,轻笑道,「风潮只是风潮罢了,等这股子新鲜劲头下去,才是我出头的时候。」 刘掌柜点头,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如此沉得住气。」他话锋一转,回了方才的菜上,「此菜不知之后可还会上?」 简清摇摇头,道,「今日掌柜的是赶了巧,酒楼眼下只有我和阿澈二人,光招呼客人都有些顾不过来,哪还有去捉兔子的闲暇?冷吃兔等等大菜要上,怕也得过些时日了。」 其实并不只是没时间的问题,更多的是眼下酒楼虽然生意和重开时比尚可,但真与其他食肆比,也不过是占了开在城门口能卖一轮早点的便利。 眼下简清支起的小摊还更偏向于一个早点摊子,而非正式的酒楼食肆,客人也大多是脚夫货郎,少部分是周围铺子的掌柜伙计。这样的客户群体,指望他们成天来下馆子点硬菜,本就不大现实,但酒楼启动资金自底层赚来,天然便带上了低端食肆烙印,要吸引中高端客户自然困难重重。 原本简清是打算以卤味打头,做白日营业的起步,依次引进凉菜和其他堂食,再以卤味促销后美味引发的风潮来扩张自家名声。可计划赶不上变化,钟记肉铺的涨价和酒楼还完债的贫穷刚好撞在了一起,一时间限制了酒楼发展,虽然美味将引来的老餮不会消失,但始终会让酒楼发展晚了些许。 错过此时风潮,酒楼要想在中高端圈子里重新打出简氏的名号,非得从过去的名声下手不可。无论是招牌还是方一品偷走的菜谱,只有大张旗鼓夺回来其中一个,才能让旁人正视简父去世后的简氏酒楼。 而和招牌比,那位明显在新东家迎仙楼那里过得不是很如意的师兄,自然就成了一个软柿子。 不过,这些就不必同刘掌柜讲了。 刘掌柜舔舔上牙膛,捉住了简清话里那个「等等」,笑道,「看来小娘子也并非准备一直这样只卖早晚两次吃食?前日还听我隔壁的老郭抱怨,说一天只买得到两顿,真真是不够吃,等酒楼正式开了门,他怕是要做你家常客。」 简清轻笑,道,「还没谢过四邻的捧场,到时候开业之日,定然给你们都留一个位子。」 留一个位子,好大的口气。简小娘子明显是对自家开业那天有非常足够的信心才会说出这样的话,刘掌柜今日过来本就是怕她被打击到一蹶不振,自己再没了吃食,也丢了一个客人。此时见她野心勃勃模样,非但不觉得女子如此思维过于离经叛道,反而颇为欣赏。 刘掌柜起身笑道,「那就要提前叫一声简掌柜了。」 第52章 简清起身送他,一指不远处桌上的木盆,道,「掌柜的可要带些回去?」说出来她自己也笑了,连连摇头,「上火如此严重,还是少吃些辣吧。」 刘掌柜恋恋不舍瞥一眼木盆,哀叹一声,也赞同地点点头,道,「口舌之欲,不可多吃啊。」 简清将刘掌柜送出门外,二人正道别时,只见一匹快马于街上疾驰而过,快如闪电,马蹄扬起的烟尘过了好一会儿才散去。 简清咳嗽几声,皱眉望着马匹离开的方向,道,「这是什么人?城内不得疾奔不知道吗?」 刘掌柜掩面轻咳一声,道,「敢这样策马的,怕是也不会受知府规矩限制,小娘子慎言。」 简清不再多言。 而远去的奔马之上,却是简清熟悉的两个人,奔霄与方一品。 方一品被架在马上奔出城门,头倒吊向下,太阳穴突突直跳。极度的不适中,方才路过城门时看到的一幕又浮现在他眼前,简清那个小丫头片子和刘棠那个倒腾干货、舌头刁钻的老头站在一起说话,笑得灿烂又得意。 凭什么?凭什么他就要被人这样羞辱,简清却还可以继续理直气壮享受她的生活?刘棠可从没给过他一个好脸色! 方一品恨得咬牙,若不是华阳王的奴才来得太快,他的布置这几日便能奏效,师徒传承大义压下,简清还不是得把秘方乖乖交出来?景娘子的青眼,还不是他囊中之物? 该死的华阳王!该死的简老头!该死的简清! 「嘿!喝!」 奔霄牵马进营时,小凤山兵营之中,校场上呼喝之声不绝于耳,不同隶属的兵士分别做着今日的最后一轮训练,他们身上还穿着深褐色的单衣,汗水止不住地从额角淌下。 各队的百夫长带着手下伍长在人群中巡逻,不时鼓励或斥责几句,其中最常见、也最能鼓舞人心的就是,「今晚有肉吃!」 穿过校场和演武台,厨房的炊烟早早升起,兵营里几个伙头兵经过半年的相处,早都知道了王爷在吃食上的挑剔,见奔霄带回来一个厨子,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奔霄把方一品从马上提溜下来,指了指厨房角落里一个小锅,「喏,你之前用过的。什么时候做的一品豆腐满意了,什么时候你就能走。」 方一品被倒挂在马上一路,乍然踩上地面还有些飘忽,他晃了晃脑袋,忍气吞声地冲奔霄点一下头,向厨房里走去。厨房里忙着晚食的伙头兵们瞅他几眼,其中一人忽然将这个眼珠暴突的青年认了出来,「这不是上次那个瞎讲究的小子?」 一旁的伙头兵闻言看过来,跟着点头,「就是,他扔了的那些,顶一个月伙食费呢!」 「听说啊,是王爷嫌他做的不好才让他在这里待着的。」 「瞎说什么,王爷哪是那么铺张的人,我看啊,就是他那股子穷讲究的劲头,才让王爷嫌弃的!」 方一品黑着脸,挤进伙头兵之中,站在了属于他的角落里。尽管他并不想听,但一句句刺耳的话还是不住地钻进了他的耳朵。他想辩解,想骂回去,想离开,但是想想华阳王冷冰冰那张脸,和这些大兵手里的刀剑,方一品一下子就泄了气。 上次从小凤山离开,还是景娘子带他一同上了远去荆州的大船。本以为华阳王让他走,一品豆腐这事情就是已经翻了篇,谁晓得华阳王那个小白脸实在刁钻,空有一张面皮,哄得旁人晕头转向,让景娘子也受了哄骗,派个狗腿子过来就能将他呼来喝去。 要不是简知味那个老匹夫藏私,他早都能让华阳王服服帖帖,只为吃一口他做的菜了!而迎仙楼的掌勺之位,说不得也要换人。 想到景娘子和未来掌勺的前景,方一品手下一个不稳,捏碎了半个冬菇,破碎的菌伞盖在手上黏黏糊糊,他却没想着处理,他呼哧呼哧地喘着气,满脸通红。 他在迎仙楼早就打听得清清楚楚,景娘子可是京城迎仙楼掌柜老爷子最疼爱的孙女,等他得了景娘子青眼,洞房花烛之时,凤冠霞帔,娇容如玉,迎仙楼这偌大家业,怎么都能有他一杯羹! 等他美人在怀,大权在握,简家和简清又算什么东西。和迎仙楼比,都不过是乡下泥腿子,有御赐招牌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在他手下苟延残喘,像他过去讨好他们一样来拼命讨好? 几个伙头兵凑在一起,眼神古怪地看着角落不住发出刺耳笑声的方一品,交换一下眼神,有人点了点脑袋,「这小子,是不是这里有点毛病?」 ☆☆☆ 将方一品丢在厨房,奔霄径自回王爷书房复命。夏日将近,暖风熏然,但随着人走近建在小凤山高处的几间瓦房,只觉得寒风呼啸,一瞬间便清醒过来。 奔霄缩了缩脖子,和在书房门口候着的粮官对上视线。粮官姓汪,是半年前王爷提拔上来的文职武官之一,此时脸色发白地站着,也不知是被王爷的斥责吓的,还是在门口被瓦房背后悬崖边吹来的寒风冻的。 第53章 房中楚斐的挑剔已经到了尾声,奔霄从小凤山下去到带回来方一品全过程不到一刻钟,但今日王爷似乎是心情不好,分外挑剔,直到此时,房里的斥责声还是对着迎仙楼中午送来的那盘蛋包豆腐的。 「……所用鸡子腥且难凝,取材不正,你们以为用鲍汁掩住味道,本王会尝不出么?投机弄巧之徒,当斩!」 跪伏在华阳王对面的伙计被骂得满脸是汗,汗珠滴了一地也不敢擦一下,只能低头听训,想想回去转述时小姐会有的难看脸色,不免口中发苦。 自家小姐的一餐饭在外面千金难求,却在这里被说得如此不堪。小姐几年如一日的派人送来餐食,即便真入不得他法眼,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的这华阳王骂起人来依然毫不留情,当真是捂不热的满腔冷心冷肺! 那鸡子哪里是他们故意找的次品?凤溪城这种穷乡僻壤,从京城一路带过来的白羽凤尾鸡,种鸡刚到就死了一半,剩下的也在后面半年里陆续死了,光是因为这事解雇的小工就不下十人。 酒楼失了鸡子供应,去寻本地同样有白羽凤尾鸡的养鸡农户买鸡,却连续吃了闭门羹。王家人只说他们家三娘身子乏力、不大康健,因此避不见客。 自家酒楼上门被给了好大一个难看,好在小姐不辞辛苦在农间寻到其他鸡种,百般试验之下,才定了这种出产肉蛋味道与白羽凤尾鸡相近的赤翎鸡做供应,这华阳王却丝毫不体谅小姐辛苦。 但上一个顶撞华阳王的人的下场,他是见过的,被吊在悬崖上吹了一日一夜冷风,那人回来之后就怕极了华阳王三字,说什么也不愿意来为王爷送饭,这才轮到了他来。 伙计胡思乱想着,在华阳王的压力之下瑟瑟发抖,直到听座上传来一句「出去」,才如蒙大赦地连滚带爬跑了出去。 奔霄见迎仙楼伙计两手空空跑出来,脸色犹如见了鬼一样。他嗤笑一声,拍了拍汪粮官的肩膀,道,「军事紧要,你先去吧。」 汪粮官被他拍得浑身一抖,差点坐在地上,好险回过神来,挤出一点笑容,战战兢兢走进了房门,躬身施礼,道,「王爷。」 楚斐火气未尽,冷冷道,「何事?」 汪粮官牙齿都在打战,结结巴巴地说道,「肃、肃、肃亲王自关中传令小凤山调拨一批马豆,这是往年惯例,下、下官来请示王爷是否派人押送?」 「惯、例。」楚斐一字一顿地重复一遍,问道,「雍淮答应的葛衣,送到了么?」 汪粮官头都不敢抬,道,「春季的辎重补给知府说泰安仓还没有送来,一时短缺,要稍缓几日。」 「呵。」楚斐轻笑一声,道,「我这王叔,倒是有些好门生。今日复明日,明日又明日。汪谨,小凤山缺衣少食,你还惦记着马豆,是何居心?!」他的声音逐渐拔高,说到最后,几乎是在厉声质问。 「殿、殿下……」汪谨扑通一声跪地,跪在地上讷讷无言,跟在他背后进来的奔霄假装没看到他求助的眼神,站在门口当背景板,眼珠子乱飘,正瞥见桌案上打开的食盒。 盒中一盅金黄汤汁半凝,乳白的豆腐从被切开的焦脆蛋皮中淌出,葱白点缀其上,远远站着仿佛都能闻到飘过来的鲍汁鲜味,即便放得时间久了,仍然不减它的色香诱惑。 只是,这盅蛋包豆腐似乎和他走时比没什么区别,王爷莫不是吃了两口就火气上头了? 不应当啊。奔霄仔细想想,王爷今日发怒正是从让他去捉上次那个做一品豆腐的厨子开始。但想起一品豆腐,是不是和之前简小娘子的辣卤豆花有关?三种都是豆腐,这可难说得很。 蛋包豆腐和辣卤豆花两种吃食,王爷吃的时候都是一派斯文优雅。但回想一下,似乎吃那碗辣卤豆花被辣到眼圈通红的王爷真的比往常多了些许人味,连点评都不曾点评。 奔霄心里犯起嘀咕,怕不是真让越影说中了?不过,上次那碗辣卤豆花之后不久他们就去了荆州处理过去的摄政王、如今的肃亲王折腾出来的春夏粮草纠纷,奔霄很久没有听过王爷提起简家,究竟是不是肯定了简小娘子厨艺,实在说不好。 「奔霄?」王爷的声音传来,奔霄猛地回神,笑道,「王爷,我们才走几天,凤溪城就弄出来了鸭脖这些鸭货卤味,明日可要尝尝?」 刚说完,他就对上越影诧异的眼神。奔霄心里咯噔一声,完了,说错话了。 座上楚斐瞥他一眼,摆摆手,「出去。」 奔霄张了张嘴,正想弥补几分,就被拎着食盒走过来的越影一扯手臂,拉出门外。等二人离开了王爷视线,越影这才道,「发什么呆,汪谨都出去了,就你还傻在门口胡说八道。」 奔霄一抹脸,干咳一声,指了指食盒,问道,「这是主子赏的宵夜?」 越影翻了翻眼睛,道,「美得你,王爷让拿去倒了。」 第54章 奔霄眼馋那盅豆腐许久,一听,立刻抢过食盒,「你舍得你去买一碗回来倒,我可不舍得。」 他脚下一拐,进了瓦房一侧的小厨房,将迎仙楼的食盒放到炉灶旁温着,「晚上我值夜,刚好有夜宵吃。迎仙楼大小姐亲手做的豆腐,别人想吃还吃不到,我这是沾了主子的光了。」 越影斜他一眼,「王爷未必只是不想吃,你小心把自己吃进阴沟里。」 「去去去,会不会说话。」奔霄推着越影出门,心里却转了一遍念头。倒了可惜,王爷又让倒掉,那干脆,吃一半倒一半好了! 从小凤山回来的伙计已经结束禀报退出去很久。 夕阳沉落,月华如银,夜色降临后,迎仙楼中正是喧闹时候,坐在后院最高处倚窗看去,两列朱红灯笼挂在枝丫之上,宾客笑语与伙计侍女的迎来送往之声不绝于耳, 前厅低矮,酒令声时时响起,而被侍女们引着入内的客人们享受到的却是另一种美景。 四散的院落经过流觞曲水和花木掩映方能在曲径后寻得,有粉刷作江南白墙青瓦的小院,有带着西南风情的小竹楼,也有京中正风行的湖心亭和花香小院,不论是何处来的客人都能寻到称心如意的景色佐餐。 点点灯火,暗香浮动,各家小院内箜篌丝竹之声隐隐约约传来,静谧又不失热闹。和简氏酒楼那土气又老旧的装饰比,人人都该知道应当选哪家酒楼用餐。 杜景然微微翘了翘唇角,合上窗,婢女白果在一旁适时送上一盏酒酿圆子,将瓷勺递入她手中,「小姐,该睡了。」 杜景然拨了拨酒汤之上浮着的桂花,半透明的圆子浮浮沉沉,透出些许暗红的馅料颜色,她饮下一口,用帕子按了按唇角,轻声道,「同卞师傅说一声,这酒糟还需要再酿一日。」 白果觑着她神色,凑起趣来,「卞师傅年纪大了,连小姐几日前说的话都忘了。」 「浑说什么。」杜景然睨她一眼,「凤溪风土与京中不同,要想做出一模一样的滋味,步骤细节都是需要变的,卞师傅只是按之前的成规做来罢了,哪就至于让你说嘴。」 白果轻拍一下嘴唇,笑道,「是婢子妄言。听说,周边十几种水卞师傅都取来一一试过,最后才定下来了青凤山上的泉水做这酒糟。这种地方的物事,十中选一都不见得能达到我们的要求呢。」 杜景然舀起一勺圆子,轻轻吹了吹,白果侍立一旁,琉璃灯下,甜香熏然若醉,自家小姐的眉眼温柔如画,与那些官宦小姐也不差什么。只是那华阳王着实不解风情…… 白果猛地醒神,将不该有的念头死死按回心底。杜景然瞥她一眼,道,「方一品的夜宵记得拿去倒掉。」 白果镇定应了一声,然后才笑出来,「小姐,他被王爷带去做一品豆腐了。奔霄侍卫的意思是他不让王爷满意,怕是回不来了。临走前方一品还说他已经找了几个乞儿,简清欺师灭祖逼他离开的事情,这几天就能宣扬出去。」 杜景然按了按额角,摇了摇头,「是我疏忽了。方一品回不来,他开了头的事情你便去看着些。城中,有一家酒楼已经够了。」 而这家酒楼,必然是她的迎仙楼。至于那样愚蠢的简清,就该认清她的位置,和她父亲那过时的酒楼一起被扫进垃圾堆。 杜景然微微阖眼,初到凤溪城时那几乎无处不在的对第一酒楼简氏酒楼的推崇夸赞,好像又重现在眼前,而站在酒楼深处对那人毫不矜持露出惊艳目光的蓝衣少女身影,是其中最刺眼的一点。 绝对……不能忍受。 杜景然垂眼看着勺中被咬破的圆子,莹润表皮破开,暗红的陈皮豆沙内馅调了蜜油,很快淌满了勺中,向碗中滴落。 就好像胜利的火光,又或是对手垂死的最后一滴血。 白果应声后不再多言,默然侍候杜景然睡下,迎仙楼的夜晚还要欢歌许久,而高阁之上,一片黑暗沉沉。 等榻上小姐呼吸放缓,白果出门在院中小厨房放下碗勺,绕过重重花木和人影,打开迎仙楼外墙边缘一道小门。门上爬满了藤蔓,另一侧绘作青石院墙,若不是有人打开这道门,恐怕谁都发现不了。 「还不进来?」白果压低声音冲后街叫道。 一个壮汉低头缩身,侧着身子勉强从门中挤进,门框擦过他的手臂和额头,痛得他连声吸气。月光越过院墙照亮了他的面庞,却是昨日在简氏酒楼闹事的肖大。 此时肖大身上那身不便宜的衣裳已经满是灰土和破洞,露出来的地方大多青青紫紫,有些还破了皮,看起来相当狼狈。 白果上下打量他几眼,道,「看来,你的力气和脑子都是吹嘘出来的,连个正经模样都保不住了?」 肖大揉完痛处,听白果这样说,当即恼怒,一把握住白果肩膀,咬牙切齿道,「我这是谁害的?还不是你们迎仙楼说话不算话,居然敢当街把我打出门外,不怕我把你们做的那些腌臜事情全都抖搂出来吗?!」 第55章 白果一根根掰开肖大的手指,哼了一声,道,「酒楼有酒楼的规矩,你这副地痞无赖模样进来张口就要见小姐,我还没跟你算连累我家名声的帐呢,你就张狂起来了?什么腌臜事情,你说啊,你做的事,与我家酒楼有什么关系?胡乱攀咬,打你个二十板子都是轻的。」 肖大气得浑身发抖,但见白果胸有成竹模样,还是忍气吞声道,「那小娘皮牙尖嘴利,你们害我到如今田地,没了简氏酒楼赔我,总要给些银钱吧?」 白果诧异道,「我还当你有什么事,这样同我说话,你莫不是在发梦?就是讹诈诊金都没你这样的,怕是昨日走后又挨了你那好弟弟一顿打吧?至于简氏酒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大好局面给了你,都能落到这般落魄!」 肖大别过脸去,愈发伏低做小,「我手头没了花销,要人办事,你们都不打算给钱?」 白果冷笑一声,「我可请不起你这位爷做事。肖大郎,你可想清楚了,若真想尝尝牢狱的滋味,我可不会拦你。」她一开门,指了指阴暗后街,「请吧?」 肖大深呼吸几下,伸手点点白果,低头又钻进了小门,「好、你们好得很!」 白果的回应是,没等他彻底挤出去,就啪地关了门。 肖大趔趄一下摔出门外,被后街阴影里伸出的一只手一把扶住。肖大哆嗦一下,飞快推开这只手自己站稳,语气里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讨好,「老、老二,你都听到了吧?不是我故意的,是他们、他们要害简家啊!」 肖大对上肖勉始终平静无波的眼神,辩解声越来越小。他不禁想起昨日被迎仙楼丢出去之后,肖勉踩在他头上问他和迎仙楼究竟什么关系时的模样,恐惧油然而生。 这么多年他踩在肖勉头上作威作福,仗着这个白捡的弟弟武艺好,又愿意跟在后面收拾他的烂摊子,很是闹了些事端出来。一朝肖勉突然不再管他,反而要他捏着鼻子给人道歉,他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肖勉靠近拍了拍肖大衣摆,像没发现肖大紧张到屏住了呼吸一样,温声道,「走吧,明天一早出城。今日给柳郎中送药材柴火时辰晚了,我托了刘婶在家,还不知娘亲如何忧心。」 肖大唯唯诺诺地拎起一旁地上靠着的两个背篓,跟在肖勉身后,忽然觉得,他可能从未了解过这个弟弟。 ☆☆☆ 简清拎着被麻绳捆住双脚的黑翎鸡陷入沉思。 一夜好眠,和昨日突然出现在自家门前的两只兔子一样,这只鸡也是今早开门时就躺在门口的。 