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觅良婿 上》 第1章 【正文开始】 苏婉玉悠悠醒来,模模糊糊看到头顶上方晃动着一张妇人的脸,面带忧色,正在紧张地看着她。 难道地狱里也不尽然是青面獠牙的恶鬼吗?苏婉玉心想,意识停留在咬舌自尽的那一刻,心头涌上浓浓的恨意,宋良俊,你不得好死!脑中想起父亲和哥哥疼爱的面容,眼眶里迅速蓄满泪水,父亲,哥哥,婉儿不孝! 视线变得模糊起来,苏婉玉没有注意到头顶上妇人的脸色骤变,挽起袖子,举起巴掌朝她脸打下来:「宋小米,你有出息啊?叫个臭小子骂两句就跳河?老娘天天打你怎么不去跳河?你倒是再跳一回我看看啊!混账东西!」 苏婉玉先头没反应过来,及至挨了几下,才被身上火辣辣的疼痛唤回神,听着熟悉的声音,抬起手臂挡道:「宋大米,你疯了?」 宋大米的堂兄对她做出那样禽兽不如的事,宋大米居然还敢打她?苏婉玉又气又恨,谁知浑身酸软无力,竟然抬不起来,一不留神,又叫宋大米薅了两缕头发,头皮扯得生疼:「住手!我是苏婉玉,不是你妹妹!」 宋大米杏眼一瞪:「苏婉玉?那贱人死了两年,骨头都叫老鼠吃尽了,你搬出她来吓唬我?当老娘是吃素的?」撸起袖子,给她脸上狠狠地来了几下,「敢对老娘大呼小叫?宋小米你掉了回河,胆子愈发大了啊!」 苏婉玉?贱人?死了两年? 涂着凤仙花汁儿的尖尖指甲划在脸上,刮得肌肤生疼,苏婉玉不躲不避,由着宋大米劈头盖脸地打下来,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原来她死了吗? 舌尖在口腔中扫过一圈,分明完好无损,没有一丝疼痛!苏婉玉心头剧跳,又听宋大米一口一个宋小米,心里渐渐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莫非她死后竟没有魂归地府,而是附身到宋大米那不争气的妹妹宋小米身上? 抬眼再觑宋大米夜叉似的凶相,心头生出一丝狐疑,宋大米素来跟她亲近,为何刚才话中提及「苏婉玉」,竟然毫不掩饰的憎恶? 不论如何,总算苍天有眼,叫她重生于世!苏婉玉咬牙暗道,前世叫宋良俊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害了她,今世定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只是,不知柳青云怎样了?她横死在大婚前夕,苏家和柳家的亲事后来如何了?正念及此,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小米可是醒了?」 声音清雅温润,仿佛清风拂过翠竹林般,苏婉玉眼睛一亮,柳青云!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险些被宋良俊侮辱的恐惧与委屈袭上心头,禁不住鼻头一酸:「青云哥哥!」 「什么青云哥哥?」宋大米伸手打得她的头一歪,「要叫姐夫!」 帘子掀开,一位身穿青布长衫的青年男子浅笑着走进来,温雅清俊,很是惹人亲近。不等苏婉玉回过神来,宋大米飞快地落下袖口,葱白的指尖抿了抿鬓角,拈着一只素色手帕蘸在眼角上,变戏法般红了眼眶:「你这个死丫头,怎么这般想不开?你若有个好歹,可叫姐姐怎么活呀!」 柳青云掀开帘子走进来,便看到眼前这一幕,微微一愣,走过去揽住她的肩头,轻轻拍了拍:「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小米这不是醒了吗?你再哭下去,倒惹得小米难过了。」 宋大米悲泣一声,埋首在他怀里,呜呜地哽咽道:「相公何必替她说好话?这死丫头是个没心没肺的,天生一副冷心肠,任咱们为她操碎了心,只顾自己任性!」 她哭得梨花带雨,好不柔弱,柳青云不由怜惜,一面为她拭泪,一面温声劝道:「小米是个好孩子,她刚醒来,定然还在害怕,你先别哭,我们问一问她发生了什么?」抬眼望向躺在床上的苏婉玉,不意突然落入一双赤红的眸子,不由一怔:「小米?」 苏婉玉在柳青云打帘子进来的一刹那,一双眼睛便直了似的盯着他,又惊喜又委屈,待到宋大米一声娇滴滴的「相公」喊出,顿时犹如被一道天雷劈在头顶,震得懵了! 「你们——」 看着举止亲密的两人,苏婉玉又惊又痛,原来竟是这样! 成亲前的那天晚上,宋大米的堂兄宋良俊翻进院子,偷偷潜入她的闺房,将她掳到村子北头的小树林里逼她悔婚,她不同意,宋良俊便威胁说要跟她生米煮成熟饭。女子的名节是极重要的,莫说是她这样寻常佃户家的闺女,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吴氏皇家,女子若被污了名节,怕是也要遭人诟病的。 倘若那晚她被宋良俊侮辱了,不说跟柳青云的婚事作罢,日后只怕再也直不起腰来做人!不仅仅是她自己,连带整个苏家都要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苏婉玉又恨又恐,看着宋良俊涎笑着伸出手逼近,惊怒之下来不及细想,一口咬了舌头! 一夜之间,清白险毁,命丧黄泉,醒来后未婚夫已同他人结为连理,苏婉玉只觉一股郁气冲上头,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已是深夜。 霜白的月光从窗子里透进来,照在水绿色的轻纱帐幔上,苏婉玉直直躺在床上,木然地望着帐幔。良久,嘴角扯出一抹似悲似喜的弧度。 柳青云,宋大米,嘿!怪道宋良俊突然对她生出绮念,原来是为了成就这对野鸳鸯! 宋家村的民风淳朴,村民们大多都是勤劳诚恳的人家,偏偏宋老汉家里娶了个懒婆娘,教出个儿子斗鸡遛狗,成日无事生非,好好的后生,白天不干活,晚上喝酒赌钱,村里人人提起来「宋良俊」三个字都要唾一口。 第2章 宋老汉有个兄弟,婆娘死得早,自己也早早蹬了腿儿,留下两个流着鼻涕的赔钱货托付给宋老汉一家,大的叫宋大米,小的叫宋小米。姐姐宋大米生得美艳,惯会打扮,布衣荆钗也能打扮出不俗的姿容,又嘴甜手巧,除了宋老汉的懒婆娘刘氏以外,人人都喜欢她。 但是妹妹宋小米仿佛跟她不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顽劣得跟个男娃子没两样,天天顶着鸡窝头,脸上抹得黑一块绿一块,小花猫似的脏兮兮,宋大米也不管她,只常常寻了家住在村子西头的苏婉玉玩,两人一般年纪,又都是村里公认的美人儿,渐渐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苏婉玉一直以为宋大米跟她关系好是看重她的人品,可是大婚前夕宋良俊的恐吓威逼,后来宋大米又嫁给柳青云,两下结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想起白天见到柳青云与宋大米恩爱的一幕,苏婉玉呕得快要吐出来,恨不得立时冲出去砍了两人!奈何浑身没有力气,只在心中暗骂,奸夫淫妇,不得好死!骂过一阵,怨气略减,眼前却渐渐浮现出一张少年羞红的脸庞,眨着一双清润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她道:「玉儿,我此生必不负你!」 言犹在耳,可是她死了才不到半年他就另娶,娶的人还是她的杀身仇人!两行热意从眼角滑落,没入双鬓之中,苏婉玉闭上眼,紧紧攥起拳头,她瞎了眼才看上那样一个薄情浊目的男人。 可惜父亲与哥哥也没看清他的真面目,那样殷切地把她托付给他,后来发生那事,不知父亲与哥哥现在如何了?苏婉玉咯吱咯吱地咬着牙,屋里静寂得针落可闻,声音很是诡异。 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居然比不上一个臭男人,苏婉玉死死地揪着被褥,又怒又痛,死死咬着唇,直到口中尝到一丝血腥味,才缓缓闭上眼,搜索脑中宋小米的记忆。 一点不落地搜寻下来,苏婉玉脸上的神色变幻不定,宋小米还真是……一点没变!不,或者说变本加厉! 自从宋大米嫁给柳青云,宋小米便跟着搬到青石镇上,成日里游手好闲,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到处闲逛,不是调戏长得貌美的公子哥儿,便是翻墙偷看人洗澡,镇上长得好看的男子,她都数得过来! 老天爷怎么让她重生在这样的人身上?苏婉玉一想到日后上街被人用异样的眼光指指点点,就连重生以来唯一的欣悦也消散了。 「咕咕——」肚子里发出一阵怪响,原来这具身体从早上到现在粒米未进,也滴水未出。原本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谁知下腹胀得厉害,苏婉玉无法,只得掀被下床,弯腰从床下掏出两只鞋子,趿拉着往茅房摸去。 不久后,浑身轻松地从茅房里出来,畅快地叹了口气,犹豫着直接回房,还是到厨房里摸点吃食垫垫肚子,忽然耳中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低吟: 「啊……哦……哦……嗯……」 苏婉玉浑身一震,脚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不由自主地往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待走到一扇窗子下面,那古怪的声音透过薄薄的窗纸,清晰地传出来: 「柳哥——啊……哦……」 「……嗯……哦……念玉……」 嘎吱嘎吱的床板响动声,与咚咚撞墙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苏婉玉只觉浑身的血液冲上头顶,胸腔中仿佛有什么炸开:「啊——」 柳青云与宋大米正做到兴处,忽听房门砰的一声巨响,连忙分开紧密交叠的身子。披衣下床,来到外间,只见宋小米直愣愣地站在门口,拳头紧握,双目赤红。 「大晚上不睡觉,你鬼叫什么?」被打断好事,宋大米气不打一处来,杏眼圆瞪,咬牙切齿地凶着宋小米:「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回屋睡觉!」 宋小米一动不动,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目光森然:「装神弄鬼的做什么?」 宋大米最不惧的便是鬼神之说,倘若苍天真的有眼,为何好人不偿命,祸害遗千年?当下拧起细细的眉,摆着纤腰走过去,一个指头摁在宋小米的脑门子上:「还瞪?——哎哟,还敢还手了?」 这时柳青云系好衣带,慢条斯理地走过来,捉住宋小米钳着宋大米的手腕,往两边分开:「小米怎么起来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柳青云倒不似宋大米那般恼怒,与此相反,他心中有些松了口气。今天是苏婉玉过世两周年的祭日,从七天前他便开始茹素斋戒,房事更加停了,谁知今晚竟然昏了头,跟宋大米滚在一处:「怎么穿这么少就跑出来了?快进屋里来。」 手指刚碰到宋小米的手腕,宋小米便如被烫了手似的飞快撤走,柳青云微微一愣,旋即笑道:「小米真乖,你姐姐说话急了些,也是担心你才会如此,你切不可跟你姐姐使气。」 宋大米见她放手,连忙抽回手腕,只觉火辣辣地疼,低头一看,雪白的腕子上红了一片:「可见是被撞坏脑子了,没大没小!还瞪什么瞪?走啊,我送你回屋!」 宋小米一缩肩膀,叫她推了个空,柳青云怕宋大米着恼,连忙打圆场道:「小米那屋里黑灯瞎火,别再绊着,你去取灯过来,我送小米回去。」 宋大米恨恨地盯着宋小米微垂的脸,再看柳青云目光躲闪,心中冷笑,这时想起来守身如玉了?呸,不过是个口是心非的玩意儿!扭身往里屋取灯去了,刚转过身,却听身后的宋小米温吞吞地开口道:「姐姐不必麻烦,我只是过来问姐夫一句话,问过就走。」 第3章 宋小米素日里是个再跋扈不过的性子,也只在宋大米手下微微露怯,且不常见,这句没底气的话说出来,倒叫两人都有些惊讶,宋大米也不着急取灯了,转过身站在柳青云后面,听他问道:「小米有何疑惑?且说出来,姐夫为你辨一辨?」 宋小米原来垂着眼,这时却扬起头来,睁着一双与宋大米七分相似的杏眼,湿润润的带着些惆怅:「姐夫,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对吗?」 「小米为何如此感觉?」柳青云微讶,转念一想,又有些明白,「你落了回水,险些不好,遭此一劫,心里难免生出些以前没有的思量,这本是好事,只是须知人性本善。」 宋小米原来生得不差,只是年纪小,又没人教她收拾,该有的妩媚便一丝不露。此时月光如水,她顶着一头乱发,拘谨地站在门口,乌黑莹润的眼珠子带着一丝迷惘,竟难得有了小荷才露尖尖角的妩媚之色,柳青云心中生出些怜惜来:「小米可是想起那位使你落水的公子?」 「我们当时不在,不知道你和那位公子都说了什么,不过那位公子出身富贵,想来说话不太中听也在常理。只是他的心肠却不坏,你落水之后,还是他把你救上来的。」 宋小米平日里顽劣非常,柳青云想对她说教也逮不到机会,此时一番教导的话说出来,心下顿时有些得意,谁知宋小米的眼睛闪了闪,竟然道:「不是这个。」抿了抿唇,声音有些低哑:「我,小米喜欢那位公子,想要嫁给他。姐夫觉得他是个好男人吗?」 「这——」柳青云哑然,没想到她竟然有了这样的心思,一时有些尴尬,刚想向宋大米求助,却听宋小米轻轻地叹了口气,幽幽地道:「他长得那般好看,想来不是良配。便如姐夫一般,长得这般好看,还不是在苏姐姐死了不到半年,便娶了姐姐么?」 一句话落,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宋小米仿若没有看到柳青云哆嗦的嘴唇,与宋大米变得铁青的脸色,眨了眨眼睛,仰头惆怅地叹道:「我早该知道,但凡长得好看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长得越俊,就越是寡性薄情,靠不住。」 「住口!」宋大米脸色铁青,喝道:「怎么说话呢?你姐夫好心好意开解你,你倒好,说出这些话来糟践人?」 宋小米瞥了柳青云一眼,只见柳青云的脸色惨白,目光发直,失魂落魄的不知在想些什么。慢慢低下头,垂眼看着双脚,趿在左脚上的鞋子破了一个趾洞,鞋面脏得不成样子,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也不知爬过蟑螂没有? 缩了缩脚,略带惊惶地抬起头,看着柳青云道:「姐夫,我错了,姐夫跟别人不一样,姐夫是好人!每年苏姐姐的祭日,姐夫都带姐姐去祭拜,姐夫才不是薄情的人!」 宋大米闻言气得仰倒,偏偏说不出宋小米的不是来,指着宋小米,憋得快吐血。柳青云听到她的话,却点了点头,竟然面色好看许多:「小米,你还小,不懂得这些。」 语气怅然而哀伤,叫宋大米有如吃了苍蝇,回应也不是,不回应也不是。把拳头捏得死紧,一腔火气全发在宋小米身上,狠狠瞪着她,直想撕了她的嘴。 宋小米觑见她眼中的凶光,不退反进,挪步到柳青云跟前,小手揪住他的袖子,仰起头认真地道:「姐夫对苏姐姐的一片真情意,苏姐姐在地下一定感受得到,一定会‘保佑’姐夫与姐姐的。」 「保佑」两个字从她的牙缝里挤出来,语气有些森然,偏偏柳青云不觉,竟然开心地摸着宋小米的脑袋,微笑着问:「小米也知道什么是真情?」 宋小米郑重地点头:「小米虽然莽撞,对这个也知道一些。譬如姐姐与姐夫成亲一年半,一直没有生小宝宝,定然是苏姐姐感念姐夫的真情,在地下保佑之故!」 她的表情是那么真诚,柳青云虽然觉得她的话不妥,到底怜惜她年幼,皱了皱眉,正打算纠正她,不防身后的宋大米突然尖叫一声:「宋小米!」 宋大米快疯了,这个死丫头说得什么话?难道不知道为了孩子的事,柳青云的老娘天天指桑骂槐,恨不得羞死她?宋小米是她的亲妹妹,为什么总是同她作对? 宋大米气昏了头,只想按住宋小米狠狠打一顿,奈何柳青云在旁,只得把账记下,压着火气道:「你胡说八道什么?这岂是你一个姑娘家说的话?」 宋小米松开柳青云腰间的衣裳,扭头对宋大米道:「姐姐,小米说得是真的,姐姐不必害羞,这里又没有外人。我听村里的老人说,女人到了二十岁生孩子才好,对身体好,生下来的小宝宝也白白胖胖。姐姐今年才十八岁,没有宝宝是好事呢。」 柳青云闻言,顿时心中柔软,怜惜地把她抱进怀里:「你苏姐姐去时你还小,否则你这样体贴懂事,你苏姐姐定然喜欢。小米乖,姐夫与你姐姐都承你这份情。」 宋小米进来之前,柳青云正在跟宋大米做那档子事,身上还有一股子怪味儿没散,刚才揪着他的袖子时已经恶心得要命,此刻被搂在他怀里,顿时呕得想吐!柳青云见她挣扎,只以为她害羞,笑了笑放开她,对宋大米说道:「念玉,这下你总该相信了吧?娘并不是嫌弃你,是心疼你才会那般。」 第4章 宋大米心中冷笑,只不吭声。 宋小米的眼珠子转了转,忽然间抬起头,故作天真地问道:「姐夫,‘念玉’是谁?」 柳青云顿时红了脸,看了看宋大米,支支吾吾地道:「是我予你姐姐的……昵称。」 宋小米先前在窗下听到时并没有放在心上,此时再次听到,顿时恍然大悟——念玉,念玉,思念苏婉玉?呸!她心里膈应,脸上却笑盈盈的,拍手赞道:「真好听,一听就是读书人取的名字!」 「够了!」宋大米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快滴下水来,宋老爹没文化,给她取了个俗不可耐的名字,好不容易缠着柳青云答应为她取字,谁知柳青云竟说她与苏婉玉是好姐妹,又前后脚与他有婚约,而苏婉玉死得又那样可怜,便为她取名念玉,取两人共同怀念苏婉玉之意。 此刻被宋小米揭破,一肚子火气,语气便不大好:「夜深了,小米回去睡吧!」 宋小米也觉得差不多了,复仇不急于一时,乖巧地点点头:「嗯,我这就回,姐姐晚安,姐夫晚安。」 走到门口,又想到什么,转过身来关心地道:「生不了宝宝的事,姐姐别太烦恼。毕竟姐姐也不愿意生完宝宝落下病根,或者身材恢复不过来,跟胖婶似的天天揣着个大肚子,任人啥时候看着都像怀了五六个月似的对不对?」 宋大米噎得直翻白眼,连道:「你有心了。」 宋小米微微一笑,点头去了。 关上房门,柳青云想起之前未尽之事,顿时有些不自在:「咱们也睡吧?」 时已至此,宋大米也没有了非要同他行房的念头,原是厌恶他假惺惺地替苏婉玉守身,苏婉玉死时他不出头,死后又装痴情,把她放在何处?便顺着他的意思道:「嗯,睡吧。」 两人一前一后,往里屋的床上走去。 成婚一年半有余,宋大米早就看清身边这人不过是个胸无大志的小男人,哪怕有着青石镇上最年轻的秀才的名声,况且他又有那样一个老娘——哼! 早知是这么个东西,当初就不该算计苏婉玉,宋大米待床上另一侧微微塌陷下去,便吹了灯,翻身向里,揉着心口,久久也顺不了气,快要睡着之前,模模糊糊想道,原来这世上除了聪明人能叫人气不顺外,草包也能叫人气得睡不着觉。 宋小米回屋后倒是一夜好眠,偷来的姻缘也有脸在她面前显摆?哧,膈应不死他们!躺在床上对着空气一阵拳打脚踢,想起宋念玉有口难言把脸憋得狰狞的样子,无声地大笑几声,很是解气地睡着了。 夏季天亮得早,宋小米只觉得刚刚眯上眼,便听见外面院子里头传来走动的声音。半睁开眼,只见天才蒙蒙亮,翻了个身,又睡下了。刚要睡着,不防一声穿透力极强的妇人叫骂声钻进耳朵:「又不下蛋?天天干吃粮食,一年到头连个蛋也不下,养你中个什么用?」 这一嗓子厉害得紧,宋小米只觉有人拿破锣在耳边重重敲响似的,困意顿消。再睁开眼,屋里已经有阳光洒进来,便也睡不着了,揉揉眼睛坐起来。只听一声娇软的女子声音道:「娘,鸡蛋已经被我拾起来了,咱家的鸡可勤快呢。」 宋小米一听,登时眼睛一亮,有好戏瞧!跳下床,顾不得梳头擦脸,趿上鞋子便往外跑。窜到门边探出头,只见院子里站着一位干瘦的中年妇人,半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拎着只芦花鸡,青色的布鞋周围落了好一堆鸡毛,斜眼看着两步外拿着抹布擦桌子的宋念玉道:「哟,可是我冤枉这鸡了。」 一边轻轻摸着鸡头,一边用尖利的嗓子说道:「鸡哟,你可别和我老婆子一般见识,吃谷下蛋就是你的命,要是哪一天你不下蛋了哟,就把你炖了给我儿子喝汤。」 说完松开鸡翅膀,那只可怜的芦花鸡扑棱棱扇着翅膀飞走了,把一地鸡毛扬得半人高,落在宋念玉刚擦干净的桌面上。宋念玉扯了扯嘴角,拿起抹布将那几根鸡毛掸干净,皮笑肉不笑地道:「娘,跟一只扁毛畜生置什么气?再过两年,等它老了杀了吃肉也就算了。」 柳青云的母亲人称赵氏,闻言叉着腰哎哟了几声:「听听,可是嫌我老婆子不中用了,拿只鸡来比着骂我?老婆子为你们操劳了大半辈子,老了倒要被人嫌没用,一脚踢开了!」 宋念玉抖抖沾了鸡毛的抹布,笑道:「娘又逗我们玩呢,媳妇说的是鸡,这鸡老了不下蛋了,还拿好谷子养着做什么?老母鸡的肉香着呢,到时炖了给娘盛一碗鸡胸脯子吃。」 柳青云这时也从屋里走出来,走到赵氏身边,扶着她在桌边坐下,朝宋念玉使了个眼色:「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去锅边看着,咱娘这会儿很饿了。」 宋念玉「哎」了一声,扭身往灶房里去了。宋小米站在门边,看着这一幕,心里有点发凉,倘若嫁过来的是她,此刻被磋磨的岂不就是她了?真想不到,温雅秀才柳青云竟然有这样一个尖刻的老娘,宋小米冷眼看着赵氏细眉细眼,一脸精明地指着柳青云数落,垂了垂眼,真是好笑,关她什么事?宋念玉是自作孽不可活,不值得同情! 院子里梧桐树上的蝉儿开始鸣唱的时候,四人围在桌边坐下,待赵氏动了筷子,便捧起碗开动起来。 第5章 桌子上是一碟酱黄瓜,一碟腌萝卜,一碟清炒油菜,一筐白面馒头,将小小的方木桌摆得慢慢腾腾。桌子旁边架着一锅南瓜粳米粥,煮得稠稠的,喷香喷香。宋小米左手边坐着柳青云,右手边坐着赵氏,夹在这两人中间,很不得劲,便只闷头喝粥。 忽然对面伸过来一个馒头,只见宋念玉眉眼弯弯,对她说道:「你这傻孩子,浑睡了一天,饭量也减小了不成?别净顾着喝汤,来吃个馒头。」 宋小米的目光落在她捏着馒头,涂着艳丽的凤仙花汁儿的手指甲上,被阳光一照,很是鲜亮:「我不吃。」 宋念玉眉头一拧,目光便透出一丝凶相,若是放在往常宋小米肯定会识趣地接过来,只是眼下此宋小米非彼宋小米,管她凶不凶,只耷拉下眼皮呼噜噜地继续喝汤。 柳青云见了,为免宋念玉尴尬,连忙接过来馒头道:「你们瞧,小米今日可比往常干净许多?头发也知道扎起来了,脸也洗得干净。」 宋小米心说,她可不是原来的宋小米,从小没人管,父亲一直教育她说女孩子要勤快爱洁,形象和内在要兼修。也不知柳青云和宋念玉是怎么想的,竟然从不管原身,由着她顶着鸡窝头,两只爪子一块青一块绿的,也不怕丢了秀才家的脸面。 赵氏咯吱咯吱嚼了块嫩黄瓜,半抬起褶皱的眼皮子道:「昨晚上又怎生了?大半夜里我听着还哐哐嗷嗷的,又闹什么呢?」 宋念玉不答,低下头对柳青云使了个眼色,柳青云便道:「小米昨天落水,到夜里魇着了,没什么事。」 赵氏「嗯」了一声,瞥了宋念玉一眼:「要我说这孩子好不好,还在于教导,不是我说你,媳妇儿,小米今年也十四岁了,眼瞅着就快嫁人了,就这么纵着像什么样子?叫人瞧见了,知道的说你这个做姐姐的不肯上心,不知道的没得讥笑我们读书人家连个丫头片子也不会教!」 宋念玉的脸色便不大好看,忽听对面「喀」的一声,宋小米将碗筷摔在桌子上,踢开凳子站起来,掐着腰道:「喂!老婆子!你欺负我姐姐干什么!我姐姐嫁进你们家一年多,什么活不干?伺候你伺候的不好是怎么着?不就是没生个儿子吗?说不准就是给你们累的!」 赵氏还好,只是面色阴沉,不愿跟一个丫头片子计较,倒是柳青云在青石镇上是出了名的孝子,最听不得旁人说赵氏一句闲话,立时沉声喝道:「小米坐下!如此在长辈面前高声大叫成何体统?还不赶快道歉!」 宋小米将脖子一梗:「我不!我姐姐没错,你娘还不把她当自家人看,是什么意思?要是相不中我们就早说,我们这就卷了包袱回家去!」 宋念玉听着前头还像话,铁石一般的心肠都忍不住微微触动,听到后面不由脸黑了,暗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是嫌她没被休呢?杏眼一瞪,训斥道:「坐下!混账东西,说的什么话?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都是我该做的,你多什么嘴?」 赵氏哼哼两声,放下筷子,也不吃了:「既然嫌弃我们家不好,我也不说旁的,云儿啊,这就送你媳妇回娘家住几天吧。」 宋念玉忙不迭地起身,按住作势要离桌的赵氏,陪着笑脸道:「娘何必跟个孩子生气?」 狠狠瞪了宋小米一眼,「不过小米是该管教管教了,娘说得对,媳妇吃过饭就好好教她。」一面殷勤地给她碗里添满粥,「娘吃饭,待会儿就凉了。」 难得宋小米长了心,肯替她在外人面前出头,虽然话不中听,倒难得一片维护之意。宋念玉坐回原位,抬眼看着坐在对面满脸不忿的宋小米,若有所思。 一顿饭吃得沉寂无味。 当然,除了宋小米之外。夺了原本属于她的姻缘的宋念玉饱受艰难,对宋小米来说简直就是最好的下饭菜,喝完一碗粥犹觉不过瘾,又伸手从筐子里抓了只圆滚滚的白馒头,就着腌得嘎嘣脆的萝卜条,三口两口吞下肚。 饭后,赵氏包了一小撮铜钱出门找对门的老太打牌去了,柳青云要读书,便起身去了书房,留下一桌子待收拾的碗筷,宋念玉倒没有露出埋怨不快的神色,仿佛是习惯了,掖了掖落在耳畔的碎发,瞪着宋小米道:「先别慌着出去玩!帮我把碗刷了,一会儿我有话嘱咐你。」 宋小米心道:「姑奶奶被你抢了相公婆婆还不够,还要帮你伺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只按住太阳穴,眯起眼「哎哟」叫唤起来:「头好晕,哎哟,眼花,天黑了,好多星星!」 宋小米的身板壮实,嗓门也亮,恰好柳青云还没进屋,闻声退回来,对宋念玉道:「小米刚醒,你怎么就吩咐她做事?」话中带着埋怨,转眼又对宋小米温声道:「小米不舒服就回屋歇着吧。」 宋小米现在是怎么看柳青云怎么不舒服,只觉他假惺惺令人讨厌:「我想回村子里去。」 宋念玉一愣:「你回村里做什么?」 柳青云也道:「你大伯跟大伯娘对你和你姐姐都不热情,小米怎么还想回去?」 宋小米怎么不想回去?虽然宋老汉一家对宋念玉和宋小米两个确实不怎么样,为此宋念玉在成亲后就把宋小米接到柳家住着,可如今宋小米已经换了芯,最想回的地方便是宋家村! 第6章 从原身的记忆中得知,苏婉玉死后,宋良俊一把火烧了小树林,就此从宋家村里失踪了。村民们扑灭大火后,在林中发现一具女尸,经仵作检验后证实是苏婉玉。再后来宋家村里莫名传出流言,说苏婉玉不检点,跟野汉子私奔,野汉子不要她,拿了她的钱把她先奸后杀。 宋小米不用猜都知道这流言是怎么回事——除了宋念玉还能有谁?父亲以前正经念过书,识字有学问,在村里备受敬重,谁闲得没事败坏他? 从原身的记忆里得不到丝毫有关苏家的消息,宋小米心急如焚,脱口道:「我想大憨了!我要去找他玩!」 大憨是宋家村里的傻子,徒手打死过一头牛,平素里听不明白话,很不招人待见,偏偏原身看上他的大力气,用糖果哄了他当保镖。宋小米想不出别的借口,便把大憨扯出来当幌子。 宋念玉不答应:「不行!昨天刚掉进河里,今天还想着玩,看来不管你是不行了!从今往后你就待在家里跟我做活,哪里也不准去!」 宋小米把脖子一梗:「你管我?」说着拔腿就跑,宋念玉和柳青云没反应过来,不留神叫她窜了出去,待反应过来追上去时,只听「哎哟」两声,宋小米一屁股蹲在地上,露出站在门外的两个如玉般俊俏的公子哥儿。 「表弟?」柳青云惊讶地看着站在门外的两位公子,左边那位个头稍矮,约莫十六七岁,此时正捂着下巴,龇牙咧嘴地瞪着跌在地上的宋小米,显然疼得不轻,柳青云忙把他让进来:「你怎么来了?快请进!」 被唤作「表弟」的公子收回目光,并不回敬一声「表哥」,只对柳青云点了点头,便扯着右边同伴的衣袖迈进门,柳青云也不生气,仍然十分高兴地在前面引路。 两人身上穿着华丽的绸缎,水儿似的光滑柔软,手里各握着一把纸扇,扇坠儿晶莹剔透,不知是什么玉雕成,就连腰间挂的荷包也精致无比,不是寻常易见的物件。宋念玉看直了眼,闩上大门便扯起宋小米一路尾随进屋。 「上茶!」柳青云等人落了座,指着桌上的茶壶吩咐道,宋念玉端起茶盘,笑着问了句:「相公还没介绍,这两位是咱家的什么亲戚?」 柳青云指着年纪稍小的那位公子道:「这位是我的远房表弟,家住丰州城,姓夏名子秋,咱们成亲时他还送过礼。这一位……」 他指着另一位公子,面露迟疑。 知道他不认得,夏子秋接过话头道:「这位是我的朋友,姓蒋,陪我来青石镇上散心。」说着,冲蒋行端连使眼色,蒋行端便站起身,对几人抱拳笑道:「昨日子秋顽劣,出言不逊,使得宋姑娘不慎落水,心内甚是愧疚,今日特来赔罪。」 