看从鸡眼穿过破开后脑的血洞模样,和死得干净利落的兔子应当是出自一人之手。昨日的兔子还能说是赔礼,可这只鸡又算是什么? 简清一时猜不透这些雇工们究竟想做什么。简澈倒是很高兴,摸着鸡尾巴上的翎羽,道,「阿姐,你看这些能不能做个帽子?」他挑起一根翎羽对着光,黑色羽毛上折出泛金的光泽,显得漂亮极了。 简清轻轻敲一下他的头,笑骂一声,「昨天的兔皮你瞧不上,就喜欢这个?以后给你加冠的时候做个羽冠怎么样?」 简澈吐吐舌头,「两只兔子那么大,给你做个围脖多好,我两只手都用不完。」 「还在晾干,你还有反悔的机会。」简清拎着鸡进门,简澈得在大堂摆放桌椅,不能跟姐姐一起去后厨,忙不迭地喊道,「阿姐,今天中午吃鸡吗?」 送上门的吃食,吃了也就吃了,不管那些人什么盘算,之后总会露出些马脚。简清想了想,上次从空间取出来的几个虎皮青椒还没有机会做,不若把鸡剁了馅做青椒酿肉。 想到做到,等早上的营业结束,简澈端着盆子任劳任怨地刷着碗,眼睛却不住地往一旁褪鸡毛的简清手中瞟,看到姐姐折断一根羽毛,就心疼得不行,叫了出来,「阿姐、阿姐,断了就不好看了!」 简清好气又好笑,放下开水水瓢,拿羽毛来搔简澈的脸蛋,道,「断了也能好看,要你好看!」 等到简澈笑得喘不上气,连连躲着羽毛大声讨饶,简清才住了手,把那根断掉的翎羽插进简澈头发,黑羽在一个白嫩嫩团子头上和头发融为一体,乍一看就像一绺飞起的呆毛。 简清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她伸手从被笑得一脸莫名其妙的简澈头上摘下羽毛,语气正经起来,指给简澈看尖端的断口,道,「羽毛断了也有用的,把这里磨尖,能当笔用。」 简澈摸了摸羽毛末端,惊讶道,「姐姐知道得好多啊!」 简清笑笑,「看得多了,也就知道多了。不玩了,等会吃完午食,我还要去府衙。」 简澈高兴起来,「是去找许叔吗?我也要去!」 简澈对许阳的亲近,简清毫不意外,她垂眼扯下鸡身上未烫净的绒毛,道,「许捕头对我们家多番照顾,之前说要请他们来吃饭,也一直没有碰上他空闲。不如就送饭过去,聊表心意。」 第56章 知府衙门后门守着的还是之前的年迈府兵,简清早上连着送了近一旬的包子,和他也混了个脸熟。今日老兵见她正午登门,有些诧异地看过来,问道,「小娘子怎么这个时辰过来?」 简清指指手中食盒,道,「不知许捕头可在?过往多受照顾,捕头忙碌无暇赴宴,我便做了菜送来,尽一份心意。老伯可否为我通报一声?」 许阳关于简家的吩咐大多停在捕快队伍里,留在外面的都是些许传闻。简清如今亲口承认了关系,老兵不免多看了她一眼,点点头,道,「我去给你问问。」 老兵进了门,年少些的府兵上前道,「简小娘子,日头这么毒,来站这边。」他一边给简清引路,一边探头探脑地去瞧食盒。 简家的落魄困窘已经在知府衙门里作为一个八卦传播了许久,前日还债的那场大戏老兵不曾听闻,他却是从混熟的捕快嘴里晓得了始末。此时一看,简小娘子手中梨木描金的食盒乍一看倒是十分气派,仔细看却能看到攒丝花纹边角其实已经磕碎掉漆。 正如强撑着气派还管自家小摊叫酒楼,实际恐怕兜里只剩了十几个铜板的简小娘子。 府兵啧啧感慨几声,就见老兵去而复返,面露难色,道,「小娘子,捕头正忙,让你回去。」 简清站在衙门后门屋檐阴影里,闻言神色不动,道,「再忙,饭总要吃的。还请老伯再跑一趟,就说这菜名叫青椒酿肉,是专按捕头口味做的,即便不欲见我,也请捕头尝尝,若有些许不合口味,下次我也好去改。」 老兵颇有些为难,终是念及往日简清每每早上来送包子都会给他留一个包子的情分,一跺脚,道,「罢罢,小老儿就再跑一趟,若还是不行,还请小娘子莫要纠缠。」 简清低头应是,老兵重又进了衙门,年少府兵在一旁剔牙看戏,咂摸出些滋味来。 青椒酿肉?什么东西,听都没听过,倒是稀奇。不过简小娘子如此倔强,恐怕是担忧靠山倒了,以后无人名号可以让她扯着狐假虎威做大旗吧? 老兵匆匆穿过游廊,在厢房门外候着。雍淮坐在窗边,正与许阳说话,一抬眼便看见门房去而复返,挑了挑眉,问道,「何事?」 许阳顺着上司视线回头,心头浮出些不好的预感,等老兵将简清的话复述一遍,他连忙起身告罪,「小儿无礼,屡次惊扰大人,请容属下去处理一二。」 「倒是精乖。」雍淮笑了,提笔在小几铺开的图卷上落下一笔,道,「刻意躲闪,反落人口实,阿阳,你这就是矫枉过正了。去吧,传她进来,让我也瞧瞧那青椒酿肉是何物。」 老兵应是退出门外,等年少府兵听到「大人让你进去」这句话时,惊得险些摔倒。怎么可能?这小娘子丢了捕头的庇佑,却惊动了大人,这是什么运气! 简清在门外站了许久,受着异样眼光打量始终神色不动,此时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微微一笑,提裙随老兵进门,「多谢老伯为我美言。」 老兵自己都还有些摸不清头脑,听简清谢他,连忙摆手,苦笑道,「我哪帮得上什么忙?还是小娘子那菜名新奇,才有这机会。」往日大人议事最讨厌有人打扰,不知今日为何却一副心情颇好的模样,思来想去,也只能认为是简小娘子自己的功劳。 简清含笑不语。 二人快步走近后院厢房,房内语声未歇,老兵使个眼色让简清候在门前,自己匆匆离去。 简清抬眼看去,认出背对门口的那个灰袍身影正是许阳。而许阳对面那位年纪介于青年和中年之间的郎君,凤眼狭长带笑,一派儒雅贵气,自然是衙门中唯一能被称作「大人」的知府,雍淮。 迎仙楼的靠山,会是他吗?而许阳前后改变的态度,是不是因为知府的命令? 问题暂时都还找不到答案,简清瞥了房内几眼,垂下头做出谨慎模样。简清与老兵走过来的动静不大,但足以让房内二人知晓有人过来,候了许久,也不曾见传她进门,简清也就沉下心来,听着两人对话。 「……另则,宗午遣人送了状子来,诉徐记、汤记两家食肆鸭货虽仿谷丰食肆而作,但味道品质极差,败坏谷丰名声,欲请大人禁其售卖。」许阳禀报完邻县事宜,说起城中诉案,雍淮竖手制止,转向简清,问道,「门外何人?」 简清拎着食盒施了一礼,道,「民女简氏酒楼现任掌勺简清,家父简知味,前来献菜于许捕头,不知大人在此,还请恕罪。」 雍淮道,「既是酒楼,在你看来,谷丰食肆一事何解?」 简清上前打开食盒,笑道,「民女妄言,大人且随意听之。名声之说为民间风言,若以官府之力禁止,恐有滥用之嫌。另则,既为仿作,谷丰应为其源头,但鸭货乃民女初做,却不知谷丰之名,从何而来。」一边说着,简清一边摆出碗盘,置于小几之上。 第57章 一股肉香裹着酱香和辣香迎面而来,雍淮本还在思索少女方才颇有见地的一番话,此时随香味看去,细瓷盘上碧绿圆筒码放整齐,青翠欲滴,油脂流泻,在盘底凝出一汪清亮红油。 「这便是你先前所说的青椒酿肉?似竹似笋,倒是不曾见过。」雍淮挑眉,话锋一转,「鸭货之说,谁为源头,不过商家争利。仅是名声风言倒也罢了,但徐、汤两家鸭货售出后致人肠辟,却是不得不禁。」 肠辟,便是痢疾,简清垂眼思索片刻,道,「若查实为其售出鸭货所致,自然应禁。但因肠辟而禁,与因谷丰名声而禁,二者大相径庭,还请大人明辨。」 有味道的话题丝毫没有影响雍淮的食欲,他提起筷子,夹了一根圆筒到碗里细细端详。只见圆筒两边均被破开,内里烧成乳白色的肉馅挂着酱汁从孔中溢出,却溢而不落,仔细去看才能看到圆筒开口处内勾,将肉馅正好卡住。 雍淮听完简清的回答,看着碗中吃食,低笑一声,「倒有巧思。」 简清施礼拜谢,「谢大人夸奖。」 雍淮大笑起来,伸手虚点她几下,低头咬了一口碧绿圆筒,动作一顿,眼前一亮。 内里肉蓉看似凝固,吃进嘴里却一抿即化,浓郁的酱香和肉馅糅合一处,外皮的辣味浸透其中,留下淡淡回味。明明并不十分激烈的味道,却让他出了一身的热汗,这般佳品,却是这样一个顽劣多年的少女所做,着实是浪子回头,人不可貌相。 雍淮提筷夹起下一根圆筒,转向许阳,道,「来,吃食总是要吃的,尝尝这个。」 许阳侧身暗暗瞪了简清一眼,回头谢过大人赏赐。 雍淮指着盘中圆筒的绿色外皮问道,「这便是青椒?」 简清心里一紧,来了。她低头答道,「正是,因其青色,又为辣椒之一种,故民女为其取名青椒。」 「你倒是方便。」雍淮状似不经意地问道,「辣椒又是何物?」 简清道,「辣椒乃民女发现的一种新菜,果实有红有绿,因其辣味,又与花椒等同样解腥之效,故起名辣椒。」 雍淮瞥她一眼,不再多问,转而道,「简氏之事本府有所耳闻,你既有厨艺,便应不负你祖辈名声,莫要做不肖子孙。」 说完,雍淮起身离开,许阳紧随其后,经过简清时低声责道,「当真莽撞!府衙是非岂是你能多言的?」 简清已经得到了知府给她的暗示,听着许阳责备只是微笑,许阳看她毫不在意模样,重重哼了一声。 雍淮走出几步,顿了一下,叫道,「阿阳?」 许阳连忙追了上去,简清收拾好食盒,离开了府衙。 ☆☆☆ 知府衙门里正吃着午食,凤溪城中另一处也正是人声鼎沸之时,一身锦衣的青年一只脚踩在桌案之上,撕下一只鸡腿,金黄油脂顺着他指尖滑落,本是粗鄙的动作让他做来却多了些恣肆风流。 但在在场另一人看来,这却是彻头彻尾的羞辱,白果用力一拍桌子,恼道,「金谷,你要如何?!」 金谷侧脸看过来,一双桃花眼风流多情,让整张平凡面孔都显出别样的光彩来,他嚼着口中鸡肉,含糊说道,「如何?不是你要如何么,怎的问我?」 白果被他这态度气得够呛,她忍了又忍,将刚刚的话重说了一遍,「城北简家,随便你找谁去做,告她个饭菜不洁、管理不力。」 要不是为了小姐的大计,她才不要在这里受这闲气!都说金谷一张嘴能说会道,没有他哄不住的人,怎么就没人说请他办事却如此麻烦?! 金谷在凤溪城三教九流里颇有名声,父母早亡,留下的家财足够他花销,成天什么正事都不做,就爱走街串巷凑热闹。结交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人物,大多是些流氓乞丐,据说还有花楼管事,要问凤溪城下九流里谁的人脉最广,非金谷莫属。 没了肖大,他们迎仙楼一众都是外地人,真做起背后使绊子的事情过于容易让人抓到马脚,白果多般打听,这才找到了金谷。 金谷从嘴里拔了鸡骨头出来,舔去手指上油脂,简单的动作在他做来分外动人,他在手中掂了掂骨头,忽的一嗤,「简家啊,没意思。」 见他转身要走,白果补充道,「事成后,必有重谢。」 金谷歪头看她,「重谢,什么重谢,说来听听。」 白果早打听到金谷最近出手的酬劳都是一些食肆的招牌菜,当即一扬下巴,满脸的与有荣焉,道,「我家小姐亲手为你做一道菜,足够了吧?」 金谷又撕了一个鸡腿,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随口说道,「你家小姐会什么?别等我辛辛苦苦做完,又说不会做我要吃的菜,那这笔生意,岂不是亏得厉害。」 白果微恼,道,「蒸炸炖烤,我家小姐样样精通,什么菜你且说来,没有难得住小姐的。」 第58章 金谷点点嘴唇,俯身靠近白果,挑眉一笑,语气缱绻,笑意温柔,「那,这生意我接了。白果儿,可别是说大话啊。」 白果愣在原地,捂住怦怦直跳的胸口,红霞不自觉地爬上脸颊。金谷笑起来那一瞬间,眼睛里的温柔情意,足够将任何人溺毙其中。或许,他就是靠着这一点,无往而不利吧? 简清送完午食回来,雍知府的禁令第二日便发了下来。 城中捕快巡街时将处理结果大声宣读给众人,过一条街便要再喊一遍,连在楼上午睡的简清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出她预料,最终知府只明言禁止了徐、汤两家售卖鸭货卤味,并安排了郎中和捕快监督他们两家后面一整个月的吃食情况,对于城中别家的鸭货生意,却是只字未提。 当然,知府的命令是一回事,底下诸多食肆如何应对是另一回事。当天下午,自谷丰食肆起,城中售卖鸭货的食肆酒家纷纷撤了鸭货的食牌,对上门问询的食客也避而不谈,一时间,鸭货之风顿绝。 简清从刘掌柜那边听完了最新的城中消息,刘掌柜还在犯愁这样局势,她这生意可该怎么继续。简清只是笑笑,安慰他不要心急,自有转机。 果然,等到第二日下午,简清午睡起来,酒楼就有客登门。 门外是一位特殊的客人,钟掌柜顶着日头远道而来,神色不安,手中还拎着纸包,没在外面站多久就已经满头是汗。简清走到前堂时,正看到简澈在给他倒水。 酒楼精致的碗筷杯盏早都被人偷了个精光,送回来的大多也都被磕碰过,如今剩下的完整杯盏只是些白陶粗瓷材料,再用这普通杯盏盛上白水,若是来的是个气量狭小的,说不好就要认为简氏姐弟在羞辱于他。 但钟掌柜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他端起茶盏,笑着看了一眼简清,道,「小郎君颇为聪慧。」 简清坦然受了这个夸奖,在钟掌柜对面坐下,望着第一个上门的生意伙伴,轻轻一笑,「掌柜的生意兴隆?」 钟掌柜干咳一声,「过得去,还过得去。」 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心里暗骂一声精明。 自几日前在简清手底吃过一次暗亏后,钟掌柜就再不能将她当作普通晚辈来看。 本是在简清面前失了颜面,又有下水之风兴起,跟风者众,他手握材料,不愁没有销路,自然不再去紧抓着这唯一的客户。钱串儿给简清的难看也是出自他授意,毕竟,刺头的年轻人,总要敲打一下才会听话。 然而,钟掌柜设想里将几次三番求着他卖下水给她的简清压根不曾上门,问过一次价格之后就销声匿迹。 最初买下水的客户走了,而跟风来买下水的食肆却日益减少,一点点从十几家变成了几家,眼看着下水卖出的量越来越少,尝到了下水卖钱的甜头,钟掌柜哪里愿意再将它推去沤肥? 可左思右想,钟掌柜都找不到下水买主越来越少的缘由。直到妻子跟风买了城中新奇吃食回来,他打开一尝,呸!什么怪味! 钟掌柜这才意识到简清为什么毫不在意此时的不顺,处理下水的方子应是她独有,旁人跟风来卖,只会成为之前东市那个故事里的笑柄,其他食肆的食客跟风尝过新鲜,也就不会再去吃第二次,食肆进货自然越来越少。 可让钟掌柜向这样一个小辈低头,着实令他难堪。又犹豫两日,等到前日徐记和汤记出了事,昨日知府又发了布告,眼看着无人上门来买下水,钟掌柜的心,重重沉了下去,这才急急忙忙收拾了礼物上门。 如今眼前端坐的少女,眼神清亮灵动,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人心底隐秘,过去那个脑袋空空的草包仿佛和她不是同一个人。 两人对坐沉默许久,钟掌柜自知有求于人,对上简清的眼神,艰难咽了口唾沫,开口道,「贤侄女,来,尝尝内子做的槐花糕。她别的不爱,就爱做些糕点,也算有些心得,不然也不好拿来你这位大厨面前显眼。」 钟掌柜顾左右而言他,干巴巴强笑着缓和气氛。简清也不逼他,从他拆开的纸包里拈一块糕点起来,触手微粘,灰白发青的软皮被压出精巧花边,顶部还有一点完整的槐花点缀,微甜的清香淡淡飘起,色香均足。 简清轻轻咬下一口,神色一顿。灿米粉米香浓郁,槐花被包裹其中,软中带韧的口感其实相当不错,但是糖的甜味将槐花的清甜完全盖过,只吃了一口,就让人觉得有些腻了。 糕点虽算不上味道上佳,简清随口也能说出来几个改进方向,但别人拿出来送上门的心意,总不能张口就是批评。 简清将一口糕咽下,淡淡一笑,道,「夫人心思精巧,这花样可漂亮得紧,掌柜的好福气。」 钟掌柜僵硬的神色稍缓,道,「因时制宜,这槐花也就这些时日好些。先前她还做过什么桃花、梅花糕,你是没看到,那才叫漂亮,跟抹了脂粉似的。」 第59章 简清道,「谷雨后确实是槐花当季,其实不仅能拿来做糕,裹粉蒸来吃,也是一顿不错的饭食。」 「说起饭食,谁能比得上厨子?」钟掌柜笑道,「没几日就要立夏,槐花打多了回来也放不住,不若做糕。」 简清微微挑眉,道,「时日短有短的卖法,长有长的卖法,端看选择罢了。」对于钟掌柜上门的缘由,她心知肚明,都是千年的狐狸,没必要绕着圈子讲聊斋。 简清点点糕皮,道,「钟掌柜做了几日五文钱一斤下水的生意,想必赚得盆满钵满。小店生意利薄,不知掌柜的今日上门,可是有旁的生意要谈?」 她的直入正题让钟掌柜一噎,顿了顿才道,「贤侄女莫要取笑于我,如今谷丰食肆一家独大,下水哪里卖得到五文?城中鸭货之风许久,小娘子第一个来尝鲜,却又舍了鸭货,不知如今招牌是哪种美味?」 简清笑道,「也就是些包子面条,聊以糊口罢了。知府禁令一出,哪家还敢再卖鸭货,掌柜的莫要说笑。」 钟掌柜脸色一僵,道,「大人也就禁了徐、汤两家,哪至于一点都不许不卖?更何况,你家的卤味滋味那般好,不做岂不是令人遗憾。若是嫌我家下水价贵,舍你几文利便是,何苦置气。三文一斤,如何?」 简清摆手,「并非如此,谷丰食肆都撤了食牌,我家酒楼还只是个草台班子,更不敢不听知府布告恣意妄为了。」 两人连番推拒几次,钟掌柜愈发心急,他一咬牙,道,「一文钱一斤,总可以了吧?」 简清轻笑道,「一文钱两斤,日日不断,如何?」 钟掌柜差点被她气得骂出声来。这个价格,就比当初简清五文钱买走一整桶下水稍稍高了一点,下水卖过五文高价的,如今到这步田地,让他如何甘心? 但看简清淡淡神色,钟掌柜转念一想早上被推出城外倒掉的几桶下水,终是点了头,「就按你说的来,今天的我等会就让钱串儿送来!」 简清捧着茶盏,将白水一饮而尽,掩去脸上笑容。 送走了钟掌柜,简清算算自家存款,少了重要收入来源卤味,还钱之后这么多天,花花赚赚,也只攒了一两银子。 但知府并非真的禁绝鸭货卤味,钟掌柜自己送上门了原材料,之后一段时间,凤溪城里鸭货还是自家一家独大,赚钱的速度也会变快。等她凑够银钱买了纸笔,一纸诉方一品盗窃传承的状子递进衙门,不怕方一品不跳脚闹到满城风雨,风雨之后,就该是酒楼重新开张了。 简清收了茶盏,进后厨处理起晚上营业所需的面食。厨房里几种肉香混在一起,虽然早上才吃过一餐鱼汤泡饼,此时闻着,也有些饿了。 不知道是哪位雇工连着送了三日的猎物,让她和简澈好好吃了几日荤腥,弄得简澈都快养成条件反射了,每天一开门就要看看地下有没有动物。 昨日送来的是两尾草鱼,今日却还没有动静。简清思绪一顿,摇摇头,送与不送,都是旁人的意愿,她有什么好惦记的? 不过,如今时代的鱼煮起来味道是真的鲜香肥美,不知道虾蟹如何,算算日子,明后日也该去小凤山「摘辣椒」了,正好趁此机会去捞些鱼虾回来。 「阿姐,阿姐,七九是什么?」在门外一边洗着衣裳,一边背着九九乘法表的简澈寻了过来,大声问道。 简清头也不抬,道,「明天去捉鱼。啊,不是,是六十三。」 话说出口才觉得不对,等简清重新报出答案,简澈已经兴奋地跳了起来,「明天要上山捉鱼喽!」 这个年纪的小孩,就是爱玩爱闹。简清无奈一笑,也就随他去了,简澈背九九乘法表的声音,愈发大了。 徐夫子傍晚进门时,就听见简澈念念有词,听了片刻,却是筹算之学,不免惊讶,「简小郎,这是谁教你的?」 简澈不明所以,答道,「阿姐教的啊。」 徐夫子心中一动,简小郎还未开蒙,简小娘子不曾听闻读过什么书,那这本应念完蒙学才会有所接触的算学想来应当是家传,毕竟商贾之家,算术总是要会的。 之前简知味来问蒙学时,简澈不过一个背菜谱都背得磕磕绊绊的幼童,但如今小小年纪就能将九九歌背得清清楚楚,可见天分。 徐夫子让简澈又背了一遍,沉吟片刻,问道,「简小郎,可愿随我读书?」 简澈眨眨眼,眼圈忽然就红了,摇了摇头,道,「简澈不愿。」 徐夫子得到了他不曾想到的答案,不由得一皱眉,「为何?」 简澈垂头道,「我进了学堂,阿姐怎么办呢?酒楼里事事都要她做,四更起,二更睡,这样赚来的钱供我读书,我坐都坐不稳了。」 徐夫子虽然也猜得到两个孩子生活辛苦,但真正亲耳听到,还是心底五味杂陈。酒楼生意稀落,又有流言在外,简家姐弟二人日子也不好过,一个早早掌了勺,一个还是应受父母爱护的年纪就做起了跑堂,看他们这衣裳,显然也没赚什么钱。 第60章 「胡说什么呢?」简清招呼完旁的客人过来,正听到简澈最后一句,抬手弹了一下他脑门,道,「你这小胳膊小腿能做什么,在家里才是添麻烦,徐夫子愿意收你念书,还不快谢谢夫子?」 简澈眼圈红红,却始终不愿意说一句「愿意」,姐弟二人僵持一处,最后,还是徐夫子出声打破了这个僵局,「左右今年春日开蒙已经过了时候,你们姐弟还能再考虑考虑,等入秋再决定。」 简清拉着简澈道谢,徐夫子摆了摆手,叹一口气,「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小郎君是块好玉,莫要埋没了啊。」 简澈的小性子来得快去的也快。 等到第二日说好的上山时间到了,简清刚收拾完厨房出来,就看到小朋友背着背篓站在门外,眼睛亮晶晶的,手里还攥着一个网兜,一看就是久经磨练,是捉鱼的个中老手。 之前几次上山都是一人选一边去挖野菜菌子,等时间差不多了再会合,简清倒是没见过简澈动手捉鱼的模样。原身记忆里,去年简父带他们姐弟去过一次山上,原身旁的都不记得,只记得溪水旁的太阳太毒晒黑了皮肤,下次再说去捉鱼虾就怎么都不肯跟父子俩去了。 对于容貌如何简清倒没原身那么在意,之前和简澈一起上山时她总是往树林茂密的地方去,只是因为要躲着简澈从空间里取辣椒出来。 如今看着小朋友期待又怕她反悔的眼神,简清不禁笑了起来,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问道,「阿澈今天要抓多少鱼啊?姐姐的午饭可就指望你了。」 简澈一缩脖子,耳朵红了起来,「阿、阿姐别取笑我。」他晃了晃网兜,道,「阿……做出来之后还没用过呢,要是能抓到鱼,阿姐能不能做上次说的水煮鱼吃?」 简清知道他刚刚在嘴边吞下的那个称呼是谁,失去至亲的痛只能由时光冲淡,她虽然前世无父无母,但看到从福利院把她接走的师父离世时的心情,想必与简澈如今相差无几。 「你抓得到,我们就吃水煮鱼。」简清顺着简澈话尾应了一声,回头从厨房里翻出来小锅、菜刀和调料装进背篓,拍了拍简澈,「走吧,我记得小凤山山背有个小瀑布汇聚的水潭,那边应该鱼多点。」她顿了一下,忽然又想起来,「阿澈,你会游泳的吧?要不要姐姐教你?」 简澈本来靠在她身边,正踮起脚看背篓里装了什么调料罐子,忽然听到这么一句,猛地向后一退,跳开三四步,原本只在耳廓上的红晕漫开,涨了满脸,「不、不、不用了!!」 简清看着简澈一溜烟往前门跑去,若有所思地点点下巴。这到底是会,还是不会呢?小孩子溺水了可就糟了,真是让人不省心。 ☆☆☆ 春去夏来,小凤山上依旧一片郁郁葱葱。从山脚向上,高大的乔木和藤蔓一起掩住进山路途,地上阴影里蜷曲的马齿苋和荠菜叶片颜色已经变深了许多,褐色的脉络增多,已然是变老不能吃了。 春日里独有的一口鲜脆即将过去,山中却还有许多其他的馈赠,仅仅是去山背处水潭这条路上,简清就不止一次看到了跑过的野兔山鸡。 远远看着的时候,它们好像跑得不快,可等人抬手拿石子去丢,试图击中头腿时,就只能遗憾地看着石头画出一道残影,从小动物们的皮毛边落下。 简澈已经撒欢跑了出去,站在山路转弯处回头冲简清招手,小声比划道,「阿姐,快点!这边还躲着一只。」 简清掂了掂手中从小溪捡起来的碎石,看一眼刚刚躲开石子跳出几步又停下回头看她的棕毛兔子,随手将石块扔回小溪,提了提肩上背篓,扬声应道,「就来。」 捕猎果然还是需要天赋的,她没点亮这个天赋,还是好好做她的厨子吧。 简澈嘟起嘴,不满道,「你把兔子吓跑了!」 简清翘了翘唇角,出门之后,简澈明显活泼很多。 简清快步赶上靠着石壁的简澈,揉了一把他的脑袋。二人一前一后,扶着长着爬藤的石壁踏过沿水松软的山路,阳光一路从树冠枝丫间透出,给小溪水波镀上金纹。 当石壁触感从温热变成微凉,湿润的岩藓毛茸茸地搔着掌心,仿佛被巨人用斧劈开的小凤山山背就完整展现了出来。 踏过山阳山阴分界,一股带着湿气的凉风拂过,抬眼看去,山峰中央高耸,峭壁切面平滑如镜,两侧怪石嶙峋,稀稀落落的植株生长其上,几眼涌泉在山腰汇合,越过石丛形成一帘小型飞瀑,瀑下潭水深碧,有溪水延伸出来,深碧色渐渐变淡,淌到两人脚边时,已是清澈见底。 之前简清只是路过时远远看了一眼,此时直面瀑水冲击,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气,自然之美,鬼斧神工,尽在其中。 如此景色,在前世的现代已经极为少见了,还有所保存的地方,全是游客人山人海。简清曾经陪美食协会的评审出门玩了一圈,回来之后景色没记住多少,记得的只有人头。 第61章 感慨间,简澈已经丢下背篓挽起裤脚下了水,拎着网兜这里捞一下那里打一下,没一会,鱼没网到,倒是把水搅得哗哗作响。 简清看他没有走远,也就放心地在一旁支起锅架,寻了一块平滑些的大石准备搬过来充当之后的砧板。石头有些倾斜,简清拿了一块小些的石头准备垫在下面,谁知道大石才掀开一半,淤泥里就游出来了一群小虾,背节透明,正是鲜嫩时候。 河虾们晕头转向地往暗处窜去,简清一手托着大石,一手抄起水瓢去捞虾。可大石在水中泡得久了,底部湿滑,简清刚一弯腰,大石一边就脱手砸了下来。 再躲已经来不及了,水花砰然一声溅起,远处正玩得开心的简澈听到声音,吓得匆忙回头大喊,「阿姐!」 简清站在溪水边,拎着自己半湿的裙摆,只觉得头大。 裙摆拧拧水还能让它在身上自然风干,进了水的鞋袜却是必须得晾干了。简清坐在罪魁祸首石头上,折起半边裙摆扎在腰间,把长裙当做后世及膝短裙来穿,挽起里衣裤脚,脱了鞋袜,用此时又重新清澈起来的溪水洗过脚,这才能开始做刚刚打算好的工作。 简澈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姐姐豪放地撩了裙子,露出双足,下意识探头瞧了瞧四周,蹚水上来,挡在准备去洗锅的简清面前,小声道,「快穿上!被人看到了可怎么办?」 简清被说得一愣,想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她踩了一脚同样没穿鞋袜的简澈,不以为意道,「怕什么,又没别人。看到了又怎样,是会少块肉还是会被人强娶?」顿了顿,简清想起原身不检点的名声,点点头肯定自己的判断,「官媒怕是都不会愿意上我们家门。」 简澈又想要让姐姐别这样贬低自己,又觉得她好像说的是反话,一时噎住说不出话。 等简清拎着锅回来,才把简澈从纠结中解放出来。简清点点小朋友皱起的眉心,道,「发什么呆?火也没生,鱼也没抓,还想不想吃水煮鱼了?要是累了,网给我,我去捉鱼。」 一听要没得玩了,简澈挥挥网兜,跑向水潭,「我去我去,你不会捉,兔子和山鸡都被你吓跑了,鱼肯定也捉不到!」 「……」虽然知道他说的是实话,但简清还是十分手痒想打人。吐出口气,简清叫住越来越靠近水潭中心的简澈,「回来!小心淹了你!」 简澈回头扮一个鬼脸,嘻嘻一笑,张嘴正要说什么,猛地一头扎了下去。简清心头一跳,丢下勺子跑了过去,大声叫道,「阿澈!」 那一瞬间,简清耳畔全是猛烈的心跳声,脚下发软,几乎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没事,没事。简清对自己说。她水性很好,也有学过溺水后急救措施,简澈不会出事的。 但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都让简清感到不安。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原本的怜悯已经变成了不忍舍弃,来到这个世界后,简澈一直陪伴在她身边,支持她、保护她,以真心换真心,她就好像真的多了一个亲人一样。 简清跑到水潭边,抬脚就要冲进去。此时,水潭中央,忽然一声惊慌的叫声响起,「阿姐、阿姐别哭,我没事!」 简清回过神来,只见潭水中浮起一个脑袋和两只脚,水花四溅,简澈狗刨着游回岸边,急忙来拉她的手,「阿姐,你怎么了?阿姐?」 简清差点被这个熊孩子气笑了,她反手抹了把脸,甩开简澈,冷声道,「谁是你姐姐?我没有你这样拿生死吓唬人的弟弟!」 简清回身向锅架走去,简澈被姐姐爆发的怒气吓住,拎着一兜小虾,垂头丧气跟在背后,小声道歉,「阿姐,我错了,我不该这样逗你玩。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行吗?而且水潭不深,不会有事的。」 开头两句还像模像样,后面就又胡说八道起来,简清握了握拳,打定主意不去理他,径自去溪边捞鱼。 方才简澈在水潭里一阵闹腾,惊得游鱼四散,有几只鱼就误打误撞进了浅水小溪,小些的鱼已经游不见了,还剩几尾大些的,正卡在溪石间挣扎。之前简清被简澈的消失吓住,这时候冷静下来,才注意到送上门来的午餐。 捞一条上来,拿石块啪啪敲几下头,疯狂拍打的鱼尾就停了下来,整条鱼僵硬无比,任简清开膛破肚。简澈前两天看姐姐处理肉食还不觉得什么,此时犯了错,再看简清冰冷无情侧脸和手下血污,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我来生火!」简澈殷勤地凑了上来,简清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洗了鱼腹腔后,沿着鱼脊骨分开,斜片几刀下去,完整的一条鱼就被分成了一堆生鱼片。 鱼头和脊骨一分两半放在一旁,等之后回家拿来煮鱼汤。将生姜切片贴在鱼片上去腥,简清侧头看了一眼已经被烧干冒烟的小锅,小锅旁,简澈守在一边正拿着水瓢探头探脑,准备往锅里加水。 第62章 简清淡声道,「放下。」 简澈一抖,水洒了一地,「阿、阿姐,你不生气啦?」 简清恍若未闻,挖了一点猪油放进锅底,稍待片刻,备好的花椒、辣椒和葱蒜下锅爆炒,再添一勺之前熬的辣椒酱,辛辣的香气猛然腾起,正站在下风口的简澈被呛了一下,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酒楼里猪油菜油都得省着用,这么多天来简清也只舍得熬了这一小坛辣椒酱拿来做佐料。原本水煮鱼应该放豆瓣酱更为适宜,但霉豆瓣做出来还需要时间,也就只能拿辣椒酱先将就一下了。 等兑好的酱油黄酒入锅,简清瞥一眼眼巴巴盯着锅的简澈,道,「加水。」 简澈刚打了一瓢水回来,闻言不敢再多问,乖乖添水进锅。 没多久,锅中酱红色的汤底沸腾,橙红的泡沫堆积而上。简清尝了尝味道,点点头,搅动一下锅底沉着的调料以防粘底,将鱼片下进锅里,取出勺子敲了敲锅边,转向简澈,问道,「你错在哪里了?」 简澈蔫头蔫脑地答道,「不该吓唬阿姐,不该不听你的话。」 简清冷笑一声,「我要你听什么话?你这样做,想过我怎么想没有?」 简澈纯粹是想着好玩,哪里想过别的,这时候被引导着慢慢回想,把自己放到简清的角度去看这件事,慢慢的,脸就白了。若是、若是阿姐沉进水里…… 「阿姐!呜呜,阿姐,我不要阿姐出事!我不该让你伤心,我不会再这样做了……」 小孩子惊恐尖锐的哭声就在耳畔响起,简清揉了揉被伤害的耳朵,无奈地叹了口气,拍拍紧紧抱住自己不放的简澈,在他满脸泪痕抬起头正要说话的时候,塞了一筷子鱼片进去。 「嘶——好烫好烫。」 简澈张着嘴直吸气,鱼片上挂着的红艳汤汁先冲进喉咙,已经断断续续吃了半个月辣味菜肴的简澈对这个味道已然熟悉,已经不是那个当初会被辣到跳脚的菜鸟,因此得以细细品尝汤汁背后食材的滋味。 刚汆到七分熟的鱼片滑嫩鲜美,没有足够时间让它吸饱汤汁,反而令鱼肉本身的鲜甜更加明显,跃在舌尖,就好像将潭中精髓吃进了肚子。 简澈吐出两根小刺,扇了扇风,伸手就要去摸简清背篓里的另一双筷子。 简清斜他一眼,「等会再吃。」 简澈乖乖收手,蹲在锅架边,满脸写着「乖巧、可爱、等待投喂」。 他的变脸速度,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简清虽然心中有气,但简澈已经知道了错在哪里,能讲道理让他改正,也就没打算再给什么惩罚。她拍了拍简澈脑门,「去,把那几条鱼装起来,收拾完了锅里就能吃了。」 「马上回来!」简澈来了精神,拎起他的小背篓跑去了溪边。简清看着锅,不时看他忙碌的背影一眼,刚刚被吓到过速的心跳也慢慢平息了。 先前被哭声惊起的飞鸟展翅滑过天空,凉风带着山下浓郁的香味飘散四处。 峭壁之上,书房的窗支着,往常凛冽的寒风今日却带来了一股鲜辣味道。坐在案后的楚斐提笔抬起又放下,在纸面留下一点墨痕,终是起身走到窗边,垂眼看去。 崖下飞瀑深潭,远远能看到两个人影正围着一口锅说着话,隐隐的笑声飘上来,和方才的香味一样转瞬即逝。 年长些的少女一身素衣,扎起长发,拿勺子舀起锅中一勺汤放在嘴边吹了吹,红汤翻滚,露出下面奶白色的汤底。楚斐心中一动,莫名有些饿了起来。 少女像觉察了有人在看她,抬头向山巅望来,清凌凌一双眼睛隔着虚空扫过楚斐所在,什么都没发现,便重喝起她的汤了。 因着畏惧小凤山上的驻军,虽然并没有发下明确禁令,但平常周边农户即便进山打猎砍柴,也不会逗留,大多来去匆匆,山背处更是罕有人至,今日却有人声响起。 奔霄见自家王爷站在窗边久久不动,不免担心是不是哪个不长眼的扰了王爷清净,上前问道,「王爷,我去叫他们走?」 楚斐让开窗户,指了一下崖底,道,「去查查,那是哪家的厨娘。」 奔霄目力不及他,但看一眼大致轮廓和两人身形组合,当即就晓得了下面的人的身份,便道,「不是厨娘,那是简氏酒楼的简小娘子,之前的辣卤豆花就是她家的。」 楚斐回忆片刻,点点头,「知道了。」他没合上窗,回了案旁重提起笔,一行行写起给京城皇兄的密报。 奔霄觑几眼王爷神色,看不出什么喜怒,一时猜不透这句「知道了」究竟是何意。难道,是王爷羞于承认自己判断错误不成? 也不怪王爷认错,如今的酒楼食肆哪有女子做大厨的?庖厨世家代代传承,向来是传男不传女。迎仙楼小姐是闺阁玩乐,少有出手,大多都是在做些稀奇新品,或是给王爷送饭。帮厨的小工妇人算不上大厨,除此之外,也就官宦豪商后宅里会用些厨娘,免得乱了内外之分。 第63章 真论起来,倒是他们初到凤溪时,有听说过简氏酒楼简师傅过往曾动过将酒楼传给女儿的念头。可惜前十六年女儿顽劣,简师傅只能歇了念头,将手艺传给徒弟。等简小娘子真站出来掌了勺的时候,老爷子人也没了。 过了一会,等奔霄憋不住心底疑问避了出去,偷偷找越影聊起「王爷究竟在想什么」这个未解之谜时,山风里裹着的那股鲜辣味道仍未散去,崖底的人声却已经消失不见。 楚斐落笔越来越快,从工整的写奏对时会用的颜体变作恣意柳体,到最后满篇狂草,字迹几不可辨。他脸色一点点沉下,变了几变,终是将一张信笺揉碎扔进洗笔水坛。 ☆☆☆ 最后,简清还是没有将剁下来的鱼头鱼骨留到回家再吃。鱼肉吃完,辣汤里没下什么蔬菜,勉强摘了几个菌子扔进去之后,汤的底味还是如同辣椒酱油水。 简澈倒是不介意喝完红汤,但眼下既然有条件,简清才不想委屈自己,当即将鱼头鱼骨扔进汤里吊着锅炖了一个时辰。 简澈在潭水边再捞些鱼虾,顺便看着汤锅。简清拎着背篓准备去找个隐蔽角落取辣椒植株出来,临走时三令五申不许简澈走远,简澈经过刚刚一场「吓到姐姐」的换位思考教育,此时还心有余悸,连连拍着胸口保证。 简清还是不太放心他,但之前已经在知府面前说了发现辣椒的事情,此次来小凤山的另一个目的便是转移她「发现」的辣椒。 虽然去见知府时,雍淮已经暗示过放手去做,他不会插手,但简清也不敢真的完全相信他。一种事物的出现必然有其生长轨迹,完全凭空出现总会招人怀疑,如果想得到辣椒消息的人能够出动足够人手搜山,必然会发现她之前撒的谎里面的漏洞。 而今天简清转移了植株,就能补上最后的不足,将辣椒的存在从暗处转向明处。 去知府衙门之前,原本简清还以为雍淮会要她呈上辣椒,可最后却什么都没发生。那么,不论雍淮是不是迎仙楼在凤溪城的依仗,他的袖手旁观态度已经非常明显,毕竟,两家酒楼谁赢都不会影响他收取税银。 简清一边转着念头,一边在山阴附近寻了一个山洞,从空间中将几种常用的辣椒连根取出放进背篓盖好,掩人耳目地在山洞角落泥土里挫开几层泥土,又重新压实,这才转身离开。 