宋念玉「哎哟」一声:「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一家人呀!」说着踢了踢宋小米,冲她使了个眼色,「也是这丫头不妥当,才惹得表弟生了气,表弟不怪罪便好。小米,还不快跟你夏表哥赔罪?」 夏子秋比宋小米大上两三岁,宋小米原应叫他一声儿,只是想起昨天原身被他害得落水之事,心里便不痛快。原身不过是见他生得俊俏,多看了他两眼,便被他左一句「搓衣板成精」右一句「野鸡成精」,挤兑得跳了河。虽然原身的为人确然不怎么样,但这夏子秋如此刻薄毒舌,可见也很不是个玩意儿。 见她不肯吱声,宋念玉暗骂一句上不得台面,想掐她两下,抬起手才发现手上还端着茶盘:「你们坐着,我去给你们沏茶。」 柳青云便出言解围:「小米自昨天落了水,醒来后人便有些木木愣愣。」 夏子秋闻言,这才正眼看向宋小米,只见她与昨日所见大有不同,头发虽然还是黄不拉几,却编成了一条麻花辫,脸蛋也洗得干干净净,只是面色有些苍白,愈发显得一双杏眼水润清澈。 「肤浅!」夏子秋在心里嗤了一声,面上挤出一丝愧色,将带来的礼品推了推:「我买了两盒一品斋的糕点,虽然不值什么,也是我的一点心意,给宋姑娘压惊。」 见他并不以「表妹」称呼,宋小米挑了挑眉头,抬眼打量起他来。夏子秋生得俊秀斯文,直鼻尖颌,皮肤白里透红,脸蛋儿嫩得仿佛能掐出水儿,心道:好一个俊俏公子,怨不得昨日原身看他看呆了去! 只是她却不是原身那个莽丫头,看不出他掩在眼底的不耐烦,半垂了眼,说道:「你拿回去吧,我不敢吃。昨天只是看了你一眼,你便推我下河,今天吃你的糕点,你岂不要拿刀子剐了我?」 夏子秋听得愣住了,好生牙尖嘴利!怎么昨天还木木讷讷的傻丫头,今天忽然伶俐起来? 柳青云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宋小米平素虽然不识大体,却没到如此地步,而且她昨日扒在门外分明说喜欢夏子秋,还想要嫁给他,怎么今日说起话来跟仇人似的? 蒋行端的眼睛闪了闪,笑道:「宋姑娘还在生气?既然如此,子秋,你亲自给宋姑娘赔礼道歉!」 柳青云这时也回过神来,忙道:「使不得,原是小米莽撞妄为,怨不得两位。」视线转向宋小米,刚想呵斥,却见她两手掌心扶在膝头,低眉搭眼,好不乖巧。不由得心里一软,对夏子秋道:「小米平时不是这个样子,她是再乖巧不过的了,只是昨日受了惊吓,人还没缓过来。」 第7章 「难为表弟买了一品斋的糕点,小米最喜欢他家的点心,倒是因为价格太贵,平时舍不得多买,这回得了两盒,可是有口福了。」 「谁有口福了?」宋念玉端着茶盘走进来,笑盈盈地打破室内尴尬,「要说有口福,还是两位公子有口福,家里种的香瓜这两日便熟了,待会儿我去摘两个来,这刚从秧子上摘下来的瓜呀再清甜不过,都等着啊!」 放下茶盘,在宋小米脑门子上摁了一下:「小米,快给两位表哥倒茶。」 一下子两个都成表哥了!宋小米撇嘴,亏她刚才不在,要是听见夏子秋叫她宋姑娘,不知该如何恼火?她可是最讨厌人家瞧不起她,上辈子苏婉玉那么照顾她,不也被她使计害了? 站起身,挨个给三个大男人倒茶,最后来到蒋行端身边,倒满七分,见蒋行端的一举一动都透着高傲疏离,冷不丁甜甜地笑起来:「蒋公子,要是不嫌弃我们小门小户的茶水不干净,便喝一口尝尝,我姐姐泡茶的手艺可好着呢。」 他们这种出身富贵的公子哥儿,饮食品茶都有讲究,蒋行端只稍一闻便知茶水味道如何,本不打算喝,谁知宋小米如此说,不得不端起来抿了一口,不论滋味儿如何,嘴上毫不吝啬地赞道:「果然好手艺!」 宋小米似笑非笑地盯他一眼,端着茶壶放回茶盘,坐到对面托起腮,拿夏子秋开刀:「表哥,蒋公子都说好喝呢,你不尝一尝吗?」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宋小米脸上笑得甜美,夏子秋便不好拒绝。只是他与蒋行端不同,蒋行端肯委屈自己,他却学不来那等面子功夫,心里恼火地想,表哥也是你叫的吗?眼睛转了转,说道:「表妹如此机灵乖巧,善解人意,想必泡茶的功夫也不在话下?若是表妹泡来好茶,我便喝上一壶又何妨?」 宋小米挑挑眉毛,「当真」两字冲到舌尖,转了两圈又被她咽下——她虽然会泡茶,但是「宋小米」不会!若她果然泡出来比宋念玉好喝十倍的茶,柳青云与宋念玉不要把她当成妖怪了? 看着夏子秋得意的笑容,心中哂笑:不是要得罪他吗?怎么竟置起气来了,真是傻了:「那真是不好意思,我不会泡茶,表哥不肯喝姐姐泡的茶,看来今儿只能渴着了。」 夏子秋激将未果,反被将了一军,心里不服气,再看宋小米低下头不肯理人了,眼珠一转,心想这就想让少爷注意你吗?也高看自己了!满肚子的气瞬间烟消云散,挥开折扇,潇洒地摇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宋念玉端着两盘切好的香瓜走进来,热情地招呼道:「快来尝尝,刚摘下来的好东西,绝对香甜。」 宋念玉若肯夸什么,那一定是好东西,即便夏子秋这样的刁嘴,也不由赞了句:「果然好瓜!」 「好吃就再吃一块,家里还有,待吃过晌午饭我给两位兄弟摘几个捎回去。」宋念玉热情地道,「两位兄弟来咱镇上,不知要待到什么时候?过几日西瓜就下来了,到时候来家里尝鲜啊,刚摘下来的鲜瓜,搁井里拔一拔,不知道多爽口!」 夏子秋嘴里咬着瓜片,便瞪眼去看蒋行端,蒋行端只动了一块便没再吃,此时斯文地拿着丝帕擦手,客气地答道:「我跟子秋这回来倒是会住上一段时间,镇子外头有个庄子是我家的产业,到时我们住在那里,要吃什么也都方便,就不打扰了。」 说着对夏子秋打了个眼色:「多谢柳兄和嫂子的招待,只是我和子秋还有些事,今日便不打扰了,改日再做东请两位一聚,也谢过宋姑娘的宽宥。」 「这……怎么就走了?再坐一会儿吧?」见两人站起身,柳青云跟宋念玉面面相觑。 「不了,我们还有些事,这便走了!」夏子秋拉着蒋行端的袖子,打头走在前面,柳青云知道留不住他们,只好送他们出门。 宋念玉心里有些失望,难得有个不错的亲戚,人家还不肯来往。然而想起方才蒋行端的话,两人要在镇上住一段时间,心里又高兴起来,在后面热情地喊着:「改日一定再来啊,都是亲戚,今日认了门,有空一定多来坐坐!」 转眼瞧见宋小米仍旧蹲在凳子上,没眼色地啃着瓜,不由气得在她脑袋上打了一巴掌:「还不出去送客人?」 宋小米将最后一口瓜塞进嘴里,灵巧地躲开,撒开脚丫子朝外头跑去。正巧柳青云送夏子秋到门口,见她跑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快跟表哥说再见。」 这时院子里头响起宋念玉的声音:「相公,我包了几只香瓜,快给两位兄弟带上!」 柳青云推了推宋小米,转身进了院子,宋小米一个人站在门口,看着身前两步远处的夏子秋,眼珠转了转,忽然一个喷嚏打出来:「阿嚏!」 于是一口嚼烂了的混着口水的瓜便喷到夏子秋华丽的绸缎衣裳上,夏子秋虽然眼疾手快地往旁边躲去,到底还是沾到一些,顿时气得脸红:「你——」 宋小米冲他做了个鬼脸,不待他冲过来,在他面前「砰」的一声关上大门,哈哈大笑起来——宋念玉不是要巴上这门亲吗?她偏叫夏子秋再也不上门!不能杀了她,难道还不能给她添堵? 第8章 「叫你瞧不起人,这回遭报应了吧?」蒋行端抱胸站在一边,颇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夏子秋气急败坏地跳脚。 夏子秋低头盯着腰侧的衣服,上面的污渍虽然擦干净了,但是点点湿痕依然清晰可见,咬牙切齿地道:「少爷下回不叫她跪地求饶就不姓夏!」 蒋行端嗤笑一声,道:「得了,你以为你是天王老子,谁都不能招你?昨天差点害得人溺死,今日这遭也不算吃亏。」 夏子秋的脸色更加难看,辩道:「怎么不是我吃亏?昨天我为什么骂她你不知道?一个姑娘家,有那么看大男人的吗?哈喇子都流到脚脖子上了,八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恨不得扒了本少爷的衣裳!」 夏子秋恨恨地想,他长这么大,收到的手帕荷包无数,接过的情诗秋波也有几筐,就是没被人如此赤裸裸的调戏过!想想就恼火,眼里透出一丝轻蔑:「他们这样的人家……」顿了顿,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罢了,不过是个没教养的野丫头,少爷同她置什么气?没得失了身份!」 蒋行端失笑,道:「你这样想便很好,他们家行事再不像话,总归同你家里有些亲戚关系,不是要听戏吗?快走吧!」 说着背过一只手,打头朝前走了。 夏子秋见状,忙抬脚跟在后面:「说得是!爱慕本少爷的人从京城排到南疆还要打几个来回,她算哪一路货色?想叫少爷注意她,也不回家照照镜子!没羞没臊,本少爷今儿看了她几回,也不知回去会不会长针眼?」 于是宋念玉拨开堵着门板的宋小米,拉开大门探出身子,便听到一句少年略带粗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人叫小米,该长的地方还不及小米大,少爷等她嫁不出去哭的时候再来瞧她……」 紧跟在后面走出来的柳青云也听见了,面上有些尴尬,回头看向被训了一顿落在后面的宋小米,耷拉着眼皮子,垂着脑袋拨弄着系在腰上的流苏,也不知道听见没有? 前头宋念玉的脸色变了几变,「砰」的一声关上大门,扭身指着柳青云的鼻子骂起来:「这就是你们家的亲戚?什么腰缠万贯,良田千顷,我呸!就是这样的教养?什么德行!」 柳青云从没见过这样尖刻的宋念玉,横眉竖目,好像夜叉似的,更兼夏子秋说话难听,一时便有些张口结舌,答不上来。 宋念玉理也不理他,扭头推了宋小米一把,气道:「宋小米,你跟我过来,看你这副德行,叫人笑话!」 宋小米不肯配合,挣开她的手,梗着脖子道:「我要回村里找大憨玩!」 「大憨?大憨能给你饭吃还是能给你买衣裳穿?」宋念玉瞪着眼睛道,伸出尖尖的指甲,用力摁在她脑门子上:「你还要嫁给他啊?你愿意老娘还不愿意呢!他能给几个大钱的嫁妆?老娘养你这么多年白养了?」 不意间看到柳青云站在旁边,满脸惊愕地看着她,暗道失言,语调一转,悲切地呜咽起来:「傻孩子哟,你从小就不会干活,不嫁到好人家可怎么活啊?姐姐骂你骂得凶,可都是为你好,刚才你夏表哥说的话你是没听到,是那样的瞧不起人,你不知道姐姐心里多难过,呜呜……」 柳青云见她还是那个一心为家人着想的柔婉可人的宋念玉,并非圣人书中写的君子公敌,长舒了口气,走上去揽住她的肩膀:「小米以前还小,我们耽误了她,现在补救也不迟,从今以后我们……」 宋念玉依偎在他怀里,抽泣着点头:「嗯……相公说的是……」 两人你侬我侬地说了半天,只是不见宋小米吭声,抬头一瞧,院子里哪还有宋小米的身影?再扭头一看,大门往两边敞开,竟然已是跑了! 「宋小米!!」 不管宋念玉如何气恼不休,柳青云又是如何叹其不争,宋小米浑然不放在眼里。她此刻正朝着城门口匆匆奔去,转眼就是两年,父亲与哥哥现在如何了?对她来说,只不过是闭上眼又睁开的事,对他们来说却经历了失去亲人,背负流言,血仇不能报的痛苦! 宋家村离青石镇并不远,出了城门,往南走上一个时辰也就到了,统共不过十几里路。 宋小米来到宋家村的入口,抚上立在村子口比人还高的标志性的大青石,望着远处几乎没什么变化的屋宇轮廓,忽然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害怕。书上讲的「近乡情怯」,似乎就是讲的她现在的心情。 宋小米的眼前浮现出小时候父亲苏长福盘腿坐在炕上,用那双原本应该握笔的长满茧子的手,拿着一本簇新的《三字经》,一句一句教导她的情景。 苏长福原来不是宋家村的人,突然有一年单身带着两个孩子搬来村里,因为曾经念过书,会写字,会画画,每当有人要给远方的亲戚写信,或者过年的时候贴对联,都会提着一根腊肠或一包炸果子来求他帮忙。从小到大,小姐妹们不知多羡慕她有个好父亲。 宋小米咬着嘴唇,半倚靠在大青石上,这块大青石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头,从上到下,一丝棱角都没有。曾经她要到镇上卖针线,哥哥苏谦玉便把她送到这里,目送她远去,哪怕她已经十六岁,再不会被坏人拐了去。 第9章 听父亲说,她和哥哥的名字都是母亲起的,已经记不得长什么样的母亲说,女孩子要柔婉,男孩子要谦恭,他们两个是家里最珍贵的宝贝,所以哥哥叫苏谦玉,她叫苏婉玉。 自己真是混账,不过被欺侮罢了,算多么大的事,居然想到自尽?如今顶着宋小米的身子,再也得不到父亲慈爱与骄傲的注视,也再听不到哥哥爽朗的笑声,想到这里,忍了多时的眼泪再也锁不住,从眼眶里倾泻而出。 宋家村里今日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事,因为一个了不得的人回来了! 两年前苏婉玉烧死在小树林里的那晚,无声无息消失在宋家村的宋良俊忽然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光溜水滑的绸缎,敲锣打鼓地回来了! 宋老汉与婆娘刘氏穿着宋良俊捎来的鲜艳体面的绸缎衣裳,站在家门口逢人就说「我儿子多么有本事」「我儿子多么有能耐」「我儿子在外面做了大事」之类的话,从早上到晌午,下地干活的村民从家门前路过又回去,两个人还站在那里喋喋不休。 宋良俊却提着两只礼盒,来到村子西头,站在宋家村里唯一姓苏的人家门前,掸掸衣裳,高声喊道:「岳父,大舅哥,不肖女婿宋良俊回来了!」 回应他的只有隔壁院子里传来的一阵「汪汪」的狗吠声。 「岳父,大舅哥,当年之事虽有我的不对,但是婉玉之死另有隐情!你们放心,我宋良俊虽然不是好人,但我在此对天发誓,若此生不为婉玉报仇,就叫我天打雷劈,下辈子堕入畜生道!」 苏家大门里头,苏谦玉上身只穿了一件短褂,露出滚着汗珠的小麦色胸膛,站在院子里,一手拿着铁锨,双眼圆瞪,脖子上的青筋都凸出来:「爹!你别拦着我!让我出去!这个畜生居然还敢回来,我一铁锨拍死他!」 苏长福的身量高瘦,头发花白了大半,四十来岁的人看起来像六十岁,比不得苏谦玉年轻力壮,吃力地拦着他:「你不许出去!」 「爹!你拦着我干什么?好不容易这个畜生回来了,我要为婉玉报仇!」 苏长福抓着铁锨不松手,不知气得还是恨得,双手微微颤抖:「他既然敢回来,定然有了靠山,你别鲁莽!」 苏谦玉的眼珠子都红了,低吼道:「他有靠山?他有靠山就能杀了人不偿命?那婉玉就活该被他害死?」 苏长福摁不住他,被他拖着往大门口挪,又急又气,指着屋门口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个男人?你只想为婉儿报仇,可你媳妇怀着你的孩子,再过两个月就生了,你不管不顾地报了仇,让你媳妇还活不活?她孤儿寡母没个男人怎么过?」 苏谦玉回过头,看着屋门口一只手托着肚子,一只手扶在门框上的李氏,愤怒又无力地低吼一声,撒开了手。苏长福夺过铁锨,仰起脸,哑着嗓子道:「老头子一辈子养了两个好孩子,不想都毁在一个畜生手里!」 这时大门外又响起宋良俊的声音:「岳父,大舅哥,你们不愿见我,我不怨你们!等我给婉玉报了仇,再来跟你们请罪!婉玉虽然不在了,我仍旧是你们的女婿,有我一口饭,就有你们半口,到将来一定给岳父养老送终!」 说着跪在地上,砰砰磕了三个响头,留下带来的礼盒转身走了。 直到宋良俊走了很久,苏谦玉才一只手拎着铁锨打开大门,见宋良俊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走到他留下的礼盒旁边,看着躺在地上包装精美的礼盒,嘴里发出一声冷笑,抬脚踢到路边的草丛里。 李氏扶着苏长福跟在后面走出来,见状微微蹙眉:「捡回来喂鸡鸭也是好的,丢了太可惜了。」 「你知道什么?」苏谦玉勃然变色,厉声呵斥,「当年若不是——」他额角上的青筋抖了抖,沉着脸走到礼盒滚落的地方,又飞起一脚,直到把两只包装精美的礼盒踢到杂水沟里,再也不成样子。 李氏只是有些会过日子,并非爱贪图小便宜的人,此时见苏谦玉驳了她的面子不说,连个解释也没有,不由有些生气,搀着苏长福的手就有些用力。苏长福仿佛没感觉到,抬眼看了看苏谦玉用力咬牙,鼓起老高的腮帮子,往远处看了一眼,沉声说道:「婉儿不会白死的!」 说着从李氏的手中抽回手臂,背着手往院子里头进去了。 李氏见苏长福进去,便红着眼眶看着苏谦玉,想叫他来哄自己,谁知苏谦玉转过脸来,眼睛比她的还红:「当年要不是我糊涂,没把那贱人拿来的东西丢掉,给了家里的大黑吃,到晚上大黑也不会失去警惕,叫那畜生翻进墙来也不知道!」 拎着铁锨狠狠杵在地上,别过头重重喘着粗气,懊悔的心情难以言表。李氏惊愕地看着他,模糊晓得了一些缘由,走过去劝道:「这事怪不得你,谁能想到他们有那样狠毒的心思?」 劝了好一会子,苏谦玉的情绪才缓下来,搂着李氏进了家,喀的一声从里头闩上大门。 不远处,宋小米从一棵老粗的杨树后面现出身来,看着紧闭在面前的涂着棕色油漆的木门,死死捂着嘴巴,泪水大颗大颗的从眼眶里滚落,很快淌了满脸。 那天晚上宋良俊翻墙进院,大黑并没有狂吠示警,原来是这个缘故!宋小米对宋念玉的恨意前所未有的浓烈,连手指头抠进树皮里也不知道,直到指尖传来痛意,回过神后只恨手下抠的不是宋念玉的脸! 第10章 那天下午宋念玉提着一篮子绿豆糕来表达祝福,因为苏谦玉不喜欢,等她一走便要丢掉,她想着宋念玉是一番好意,东西也是好东西,就叫苏谦玉扔给了大黑。 大黑吃了当时没事,谁知到了晚上,宋良俊翻进屋里来,大黑都没有动静,想来就是那篮子绿豆糕的缘故。宋小米恨恨地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地掰着树皮,直到掰秃了巴掌大的一小片,才擦干眼泪,又望了一眼不远处熟悉的大门,踩着杂草转身离开。 宋良俊回到家里,便被刘氏扑上来一通摸摸捏捏:「儿啊,那老头子可打你没有?伤到哪里了?」见宋良俊完好无损,才放心地拍拍胸口,紧接着就是一顿数落:「你傻啊?他们家出了那样的事,咱们躲都还来不及,你怎么还上赶着去讨打?幸好他们还算有眼色,知道儿子你不好惹,没敢动你,否则老娘非跟他们拼了不可!」 宋老汉把嘴里的大烟锅子搁在门沿上磕了磕,耷拉着眼皮子道:「你那会儿为啥子跑了?也不跟我和你娘说一声,一走两年,连封信也不捎,叫人家戳我们脊梁骨戳了两年!」 宋良俊一瞪眼:「谁敢给你们脸色看?我去教训他!」 他原本生了副好面孔,只是游手好闲惯了,看起来很不正经。一走两年,那副轻佻的模样倒都去了,右边眉梢下面添了一道寸长的疤,瞪起眼来颇有威势,连刘氏都不由得唬了一跳,随即想起这是自己的儿子,顿时眉开眼笑起来:「就是,我儿子如今出息了,谁还敢欺负老娘?打得他们跪地求饶!」 说罢,走上前捧起宋良俊的脸,一边摸一边咧着嘴笑:「我儿有出息,娘一定给你说个顶顶好的媳妇!」 宋良俊被搓的脸都变了形,拨开她的手不耐烦地道:「都大晌午了,做没做饭?饿死了!」 青石镇上,宋小米抬脚跑了,只把宋念玉气得跺脚:「让她跑!跑了就别回来!我是再也不管了!」 到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就连柳青云对她百般挑逗也起不来兴致。柳青云以为她担心宋小米,便劝道:「咱们小米是个懂事的孩子,那个大憨既然是个傻子,两人定然出不了什么事。」 宋念玉无缘无故心里烦躁,倒不是因为宋小米,只是听他提起来,便顺着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这样的人家,嫁不到夏家那样的富贵人家也就算了,要是落到大憨那样的傻子手里才是笑话,真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狗屎上!」」 柳青云失笑:「我看你是多想了,小米的眼光高着呢,前头既然瞧上了夏家表弟,再看大憨定是入不了眼的。」 宋念玉低头斜睨着他:「怎么?你左一句右一句,是嫌小米回来吃白食,不想叫我接她回来?」 柳青云连忙摆手道:「我没这个意思,小米是自家人,我岂会嫌她?你想接她回来便接回来就是,我是没意见的,何况你家大伯跟大伯娘又是那样的性子,小米住在那里也不顺心。」 宋念玉轻哼一声,伸出一根手指头,摁在他胸前的茱萸上:「算你还有良心!」 柳青云的身子微僵:「不过,明天就接她回来是不是太急了?小米虽然平时看着粗咧咧的,到底也是个大姑娘了,经了夏家表弟这回事,只怕心里存了不痛快,倒不如叫她在村子里住几天,权当散心了。」 宋念玉哪管宋小米顺不顺心,她见柳青云如此做低伏小,哄她开心,渐渐也就把心头的不安抛开了,软软地俯下去,缠在他身上:「看在你如此肯为我着想的份上……」 柳青云旷了几日,早就憋不住,见她主动贴上来,连忙抱住她,翻身压在身下。 次日清晨,宋念玉伺候赵氏出了门,便把碗碟收到灶台上刷洗。她上午邀了隔壁的王嫂子到集上采买用度,天是越来越热了,要给赵氏扯一身夏衣,给柳青云也扯一身,她自己也久不添新衣裳了,只是待会儿出门时穿哪件裙子好呢? 一不留神,「啪嗒」一声,把一只盘子碰到地上,摔成好几瓣。 柳青云听到声音走过来,见宋念玉弯着腰,正在捡地上的碎瓷片,便嘱咐道:「仔细割着手。」话音刚落,便听宋念玉一声痛呼,伸出一只往外冒血珠子的手指头,撅起嘴埋怨地看着他。 「真是不能说,一说就中。」柳青云扯出手帕,为她包上,「这些碗就先放着吧。」 小心地托着宋念玉的伤手,宋念玉低着头由他牵出灶房,暗恨读书人都是假清高,什么君子远庖厨,若是乡下男人敢不洗碗,定叫他在地上睡三天! 转念一想,若不是嫁给有些家底的柳青云,现在她该挂着毛巾戴着斗笠下地干活去了,哪还有心情生这闲气?便又释然了,娇娇地偎着柳青云,说道:「我今早起来总有些心神不宁,左眼皮一直跳,不知是为什么?」 柳青云看向她的眼神便多了两分怜爱:「你真是个好姐姐,小米有你这样为她牵肠挂肚的姐姐,真是有福气!」 宋念玉垂下眼睛,做羞涩状在他怀里拱来扭去,柳青云抱着温香软玉,心下感叹:「既然你始终放心不下,不如我们这就去接她回来?夏家表弟的那位朋友在宋家庄近处有一座庄子,若小米住在那里,说不得又撞上他们,倒不如接回来。」 第11章 宋念玉见他说到这个份上,只好同意:「嗯,那我们啥时候动身?」 嫁到青石镇上一年多,宋念玉回宋家村的次数屈指可数,虽然有心显摆嫁得好,到底因为这份亲事得来的不光明,等闲不回去。 柳青云因为赵氏的缘故,不好意思再见苏家人,当年苏婉玉死后,赵氏登门苏家讨要嫁妆,这样苏婉玉虽然死得不明不白,但若为柳家鬼,以后也能享柳家后人的香火。谁知苏长福一口拒绝,闹了赵氏好大一个没脸。再后来宋家村里传出苏婉玉不检点的流言,苏长福认为是赵氏恼羞成怒,污蔑苏婉玉,两家彻底决裂,从此断了往来。 再后来娶了宋念玉,宋念玉不提回村,柳青云也乐得不去,逢年过节时也只是叫人捎些东西给宋老汉一家。 「咱们也有些日子没探望大伯跟大伯娘了,不如趁这回买些东西,看看他们去。」柳青云道。 宋念玉仰起秀气的鼻头,轻哼一声:「若不是怕落了你柳秀才的脸面,我连半文钱都不乐掏给他们花!」 出门买了一篮子鸡蛋并两斤猪肉,坐上柳青云从邻居家借的驴车,晃晃悠悠地出了城。 晌午时分,两人到达宋家村。驴车停在宋老汉家门口,宋念玉从车板上跳下来,走到门前「砰砰」地拍门。过了一会儿,大门从里头打开,宋念玉看见来人,不由得双腿一软,倒在身后的柳青云怀里。 「你你你怎么回来了——」宋念玉看着出现在门后的那张许久不见的脸,惊得话都说不稳了。 宋良俊冲她一笑,斜身让出道来,做了个请的姿势:「我的好堂妹,两年不见了,你过得还好吗?每天夜里睡觉都安稳吗?」 他脸上笑得热情,眼睛里却不是那样,竟仿佛装着深深的怨恨。柳青云皱起眉头,不知为何有这样的念头,然而大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接过宋念玉手里的鸡蛋和猪肉,体贴地扶着她往里走,口中问道:「这位是?」 「你是妹夫吧?我是大米的堂哥,你也叫我一声堂哥行了。」宋良俊把两人让进来,扬脸朝屋里喊道:「爹,娘,大米跟妹夫回来了!」 「你喊什么,又不是外人。」宋念玉强笑道,紧紧抓着柳青云的手,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她总感到焦躁,左眼皮跳个不停,原来是应在这里。 宋良俊的回来出乎宋念玉的意料,原以为经过那件事,他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的。宋念玉一面往里头走,一面忍不住偷看宋良俊,因为装着心事,看起来便有些魂不守舍,柳青云低头问道:「念玉,怎么了?你手心里都是冷汗?」 宋良俊耳朵一动,捕捉到柳青云亲昵的称呼,惊奇地问:「妹夫唤我妹妹作什么?念玉?」眉毛挑了挑,不等柳青云回答,很快赞叹道:「好名字!想来就是你们读书人才能起这样好的名字,要说我们村里只有苏家兄弟和苏家妹子的名字起得好。」 说到这里,仿佛刚刚反应过来似的:「苏家妹子叫婉玉,我妹妹叫念玉?不错,妹夫有心了!我妹妹从小就嫌自己的名字难听,羡慕苏家妹子有个好名儿,这回自己也有个带‘玉’的名字,可心满意足了!」 他的嗓门又高又亮,就像一把明晃晃的尖刀狠狠插在宋念玉的心上! 宋念玉生平无恨,唯独后悔缠着柳青云给她起了个名字,换也换不得,忍又忍得辛苦,每每被叫到,都恨不得把苏婉玉从坟里挖出来再弄死一回。 宋良俊仿佛没察觉到宋念玉的反感与厌恶,仍旧热情地把两人往屋里引。若是放在往常,秀才和秀才娘子来家里,宋老汉和刘氏早就堆起笑脸迎上去了。可如今不同以往,村里最有本事最出息的后生,他们的儿子宋良俊回来了!一回来就捎来大包好吃的好喝的,还有一人好几身绸缎衣裳,他们能比得过?就连宋念玉身上也不过穿着半新的棉布衣裳罢了! 刘氏坐在高凳上,装模作样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才故作和蔼地道:「咦?怎么只有你们两个?小米呢?怎么没有跟来?」 什么?宋小米没回来?宋念玉本就心神不安,闻言更觉添堵,原本不想理会,可是宋良俊就站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柳青云的脸上也露出担忧的表情,只得勉强地笑了笑,从小凳子上站起来:「大伯娘,小米没回来吗?」 刘氏见她脸色苍白,有意使她着急,便伸出粗短的小手指头,掏了掏耳洞:「你如今也是当了人家媳妇的人了,怎么还一惊一乍的,这么不庄重?」 宋念玉呼吸两口气,躬了躬身,挤出笑脸道:「我这不是担心小米?她昨天跟我说回来,我撵不上她,想着来回也不远,就叫她自己回来了。怎么她没有回来吗?」 宋小米自打生下来就没叫人省过心,当然也没叫人操过心也就是了,刘氏想着宋小米从前也曾夜不归宿,都没什么事,便没放在心上:「哎哟,那得快点出去找找,一个大姑娘家晚上不回家住,成天跑得不见人影儿,可真叫人担心。」 柳青云拧起眉头,只觉刘氏刻薄得令人厌恶:「小米哪里就是那样不懂事的人了?」 她要不是,怎么会看着人家富家公子哥儿移不开眼,叫人骂得羞愤跳河?刘氏心说,只是没等她开口,旁边的宋老汉把烟锅子往桌子腿上磕了磕,抬起褶子里的老眼对宋良俊道:「俊儿,你去跟你妹妹和妹夫找找,找到人后仔细问问,别被人欺负了。」 第12章 刘氏目送他们出了大门,才斜眼瞅着宋老汉冷笑起来:「你倒是把人当老宋家的骨血,人家当不当你是亲大伯呢?一年到头来看你几回?」宋老汉瞪了她一眼,顿时不敢说了,拎起宋念玉带来的鸡蛋和猪肉,絮絮叨叨地往灶房去了。 宋良俊出去后,指着村西边道:「妹夫,你往那边找找看,我跟大米,哎不对,我跟念玉往东边瞧瞧。」 柳青云想起进门时宋念玉的古怪,与宋良俊不寻常的眼神,揽着宋念玉不放手:「我在这村子里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方向,还是念玉给我引路吧。」 宋良俊顿时失笑:「妹夫还怕我欺负念玉不成?她是我妹妹,我欺负谁也不会欺负她,何况我们兄妹两年不见,也有些话要说。莫不是……妹夫不敢一个人在大白天走路罢?」 柳青云皱起眉头,心里不快,只是宋良俊话说到这个份上,便不好坚持,正巧宋念玉抬起头来,柔声笑道:「相公,那你便往西边去吧,正好我也有话跟哥哥说。」 柳青云见状,只好松开手,抬脚往西边去了。宋良俊待他走远,脸上的笑意慢慢冷下来,嘴角噙着一丝莫名的弧度,看得人心里发寒。 宋念玉支开柳青云,也是想瞧瞧宋良俊跟两年前有什么不同。此时看来,还真大变样了,从他脸上浮着轻佻,想什么看什么都能猜出来,如今却不同了。宋念玉心思微转,露出关切的神色:「这两年都没有哥哥的音讯,哥哥去了哪里?