回到水潭旁,简澈守着小锅昏昏欲睡,一旁的小篓里已经装满了鱼虾泡在水里,见简清回来,简澈打了个哈欠,「阿姐,快来,就剩一点了,我们俩刚好喝完。」 简清一看锅内,汤水被熬干了一半,鱼头都露出水面一小半,当即无语,敲了一下简澈的头,道,「你看着要没水了,怎么不添一点?」 简澈理直气壮,「汤少了刚好够喝,多了不就喝不完了。」 简清舀一勺汤起来,熬的时间够久,鱼骨和鱼头上的脂肪乳化,红汤之下奶汤鲜美,一点微微的腥气被辣味掩下,过烈的辣味又被奶汤的温吞中和,入口正正好好。 简清最后留恋地扫了一眼飞瀑和潭水,有点可惜不能下水游泳。但遗憾很快淡去,简清喊简澈收拾了东西,灭了火堆,拿下来架在火堆旁烤干的鞋袜穿上。 吃饱喝足的两个人换了背篓,简清背起重一点的鱼虾小篓,拎着厨具,慢悠悠走回城中。 今天出门野餐了大半个中午,等走回自家店门前,看着盖子盖严的两桶下水,和又莫名其妙出现的一只山鸡,简清才有了些紧迫感。 看看一篓鱼虾,再看看死鸡和下水,简清让简澈去倒一半鱼虾养在盆里,自己进厨房生火,简氏酒楼每日雷打不动的香气,再次慢慢散开。 带回来的鱼虾有些多,没养在水中的一半剁下虾头将虾油炸出,身子剁碎,和鱼肉一起用黄酒腌制去腥。腌制后的鱼虾碎重分成两半,一半按往常浇头方式炒制,添一点酱油取其鲜味,另一半和木耳菌菇一起拌匀,等傍晚出摊时做新品售卖。 等简澈按姐姐说的法子安顿了鱼虾、泡好下水,再进厨房时,简清手中拿着的已经不是鱼头虾壳,而是一个刚刚包好的金鱼状的抄手。 简澈看着姐姐长筷一点,手中面皮卷起,在头部一握,抄手就成了型,似乎很简单的样子。可等他自己也摸了一张面皮剜起盆中肉馅,再翻卷一下,啪嗒一声,肉馅掉地,简澈手中只剩下了一张合拢的面皮。 简澈悻悻捡起肉馅扔进后院角落,决定不来厨房添麻烦,从雇工们还回来的杯碗中翻出来三个有些裂缝没法继续用的海碗,和背篓一起拿着上了楼。简清余光瞥见他动作,嘴角抽了抽,她之前没想错,这孩子真的打算把辣椒种在屋子里。 究竟种在哪里,左右也不算什么大事。简清其实也不知道从空间取出来的辣椒能不能成活,因此也就任由简澈去试验,自己加紧赶着做傍晚售卖的餐食。 第64章 ☆☆☆ 夕阳低垂,这几天循着味道过来买卤味已经成了简氏酒楼附近铺子伙计们的习惯,只是今日在桌案一旁不仅有放着卤味的大桶,还摆着一个小炉,炉上一口不大的铁锅正汩汩冒着白气,显然是又做了什么新吃食。 再一看,桌案上一半空着,一半砧板上摆着一个个皮白个大的抄手,平常守在桌后的简澈抱着钱篓站在一旁,似模似样地叫卖着,「四鲜抄手,红油清汤的都有,吃不吃辣的都来尝尝呀——」 简清从后厨托着托盘姗姗来迟,将盛好料汁汤水的小碗摆放一排,也跟着叫卖起来,「酒楼新上的四鲜抄手,鱼虾木耳菌子做馅,吃一口就能鲜掉舌头。瞧一瞧看一看,今天半价,一碗十五个只要三文钱嘞——」 生活在凤溪城的人大多吃过抄手,但红油辣味的却没尝过,卤味是肉,抄手馅也是肉,有伙计摸摸口袋里的铜板,一咬牙,决定相信简小娘子的手艺。他将铜板扔进钱篓,道,「一碗红油抄手!」 简清笑着应了,揭开锅盖数了十五个抄手进锅,没多久,抄手加过凉水,已经重新浮起,头部透亮嫩红,混着些许青黑若鱼头青鳞,捞出拌进调好的红汤中,浮浮沉沉,煞是好看。 小碗中的红油是简清特殊炸出的,香料葱姜若干炸过,晒干碾碎的二荆条和小米椒下锅,有些许差异的辣椒香味在热油中彼此缠绕,沉淀为特殊的辣香等油汤的颜色由清亮渐渐转为暗红后,再调出料水,放入小块猪油,等抄手出锅时舀面汤冲开,就是一碗完整的红油抄手。 精心准备的红油汤底原本单单摆在桌案上还只是颜色招人眼,等热汤冲开,冷却的油脂裹住的香味便爆发出来。先要了一碗红油抄手的伙计守在摊前,闻着味道,口水都要流下来,不等简清递过碗勺,自己就先拿着勺子从锅里舀了一个抄手尝尝。 木耳菌子各有特色的鲜香,河虾的清甜弹牙和鱼肉糜的肥美嫩滑一同在口中爆出,分开吃任何一种都比不上的鲜美味道令人不由得吸着舌尖反复回味。等回过神来,伙计哪还顾得上尝红油的味道,看看四周盯着他的碗的视线,抱着一碗抄手迅速跑进了大堂。 被红油香气勾住的其他人看着他的背影望洋兴叹,咽咽口水,再想想今天抄手只要一半价钱,而三文钱平常也不过就买个包子。当即,掏钱的掏钱,回去找自家掌柜的找掌柜,北城门边,热闹起来。 简清依次应着客人的要求,挽起衣袖盛出一碗碗抄手,有的客人端着碗回了自家铺子,有的客人进了酒楼大堂寻位置坐下。简清拎着勺子搅动一下小锅,准备煮下一份抄手,忽然感觉周围安静下来,一抬头,面前站着一个有些脸熟的青年。 奔霄被王爷派回城中买一沓新纸,虽然不知道前几天问松阁才送来的纸怎么就用完了,但奔霄好歹还记得不要多言的准则,麻利地跑了腿。等从城西绕出来准备出城,远远的一股辛辣香味裹着鲜味就勾出了腹中馋虫,馋得奔霄险些忘了自己还在马上。 之前在城中查记刚吃的方油糕在肚子里还有些撑,但舌头已经不听使唤,奔霄咽一下口水,自来熟地打起招呼,「简小娘子,一碗红油抄手,带走。」 听他说到带走,简清立刻把脸和人对上了号,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华阳王的侍卫为什么这么闲,成天在外面游荡着买吃食。不过,是华阳王派他出来探寻美食的也说不定。 简清唤简澈去拿了食盒,盛了一碗抄手放好,叮嘱道,「客人明日记得将食盒还来,承惠三文。」华阳王家大业大,侍卫估计也看不上她家这破烂食盒,让侍卫带走食盒,简清倒不担心他会不会拿走不还。 没有招呼,没有恭维,和之前那次买豆花时一样,简清待他这个王爷近卫和旁人毫无不同。奔霄从口袋里摸出来一角最小的银角子丢下,「不用找了,明天还食盒给你。」 简清掂掂银角子,这么一点起码顶五十文,她挑一下眉,更加肯定了方才对于华阳王家大业大的判断,连侍卫都出手如此大手大脚,恐怕本人也相差不多。 简清的小摊生意还在继续,奔霄一骑快马奔回小凤山兵营,将食盒丢进小厨房便去复命。 奔霄进门时华阳王还在执卷写写画画,他将怀中一包纸拆开一部分放在王爷手边,另一部分放进柜子,全程蹑手蹑脚,生怕惊了王爷思绪。 等奔霄收拾完准备离开,经过王爷身边时,忽然被出声叫住,「奔霄,方才吃过什么?」 奔霄愣了一下,答道,「查记的方油糕。」 楚斐从书卷中抬头,淡淡看他一眼,微微皱眉,「没了?」 这问题来得莫名其妙,奔霄点点头,就见王爷重又提起笔来,不再理会他,就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等奔霄出门和越影站在一处,越影抽了抽鼻子问道,「你吃了什么?这么大味儿。」 第65章 奔霄闻闻衣袖,忽然明白过来方才王爷问的是什么,一时陷入纠结。他这份夜宵,究竟是该呈给王爷,还是不该呈给王爷呢? 奔霄在背后纠结了些什么,简清一概不知,把还食盒的事情记下后,这个人就被抛在脑后。 毕竟,手头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光是酒楼琐事就能从早忙到晚,勉强挤出来的午睡补觉时间都要炖上卤味,更别说还要抽出来时间写状告方一品的文书。 问松阁里的笔墨纸砚依次陈列在架上,穿着文士衫或府学学子服的文人们在其中走走停停,些许谈笑声在阁中低低响起。手不释卷者有之,买珠还椟者有之,但不论怎样,外面看来,都是一片书香墨意。 对着正门的柜台后,靠在椅子里翻书的掌柜忽然感觉一个人影走了进来,他一抬头,就被少女身上浓墨重彩的颜色惊了一瞬。 深蓝色蜡染布裁就的裙子套在身上,气质差一些撑不起来的话,就会像个小孩穿老太太衣裳唱大戏。偏这小女郎穿着理直气壮,昂着头就阔步走进门来,裙子荡出弧度,倒有几分像着长衫坦坦荡荡的侠客。 再一看,这女郎有些眼熟,不就是一年前身边总围着几个无赖儿,守在府学门前守了两个月要等着看连解元出门的简家小娘子吗?那阵子,问松阁和周围几家书肆,都被她和她的狐朋狗友蹭过屋檐下空闲,生意没多好,倒是对面茶楼卖出去的茶水多了许多。 连小解元的容色倒是真的好,曾被人笑称过「卫郎再世」,但也没人像简清这样肆无忌惮地去瞧,直把一个好好的书生瞧成了秦楼楚馆里的小倌儿似的。 想到这里,问松阁掌柜一顿,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想什么呢,连少爷去岁秋闱过了乡试就进京去了,这会儿春闱都过了,没准,都已经是状元老爷了,哪轮得到他在这里胡思乱想。 拉回来跑偏的思绪,掌柜的瞅着进门到处翻翻看看的简清,犯起难来。进门是客,他肩上好歹还有个举人帽子,总不能学那些蠢物大动干戈将她赶出去。 但要是什么都不做,光他看这一圈下来,就有不少人回头瞧见了简清,正交头接耳地说着话,用膝盖想想简家女的名声都知道,说的不会是什么好话。 问松阁平常也有女郎或妇人来买些纸笔,只是没有一人像简清这样引起瞩目的。一传二,二传三,没多久窃窃私语声就传到了简清耳边。 「这不是简家的那个?去年来看连师兄,今年又是要祸害谁?」 「也不看看她什么德行,给师兄当丫鬟都不配。」 「听说是在做厨娘,嗤。」 「卖些包子面条给那些……人罢了,哪算得上什么厨娘?」 只有听到最后两句时,简清眉梢动了动,然后重又拎起笔架上悬的毛笔,试着轻重。 然而不管她用哪管毛笔,笔尖那簇软毛都完全不听她使唤。笔尖软硬似乎也不是区分笔好坏的标准,她拎了一根又一根毛笔起来,身边看着她动作的人的嘲笑声愈发大了。 「瞧,笔都不会拿,还来这里附庸风雅,真是可笑。」 「唉呀,李兄,拳拳向学之心莫要去拦,好学总是好的。没准,明年的蒙学,还能多一位师妹呢。」 「她?认得字吗?还想入蒙学?」 简清点点头,哦,看来是拿笔姿势不对。让一个用了二十多年钢笔铅笔的现代人顷刻间就学会用毛笔实在有些强人所难,更何况原身就也压根没有学习底子,还不如让她回家拿鸡毛蘸墨汁写字。 好在今天她出门买笔墨时,没带简澈,不然让他听这些风言风语,还不知要如何多想。 挑了两刀标价最便宜的草纸,简清将身边的苍蝇声视为无物,拎着两捆草纸走向柜台,敲了敲掌柜的面前木板,懒懒道,「掌柜的,再给我拿块墨锭和一个砚台,最便宜那种就成。」 「嗬,商贾家也混得这般穷酸?一股子烧火味,真真扰人清静。」 书架旁一声嘟囔响起,简清还没开口,就听到背后一声熟悉的斥责声响起,「论人长短,搬弄是非,念得圣贤书都忘了吗?」 问松阁掌柜刚刚皱成一团直发愁的脸展开来,笑着招呼道,「徐夫子,上次尊夫人说的话本到了,您一起带回去?」 简清回头一看,徐夫子还是气咻咻的模样,站在一个穿着淡青长衫的儒生旁,满脸的不认同。她抿嘴一笑,这老学究板着脸教训别人的时候,倒是有几分可爱了。 虽说人不该与苍蝇说话,但苍蝇总是嗡嗡作响,实在恼人。同旁人费口舌也是白费,说不如做,可对这些爱面子的书生来说,却是做不如说。 简清上前两步,笑着先唤了声夫子,又转向书架旁那几个儒生,说道,「几位郎君说的都是些大道理,小女子听得不大明白。厨娘会烧火做饭,商贾会买卖流通,便是买我家包子面条的贩夫走卒,也是些养家糊口的男儿,却不知诸位日日手不释卷,食家人时时劳作之粟,衣妻女日夜织就之锦,除却费了些笔墨口水,可曾赚过一文钱,养过一日家?」 第66章 几个儒生被小娘子带笑的眉眼晃了一下神,听前面一句还以为她是来为自身浅薄道歉的,谁知道简氏女张嘴如刀,句句尖锐。待听到最后几句,问松阁里已然鸦雀无声,只剩下僵在原地动弹不得的儒生们粗重的呼吸声。 青衫儒生指向简清,「你、你,张嘴闭口都是铜臭,简直有辱斯文!」 简清反问道,「人生在世,谁没花过银钱,莫非郎君每日餐风饮露,着叶穿蓑不成?」她故意做出为难神色,道,「这铺子里笔墨纸砚,哪一个都要花钱,岂不是个个沾了铜臭?」 一旁同样听到目瞪口呆的儒生们互相看看,都觉得手中纸笔烫手了起来。 青衫儒生更是听得满脸通红,将手中书卷一放,甩袖而走,怒声道,「你这小娘子牙尖嘴利,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不同你计较!」 他的疾走出门仿佛是一个信号,一时间问松阁里放书的放书,搁笔的搁笔,眨眼间走的就剩下寥寥几人。 问松阁掌柜摸了摸胡须,苦笑摇头,「年轻人啊。」 简清转身躬身一礼,做的却是男子礼节,诚恳道,「影响掌柜的生意了。我旁的拿不出手,只能请掌柜有闲暇时来酒楼,让我好生招待以示歉意。」 掌柜摆摆手,道,「话难听了些,但也没说错什么,谁又能餐风饮露呢。」 徐夫子在一旁哼了一声,「惹是生非。」 问松阁掌柜便笑,「夫子啊,这会儿又板着个脸,前些天感慨全靠了简小娘子的不是你了?」 忽然被熟悉的人掀了老底,徐夫子的教学式冷脸哪还挂得住,转向简清,语气冷硬地问道,「来给简小郎买笔墨?」 简清摇摇头,「阿澈还没想好。」 徐夫子一皱眉,「长姐如母,哪容他胡闹。你也是个心软的……」 「夫子。」简清没等他说完,就出声打断,提起另一个话题,「夫子在此,我便不等之后了。我欲写一份状书,还请夫子教我,大梁律我应当在何处寻得?」 徐夫子和问松阁掌柜都是脸色一变,「刑狱之事,不可闲谈!」 徐夫子顿了顿,望着少女不解神色,皱眉道,「以德教化,知礼明节,哪至于刑律起讼?若真有冤屈不平,托人代笔或击鼓鸣冤,由府衙去判也就是了。」 击鼓鸣冤。 简清忽然意识到,自己钻了牛角尖。又不是现代的民事诉讼,立案还需要交诉状,她只是想通过官府的威慑力,逼迫方一品站出来对峙,完全可以直接去府衙跟方一品打嘴仗,偏偏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 简家传承全是空口白牙说出来的,方一品可以不认当初的传承衣钵和答应的为师父养老送终,她作为简家人也可以不认他的传承资格,两边打起嘴仗,谁都拿不出证据,最后必然还是谁的手艺强菜谱传承归谁。 而比厨艺,简清从没怕过谁。 想到这里,简清已经有些站不住了。虽然雍淮像是两不相帮,但既然要在知府衙门里借场地,官衙的主人还是需要打点的。之前她做的青椒酿肉雍淮像是有些兴趣,那好歹提前送几道菜进去,试试看刷刷印象分。 简清打定主意,随口将之前的话题接了下去,道,「以德服人固然好,但没有人知道法理,那刑罚又何必存在呢?我没读过多少书,若是有说错,还请夫子见谅。先前是我想差了,等安顿好家里,便去衙门敲鼓。」 徐夫子的眉头一会皱起一会松开,满脸的一言难尽。 被徐夫子提醒之后,纸笔自然也不必买,简清许诺了等弟弟入学便来买文房四宝和开蒙书籍,这才成功脱身。临走时,徐夫子还站在柜台旁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简清抬头瞧瞧天色,拢拢裙摆跨出门外。 穿过大半城池回到城北,简氏酒楼大门半敞着,简澈搬着他的小板凳正坐在门前剥虾,不时抬头瞧瞧门外。等一袭蓝衣远远出现,简澈脸色一垮,故意转了个方向,背对门口,以此来展示他因为腿短走得慢被姐姐丢在家里的不满。 可简清还没等看到小朋友气哼哼的背影,再去好声好气解释一番什么叫小短腿都是精华,就在酒楼门前不远处撞上了一位不速之客。 金谷挑高半边眉毛,上下打量几眼简清,脸上表情扭曲了一瞬,忍了又忍,还是开口问道,「你做生意的时候就穿这个?肩膀上那是什么,虫子吗?脏死了。」 简清招呼客人的话音还没出口,就被堵了回去。 对面这个桃花眼的青年,语气里带着几分熟稔,简清在原身记忆里翻翻,没一会儿就想起来了这是谁。凤溪城著名无赖头子金谷,一天到晚的不干正经事,油嘴滑舌的时候讨人欢心,刻薄毒舌的时候令人火冒三丈,原身也在他这张嘴上栽过跟头。 几个月前,金谷花言巧语哄着原身,原身好话听多了耳根子一软,就去求了已经不常下厨的父亲做菜,让金谷骗来了一顿简氏酒楼免费的招牌菜招待。 第67章 原身本来没把金谷当回事,纯当酒肉朋友。但等简家出事,原身想起来金谷这号人物,求到他门上,希望他念着过去朋友情分帮帮忙。 金谷却立时翻了脸,靠在门上连门都不让原身进,在大街上各异的诸多视线之下,冷声嘲笑道,「你当我真是见你貌美,简家菜好吃不成?老实告诉你,吹上天去的简家菜也不过尔尔,戏耍而已,何必当真。」就好像之前死乞白赖围在原身身边,好话说尽要吃简家一品豆腐的不是他一样。 原身气他羞辱拒绝自己,简清做了近二十年厨子,却对这句「不过尔尔」更难以忍受些。虽然她知道金谷说这句话可能只是报复原身之前嫌他长得相貌平平,但知道归知道,说一道菜不过尔尔,无异于挑衅厨师的尊严。 简清假笑一声,道,「金大,眼睛不要了可以留给瞎子,开门做生意,你吃饭还是看衣裳呢?」说罢,一推门走进酒楼。 金谷一点也没动怒,跟着简清进门,自顾自找了个长凳坐下,翘起腿,大爷似的吩咐道,「有肉没?随意上几盘来。」 简澈听到背后的推门声,刚想控诉姐姐的恶劣行径,就听到了旁人的声音随后响起,连忙站起,应道,「有鱼虾四鲜抄手,还有鸡和卤鸭脖鸭肠,客官要点什么?」 没等简清出声阻止,金谷已经点了菜,「别拿肉馅糊弄我,鸡,这个好,我要吃鸡。」 简清无奈看了一眼没眼色直接拆了台的简澈,深深吸了口气。行吧,要吃就别怪人宰你。她走到金谷面前,伸手要钱,「土生土长野山鸡做的口水鸡一盆,承惠三两银子。」 金谷看见她这身衣裳就觉得辣眼睛,又听见「口水鸡」这种听起来就脏兮兮的名字,要不是答应了迎仙楼那边,他肯定掉头就走,才不来陪这个虚荣愚蠢的小丫头玩。 不过,虽然答应了来找茬,但他可不是来花钱的。金谷转了转眼睛,笑了起来,桃花眼里蕴着温柔情意,伸手来握简清的手,说道,「好阿清,不说我们昔日把臂同游的情分,你这么漂亮善良,总不舍得看着我饿肚子吧?」 简清一缩手,神色冷冷淡淡,道,「别叫得这么恶心,谁跟你有情分?欠钱不还的情分倒是有些,之前的宴席算你十五两,一盆口水鸡三两,客官,结账吧。」 被突然变得牙尖嘴利的小丫头一噎,金谷神色一僵,咽了口气才维持住脸上笑容,「哪有饭前结账的,你这要求好生奇怪。」 简清假笑道,「吃白食这种事,有一就有二,不得不防啊。金大,你说要是我去给你宣扬宣扬有人吃了饭不念情分,见死不救。到时候你那些好兄弟好妹妹,还有多少敢再信你?」 金谷脸色一变,哪还有半点柔情蜜意,怒声道,「你中了邪吧!」 简清歪了歪头,无辜道,「你敢做,我就敢说,做什么平白赖人中邪?」 金谷知道简清是个一根筋的傻子,不能和她硬杠,万一她真热血上头出去大嘴巴一喊,自己经营多年的人脉名声不说毁于一旦,怕是也要受严重打击。 左右想想,他带来的那些跑得快的地痞流氓们就守在门外,等菜上了桌子,好坏都由他说了算,就能再坑简清一把,把她这些天逐渐从浪荡变得有些人会提起她做菜手艺的名声,换成做菜不干净。到那时候,她再求着自己,可就不是眼下强弱光景了。 金谷磨了磨牙,冷着脸从钱袋里掏出几锭银子丢给简清,「喏,快给爷上菜。」 简清拿着银子,露出了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稍等。」 金谷摸了摸瘪了许多的钱袋,暗恨自己一时被外面传言的简氏酒楼稀奇辣味和简清手艺听昏了头,竟然决定自己亲自来了简氏酒楼。要是换成手下随便几个无赖,哪还有这般事情! 空手套来十八两银子,酒楼一度惨淡下去的账面瞬间好看起来。简清示意简澈去给金谷倒水,自己进厨房给客户做口水鸡。 简澈茫然在一旁听了半天,看到姐姐眼神,傻愣愣上前拎起水壶倒水。金谷看着他手上没擦干净的虾线,那股上头的腥味简直让他无法忍受。 金谷劈手夺下水壶,「我自己来。」 百无聊赖地坐在大堂里,金谷喝着没什么滋味的白水,只觉得时间格外漫长。开始还想些十八两银子和迎仙楼的事情,等到后厨飘过来一股香醇的鸡肉味道,他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心里犯起嘀咕:这口水鸡,别是真的有口水吧?那让人还怎么吃? ☆☆☆ 后厨的简清可没金谷这种想七想八的闲心,捞出在井水里湃凉过两遍的去骨鸡腿肉切碎,鸡肉本就煮得时间短,关火后在葱姜花椒水里又多焖了一会,此时拈一块来尝,入口鲜嫩,带一点椒麻,已然是入了味。 口水鸡这种看似简单、实则不然的菜品,最考验厨子调味和食材本身处理的功底。简清当年学厨时被师父逼着调过不下百种调味比例的料汁,一碟碟尝过区别,又分别拌入鸡肉,这才明白了什么叫调味时哪怕一丁点细微差别,都会在成品上显现出天壤之别。 第68章 简清调好料汁,一手拿着鸡肉,一个不小心将上面没沥干的水甩在了肩头。咽下鸡肉,取了一块干净抹布擦了擦肩膀,看见肩膀那两团缠在一起的「虫」,简清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原身衣箱里原本的绫罗绸缎衣裳早不知道被谁摸走了,就剩下两身粗布衣裳和几条压根没人会穿的裙子。这条布裙的料子还是之前原身被家里开布庄的纨绔哄着买下的陈年旧货,样式颜色老了些,但对现在没多少钱的简清来说,好歹多了件衣裳。 只是肩膀上这对原身闲极无聊时拿同色针线绣上去的鸳鸯,实在是七扭八歪,金谷能认出来是个东西而不是胡乱绕的线团,都有些难为他的眼睛。要不是金谷眼尖看见,简清还不知道要多久后才能发现这个。 简清想了想,之前雇工们还回来的东西里好像就有剪刀,打定主意等晚上关了门,就把这团线拆掉。 心底琢磨着事情,简清手上动作却一点不慢。留好自家吃的部分,将鸡肉碎装盘,淋上在等鸡肉晾凉的时间里已经拌好的料汁,口水鸡便能直接端上食客桌子。 简清端着瓷盆出来的时候,金谷已经就着后厨飘过来的浓香喝了两壶水了。 明明闻着味道只是普通的水煮鸡肉,可风中隐隐约约带着的一点椒香总是勾着人一直去嗅闻,越闻越饿。 等一盆红艳艳的鸡肉放在面前,金谷刚刚喝下去的水都好像不存在了,不等简清做酒楼里例行的饭菜介绍,他提起筷子就夹了一块鸡肉放入口中。 鸡肉已经饱蘸汤汁,入口麻辣鲜香,强烈的刺激性味道直冲脑门,金谷眼睛发红,等那阵味道淡去,只觉得嘴角都烧了起来。 口中留着的一点辣中带甜的余味还在引诱着人再夹起下一块鸡肉,和他即便爱吃也只能半个月顶着油腻吃一次的烧鸡烤鸡不同,水煮的做法将鸡肉本身的油腻冲淡,只留下柔嫩的口感,如春天初绽的花瓣一样,亲吻着他的嘴唇。 若是家家食肆的鸡肉都能做到这般水准,金谷能天天吃鸡肉! 金谷久久不能放下筷子,等吃了个肚儿圆,才终于明白为什么简氏酒楼会传出来稀奇辣味的名声。这股子辣味,吃过一次的人,就真的忘不掉了。 望着被吃得只剩下葱姜蒜末的盆底,金谷这才想起,他是来给简清挑刺找茬的。 但转念一想,简清能从绝处走到这一步,一个只会玩乐的草包能短短时间变成一个能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的大厨,那迎仙楼大小姐的手艺,说不准还不如她,他又何必为了一道不知道品质如何、又还没吃过的菜,丢了自己眼前这么大一个厨子。 金谷打了个饱嗝,懒懒问道,「你这鸡肉味道这样好,怎么起了这么一个恶心的名字?」 简清等他这句话等了许久,向后不动声色退了一步,离开可能会有的呕吐范围,这才笑眯眯地答道,「你这问题问得不觉得傻么?为什么叫口水鸡,自然是因为里面有口水啊。」 金谷刚刚还泛着酒足饭饱后的红晕的脸色,一下子变为铁青,他捂住嘴巴,有点想吐。 口水?什么口水?鸡的口水,还是人的口水?!金谷在凤溪城三教九流里混了这么多年,哪曾受过这样的羞辱! 简清已经在旁边笑得肩膀颤抖,全靠手遮着脸藏住神色。 等肚腹里泛起的一阵阵恶心感下去,瞥见一旁简清神色,金谷就猛地察觉了不对,冷声道,「你耍我?」 简清这会儿也笑够了,放下手掌,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花,又是一派冷淡神色,道,「你没耍过我么?」 金谷一时语塞。 金谷怎么都没想到,僵持住的气氛最终会被自己的饱嗝打破。 简清噎了他一下,看金谷神色也不像会再吐,便过来收了瓷盆,道,「钱货两讫,客官,请吧。」 金谷有些悻悻,但过往自己说过的话总不能不认,他撇一下嘴,道,「死鸡烂油,味道尚可罢了,哪来的底气收三两?」 简清假笑一声,道,「既然小店容不下您这尊大神,那就请去别家吧。」 金谷被这疯丫头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阴阳怪气顶到眼皮直跳,就她这一点气都不忍的臭脾气,还开酒楼?也不怕哪天一张嘴得罪了大人物砸了她的店! 不说远的,光是拿了京城大人物手令来凤溪开店的迎仙楼就够简家喝一壶的。当初各家豪商官宦为迎仙楼大开绿灯,活在阴影里的蛇鼠蝇虫纷纷避让,一时风头无两。简家不是唯一一个不识趣的眼中钉,却是唯一一家闹到这步田地的。 曾几何时,城中百年老店里简老头宠了十六年,宠出来了一位挥金如土、总爱缠着漂亮男女说话的小女郎。她笑起来眉眼弯弯,说起任何事时眼中都盈着近乎满溢的欢喜,一派天真娇纵的无忧无虑,连以后要嫁最好看的郎君这样的话都能口无遮拦地说出来。 第69章 凤溪城几乎人人都知道简清,有的人花言巧语从她口袋里拿钱花,有的人虽自持身份瞧不上她,但在宴会上碰见总能好好说些话,就算是老学究们,也只是摇头骂一句言行无状。 毕竟,人对生得好看的少年少女,总会多一分宽容的。都是少年慕艾时候过来的,简清人虽愚笨无状了些,但总没什么坏心。 去岁秋闱前,连家少爷和简小娘子的八卦韵事,疯传过好一段时间。那阵子,城中才子佳人的话本听说都卖得少了,人人都等着听现成的故事。 从什么时候变了呢?众口铄金,人言可畏。金谷定定看着简清的脸庞,两月未见,少女瘦了很多,眉眼愈发锋锐,过往的稚气全都化作乌有,一双眼睛里的骄傲却未减半分。 他无声笑了笑,这样的简清,就很好,比以前那个傻乎乎的样子有意思多了。 简清皱眉看着金谷又怒又笑,不耐烦地敲敲桌子,道,「金大,要发疯到别处去,别在这里影响我做生意。」 金谷回过神来,不怎么讲究仪态地剔了剔牙,弹掉一块姜皮,道,「你卖这包子面条,算什么酒楼生意,也不嫌累。把鸡准备好了,哥哥明天过来还要吃的。」 简清压根不睬他,端了瓷盆就走,「小店就这一只鸡,没钱买旁的。」 「你!站住。」金谷虽然知道会被她顶回来,但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句厚颜无耻的话,他咬咬牙,耍起赖来,「你家酒楼总不会饿死客人,没有鸡总有旁的,给我备好就是了。」 简清转身打量金谷几眼,「不过尔尔?」 金谷难得有些羞恼。吃过简家招牌菜后到今天之前他都总觉得别家吃食差几分味道,要不然也不会之后收别人办事的酬劳都是一道菜或者一餐饭,当初说这句话时有多解气,现在被人把话当面回敬就有多难堪。 金谷恼也只是一瞬,很快笑了起来,桃花眼明亮,脸上神色都生动多情许多,「那就这么说定了,要等我来啊,阿清。」 简清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他,金谷露出一点受伤模样,委屈道,「我放着迎仙楼不去,单单来找你,还不能说明我的心吗?」 简清挑一下眉,听听,这都说的是些什么鬼话!但是……迎仙楼? 金谷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抽了插在后衣领的折扇一打,哼着小调出了门。 藏在不远处巷子里和门后、树荫的几个地痞等了许久不见简氏酒楼里传来吵闹声,正犹豫要不要去看看,就见金谷摇着扇子出来,连忙凑了上去。 「金爷,怎么没……」 金谷含笑瞥他一眼,问道,「迎仙楼那个白果,谁领来的?」 地痞甲一缩脖子,「漕帮的雷爷啊,您忘了?」 金谷恍然大悟,「喔,老雷这家伙,真是年纪大了脾气好了。」 地痞甲有些莫名,继续问道,「那简家?」 金谷合起扇子一敲他的头,「简什么简家,多嘴。」 一旁的地痞乙看出些什么,笑着凑上来,道,「金爷,汤记那边托人递了话,备好了菜等您过去,您看?」 金谷嗤笑一声,「什么阿猫阿狗的事都要来问小爷我?不就是鸭货被人坑了想找回场子,也不看看他配吗?」 连着两个人都被骂了下去,金谷扇着扇子一摆手,「走了,爷今儿个高兴,去喝酒!」 刚刚还有些心惊胆战的几个地痞都笑了起来,簇拥着金谷离开。 ☆☆☆ 简清被金谷拦着做了一道菜,再准备晚间吃食就有些晚了,好在卤味都是早早炖上的,也不至于傍晚的营业开天窗。 之前留下的肉碎拌上料汁就又是一盆口水鸡,简清一边剁着抄手的馅,一边等昨日那侍卫还回来食盒,好让简澈去知府衙门送菜刷脸。 然而食盒没等到,酒楼门前又来了新的客人。简清应着简澈的喊声向外走去,一时不知道简家的人缘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了。 傍晚未至,酒楼门前的桌案还没摆出来,正好让挡在门口的一家三口并排将大门堵了个严实。 简清认出来,是之前卖过茄子给她的菜贩一家,上次买过茄子后菜贩还来过几次酒楼送菜,一来二去多了几分熟悉。但今日他们没有推板车,没背菜篓,只有菜贩手中拎着一个木桶,瞧着也不像是能装几斤茄果蔬菜的模样。 正疑惑间,菜贩冲简清扬了扬手中木桶,打开桶盖,简清一瞧,桶中相互交缠盘着几尾黄鳝。虽然此时不是黄鳝最为肥美的时候,但桶中黄鳝个个个头不小,皮脂光亮,瞧起来味道就不错。 刚刚入账一笔意外之财,手头宽裕,简清一时有些心动,开口问道,「阿叔可是来卖鳝鱼?」 菜贩摇摇头,牵着女儿上前,道出来意,「今日小女生辰,一家人想好好吃顿饭。思来想去,城中食肆里同小娘子还算有些交道,便想请小娘子代为炮制一餐。」 第70章 简清有些讶异,多看了菜贩一眼。与所有封建王朝一样,大梁民间最重香火传承,重男轻女的不在少数,富家尚且如此,更何况贫民小贩。 菜贩误会了简清的不发一言,急忙补充道,「这桶中一半泥鳅都是给小娘子的谢礼,不值得什么钱,请小娘子莫要嫌弃。」 小女孩被自家父亲牵着手,挣了两下没挣开,有几分不满地说道,「爹爹,去谁家吃不都一样,做什么非要求她!阿娘,你不是说不做她家的生意,你看他,次次都不听你的!」 妇人尴尬地笑了笑,捂住女孩嘴巴。菜贩有些恼火,瞪了小女孩一眼,道,「浑说什么,还不是你馋嘴想吃辣味?简家菜你不要吃,那干脆别吃了!」 小女孩往母亲怀里靠靠,眼圈红了起来,一家人的神色转瞬就沉了下去。 简清轻咳一声,从菜贩手中接过木桶,笑道,「还没贺小女郎生辰之喜,几位稍坐,我去去就来。阿澈,来倒水,」 简澈不情不愿地过来引三人坐下,小女孩嘟囔道,「谁要你假好心。」 女孩声音小,菜贩并没有听到,只有走在她身边的简澈和妇人看了她一眼。简澈按姐姐吩咐倒了水,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守在后厨和大堂之间,自顾自生着闷气。 一个个自己找上了门,又摆出来一个不爱吃的样子,净给人添堵! 简澈没气多久,后厨里简清就将他叫走,大堂里剩下一家三口互相看看,妇人埋怨道,「老乔,你也真是,大好的日子,跟孩子生什么气?」 乔菜贩叹了口气,道,「你一天到晚听风就是雨,也不想想她好坏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看到的是她被人说嘴,我看到的却是这几次送菜过来,不管我送多少,简小娘子拿钱可一点都不带犹豫的。」 妇人迟疑道,「你是说……想和她定契?」 菜贩做得好或者有门路的,都会和城中食肆或豪商官宦家中采买管事定契,一年到头不用辛苦每日去东市交税,还能保证自家蔬果不愁销路,是绝好的一笔生意。简氏酒楼曾经就和几家庄子有过契约,据说,当年简师傅给的条件,在一众酒楼里是独一份的优厚。 想到这里,妇人眼睛亮了起来,还要多言,就见门帘一掀,简澈端着菜从后厨出来,踮着脚把盘子推上桌子,硬邦邦地说道,「糖醋虾仁。」 糖?那可是好东西! 酸甜的香气弥漫开来,一直心不在焉听着父母说话的小女孩坐不住了,一把拿起筷子,探头探脑地往桌上看。 乔菜贩愣了一下,道,「可是,我们拿来的是泥鳅啊?」 简澈臭着脸回答,「姐姐好心,做来送你们的,鳝鱼是下一盘菜。」 确定了能吃,小女孩先夹了两块虾仁给父母,自己迫不及待从白瓷盘那一汪明亮的橙黄色汁水中夹出第三个虾仁,在挂在虾仁炸至金黄色表皮上的汁水滴落之前,放入口中。 虾仁粉白的软肉被藏在汁水之下,只有咬下去才能尝到内里的鲜甜弹牙,酸甜的调味汁水和虾肉本身的鲜美混合,汁水里藏着的油脂美味紧随其后。 只吃了一块,小女孩就眼前一亮,咽了咽口水,将自己刚刚说的换一家食肆的话抛在脑后,又伸手去夹虾仁吃。 「好吃,太好吃了!爹爹,阿娘,你们快吃呀!」 自带食材上门请酒楼食肆代为处理,而食肆收些处理费用的做法,自古有之。简清前世倒是没有碰到过,只是听师父说起,早些年口味刁钻的食客或嫌下馆子价贵但又贪酒楼滋味的人,会自带食材。 既然应了别人做菜,总不好叫人久等,简清先做了一道简单些的菜让简澈送上去,这才回头处理刚刚剁开腌制起来的黄鳝。 鳝肉天生自带一股泥腥气,腌制时间不够就容易影响口感,但等去了腥味,天生只有一根大刺的鳝鱼肉吃起来相当鲜美,不论是清蒸还是爆炒都十分适口。 爆香后的葱姜香气在厨房里飘起,简清适时倒入鳝段和黄酒,灯笼椒切丝下锅,菜椒本身的脆甜和辣椒酱的香辣混合,辣味炒制出几分焦香时,加入酱油和一点糖粉翻炒提鲜,等一盘爆炒黄鳝出锅,算算时间,炒制过程还没到方才腌制时间的一半。 一旁小锅里的水已经滚了起来,简清取了切好的面段一次次扯开,简澈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片厚面片在自家姐姐手里从手指粗细被拉扯到细如发丝,直到一根完整不断的纤细面条下进锅里,简澈还没回过神来。 往常简家卖的面条也是扯面,但简清从没将面条扯到如此细的程度。简澈之前也尝试过自己上手扯面,别说扯到发丝粗细,光是拿在手里把面条扯开都是一桩难题,他都不知道揪断过几次面片了。 简清回头瞥他一眼,「怎么了?不用羡慕别人,等你过生辰,姐姐也给你做长寿面吃。」 第71章 想想被姐姐按头吃完自己揪出来的面片汤的可怜经历,简澈把「面条怎么能这么细」的问题咽回肚子里。不用问,肯定答案还是理直气壮的一句「随便扯扯就行了啊」。 人比人,气死人,庖厨天赋这东西,他和姐姐比,肯定是先气死的那一个。 ☆☆☆ 外面大堂里,一家三口刚刚吃完一盘糖醋虾仁,盘子里还剩下些许汁水,被小女孩珍惜地捧着盘子一点点舔着。酸甜的滋味就好像一颗味道特殊的饴糖,做着舔一下就相当于多吃了一颗糖的替换的小女孩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但即便被酸甜气味包围,女孩还是闻到了后厨传来的另一股气味,她抽了抽鼻子,转向父亲,问道,「爹爹,你闻,是不是炸茱萸酱的味道?」 乔菜贩摇摇头,道,「这是简家的辣椒味道。」 「辣椒?那是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等会吃就是了。」乔菜贩被问住了,愣了一下才不耐烦地回道。说完,他叹了口气,「这种稀奇物事听说山里就有,怎么我家没这个福气找见。」 妇人也跟着点头,神色颇有些遗憾。 前些天,一伙人挨家挨户问过东市菜贩知不知道辣椒,有没有人家里种过,若是有人能拿得出来,一斤辣椒他们花一两银子来收。可菜贩们听都没听过这个名字,加上这些人也拿不出辣椒的模样比照着来找,因此即便高价在前,也没有人上前冒认。 等这些人离开后,才有人忽然想起辣椒这名字究竟在哪里听过——城北简家卖的包子面条卤味,不就是用的辣椒调味! 一时间,众人对简小娘子的败家有了新的认识,一两银子一斤的辣椒,拿来调味的包子面条却只卖几文钱,这不是做善事又是什么?知道了辣椒价贵,有便宜不占王八蛋,这才有了今日乔家三人来请简清做菜的事情。 正说着话,就见简澈端来了一盘新菜,黑黄鳝段和颜色鲜艳的青红菜丝交叠,光是看着就让人口水直流。 