这些日子过得还好吗?」 宋良俊在前面走着,东张西望,像在寻找宋小米的身影:「哪里比得上妹妹,嫁了好人家,吃穿不愁。我身无分文,流亡在外,多少个夜里惊醒,梦中一个身披红色嫁衣的女鬼满脸是血,来找我算账!」 宋念玉微微垂眼,轻笑一声,掩去尴尬:「哥哥何必自责?当年咱们是一片好意,谁知……」 「谁知她竟然不识好歹,居然咬舌自尽了?」宋良俊接过话头,声音有些阴测测,「妹妹可是这个意思?」 中午的日头炽热,晒在身上仿佛能把人晒化了,可是宋念玉莫名浑身发冷,手心里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 「苏家妹子死了,我变成了杀人犯,唯独妹妹你嫁了意中人,夫妻恩爱。」宋良俊转过身来,两眼盯着她:「你踩着我们两个的命,过着好日子,心里难道一点儿也不愧疚?」 宋念玉被他眼里阴沉沉的恨骇了一跳,环首四顾,只见四下无人,下地的村民都回家吃饭了,此刻若是宋良俊想对她不利,只怕喊破喉咙也没人应!不由有些后悔,为什么要支开柳青云? 然而害怕和坐以待毙不是她的作风,当下扬起脖子道:「我有什么好心虚的?我一没杀人,二没放火,我有什么好害怕的?苏婉玉就是找谁也找不到我头上来!」 见她这般理直气壮,宋良俊气得笑道:「你抢了苏家妹子的男人,还敢说没害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宋念玉也不遮遮掩掩了,直道:「哥哥别只指责我,横竖把人绑了的人不是我,我只是个出主意的人,要不是你对人家有心思,我岂能蛊惑你?」 「好,好!杀人的是我,放火的也是我,独妹妹的手是干净的!」宋良俊定定看了她半晌,忽然上前一步:「你说得对,要不是我心里有见不得人的念头,你如何能蛊惑得了我?」突地目露狠戾,伸手死死掐住宋念玉的脖子:「只是你千不该,万不该蛊惑我!」 他在外面胡闯两年,见识了许多家破人亡,无一例外都是被小人蒙蔽,或引诱或欺骗,一步步犯下大错:「婉玉是那样好的一个人,我若早知会害她自尽,绝不会动那个念头!」 宋念玉被他掐得呼吸艰难,恐极反笑,尖着嗓子道:「连你也喜欢她?她到底有什么好?柳青云那个书呆子也对她念念不忘,你听他叫我什么?念玉!他叫我念玉!我呸!那个贱人——」 话没说完,被宋良俊一个巴掌扇在脸上:「婉玉真是有眼无珠,竟然跟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妇人交了朋友!」 宋念玉被打得半边脸一麻,喉咙火辣辣的痛,见宋良俊目光阴冷,毫无情谊可言,慢慢压下恨意,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宋良俊打量她半晌,没再说话,把她放在地上,淡淡地道:「先找小米吧。」 宋念玉哪还有心思寻找宋小米?被宋良俊的一个巴掌打得眼冒金星,头重脚轻地走在后面,只想若是找到宋小米,一定狠狠教训她一顿,要不是因为她,哪会回宋家庄来,叫宋良俊这样侮辱! 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寻遍村子东边和南边,都不见宋小米的身影。宋念玉自从嫁给柳青云后就养尊处优,除了买菜做饭洗件衣裳,基本上不用做活。走了一上午,只觉脚底板疼得火烧火燎:「我们往回走吧,说不定相公找到了呢?」 还别说,真叫柳青云给找到了,就在苏家屋后不远,宋小米跟夏子秋、蒋行端在河边相持不下。柳青云赶到时,便是这个情形。 「你才不要脸!」宋小米叉着腰,双眼圆瞪,站在河岸上一丛及腰高的草丛里,对着河边上衣衫不整的夏子秋骂道。 「你最不要脸!」夏子秋脸颊通红,怒瞪着宋小米,恨不得把她吃了:「躲在草堆里偷看男人洗澡,你不知羞耻!」 第13章 「呸!」宋小米毫不示弱,「我好好睡着觉,谁知道你们两个大男人在这里脱衣服?光天化日,反正也没人,谁知道你们要干什么?」 「我们当然是洗澡!」夏子秋涨得脸通红,连露出来的脖子都红透了,「偷看人家洗澡还有理了?你羞也不羞!」 「我要是成心偷看,会把衣裳还给你们?」宋小米气得冒烟,她在这里好好睡着觉,谁知当头一团衣裳从天上砸下来?张嘴一问,立时就被夏子秋指着痛骂起来,「我不跟不讲理的人说话!」 「少爷还不跟不知廉耻的人说话呢!」夏子秋被宋小米不屑的眼神刺激得跳脚,天下怎会有这样刁蛮又不讲理的人?躲在草丛里偷看男人洗澡,被发现了还不承认,「脸皮厚得菜刀都剁不烂!」 「你说谁脸皮厚?」宋小米火了,她被打断睡觉不说,无端遭了一通骂都没怎么样,他凭什么理直气壮地抓着人不放了? 柳青云来时,正值两人骂得不可开交:「小米,原来你在这里!」 宋小米闻声看去,只见柳青云的脸上惊喜又关切地往这边走来,仿佛是找了她很久的样子。 「虚伪!」宋小米唾弃一口,心头涌上一股厌恶,掉头就走。 柳青云微微皱眉,他为了找到宋小米,顶着晌午的大日头在陌生的宋家村里绕了小半天,她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你在前边等我,我们一道回去,你姐姐还在家等着呢!」说罢,整整衣衫,走近夏子秋与蒋行端,拱了拱手道:「表弟,蒋兄,又见面了!」 谁想跟你们见面!夏子秋很不满地哼了一声,对宋小米远去的背影剜了一眼,飞快揭下仓皇之中裹在身上的衣裳,穿戴整齐后,才对柳青云回手拱了拱手:「是啊,这么快又见面了。」 柳青云两回见到夏子秋,都不见他表现出热情,便以为夏子秋对人都是这般冷淡,于是没往心里去,客气地问道:「表弟和蒋兄在何处落脚?我跟你嫂子得闲了好去探望。」 「不必了。」夏子秋挥挥手,下河洗澡的心情被宋小米搅和了,打不起精神来敷衍柳青云,「我们还有事,先走了。」说着扯起蒋行端的袖子,往相反的方向飞快走了,逃避瘟神似的。 柳青云再迟钝也感觉到不对,只是他自问没有失礼之处,为何会这样?望着夏子秋与蒋行端快速离去的身影,心中浮现出一个念头,他们是嫌弃他家中贫困吧?毕竟这世道上人都这样,尤其商人,多是以财衡人。 摇了摇头,把心里的不快隐去,回头寻找宋小米。谁知一瞧,宋小米走得快没影儿了,走的方向并不是回宋老汉家的方向:「小米,你去哪里?」 柳青云是个书生不假,倒不至于手无缚鸡之力,迈开长腿,没费什么力气就追上宋小米,皱着眉头问道:「你昨天去哪儿了?大伯娘说你晚上没有回去?」 宋小米当然没有回去,叫她跟宋良俊同住一个屋檐下,她可做不到!何况宋家有没有地方给她住还是个事儿,她才不去自讨没趣! 当然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她没有回去,是因为昨晚就睡在苏家后头的草丛里。不能跟父亲和哥哥相认,待在离他们最近的地方也是好的。 只是这些话她才不会跟柳青云讲,想起苏长福比记忆中苍老了十多岁的面容,苏谦玉拎着铁锨在大门口恨极红眼的样子,对宋念玉和柳青云愈发痛恨,不论柳青云问什么都不回答,脚步迈得飞快。 宋小米从昨天中午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水也只喝了几口,没多久就脚底发虚,被柳青云一把拽住胳膊,不悦地道:「小米,你又在闹什么别扭?还跟夏家表弟吵架,被你姐姐知道,定要训你。快跟我回去,你姐姐听说你没回家,担心得不得了,都在找你呢!」 宋小米闻到他身上的一股子香粉味儿,不必猜也知道定是宋念玉的,心里膈应,使劲推他道:「我不回去!」 「你到底怎么了?」柳青云奇道。 柳青云此人,最是软善,不论对谁都没有恶言相向过,哪怕别人背后说道宋念玉,他也只是走过去一通「圣人言」,至多也就为宋念玉辩解几句。 宋小米曾经是苏婉玉的时候,最喜欢在没人的时候拎着他的耳朵喊呆子,把他柔软的脾气喜爱得不行。因为柳青云的脾气,苏长福和苏谦玉还曾争执过,苏长福认为苏婉玉的脾气硬,若是嫁给气性大的男人少不得争吵受气,苏谦玉却觉得这样的男人虽然不会打老婆,但是也不会给媳妇儿撑腰。 于是念在柳青云的父亲早就没了,家里也没有兄弟小姑子,赵氏一个寡妇虽然厉害,苏婉玉也不是软茬,不至于嫁过去受气,最后才统一意见,应下这门亲事。 此刻被宋小米又推又搡,把干净整洁的衣裳揪得又脏又皱,柳青云也没有发火,只是攥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跑。 「我不跟杀人犯住在一起!」宋小米挣了几下没挣开,知道他是不肯叫自己跑了,想起昨晚在草丛里一晚没睡,思考了一夜的事,虽然柳青云的出现不在预料之中,然而并不打扰她的计划,于是闭上眼睛做出赌气的样子喊道。 第14章 柳青云作为当年一案的受害者之一,对一些传言也有耳闻,然而那场大火烧尽了一切,什么证据都没留下,他虽然怀疑,却不愿冤枉了人:「别人说什么话,你何时也听进心里了?不管他人品怎样,都是你的堂兄,断没有你不敬的道理。」 「哼,无非是你娶了心上人,苏姐姐死了也不干你的事,你当然不往心里去了?」宋小米讥讽道。 柳青云闻言,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小米,你怎么这样说?」 「怎么?被我说中了?哼,说不定害死苏姐姐的人也有你一份,否则怎么不见你为苏姐姐找出凶手?」宋小米继续讥道。 柳青云苦笑一声:「官府都没找出证据,我一介书生,能有什么本事?」 「你没有心,当然找不出来了!」宋小米叉腰,不屑地道:「还是你相信苏姐姐是跟人家跑了,才叫人谋财害命,你心里恨她不庄重,只觉得她死得大快人心?」 柳青云不等她说完,就瞪大眼睛:「你胡说!婉玉不是这样的人!」 「我从没说她是这样的人!我只是说你不肯为她报仇,你根本没有喜欢过她!」宋小米也瞪大眼睛,大声喊道,随即眼眶一红:「我落水后,在阴间见到苏姐姐,她在阴间不停地被烈火烧身,说这是判官对轻生的惩罚,要被烈火烧够五百年才能脱身!」 柳青云浑身一震:「你见到她了?!」 宋小米眨眨眼睛,泪水从眼眶里淌出来:「当然,我本来是要死的,被苏姐姐的样子吓了回来。」 柳青云来不及安慰,急切地问道:「那她有没有对你说什么?有没有说起我?」 宋小米被他摇着肩膀,心中冷笑,抿了抿唇,只道:「她不知道你跟姐姐成亲了,让我见到你就劝你好好过日子,不要守着跟她的誓言。」 柳青云浑身一震,颓然放手:「我对不起她,我对不起她。」 「连你不肯为她报仇,她这些苦都白受了!她是为了你才自尽,怕连累你的名声!你打算不管她吗?」 柳青云仿佛没听见,低着头,有些失魂落魄,喃喃地重复道:「是我对不起她,我辜负了她。」 失神的样子,眼里竟然落下泪来,宋小米不由生怒,这么个软蛋,她当初怎么看上他了?攥起拳头擂在他肩膀上:「哭有什么用?你应该为她报仇!」 「对!为她报仇!」柳青云被她打得后退两步,仿佛下定决心般,背过身擦掉眼泪,才不好意思地转过来,面容渐渐严肃:「婉玉有没有告诉你,是谁害了她?」 宋小米不答,反道:「我说了这么多,只怕你心里根本不信。就算现在信了,回去跟姐姐一讲,姐姐也不肯信的。」 柳青云急了,举手发誓道:「我信!我也会让你姐姐信的!」 宋小米只道:「我平时那般鲁莽,今天说出这些没根没据的话,已经很惊人了。若是再说出凶手是谁,恐怕要被人当成妖怪了。」 见柳青云虽然急切,却没有不信的样子,心里微叹,不知对他的单纯该赞还是该叹:「你们没有死过,不知道人死后真的有阴间,我有幸得苏姐姐提点,没有落得同样的下场,心里感激苏姐姐,才想着替她伸冤。凶手就是最有嫌疑的那个人,你要是真的想为苏姐姐报仇,就去寻找证据。若是你不愿意,也只当苏姐姐爱错了人,活该受五百年烈火烧身,下辈子投胎再不要遇见你了!」 柳青云听她如此说,渐渐冷静下来,他是读圣人书长大的,不信鬼怪神通,可是宋小米说的话又有些道理,沉吟一时,说道:「回去我跟你姐姐商量,定找出杀害婉玉的凶手!」 跟宋念玉商量?她不在暗中破坏才怪!宋小米心道,心念一转,故作沉吟道:「此事还是不要跟姐姐说了,你时时念着苏姐姐,姐姐一直心有芥蒂,你跟她讲了,她定要伤心的。」 柳青云不信:「你说错了,你姐姐不是这样的人,她最是大度柔善,对婉玉的死一直感到心痛,听说能为婉玉报仇,哪怕大义灭亲也会支持我!」 宋小米哂笑:「姐夫才说错了,你是姐姐心爱的人,她哪敢跟你说这些实话?说了你定然不喜,只敢跟我说说,发泄发泄罢了。」 柳青云愕然:「是这样吗?」 宋小米笑而不答,柳青云啊柳青云,不久后你就会发现你心里那个柔善的女人是多么的「柔善」! 至于他要跟宋念玉说,那就说吧,叫宋念玉害怕一阵子也是好的。何况宋良俊恨着她,即便自己不出手,宋念玉也落不得好。埋下祸根,不再多言。 宋小米几乎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浑身饿得没有力气,柳青云见她走起来慢慢腾腾,脚下发虚,怜惜之情大起,背起她往宋老汉家走去。 快到门口时,远远看见宋良俊和宋念玉从另一个方向走来,放下宋小米,站在门口等两人走近。宋念玉来到近前,看着宋小米的眼神充满怒气,瞥了柳青云一眼,伸出手拧向宋小米的耳朵:「你有出息啊?一天到晚在外头疯,有本事别回来!居然还叫你姐夫背你,你腿断了啊?」 第15章 宋小米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叫她拧着,宋念玉的那双手可狠着呢,揪着人便能把人给拧哭,原身从小到大不知被她拧哭过多少回。柳青云见宋小米直往他背后躲,下意识地想起宋小米死活不肯让他背,有些慌乱的话:「姐姐见了定要生气的,姐夫,小米如今也大了,不敢再像以前一样亲近你。」 柳青云眉头一皱,不及说话,旁边的宋良俊冷哼一声:「站在家门口教训小妹,好威风啊,要不把家里的锅拿出来敲敲,叫村里人都过来看一看?」 宋念玉这才收回手,恨恨地看了柳青云身后露出来的一角衣裳:「回去再收拾你!」 宋良俊打头迈进门,柳青云也跟在宋念玉后面进了院子,宋小米落在最后,不情不愿地跟进去。不论苏婉玉还是原来的宋小米,对宋家都没什么好印象,苏婉玉痛恨这一家子败类,宋小米在这里从未得到过半点关爱。 刘氏已经做好饭,热腾腾摆了一桌,一大盆粉条炖鸡,一大盘青椒炒鸡蛋,还有两碟子自家腌的咸菜,跟宋老汉坐在当门,见宋良俊回来,高兴地招呼道:「俊儿,快坐快坐,娘做好饭了,炖了一盆你最喜欢吃的粉条鸡,快尝尝。」 宋老汉咳嗽一声,从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上掀起眼皮,目光落在走在最后的宋小米身上:「小米上哪去了?怎么不回家来?」刘氏也抬起头,看着宋小米半真半假地道:「可不是?宁愿睡外头也不回家来,家里有老虎吃了你不成?瞧这一头一脸的包,该不会睡草窝子里了吧?」 宋小米一声不吭,等他们都坐下,便捡了个小板凳坐在一角。 「还跟原来一样,木愣愣的。」刘氏啧啧两声,看了眼宋念玉:「我说大米啊,你是怎么教小米的?从前不让我们管,成亲后又把人带到镇上去,我当你要好好教她呢,怎么还是这个不梳头不洗脸的模样?」 宋小米扒拉扒拉头发,果然揪下几撮草来,拍拍手抖在地上,仍然不说话。宋念玉坐在她右手边,暗骂一声,道:「哪是我不肯教——」 话没说完,只听「啊」的一声惨叫,宋小米从凳子上跳起来,瞪大眼睛委屈地道:「姐姐,你掐我做什么?」 宋念玉张口结舌:「我什么时候掐你了?」她刚才是想掐她来着,不是还没掐着,就被她躲过去了吗?此刻见宋小米又怕又委屈地看着她,柳青云也不赞同地看过来,百口莫辩:「还不给我坐下!大呼小叫,谁教你的规矩?」 宋小米不得不坐回来,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双腿并拢,离宋念玉能有多远就有多远,直叫宋念玉气不打一处来,捏了捏手心,暗道事后再一起算账。 一顿饭吃得精彩纷呈,刘氏恨不得把一盆鸡肉都夹到宋良俊碗里,宋念玉心里不忿,这可是她买的肉,便一个劲往柳青云碗里夹,柳青云反手夹给埋头扒饭的宋小米,刘氏又从宋小米碗里夹出来:「小米是个姑娘,吃太多油腻容易长胖。」直到宋老汉拍了桌子:「各吃各的!」 一顿饭才消停下来。饭后,宋老汉嘬着大烟杆出去溜达,刘氏也换上做饭时脱下来的绸缎衣裳,美滋滋地在头上插了朵花,扭搭扭搭地出门显摆去了:「西屋里有瓜,你们不想烧水就把瓜搁井里拔一拔,吃着解渴吧。」 宋小米在宋老汉家里坐着别扭,起身道:「我出去玩了。」说着,拔腿跑远。于是屋里只剩下宋良俊、柳青云和宋念玉三个人,柳青云问道:「大哥平常都做些什么?」 「没什么,就是给人做活,养活自己罢了,比不得妹夫读书人家,清高尊贵。」 「大哥说笑了。」柳青云有些尴尬地道,把问他都做些什么活的话咽了回去。柳青云是个读书人,从小被赵氏管得厉害,叫他跟读书人说话从来不会拘束,但是跟乡下大字不识的糙汉子拉呱,他是一点儿也不擅长。 见宋念玉低头坐着,半垂下眼摆弄腰带,丝毫没有开口打破尴尬的意思,站起身拱手道:「我去找找小米,别跑远了一会儿喊不回来。」说完转身出了院子。 柳青云走后,屋里头只剩下宋良俊和宋念玉两个人。宋念玉并非没注意到尴尬,只是有些话不方便在柳青云面前说,此时见柳青云自己走出去了,抬起头来打量宋良俊,只见他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手里拿着一根从笤帚上折下来的草根剔着牙,瞄都不瞄她。 宋念玉轻笑两声,打破寂静:「哥哥这次回来,还走吗?」 宋良俊抬了抬眉毛:「走,当然走,不然待在这破村子里?你都不愿意待,难道我就看得上眼?」 「那哥哥何时走?以后还常回来吗?」宋念玉又问道。 「两个月吧,看事情办得如何再定。」 宋念玉闻言舒了口气:「那哥哥走的时候别忘了叫妹妹,妹妹给哥哥践行。」 走就好,就怕他不走,宋念玉笑起来,只是笑到一半,便被宋良俊接下来的话僵在脸上:「践行?到时哥哥先要给妹妹践行了。」 宋念玉转了转眼珠子,掩嘴咯咯笑道:「哥哥别开玩笑了,妹妹又不出远门,哥哥给妹妹践什么行?」 只听宋良俊道:「妹妹杀了人,自然要到阎王跟前报道,哥哥当然要替妹妹践行喽。」 第16章 宋念玉的脸终于拉下来,正要说话,不防宋良俊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哥哥跟你开个玩笑,看把你给吓的。」 宋念玉心里却并不当成玩笑,站起身道:「哥哥一别两年,越发爱玩笑了,妹妹心眼浅,受不得这样的玩笑。」说罢,起身朝外头走去。她的背影刚消失在门外,宋良俊便冷笑一声,「噗」的吐出剔牙的竹坯子,眼底冷光骤现。 宋念玉走出门后,饶是午后的日头正炽,仍然心头拔凉,捂着胸口靠在墙上,思忖方才宋良俊的话。他是什么意思?恨她害死了苏婉玉?真是开玩笑,害死苏婉玉的明明是他!那么是恨她害他背井离乡?这就更可笑了,分明是他心术不正,反倒怨到她身上来? 此番再见,宋良俊对她很不善,是怕她告发他罢?还是仅仅想吓唬她一番?宋念玉摸不清楚,总之当初她什么也没干,不过是提了一篮子绿豆糕,还被苏婉玉家的大黑狗吃了。何况就算没吃,过去两年也没有任何证据,宋良俊就是恨她也没有法子。 如此一想,心中渐安,抬手抚上脖子,上午被宋良俊掐的地方仍然肿痛,心下暗恨。心念一转,想起两个人来,想到就做,抬脚往村西头走去。 宋小米出门后,奔着村北边而去,六月上旬正是种红豆的时候,苏长福和苏谦玉肯定扛着锄头在地头。 往年这个时候苏长福都会带着苏谦玉和苏婉玉到河西的地里头点红豆,当然主要的劳动力是苏长福和苏谦玉,苏婉玉几乎从不沾手。倒并非她躲懒,而是苏长福和苏谦玉心疼她糙了手,只肯叫她送个茶递个水。于是苏婉玉成了宋家村里唯一的一个从未干过农活的姑娘,人人说起她来都啧啧感叹,有说苏婉玉有福气的,也有说苏长福纵容闺女的,对此苏长福很骄傲地说:「我闺女是不嫁给庄稼人的,学这些有什么用?」 与此相反,宋念玉是村里做农活最好的姑娘,又麻利又整齐,不管点豆子割麦子,掰棒子收高粱,谁也没她麻溜儿。 往北走时,不免路过一片小树林,栽着棵棵只比腕粗的幼苗,宋小米途经过时,不由得悲从中来。柳青云赶到的时候,就见宋小米站在小树林里,低着头,似乎在哭。 「小米,怎么哭了?」柳青云是追着宋小米问关于苏婉玉的事情,见她居然来到这里哭了,不由感叹地道:「婉玉便是在这里……」 他想起那天见到的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心里一痛,谁知听了他的话,本来无声掉泪的宋小米忽然大哭起来,并且拒绝他的怀抱,搂着最近的树干伤心地大哭。柳青云手足无措,怔怔站在原地。 宋小米一番痛哭之后,便打消了去河西的地里找苏长福跟苏谦玉的念头。她又忘了,她如今已然姓宋,是他们最痛恨的那户人家的侄女,去了叫他们看见,该有多扎眼? 何况她做了那样的糊涂事,真相大白之前再没脸见他们。 慢慢低了抽泣声,扶着树干坐在地上,揪了一根狗尾巴草在手里,听着风从林间穿过,带动枝叶摇摆,发出哗哗的声音。柳青云见她终于不哭了,心里长舒了口气,看着她的目光有些复杂:「你跟婉玉并不熟,只因为得到她的一句提点,便为她这般伤心。」 说到这里,自嘲一笑:「我自诩爱她至深,除了在心里纪念她之外,竟没为她做过任何事。就连为她报仇,都靠别人提醒。」宋小米听到这里,抬起头看他,却因为他负手背过身去,只看得到他的背影:「我跟婉玉认识的时候,她跟你现在是一个年纪,只有十四岁,是我见过的最漂亮,最善良,最感情丰富的姑娘。」 宋小米低着头,搓着狗尾巴草的毛尖,默不作声,听着柳青云怀念的声音慢慢说道:「那天,街上有几个孩子打架,有一个孩子被打得鼻青脸肿,鼻血都流到衣襟上,我看到后,刚要走过去劝解,便见到一阵嫩黄色的风从眼前刮过,再定睛一瞧,一个十分漂亮的小姑娘叉着腰挡在那个孩子身前,言语利索地把带头打架的那个孩子骂了一顿。」 「那个孩子似乎很不情愿,要出手推她,呵呵,你都不知道她有多厉害,眼睛一瞪,一连串儿漂亮话就从嘴里冒出来,直说得那个孩子涨红了脸,半句话也辩不出来,被她的威势吓跑了。」柳青云一时笑,一时叹,「当时我并不喜她,只觉得女子不应如此,当像你姐姐念玉那般温顺柔婉。可是不知怎的,她瞪着眼睛骂人的样子我至今都记得。」 宋小米也想起当时的情形,心里一酸,跟他不同的是,她见到他的第一眼便喜欢上了他。那是他第一次注意到她,却不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早在半年前她便知道他这个人。 女孩子家十三四岁便开始说亲,到十四五岁的时候便出嫁了,苏长福并不是刻板的人,给她挑了几户人家,叫她从中捡出最中意的一个来。她因此注意到柳青云,那次见到他,其实心里紧张得很,看上去她把那个孩子骂得不敢回嘴,十分威风,其实要是那个孩子推她一下,她指不定就倒下去了。 之后他们一起送那个被打坏的孩子去医馆,顺理成章地认识了。然后回去她兴冲冲地跟宋念玉说,她认识了一个温柔清隽的秀才——瞧,蠢吧?宋小米嘴角扯出一丝嘲讽,如此识人不清,活该被人耍! 第17章 柳青云仍然沉浸在过去的缅怀里:「婉玉是那样好的一个人,为什么有人那么狠心,居然害了她性命?」伸出右手,握住身前的一根腕粗的树干,指节用力得发白。 宋念玉来到时,就听见柳青云信誓旦旦地说:「我一定找出杀害婉玉的凶手!」拧眉竖目,端的是坚定毅然,宋念玉从没见过这样的柳青云,心里一突。 走过去见柳青云的手紧紧握着树干,指节都发白了,连忙掰下来,掏出手帕一边为他擦拭,一边蹙起眉头心疼地道:「怎么了这是?跟谁生气也不能跟自己作对啊,手疼不疼?你呀你,这只手是捏笔杆子用的,对着这么棵糙树干子使什么劲儿?」 柳青云负着左手,回头温柔地看了宋小米一眼:「婉玉死得不清不楚,连小米都为她抱屈,我怎能坐视不理?」 又是宋小米?宋念玉皱着眉头在宋小米身上瞥过,眼珠微转,露出疑惑的神情:「婉玉去的时候,咱们便找过,半点证据也没有,如今过去了两年,相公突然这样说,莫非是找着了什么?」 柳青云摇摇头,一只手按在宋念玉的肩上,带着些许痛恨,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是否我找着凶手是谁,你都会同我站在一起?」 宋念玉微愕,不自然地眨眨眼,扯出一丝强笑:「相公这般说,可是已经认定了凶手是谁?」 柳青云不点头也不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又问道:「你还没回答我,是不是?」说着,按在宋念玉肩上的手微微用力:「你跟婉玉的交情那般好,既晓得她是枉死,就该为她讨个公道!何况不论是谁,但凡杀了人,就该一命抵一命!」 话里话外无不透着一个「杀」字,宋念玉心里有些紧张,掐着手心,不动声色地问道:「相公到底认定了谁?莫非这人是我认识的?」 柳青云略一沉吟,回头看了宋小米一眼,见她垂着头在用几根狗尾巴草编小兔子,仿佛没注意到这边的情形,便收回目光,看着宋念玉说道:「当年婉玉死后,当天晚上你堂兄便失踪了,他的人品如何,你我都清楚,此事即便不是他干的,也同他脱不了干系!」 「怎,怎么会?」宋念玉有些结结巴巴地道,「他是我堂哥,虽然风评不甚好,但是杀人放火的事决计做不出来,别人往他身上泼脏水就罢了,怎么相公也冤枉他?」 见柳青云皱起眉,并不赞同的模样,心里又怕又恨,看了木头人似的宋小米一眼,忍不住走过去踢了她一脚:「愣着做什么呢?跟你姐夫说了什么,怎么怀疑起堂哥来了?」 宋小米虽然低着头,绕着狗尾巴草编兔子,耳朵却无时无刻不关注着这边,在宋念玉的脚踢过来之前想躲开,想了想觉得不合适,便坐着不动,硬生生挨了她一脚,抬起头茫然地道:「姐姐?」 木木愣愣的模样,看得宋念玉气不打一处来,她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妹妹?因道:「我问你跟你姐夫说了什么?怎么说起堂哥来了?」 「姐姐,我没,我没跟姐夫亲近——」宋小米忙不迭地站起来,编到一半的小兔子藏到身后,惊惶地摇着头。 宋念玉见她装傻,气得头顶冒烟:「谁问你这个?我问你跟你姐夫说了什么?」 宋小米仍是摇头:「没,姐姐,我没说什么。」忽然往前伸头,讨好地露出笑脸:「我跟姐夫说,姐姐最喜欢他了,嘻嘻。」 宋念玉一点儿也不高兴,皱着眉头,伸手去拧她的耳朵:「学会贫嘴了?我问你话怎么不答?」 宋小米顿时扁起嘴,可怜巴巴地看向柳青云——开玩笑,为什么要回答?就是要柳青云怀疑她,叫她心里有鬼!果然,柳青云见宋念玉揪着宋小米逼问,皱了皱眉,走过来分开两人,说道:「小米落水的时候,看见了地狱里受焚刑之苦的婉玉,婉玉告诉她凶手是宋良俊。小米感念婉玉救她一命,想要为婉玉报仇,才将事情告诉我。」 宋念玉当即便不信,挑了挑眉头,若是小米当真见了苏婉玉,只怕苏婉玉要开口骂她,叫她陪她一起受刑了——苏婉玉那样聪明的人,怎么可能猜不到指使人是谁?居然救了小米,可见是假的! 「小孩子家的话你也信?」宋念玉白了宋小米一眼,很有些埋怨地道:「相公,你是读书人,原应不信鬼神之说,怎么小米如此荒唐的话你也听?她落了水,不知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她自己分不清楚就罢了,你怎么就听信了,还怀疑起堂哥来?」 宋念玉如此力保宋良俊,倒并非是有多重视亲情,若她是这般有情有义的人,当年就不会怂恿宋良俊做那样缺德的事。之所以肯为他辩解,不过是因为不确定能把自己摘出来——若宋良俊被送了官,咬出她来该怎么办? 言罢,在宋小米的脑门子上戳了一指头:「你往常颠三倒四就罢了,怎么这样厉害的事情也敢无事生非?快断了你的那些念头,十四岁的大姑娘了,天天不着四六,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被宋念玉如此一说,柳青云果然犹豫起来,疑惑地看向宋小米,似在辨别她的话的可信度:「是我莽撞了,胡乱就说出这些话来,你别怪小米,她也是一片好心。婉玉死得不明不白,我作为她的……我们作为她最好的朋友,当还她一个清白!」 第18章 柳青云被宋小米讥讽一通,心下惭愧,决定无论如何要找出凶手,落在宋念玉耳中,不啻于一颗炸雷:「你怎么——」 苏婉玉,你这个祸害精!宋念玉在心里咬牙切齿,死人也能搅出一堆浪来,叫她怎么办?再杀她一回?不肯承认自己心虚,只把宋小米恨到不行:「瞧你惹的这些事!若是堂兄有个什么,我打断你的腿!」 宋小米倘肯叫她得意,就枉为苏长福得意了十六年的娇娇女儿,当下梗起脖子道:「我知道你们不信!若是你们敢,今晚子时到这里来,看苏姐姐的鬼魂会不会来诉冤?」 宋念玉当然不会去,倒并非是她怕了——苏婉玉活着的时候都斗不过她,难道死了就会变得厉害?何况若是世上有鬼,而且鬼比人厉害,苏婉玉早就在当初她和柳青云成亲的时候来找她报仇了,岂会等到现在? 想到这里,宋念玉深深叹了口气,若是有可能,她倒真想见一见苏婉玉,认真同她道个歉——她要告诉苏婉玉,她后悔了,她不该抢了同柳青云的这门亲事。柳青云又软又呆,没有一点男人该有的担当,家里也不像想象中的富裕,婆婆赵氏还是那样一个尖刻的性子……她明明配得上更好的男人! 「去什么去?不睡觉啦?」宋念玉压下心里冒出来的一丝后悔,瞪着眼睛,往宋小米的头上扇了一巴掌,「天天不干正经事,闲的你一身力气,明天跟我去做活!看看还有没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净知道给我添麻烦!」 宋小米一计不成,倒没有感到太多失望,毕竟宋念玉不是草包,否则当年也不会轻易蒙混了她去。何况苏婉玉死了两年,宋念玉又长了两年阅历,比以前难缠一些也在常理——要不然她还羞愧呢,叫这么个没长进的东西算计了性命。 「我才没有撒谎,我说的是真的,我见到苏姐姐了,她还跟我说——」宋小米用余光瞥了面色阴郁的柳青云一眼,飞快地说道,打定主意要把苏婉玉地下有灵的引子种下去。 「说你个鬼呀!」宋念玉打断她道,虽然不信鬼神,也不怕苏婉玉来找她,但是宋小米张口闭口就是苏婉玉,仍然叫她浑身不得劲,忍不住又伸手打她:「口没遮拦,天天拿个已经死了的人挂在嘴上,不知道忌讳吗?」 「宋大米!你以后不要再打我了!你说我笨,都是叫你给打傻的!」宋小米不得不改口,躲过宋念玉的巴掌,后退两步,摆出愤怒的架势。 「你成天做错事,还不应该惩罚你了?」宋念玉柳眉倒竖,指着宋小米骂道。见着宋小米一脸气鼓鼓的呆样儿,扑哧一笑:「那好,以后你不许在泥堆里打滚,自己的衣裳自己洗,不许在外面惹是生非,叫人找到家里来,乖乖听话我自然不会打你!」 宋小米心说,那怎么可能?她还指望没事就上街招点灾,惹点祸来膈应她呢,自然不肯,遂道:「女子应该三从四德,姐姐你别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犯了妇德!姐夫刚刚跟我说,女子就应当柔婉温顺,你再打我小心姐夫不喜,哪天休了你!」 话音刚落,柳青云不由得朗笑出声:「小米,你莫气你姐姐了,你姐姐说得对,你如今年岁长了,行事当乖巧些,否则日后说亲时也不易说到好亲事。」 宋念玉也没把宋小米的威胁放在眼里,只当是玩笑话,柳青云休了她?哪辈子也不可能!柳青云再不够好,也有一点好处,那就是能够轻易捏在手心里,掩嘴笑道:「呵呵,相公说得是。倒是小米啥时候学来的妇德?倒比姐姐有见识,姐姐第一次听说呢。」 话音一转:「好了,别站在这了,到底是……的地方,莫要打搅了英灵。」说着,揪起柳青云的袖口,拉着他往树林外走去。柳青云想到苏婉玉曾经惨死在这里,满心惆怅,叹息一声随宋念玉走了出去。 宋小米低头看着手中编到一半的小兔子,狗尾巴草的尖竖起毛茸茸支棱棱的两只耳朵,小时候她最喜欢举着小兔子的耳朵往苏谦玉的鼻子里塞,每次都害得苏谦玉打喷嚏打好久。 此生大概再也没有机会了。宋小米木着脸,把狗尾巴草一根根拆下来,变了形的狗尾巴草散落在脚边,凌乱地躺在草地上。宋小米最后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出了小树林。 这会儿天已经不早了,日头挂在西边,不再散发着刺目的光芒,红彤彤的很大一颗,像是磕在碗里的鸭蛋黄。 一阵风从河面上吹来,宋念玉察觉到身上的涔涔凉意,原来方才不知不觉间出了满身冷汗,心里厌恶这倒霉的穷村子,嘴上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吧。娘中午没及时吃上饭,我心里内疚得很,现在回去正好赶得上做晚饭,回去买点好菜,做顿好吃的给你们。」 回到宋老汉家时,宋老汉跟刘氏还没回来,只有宋良俊一个人在家,坐在井边的小木凳上,拿着一大块翠皮西瓜埋头吃得痛快,脚边已经散落着几块啃得干净的瓜皮。 「回来了?吃瓜不吃?」宋良俊指了指井沿上没吃的几块瓜,红红的瓤上缀着乌黑的西瓜子,十分漂亮。 柳青云忙客气地道:「不了,天色不早了,我跟念玉就回去了。」 宋良俊「哦」了一声,两口啃干净手里的瓜,把瓜皮随手一丢,往身上抹抹手上的西瓜汁,站起来道:「这就回去了?再坐会儿呗,你们难得回来,我头一回见妹夫,还没跟妹夫好好聊聊,要是往后出了门,路上见到不认识可就闹笑话了。」 第19章 「哪里哪里,兄长仪表堂堂,人中龙凤,我一见便记在心里,哪里会认不出来?」柳青云违心地客气道。 宋良俊暗中讥笑,当真是个书呆子,转眼看向宋念玉,慢吞吞地假笑道:「念玉啊,你我兄妹许久不见,我还想跟你好好唠唠,你怎么也要走呢?家里的地方宽敞着呢,把西屋收拾出来也住得人,你们今天就留一晚上如何?」 宋念玉连连摆手,道:「不了,哪里好意思给家里添麻烦呢?哥哥要是稀罕我,改天我再回来就得了。」 留下来?她还怕夜里被他偷摸进屋掐死呢!宋念玉心道,她不怕鬼,因为知道鬼不会把她怎么样,而人就不一样了,想起宋良俊中午时掐在她脖子上的铁箍般的手,喉咙又痛起来。 宋良俊不肯放他们离开,正待多说,忽然大门外头响起一声尖叫,抬眼一看,原来是守在门外的驴车旁边没进来的宋小米,被一只粗壮的黝黑胳膊推到一边,只见苏谦玉打头,苏长福随后,一人拿着锄头,一人扛着铁锨,气势汹汹地跨进门来。 「宋良俊!你这个畜生,还我妹妹命来!」苏谦玉红着眼睛大吼一声,把手里的锄头朝宋良俊砸去。 宋良俊的嘴角扯出一抹莫名的笑意,瞥了宋念玉一眼,不紧不慢地走上前道:「岳父,大舅哥——」话没说完,不料一脚踩到刚才随手扔在地上的西瓜皮上,脚下一滑,猝不及防地跌倒,额角磕在井沿上,一股热意就顺着眼睛流下来。 苏谦玉一怔,立刻挥着锄头砸到,柳青云眼疾手快,早就抱着宋念玉躲到一边,见状惊呼一声:「住手!」 就在这时,宋小米也跑进来,唬了一跳,二话不说,扑过去抱住苏谦玉的腿:「不要!」 苏谦玉被宋小米死死地抱住腿,挣了几下没挣开,不由大是恼怒。只是他虽然恨极了宋老汉一家,对着一个小姑娘还下不了手,进退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宋良俊狼狈地爬起来,血染了半张脸,恨恨啐道:「怎么不磕死你!畜生!」 宋小米见苏谦玉放下锄头,松了口气,手上一松,瘫软地坐在地上。回头看向苏长福,只见苏长福面上尽是恨意,仿佛要把宋良俊身上瞪出个窟窿来,不禁暗想,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父亲和哥哥忽然这么冲动? 宋良俊本来对苏家颇有愧意,只是到底抵不住额上的痛楚,忍着怨恨从衣裳撕下一块布条,团成一团按在伤口上:「苏谦玉,别以为你是我大舅哥,我就不能对你怎么样!」 「呸!谁是你的大舅哥!」苏谦玉怒道,「你害死我妹妹,我要杀了你给婉玉报仇!」 说着,抬脚就朝宋良俊奔去,唬得宋小米连忙再度抱住他的脚,大喊道:「杀人要偿命的!你们不能杀人!」 宋念玉站在一旁,见状直恨得咬牙:「你这个傻子!想死吗?还不快松开!」 事情发生得突然,然而宋念玉却知道约莫是她下午跟李氏说的话起了作用,只是没料到这般迅速。她心里巴不得苏谦玉立刻砸死宋良俊,一了百了,以后再不会牵连到她。只可惜叫宋小米坏了事,宋念玉恼得要命,走过去掐她的耳朵:「起开!大人说话,没有你小孩子的事!」 宋小米因为要抱着苏谦玉的腿,躲不开宋念玉的手,吃痛之下扭头咬在她的手腕上,宋念玉连忙把胳膊收回来,只听她仿佛疯了般扯着嗓子喊道:「杀人要偿命的!杀人要偿命的!」 「偿命也不偿你的命,关你什么事?」宋念玉低头一看,腕上印着一个深深的牙印,气得抬脚踢她。 宋小米经她一踢,倒恢复些理智,抬起头望着她,反口说道:「我不能看他们对堂哥不利!」 一句话出,满院子的人都以不同的目光看着她。 苏谦玉心中赞叹,这宋小米倒是胆子够大,人也义气。宋良俊微微怔愕,原来宋念玉的妹妹并不像她那般狠心肠。柳青云心中怜惜,愈发感慨小米是个好孩子。而苏长福则淡淡看了她一眼,走过去对苏谦玉道:「我儿,切莫冲动,让为父来问他。」 说着,上前一步,直接对上宋良俊。 「宋良俊,我且问你,是否你害了我家婉玉?」苏长福抬手指向宋念玉,「她跟我儿媳说,那晚掺了迷药的绿豆糕是你给她的,是否这一切都是你的诡计?」 宋良俊顿时愤怒地瞪向宋念玉,虽然宋念玉跟苏家告密的事是他默许的,并且他还从中推波助澜了一把,但是宋念玉的这份狠毒仍然叫他怨恨不已:「不是!」 「你堂妹都说了,你还不承认?」苏谦玉怒道,紧紧攥着锄头,恨不得冲过去砸死他。 宋小米抱着他的腿,感受到他浑身绷紧,好似铁柱子一般,便知道刚才的话他听进去了。缓缓松开手,从地上站起来,扑打几下身上的土,低着头走到柳青云身后。 宋念玉瞪了她一眼,没说话,柳青云原本想安慰她一句,只是院子里情势紧张,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宋小米也不想理会他们,抬头看了一眼苏长福强忍怒意的脸,以及花白大半的头发,鼻头一酸,连忙低下头。 只听宋良俊怨毒的声音道:「她说的?她说的话你们也信?婉玉就是叫她给害死的,你们信她?」声音阴森,仿佛在说一件非常可笑的事。 第20章 「什么?!」柳青云瞪大眼睛,看向怀里的宋念玉。 「哥!」宋念玉仿佛没注意到,听到宋良俊的话,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宋良俊,眼眶迅速变红,大大的杏眼蓄满泪水:「你怎能……你对婉玉……怎么说是我?」 「哼!别狡辩了!就是你害了我妹妹,别想赖到别人身上去!」苏谦玉丝毫不信,只当他鬼话连篇,伸手指着他,怒道:「要不然怎么你跑了,别人都没跑?就是你!你心虚!还想赖别人,啐!」 宋良俊顿感头痛,是啊,当初他为什么要跑?若是没有逃跑,说不定也不会被怀疑到身上来——不对!宋良俊看向宋念玉,这丫头生来是个反骨,当年怂恿他对苏婉玉做出那事,难说不是抱着一石二鸟之计! 在外面摸爬滚打两年,宋良俊如今的见识早已非当年可比,对宋念玉的心思他几乎猜个八九不离十。更深知以宋念玉的为人,哪怕没有证据,说不定也要推他一把!想到这里,顿时冷笑起来:「不错!是我掳了婉玉,我承认!但是——」 宋良俊指着宋念玉,对苏长福道:「不管您信不信,我始终当您是我的岳父,我下面说得话若有一句作假,叫我天打雷劈,下辈子堕入畜生道!」 宋念玉见他瞥来,目光诡异莫名,哪里还不知道他要说什么?顿时慌乱不已,急忙说道:「哥!你怎么能这样咒自己?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行吗?」 话音刚落,不止是苏长福眯了眯眼,就连柳青云都眉头一蹙:宋良俊亲口承认掳走了苏婉玉,定然就是他害了她,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宋念玉刚说完,就险些咬了舌头,她说什么不好,竟然说这个?不是明摆着告诉他们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苏家人最是宝贝苏婉玉,同样是农村姑娘,宋念玉的手上生有许多老茧,苏婉玉的手就香软滑嫩,一丝儿硬皮都没有。刚才那样轻慢苏婉玉,说不得苏长福跟苏谦玉就起了疑心。 连忙补救道:「虽然哥哥刚才那样说,可我不相信是哥哥做的。不管怎样,院子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宋家也不是不知礼数的人家,不如我们进屋里——要是嫌屋里闷,我搬几只凳子出来,大家坐在院子里说话也行,总好过现在这样?」 柳青云闻言,倒是稍稍释怀,心想宋念玉嫁给自己后,果然知书达理许多。只是太软善了些,宋良俊污蔑她是害死婉玉的凶手,她怎么还帮他说话?厌恶地看了宋良俊一眼,把宋念玉揽得紧了紧:「真没想到,堂兄竟然是这样……的衣冠禽兽!」 他生性温和,极少对别人露出恶意,只觉得那是对礼仪和身份的亵渎。此刻即使亲耳听到宋良俊承认害了苏婉玉,也仅仅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一句,而后转头看向苏长福道:「苏伯父,既然宋良俊已经承认害了婉玉,咱们这就绑他见官罢?」 「不要!」宋念玉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抓着他的胳膊,急急说道:「事情还没弄清楚,为什么要见官?」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宋良俊讥讽的眼神,不由暗恼,本来是想借苏家的手,除了宋良俊这块臭石头,谁知苏家人来得这样快,倒把她自己陷进去了! 真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宋念玉恼恨不已,急忙转着脑筋,仰头对柳青云道:「相公,哥哥的头还在流血,不如先包扎一下,再谈如何?」见柳青云皱眉,顿时急了:「反正哥哥也跑不了!为什么非要急于一时呢?」 柳青云只知道宋良俊害了苏婉玉,使他最明媚可爱的心上人死了,心里对宋良俊恨极。然而自小受到的教养却催促着他,听着宋念玉的劝说,攥了攥拳头,皱着眉头道:「念玉说得也有道理。苏伯父觉得呢?」 苏长福听到「念玉」两字,眉头一皱,苏谦玉最是个冲动的脾气,脱口道:「你刚才叫她什么?‘念玉’?」 柳青云一怔,这才觉出不对来,他平时唤宋念玉的名字惯了,不想这时在苏家人面前也唤了出来。脸上一红,道:「我,我与大米平时常常思念婉玉,便,便给大米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啐!」苏谦玉气得脸色通红,「我妹妹才不稀罕!你日日‘念玉’、‘念玉’地叫着,是膈应谁呢?」 苏长福也面露不悦,深深地看了宋念玉一眼,说道:「我家婉儿不值得这样的福气,叫你夫妻二人日日念着。她已然去了,便叫她清净地去吧,下辈子安安心心投个好胎。」 柳青云脸色涨红,折身深深拜下去:「是小侄的错,回去我便把大米的名字改回来。」 宋良俊讥笑一声:「当然要改!念玉,念玉,知道的以为是念着婉玉妹妹,不知道的……」他咧着嘴,恶劣地看了苏谦玉一眼,「还以为大米念着大舅哥呢!」 「噗!」躲在柳青云背后的宋小米一个忍不住,喷笑出声。 自重生以来,宋小米无时无刻不在愤恨,悲伤而绝望,只觉得这个世界冷透了。可是此时苏长福和苏谦玉站在面前,为她讨还公道,每句话、每个动作里透出来的维护,都像一把烈火烧在她的心头。让她深深地意识到,虽然恶人可恨,但是她还有一个慈爱的父亲,和一个赤诚的哥哥,不管她活着还是死了,他们都一样地爱着她。 第21章 故而虽然宋良俊说「‘念玉’是念着苏谦玉」有些膈应,但是看着柳青云和宋念玉的脸上仿佛吃了死苍蝇一般的神情,还是为宋良俊的刻薄而笑出声来。 院子里的其他人不知道原由,见她在这种情形下还笑得出来,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宋小米抬起手背,擦干净骤悲骤喜之下淌了满脸的泪水,大大方方地站出来,清亮的眼睛看了一眼宋良俊:「你不是还有话要说吗?」 几人被她的话引着朝宋良俊看去,苏长福的脸上已经隐去怒意,平静而深沉,让人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宋良俊,你还有什么话说?」 宋良俊的嘴角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目光在宋念玉和柳青云面上来回扫过,直把宋念玉看得心惊肉跳。 「我要说的话,妹夫可听好了,说不得就会影响你的一生。」宋良俊慢悠悠地道。 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不怕了,反正他背后有人,就算进了大牢也不会送命。倒是宋念玉,这个恶毒的妇人,他非揭露她的原型不可!叫大家都知道在她玲珑的外表下,到底是一颗什么样的心! 宋良俊打着软刀子割肉的主意,看着宋念玉焦灼不已,面上却还不敢显露,心中十分快哉,额角上的伤口仿佛也不那么疼了。 苏谦玉是个急脾气,见他慢吞吞地样子,催促道:「到底是什么?你快说呀!」 柳青云皱了皱眉头,虽然也疑心他的话,但是认定他就是害死苏婉玉的凶手,只想催着他把话说完,然后绑他去见官,便忍着不耐催道:「你有什么话,还是快说吧!」 唯独他怀里的宋念玉,心里七上八下,袖子都快扯烂了,恶狠狠地盯着宋小米的后背,目光如刀,恨不得在她身上戳出个窟窿来,都是她!又是她!明明刚才话题已经让她带偏了,偏偏叫宋小米又带回来!宋小米到底是她的妹妹,还是她的仇人?! 然而宋念玉越是心急如焚,宋良俊越是心中快意,拿下按在伤口上的布条,只见上头已经被血液浸透,他换了一面,又按回额角上:「妹夫确信要我说吗?我可是害怕我说出真相,你会受不了。」 柳青云拧眉道:「你有什么就说吧,我堂堂七尺男儿,岂会经受不住?」 「那便好,那我可就说了。」宋良俊噙着一丝莫名的笑意,半边脸上染满血迹,衬着他诡异的笑,看起来十分吓人:「我要说得是,指使我做这一切的,就是——宋、大、米!」 「不,不是我!」宋大米只觉脑中「轰」的一声,浑身一抖,任她再焦灼难耐,再痛恨恼火,也阻挡不住宋良俊说出真相,眼睁睁地看着他笑得可恶,嘴巴一张一合,说出她最害怕的那句话,又惊又惧,只觉眼前一黑,往后一倒,竟然晕了! 柳青云连忙接住,把她搂在怀里,气得道:「不可能!大米跟婉玉最是亲密,怎么可能害她?」 宋小米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勾起一抹讥笑——是啊,宋大米跟她最亲密了,除了农忙的时候,两个人都会黏在一起,一起做绣活,一起悄悄说闲话,一起在河边洗衣裳,一起进城逛小摊,亲姐妹也不过如此,宋大米又怎么会害她呢? 只听宋良俊嗤笑一声:「为什么害她?这倒要问一问你了,青石镇上最年轻的秀才,柳青云!」 柳青云愕然:「问我?」 「当然要问你!」宋良俊的脸色阴沉下来,目光中带着怨恨,「如果不害了婉玉,她怎么有机会嫁给你呢?」 柳青云浑身一震,险些抱不住宋大米:「你胡说!」 转头看向苏长福,只见苏长福面露愕然,有些佝偻的身形踉跄地后退两步,目光直直地盯着倒在他怀里的宋大米,目光中有震惊,有不可置信。 柳青云抱着宋大米,只觉怀中柔软的躯体仿佛重逾千斤,抬头看看宋良俊的脸上夹杂着怨恨的讥笑,又低头看看宋大米此时略显苍白的面庞,不停地摇头,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大米跟婉玉最要好了,她怎么会害婉玉?一定是你胡说!」 「对,就是你胡说!大米只是个弱女子,怎可能有那般狠毒的心思?一定是你想逃脱罪名,便把罪名按到大米身上!大米可是你的妹妹,你竟然如此丧尽天良!」 宋良俊的嘴角扯着一抹讥讽的笑,举起左手,抬头看向天空道:「我宋良俊对天发誓,若我方才所言有一丝一毫作假,就叫我死无葬身之地!」发完誓言,挑起半边眉毛对苏长福道:「岳父,不怕您笑话,我从前虽然混账,却是个蠢人,给我一百个脑子也策划不出那样缜密的计划!」 苏长福的目光微闪,闭了闭眼,沙哑的声音长叹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小小妇人误我儿!」 「伯父,他的话不能信!」柳青云急道,「大米只是一介妇人,没读过书,也不识字,断不可能有那样狠毒的心思!您不能相信他,他是在陷害大米,想脱逃罪名!」 宋良俊冷哼一声:「脱逃罪名?那件事根本没留下任何证据,我若不承认谁能奈我何?只是我宋良俊虽然混账,却不是孬种,是我做的事情我便认!」 「婉玉是我害的,但我只是想叫她嫁给我,从没想过害她性命!后来……总归我有罪,却只能算帮凶,元凶是你怀里的那个!」宋良俊直直地指向柳青云怀里的女人。 第22章 「你胡说!」柳青云见苏长福紧闭着嘴唇,脸色难看,仿佛是信了,急得满头大汗,「大米此时不清醒,你想怎么污蔑都行了?」 「哼,要是她心里没鬼,怎么会吓晕过去?我不怕告诉你,要是送我见官,那是我该得的,但若是宋大米不认罪,刚才的话就当我一句没说,我不会认的!」宋良俊把捂着额头的沾满血迹的布团往地上一扔,冷笑道:「没得元凶不认账,偏我这帮凶认账的道理!」 狠戾的神情,掷地有声。 苏谦玉有些懵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谁才是真正的凶手?他从小见识到的宋家村是个单纯而单调的地方,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复杂的事,提着锄头犹疑地走到苏长福身边,很不确信地问道:「爹,现在该怎么办?」 苏长福也感到为难,沉默地摇摇头。 就在这时,宋小米清亮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没有证据,一切都可能是真的,也可能都是假的!」 柳青云听到宋小米的声音,眼睛一亮:「小米,你不是梦见婉玉了吗?你来说,是谁害了她?」不等宋小米回答,又急切地看着苏长福道:「伯父,小米前两日落了水,落水后看到了身处地狱里的婉玉,还跟她说了话,您问一问小米,到底凶手是谁?」 闻言,苏长福和苏谦玉一齐看向宋小米,苏谦玉更是上前两步,抓着宋小米的胳膊晃道:「你见到我妹妹了?是真的?她现在怎样了?你快说!」 苏长福听到后,眉头一皱,下意识觉得荒唐!可是同时又忍不住希冀,宋小米见到婉儿了?婉儿在下面可好?为什么还没有投胎?种种从前觉得荒唐,此时却忍不住相信的念头在心中闪过,看着宋小米的目光不由变得期盼起来。 宋小米恼怒地瞪了柳青云一眼,被苏谦玉的大手抓着肩头,只觉得头痛。 当日为了坚定柳青云报仇的念头,她编造了「苏婉玉在地下正遭受着火刑焚身」一说,没想到此时他竟然在苏长福的面前提起来!难道他不知道苏长福疼爱苏婉玉,听到后心里会难过吗? 「你快说啊!你是不是见到我妹妹了?她怎样了?」苏谦玉见她久久不回答,忍不住捏着她的肩头大力摇晃起来。 宋小米吃痛,若是放在从前,苏谦玉敢这样对她,早就被苏长福拿着鸡毛掸子打出去了,可是此刻感受着苏谦玉的掌心里传来的温度,只觉得鼻头发酸。 顿了顿,清清嗓子,只道:「鬼魂一说,当不得真。我说我看见了,无凭无据,谁能相信?」说到这里,抬头看向苏长福,见苏长福的目光中隐隐透着期待,喉头一哽:「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只有真凭实据才能令人信服。我看到的事,虚无缥缈,不说也罢!」 宋小米当日落水时,苏谦玉就在不远处的地里干活,也曾听人说起宋小米的荒唐行径,此时看来,宋小米说话条理分明,一双杏眼清明澄澈,竟跟往常大有出入!苏谦玉跟苏长福对视一眼,心中升起淡淡的疑惑。 「怎么不说呢?」宋小米不愿意讲,柳青云顿时急了,「大米可是你的姐姐,难道你不想为她洗脱罪名吗?」 「洗脱罪名?」宋小米面露古怪,「‘洗脱罪名’,往往只用于一种情况,那就是这个人有实打实的罪名!姐夫不说‘证实清白’,却说‘洗脱罪名’,莫非认定姐姐是有罪的吗?」 不等柳青云回答,又道:「何况,姐夫要我把那摸不着影儿的事说出来,是想证明什么呢?证明姐姐无罪?虽然我是姐姐的妹妹,理当向着姐姐,可是若要我说一句实话——」 宋小米顿了顿,调出原身的记忆,声音微沉:「姐姐还没嫁给姐夫的时候,每每教训我,多数都是说‘你以为你是那个贱人啊?有个老不死的爹和一个莽夫哥哥,成日里拿着笔杆子不用做活?’」 宋小米学得惟妙惟肖,院子里的几人都不由得变了脸,待听得她后面一句,苏谦玉更是想把宋大米从柳青云怀里挖出来,一锄头砸死! 只听宋小米又道:「前两日我落水后,醒来时见到姐姐,视线有些模糊,以为是苏家姐姐,便喊了一声苏姐姐,姐姐便说‘那个贱人死了两年,骨头都叫老鼠吃尽了,你竟将我看成她?作死啊?’」 话没说完,只听苏谦玉喉中发出一声低吼,怒气冲冲往宋小米扑过去,被苏长福一把拉住,沉声问道:「你此言属实?」 柳青云已经震惊得不会思考了,下意识地摇头:「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宋小米强忍伤心,装作冷静的模样点了点头,指着宋良俊道:「你们可以问他,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有什么动静都瞒不过他。」 宋良俊却并没有立时点头,仿佛看陌生人似的看着宋小米,好一会儿才道:「不错,我曾经听到过几回。」说罢,仿佛想通了什么,嗤笑一声,再看着宋小米的目光就带着不屑和轻视:「你跟宋大米果然是一个爹妈生的!我看你不如趁机跑了罢,免得她醒来卖了你!她可是连有爹有哥哥的都敢害,你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小丫头,落在她手里……啧啧!」 宋小米低下头,知道宋良俊误以为她记恨宋大米对她的打骂,落井下石,却不打算解释。总比被当成妖怪好多了,魂魄离体,附在别人身上,天方夜谭一样的事,说出来谁能信?连亲生父亲和哥哥站在身边,都不敢认。 第23章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尖锐高亢的妇人声音:「姓苏的!你们要不要脸?我儿子刚回来你们就打上门来?当我们好欺负咋的?俊儿,你有没有事?那老不死的打你没有?」 人尚未到,语已先至,刘氏挽着袖子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眉毛倒竖,指着苏长福骂道:「你这老不死的!生个闺女不知检点,赖到我家俊儿身上来,当我们俊儿好欺负?你自己没儿子吗?讹我家俊儿给你养老?你羞是不羞!还识字儿呢!」 刘氏是宋家村里有名的破落户,又馋又懒,人也奸猾,若非她把宋大米的爹娘留下来的东西都昧了下来,也不会遭了宋大米的记恨。此时一串儿难听话麻溜儿地说出来,又快又清晰,直气得苏长福满脸涨红,指着她道:「你你——」 苏谦玉从小被苏长福教导好男不跟女斗,此刻听到刘氏骂苏婉玉不检点的话,气得浑身发颤,举着锄头道:「臭婆娘,你再说一句试试?看我不砸死宋良俊?」 刘氏一拍大腿,「哎哟」一声坐在地上,冲着门口大喊道:「来人啦!快来看呀!苏家人看不得我家俊儿发达了有出息,拿着家伙来抢钱啦!」 柳青云从来没见过这样泼辣的妇人,想起宋大米偶尔对宋小米露出的凶相,只觉温柔得仿佛那笼子里养的家兔!正苦思如何脱身,只听门外响起「嗷」的一声驴叫,顿时灵机一动:「大米不舒服,我带她先走了!」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打横抱起宋大米就往外跑去。只听「驾」的一声,小毛驴嘶叫一声,拉起车板跑起来。也不知道是被刘氏吓得,还是被柳青云打得,挂在脖子上的小铃铛响了几声,很快就远了。 刘氏依旧坐在那里骂个不停,苏长福不与无知妇孺一般见识,拉起苏谦玉就往外走,苏谦玉不甘心地回头冲宋良俊喊道:「宋良俊!你别跑!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跑了我——」 话没说完,被苏长福低喝一声,闭上嘴快步走了。刘氏从地上爬起来,不依不饶地追到门口,又骂了几声,直到对方不见人影方才罢休。回过头,才看见宋良俊额头上的伤,尖叫一声,返身就要找苏谦玉算账,被宋良俊拉住好一通劝。 宋小米便趁着这个时候,悄悄地溜出门。 「爹,我们就这么走了?」走到一半,苏谦玉不甘心地问道。 苏长福沉默片刻,伸出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得粗糙的手,在他的肩头拍了拍:「真相如何,为父心中已有计较。他们害了婉玉,绝不能轻易算了!」 苏谦玉皱紧眉头,想了想问道:「爹,依你看宋良俊说的是真是假?」 「多半是真的。」苏长福缓缓答道,「宋良俊虽然不良于行,但是仅限于偷鸡摸狗,赌钱喝酒,伤天害理的事从没有做过。你想一想,他常常调戏张寡妇,每次都被骂得狗血淋头,也从没强过人。那天对婉儿……」 「这个畜生!」苏谦玉做不到苏长福的隐忍,提到宋良俊,忍不住痛骂道。 苏婉玉因为生得漂亮,从小就极招人喜欢,长大后更惹得单身小伙子爱慕,同住在一个村子里,宋良俊自然也多瞧她几眼,时常上前搭话。有一次被苏谦玉撞见对苏婉玉吹口哨,两人狠狠地干了一架之后,宋良俊才不敢明目张胆地调戏苏婉玉。 苏谦玉此时回想起来,只觉苏长福分析得有道理:「好个恶毒的妇人!定然是她从中作梗,怂恿宋良俊,才唆使宋良俊做出那样胆大包天的事!」 