乔菜贩按住已经拿着筷子站起来,眼巴巴瞅着简澈手中盘子的女儿,对跟在简澈后面的简清一抱拳,「多谢简小娘子。」 「无事。」简清轻笑一声,将手中小碗放到桌上,推至小女孩面前,道,「长寿面,吃的时候不能咬断,才有福寿绵长,心想事成。」再看一眼小女孩年岁,简清补充道,「许个如意郎君的愿望,也许几年后就会成真哦。」 鸡汤的香气和菜肴的辣香蒸腾而上,小女孩咬着筷子尖,愣在原地,脸一点点红了起来。 等到菜贩夫妻忍不住去拍她,催她道谢的时候,小女孩猛地站起来,叫住准备回后厨的简清,「喂!对不起我之前不该那样说你但是别人都这么说你就一点都不管吗?!」她憋着一口气,说完了长长一段话,说到最后声音几乎是在尖叫了。 乔菜贩脸色一变,厉声喝道,「坐下!胡说什么!」 这是来到这个世界后,简清收到的第一声道歉。人们总是口出恶言,但真正在发现自己说错了话的时候,能道歉的人少之又少。 简清回头打量几眼女孩,漫不经心道,「不知廉耻、浪荡风流、败家成性、一个草包?我都知道。你娘不让你跟我说话,怕带坏了你名声,我也知道。我敢做,就敢任你们说,但你们怎么说、怎么想,我开着我的店,进门是客,其他与我何干?」 菜贩的脸色已经白了,汗珠从额头滚落。妇人跟着在旁边扯女孩坐下,女孩甩开母亲的手,倔强地仰着头,对上简清眼神,继续道,「不是这样的!你做饭很好吃,笑得也很好看,一点都不嫌弃我们穷,还、还会给我煮长寿面吃,不该这样被他们抹黑!」 简清忍不住笑了,道,「说什么孩子话。快吃面吧,再不吃就要凉了。」 女孩呆呆看着简清转身离开,直到被母亲拉着坐下,简澈默默递过来一方粗布帕子,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泪流满面。 乔菜贩看看女儿,再看看简家姐弟,一跺脚,连刚送上来的菜都顾不上吃,便去追简清。 女孩拿着筷子,夹了一块鳝鱼给母亲,自己舔了舔筷子尖的油花,端起碗小口小口喝起汤来,碗沿遮住了她的脸庞,女孩哽咽着说道,「太辣了。」 爆炒鳝鱼的辣味被长寿面清淡的鸡汤醇香冲淡,女孩的眼泪一滴滴砸进碗里,真、真好吃。 ☆☆☆ 乔菜贩在简清重新进厨房之前拦住了她,「简小娘子留步!」 简清回头,有些诧异地望向他,「阿叔何事?再不去吃,菜就要凉了。」 乔菜贩抹了把汗,躬身一礼,苦笑道,「小女不懂事,还请小娘子勿怪。先前婆娘听了传言有所误会,但这几次往来下来,她也晓得了小娘子人品,我一家是定定不会听人胡言的。」 第72章 简清摇摇头,道,「多谢阿叔好意,但传言罢了,左右于我无碍。」 乔菜贩新起的话头被堵了回去,不免有些尴尬,又道,「那如今城中传闻小娘子不顾师门情谊的事情,也必不是真的了。这几日胡瓜、菠菜也要熟了,不知酒楼可还需要?」 简清不用猜都知道所谓师门情谊的传言从何而来,方一品和迎仙楼既然已经跳了出来,那计划里的击鼓鸣冤也要提前。只是这些事不便同菜贩说起,她笑了笑,道,「菠菜暂稍少送些,不知阿叔家可有豇豆凉瓜在种,和胡瓜一同送来便是。」 乔菜贩听她应了,便道,「简小娘子生意兴隆。之后要多少胡瓜凉瓜,不若定个契书,结算起来也方便些。」 简清对立契倒没什么别的想法,这家的菜送来频繁,品质价格又都不错,方便他们也是方便了她,当即点了头,「这也是应当的。」 乔菜贩得了应诺,脸上的喜意压都压不住,连还在吃饭的妻女都顾不上,便要急匆匆出门去城西寻个懂文墨的书生来立契。 简清将他拦下,一同去寻了对面的刘掌柜做中人写契书。 刘掌柜还以为菜贩是简清带来的新客户,等迎出来听了始末,一时失笑,道,「你倒是会使唤人。先前不是去城西买下笔墨了,怎么又来寻我作书?」 简清笑道,「自然是因为掌柜的人品贵重,值得信任。」 菜贩应了一斤凉瓜,简清允诺了一斤鸭脖,得了酬礼,刘掌柜这才去拿了笔墨来,问着要求洋洋洒洒写了两张契书。等刘掌柜念完一遍,两人分别按下手印,简清的酒楼也成了有人专门供货的酒楼之一。 离开时,简清落后一步,便听刘掌柜笑道,「菜有了,小娘子什么时候去找钟记定契?」 先前钟记卖鸭脖下水给简清,只是口头约定,每日送到之后结算,若是一方不送或是一方不要了,彼此也无可奈何。简清跟菜贩这次定下的契书却是送菜月结的规则,关系紧密许多。 刘掌柜问这话完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暗搓搓催简清开业,简清只是笑笑,「上赶着的不是买卖,且再看看。」 乔菜贩走在前面听到了,回头说道,「钟记也就是家业大些,鸡鸭猪牛大多还是到处收来的,真出了什么问题,也没处说理。小娘子若是要买鸡鸭,当去找王三娘子才是。」 王三娘子的名头简清倒是不曾听过,东市也未见到过有王记鸡鸭的铺子,便问道,「王三娘子可是擅养鸡鸭?爹爹去得匆忙,许多事都不曾交代于我,还请阿叔教我。」 菜贩摇摇头,「我知道的不多,但王家的鸡鸭蛋类,向来都是只定契不外卖的。只是先前王三娘子病了,精力不济,她家里人才将有些没出窝的鸡鸭拿出来售卖,吃过的人都守着李记钟记要他们去找王三娘子订货呢。」 代换一下,王家就相当于现代的酒楼专供养殖户了。简清追问道,「那想必是没有成行了,不知王三娘子家住何处?」 乔菜贩耸耸肩,道,「那我哪知道,小娘子和钟记有旧,不如去同钟掌柜打听打听。」 简清记下此事,轻声道谢,虽然眼下去寻养殖户商量长期合作有些太早,但这不妨碍她提前开始收集消息。 两人一前一后从干货铺子出来,城门边一骑快马驰近,骑士在即将冲到简氏酒楼门前时才一扯缰绳,「吁——」 骏马长嘶,人立而起,简清看着眼前滚滚烟尘,咳嗽两声。 奔霄从马上跳下,听到咳嗽声往旁边一看,连忙道,「简小娘子,怎么不在酒楼?我来还你家食盒,不知今日可还有抄手售卖?」 「有的。」简清应了一声,穿过街边烟尘,走进酒楼,这才接着说道,「只是若要外带,还请稍坐片刻,酒楼只这一个食盒,今日另有他用……」 简清的解释在看到奔霄手中拎着的两个食盒时卡了壳,奔霄笑出一口白牙,道,「不碍事,我拿了食盒过来。一份清汤抄手,一份红油抄手,多谢简小娘子。」 简清将口水鸡和糖醋虾仁两道菜装进食盒,交给简澈送去府衙,自己进后厨去做要打包带走的抄手。 此时还不到酒楼往日营业时间,奔霄喝了一口白水,被晾在了大堂里。简清去了后厨,大堂就剩下了他一人,大门无人看顾,客人无人招徕,柜台上的菜牌都一个未挂。 可真是……捉襟见肘、可怜至极。 谁能想到这样的一家酒楼里做出来的菜,居然能让从不吃夜宵的王爷破了例,还一吃就吃完了一整碗。 想到昨日半夜吃夜宵被王爷抓包的经历,奔霄就觉得牙疼,大半夜辛辛苦苦烧火热好的饭食,还冒着热气,勾人的辣香四溢,就在眼前被王爷端走,吃得一口都没给他剩。 今天他长了记性,一口气打包两碗回去,总不会再没得吃。 第73章 ☆☆☆ 送走了奔霄和菜贩一家,紧赶慢赶,简清总算是将傍晚的卤味和抄手都赶了出来,天色微暗,卖不了多久就要到关城门的时候,但等着买吃食的伙计和货郎们依旧热情不减。 今天简氏酒楼的营销策略换成了买两碗抄手送一碗,买完卤味高高兴兴回家的客人散去,剩下的伙计们围在酒楼门前,窃窃私语算着帐,你凑一碗,我凑一碗,铜钱彼此递来推去,许久才定下三人共买一单。 城门前不远处围着这样一群人,自然吸引了不少视线,趁着人多,简清敲敲桌子,现场招起人来,「酒楼招小工帮厨有没有人愿意来的,包吃包住,工钱可谈,力气大之前有帮厨经历的优先。」 大梁如今的佣人小工分牙行买奴和良民雇佣两种来源,作为一个现代人,简清始终对买奴这种事有些心理障碍,便只剩下雇工一条路走。 简清雇工的想法已经酝酿许久,平常还好些,今日连番有客人上门点餐,就明显感觉到有些忙不过来,而酒楼总会再次开业,到处都有用人之处。先前是账面没钱,正好今天从金谷身上宰了钱出来,择日不如撞日,干脆就今天开始雇工。 谁知道,听到简清这话,伙计们扔下铜板预定完抄手,全都纷纷跑回了自家铺子。开玩笑,被掌柜的当作自己要去别家做工,那不是一层皮都要被扒掉? 一连串的「等会送到某某铺子」声音落下,简清和简澈匆忙记下分别名目,再抬头去看,面前就剩下几个看热闹的路人和还在纠结买什么的货郎。 简清按按额角,有点好笑,她看起来就这么像会拉别人家伙计来自家做工的人吗? 两个伙计跑回自家皮货铺子,掌柜的还在门内打瞌睡,两人瞧瞧正往锅里下抄手的简小娘子,一个没忍住,一齐咽了咽口水。 一人道,「包吃包住还给工钱,简家这吃食,要是每天都能不要钱吃上,倒是真划算。」 另一个伙计扯了扯他,道,「你小点声,让掌柜的听见了!」 「嗐,怕什么,昨儿个我还听掌柜的说嫌给咱们工钱多了……」 「看来是真给你们发多了闲钱。」一道冷冷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两个伙计神色一变,转身挤出笑容,齐声道,「掌柜的,别听他瞎说!」 皮货铺子的方掌柜哼了一声,越过两个伙计看向街边。 简家摊子前没多少人,但从桌案上一溜摆开的小碗来看,显然生意红火。一侧敞开盖的木桶里放着各色卤味,鸭脖那股子味道光闻闻就令人口水横流,鸭货的禁令已经下了几天,城中只简家一家还在售卖鸭货,也不知背后有什么依仗。 眼看着简家在简清手里起死回生,方掌柜不是不惊讶的,但古往今来浪子回头的故事不少,没准还真能让简家丫头闯出点名堂。想想昨日闲聊时老友说起简家那个徒弟辛苦多年,到头来还被简家赶走,好在有迎仙楼惜才的事情,他嗤笑一声,回了店里。 全是鬼话! ☆☆☆ 简清喊了几遍,也没有一人上前应聘,倒是有下工的脚夫苦力听见她的喊声,笑嘻嘻地过来凑起趣,「我力气大,简小娘子看我怎么样?」 没等简清回答,一旁凑热闹的伙计们就把他嘘了回去,「你在这里开什么花腔,酒楼里的事情,切菜做菜你懂吗?」 简清看看说话的方向,低头给那个伙计碗里多加了一个抄手。 连着来应招几个人都是凑热闹的,眼看着下工放值的人流慢慢稀疏,简清估摸着今日是招不到人了,便不再宣传,专心为自家抄手叫卖起来。一旁的简澈却上了心,每每送完碗回来,都要站在摊子前喊一遍招工。 正忙碌间,街边走过来一个一身短打的青年,模样生得白嫩清秀,开口就是一副熟稔语气,「清娘子,听你要招人,你看我怎么样?一个月只要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只要?去抢比较快。 简清眉梢跳了跳,望向来人。 青年有几分眼熟,仔细想想简清才想起来他是之前和原身玩闹过几日银子哄到手就走的无赖郑三。原身不在乎银钱,就喜欢他好看,郑三不在乎原身爱玩,只喜欢原身的钱,两人倒是一笔皆大欢喜的买卖。就是不知道此时郑三上门满嘴叫得亲热,意欲何为。 既然有人应聘,简清也就公事公办,问道,「郑三是吧?你力气大,还是会厨艺?」 郑三没骨头似的倚在桌案上,一边伸手去拿已经盛好简澈还没来得及送的抄手,一边说道,「过往你倒是心狠,都不曾与我洗手作羹汤。」 完全答非所问。 旁边的各家伙计和在酒楼大堂里吃饭的客人们已经竖起耳朵,专心听起门前的八卦。 方掌柜在街边自家铺子里看着简家门前闹剧,皱起眉。简小娘子刚消停几天,不会这就又要和小白脸无赖们鬼混了吧? 第74章 简清皱眉打开郑三的手,将碗塞进简澈手里,转向郑三,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伤春悲秋请去别家,我这里招帮工,你什么都不会做就别在这里耽搁生意。」 郑三叹了口气,道,「唉,过往海誓山盟,终究比不得银钱……」 简清被他的话逗笑了,一扯郑三衣领,把他从桌案上拉开,像丢垃圾一样甩到一旁,道,「来,大声点说,说清楚,哪个同你有什么海誓山盟?要不要我来一笔笔算算你从我这里拿过多少钱,过往年少无知被你哄住也就罢了,还以为我这里能任你胡说八道?」 郑三被扯得一个趔趄,险些跌坐在地。被简清这样对待,他始料未及,当即恼了,站稳后一指简清,大声道,「小爷看得上你花你的钱,还有什么不知足?真当你是天上仙女谁都要捧着不成?也不想想你这不要脸的名声,哪个敢给你家做工?」 说到这里,他忽地嘿嘿一笑,清秀的脸上露出几分猥琐来,「也不知道,做的是哪份工!」 简清歪头看了一眼郑三,也笑了起来,轻声道,「花楼里小倌儿都知道捧着金主说话,你这拿了钱的也不知学的是哪里的道理,倒是趾高气扬。」 说完,不等郑三反应过来,简清一抄桌案一侧剁鸭脖的菜刀,上前一步劈下,一瞬间刀光乍闪。 嘶—— 旁边看着的人没听清简清说了些什么,但看见她的动作,都不自觉抽了口气。先前简小娘子和那个讨债的壮汉肖大对峙时还不明显,今次她对长得好看的郑三说话也毫不留情,显然有了几分脱胎换骨、浪子回头的意思。 但、但哪至于动了刀子这般凶狠? 郑三也这般想。雪白刀光从眼前闪过,贴着皮肤斩下,仿佛将他整个人一劈两半。他惨叫一声,向后退去,没退两步就左脚绊右脚倒了下去,「杀人啦!」 他一后退,简清便停了手,刀放在一旁,站在原地,摇头叹气道,「我还当你有什么本钱说这般话。肌肉无力,胆小怕事,怕是连我家肉桶都拎不动,还敢夸口要一两银子一个月的工钱?」 众人仔细一看,这才发现,哪里有半点血光。郑三上身只衣带断开,衣襟敞开,露出他苍白瘦弱的身体,其他竟是毫发无损。 这一手刀功十分漂亮,口花花的无赖被小娘子强硬拒绝羞辱回去的戏码也实在精彩。有郑三口无遮拦污人清白在前,小娘子没给他个头破血流都算是轻的,因此,不管心里如何想,看热闹的众人口中风向全往一面倒起来。 此时在北城门附近的,除了简清,都是些男子,彼此间少了顾忌,指着郑三大声嗤笑。 「瞧瞧,那胳膊细得跟麻杆似的。」 「诶哟,看起来个头挺高,胆子小的很,不顶事啊。」 「年纪不大肚子都有了,难怪口气放得大,宰相肚嘛!」 郑三跌坐在地上,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听着周围人的嗤笑声,不自觉地打起了哆嗦,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他捂住胸口,脸色涨红,哪还有半点方才的流氓模样,活像个遭了调戏的小姑娘。 郑三抬头看向简清的方向,过往随便跟她说几句话就能拿到银钱的少女,此时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他。他不禁有些后悔,早知道她变了个人似的,他也不会听说简家又赚了些钱,就打起了靠简清拿钱花销的主意。看看,这下弄得多难堪! 正后悔间,侧里一声斥责响起,「还不快滚?」 郑三猛地醒悟过来,自己还在街上受人围观,他顾不上看究竟是谁说的话,连忙起身,跌跌撞撞冲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消失不见。 简清看见郑三匆忙逃跑的背影,摇了摇头,盛好下一碗抄手递给简澈送去,对还等着看八卦结尾的四邻道,「各位瞧见了,我家招工要的是力气大,做过帮厨的,像郑三这种货色,我可不要。」 这一番话说得利落干脆,丝毫没有小女儿娇态,全然打的是做生意的精明算盘。 方才四邻还有几分等着看简小娘子新的浪荡故事的想法,听她这样说,却都对她有些另眼相看起来。 四下里正是窃窃私语时候,一个高大汉子越过人群走到简清面前,低声道,「我力气不小,做过帮厨,你看我怎么样?」 刚刚发生了那样一场闹剧,眼下居然还能有人来应聘,简清愣了愣,对上他的眼睛。 肖勉还是那样一张黝黑的脸,他弯着腰,有些卑微地说道,「小姐,您看我怎么样?」 肖勉这个人选不是不好,而是太好了。会武、力气大、人品不错、又有帮厨经验,简清先前就动过请肖勉做护卫的念头,但当他送上门时,总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不论他背地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劳动力送上门了,也没必要拒绝。 简清思量片刻,抬眼笑道,「欢迎加入,肖勉,什么时候方便把你娘亲接来酒楼住?病人离不得人照顾,我作为东家也是能体谅的。」 第75章 肖勉满肚子的自我举荐全被堵了回去,闷声答道,「我夜里回家住。」 闻言,简清一皱眉。晚上要回家住那么第二天早上得开城门之后才来酒楼,一天里最忙的时候一半都过去了,还要他这个小工做什么?而且这样一来,护卫的作用也起不到。 算了算开销,简清道,「既然这样,便只能算你做半日工,未必有你在码头赚得多。大概,一个月两百文的样子。」 不等肖勉说话,简清塞给他两个碗,指了指皮货铺子的方向,道,「你好好考虑下。对了,那家伙计的两碗抄手,你先去送了。」 好一阵忙碌,赶在关城门之前,肖勉匆匆离开,走前帮简清姐弟搬了桌凳进门,往常有些吃力的活计在他做来轻轻松松。 简澈站在姐姐身边,看着肖勉离去的背影,有些不解,「阿姐,你为什么要他来做工,又好像有些不高兴?不喜欢他们这些讨债鬼,就不要他好了。」 要他做工,自然是因为有用,不高兴,却是因为他的选择毫无来由。简清捏捏小朋友的脸蛋,笑了一声,「你跟谁学的管人家叫讨债鬼,嗯?今天让你打听的事情问了吗?」 简澈挣开她的手,往后跳出两步,「知府后日坐堂审案,阿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后日。 简清算算时间,看了一眼已经关闭挂起来了夜间风灯的城门,唇边泛出浅淡的笑意,眼睛里却是一片冷淡,「自然是去讨公道。那位师兄欠下的债,总该还了。」 ☆☆☆ 有了肖勉这样一个劳力,推车去东市买面粉也方便许多。之前简清和简澈两人进米粮店都会被嫌弃,派肖勉去却是正好。 收了早上的摊子,简清姐弟和肖勉在东市门口分道扬镳,沿着东市入口一路向前,摆摊的各家菜贩肉贩筐里放着时令蔬果和活鸡活鱼,泥腥和肉的腥臊味道混在一起,吵吵嚷嚷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自从有了专供菜贩和钟记的送货上门,简清已经许久不曾踏足东市。