想起宋大米那张精致美艳的脸,说话时故作娇柔的模样,苏谦玉只觉得厌恶,拧起眉头,唾了一口:「妹妹对她那样好,竟是养了条毒蛇在身边!」 「连我也没看出来她的本性,难怪婉儿栽在她手里!都怪我,是我这个当爹的没负起责任!」苏长福悔恨地道,他虽然察觉出宋大米有些小心眼,但只当做小姑娘的嫉妒,还曾自得,他的女儿就该得到所有人的羡慕!哪里想到,宋大米不是狡诈的狐狸,竟是披着狐狸皮的豺狗! 「那天我该把那恶妇带来的绿豆糕丢掉的!」苏谦玉的眼眶也红了,他跟苏婉玉的感情很好,因为娘亲早逝,苏长福跟他都十分疼爱苏婉玉,不让人欺负她一丝一毫。苏婉玉从小就很黏他,若是苏婉玉没有发生意外,这时他应该当舅舅了。 不知道婉玉下辈子投了个什么胎?苏谦玉这样想着,想起柳青云说的话,忍不住道:「爹,你说宋小米看到婉玉的事……」 苏长福心中一动,却摇了摇头:「子不语怪力乱神。」 苏谦玉还是不死心:「我瞧宋小米跟她姐姐并不是一条心,说话也不向着宋大米,诓我们这个做什么?我们不如听她说一说,是真是假,我们一听便知道!」 苏长福也有些犹豫,想起宋小米清亮得过分的眼神,条理分明的话,总觉得怪异,摇了摇头:「罢了!」 苏谦玉只得跟着往家走,只是心里却打定主意,要捉住宋小米好好问一问,若是她敢欺骗他,定不叫她好过! 两人一路往回走,并没有注意身后不远处跟了一个人,直到目送他们进了苏家的大门才止住脚步。 且说柳青云抱着宋大米上了小驴车,匆忙之下忘了叫上宋小米,想起来时已经出了宋家村,正要回去找,不防衣裳被人抓住:「相公——」 第24章 宋大米不知何时醒来了,满目惊惶,泪水从大大的杏眼中流出,自腮边滑落,说不出的楚楚动人:「相公,我没有,我没有害了婉玉!你相信我,相公,我没有!」 柳青云忙抱着她安抚道:「我知道,你跟婉玉那样要好,怎么可能害了她?」 宋大米仿佛没听见,仍然不安而紧张:「我真的没有!我没有!哥哥冤枉我!他为什么冤枉我?」 柳青云只好顺着她的话道:「是,此事跟你无关,都是那丧尽天良的宋良俊陷害你!」 宋大米被他耐心地安抚了良久,终于哭出声来,断断续续地抽泣道:「为什么,哥哥为什么冤枉我?我没有,明明不是我,他为什么冤枉我?」 「好了好了,念玉——大米不哭了,我们已经出来了,我们这就回家。」柳青云温柔地哄道,歉然地为她拭泪,在她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愧疚地道:「当初是我思虑不周,给你起了那样一个名字。从此以后就不用了,我再给你起一个更好听的。」 「不用了,相公,往后还是叫我大米吧。我爹娘给我起了这个名字,虽然不好听,我也不该嫌弃才是。」宋大米巴不得改了,又岂会怪他?紧紧地偎在他怀里,做出一副惊怕未消的模样。 心里却想起苏长福看着她时,故作平静的面孔下面藏着的不屑与轻蔑,仿佛名字里有个「玉」字是对苏婉玉多大的侮辱,情不自禁地眯起眼。 「相公,我们怎么出来了?」眼下要紧之事,还是摸清楚她晕倒后发生了什么?宋大米心里想着,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晕倒后,我就把你抱出来了。」柳青云想了想,如此答道。 宋大米前面晕倒,并非是装晕,而是惊吓过度,真的晕过去了。此时看看天色,仿佛并没过去太久,而柳青云看着她的神情也没有太大变化,宋大米悄悄地舒了口气,只是仍然不放心:「后来呢?宋良俊……哥哥又说了什么?」 柳青云想起当时混乱的场景,直到现在他的脑子里也没有理出头绪,听到宋大米的问话,犹豫了下,摇摇头道:「没说什么。」 宋大米的眉毛动了动:「哦。豆_豆_网。」然后做出张望的样子,顾盼一圈,才奇怪地问道:「相公,小米呢?怎么没跟来?」 柳青云微怔,不由想起宋小米学的话来: 「你以为你是那个贱人?有个老不死的爹跟莽汉哥哥养着?」 「那个贱人死了两年,骨头都叫老鼠吃尽了,你把我看成她?作死啊?」 一口一个「贱人」,语气中充满毫不掩饰的轻蔑,当真是宋大米说的?柳青云心里有些不自在,既不相信宋大米这般狠毒无德,也不相信宋小米是播弄是非之人,支吾两声,别过头去:「啊?小米啊,我抱着你出来时忘了叫她。要不我们在这里等一等,或者你在这里坐着,我去找她?」 宋大米心底一沉,莫非宋小米又扯她后腿了?想起宋小米这两日每每给她抹黑,不禁心生恼怒,这丫头不能留了! 只是在收拾宋小米之前,最要紧的还是把宋良俊这个捏着她把柄的家伙弄走,宋大米暗暗攥起拳头,幸亏当年之事没有证据留下,否则她现在已经被扭送进官府了! 宋良俊,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义!宋大米一瞬间做出决定,心中发狠,面上却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偎在柳青云怀里,道:「小米既然没跟来,想来是不想回去,不如再叫她玩两天吧。」 柳青云微微迟疑,他还有很多话要问宋小米,如果不带她回去,谁来为他解释?但见宋大米一副虚弱的样子,脸色苍白,仿佛很不舒服的样子,不禁心下一软,或许他想错了?宋大米跟他同床共枕一年多,一直柔婉体贴,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的事?迟疑地点了点头:「也好。」 到了晚上,宋大米被白日里发生的事弄得精疲力尽,虽然心中惧怕,倒也早早就睡熟了。柳青云躺在她旁边,双手交叠在胸前,睁着眼睛望进黑暗中,久久也睡不着。 很多疑问出现在他的脑中。比如宋小米明明说要为苏婉玉报仇,并隐晦点出凶手就是宋良俊,苦口婆心地劝他为苏婉玉报仇,态度那样鲜明,但是在苏谦玉对宋良俊动手时却不惜扑过去,声称不能眼看着外人对宋良俊不利? 比如宋大米为何要告诉李氏,当年是宋良俊给了她那一篮子绿豆糕?只是串门子拉呱?可是宋家与苏家早已结仇,宋大米上赶着找李氏拉呱,是何意图? 比如宋良俊所说,宋大米是为了嫁给他,才唆使宋良俊害了苏婉玉,这件事是真是假? 宋大米往日的一言一行出现在柳青云的脑中,她的柔婉体贴,她的娇嗔可爱,她教导宋小米时偶尔露出来的尖刻,到底哪一面是真?哪一面是假?抑或全都是假象? 想到这里,柳青云不禁打了个寒颤,侧头看向躺在身边睡熟的女人,脑子里乱成一团,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宋家村北面,一座高墙碧瓦的宽敞大院里,荫荫的葡萄架下面摆着一架躺椅,夏子秋只穿了一件中衣,叠着脚躺在上面乘凉,听到侍从的回报,「哟」了一声坐起来:「行端,你听到没?宋良俊居然背着杀人的案子!」 第25章 蒋行端坐在院子中间,也只穿着中衣,胸膛却裸露出来,锁骨中间吊着一枚深色坠子,摇着扇子状漫不经心地道:「我听到了,这宋家村可真是卧虎藏龙啊,小小一个不到三百人的村子,居然出了这样厉害的人物!」 「厉害?哧,分明就是个怂包!厉害的是宋大米,把宋良俊使得团团转,啧啧!」夏子秋撇撇嘴。 蒋行端道:「我没说宋良俊厉害,我说得正是那宋大米,当年她才多大?不过十六岁吧?居然想得出这样缜密的计划,当真是个人才!」 「喂!这样的‘人才’我们可不收啊!你别又怜香惜玉,这种女人恶心透了!」夏子秋嚷道。 蒋行端摇着扇子,微笑着道:「秋哥儿,你厌恶女人的毛病该改改了,过了八月生辰你就十六了,眼看要娶妻了。」 「呸呸呸!谁要娶那些假惺惺的丑女人?」夏子秋如同炸毛的小猫,吱哇地叫起来,「总之这种女人你休想弄进来!」 蒋行端把扇子一收,却道:「不如我们打个赌,倘若宋大米赢了,便收她入门如何?」 「这个……」夏子秋犹豫起来,他跟蒋行端打赌从来没赢过,这一次是扳回城池的好机会,咬了咬牙道:「好!我赌她被宋良俊拖下水!」 这种丧尽天良的女人,不打入大牢简直没天理! 蒋行端露出一抹浅笑:「那我就赌她全身而退!」 这样聪明有心计的女人,合该过上更好的日子! 天还未亮,东方仅仅露出一丝鱼肚白,通往青石镇的蜿蜒小道上,一个水绿色的身影昂首独行。步伐均匀,脊背挺直,双臂摆动的高度恰到好处,远远观去,仿佛一名绝色佳人。 后面不远处,一名身穿黑色锦衣的青年皱起眉头,远远看着她的背影,眼中浮现出困惑。加快步伐,悄无声息地走到她身后,看着她沾着点点草屑,但是梳得整齐的头发,困惑之色更浓。 愣神之间,刻意放轻的步伐加重,被前头的少女发现端倪,猛地回头,清亮的杏眼微瞪,惊呼道:「宋良俊?」待看到男子不悦的神色,立时醒神,改口道:「哥哥。」 「嗯。」宋良俊快走一步,与她并排行走,略超半步,斜眼打量她:「小米这是去哪儿啊?」 水绿色的身影正是昨天被柳青云落下的宋小米,闻言半垂了眼,讷讷地道:「我家去。」 「你还敢回家啊?」宋良俊讶然地道,「昨天你卖了你姐姐,不怕回去后她剥了你?」 宋小米低着头,不让自己的脸上露出异样的神色:「怎么会?她是姐姐,为何要卖我?」 宋良俊挑了挑眉,面上带出一丝讥讽:「也是,宋大米可是个大度人儿呢!」 宋小米垂首不答,面上一片平静,心中却已转过许多念头:宋良俊到镇上做什么去?逼宋大米认账?刚闪过这个念头,立时被她否决了,宋良俊跟苏婉玉的关系并不好,没有道理如此积极地为苏婉玉讨公道。 或者恼恨宋大米的算计,要跟她较个高下?但是如此一来,他也逃不过被处置的下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种傻事宋良俊肯做吗? 宋小米在心里猜度宋良俊的去向,宋良俊也在暗暗打量宋小米,两年不见,宋小米的变化很大,除了那张被蚊子叮了许多鼓鼓的大包的脸仍然如过去一般狼狈外,其他的几乎认不出来了! 有些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走路是谁教的?一板一眼,很有些规矩,比大户人家的丫鬟也不差。」 宋小米本来心惊不已,以为叫他看出马脚,等到听到宋良俊拿她跟丫鬟比,顿时一股火气窜上心头:「我是丫鬟?你连小厮都比不上呢!」 因为生气,一双杏眼瞪得极大,闪动着火气,显得尤其明亮,落在宋良俊的眼里,只觉分外扎眼:「怎么?我是赞你,可别不识抬举!」 宋良俊不喜宋小米,不仅仅因为宋大米的迁怒,更是他个人的喜好。 宋小米在他眼里,一直是「蠢货」二字的典范,虽然昨天苏谦玉举起锄头朝他砸下时,只有宋小米扑过去抱住苏谦玉的腿,救了他一命,但是他并不感动。后来跟苏长福对话时,口齿伶俐,条理分明,他对她的印象也没有因此改变,反而因为她落井下石,对她更加轻视。 直到刚才,在远处看着她的背影,通身藏不住的傲气,才让他惊觉,这样的气度会是心眼狭小的蠢妇所有的吗?察觉到这一点,宋良俊有些惊疑,这个小他六岁,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才两年不见,他竟然看不透了! 想到不久后将要与宋大米对上,宋大米是她的亲姐姐,她岂会袖手旁观?宋大米有这样一个臂膀……宋良俊的脸上霎时变色! 宋小米自然不晓得他因何而怒,她比他更愤怒,苏长福专程从镇上请来教女子礼仪的师傅,教了她足足两年,才勉强学得些淑女姿态,叫他一句话就打成丫鬟行径,是侮辱谁呢? 顿时冷笑道:「不敢当!我只是个村妇罢了,没卖了身,很没资格进到高门大户里头当丫鬟,比不得某些人,杀了人逃命,栖身在马橛子底下,学了好些奴仆姿态!」 第26章 「你!」宋良俊被她说到痛处,脸色一变,抬手就想给她一巴掌,不意竟落入一双充满讥讽的眸子里。 「你害死苏婉玉,没留下证据,算你命大!可是你今天打死我,两件人命案子,你以为还能逃得了吗?」宋小米讥笑,「你若敢动我一根手指头,信不信进了城我就一状告到县衙去!」 宋良俊气得七窍生烟,却不得不放下手,恨恨地道:「你好!等我收拾完宋大米——嘿嘿!」 说罢,一甩袖子,装模作样地大步走了,留下一个阴狠的眼神,让宋小米不禁皱起眉头。 宋大米做了一晚的噩梦,醒来后精神有些不济,熬粥时把锅烧糊了,虽然并不太影响口感,仍旧遭了赵氏的挑剔:「我说媳妇啊,你做事也用点心,熬个粥也能烧糊了,是不是对嫁进我柳家不满啊?要不要买个小丫鬟伺候你?」 宋大米知赵氏因为没孩子的事,一直嫌弃她,原想打起精神强笑,余光瞥见柳青云神思恍惚,仿佛对赵氏的刁难看不到一般,只觉胸中一团怒火「噌」的燃起来,讨好的话一下子变成了:「娘说得什么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嫁进来之前便晓得咱家是个什么情形呢,又怎会嫌弃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赵氏摔了筷子,对她怒目而视:「我柳家是没有你哥哥的主家那样富贵,但我柳家是清清白白的书香人家,等我儿考取功名,便是朝廷命官,我就是朝廷亲封的诰命夫人,你一介村妇,有什么资格嫌弃?」 宋大米在心里撇嘴,嫁给柳青云一年多,她早已经不指望了,柳青云根本不是当官的料,何况柳青云当真挣下诰命来,跟赵氏有何干系?轻轻一笑,道:「娘又说偏了,我嫁给相公,自然没有嫌弃他的道理,敬爱他还来不及,是吧,相公?」 宋大米伸手捣捣柳青云,柳青云顿时回过神来,没听清前头说的什么,便依着宋大米点头道:「啊,是,大米说得对。」 赵氏气得仰倒:「好,好啊,真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罢了,我也不在这碍人眼了!」 柳青云见赵氏推桌起身,抬脚便走,不由一怔,没来得及说话,被宋大米挽住手臂,往他面前夹了一只雪白的小馒头:「相公,多吃点。」 柳青云见她面色正常,因为心里有事,便没把两人的争执往心里去:「好,大米也吃。」 赵氏从屋子里提了一小包铜钱出来,便见柳青云跟她的好儿媳吃得亲热,全然没把她放在眼里,顿时胸口一堵。目光穿过桌子,直直盯在宋大米的肚子上,脸色愈发阴沉。 宋大米只做未见,夹着一块腌黄瓜亲手送到柳青云嘴里:「相公多吃点儿,吃好了才有力气读书,赶明儿给咱娘挣个诰命。」 赵氏冷哼一声,扭头走了,宋大米等她出了大门,也跟着冷笑一声,「啪」的一声,放下筷子。 柳青云奇怪地看她一眼:「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宋大米气道。 柳青云眉头一拧,只道:「好了好了,快吃饭吧。」 宋大米见他心不在焉,哪里还不明白怎么回事?定是昨天宋良俊捅出来的那事,只可恨她晕倒了,并不知道后头发生了什么?只见柳青云兀自吃着,也不管她,又恨又伤心,暗暗发狠,要是她逃不了,谁也别想好过! 就在这个时候,宋小米回来了。 「姐姐,姐夫。」宋小米面上带着一抹惊慌,双手绞在身前,目光闪烁地看着宋大米。 「小米?你回来了?」柳青云见到她,眼睛一亮。 宋小米却不看他,忽然拉住宋大米的手,把她往屋里扯:「姐姐,我有话跟你说!」 宋大米本来想骂她一顿,见她急急忙忙就扯自己,眉头一皱:「慌什么?是不是又惹祸了?哼,现在想起我来了?昨天处处拆我台……」走到屋里,伸手就往宋小米的头上打去。 宋小米精准地抓住,仿佛不知道宋大米的恶意,急切地道:「不好了,姐姐,堂兄来了!」 宋大米皱眉:「什么堂兄来了?说清楚点儿!」 「宋良俊来镇上了,姐姐,怎么办?你快跑吧!」 「我跑什么?」宋大米心中一凛,抽回手道:「我为什么要跑?」 柳青云不肯告诉她昨天发生的事,她倒可以从宋小米这里入口!宋大米微微眯眼,淡淡地道:「你说怎么回事?他来了,我怎么就要跑?」 「姐姐,你害了苏姐姐,再不跑就要被抓了呀!」宋小米惊讶又慌张地道。 随即编造出「宋良俊指出宋大米唆使他害了苏婉玉,苏长福信了,柳青云护着宋大米从宋家逃出来,今早宋良俊起来进城,要找宋大米麻烦」的话,更在其中添加了「自己为替宋大米辩白,被宋良俊一脚踢在肚子上」的说辞。 一边说着,一边要撩起衣裳给宋大米看。 宋大米果然不耐烦,摆摆手道:「好了好了,待会儿给你钱买糖吃。」仍然当宋小米是那个有两个钱花就心满意足的傻孩子,「你说,宋良俊进城了?」 宋小米点头道:「嗯!早上我看见他起来后出门往城里走,连忙抄了近道赶回来给姐姐报信!」 第27章 宋大米忽然捏住她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眼神要多冰冷有多冰冷。 宋小米微张着嘴,强压下她细腻的指肚贴着下巴的不适,只露出一丝惊惧。 捏着宋小米的下巴,看着她带着一丝惊慌的眼睛,宋大米的心中转过许多念头。 使计害死苏婉玉,逼走宋良俊,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只除了宋良俊居然敢回来!宋大米的心里说不出的恼火,她费了那么多苦心,才把日子经营成现在这样,绝不允许被任何人破坏! 想起昨天宋良俊阴沉而怨毒的眼神,宋大米的心跳加速,苏婉玉之死,宋良俊比谁都清楚,绝不能让他把自己拖下水!此时此刻,宋大米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让宋良俊像苏婉玉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 只可惜想来容易,做起来难,身为柳家媳妇,如今她难以自由出入,尤其赵氏看她不顺眼,时时盯着她,等着她出错。 或许,只有宋小米可以帮她了。宋大米认真而仔细地打量着指下的小脸,宋小米虽然蠢笨,但是出奇地会惹祸,倘若运用恰当,倒是一杆好枪。 至于宋小米愿不愿意,完全不需考虑——只要宋小米还想嫁个好人家,就必须听她的话,毕竟没有哪个好人家愿意接纳一个杀人犯的妹妹不是吗? 何况宋小米的年纪还小,在镇上是出了名的顽劣,就算做出什么不当的事,别人也不会觉得意外。最重要的是,如果宋小米出了事,以她的愚笨,是连累不到自己身上的!想到这里,宋大米的心情大好,放开捏着宋小米下巴的手,温柔地摸着她的脸颊道:「小米这样想着姐姐,姐姐真开心,不枉疼你这么些年。」 宋小米立刻明白,宋大米在跟她打感情牌,当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讷讷地道:「姐姐……」 垂下的眼睑盖住了微转的眼珠,宋小米的嘴角翘起一丝不明显的弧度。 宋良俊摆明不会放过宋大米,而以宋大米的性子,两人势必要斗起来。宋良俊衣锦荣归,看似有钱有势,宋大米有什么呢?一个懦弱的书生相公?一个尖刻的婆婆?还是一个无法依靠的娘家?都不如宋小米这个看似蠢笨,实则一根筋的妹妹,宋大米别无选择,只能将她打磨成一杆趁手的枪。 这正是宋小米所期待的。 在今天之前,她一点儿也不想跟宋大米亲近,哪怕假装也不愿意。可是早上跟宋良俊的短暂对话,让她明白过来,若想复仇又不引起怀疑,只有做两人之间的双刃枪一途。 「真是个傻孩子。」宋大米浑然不知落入圈套,嗔怒地伸出一根水葱般的指头,轻轻摁在她的额头上:「这一大清早的跑过来,吃饭了没有?过来再吃点儿,你也是个大姑娘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瞧这满头满脸的包,昨晚上屋里没点蚊草啊?」 宋小米撇嘴道:「那老贼婆才舍不得。」 「什么舍不得?小米在说什么呢?」柳青云在外头坐了一会儿,等不到两人出来,忍不住起身进屋,恰好撞上往外走的两人:「小米吃饭了没有?没吃的话再吃点?」 宋大米斜睨他一眼,嗔道:「没吃呢,劳你挂心。」 柳青云呵呵一笑:「趁着饭还没凉,小米快来吃点。」让开身子,让两人过去。 宋小米有着原身在此生活一年多的记忆,对柳家毫不陌生,此刻也不拘谨,坐在桌边捧起碗来埋头就吃。柳青云心里有事,等不及要问她,又不好被宋大米看出端倪,心里头犹如百爪挠心。 宋大米心思玲珑,哪里会看不出来?想到他从早上就神思不属,此刻看着宋小米的眼神都是直的,拧起眉头,有些不快地道:「一大早晨起来就魂不守舍的,想什么呢?」 柳青云眼神躲闪,不自在地挪了挪腿:「咳,我有话要问小米。」说着,对宋小米略讨好地道:「小米,待会儿吃罢饭,跟我到书房来吧?」 宋小米喝粥的动作顿住,从碗里抬起头来,看看柳青云,又看看宋大米,嘴里含着一口粥,将腮帮子撑得鼓鼓的。 「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问?」宋大米柳眉倒竖,佯怒道:「还是说有什么事非要瞒着我?」 宋大米生得美艳,瞪起人时眼睛里透着一股火辣辣的风情,尤其惊艳,柳青云吃不住她的目光,尴尬地摇摇头,躲闪着低下眼。 昨天一夜苦思,柳青云虽然相信宋大米并非害死苏婉玉的元凶,但是心中仍有两分滞留不去的怀疑,原想悄悄向宋小米求证,哪知宋大米竟不肯,只得苦思他法。 宋大米斜睨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涂得红艳艳的指甲,柳青云想支开她?没门!刚才在屋里宋小米对她讲起昨天事情的「经过」,她已经知道宋良俊揭穿了她,岂会放过任何一个打消柳青云对她起疑的机会? 所以不论柳青云要问什么,她都要听一听,也免得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宋小米给卖了——宋小米那个猪脑子,已经不知道拆了她多少回台了! 宋大米眼神微怒,并不见丝毫心虚或害怕的情绪,柳青云便迟疑了一下:「哪里就有事瞒着你了?等小米吃过饭,咱们一起问也行。」 第28章 如果宋大米始终不曾露出心虚的表情,那便与她没有干系了,柳青云想道。 两人说话间,宋小米已经呼噜噜喝完粥,一抹嘴道:「姐夫有什么要问我?」干脆利落的模样,柳青云看了不由笑道:「小米吃好了?」宋小米点点头:「姐夫,我吃好了。你要问什么就说吧,我知道一定告诉你。」 「那好,我问你——」柳青云略一沉吟,问道:「你落水后看到苏婉玉,她都对你说了什么?」 自小读圣贤书长大的柳青云,莫名竟信了宋小米编造的谎言,也不知是不是宋小米骗人的技巧太高超? 宋大米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攥紧裙子,状似不在意地看着宋小米,只听宋小米脆声说道:「苏姐姐跟我说,宋良俊害了她,她死不瞑目!」 「还有呢?」柳青云提着一口气,紧张地问道。 宋大米见他紧张的模样,忍不住皱起眉头:「小米,你有什么就说什么,胆敢胡说八道,我饶不了你!」 她不信世上有鬼,但是又有些顾忌,原想嘱咐宋小米,若柳青云再问起来,她只说记不清了。谁知还没来得及说,便被柳青云追问起来。因怕宋小米鲁莽坏事,目光中不知不觉便带了一丝恐吓,落在柳青云的眼里,便成了心虚的表现。 宋小米将两人的表情收在眼底,不动声色地道:「苏姐姐还叫我跟她爹和苏家大哥说,只是我还没来得及说,他们就已经知道了。」 宋大米闻言,松了口气,只是脸色有些尴尬。柳青云也记起来,正是因为宋大米告密之故,使得昨天下午苏家大闹,才引出这些事来,犹豫了下,问道:「婉玉有没有说,害死她的人还有谁?」 宋小米没有立即回答,微微停顿了下,向宋大米处看了一眼,两只手背到身后,目光有些躲闪:「没有了,苏姐姐只说了宋良俊。」 半遮半掩的回答,让柳青云一怔,侧脸看了宋大米一眼,拧眉道:「小米说话为何不似昨天那般爽快?你姐姐现在这里,你将昨日说的那些话再说一遍?」 宋小米心中咯噔一下,装作不解地反问:「姐夫说的哪句话?」 「便是那句‘你以为你是那个贱人?有一个老不死的爹跟莽夫哥哥养着’——」 「宋小米!」柳青云的话没说完,便被宋大米又惊又怒地打断,捏着裙子站起来,恶狠狠地道:「这话是你说的?」 宋大米想到宋小米刚刚还担心她,给她通风报信叫她逃跑,不免惊疑,宋小米当真蠢到连这种话都跟柳青云说?还值不值得她的信任? 柳青云则想起宋小米在树林里情真意切地为苏婉玉悲伤,现在每说一句话都要看一看宋大米的眼色,十分不解。 两人一起瞪着宋小米,等着她的回答。 宋小米没料到柳青云如此直接地问出来,丝毫不给宋大米留面子,一时间愣住了,睁着圆圆的杏眼,良久才想起摆手道:「不是我!当然不是我!姐夫,这明明是宋良俊说的话,你怎么安到我头上来?」 原来是宋良俊说的?宋大米疑惑地看向柳青云,那他为什么说是宋小米呢? 柳青云也惊诧不已,宋小米为何反口?只是他性子和软,想了想,并没有揭穿,只道:「是我糊涂了,这话是宋良俊说的。小米,你姐姐当真说过这话吗?」 「柳青云!你什么意思?」不等宋小米回答,宋大米抢先说道:「我嫁给你一年多,无事不为你操心,为这个家操心,你不相信我就罢了,竟然伙同别人欺负我?」 柳青云见她红了眼眶,好不委屈,顿时有些心软,可是想起苏婉玉的横死,又硬下心肠道:「是真是假,一问小米便知。小米你来说,那话你姐姐说过没有?」 宋大米见状,又惊又恨,使气地坐下来:「小米,这话我有没有说过?」 她倒不怕宋小米敢说是,要是宋小米敢说,非收拾她不可! 果然听到宋小米慌忙地摇头道:「姐夫怎能如此怀疑姐姐?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姐夫还不清楚吗?我姐姐最是温柔的人,怎么可能说出那样粗鲁的话?姐夫这样,真令人伤心!」 柳青云被宋小米的否认打了个措手不及:「小米?你昨天明明……」 忽然见宋小米趁着宋大米扭头,拼命对他挤眼,顿时一怔,紧接着便听宋小米恨恨地道:「都是宋良俊!害了苏姐姐还想赖到姐姐头上来,惹得姐姐跟姐夫不和,下次见了他定要他好看!」 宋大米得意地白了柳青云一眼:「现在可清楚了?」 柳青云愣愣地看着宋小米,想起劝他为苏婉玉报仇的是她,暗指宋大米表里不一的是她,为宋大米辩白的人还是她,现在又对他挤眼,到底是什么意思?心乱如麻,不敢看宋大米,胡乱点了点头:「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暂时打消柳青云的疑虑,不论宋大米还是宋小米都松了口气。现在还不是一棍打死宋大米的时机,至少要等到收拾完宋良俊之后,宋良俊才是最难缠的那个。 何况没有真凭实据,即便柳青云信了,官府也无法定罪,依然不能还苏婉玉一个公道。权衡之下,宋小米回答的时候眼神躲闪,支支吾吾。这样一来,宋大米不能拿她如何,柳青云也会在心中留下疑问。 第29章 以柳青云的性子,大概忍不过今晚便会挑个时机来找她问清楚,到时她该怎样答呢?宋小米低眉苦思,想了几个说辞都不满意,最后索性一拍脑袋,那就什么都不说好了!不论他问什么,她都摇头,概不作答! 宋大米洗刷完碗筷,从灶房里走出来,放下挽起的袖口,走过来轻轻拍了拍宋小米的脑袋:「小米,走,姐姐带你去扯身衣裳。」 「真的?」宋小米眼睛一亮,虽然明知这是宋大米为了拉拢她而故意为之,喜悦之情也没减半分,原本她就爱美,而且宋小米的衣柜里连哪怕一身干净的衣裳都没有,她早就想换了! 宋大米眉眼弯弯,笑道:「当然是真的,还不快走?」 抱着不一样的心情,宋小米再出门时,便不停地左右打量起来。只见街上行人的穿着打扮与两年前略有不同,不论男子女子,袖口都要宽绰许多,衣裳的纹饰也较鲜艳,街道两边的小摊上叫卖的饰物也是如此,不禁心痒起来,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宋大米走了一段,忽然不见宋小米跟上来,回头一看,宋小米站在一个小摊前,直勾勾地盯着一支尾端坠着蝴蝶样式的步摇,一丝讥笑在眼里闪过,眼光倒是好,却不瞧瞧配不配得上?转身走过去,拿起蝴蝶步摇旁边的一只杂色玉簪,塞到宋小米的手里:「这个怎么样?」 宋小米给气乐了:「丑!」 宋大米眉毛一挑,刚要说「那就不买了」,转念想到此行的目的,鼻孔里哼了哼,掏出钱袋,数出二十个铜钱扔到摊上:「这个我妹妹要了。」 小贩见她问也不问价格,麻溜儿地扔下钱就走,顿时肉疼地喊道:「姑娘,你不能走啊,这簪子少说也要三十五个铜钱才卖啊!」 宋大米已经扯着宋小米走远,头也不回,只传来一句话:「你这簪子成本也就十八九个铜钱,我给你二十个已经让你赚了!」 小贩摸摸鼻子,苦笑地从摊子上捡起那二十个铜钱:「这姑娘,好生会看价,得,认栽了。」 街对面,茶楼里走出来两位穿着打扮都不俗的年轻公子,看着这一幕,较为年长的公子合起扇子,在手心里敲了敲:「精彩!」 略为年少的公子撇了撇嘴,不屑地道:「我说你不如把她收房得了!」 「君子不夺人所好。」 「那快把我的玉蟾还来!」 「秋哥儿既然输给我了,便不要再纠缠才是。」 「呸!」夏子秋恼道,「那是你耍赖!还看?要不要把眼珠子抠出来贴到人家身上去?」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蒋行端依然望着宋大米离去的背影。 夏子秋冷笑道:「我知道了,你是想等她事情败露,被柳青云休弃,好捡个现成便宜?也是,这女人虽然长得丑,但是……想来更符合你的口味!」 「啪!」蒋行端把手中的扇子敲到他头上,「哥从来不穿破鞋!」 「哟哟,好个清白的蒋公子!也不知道是谁隔三差五就往雪月楼里跑?」 等两人斗嘴结束,街上已经失去宋大米的身影,蒋行端抬脚便往刚才宋大米离去的方向走去,夏子秋在后面嚷道:「喂!你忘了我们来做什么了?」 「宋良俊跑不了!」蒋行端走得飞快,夏子秋无奈只好跟上。 这时,宋大米带着宋小米来到一家门楣窄小的布店门口。看着里面颜色老气,样式老土的布料,宋小米扳着门框不肯进去:「我要买尚宜轩的衣裳!」 「你买得起吗?」宋大米柳眉倒竖,在她胳膊上掐了一把,「再不进来就没得买了!」 「你说好以后都不打我的!」宋小米的力气比宋大米要大多了,稍稍使劲,宋大米便奈何她不得。 「你要乖乖的,我岂能打你?」宋大米刚才那一下根本没使劲,竟还被抱怨了,气得又想掐她。 店里头的老掌柜不由得笑了:「我这店里的货,都是卖给上了年纪的人穿的,两位小姑娘还是到别处去看看吧。」 「就是,就是。」宋小米连连点头,感激地对老掌柜投去一个笑脸。 虽然早料到宋大米不肯给她买好衣裳,也打算就此闹一闹就罢休,不真个非要买,可是来到街上,看着人人都穿着颜色鲜亮的美丽衣裳,宋小米不知不觉就改了主意:宋大米可是害得她死了一回,她干什么替宋大米省钱? 「我就要尚宜轩的衣裳!」 宋大米奈她莫何,气得直跺脚,要知道尚宜轩里哪怕一块寻常的手帕也要五十文钱一块,她自己都舍不得买,怎肯便宜了宋小米? 宋小米何等聪明,顿时知道她在犹豫什么,眼神闪了闪,仰起头道:「姐姐,你是不是舍不得给我买?」 宋大米没好气地道:「你说呢?」 「姐姐若舍不得给我买,那我就不要了!」宋大米犹豫片刻,故作大方地道,顿时引来宋大米不信的眼神,「我只是个臭丫头,穿得再好也是臭丫头,姐姐不如留着给我买衣裳的钱,给自己买一身罢!」 宋小米指指宋大米身上半旧的衣裳,虽然也是好料子,但是花纹样式无不是两年前的样子:「姐姐嫁给姐夫快两年了,添了几件新衣裳?倒给他家的凶老婆子隔一阵子就添身衣裳!」 第30章 宋大米不是不想买,还不是为了在柳青云心里留下个善于持家,温良贤淑的印象? 原来不觉得什么,被宋小米带着可怜的眼神一指,顿时也觉得身上的衣裳有些老气,嘴上却道:「我买什么?今天要不是给你买衣裳,我都不会出来,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里头的老掌柜听得津津有味,暗道这小姑娘不错,有心眼! 果然只见宋小米撇撇嘴,不忿地道:「姐姐你就苦着自己吧!姐夫家难道不比苏姐姐家有钱?苏姐姐每年都能扯两身尚宜轩的衣裳,听说那衣裳两百文钱一尺呢!」 若说这世上谁最能刺激宋大米的小心眼,非苏婉玉莫属,哪怕她已经死了。果然只见宋大米的眼神一变,宋小米转了转眼珠,又嘟囔道:「姐夫家的凶老婆子天天拿着钱去赌牌,宁愿输给人家,也不给你买衣裳……」 声音不大,但是足够宋大米听清楚了,顿时一股火气涌上来:「走!我们去尚宜轩!」不蒸馒头争口气,凭什么苏婉玉穿得起尚宜轩的衣裳,她宋大米穿不起?赵氏天天不干活,吃喝拿赌,还嫌她这嫌她那,她今天非要买一身最贵的衣裳,回去叫柳青云瞧瞧,是媳妇好还是老娘好! 宋小米跟在后面,不禁弯起嘴角。 两人雄纠纠气昂昂地来到了尚宜轩门口,只见店里的地面都是明晃晃的汉白玉铺成,里面的人虽不多,但无一不是富贵人家,宋大米站在门口,脸色变了又变,最后一昂头,翘着兰花指,轻拈裙边走了进去。 宋小米的唇边扯出一抹笑意,随后又敛去,走进尚宜轩,进门就看见墙上挂着一件素罗绣梅的衣裳,顿时两眼发亮,暗道一声好! 宋大米从前只跟苏婉玉来过,每次都是跟班的角色,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有多渴慕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如今物是人非,骄傲的苏婉玉埋土地下,原本属于她的相公也成了自己的,心中渐渐浮起一股得意。 很快看好两件衣裳,虽然价格令人肉痛,宋大米还是决定买下来。摸摸荷包,发现带的银钱不够,便让伙计先包起来,交给宋小米看着,自己回去取钱。 「姐姐,我还没挑呢!」宋小米抓着她的衣角,眼巴巴地道。 宋大米拧起眉头,刚想拒绝,忽然瞧见几步外有一位打扮极富贵的少妇,一只戴着雕凤金镯子的素手搭在柜上,饶有趣味地看过来。 自从踏进尚宜轩的那一刻起,宋大米已经把自己当成有钱人家的太太,刚才只挑了两件衣裳已经让她面子上挂不住,如何肯让人再小瞧?便对宋小米道:「好,你也挑一件。」 语毕,那位少妇似乎觉得无趣,转过头不再看向这边,宋大米连忙凑到宋小米耳边低低地嘱咐道:「不许挑太贵的!」 宋小米乖巧地点头:「知道了。」 等她走后,果然挑了件不太贵的衣裳,并不是怕了,而是她看中的那件衣裳,宋大米是宁肯打死她,也不会给她买的。 宋小米有些遗憾地抬起头,又看了一眼那件素罗绣梅的衣裳,便往门口一蹲,等着宋大米回来。伙计原本见她穿得脏兮兮,很怕她乱看乱摸,弄脏店里的东西,不料她如此乖觉,忍不住有些脸热,抓了把糖递给她:「小姑娘,刚才走的那位是你什么人?」 「是我姐姐。」宋小米谢着接过。 伙计咋了咂嘴:「真看不出来,你是后娘生的吧?乍一看,还以为你是她家的烧火丫头呢。」 「小陈!胡说什么!」柜台后面的管事斥道,随后拱了拱手,对宋小米歉道:「这位姑娘,真是对不住,我家伙计出言不逊,您多多包涵。」 宋小米倒不以为意:「这有什么?何况他也没说错。」 落落大方的模样,让管事起了好感,先头他就觉得这位小姑娘不一般,虽然穿得邋里邋遢,但是眼神清亮,尤其一进门就看中了东家吩咐只展不卖的藏品,绝对是好眼光! 「既然如此,我做主送姑娘一块手帕罢!」管事说着,挑了一块绣着小荷才露尖尖角的精致丝帕,让小陈递给宋小米。 宋小米有些受宠若惊,两年前尚宜轩里的手帕就不止五十文钱一块,如今更不知什么价儿了。连忙站起身,两只手在背后蹭了又蹭,才伸出来接过,低头一看,不由赞道:「好针法!」 「哦?姑娘也懂刺绣?」管事笑着问道。 小陈道:「张叔,您别说笑了,这位姑娘怎么可能懂得刺绣?」 在他看来,宋小米穿得邋里邋遢,连头发上都沾着草屑,可见在家里过得什么日子,又怎么可能懂得刺绣呢?多半是看这件手帕漂亮,随口赞了句罢了。 张管事拿起蒲扇,隔着柜台朝他头上打去:「就你话多!」 宋小米没注意两人的话,低头抚摸着丝帕上细密的针脚,低低说道:「这是董娘子的绣品罢?」 声音虽低,却被耳尖的张管事听到,闻言不由惊讶地看向她:「小姑娘辨得出来?」 宋小米便知自己没猜错,她还是苏婉玉的时候,曾仔细钻研过董娘子的绣品,后来更是因缘际会之下,得了董娘子的一句赞语,有幸将小件的绣品卖到尚宜轩。此时再看到熟悉的绣品,一时间心绪复杂。 第31章 「曾经也有位年轻的姑娘,很是喜爱董娘子的绣品,每每董娘子送来新样式,都要买一件回去。可惜……」张管事有些怅然地道。 宋小米心中一动:「可惜什么?」 张管事摇头不答,倒是小陈快言快语地道:「可惜那位姑娘叫人害死了!原来我们打算培养她当董娘子的接任人,谁知……」话没说完,被张管事沉声训道:「住口!人死有灵,不可扰人英灵!」 小陈扮了个鬼脸,跑到一边招呼店里的客人去了。张管事见宋小米低头看着丝帕,不由心中一动,当年的苏婉玉看起来也土里土气,绣出来的绣品却十分有灵气,这位小姑娘虽然看起来邋遢,倒像个内秀之人。 想到这里,不由露出一丝笑容,温切地道:「这位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宋小米。」 「原来是宋姑娘,」张管事和蔼地笑道,「不知小宋姑娘可及箅没有?」 宋小米终于抬起头来,歪头看了张管事一眼,忽然噗嗤一笑:「张管事,我近日没有时间,就是您让我绣一块帕子,我也没时间绣的。」 张管事闻言,却是眼睛一亮:「原来小宋姑娘果然懂得刺绣!一时没有工夫不要紧,何时小宋姑娘得闲,不妨送来店里变卖?」 宋小米想了想,点头道:「好。」随即狡黠一笑,「到时卖得不好,张管事可别骂我。」 张管事大笑道:「小宋姑娘说话真有趣,老张求还求不来,骂你做什么?」见宋小米歪着头看着他,浅笑不语,一双杏眼清亮,不由叹了口气:「小宋姑娘不晓得,本来我们尚宜轩的绣娘是有不少的,可是两个月前不知为何,有几位绣娘突然不做了,使得好些绣品都短了。」 见宋小米不信,叹了口气,解释道:「咱们镇上的人口少,有钱人家更少,显不出来,丰州城里的老店里根本供不应求,为此我们东家都愁坏了!」 宋小米不好回答,只安抚道:「张管事快别如此,您连我这样的‘烧火丫头’都不嫌弃,窥一斑而见全貌,可见你们东家也是个精明人,还怕招不来更好的人才?」 不久,宋大米带着银子回来了,倨傲地问道:「我要的衣裳呢?」 不管穷女人,富女人,肯买衣裳的就是好女人。秉承着东家交代下来的话,小陈笑嘻嘻地抱着两只包裹走过来:「您的衣裳在这儿。」 宋大米接过来,打开一看,果然是她方才挑选的两件,便又将之包了起来,对宋小米道:「你挑的呢?」 宋小米往墙上一指:「我想买那件。」 「伙计,把那件也包起来吧。」宋大米抬头一看,是件素雅的绣着金菊的叶绿色衫子,价格只是她选的那两身的零头,虽也肉痛,到底怕宋小米撒泼耍赖,丢尽她的脸,勉强赞道:「样式活泼,很适合你,眼光不错。」 宋小米抿嘴笑笑,甜甜地道:「谢谢姐姐。」 她倒不是替宋大米俭省,而是宋大米这会儿脑筋不清楚,叫虚荣糊了眼,才不把几两银子看在眼里。等回去后,被赵氏指着鼻子骂一顿,便清醒过来了。若她选了贵的,回头多半保不住,还要挨顿骂。如这般挑一身差不多的,宋大米还拉不下脸昧了去。 宋大米肉痛地付了银子,发热的脑筋稍稍有些清醒过来,等出了门,便止不住地念叨:「如今有了新衣裳,你穿出去可有的显摆了?」 「你姐姐我长到十八岁才穿上一件好衣裳,要不是因为你,我才舍不得买。」 「见天地就知道气我,我还得花大钱给你买这买那,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摊上你这么个死脑筋的妹子。」 「以后再敢气我,看我饶不了你——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宋大米自言自语了好一阵子,先头还听宋小米点头「嗯」「啊」回答,后面便不见吭声了,以为她不知好歹,忍不住便去揪她的耳朵。 手刚伸到一半,猛地见宋小米回过头,扯着她的胳膊就往路边拐:「姐姐快走!宋良俊来了!」 街道本就不宽,青石镇上的行人也不是很多,尤其宋大米这样颇有些姿色的妇人,而且身边还带着一个邋遢的傻姑娘,不动还好,一动顿时惹人看过来。 宋良俊的嘴角勾起一抹嘲笑,慢悠悠地走过来:「哟,这不是我的两位好堂妹吗?」 宋小米上辈子肯定是猪投胎的!宋大米几乎要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了,否则为何每次要紧时刻,她都故意给自己扯后腿? 看着越走越近的宋良俊,脸上扯出一抹温柔的笑容,轻声唤道:「哥哥也来镇上了呀。」 宋良俊看了眼她怀里抱着的包裹:「哟?这是买的什么?」说着也不避嫌,径自伸出两根手指头去挑她包裹上的结,扯出一段布料,捻了捻道:「不错,是好料子,大米回家就穿身上吧,否则以后怕再也没机会穿了。」 「喂,你什么意思?」宋小米打开他的手,「别对我姐姐动手动脚!我姐姐可是嫁了人的,你再这样我就喊非礼了!」 宋良俊「哧」的一声笑出来:「我们兄妹亲爱,再亲密些也没什么,你要喊便喊,我不拦你。」 第32章 宋小米眼睛一瞪,当真要喊,被宋大米捂住嘴拖到一边,狠狠瞪了一眼,才扭头对宋良俊道:「哥哥逗她做什么?」眼睑轻合,把散落在耳边的碎发掖在而后,轻声说道:「我以为经过昨天一事,哥哥已经想通了,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宋大米轻笑一声,抬起眼看着他:「没想到哥哥竟然如此执迷不悟。妹妹我都不与你计较了,你还想拉我下水?无凭无据,没有人会相信你的,反倒是我,或许可以当成人证喔——」 话没说完,只见宋良俊的脸色一沉,阴狠的眼神直冲她来:「我劝哥哥还是考虑清楚为好,到底是与我联手,清白脱身,还是逼我上公堂,为苏婉玉作证?」 宋良俊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害我背着人命官司,狼狈逃亡,想就这么算了?」他指指左眉下的一道寸长的疤,「我一直记着,是谁害我至此!」 宋大米脸色发白,被他骇人的眼神迫地后退,直到撞到宋小米身上,才想起自己并非独自一人,胆气骤增:「哥哥可别忘了,当年的你只是一个小混混,没钱没势,也没有姑娘看得起你,若非发生那件事,你怎会有如今的风光?」 「照你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了?」宋良俊嗤笑道。 宋大米轻哼一声:「总归我是为了哥哥好,哥哥若感念我的功劳,便赞我一句。倘若不把我放在眼里,不谢也罢。」 宋良俊呵呵笑起来:「那妹妹说,我怎样谢你才好呢?」 「给我们买十件尚宜轩的衣裳!」宋小米插话道。 听到「尚宜轩」三个字,宋良俊的脸色微变,宋小米敏锐地察觉到,讥讽道:「怎么?十件衣裳也买不起?趁早别说感谢我们的话了!」 宋良俊很快恢复常色,抱胸说道:「十件?别说十件,一百件我也买得起!」说着,微微弯下腰,面带恶劣地道:「只不过,是冥纸裁的罢了!」 见宋大米神色大变,哈哈大笑起来。 「哥哥这是不肯放过我了?」宋大米克制着想要在那张可恶的脸上打一拳的冲动,卸下虚伪的笑容,抬起下巴:「那就看谁更技高一筹了!」 宋良俊直起身,挑眉道:「那我就拭目以待了!」最后,略带疑惑地看了一眼宋小米,见她眼神挑衅,不自量力地冲他挥拳头,嗤笑一声,摇摇头,早上他定是看错了,宋小米这副蠢样,哪里有半分大户人家的丫鬟的温顺可爱? 等他走后良久,看不见身影了,宋大米才缓缓舒了口气,劈头就对宋小米骂起来:「你是猪脑子啊?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怕把你当成哑巴卖了啊?还愣着干什么?快追上去跟着,看看他来镇上干什么!」 眼瞅着宋小米撒腿跑远,宋小米还有些气不顺,宋良俊这个祸害,竟敢跟她过不去,不叫他知道厉害,她就枉叫宋大米! 只是,宋良俊来镇上做什么?宋大米越想越觉得有一团谜在宋良俊身上,这两年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遇到了什么人?她可不认为宋良俊回来单纯是为了找她的麻烦,只希望宋小米打听到有用的消息。 「哎哟!」宋大米想得出神,不留意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登时竖起眉头:「谁这么不长眼——呀?蒋兄弟?」 「柳夫人?」蒋行端手中折扇一转,抬在宋大米的下肘,将她轻轻扶了起来,「柳夫人走路当心。」 「原来是蒋兄弟,失礼了。」宋大米倒没想到,为什么她走路不当心就罢了,蒋行端走路也不看路,叫她撞上呢?想起刚才骂人的话,只觉得很不好意思。 蒋行端不以为意地抖开折扇,轻摇起来:「无妨。柳夫人这是到哪里去?」 「哦,刚到尚宜轩买了两件衣裳。」宋大米云淡风轻地道,将手里的包裹朝他示意了下。 蒋行端微微点头:「尚宜轩的衣裳,倒是配得上夫人的姿容。」 唇边含笑,目蕴风情,翩翩佳公子的气度,让宋大米不由得脸上一红,有些受宠若惊地道:「蒋兄弟说笑了,我这样的乡间妇人,能有什么姿容?」 蒋行端露出不赞同的神情:「夫人眉目妍丽,体态风流,便是放到丰州城里,也是中上之姿。」 他心里说的是,在丰州城里,放在丫鬟堆里也是中上之姿。但是宋大米不知道,被恭维得十分高兴,只觉脸上发热,不禁翘起兰花指,顺了顺耳边的碎发:「蒋兄弟这是要去哪里?怎么不见夏家表弟?」 「子秋顽去了,他去的地方……我不太喜欢,便一个人走走。」蒋行端的笑容淡下来,「只是对此地不太熟悉,也不知道哪里好玩,便随意走一走罢了。」 「夏家表弟可真是……小小年纪,怎的爱去那种地方?」宋大米想当然地以为夏子秋去了那种场所,不禁在心里赞叹蒋行端的洁身自好。 几乎没有一个女子能抵挡得住年轻俊美又多金的男子的诱惑,宋大米也不例外,一听蒋行端不太高兴,忍不住道:「如果蒋兄弟不嫌弃,我陪蒋兄弟逛一逛?」 蒋行端顿时露出高兴的神色,仿佛没看到她的手里还拿着包裹,当下一合扇子:「如此就太好了!」 第33章 宋大米从来没想过,能有机会陪在这样优秀的公子身边,哪怕日头越来越晒,仍然止不住地高兴。 两人走了一段,路过一家茶馆时,蒋行端体贴地道:「宋家妹妹可走累了?劳你陪我这么久,我请你喝茶。」 论起年纪,蒋行端比宋大米还要长一岁,被他如此亲昵地唤着,明知于理不合,宋大米仍旧装作不知道,全然忘记柳青云还在家里等着她回去做饭,点头道:「好。」 此时,凭借灵活的身躯,机灵的直觉,宋小米尾随宋良俊来到一家客栈门前,并没有被宋良俊发现。刚要跟进去,忽然迎面走过来几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挡在她身前,将她围起来:「哟,瞧瞧这是谁?」 「这不是宋小米吗?」 「小米最近怎么样呀?听说你为了追求有钱人家的公子跳河啦?」 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原身在镇上做了不知多少荒唐事,同年龄的人大半都被她得罪过,其中就包括眼前的这几位少年。此刻被几人团团围住,宋小米禁不住皱起眉头:「喂,让开!」 几人不让:「这么着急做什么?又看上谁家小哥啦?」 「就是,急着跟人家私会不成?」 宋小米不由得头痛起来:「我有正事,你们别堵着我!快让开!」 否则待会儿宋良俊出来,看见她在这里,说不准要怎么样。 「什么正事?」 「你宋小米的正事不就是调戏良家小哥吗?」 几人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少年的门牙从中间断了,断痕参差不齐,笑的时候便露出来,十分可笑。那少年见宋小米盯着她瞧,不由涨红了脸,恶狠狠地道:「还看?要不是你宋小米,我的牙会磕断?」 宋小米只觉头痛,暗怪原身能惹事,可是若非原身太不消停,也没机会让她附上身。她占了人家的身子,总不好再埋怨,便学着原身的风格,不伦不类地拱了拱手:「是我宋小米对不住你,我给你道歉!」 少年不依不饶地道:「道歉就完了?我可是缺了门牙,找不着媳妇你赔我啊?」 宋小米瞪眼:「怎么赔?我嫁给你要不要啊?」 那少年的脸一变,仿佛看见洪水猛兽似的,连忙退后几步,躲到其他人后面,眼神怪异地看着她。其他少年则哈哈大笑,指着宋小米讽刺地道:「瞧瞧你这脏样,谁脑筋有毛病才娶你!」 几人把她狠狠奚落一番,才心满意足地走了,留下宋小米站在原地,好不可气。 原想跟宋良俊进去,看看他来此干什么,被这几个熊孩子一搅,进去也没用了,只好等宋良俊出来。想到此,用包裹遮住脸,蹲在不远处等起来。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宋小米的腿麻了好几回,宋良俊才从客栈里出来,两手空空,并没有多什么。宋小米有些奇怪,眼珠转了几圈,没有跟上去。直到宋良俊的身影消失在这条街上,才拿下挡着脸的包裹,扑打扑打身上的褶皱,提着包裹走进客栈。 「伙计,我问你,不久前从这里出去一位穿着黑色衣裳的男子,这里有道疤,他是从哪个房间出去的?」 伙计挠了挠头:「你是什么人?问这个做什么?」 宋小米睁着明亮的眼睛,笑得纯真而灿烂:「我是他的妹妹,他刚才忘了点东西,叫我送过来,可惜我忘记他住哪个房间了。」说着,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能告诉我吗?谢谢你啦!」 伙计被她明媚的笑容晃花了眼,只觉这个小姑娘虽然看起来邋遢些,倒不像是什么坏人,便道:「在二楼左转第七个房间。」 「谢谢!」宋小米扬着灿烂的笑容,提着包裹上楼去了,走到二楼左转第七个房间,先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好一会儿动静,里头似乎有人,又透过缝隙发现门没拴,眼珠转了转,后退两步,猛地冲进去:「少爷,我回来啦!」 「哐当」一声,门被撞开了,惊动了里面的人,见一名颇为邋遢的小姑娘站在门口,还保持着撞门的姿势,不禁皱了眉头:「你是谁?你走错了吧?」 宋小米见此人眼神阴鹜,显然不好相处的样子,不由得吃了一惊,连忙退出去道:「真对不住,我走错门了,打扰你了。」 那人的眉头皱了皱,又问道:「你是哪个房间的?」 宋小米登时一惊,好个多疑的人物!又见他虽然长相甚为猥琐,身上穿的料子却十分不俗,就像公子的衣裳穿在小厮身上,十分不协调,暗道跟宋良俊交好的人物,能是什么好东西?别又是个干过见不得人勾当的吧? 「我,我就住在那边,你,你别去好不好,我家少爷知道,要打我的。」宋小米不敢指着旁边的房间,急中生智,指着二楼右边对称的房间道。 原来是走反了,男子见宋小米虽然模样不错,但是穿着显然是个丫鬟,双手抱着包裹搂在身前,怯生生的有些惊惧,相信了她的话,不耐烦地挥挥手:「关上门,你走吧。」 宋小米连忙关上门,踮着脚下了楼,迎面又碰上刚才的伙计:「咦,姑娘,你的东西没送进去吗?房里应该有人啊?」 第34章 宋小米有些尴尬地低下头:「我,我拿错东西了。」说着,一溜儿跑了。 走出客栈,才长出一口气,好险!宋良俊怎会认识这样的人物?莫不是混上黑道了吧?若是如此,宋大米怎么斗得过他?想到此,不禁头痛起来。 「啧啧,真是谎话连篇啊,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忽然身后传来一声粗哑的少年声音。 宋小米转身一看,唇红齿白的小美男,夏子秋就站在不远处,手里摇着一把绘着大朵牡丹花的扇子,眼中带着浓浓的讥嘲,可恶地看着她。 宋小米白眼一翻,如此小心眼又爱损人的家伙,她认识他是谁啊?不屑地「嘁」了一声,傲然转身走了。 直把夏子秋气得不轻,他何时被女孩子如此怠慢过?谁见了他不是殷勤地扑上来?「宋小米」又不是没有火辣辣地盯着他挪不开眼过,现在装什么大头蒜?心里打定主意给她点颜色瞧瞧。 宋小米回到柳家后,柳家正热闹着。 赵氏时常出门打牌,午饭有时回来吃,有时不回来吃,今日连输许多,很是恼火,便推了牌说不玩了,早早回了家。回到家后,并不见宋大米端茶递水,一问柳青云才知道她出门了。 左等右等,直到日头过了正午,宋大米才提着两只包裹,满脸红晕地回来,赵氏心里头有气,看她便格外不顺眼:「哟?这是打哪儿回来了?」 宋大米被蒋行端拉进茶馆后,虽然蒋行端没有直说,但是脸上的表情无不在说他想留下她,宋大米推辞不过,便把自己是有夫之妇的意识抛在脑后,陪着蒋行端喝起茶来。 直到日头过了正中,才想起该回家了,蒋行端似乎舍不得她,一直将她送到柳家门口。作为亲戚,怎么能让人过家门而不入呢?宋大米便开口留他吃饭,蒋行端却摇头,不肯答应。正当宋大米有些失望时,蒋行端又道:「我上午都去那家茶馆喝茶,你若有时间……」 蒋公子真是一个温柔多情,才华横溢,让女人沉沦的男人。宋大米目送他离去,才推开柳家有些陈旧的暗漆大门。 「这可是三十两银子啊!你这个败家娘们儿!就买了这两身破衣裳?你怎么这么大能耐啊?你的心怎么就这么宽啊?你以为你嫁的是地主家啊?三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就这么出去了,你这个败家玩意儿,你给我滚!我们柳家养不起这样败家的媳妇儿!」 宋小米刚回到柳家,还没进大门,就听见赵氏歇斯底里的声音从里头传来,眼珠子转了转,悄悄推开大门溜了进去。 只见梧桐树下,赵氏坐在小木桌边,一只手按在膝头,一只手拎着白瓷碗仰脖喝水。宋大米站在东屋檐下,低头抱着散开的新衣,眼睑低垂,十分委屈的模样。柳青云站在两人中间,看看赵氏,又看看宋大米,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 宋小米立刻知道,赵氏只怕敌不过宋大米,一个咄咄逼人,一个柔弱可欺,柳青云会向着谁还用说吗?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柳青云此刻心中十分为难,宋大米买衣裳的事是他亲口允了的,只因为买卖的票据没有收好,被赵氏翻看衣裳的时候掉了出来,才惹来这顿争气。 「娘,没有三十两,才二十八两而已……」 「‘才’二十八两?」赵氏拔高声音,猛地一拍桌子,「你以为咱家有多少个二十八两?叫这个蠢妇买件衣裳就花掉了!你还向着她?这个家迟早要被这个蠢妇造干净!」 赵氏抚着胸口,气得浑身发颤,看在柳青云的眼里,很不是滋味儿。他历来孝顺,可是叫他反口教训宋大米,他做不到,何况宋大米新买的衣裳确实漂亮,他心里十分喜欢呢? 正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宋小米出面了,站在宋大米旁边,两眼一瞪,张口就道:「赵大娘,你这话说得可缺德!你见天的拿钱出去打牌,赢回来多少?还不是都输给人了?我姐姐嫁进你们柳家,日日为柳家操劳,买两身衣裳怎么了?要没有我姐姐天天忙这忙那,姐夫能有时间安心读书?你有这闲工夫天天打牌?居然如此糟蹋人,你太过分了!」 赵氏被这番话气得手指都哆嗦起来,指着她道:「你个小浪蹄子,有你说话的份儿?天天吃我家的,喝我家的,住在我家撵都撵不走,你有什么脸说话?呸!随你姐姐一道滚!」 宋小米心道,这话说得不错,只是柳青云乐意看宋大米展现姐妹情深,赵氏不快又能如何呢?好好的儿子被媳妇教得跟自己不亲了,也是可怜,就让自己帮她一把吧!拔高声音道:「什么吃你家的,喝你家的?我吃的是我姐姐的,喝的也是我姐姐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赵氏气得说不出话来,直指宋大米道:「大米,你就是这么教你妹妹的?」 宋小米站出来替她撑腰,宋大米心下痛快,哪里肯拦?暗暗只道,赵氏这个老虔婆,有什么本事?仗着生养了柳青云,成日里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若非碍着孝道,早把她骂个狗血淋头!此刻宋小米替了她,心里高兴还来不及,然而柳青云就在跟前,却不好无动于衷,便意思性地去扯宋小米的衣裳:「小米,不可胡说——」 第35章 宋小米双手叉腰,大声争辩道:「我姐姐嫁进柳家,就是柳家的女主人,柳家的一针一线都是她的,买两身衣裳怎么了?」 宋大米闻言只叫好,这句话实实在在戳进她的心窝子,就连花了三两银子为宋小米买衣裳的心疼也减了两分,看着她的眼神变得温和起来。只是样子还得做,便露出怒容,斥道:「小米,快住口!」 细声细语,哪里压得过宋小米的大嗓门?直把赵氏气得不轻,暗暗气悔,早知是个面软心硬的狠货,当初便不叫她进门!只恨当年向苏家索要苏婉玉的嫁妆时,被宋大米柔声细语又善解人意的模样骗了,以为是个好拿捏的! 「柳家的女主人?她是柳家的女主人,我是什么?」赵氏怒道,「你们是怪老婆子没早早回了乡下,留在这里碍你们的眼了?」 「娘,儿子没有这个意思!」柳青云连忙解释道,「咱们是最亲的人,不分你我,都是这个家的主人,小米不懂事,说话没分寸,您别跟她计较!」 「宋小米不懂事?不懂事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来?」赵氏气得直翻白眼,「叫我看,不定是谁天天在她耳边念叨,才叫她记住了呢!」 柳青云急得满头大汗,不就是买两身衣裳,怎么闹得家宅不宁?暗暗也有些后悔,赵氏把他拉扯成人,没少受苦,娶妻之前自己一直恭敬孝顺,怎么娶了媳妇,反而把赵氏气成这样?看向宋大米的目光不由变得犹豫起来。 落在宋大米的眼里,恨不能扑过去揪他的耳朵,抬脚踢了踢身前的宋小米,只想叫她再帮自己说话。宋小米正打算让柳青云看清她的真面目,哪里会出头?便如木头桩子似的,任由她踢了几下,只不吭不响。 果然谁都是靠不住的!宋大米气得不行,脑筋转动几下,有了主意:「够了!」 深吸一口气,露出懊悔的神色,把手里的包裹往前一推:「娘,相公,是我错了,我不该大手大脚,我这就去把衣裳退了去。」 柳青云一怔:「大米……」 宋大米心中冷笑,很是不忿,自己要相貌有相貌,要手腕有手腕,很该嫁给蒋行端那样的公子哥儿!若是蒋行端,给她花二百两银子也不带眨眼的,怎会叫自个儿老娘对她指着鼻子骂? 赵氏只道不信:「若你当真把衣裳退回去,我给你磕头赔罪!」 「娘!」见宋大米都服软了,赵氏仍旧不依不饶,柳青云不由皱紧眉头。 赵氏冷哼一声:「你喊什么?」到底有些后悔,不该一时冲动,说出这样的话,「宋氏,你若懂事就把衣裳退回去,否则我们柳家是留不得你了!」 柳青云喏喏,还待说什么,被宋大米的愧疚打断:「相公,别说了,都是我不好,我这就把衣裳退了去。」