今日出门前简澈闹了许久,不愿意让姐姐一个人去逛东市,他怕的是人言嘈杂,谁知道到了东市,却是另一番景象。 少数几个肉贩还好些,与之前没什么差别,只是没有了那背后的隐隐目光。而菜贩们的态度堪称三百六十度大转弯,一个个见到简清笑逐颜开,热情地招呼着,「小娘子,瞧瞧这个,新摘的,脆嫩得很呢!」 简清循声走到最近的一家菜贩摊子旁,看起了新上的胡瓜。胡瓜便是现代的黄瓜,如今还未经过代代品种改良,模样长得周正的少之又少,表皮尖刺摸起来相当扎手。 没等简清问价,菜贩就小声说起了旁的事情,「简小娘子,你家那辣椒,卖吗?我拿胡瓜与你换。」 简清收回手,不动声色答道,「哪有卖菜的来找酒楼买菜的事,阿叔这话问得好生奇怪。」 菜贩脸上露出些尴尬来,一旁另一家小贩听到声音,抢先道,「小娘子,我家有菠菜莲藕,同你换辣椒,别要他那胡瓜!」 简清淡淡笑道,「各位阿叔阿婶既不是想做生意,那便罢了。若是想吃辣味,来我家酒楼就是了。不然,换了辣椒回去,不会处理,岂不是得不偿失?」 菜贩被简清推拒两次,已然有些不耐,道,「要不是山上找不到那劳什子,谁要来求你?装得好像是你家独一份儿似的,还不是挖的山里的东西!」 简澈跟在简清身边,经历了转瞬间菜贩们态度的大起大落,眼圈一红,就要和他吵起来,「哪有你们这样的!」 简清扯了简澈一把,两人继续向前走去。一旁守着两只鸡和一筐鸡蛋的小贩哼了一声,啐道,「你当他们是什么好人,还不是指望着第一个拿到你家一斤辣椒,去找贵人换钱呢!」 简清回头笑了笑,「多谢阿叔指点。」 鸡贩子老脸一红,摆摆手,「快走吧快走吧,别在这里惹事。」 穿过东市小贩们聚集的地方,就是各家铺面,钟记门前正是喧闹时候,有小孩子在门前高兴得手舞足蹈,「杀猪喽,杀猪喽!」还没叫几声就被大人抱走。 往常守在门前的伙计不见踪影,简清进门就看见石案后几个人正死死压住一头捆好的肥猪。钟掌柜一身粗布短打,举起尖刀往猪颈间一刺,鲜血喷涌而出,落在钱串儿端着的木盆里。 简澈正看见猪死前那一刹那的挣扎,脸色一白,奔出门外。简清瞥一眼简澈蹲在门口的背影,忽然觉得这场景十分眼熟,就好像第一次被师父逼着杀年猪时,捅了猪一刀,猪还没哼哼出来,她就丢了刀跑到一旁吐了个昏天黑地。 猪哼哼挣扎几下,很快没了动静,钟掌柜顺势快速割了猪头四肢,将猪沿腹部整只剖开。等全部忙完,剩下的烫毛分割交给伙计,钟掌柜丢了尖刀下去,一回头就看见简清正站在门口,神色怔愣,他脸色一沉,连忙擦擦身上血迹,迎了上来。 第76章 钟掌柜挡在简清和死猪之间,伸出手引简清出门,「小娘子怎么这时候过来,来得不巧铺子里血腥气重,没吓到你吧?」 简清从过往年夜饭前师父喊她杀猪的回忆里醒过来,淡淡一笑,「吃这口饭的,哪能这样就被吓住?只是见到有新鲜猪肉,想起来要买两副猪脑回去。」 钟掌柜仔细看看简清脸色,丝毫不见苍白畏惧,这才放下心来,「简小娘子却是好口福,这新取出来的脑花,最是美味,今日一共就得了两副,全叫你预定了。」 简清随钟掌柜走出门外,拍拍正蹲在外面干呕的简澈背脊,柔声问道,「阿澈,害怕了?」 简澈又呕了一声,脸色惨白,还在嘴硬,「没、没有。」 简清揉了揉他的脑袋,转向钟掌柜,道,「若是掌柜的要吃,我便不夺人所好,只匀我一副猪脑就行,给小弟回去做个香辣猪脑补补身子。」 听这菜名,就猜得到这道菜与近日疯传的简家那个稀奇物辣椒有所相关,钟掌柜笑道,「不若我用两副猪脑,换一盘香辣猪脑来尝尝如何?简小郎若要补身,还是鸡汤参汤有益,这猪脑怕是太油腻了些。」 简清抓住话头,道,「说起鸡汤,不知掌柜可知王三娘子?听闻她家鸡鸭养得颇好。」 「王家,哼……」钟掌柜哼了一声,不大高兴的样子,却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道,「她家鸡鸭养得个个壮实,也不知有什么妙法,前年寒冬家家死鸡,都没断了你家的肉蛋供应,不过那时你恐怕也不在意这个,自然不晓得。只是,她一介女流,也太争强好胜了些。亲弟弟侄子都信不过,什么都亲力亲为,这不,累病了也没了钱赚。」 王家居然还是酒楼过往的供应方,这件事简清在原身的记忆里一点都没发现蛛丝马迹。简清略过了钟掌柜对过往的点评,笑道,「不知王三娘子家住何处?既有过交集,如今我接手酒楼,自然当上门拜会。」 钟掌柜哪里不知道简清打得是什么主意,但王家如今情况,让她去看看死了心也好,便道,「青凤山山北王家村,村头那家大宅子就是她家。只是王三娘如今病得起不来身,王家上下都犯着愁,请了城中十几个郎中都说她身子虚弱,旁的病症一个都无,真是奇哉怪也。听她家侄子说一口药都不肯吃,饭吃了便吐,你即便去拜会,怕也是见不到人。」 「饭吃了便吐?」简清皱眉道,「她可曾……?」 钟掌柜摆摆手,「王三娘早年被人退了婚,如今是立志不嫁,莫要多想。」 身体没病,大多便是心病,又或只是饭食不合口味。简清将此事记下,笑着安慰道,「那看来也不单是我与掌柜见不到人,旁人去了,也是没用。」 「那是自然,你当我诓你不成?」钟掌柜压低了声音道,「迎仙楼派人去找她家买鸡,还不是碰了一鼻子灰,我劝你早歇了念头,免得面上无光。」 简清谢过他好意,心里却打定了自己的主意。 去买面粉的肖勉推着车走到肉铺门前,钱串儿从门内拎出两桶鸭脖下水,简清结了账,约好晚上钱串儿来酒楼拿做好的香辣猪脑,牵着简澈,三人一同离去。 今日半掩着的酒楼门前什么都没有出现,简清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推车走在前面的肖勉,也不说破,只抱着自家小朋友,拍着简澈肩背,减轻他的恶心感觉。 简澈被之前的血腥场面恶心得不轻,简清左思右想也没想出来看杀猪和之前看她杀鱼杀鸡究竟有什么不同,不禁有些检讨自己是不是高估了小朋友的承受能力,因此,傍晚的准备工作只让他做了些洗菌子木耳的事情。 处理下水揉面剁馅的活计全被肖勉一人包圆,真做起事来,之前欠条上肖勉一人工钱顶别人接近两倍的缘由就十分明显了。无他,又快又好罢了。 简清看了一会肖勉的动作,确认没有什么差错,便放下心来去处理刚买回来的猪脑。 单独买回来的两副猪脑血淋淋的,已经把纸包浸了个半湿,好在她一路拎回来小心,还是红红白白一片没有碎裂,间有黑红筋络,却是要挑出来的。 分筋膜血丝和清理鱼腹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没什么技巧,唯耐心仔细,若去不净,则肉腥,若清理时弄破材料,则味苦。简清挑完筋膜,将猪脑加黄酒泡住,就暂时能搁置一会。 一旁肖勉揉完了面团,让出位置让简清检查软硬,简清按了按面团,摇摇头,「还是要揉。」 简清卷起衣袖按住面团,按揉,摔打,原身孱弱的身子在这日复一日的磨练中体质已经大为不同,等揉完面团停下,简清一回头就对上了肖勉惊讶的眼神,她轻笑一声,「发什么呆?那边的鱼虾还要剁泥,事情早点做完,你也好下工。喏,以后按这个程度揉,不确定的话再来问我。」 肖勉喏喏应下,简清接着处理方才的猪脑。两副猪脑对半分成四份,三份香辣一份清蒸,送完徐夫子、府衙和钟掌柜三家,还能给简澈留一口尝鲜。 第77章 计划做得挺好,只是赶不上变化。简清刚把腌好去腥的猪脑冷水下锅焯水,就听到前堂有人叫门,「简小娘子,开开门。做什么呢,这么香?」 猪脑下了锅要算时间,简清守在锅边根本脱不开身,方才自觉避出门外的肖勉敲了敲后厨的门,问道,「放他进门?」 简清摆摆手,「快去。」 肖勉应了一声,从厨房离开,没走几步就见简澈迈着小短腿追在一人身后跑过来,边跑边喊,「别过去!别过去!那是我家厨房!」 来人轻摇折扇,桃花眼里笑意轻淡,一派风流模样,在肖勉面前站定,上下打量几眼肖勉身上完全不合身的粗布围裙,一合纸扇,叹了口气,「小勉兄弟,雷兄才得了你这么一员大将,竟舍得让你来这里蹉跎?」 肖勉先前一直弯着的腰身挺直,身上有些唯唯诺诺的气质一扫而空,沉声道,「雷帮主青眼我自然承情,但在简家也算不上蹉跎。不过,金郎君不在美人乡里寻你的乐子,来这里做什么?」 「酒楼大门朝街开,食客上门,自然是来吃饭。」金谷说着,一歪头,偏向厨房大门叫道,「清娘子,哥哥今日的吃食好了没?」 门外传来的声音温柔如水,简清却从里面听出来一股花孔雀似的骚气,有肖勉拦着金谷,倒不担心他进来捣乱。 简清无视了门外的声音,专心将炒好的调料分锅放好,猪脑分别下锅炸片刻加水炖煮。盘中仅剩的半副猪脑放入碗中,切半把姜丝盖住,加酱油糖粉淋上,就能上锅去蒸。 一时间厨房里全是水雾缭绕,猪脑本身的肥腴香气和辣香彼此缠绕,简清记下时间,又等了一会,香辣锅里的猪脑先出了锅,分别加蒜泥辣椒泼油,油香爆起激烈的蒜香辣味,褐中带白的猪脑受不住热油似的在碗中颤颤巍巍,红油顺着脑花纹路淌下,流入碗底汤水之中。 门外等着的金谷闻到香味,已经是等不及了,「清娘子,你家这刁奴可要好生管管,哪有把客人拦着不让吃饭的?」 简清算算时间,清蒸的猪脑还要再等一会儿,便开门迎上金谷,道,「金大,别在这里欺负我家伙计老实。卤味盖面和抄手,要吃哪个?」 门一开,那股浓郁又清清亮亮闻着令人提神醒脑的辣香就飘了出来,金大吸了口气,上前道,「你在煮什么,我就吃什么,好东西分着吃才香啊。」 简清把他一拦,道,「火上煮的都有人定了,还剩一份猪脑是给阿澈的,同小孩子抢食,你也不知羞。」 金谷被简清骂了一句也不恼,蹲下来对上简澈听到「猪」字开始就微微发白的脸庞,忽的一变脸,做出可怜兮兮神色,眼神诚恳真挚地说道,「小澈,你看你姐姐多狠的心,我们昨天说好的给我留菜,可今天我诚心诚意来求了,都不舍得给我吃一口。你这么聪明可爱,不会看哥哥饿肚子的对不对?」 简澈哪见过这样的架势,被问了两句就脸红起来,结结巴巴道,「给、给你就是了!」 简清哭笑不得地看着简澈一溜烟跑走,摇了摇头,对金谷道,「你也就这一张嘴忽悠人了。」 金谷目的已经达到,才不管简清说什么,站起来啪得打开扇子,在扇后露出一双桃花眼,自得一笑,端得是风流多情。 既然简澈亲口答应了他,简清也不好再反悔,进门端了一碗猪脑出来,交给肖勉让他带金谷去大堂落座。 送走金谷,后厨里才得了片刻清净。算着时间,简清掀开锅盖往清蒸的那碗猪脑上撒了一抹葱花,立刻取出来放进食盒,和早早下好的一碗清汤抄手放在一起。 香辣猪脑冷着吃别有风味,清蒸的猪脑要是冷了味道难免会腥,而将最后一分钟的焖烧留到打开食盒吃饭之前,才能避免蒸过头导致的口感发糟。 简清拎着食盒出门,临走前,拉过来守在后厨和大堂之间的肖勉,嘱咐道,「我去寻徐夫子,阿澈我不担心,但是金谷这人,你可要看紧了,别让他生事。」 肖勉低声应了,「小姐,快去快回。」 肖勉目送着简清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街角,回头扫过简澈苍白的小脸,他被满屋子肉味不知勾起了什么回忆,自顾自缩在角落捧着碗喝水。 简清走后,大堂里气氛沉了下去,三人里只有金谷满脸陶醉,含着一勺子猪脑,猪脑入口一抿即化,满口香滑,比豆腐还嫩三分。 半晌,金谷才取出勺子,唱戏似的感叹道,「哎呀呀,我这眼光好生了得,撞上清娘子可真是走了大运!」 肖勉看他一眼,扯了扯唇角,喃喃道,「真是走了大运。」 ☆☆☆ 简清只知道徐夫子住在城西府学附近,但具体是哪一户,还是靠问松阁掌柜指的路。 原本是没必要拎着食盒找上门的,毕竟徐夫子每天雷打不动来酒楼两次带饭食回去,但今日做的清蒸猪脑实在放不了许久,简清问清了住址,便向府学旁桂花胡同走去。 第78章 桂花胡同这名字据说是为了取蟾宫折桂的名头,巷外屋舍间遍植金桂,和府学只有一墙之隔。 胡同里除了府学夫子,还有些不差钱的学子租住,简清越往这边走,越觉得景色熟悉,在巷口停下脚步一想。能不熟悉吗?先前原身为了和那位连解元多说几句话,每每给他买了经注批文送来桂花胡同等他。 当然,落花爱美流水无情,原身见了更好看的男子就把连少爷抛在了脑后,连少爷好不容易没了人纠缠,据说是得了头名外面还在敲锣打鼓的当天,就收拾行囊上京赶考去了。 简清收了收吐槽的心思,抬头望去。问松阁掌柜指的路是桂花胡同第一家,外面看去不大的一个院落,木门矮檐,门额上一板一眼的两个字,「徐府」。 光看这笔字迹,就好像看到了徐夫子那板着的一张脸,简清隐去唇边笑意,上前敲门。 门敲三遍,半晌没人前来,简清正犹豫是否离去时,吱呀一声,大门打开,徐夫子咳嗽两声,问道,「谁啊?」 「夫子。」简清叫道。 徐夫子有些随意的神色一敛,又是比木板还板正的一张脸,「简小娘子?何事上门寻我?」 简清显出手中食盒,道,「我做了猪脑送来,猪脑肥腴中正,给孕妇补身子最为适宜。今日的吃食没放辣味,若是吃不惯,之后我再去调换。」 在简家连着吃了许久早食晚食,徐夫子对简清的手艺不再那么抗拒,反而颇为乐意让妻子尝尝。毕竟,从吃什么都吐到能吃进去些辣味酸味的正经饭食,再到能吃些味道不重的普通补品,全是简小娘子的功劳。 没听怀过一胎的温夫人说吗?他这是好运才撞上了这样一个厨子,不然,还不知道夫人要受多大的罪。 徐夫子让开门,带简清进门。徐家陈设简单,路上的花草碎石被铲了干净,青石板直通正房,铺得平坦无比,没走几步就能看见晒太阳的摇椅,简清打量一圈,处处都能看出徐夫子对夫人的小心珍视。 正房里徐夫人和小丫鬟说着话,听见徐夫子脚步声,扬声问道,「谁来了呀?」 简清同徐夫子一同进门,对许久未见的徐夫人一笑,「夫人,今天换了个口味,送来给你尝尝。」 徐夫人怔了怔,才认出来眼前这个蓝衣少女是谁,也笑了起来,拍拍榻边示意她过来,亲昵道,「别忙了,快来,你这日日为我着想,都不知要如何谢你才是了。」 简清拆了食盒端出两个小碗,将猪脑交给丫鬟,嘱咐道,「水沸后再放锅里蒸,数五十个数就要取出来,记住了吗?」 丫鬟被简清一副反客为主的模样惊住,顾不上去看主家神色,愣愣地点了头,捧着碗出门。简清这才端着另一碗抄手上前,放在榻上小几之上,递了勺子给徐夫人,「出锅就送了过来,现在吃正正好。」 徐夫人瞪了一眼没眼色的丈夫,拉着简清坐下,嗔道,「叫你别忙了,还做这做那的,存心不听我的是不是?」 徐夫子僵在旁边,板着脸久了,对外人总是做不出什么微笑的好脸色,挤了半天才露出一个笑,附和着妻子道,「你酒楼生意要做,还要操心她……」 后面的话被徐夫人横过来的眼神止住,徐夫人道,「真是可怜见的,一个人撑着酒楼,劳心劳力,我看比之前都瘦了。」 简清差点没绷住笑出来,徐夫人这句纯粹是睁眼说瞎话。她才来大梁时两姐弟吃的都是些酱油泡饼,现在生活好些了补了起来,光是看简澈脸上圆起来的婴儿肥就知道伙食好了。 但简清本也是要拿酒楼的事情做文章,徐夫人递了话头,自然是要接的。简清坐在徐夫人身边,垂下头,叹了口气,道,「酒楼本就是我应做的事,哪至于劳心劳力一说?只是……」 明显语意未尽,徐夫人正等着听下文,却听简清自知失言似的咳嗽一声,转而道,「夫人,快吃吧,凉了就不好了。」 欲言又止最惹人心急,徐夫人一皱眉,「是遇上了什么麻烦吗?我们能帮你做什么?」 简清故意苦笑一声,道,「夫人好意阿清心领了,只是我的名声,我也晓得,哪能要夫子与夫人淌这浑水。」 徐夫人自认与简清打了这么久交道,对这姑娘人品有所了解,听她这样说,当即正了神色,斥责道,「你什么名声?净听那些人胡言乱语!你好好做你的买卖,怕他们做什么!什么麻烦你且说来,总有办法的。」 「夫人莫动气。」简清低头,掐着大腿挤出些哽咽声,说道,「我家酒楼情况夫人应当也晓得,过去偌大名声,如今毁在我手里,招牌没了,菜谱也叫人偷了,好不容易才靠山上侥幸发现的辣椒重新做起生意。」 徐夫人越过简清,与丈夫交换一下眼神,摇了摇头:这丫头,实在是坎坷。 「可恨那偷儿如今在城中四处宣扬我赶他出门、欺师灭祖,这一顶顶帽子扣下来,我真是、真是百口莫辩!」只听简清越说越快,已是动了怒,顿了顿才又小声道,「怕夫人听了多想,不愿意再吃我家吃食,我带来了清淡些的做法,若是夫人能吃下去,那今后吃别家的饭食,也是可的。」 第79章 这么一通坚强又为人着想的唱念做打下来,徐夫人心中怜惜,揽过简清肩头,轻声道,「傻孩子,哪就至于别人说什么我信什么,最难的时候都是吃你们家饭食过来的,好了就一点恩都不记,你当我是什么人了?」 简清咬着嘴唇,耳尖红了起来,道,「是我想差了。」 徐夫人想想她方才说的事情,又道,「那偷儿好生无耻,既然如此,也不必给他脸面,干脆上府衙告他一状,让他被判了刑,那才叫痛快!」 简清苦笑道,「我也想过,先前去寻大梁律书,还同夫子碰过面。可当初爹爹收他做了徒弟,说好了让他发扬酒楼、养老送终。虽然不曾真写下文书改了姓氏收入门墙,但一年年的事情也交到了他手里。谁晓得,最后却是他偷走菜谱转投别家气死了爹爹。我空有个简家人的身份,空口白牙的,哪里说得清楚。」 这确实是件麻烦事。 徐夫子这才明白之前为什么在问松阁碰见了简清,他皱着眉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一会儿,沉吟道,「他没有师徒契书,你作为简氏女,简家又还有香火在世,说什么这传承也归不到他身上。更何况,当初若是他转投别家在先,郎中诊治时间和你家当初小工都能出来作证,盗窃和害人之事,倒也不算空口白牙。」 简清做出恍然大悟神色,惊喜道,「多谢夫子教我!那、那我这就去击鼓!」 徐夫子找到了些教学生的感觉,瞪她一眼,道,「胡闹!鼓是能随便敲的吗?后日、不,明日知府坐堂问案,你去就是了。」 说完,一皱眉,「罢了,你午时前到府衙,我送你进去,免得犯了什么忌讳你还不知。」 简清得了允诺,过来送饭的目的达成,仰头感激地一笑,「多谢夫子。」 徐夫人拍拍简清肩头,「你这孩子,受了气还忍这么久,就让别人说嘴。」 简清扮演完一个合格的小可怜,又收获一通对厨艺的夸赞,拎着食盒,功成身退。 门外桂树绿叶婆娑,阳光正好,府学往前全是低矮铺面,只有两条街外,城西偏城中心的府衙飞檐分外显眼。 简清深深呼出口气,笑了一声。 北城门前简家的小摊,今日不仅晚开了门,还换了人招徕。 老邻居们认出来门前站着的是先前在简家做过工的帮厨,新食客却不认得,拉着有些沉默寡言的青年刨根问底,时不时感叹一声。 「小娘子手艺好,就是命太苦了些。」 肖勉垂着眼睛笑了笑。命苦么,之前他听到的话可都不是这样说的。 等关于简家新来的帮厨议论声下去,一早上不见人影的简氏姐弟才显了人影,还在堂中吃饭的几个货郎看见楼梯上走下两个白影,一时间惊掉了筷子,「简、简小娘子?!」 少女一身粗布素白衣裙,牵着幼小孩童,孩童一身白衣,捧着黑漆描金的牌位,眼圈泛红,一步步走进了堂中。 食客们这才想起,过往只挂在他们嘴边作为谈资八卦背景的简师傅的死,距今其实也不过一月。而两个重孝在身的孩子撑起家业,每日迎来送往,不知心底多少苦楚。 旁人如何想,简清从他们的眼神中大抵能猜到些。不过苦楚她半点没有,至多只是些遗憾——看一位大厨陨落的遗憾。 简父去得太匆忙,原身不肯面对父亲离世的现实躲在屋子里,前后丧事全是简澈在料理。一个五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全听白事铺子的人忽悠,白烛孝衣纸钱棺椁,该花钱的地方一个不少,只是最终只用到了下葬的棺椁罢了,连今日这身孝衣,简家姐弟都是第一次穿。 「小娘子,节哀。」 大堂里陆陆续续有些许安慰声响起,简清无声勾了勾唇角,向四周盈盈一礼,神色沉重,眼角一点泪光,「多谢诸位照拂我家生意,今日家中有事,扫了各位的兴,实属不该。」 有人犹豫着问道,「你们……这是上哪去?」话说出口,他向后缩缩,暗怪自己多嘴。 简清脚步不停,走出门外才对听见声响出来看情况的四邻道,「今日我欲至府衙诉简家小工方一品偷盗传承菜谱,害死我父,若是各位无事,可否为我来做个见证?」 不等四邻回答,简清转向守在门前的肖勉,声音又轻又快,「你既答应了作证,就不要反悔。」 眼看着两个身影远远离开,肖勉摇了摇头,进门收起碗筷。 刘掌柜早早看见了简清出门,先前打交道时简清始终一副眉眼带笑、胸有成竹的模样,此时一身重孝压下,他却品出些少女的孱弱疲倦来。刘掌柜跨出门外,一抬头望见隔壁的老方头也出了门,他扯起嘴角,「干什么去?少给小娘子添乱。」 方掌柜整整衣袍,哼了一声,「就你是好人?简师傅人没了,我就不可惜么?」 第80章 两人相看两相厌,却还是往一个方向走去。 议论声在几家掌柜相携而去后爆发开来。 有消息灵通的人已经将简清说的偷盗菜谱和害死简师傅的事情,与这两天刚刚开始流传的简小娘子逼走父亲唯一传承弟子、将秘方占为己有、不孝不悌气死父亲的小道消息联系在了一起,再同被简清几句话吊起来胃口的好事者一说,当即若水入油锅,一片哗然。 「师父徒弟、亲生父女,这、这,好狠毒!」 「这两边两样说辞,谁知道美人面下藏的是什么心?」 「去去,简小娘子是犯过混,也不至于拿自家传承和父亲性命开玩笑。」 「我看不然,方小师傅也掌了有一年的勺了,要不是被人逼走,犯得上跑去别家酒楼去做个小工吗?」 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有人听了半晌,也听不出什么是非曲直。什么传承不传承的,乱七八糟,与他们何干?但这场热闹,倒像是可以瞧瞧去。 ☆☆☆ 简清走到府衙时,徐夫子已经等在门前了,看见姐弟俩的衣裳,皱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简澈抢先一步,抱着牌位恭恭敬敬开了口,道,「多谢夫子前来。今日澈与阿姐来为父鸣冤,希望爹爹在天有灵能够看到,是会犯什么忌讳吗?」 想好的话在嘴边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徐夫子看着简澈小大人似的模样,终是叹了口气,道,「无事。」 等絮絮叨叨的一连串行礼说辞嘱咐完,已经接近午时。来看知府坐堂问案的城中居民频频回头看向三人所在角落,简清垂着头,摆足了忧郁架势,在心里算着时间。 一身重孝越过大半个城池走来,又在府衙门前徘徊了如此久,建在城中偏北的迎仙楼怎么说都该得了消息。 「阿姐。」简澈晃了晃简清的手,有些担忧的望向她。 简清淡声道,「别怕。」 等待时已早早递了消息进衙门,府兵有些不耐烦的传唤声在一旁响起,「简澈与简氏女何在?」 等看到二人一身重孝,年轻兵卒的脸庞突然红了起来,结结巴巴道,「抱、抱歉。」 简清垂首轻声道谢,跨过高槛步入府衙,不用回头,光是听四下不时响起的议论声,就能猜到人们都在想些什么。 同情弱者是人性,而人情分、同情牌,在这个儒学以德治、人治断案的时代,向来无往而不利。 简清抬头,对上高案后正襟危坐的知府眼神,雍淮支着头,饶有兴味地看她一眼,才道,「堂下何人?」 「回大人。民女简氏阿清,与幼弟简澈,今于府衙状告酒楼雇工方一品盗窃家传菜谱,害死我父,并一仆事二主转投迎仙楼,还请大人明断。」 雍淮道,「可有证据?」 简清跪在地上,答道,「物证有雇工契书为证,人证有酒楼其余雇工、问诊郎中为证,大人传方一品上堂,一问便知。」 「既然如此,来人,传方一品上堂。」 方一品来得不快。 简清姐弟二人跪在堂中一侧,听雍淮问审其他案子,等案子断得清楚明白了,来对簿公堂的苦主恶人眼神不住地往一侧的简家姐弟身上瞟,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不知多大的一场好戏。 看戏归看戏,简清始终安静等待着,只是谁都没想到,和方一品一同到来的除了他如今主家迎仙楼的一个管事,还有华阳王。 这乐子可大了! 围在府衙门前的众人互相看看,眼中皆是惊诧:都说迎仙楼背后有贵人撑腰,怕不是王爷吧?!诶哟,简家小娘子这次,怕是要倒了大霉。 楚斐带着两个侍卫越过人群走进堂中,一举一动里皆是冷意,方一品像是个犯人似的被侍卫们拉着进门,死狗一样扔在地上。 雍淮起身迎道,「王爷今日倒有雅兴。」 楚斐道,「雍知府不欢迎么?」 雍淮一笑,「来人,给王爷看座。」 楚斐落座堂中,两侧差役木棒敲地,长声喊道,「威——武——」 雍淮一敲桌案,问道,「堂下可是简氏酒楼雇工方一品?简氏后人告你偷盗菜谱并害人性命,你有何言?」 被在马背上七荤八素颠了一路的方一品一惊,背后汗湿一片,急道,「大人!休要听这疯婆娘胡言!菜谱本就是师父亲手传给小人,几年来手把手教会我厨艺,视我为衣钵传承,何来偷盗之说?!至于师父,我欲侍奉汤药在旁,是简清将我赶出门外,要让简氏断绝传承,这才气死了师父,实在与我无关啊。」 「自古传承衣钵当养老送终,立文书、改族谱、列入门墙,不知你占了哪一项?」简清跪在方一品身前一步,侧身回头望了他一眼,嫌恶道,「你早年丧父来我家帮厨,爹爹见你可怜,手把手教你厨艺,你却毫不感激,趁着爹爹身体虚弱无暇顾及,连自己身上的佣契都不顾了,偷了我家菜谱就转投别家,也不知在新主子那里,得了几多青眼!」 第81章 少女素衣似雪,未施粉黛,转过头的一刹那,如初绽玉兰,娇弱清丽。方一品恍惚了一瞬,随即被简清的话气了个倒仰,果然,这疯女人还是那副令人七窍生烟的德行,比过往更添三分牙尖嘴利! 趁方一品没回过神来,简清伏地叩首道,「如此不忠不义之徒,满嘴胡言,还请大人明察!」 一仆二主,又做出了偷盗主家财物的事情,在哪都说不出道理,一时间门外守着的众人都议论起了方一品的人品。 「胡说!你胡说!」方一品听到议论,气得仪态都不顾了,直要站起来打简清。 「跪下。」雍淮一敲桌案,沉吟片刻,道,「本次问案疑点有二,方一品与简家师徒之名是否为真,简……」 简清接道,「我父讳知味。」 雍淮道,「简知味之死,究竟为你二人谁所致。」他抖了抖手中契书,问道,「既为弟子,不曾改姓,亦不曾列入族谱。简氏女呈了你与简家定的雇佣契书上来,如今,方一品,你有何证据证明你为简家徒弟?」 雇佣文书?简氏酒楼都该是他的,哪来的什么契书?!方一品咬牙,正要开口,余光瞥见简清垂下头时唇角的一点笑意,心跳似鼓声响起。 他忽然明白过来,简清正是要他在这一点上纠缠不清,简老头的确没有立师徒的契书给他,他空口白牙也变不出文书,只会越描越黑。 方一品叩首道,「大人,师父在世时未立下文书,但我已于简氏酒楼掌勺一年,城中各家食肆掌柜都可作证。若我非衣钵传人,师父怎么会让一介外人掌勺?」 简清嗤笑道,「简氏有我与阿弟二人尚在,让你掌个勺就是传承给你了?当真可笑!」 方一品道,「大人,简清此言正能证明小人所言非虚。庖厨传承向来传男不传女,师父正是见幼子无知,为了传承延续,才决定将酒楼托付予我。而简清心思歹毒,见我得了传承便怀恨在心,趁师父病重,将我赶出酒楼,眼看传承断绝,师父一病不起,驾鹤西去,全是这毒妇所为啊!」 方一品越说越激动,抬手指向简家姐弟,冷笑道,「大人,莫看她此时披麻戴孝,若真心孝顺师父,怎么会一月都等不及,就将酒楼开门营业,日日吃肉喝酒,与旁人说笑?如此不孝之人,哪里能够信任!」 「你!」简清咬唇道,「难道要眼看着我们姐弟饿死,才算孝顺吗?!」 方一品看着简清发白的脸色,忍不住笑了起来,讥讽道,「酒楼位列凤溪首位多年,一顿不吃酒肉,不与人说笑,便会饿死你们不成?这般孝顺,不要也罢!」 堂外众人被这一句提醒了简清过往的花钱如流水和放浪不羁,风向一转,一时间,「败家女」、「不孝女」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阿、阿姐。」简澈小声唤着,握住了简清的手,「别怕。」 有什么好怕的呢,目前为止,除了不知道跑来做什么的华阳王,事情全都在简清的预料之内。 简清一来大梁面对的就是釜底抽薪局面,哪有什么替原身守孝的心思,简澈也只目睹过这一次死亡,哪知道还要守孝。二人胡乱过了一月,到昨夜与简澈谈起今日上堂之事时,简澈才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与其等别人说起,不如干脆把问题摆在明面。孝服是昨夜翻出来的,她送上门了这么大一个破绽,方一品和迎仙楼不咬钩都说不过去。 简清回握住简澈汗湿一片的小手,这才止住了他的颤抖。简清回头扫过方一品与堂外众人,脸色苍白,泪光盈盈欲落。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议论声不知不觉就停了,徐夫子站在一众陌生的路人之中,面皮发红,还是坚定地对简清点了点头,无声地告诉她:我信你。 简清感激地笑了笑,回头叩首道,「禀大人,方一品盗走菜谱后,我与幼弟忙于照顾父亲,酒楼停业许久,财物大多遗失,到送别父亲后,我二人手中只剩下空空酒楼与一两白银。又有过往雇工上门要债,若是不开门营业,我姐弟在催债下早已流落街头。欠条在此,若是大人不信,大可传雇工与当日问诊的柳郎中上堂询问。」 简清呈上从肖大手中拿回来的欠条,许阳侍立一侧,抱拳道,「大人,简家欠债之事,我巡街时有遇见雇工上门打砸,可以为简氏作证。」 方一品急道,「大人!许捕头受简、受师父恩惠,自然向着简清说话,请您明察!」 雍淮一抬手,玩味道,「既是受简知味恩惠,她二人是简家血脉,你自认身负简家传承,有什么好怕的?」 方一品一时语塞,堂外围观众人里有人出声道,「大人,我为简家过往雇工,我可做证。」 「来人,传城中谷丰食肆、方记、汤记三家掌柜与柳郎中上堂。」吩咐完,雍淮转向门口,道,「你是何人?」 肖勉拖着肖大衣领穿过人群,一同跪于堂中,他身后跟着些简清面熟的男男女女,有些畏缩地站在门口。 第82章 肖勉推了肖大一下,肖大伏在地上,哆嗦着说道,「大人,我二人为简家过往雇工。半月前简家欠了我们十两银工钱未发,要债时一文也无,简氏请我们宽限半月还债,之后卖起了包子面条凑钱,几日前连本带息还清,正是您手中这张欠条。」 肖勉叩首道,「大人明察,我二人于简家做工两年有余,简掌柜先前曾想传手艺给女儿,是方一品百般纠缠进了厨房学艺,后简掌柜身体不适,才给了他掌勺机会。月余前简掌柜偶感风寒,方一品那时已拿着菜谱投奔了迎仙楼,掌柜听闻消息后气到吐血,一病不起,乃至身故。」 站在门前的男女附和道,「是啊,大人,要不是急着用钱,我们也不会那样逼小娘子。」「方一品那小子不是个东西,气死了老掌柜,还有脸在这里!」 一时堂上吵嚷不休,雍淮瞥一眼跪着安安静静的简清,敲了下桌案,「肃静。你们是简家雇工,可有文书?」 肖勉起身呈上一沓契书,「大人,一共十五人契书。」 雍淮正翻阅间,门前三家掌柜带到,原本雍淮就是点了距城中近的三家食肆前来问话,当即便道,「你三人,可知简氏酒楼简知味的徒弟是谁?」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明所以,顿了顿才齐声道,「回大人,简掌柜徒弟正是堂中方一品,他已在酒楼掌勺一年,此事人人皆知。」 雍淮点点头,问道,「食肆庖厨传承,可须写于族谱方算收入门墙?另则,女子可否传承庖厨之技?」 谷丰食肆冯掌柜第一个皱了眉,道,「女子哪能传承技艺?」 汤记食肆的汤掌柜道,「回大人,庖厨传承分两种,学徒与徒弟,学徒不过打些下手,学些普通技艺,随便收了就是。徒弟却是要传承招牌绝学、养老送终的,自然需要写入族谱。」 雍淮道,「方一品、简氏,你们可听得了?」 方一品笑了一声,「大人,事情已经十分分明,人人皆知我是简氏徒弟,却被简清逼走,此女连孝道都不顾,嘴里哪有实话?」 简澈急道,「不许你这样说我阿姐!你没入族谱,算什么徒弟,气死爹爹的帐,还没跟你算呢!」 简清一扯简澈,叩首掩去神色,轻声道,「莫非只有我与幼弟闭门不出、饿死家中,才是对我父亲的孝顺吗?传承被盗,恶人猖狂,大仇未报,哪里容得我们悲伤?」 门外刘掌柜听到这里,已经叹息起来,出声道,「简掌柜当初宠女之名人皆知晓,如今简小娘子靠厨艺撑起酒楼,足以说明简掌柜传了技艺给她。困难当头,非要苛责于孤女幼童,也不知方一品你是何居心!」 一时有人说简清不孝,也有人说她姐弟可怜,众说纷纭,雍淮摆摆手,「莫要喧哗。既然说族谱,那么简氏,你家族谱现在何处?」 简清道,「族谱与简家菜谱一体,被方一品盗走,不知所踪。」 雍淮转向方一品,道,「方一品,菜谱现在何处?」 方一品拿到菜谱看完就交给了杜景然,看到上面全是些他学过的菜式就失了兴趣,哪里知道还有族谱这事,当即脸色一变,支支吾吾起来。 一旁守着的迎仙楼管事上前一步,道,「大人,方一品临行前将菜谱托付于我家掌柜,小人听闻此事,已带来堂上,请大人过目。」 简澈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本泛黄的线装菜谱,呼吸沉了下去。雍淮拿了菜谱,翻看几遍,皱眉道,「简氏,若有欺瞒,按律应杖责二十板,你可知晓?」 简清神色不动,道,「大人容禀,族谱藏匿隐蔽,请将书脊侧面绳索拆开,再以水沾湿首页四角,便能得见。」 雍淮按简清的说法拆了书脊,沾湿书页,再一搓动,首页竟又分出一张薄纸,开头便是「漯河简氏,蒙受圣恩,自简山始……」 正是族谱! 而最下面一行,只写了简清姐弟名讳,再无旁人。 雍淮点点头,「那按掌柜方才所说,方一品便是简家学徒,而非徒弟,传承之说自然为假。」 递上菜谱的迎仙楼管事脸色苍白,晃了晃,还没来得及开口,冯掌柜便道,「大人!虽未记入族谱,但简家人丁单薄,男丁尚是黄口小儿,简掌柜身边只有方一品一人,除他之外,哪有旁人可传承技艺?」 简清淡淡道,「不劳掌柜费心,家传技艺,自有我来传承。」 冯掌柜一瞪眼,「你一个女儿家,懂什么庖厨之技!」 眼看着又要闹起来,一旁差役禀报道,「柳郎中到。」 雍淮轻咳一声,止了堂中喧闹,问道,「柳老先生,月前城北简家可有寻你看诊?」 柳郎中年事已高,又在城中不知帮了多少无钱的人看诊,倒是当得起他这声老先生。柳郎中摸着胡须,想了想,道,「确有此事。」 第83章 雍淮一指堂下简清与方一品两人,道,「是他二人何人所请?简知味是何病症?」 柳郎中眯着眼打量两人几眼,又回忆片刻,才道,「是那小娃娃请我去看的诊。那时简氏酒楼已经空了,女娃娃我还见过几次侍奉汤药,这小伙子嘛……不曾见过。简厨子本就年纪大了,身体虚弱,那时诊出来是气急攻心,有卒中之兆,拿药吊了几日命,还是没能留住。」 见过简家姐弟,没见过方一品,简知味又是气死,这三点不论放在谁的说辞里都说得通。雍淮按按额角,道,「菜谱传承归于简家,简氏女所告方一品害命之事至此没有证据,不成立,按律责二十板,退堂。」 简清脸色一变,她怎么都没想到雍淮居然是这样一个和稀泥、各退一步的处理,若是真受了板子,今日在场的人知道是事情不明,但等流言传开,恐怕便要说她谋害亲父了! 「大人!」简清叫道,「既然传承之说不成立,方一品所言我赶他出门自然为假,还请大人明察!」 「师父只是一时忘记将我写上族谱罢了!」方一品神色扭曲,瞪着简清,咬牙切齿道,「你不过就是靠着辣椒而已,传承中的厨艺菜式,你懂个什么?你不会厨艺,自然嫉恨于我,趁师父重病,将我赶出门外,这才气得师父一病不起!」 雍淮摆摆手,起身欲走,「退堂。」 「慢着。」高堂之上,自进门后始终沉默的楚斐开口止住雍淮脚步。 雍淮诧异道,「王爷何事?」 楚斐看着跪在堂中的少女,一身素衣,容色清丽,眸中水光将落未落,分明是柔弱的模样,却总是支着刚硬不退的风骨。她的身影和先前峭壁之下的影子隐约重合,辣味鲜香翻涌于记忆之中,他想,他愿意给她一个机会。 「既然是由庖厨传承起的风波,二人比试一场厨艺,自然结果分明。」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香辣小厨娘》卷一 作者:陆澄 02、《香辣小厨娘》卷二 作者:陆澄 03、《香辣小厨娘》卷三 作者:陆澄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