说着,转身对宋小米道:「小米乖,把衣裳给姐姐,你这样顽皮,这些料子你也穿不了,回头姐姐再给你买一身。」 「大米——」 宋大米仿佛没听见柳青云唤她,走到赵氏旁边,拿起桌上的买卖凭据,低头往外走去,背影柔弱又可怜。 宋小米跑着追过去:「等等我!」 宋大米是这样容易妥协的人吗?不,绝不是。宋小米虽然不知道宋大米要做什么,但是作为老对手,十分期待宋大米接下来的行动。 尚宜轩,张管事和伙计小陈见两人进来,都有些诧异:「两位这是……」 宋大米把包裹往柜台上一放,眼睛在店里瞄了一圈,最后指着一件深青色的褙子与一件藏蓝色的深衣,对张管事道:「那两件衣裳多少钱?」 张管事答道:「深青色那件十四两,藏蓝色那件十六两。」 宋大米的嘴角浮起一丝莫名的笑意:「这三件我不要了,再添二两银子,换成这两件!」 院子里,赵氏坐在檐下,手里拿把蒲扇,半阖着眼睛乘凉。柳青云站在旁边,低低地道:「娘,大米买两身衣裳而已,况且是我允了的,您为何——」 赵氏冷哼一声:「我不叫她买衣裳?那可是三十两银子,咱家有几个三十两?都叫这个败家娘们儿花完了,吃什么喝什么?不管管她,不知道过日子!」 柳家有多少家底,柳青云虽然不完全清楚,到底也知道几分,闻言微微拧眉:「虽然贵了些,可大米自从来到咱们家,里里外外都操劳着,也不算亏了……」 「她辛苦?她有你老娘我辛苦?我生你养你这么多年,也没见你贴补我两件衣裳?」赵氏瞪着眼睛,偌大的蒲扇就往柳青云身上打,「都说儿大不由娘,我先头还不信,现在可知道了,亏你还是个读书人,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为了媳妇儿连老娘都骂,我白生你了!」 蒲扇打到人身上才有多疼?柳青云也不躲闪,只辩白道:「咱们是一家人,您是我娘,是我最尊敬的人,大米是我娘子,我也敬爱她,咱们好好过日子不行吗?娘天天挑拣她……」 「怎么?枕头边上跟你埋怨我了?」赵氏越听越生气,还待说什么,只听一声柔弱的「娘」从大门边上传过来,扭头一看,只见宋大米回来了,眼睛往她手里一描,呵呵笑道:「我说什么来着?她才舍不得把衣裳退回去!」 第36章 柳青云看了一眼,不由愣了,落在宋大米眼里,更滋生出一股厌弃的情绪。面上丝毫不露,柔柔一笑道:「娘说得对,娘为这个家操劳,我不该只顾自己,却把娘忘了。我把衣裳退了,又添了二两银子,给娘买了两件。」 说着,对身后的宋小米招招手:「小米过来,帮姐姐拿着点儿。」 解开其中一个包裹,抖出一件深青色的衣裳:「娘看这件好不好?这青色染得好,一点也不显得老气,娘保养得好,穿上既显身材又衬得皮肤白。」 又抖开藏蓝色的那件:「娘再看这件,我一见便爱上了,仿佛是为娘量身做的,娘穿出去,谁见了都要赞娘一声有气度,一看便是个有福气的,有诰命太太的模样。」 赵氏看着她手里那两件华丽的衣裳,还有什么话好说?既舍不得银子,更舍不得还回去——柳青云满心里都想着他媳妇,说不得背地里偷偷拿了银子给她买旁的,不要白不要! 饶是如此,仍旧硬硬地说了句:「你有心了。」 宋小米再看柳青云的眼神,顿时明白过来,为何近乎愚孝的柳青云,时常在赵氏和宋大米的争执中装聋作哑,宋大米如此手段,柳青云的心不向着她又向着谁? 不禁想道,若是自己嫁进来,会做得如何? 宋家村北头,蒋行端刚回到别院,便见当门院子里供着一张方桌,上头摆着两碟子糕点,夏子秋撅着屁股,手里拿着一只纸包,认真地往上面撒白色粉末。 次日,夏子秋和蒋行端突然到访。 柳青云十分惊讶,不知道这两位眼高于顶的公子哥儿来做什么?宋大米则十分惊喜,连忙热情地引两人进屋,借泡茶之故,端着茶盘出了正堂。再进来时,头发上抹了头油,发丝抿得一丝不乱,脸上也扑了香粉,说不出的娇艳。 蒋行端见之,毫不吝啬地露出赞美的眼神:「嫂子上午不是买了两件尚宜轩的衣裳?为何没上身呢?」 「呵呵,咱们不是一家人嘛,难道还讲究穿新衣裳见客不成?」宋大米掩嘴轻笑,眼神略带哀怨的瞥向柳青云,若不是他老娘尖刻,她此时就能穿着新衣裳见蒋公子了。 柳青云没看见,他正在跟夏子秋说话:「表弟来就是了,怎么还买东西?太见外了。」 夏子秋一边把玩折扇,一边四下环顾,见没有宋小米的身影,便问道:「宋家表妹呢?上回听她喜欢吃一品斋的糕点,这回我特意多带了些,不知道她还生不生我的气?」 夏子秋想讨别人喜欢的时候,便会稍稍一笑,露出两排齐整的牙齿,唇红齿白,俊俏又顽皮的模样,很少有人能逃得过。 「表弟真是太客气了。」柳青云口中说着,心里十分熨帖,见夏子秋不似之前那般冷淡傲气,忍不住把他喜欢起来:「小米午睡还没起呢,你先等着,我叫你表嫂叫她去。」 宋大米听到夏子秋专程为宋小米捎来糕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儿,那个疯疯癫癫的邋遢丫头,有什么好的?居然让夏子秋惦记上了,可见夏子秋也是个没眼光的!正在鄙夷,忽然两道灼热的视线从身侧传来,转头瞧见蒋行端温柔又风流的俊脸,脸上一热,忙掩嘴笑道:「我这就去叫那个懒丫头。」 宋小米倒不是真的贪睡,而是不想出去。她上午刚跟夏子秋翻了白眼,谁知道他是不是来找茬的?何况没有新衣裳,叫她穿着一身抹布似的衣裳出去见人,她可没那个脸。 于是当宋大米过来叫她时,赖在床上死活不肯起来,被逼急了只道:「我出去叫他笑话吗?你不知道他有多么瞧不起人,我穿成这样,他不得笑死我?你丢得起这个人,我还丢不起呢!」 宋大米气结,忍不住伸手去揪她的耳朵:「你没衣裳穿怪我啊?那老婆子不肯叫给买,我有什么法子?我都没得穿也没说什么,你倒瞎叫唤什么?」 「总之没有新衣裳,我不出门!我哪里都不去!」宋小米滚到床里头,把头埋在胳膊里。 宋大米柳眉倒竖:「不去是吧?以后再买好东西可没你的份了!」见宋小米捂着耳朵不听,气得甩袖离开。 刚进了正堂,便见夏子秋坐在椅子上,探出头来,巴巴地往她身后看,见宋小米没跟来,不由露出失望的神色:「宋家表妹怎么没出来?」 「哦呵呵,那懒丫头还没睡醒呢。」宋大米解释道。 夏子秋这回来柳家就是冲着宋小米来的,否则他才不肯踏进这破地方,但是宋小米为什么不出来呢?莫非猜到他是来找茬的?心里转过几个念头,也不管合不合规矩,拎起一盒糕点,抬脚就往外跑:「我亲自去叫她!」 宋小米躺在床上无聊地数墙角里蜘蛛网上粘的虫子,忽然听到又有脚步声传来,以为宋大米不死心又来叫她,便道:「我都说了不出去,你别再叫我了!」 「哟,小骗子,没睡觉啊!」夏子秋笑得狡猾,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模样。 宋小米见是他,忙坐起来,又抿头发又拽衣角,待看到夏子秋眼里的嘲笑,才想到自己如今不再是苏婉玉,而是从来不知形象为何物的宋小米,打理仪容的行径在别人眼里就是个笑话。动作一僵,神色冷下来:「你来做什么?难道不知道女孩子的闺房不是随便进的吗?出去!」 第37章 「啧啧,‘女孩子’的‘闺房’?」夏子秋左右打量一番,「你不说我还以为是猪圈呢。」 「你!」宋小米气道,「圣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想来错了,‘唯小男人难养’才对!」 「喂!你说谁是小男人?」夏子秋身量未成,最恨人说他小,不由瞪起眼。 宋小米翘起二郎腿,不屑地道:「谁说话粗嗓门就是谁!」 「你你你——」夏子秋气得脸都白了,可恨床上那脏丫头还在挑衅地冲他晃腿,一时只想掐死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终夏子秋眼珠一转,先服了软:「哼,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不跟你这小女子一般见识,呶,这是一品斋的糕点。」 宋小米不接,只狐疑地看着他道:「做什么?」 「不吃算了!」夏子秋作势要拿走,见宋小米仍然坐着不动,不由道:「喂,我真拿走了!」 「随便你。」宋小米挑挑眉,不管他下不下得来台。 夏子秋从来没被人如此小觑过,又气恼又不甘,倔劲儿上来,非要叫宋小米服气不可。只是不论他怎样游说,宋小米都不上钩。 最终还是宋大米久等两人不至,过来劝夏子秋回去,收到宋大米警告的眼神,宋小米只好跟着进了正堂。谁知刚进屋,夏子秋居然道:「既然没人稀罕,我们这就走了!至于这糕点,某些人愿意吃就吃,不愿意吃就扔掉好了!」 说罢,不顾众人的挽留,飞快地往外走。蒋行端见状,歉然地拱了拱手,也随后离去。柳青云与宋大米面面相觑,忽然一齐看向宋小米:「你这死丫头,摆出个好脸色会死啊?」 「小米,你太不懂事了。」柳青云也不赞同地道。 宋小米低着头,把夏子秋臭骂一顿,他是故意的!别以为她没看见他最后露出来的得意的眼神!只不过,气很快就消了,跟个臭小子计较什么?她才不像他那样小肚鸡肠。 最终,夏子秋带来的两盒糕点,每样分给宋小米两块,余下的给赵氏一盒,就被柳青云和宋大米拿去了。宋小米本来不屑吃夏子秋带来的东西,可是闻着糕点散发出来的香甜的味道,不吃白不吃,便忍不住咬了一口。刚吃到嘴里,便觉味道有些不对,「呸呸」吐了出来:「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原来是人家吃剩的坏东西!」 当然,她不会好心地去提醒柳青云与宋大米,他们既然稀罕,便让他们吃罢,吃坏肚子反正不关她的事。 宋大米嗜甜,多吃了两块,到下午便闹了肚子,整个人怏怏的,晚饭便没怎么吃。偏偏她没意识到是夏子秋带来的糕点的缘故,在她看来,蒋行端怎么会送坏了的东西给她呢?于是饿了后,又用了几块糕点,连带柳青云那份也一起吃了。到了夜间,拉得腿都软了,才想到可能是糕点的缘故。 「表弟应该不是故意的。」柳青云皱着眉头道,「兴许是天太热,东西坏得快罢?」 宋大米虚脱无力地道:「兴许吧。相公,我好难受。」 「可是这么晚了,大夫都睡下了。」柳青云为难地道。 宋大米闻言,眼睛一灰,若是蒋公子家里,指定养着寻常大夫在家,只消说一句不舒服,一刻钟之内大夫就能赶到。宋大米越想越难过,背过身躺到床里头,任柳青云说什么也不吭声了。 黑灯瞎火,柳青云没觉出来宋大米在生气,有些嗔怪地道:「叫你吃这许多,难受了吧?往常也不见你喜甜。」 宋大米更生气了,翻过身来,拔高声音道:「是我不喜欢吃吗?家里买了好吃的,哪回不是先给娘送去?我能分到几块?我嫁进你们家,连身新衣裳也没添过,家里的吃食我哪敢伸手?这回是好不容易表弟他们来看小米,捎了好东西,我才有机会吃两块,你居然……」 柳青云顿时讪讪,想起白天的事,也有些愧疚:「都是我不好。明天我给你点银子,你再去买一身罢,娘得了两身,再不好说你,顺道给小米也买一身,我瞧着夏家表弟有些喜欢她,往后还要寻她顽。」 宋大米轻哼一声:「你说真的?要是娘再骂我怎么办?」 「我跟她说,不会再骂你了。」 宋大米这才依了,又躺了回去,刚眯上眼睛,突然肚子又痛起来,连忙掀开被子下床,趿拉着鞋子往茅房跑去。 「哼,还丰州城里的大户人家呢,就拿这样的烂东西来走亲戚?什么教养!」宋大米无力地从茅房走出来,把夏子秋骂了个狗血淋头,完全撇去蒋行端一同作案的可能。在她看来,蒋行端那样温柔体贴,风流多情的公子哥儿,怎么做得出这样没品的事情? 正走着,忽然肩膀被人从后面拍了下,扭身去看,只见树影重重,并没有人。宋大米狐疑地转回身子,转念一想,许是自己感觉错了。继续朝前走,忽然左边肩膀又被人拍了一下,这回宋大米感觉到了,定是有人拍她无疑。 「宋小米,你找死啊?」这个时辰,赵氏一准睡了,柳青云没这么无聊,只有宋小米才会做出这样捣鬼的事。宋大米气得不行,转身去打,可是扭头一看,哪里有人在? 第38章 夏夜里的风吹得头顶的梧桐树叶哗哗作响,有露水从树叶上滴落,冰凉一滴,浸得额头清凉。 「啊——」一声凄惨的叫声响在柳家上空。 宋大米醒来时,外头已经天光大亮,她抬起手背挡住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了从窗子里透进来的刺目的光线,慢慢坐起身,只觉浑身疲软,现在什么时辰了? 蹙眉片刻,渐渐回忆起来,昨晚拉肚子,从茅房里出来后,只见一张滴着暗红血液的鬼脸从梧桐树上飘下,对她露出渗人的幽笑,那张脸是—— 「大米,你醒了?」柳青云端着一碗白粥,从门外头走进来。 宋大米等他走近,轻轻扯住他的袖子,垂眼问道:「我怎么睡迟了?娘没吃到饭是不是很生气?」 金色的光线射到她艳丽的脸上,照出异样的苍白,柳青云生出怜意:「怎么会呢?娘知道你拉肚子,又怎么会勉强你起来做饭?」见她似乎不信,屈指刮了刮她的鼻尖:「好了好了,娘得了两件新衣裳,高兴着呢,一早就做好饭出门显摆了,不会生你的气。」 宋大米这才仿佛松了口气,抬起头来看他,忽然露出疑惑的神情:「相公,我昨天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晕倒了?」 柳青云轻笑一声:「你呀,真是个胆小鬼,许是看见摇晃的树影,吓得尖叫一声,等我出去看时,已经晕了。」 看来他并没有看到,宋大米舒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望:「可能是腹泻得厉害。」顿了顿,补了一句:「我才不是胆小鬼。」 「好好,你不是胆小鬼。」柳青云好笑地吹了吹碗里的粥,舀起一勺喂给她。 宋小米进来时,便见到青衣书生坐在床边,修长素雅的手指执着勺子,温柔地喂到面目苍白的艳丽美人唇边,好不亲密的模样。挂在眉梢的一丝愉悦渐渐暗淡,化为一泓幽光,四下散去。 「你杵在那里做什么?」宋大米一抬眼,便见宋小米背光站在门口,面容看不清楚,被光线剪出的身影说不出的清幽倩丽。 宋小米走近前来,露出一张仿佛担忧,又仿佛混着其他情绪的脸:「姐姐,你醒啦,身体没事吧?」 「我没事。」宋大米的视线微垂,看见宋小米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拳头,杏眼微微眯起:「昨晚我晕倒,你也听到啦?」 宋小米被她敏锐的目光探得一惊,连忙松开拳头,交叠握在身前:「没有,我睡得太死了,是早上姐夫说的。」 宋大米只见她目光一片担忧,刚才的沉郁仿佛只是错觉,忍不住沉吟起来,昨天她看到的那张脸,是不是宋小米假扮的?可是假扮苏婉玉,于宋小米有何好处?眼前浮现出昨晚看到的那张可怕的滴血的面孔,眉心一点寒凉,仿佛那滴冰凉的鬼血仍然残留在额头,寒意森森。 不,不是宋小米,她虽然胆子大,但是叫她扮鬼却做不出来。宋大米排除这个怀疑,想起昨晚苏婉玉的话:「大米,念在你我姐妹一场,你替我报仇罢?」 声音有怨无恨,仿佛并不知道宋良俊只是帮凶,而她才是害死她的元凶。 这跟苏婉玉的聪敏并不相符。 可是如果不是苏婉玉,又可能是谁呢?宋大米深深疑惑了,世上有鬼,这个念头不停地冲击着她。摇摇头,甩去纷乱的思绪,不论如何,宋良俊必须除去:「小米,你去请堂兄来一趟,我们请他吃顿饭。」 宋小米看看柳青云,又看看宋大米,面露难色。 「相公,你去看书罢,不必看着我,我没有事的。」宋大米劝走了柳青云,才对宋小米道:「什么事?不能当着你姐夫的面说?」 「宋良俊有帮手!」宋小米瞪大眼睛,着急地道:「昨天你叫我跟着他,我一直跟到青莲客栈……」将昨天在客栈见到的男子的形象描述一番。 宋大米不由直起身,拧起眉头:「他居然有帮手?」 宋小米连连点头,担忧地道:「宋良俊有这样一个帮手,我们该怎么办?」 宋大米抬起手,示意她不必说话,而后拧眉沉思起来。良久,眉头渐渐舒展开:「不用怕,宋良俊奈何不得我!」 宋小米微讶,她居然这么快就能想清楚?眼珠转了转,试探道:「为何这样说?」 「哼,他此次回来,多半有其他事要办,对付我只是顺势而为。只要搞清楚他在做什么,难道还怕他不成?」宋大米抛开顾虑,神采飞扬起来,「你继续到青莲客栈门口守着,看看他们都在做什么!」 「怎么,你不愿意?」 宋小米低头碾着脚尖:「我上次就穿的这身衣裳,这回还这身打扮,他肯定认得我了。」 「出息!」宋大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午后。青莲客栈,宋良俊与张七一前一后走下楼:「镇上有几家铺子都在往外盘,我瞧着西大街上那家不错,与尚宜轩错对门而开,主子知道了定然高兴。」 「你不要命了?被尚宜轩发现——」张七压低声音说道,话没说完,被楼下伙计的大嗓门打断:「咦,两位客官,要出门啊?」 第39章 青石镇是个小镇,人口不多,往来商贩也稀少,住在客栈里的更加寥寥无几,整个镇上也就两家客栈而已,且多数客房都是一空大半年。面对伙计的热情,宋良俊点了点头,正准备擦肩而过,只听伙计又道:「昨天您妹子来送东西,说是拿错了,后来怎么没再来?」 宋良俊一愣:「我没有妹妹。」 伙计也愣了,挠挠头:「她明明说是您妹妹啊。」 宋良俊不准备理会,拉了张七就往外走:「镇上外客少,伙计也太大惊小怪了些。」 「少吗?昨天还有人住在对面,他家的丫鬟还走错门,来了我这里。」张七道。 宋良俊不屑地道:「你以为谁都像咱们主子那样会梳理丫鬟?」 张七也笑道:「那倒是,你不知道,昨天那丫鬟穿的衣裳是乌七八糟,乍眼一看,以为是乡下人家的烧火丫头。」 宋良俊嗤笑一声,没放在心上:「我领你去西大街看那家铺子。」 在他们身后,一个站在路边小摊前面,穿着桃红色衫子的少女松开攥紧的拳头,拍了拍胸口。待两人走了一段距离,便又悄悄跟上去。 宋小米一直跟着宋良俊来到西大街的一家铺子门口,两人进去后,便停在路边的一个小摊前面,弯腰装作挑拣的模样,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动静。 忽然,头顶响起一声熟悉的嘲笑:「哟,野鸡婆子披上人皮了?本少爷乍一看,竟没认出来,啧啧。」 宋大米要宋小米替她做事,自然不能白做,于是被宋小米缠闹一番,只得带她上街挑了两身不错的衣裳,虽然比不得尚宜轩的好料子,穿在身上倒也显气质。宋良俊和张七被跟踪一路,也没认出她来,谁知夏子秋一眼就看了出来。 只是说话太刻薄了些。宋小米眯起眼,抬头看着那张欠揍的脸:「承蒙夏公子夸奖。」 夏子秋没收到她的恼羞成怒,只觉一拳打在棉花上似的,心中暗恼,合起手中的折扇,居高临下地道:「你为何跟踪本少爷?」 宋小米嗤鼻一笑:「跟踪你?你有哪点值得本姑娘跟踪?」一面说着,一面啧啧有声地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绿豆眼,招风耳,朝天鼻,鸭脖子,竹竿似的小身板儿,你自己照照镜子,有哪里值得人跟踪?」 「你——」夏子秋气得满脸通红,他最是个俊俏的,从小就被家里大人夸赞,何曾受到过如此毒辣的评价?气得直想掐死她,谁知宋小米根本不看她,时不时心不在焉地往身后的鞠凤阁瞧。他顺着她的目光瞧了一眼,看到鞠凤阁里的一个眼熟的身影,不由一怔,再看向宋小米时,目光便有些古怪:「哦,来替你那杀人不见血的好姐姐探风来了?」 宋小米不由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啧啧,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那好姐姐借刀杀人,一箭双雕的主意被破,心急如焚啦?」夏子秋抖开折扇,得意又不屑地道:「她自己不来瞧着,倒派你来,可见你蠢,被逮了也扯不出她来。」 若是原身在此,只怕听不出他的话外之意,但是宋小米的躯壳里住着苏婉玉,听了夏子秋看似挑拨,实则暗含提点的话,不由多看了他两眼:「你都知道什么?」 「这天下就没有本少爷不知道的事情。」夏子秋得意洋洋地两眼望天,一把折扇抖得骚包无比。 「哦,那你知道镇上郑虎子的门牙是怎么磕断的吗?」 「这——」夏子秋挥扇子的手一顿,面上渐渐浮现出恼色:「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你拿出来问本少爷,不是明摆着耽误本少爷的工夫?」 宋小米心中暗笑,佯装正经地点了点头,又伸手指着他背后的尚宜轩:「那我再问你件大事,你知道尚宜轩的东家姓甚名谁吗?」 「我当然知道!尚宜轩的东家——」夏子秋正得意间,忽然想起来什么,后面的话生生卡在嗓子眼,狠狠瞪了宋小米一眼:「再换一个!」 宋小米却没工夫再听他吹牛,眼瞧着宋良俊要出来了,扭头朝夏子秋做了个鬼脸:「你都知道个屁!」 「那两位公子把小店盘了下来,我年纪大了,闺女叫我跟她娘回家带孩子……」鞠凤阁的掌柜满脸笑容,絮絮叨叨地说道。 宋小米一听,有些惊讶,宋良俊盘铺子做什么?盘一间铺子可不便宜,他从哪里来的钱? 试探地问道:「老掌柜,新东家卖什么?还卖布吗?」 「没错,只不过变成了成衣,听说还有一些绣件儿。」老掌柜回答道。 宋小米得到想要的消息,谢过了老掌柜,从店里走出来。抬头便见夏子秋站在门外,双手抱胸,抬着下巴讥笑地对她道:「杀人犯,你出来了?」 「你胡说什么?」宋小米的眼皮突突直跳,在大街上就这样口无遮拦,夏子秋是不是缺心眼儿? 夏子秋见她面色不好,十分得意:「哦,是少爷叫错了。杀人犯她妹妹,你想好该如何帮你那杀人犯的姐姐脱身了吗?」 宋小米抿了抿唇,扭脸就走。 她以为不搭理夏子秋,夏子秋就会知趣地退走,谁知完全错了,夏子秋不依不饶地跟在后面,她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口中念念有词:「人心不古啊,杀人犯在光天化日之下横行于市。」 第40章 「最毒妇人心啊,杀害闺中好姐妹,抢了人家夫婿,还糟践人家名声。」 宋小米走在前面,越听越心惊,夏子秋从何处得知这些事情? 「你上辈子一定是投错胎了,这样一根筋的脑子,实应该投胎成猪的。」 「可惜一身好衣裳,披在了猪身上……喂,你瞪着我做什么?」夏子秋正自言自语得开心,忽然前面的宋小米站定,转身朝他走过来,乌溜溜的杏眼一眨不眨,看得他浑身不自在:「喂,男女授受不亲啊,你离我远一点!」 宋小米一声不吭,两眼直直地盯着他。 「你再过来,我对你不客气了!」夏子秋把扇子竖在身前,威胁地道。 扇子前端几乎顶到她的胸前,宋小米仿佛没看见似的,步步逼近。夏子秋顿时慌了,手忙脚乱地后退,急得耳根都发红了。 宋小米才停住脚,抬起下巴问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夏子秋见她不再靠近,心中一定:「你这姑娘,好不知羞耻!」 眼中的鄙夷刺得宋小米心中一痛,她从前是最知羞耻的,可是结果如何?招了小人的眼,死后声名狼藉!猛地往前一步,伸手攥住夏子秋的衣襟,狠狠地道:「你说是不说?不说休怪我不客气!」 「喂,你疯了!」在夏子秋的眼中,宋小米一直是手指脏兮兮,衣裳乱糟糟的野丫头,哪怕换了身打扮,在他眼里仍然跟街边的流浪狗一般无二:「你放开我!」一边说着,一边拿扇子敲她的手。 坚硬的扇骨敲在宋小米的手背上,痛得她连忙缩回来,咬着唇,瞪了他半晌,狠狠地道:「我不管你知道什么,总之这件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许插手!」 看着远去的桃红色身影,夏子秋有些迷惑,眼前闪动着一双幽深的乌瞳,里面藏着令人看不清的感情。她似乎不是那个毫无心机的蠢丫头?夏子秋无论如何不能把她跟不久前站在小河边,嘴角淌着涎水,色迷迷看着他的鲁莽丫头视为同一个人。 三日后,西大街上新开了一家成衣铺子,取代之前的鞠凤阁,开在尚宜轩对面,取名宋记。 一大早晨,热闹的鞭炮声吸引了青石镇上的行人的注意。宋大米与宋小米也来了,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瞧,并不进去。只等有人出来时,拉过人家问道:「这里头卖的什么呀?好不好?」 「卖的成衣,瞧着不错,料子、做工都很好,价钱比尚宜轩的便宜多了,你们快去瞧瞧吧,再不去就买不到了。」 两人往里一看,果然见宋记里面满满腾腾的都是人,出来时怀里都抱着两三件衣裳。宋小米的嘴里衔着一颗糖球,觑了一眼面色不好的宋大米,含含糊糊地道:「要是我们的就好了。」 宋大米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从开门到货物卖空,统共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宋大米到菜市场逛了一圈,拎着一篮子菜回来,恰逢宋良俊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在他旁边,站着一名精瘦的男子,身上裹着华丽的绸缎,一双眼珠极小,看上去说不出的怪异,两人低声说着什么,面上掩不住的笑容。 宋大米捣了捣宋小米:「这人便是宋良俊的帮手?」 宋小米点点头:「嗯,就是他。」 宋大米得到答案,脸上浮现出一个温婉的笑容,提着篮子袅袅地走过去:「哥哥,开门大吉!」 宋良俊早就看见两人,见她走过来,淡淡地瞥她一眼:「有事?」 「呵呵,瞧哥哥说的话,没事就不能过来给哥哥捧场呀?」说着,举了举手里的篮子,「咱们兄妹两年未见,着实想得紧,不如哥哥到我家一坐,一起吃顿饭?」 宋良俊心下嗤笑,转念想到这个女人曾经血不染刃地害死过人,心中加了戒备:「七哥——」他转过头对身边的张七道,不意看到一双充满欲望的眼神,紧紧盯着宋大米,仿佛苍蝇见到肉。 宋良俊皱了皱眉:「七哥,你先回吧。」 张七被他拍到肩膀上,终于回过神来:「嗯?」 「咱们的货卖完了,你回去准备下,吃过饭再开门。」宋良俊解释道。 张七闻言,有些不悦,拧起眉头道:「知道了。」狠狠地看了一眼宋大米,仿佛要把她吃下肚似的,才不甘不愿地走了。 「哥哥,那位是谁呀?你的朋友?」宋大米仿佛没看见刚才张七看着她的眼神,好奇地问道。 宋良俊不愿多说,只淡淡地道:「不是说要吃饭?走吧。」 宋大米连忙答应一声,在前头带路。两人在前面走,宋小米这才抬起头来,悄悄吐了口气。刚才她一直低着头不敢说话,就怕被张七认出来,幸而今天收拾干净,并没有露陷。 想起张七看向宋大米毫不掩饰的眼神,只觉一阵厌恶,果然是物以类聚,看向宋良俊的眼神又憎恨两分。 「哥哥在这里开成衣铺子,着实是个好主意,卖得这样好,真真令人羡慕。」宋大米奉承道。 宋良俊勾起唇角,不阴不阳地刺了一句:「托你的福。」 宋大米怔了一下,很快满面笑容,继续奉承起来:「都是哥哥的本事好!」 第41章 在宋大米的刻意奉承下,气氛渐渐松散起来,不再诡异得过分。直到前面迎面走来一个人:「宋良俊!」苏谦玉站在前方,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攥成拳头,目光充满憎恨:「你们这些害死——」 宋大米的脸色一变,顿时住了口。宋良俊则不等苏谦玉说完,连忙奔过去捂住他的嘴:「有话好说,别在街上嚷嚷!」 苏谦玉身高体壮,哪里是宋良俊能束缚住的?三两下掰开他的手:「你口口声声说那个贱女人害死我妹妹,还说替我妹妹报仇,我呸!你们俩是一丘之貉!我这就去县衙告你们!」 宋良俊的脸色沉下来,他今天刚开了成衣铺,眼看财源即将滚滚而来,岂容苏谦玉破坏?只使出十分力气,抓着他的肩膀道:「苏谦玉,你别冲动!」 苏谦玉进城前,苏长福便对他嘱咐过,要他打探清楚宋良俊与宋大米的情况,务必挑唆两人不和。他虽然性子耿直,但也不是傻瓜,对苏长福的打算很清楚。可是看到宋良俊与宋大米相谈甚欢的情景,还是忍不住怒气当街吼了出来。 此时被宋良俊压住,恢复些许理智:「别冲动?你们害死我妹妹,还叫我别冲动?别以为没有证据我就拿你们没法子,苍天有眼,早晚你们这些凶手会得到报应!」 宋良俊被他说得眉毛急跳,看了一眼宋大米,没有出声。宋大米涨得脸面通红,恨不得敲死苏谦玉,可是街上人来人往,别说她本身不清白,就是清白,惹来众人注意也洗不清了,深深地埋下头,并不作言语。 「怎么?被我说中了?哼,宋良俊,你口口声声说为我妹子报仇,现在却跟这个女人走在一块儿,我再也不相信你了!」苏谦玉甩开宋良俊的胳膊,「你们等着瞧,我——」 宋良俊连忙拉着他到路边,对他不知说了什么,苏谦玉激动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最后不甘又愤恨地看了宋大米一眼,扬长而去。 宋大米看着走回来的脸色阴沉的宋良俊,忍不住攥紧手里的篮子,再想开口说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忽然,走了有一段的苏谦玉又走回来,仍旧是气势汹汹的模样,宋良俊不禁一愣,宋大米也有些害怕,忍不住后退两步。谁知苏谦玉看也不看他们,径直朝着两人身后的宋小米抓来:「你跟我来!」 苏谦玉把宋小米拉到巷子拐角,捏着她的肩膀,瞪着眼睛问道:「你说你见到我妹妹了?可是真话?」 宋小米被他捏得肩膀生疼,眼睁睁地看着最亲近的人瞪着眼睛凶她,一阵委屈从心底涌上来:「假的!我不曾见到你妹妹!」 「什么?你竟敢骗我!」苏谦玉恼了,宽厚的巴掌举起来,「你为什么要骗我?」 宋小米咬着唇,冷哼一声偏过头:「我何时骗你了?我从来没说过见过你妹妹。」 苏谦玉只是想吓唬吓唬她,并没有真的想把她怎么样,见她不怕,不由头痛,挤出十二分凶煞的表情:「你姐姐说你见过!」 宋小米冲他做了个鬼脸:「她说的话你也信?她还说没害死苏婉玉呢!」 苏谦玉一怔,看向她的目光不由得古怪起来:「你——」 宋小米这才察觉方才说的话不合适,心下微恼,掐了把大腿:「我说没有见过,就是没有见过,你这人好生没劲,缠着我做什么?」 说罢,一伸手推开他,头也不回地跑远。留下苏谦玉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地抓着头,十分不解。 话说两头,宋大米在宋小米被抓走后,便跟宋良俊道:「咱们先走吧,她一个大活人,丢不了。」 宋良俊也觉得再待下去不妙,两人加快脚步,往柳家行去。 「宋兄,别来无恙。」柳青云对宋良俊的到来有些惊讶,想起数日前在宋家村的争执,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复杂。 宋良俊径自坐下,挑了挑眉:「柳兄可是要说,‘宋兄别来,我则无恙’?」 柳青云不意他有此一说,顿时有些尴尬:「哪里就——」 「难道不是?」宋良俊玩味地笑道,「上回我说的话,柳兄想必并没忘记吧?」 柳青云抿抿唇,似乎不太想说这些:「宋兄难得来一趟,我让大米洗盘子水果来——」 「别忙着叫!」宋良俊打断他,「难道柳兄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吗?」 要说柳青云一点也不想知道,那是假的,可是他更愿意相信,宋良俊才是害死苏婉玉的凶手。想到这里,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宋兄这话说得差了,是真是假,官府自会做个评判。宋兄可敢往官府一行?」 若是在今日之前,宋良俊眼也不眨地就应下来,可是刚才尝到财源滚滚的滋味儿,便有些犹豫。落在柳青云的眼里,便成为心虚的表现,端起茶杯,冷言道:「家中不便,宋兄请回吧!」 见他逐客,宋良俊胸中一怒,转念想起是宋大米请他来,身子往椅背上靠去:「柳兄就这般害怕我说出真相吗?」 「你此言是何意?」柳青云沉着脸道。 「如果柳兄不怕,不妨让我在家吃顿饭,且听听你那温柔贤淑的好娘子,到底为何请我来?」见柳青云仍有不愿,索性激他道:「怎么?你一点儿也不好奇,你那好娘子为何对一个杀人犯哥哥如此殷勤?她难道不怕影响你的名声?」 第42章 宋大米端着一盘切好的瓜果端上来时,只见屋中气氛沉凝,不由奇怪:「相公,这是怎么了?若是我哥哥说话太直,还请相公见谅。」 话中透着对宋良俊的维护之意,柳青云不及开口,忽然宋良俊站起身道:「没有的事,既然妹夫不方便,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哥哥?」宋大米惊讶地放下果盘,扭头看向柳青云:「相公?发生什么了?」 柳青云的眼中有些郁气:「你去送一送!」 宋大米见他没有起身的意思,只好快走几步走,赶上去送客:「哥哥为什么急着走?我买了好菜,正打算宴请哥哥呢。」 艳丽的面上浮现出柔婉之色,看起来十分不搭,宋良俊哂笑不已,这样一副虚伪面孔,真不知柳青云怎么爱得上来?只道:「你家秀才老爷哪里忍得我这样……的人?」 胡同里面,住着数户人家,柳家只是其中一家。怕被别人听见,宋良俊提起那件事,只含糊带过,反正宋大米听得懂其中的意思。 「是我没跟相公说清楚,哥哥怎会是那样的人呢?」宋大米笑得好不殷勤,「哥哥这样有才有貌的好男儿,才不会做出那种事!」 「哦,是吗?」宋良俊不客气地冷笑道。 宋大米拢在袖中的双手掐着掌心,恨不得在宋良俊的脸上划上几道,面上笑得肯定:「自然是!咱们宋家可是好人家,儿女都是有情有义的人,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呢?都是那些人以讹传讹,坏咱们名声!」 「那件事就是我做的!」忽然,宋良俊直言说道,「托了妹妹的福,给我出那样的好主意,还打头给我铺路!」 宋大米险险控制不住,咬了一口舌尖,才缓下来:「哥哥胡说什么?咱们——」 总之,她是不肯承认的。 「只可惜……我辜负了妹妹的好意,我又回来了!」宋良俊根本不管她说什么,一味地道:「不过我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妹妹嫁了好人家,我也傍上好东家,咱们各取所需,算是扯平了,从此我再也不提这件事,也不会与你作难,如何?」 宋大米微怔,这当然是好事,只是可能吗?不禁怀疑地看着宋良俊:「你说的是真的?」 宋良俊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自然是真的。有好日子不过是傻子,我又不傻,怎么会跟妹妹这样千伶百俐的女中巾帼对着干呢?」 宋大米见他说得真,不由也掩嘴笑起来:「瞧哥哥说得什么话,都是咱们老宋家的血脉好,才出了哥哥这样一个有本事的人,提携我这个不成器的。」 不管心里信不信,面上总要做些样子。 两人恭维一阵,才互相分别。 宋大米等宋良俊走远,转身进了院子。进去不久,胡同口走来一个俏丽的身影,正是宋小米。 她来了有一会儿了,恰巧听见两人打机锋,本想上前「助阵」,忽然看见柳家的大门后头露出来一角青衣,不由得缩回脚。 直到两人分开,才现出身影,心中颇不平静。宋大米邀宋良俊来家里吃饭,本就是个馊主意,被宋良俊下套也不奇怪,只是柳青云会怎样呢?想起自宋家村回来后,柳青云一直没找机会问她,伸出右手拍在墙上! 宋大米觉得柳青云最近怪怪的,看着她的眼神时常带着探究,偶尔瞥过,竟然带着令人心惊的寒意。而且晚上不论她怎样挑逗,都不肯与她行房,让她憋出一身火气,终于忍不住,有一天早上,吃过饭便出门去。 她走后不久,柳青云也出了门,却是往西大街上的新开的宋记而去。 对他的到来,宋良俊丝毫不感到讶异:「柳兄想清楚了?」 柳青云的气色很不好,眼圈底下有浓浓的乌青:「你之前跟我说……」 宋小米对这一切都不在意了,因为她最近正忙着绣手帕,并非是她心胸开阔,笃定柳青云会为她复仇,也不是忽然就起了挣钱扬名的心思,而是——苏谦玉的媳妇,李氏早产了! 就在那天见过苏谦玉之后的第二天,李氏早产了,有惊无险地生下一个小子,喜得苏谦玉赶着驴车来镇上采买,被出门溜达的宋小米遇见,得知了情况。 哥哥有孩子了!她当姑姑了!宋小米得知这一消息,久久回不了神,狂喜压过一切悲意与怨恨,她满心都在想着,该怎么表达她对这个小侄子的喜爱?经过最初的惊喜无措后,很快想起尚宜轩的张管事。 张管事是个很好的人,听到她的要求,不但没有多问,竟然找了极好的料子给她,还借给她许多丝线。 宋小米怕被宋大米发现,索性就在尚宜轩里绣起来,一连赶了四日,终于赶出一件绣着胖娃娃的大红肚兜,上面绣着「平安喜乐」字样。虽然赶得急,但是针脚并不粗糙,张管事见到后十分惊喜,直言以后她的绣品尚宜轩都收。 于是宋小米两夜未归,又赶出两条精美的手帕,向张管事换了三两银子,叫人打成两只手镯,一同包在肚兜里,悄悄往宋家村送去。 苏谦玉喜滋滋地打开大门,打算到河对岸的果园里摘些果子,跟村里的郑老头换只母鸡。郑老头一直嘴馋家里的葡萄,可巧自家也眼馋他养的老母鸡,李氏生了孩子正需要补养,正好两家打个商量。 第43章 想起狗蛋儿,苏谦玉打心底里高兴,虽然这个孩子来得太早,让一家人都跟着心惊胆颤了一把,但是苏长福抱着孙子时眼里闪着的泪意,重新充满神采的目光,还是让他说不出的高兴。 唯一不爽的是,苏长福给娃儿起了个名字叫狗蛋儿,这样难听的名字,儿子长大后会不会跟他生气?李氏就很不高兴,可是并不敢说什么,苏长福给狗蛋儿起这样的名字,大家都知道是为了什么——还是因为苏婉玉的事,觉得起个贱名儿好养活。 苏谦玉关上大门,刚要转身,忽然发现门底下有一只纸包,不由好奇地弯腰拾起来。打开一看,只见一块软稠做成的肚兜包着两只银镯子,银镯子并无特色,倒是那块大红色的肚兜,上面的刺绣无比眼熟,不由得脸色一变:「爹——」 百密一疏,小侄子出世,让宋小米高兴得昏了头,只想着亲手绣的肚兜才能表示出自己的欢喜,却忘了苏谦玉常穿苏婉玉的针线,对她的绣工十分熟悉。 悄悄地将礼品塞到苏家大门底下后,宋小米躲到不远处的草丛里,仔细盯着大门,免得被路过的野小子们瞧见了偷偷顺走。 不久,苏谦玉从门里走出来,不出意外地发现大门底下的纸包。宋小米激动地揪住身畔的小草,满脸期待地看着他。出乎意料,苏谦玉双目圆睁,露出强烈的惊异,宋小米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懊恼不已! 焦急之下,忍不住从草丛里站起来,可是苏谦玉已经双手托着纸包,一边大喊「爹」,一边大步往里走去,宋小米眼睁睁地看着,拧着衣角,怔怔地流下泪来。 浑浑噩噩中,不知不觉走到小河上游的水闸旁边。碧绿的水面上浮藻丛生,宋小米不禁想起五岁那年,玩耍时不小心落在水闸深处。 当时太小,时间隔得久远,已经记不大清了,只仿佛记得喘不上气来,「咕咚咕咚」喝了不少河水。拼命地挥舞着双手,希望有人把自己救出去,就像这双手一样,不停地挥舞着,无声地呼救—— 这双手?宋小米陡然惊醒,急忙擦干眼泪,只见水闸中央当真有一双手在挥动,不由大喊道:「来人啊!救命啊!」 可是举目四望,一个人影儿都没有,这才想起这会子村里的大人都下地了。眼看着那双手挥舞的力气渐渐弱下去,宋小米不由得咬牙,顾不得脱去外衫,一个猛子扎进水里! 当年落水后,苏长福被吓得不清,手把手教会她凫水,此时宋小米只期盼这人不要太沉,水闸中央离岸边只有两丈的距离,兴许——淬不及防之下,指尖摸到一片滑溜溜,宋小米顿时一惊,险些漏气,这人怎地不穿衣裳?! 不过指尖下硬邦邦的骨头,也让宋小米松了口气,不是个胖子就好。 那人察觉到有人救他,伸出手来乱抓,宋小米张不开口,便改去抓他的胳膊。突然胸前被用力一抓,整个人僵住:「啊——」 「咕噜噜!」一串气泡从嘴里冒出来,宋小米这才记起还在水中,连忙闭上嘴,含住最后一点空气。轻薄她的人似乎呆住了,急忙撤回手,手脚不停地挥动,竟好似要离她远些。宋小米见他还有力气,便浮上水面呼吸两口空气,抹了把脸,压下恼怒,游过去抓他。 男人不知是没力气了还是什么,十分老实,由她带着往岸上游去。只是落水太久,刚露头便趴在河岸上,腰部以下都浸在水里,宋小米怕他再滑下去,吃力地将他搬上岸。 裸着的背脊在阳光下映射出洁白的光泽,肌肤细腻,不像是个庄稼人。 宋小米折腾一番,累得要命,见他不会再滑下去,便提着裙角往上走。这个身子虽然只有十四岁,发育得比十六七岁的都好,兴许是见天折腾的缘故,前凸后翘,湿衣裳贴在身上,曲线尽露。 此时虽然没有人路过,宋小米还是很羞愤,攥着衣领,含着胸偷偷摸摸地往上走。河岸上头是一片密密的高粱地,宋小米小跑着冲进去,待看不清外面了,才褪下外衫拧了拧水,又把里头的衣裳也拧了拧。 高粱叶子边缘的小锯齿剌得脖子和身上很疼,宋小米一面拧身上的水,一面把那个不知死活的男人骂了个遍。 左边胸部被他用力一抓,此刻仍有些隐隐作痛,宋小米气得直跺脚,别人做了好事都受到赞扬,偏她做了好事不仅不能说,吃了暗亏还得咽下。 吃瘪的宋小米拨开高粱秆走了出来,绕开水闸准备避开。谁知走了两步,迎面一个湿淋淋的身影走来,看到她的一刹那,脚步一顿:「是你?!」 宋小米看清来人的一瞬间,气得鼻子都歪了:「丧门星!扫把星!臭流氓!怎么没淹死你?」 唇红齿白的模样,不是夏子秋又是谁? 宋小米气得道:「早知道是你,我才不下去救!」 夏子秋的脸色也不好看,不久前他才羞辱得她跳河,谁知今日落水竟叫她给救了,简直是奇耻大辱:「谁要你救了?多管闲事!」 「你——」宋小米气得浑身发抖,「有本事你再跳下去啊?」 夏子秋反唇相讥道:「我又不是傻子,为什么跳下去?」 左边胸脯隐隐作痛,宋小米又气又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咬着嘴唇,恨恨地道:「算我多管闲事!」 夏子秋见她别过头,从身边绕过去,背影纤细单薄,不禁也有些愧意:「喂,等等!」 第44章 「干什么?」宋小米没好气地转过身,瞪着他道。 夏子秋语塞,支吾道:「那个,谢谢你。」 宋小米白了他一眼,转身走开。她倒了什么霉,遇上这么个东西,平白受了一场累,还被轻薄了去,人家不仅不感谢,还骂她多管闲事:「诅咒你往后喝水塞牙缝,吃饭噎喉咙,走路踩狗屎,出门撞柱子……」 「喂,你这女人,忒也恶毒!」身后传来一声变声期少年独有的粗哑的声音。 宋小米转身一看,竖起眉头:「流氓,你跟着我做什么?」 夏子秋道:「我不跟着你,怎知你在骂我?本来想跟你道歉,既然你骂了我一通,咱们互相抵了,谁也不欠谁。」 「是了,我不过骂你几句,便抵得过你的命了,你的命就值这么些儿。」宋小米冷笑着道。 夏子秋的脸色顿时变了,辩道:「谁让你骂得恶毒?没见过你这样恶毒的女子,不就是捞了我一回吗,前些天你掉进河里,也是我捞上来的……」说着说着,说不下去了,在宋小米冷冷的目光中,最终涨红了脸:「对不起!」 宋小米朝他走近两步,不肯饶他:「对不起就完啦?前些天是怎么回事,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居然有脸说,真不知羞!」 「明明是你不知羞!」夏子秋嚷道,「若不是你盯着我不放——」 两人说着说着,渐渐变成了争执「谁不知羞」,宋小米最先受不住,败下阵来:「从没见过你这么娘们的男人!斤斤计较!不依不饶!」 「我还没见过你这么爷们的女人呢!泼妇!悍妇!」 很快两人陷入新一轮的争执,渐渐身上的湿衣裳都烤干了,宋小米说得口干舌燥,看着眼前一脸得色,仿佛丝毫不累的夏子秋,忍不住推了他一把:「臭流氓,再也别让我看见你!」 夏子秋舌战完胜,十分得意,也不计较:「你以为我想看见你?要不是你那好姐姐天天缠着我兄弟,你以为我——」 「你说什么?」宋小米的脸色一变,「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夏子秋不料她突然翻脸,哼了一声:「说就说,谁怕谁?你姐姐做得出来,还怕我说?不守妇道,天天缠着蒋哥,也不照照镜子,那张庸俗的脸也妄想我蒋哥看得上眼?啧啧!」 不停地咂嘴,十分气人。 这是真的吗?宋小米惊疑地道,想起宋大米的为人,暗忖倒有可能,何况夏子秋的样子不像是在撒谎骗人。宋大米想做什么? 瞪了夏子秋一眼,转身往城里跑去。 夏子秋只当她怕了,在她身后哈哈大笑,十分嚣张:「喂,悍婆娘,你跑什么?再跑也跑不脱有那样一个不知廉耻的姐姐!有这样一个臭烘烘的姐姐,你这辈子别想嫁人啦,哈哈!」 「算了,算了,看在你捞少爷一回的份上,如果你三十岁还找不到男人,少爷把家里看门的张大爷的小舅子介绍给你好了,他虽然瘸了一条腿,好歹是个男人——」笑声戛然而止,因为宋小米顿住脚步,竟然往回走来:「喂,你做什么?该不会是恼羞成怒了吧?」 「喂喂!男女授受不亲,你离我远点啊!」看在神色不善的宋小米,夏子秋才意识到刚才说得太毒辣了,不禁有些后悔:「大不了我给你找个更好的,喂,你别再靠近了,再靠近我恼了!」 宋小米眯着眼睛,忽然扑过去,捏住他两腮,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谁说我嫁不出去?你这样唇红齿白,不如我嫁给你好了,我可是救了你一命,你理当以身相许。」 夏子秋没带扇子,挡不开宋小米,两只手乱挥,只是不敢碰到她身上,被她捏着脸颊,满眼惊恐:「喂,你快放开啊!」 「放开?放开你跑了怎么办?我把你从水里捞上来可费了不少力气呢。」宋小米用力地扯着他的脸,总算报了他刚才的一抓之仇。 夏子秋红润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突然「哇」的一声,吐出一片污物!好巧不巧,大半落在宋小米的身上! 「你!」宋小米连忙松开他,可是已经晚了,胸前一大片污物,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你是故意的!夏子秋!我跟你没完!!」 夏子秋趁她松手之际,连忙逃开,直到跑出去十几步远,脸上的惊慌才渐渐褪去,看着宋小米铁青的脸色,恨恨地道:「该!让你摸我!」 柳青云浑浑噩噩地出了宋记,凭着残存的意识回到家,一头倒在床上。 耳边反复回响着宋良俊说的话:「你以为她嫁给你,是因为喜欢你?」 「你以为她害死苏婉玉,都是因为你?」 「都是为了她自己!」 「她能为了虚荣害死苏婉玉,豆_豆_网。同样能害死你!」 一句一句,犹如钢针刺进心里,跟他同床共枕了数百个日夜的人,竟然是一条毒蛇? 宋小米回到柳家时,院子里静悄悄的,烟囱里没有烟冒出,只有梧桐树上的知了叫个不停。换了衣裳,往柳青云与宋大米的东屋里走去,门没关,柳青云颓废地躺在床上:「姐夫?姐夫?」 第45章 试探地叫了几声,柳青云慢慢转动眼珠,朝她看过来,满目漠然,毫无生气。 宋小米大吃一惊,难道柳青云已经发现宋大米跟蒋行端勾搭不清的事了? 「叫你眼瞎,娶了这么个女人!」宋小米解气地想,可是看着柳青云麻木无觉的样子,莫名又有些难过。 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只是眼盲心盲,外加无情了些,宋小米心想。 可是自己就做错了吗?凭白叫人害了性命!想起刚出世的小侄子,都没法子看上一眼,顿时一股火气涌上来,咬了咬牙,努力做出关切的模样:「姐夫,你怎么了?」 柳青云木木地看着她,一动不动,仿佛木头人似的。 「姐姐还没回来吗?姐夫你饿不饿?要不我去烧饭?」宋小米继续问道。 提起宋大米,柳青云终于有所动,声音沙哑地道:「什么时辰了?」 「午时了。」宋小米捂着肚子答道,与夏子秋吵了一上午,她现在饿得能吃下十个馒头。 「嗯,你去烧饭吧。」柳青云缓缓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察觉到宋小米还没走,便问道:「怎么还不去?」 宋小米犹豫地站在门口,仿佛有话要说,又不敢说的样子:「姐夫,你,你跟姐姐,最近是不是,吵架了?」 柳青云皱眉,被宋小米眼底的怜悯刺痛,自嘲一笑:「吵架?她那样贤惠的人,哪里会跟我吵架?」 她是宋大米的妹妹,应该什么都知道吧?从头到尾,只有他被蒙在鼓里,柳青云想到这里,连带宋小米也厌烦起来:「你还有什么事?」 宋小米犹豫地道:「姐夫,你……姐姐做了什么事,你都会原谅她的是吗?」 柳青云沉下脸。 「姐姐她……这几天经常跟……一个男人在茶楼里……」宋小米咬着唇,有些难以启齿。 柳青云才意识到她说的跟自己想的似乎不是一回事,见她支支吾吾,并不以为意,还有什么比宋大米害死苏婉玉,贪慕虚荣嫁给自己更伤心呢?便道:「她愿意捣弄,便由她去吧,连那样有伤阴德的事都做了,赚些脏钱又算什么?总之在她心里,再没有……」 宋小米看了他两眼,咬着唇低下头,暗笑他被戴了绿帽子还不知情,面上却做出为难的样子,抠着门框不走。 柳青云皱起眉头:「你还有什么事?」 「姐夫,姐姐她,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见她不停地替宋大米开脱,柳青云忽然心生怜悯:「你还替她讲话,可知她都把你卖了?」想起宋良俊说的话,宋大米已经联系好人牙子,过不久便把宋小米卖掉,只觉齿冷。 宋小米不信,摇头道:「不会的!」顿了顿,仿佛狠下心地道:「姐姐不会跟别的男人跑的!姐夫你放心,我这几天都不让她出门了!」 柳青云一愣:「你说什么?」 宋小米却不肯再说,红着脸跑出去,柳青云哪容她跑,连忙从床上爬起来,出去追她:「小米你说什么?你姐姐跟别的男人怎么样?」 这时,一个悦耳的声音从院子里响起:「说我什么呢?」宋大米拎着两只精美的礼盒,笑得异常灿烂:「快来尝尝,我带了好东西给你们。」 宋小米和柳青云同时停下脚步。 来得好!宋小米暗道,做出愤怒的神色,瞪了宋大米一眼,转而急急地对柳青云道:「姐夫,不是你想得那样,这些好吃的肯定是姐姐买的,不是——」 「说什么呢?」宋大米有些惊讶,把两只礼盒放在梧桐树下的小方桌上,正在打开其中一只,「云里雾里,我都听不懂了。」 柳青云盯着她异常红艳的脸色,想到宋小米刚才的话,不由信了,脸色涨得通红:「你说,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 宋大米怔了怔,终于发现不对劲:「你凶我做什么?」 「你别转移话题,我只问你,你最近都同谁在一起?」柳青云捏紧拳头,眼珠子都红了。 宋小米唯恐不乱地插嘴道:「姐姐才没有同别人在一起,姐夫你别乱想!」 「闭嘴!」宋大米瞪了她一眼,「柳青云,你发什么疯?我招你还是惹你了,一看见我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 「你还狡辩?」柳青云直接看向宋小米,「小米,你说,那个男人是谁?」 宋小米惊恐地看了宋大米一眼,忽然捂住嘴巴,拼命地摇头。 「小米,你只管说,那个男人是谁?」柳青云怒睁双目,逼问道。 「好哇,柳青云,我天天伺候你跟你娘,又当媳妇又当丫鬟,你就这么怀疑我?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宋大米想起蒋行端的温柔风流,再看看柳青云懦弱愚钝的样子,深恨自己当年眼皮子浅! 若非见了蒋行端,她竟不知道这世间还有这样令人倾心的男子:「你若看我不顺眼,趁早别过了,一拍两散!」 「你果然偷人了!」柳青云痛苦地吼道。 宋大米也豁出去了:「我偷人了又怎么着?你对我不好,还不兴别人对我好?」 第46章 宋小米在一旁煽风点火:「姐姐,你别说了,你私会蒋公子就是不对!」 「蒋公子?」柳青云转过头来,「哪个蒋公子?」 「就是蒋行端!跟夏家表弟一块来的那个蒋公子!」宋大米赌气地叫道。 柳青云听到这里,反而清醒过来,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蒋兄弟?他瞧得上你?」 「你什么意思?我哪里不好?蒋公子怎么就不能喜欢我?」宋大米争辩道,虽然跟蒋行端相处以来,蒋行端连她的手也没摸过一下,可她就是觉得蒋行端待她不同,「我宋大米值得人喜欢!」 柳青云摇了摇头,进屋去了,片刻后,拿出一张墨迹犹新的纸:「你拿着这个,回家去吧。」 宋大米被他脸上的漠然震住了,怔怔地接过纸,别的字她不认识,最上头的两个字大字「休书」还是认识的:「柳青云!你敢休了我?」 「我犯了什么错?你不能休我!」 宋大米从来没想过,柳青云居然敢休她,陡然清醒过来。她跟蒋行端认识不久,虽然有些情愫,但是远不到火候,何况蒋行端会不会要她还是一回事,即便她自信有手段得到蒋行端的看重。 宋大米的心里闪过许多念头,随着柳青云面上的神色越来越淡漠讥嘲,心里慌乱起来:「相公,我刚才都是气话,何曾跟蒋公子有过什么?你不能误会我啊,相公,我对你的心你难道不知吗?」 柳青云掰开她的手,唇边露出一丝讥笑:「我没有钱也没有势,给不了你富贵的生活,你自去吧。」 柳青云相信蒋行端跟宋大米没有什么,无论蒋行端的身份才貌,还是宋大米的愚妇本质,都昭示着蒋行端不可能跟她有什么。可是他也相信,宋大米跟蒋行端来往,抱着别样的念头。 宋良俊说过的话,仿佛在他心里扎了根,让他渐渐深信不疑:「蒋兄弟是大家公子,自视甚高,踏进咱家的门都不愿,如何会亲近你?定是你抱着攀权富贵的目的,不知廉耻地缠着蒋兄弟!柳家容不下你这蠢妇,你走吧!」 宋大米怔住了,断没想到柳青云如此绝情:「相公……相公你听我说,你冤枉我了,我都是为了这个家好,都是为了小米好啊。小米都十四岁了,眼看该说亲了,我想着结识蒋公子,给她说个更好的亲事——」 在柳青云含着嘲讽的眼神中,渐渐低下声音。 「我从前怎么没看清楚,你是这样能言善辩,机巧玲珑?」柳青云自嘲地道,「难怪娘不喜欢你,娘的眼光从来没有错过。你什么也不必多说了,收拾东西,这就走罢!」 宋小米站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柳青云居然就这样把宋大米休了!这么简单? 宋大米还待说什么,柳青云已经不看她,决绝的神情激起宋大米的傲气:「好,好,我为你,为柳家日日操劳,哪一点没做好?为了一点子虚乌有的事,你居然要休了我!算我宋大米看错了人!」 傲气上来,果然走进屋收拾东西,柳青云先头给她买的衣裳首饰一件不落,全都打成包裹:「柳青云,你别后悔!」 一辆破旧的驴车拉着两名水灵灵的年轻女子,慢悠悠地出了青石镇。 「柳青云!」容貌艳丽的年轻妇人坐在一个碎花包袱上,看着越来越远的青石镇,挤出狰狞的神色:「你居然敢休我……」 猛地抬起头,扬手打向坐在车辕上的宋小米:「还有你!养不熟的白眼狼!回回坏我好事!被赶出来了吧?你再败坏我啊?明儿就把你卖了!」 宋小米连忙跳下车:「不关我的事!」 「不关你的事?你以为我是聋子,是瞎子?没看见你在一边挑拨?」反手拔下头上的簪子,往前一趴,伸着胳膊向宋小米扎去。 宋小米跳远几步:「真的不关我的事!都是宋良俊,是他陷害你,跟我没关系!」 「你说什么?」宋大米眉毛一竖。 路边有一摊嫩草,鲜美多汁,驴子停下来,低头啃草。 宋小米站定在路边,揪着衣角,抬头觑了她一眼,又连忙低下去:「就是,就是那天,宋良俊到家里来,你们在大门外头说话,我瞧见大门里头有一角青色的衣裳,许是,许是——」 「你怎么不早说?!」宋大米快气炸了,她就说柳青云为何突然休她,断不可能是因为她跟蒋行端来往过密,原来是宋良俊下套害她! 宋小米低着头,嘴里咕哝道:「我又不知道,离得那么远。」 原本不打算这么早就把宋大米整出来,可是宋良俊的行动,让她陡然换了个思路,宋大米被休也好,才能激起她的凶性,如同当年害死苏谦玉一般,绝地翻身,跟宋良俊死掐! 宋大米捏着脚边的包袱,脸色难看得不像话,薄薄的红唇里挤出来一个名字:「宋良俊!」 回到宋家村,宋老汉和刘氏看着宋大米手里的包袱,以及跟在后面的宋小米,脸色十分难看,骂了一顿过后,腾出西屋给她们住。 宋大米嫁人之前,便跟宋小米住在西屋,后来嫁了人,西屋便被刘氏用作堆砌杂物的地方,里头堆着锄头、犁具,破烂的席子、腐旧的竹竿子,还有烂衣裳、臭鞋子,什么都放。 第47章 宋大米刚进去,便被一股扑天盖地的浊味熏了出来:「咳咳!这怎么住人?」 「怎么不能住人?你嫁人前不就住了十几年?要是嫌不好,你回去啊,镇上有的是宽敞的大屋子,就怕人家不要你。」刘氏刻薄地掀动着大嘴皮子。 宋大米气得攥紧手里的包袱:「我没被休,我是回来小住几天,相公会接我回去的!」 落到这一步,还不是她的好儿子,宋良俊害得? 宋良俊!自从他回来,几乎没过一天安稳日子,宋大米想到这里,不禁咬牙,眼中露出刻骨的怨毒。 「啧啧,有好屋子不住,偏来住我这杂货间,你说不是被休了,谁信啊?」 叫你得意,打回原形了吧?宋小米站在一旁,解气地想,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 可是很快她发现低估了宋大米:「呵呵,既然大伯娘不待见我们,小米,我们走!」 昂起下巴,骄傲地往外走去。 「哟,快瞧啊,孩他爹,瞧瞧咱们大米,多么有能耐!既然你们非要住外头,我也不敢拦着,那你就去吧!」刘氏幸灾乐祸地笑着,「记得夜里头搁脸上裹点衣裳,免得叫蚊子叮花了你那张千娇百媚的小脸儿!」 宋大米头也不回,大步出了宋家的大门。走出一段,便将包袱都塞给宋小米,宋小米趁机问道:「咱们去哪里?」 「去蒋公子那里!」宋大米狠狠瞪了她一眼,「到了那里,别多嘴多舌,再坏我好事,饶不了你!」 宋小米顿时惊道:「难道你跟蒋公子……」 原来是真的?柳青云头上的这顶绿帽子可大发了! 不久后,两人来到蒋行端与夏子秋住的大院门前,敲开大门,一个年轻的小厮现身:「你们找谁?」 宋大米说出来意,小厮不耐烦地道:「不在!」 砰的一声,朱红漆的大门被关上,宋大米险些被砸到鼻子,挽起袖子想骂人,举到半空又放下,忍住火气继续拍门:「小哥,你开开门,蒋公子不在家,我们先把行李放进去可好?我们两个弱女子,拿着行李没处放——」 拍了良久,直到宋大米的耐心尽失时,吱呀一声,门从里面开了:「吵什么?」 小厮满脸厌烦,劈手夺过宋大米挎在手臂上的包袱,在宋大米回神之前,砰的一声,门又关上。 宋大米目瞪口呆:「好猖獗的下人!」 「咕噜!」 「咕噜!」 宋大米与宋小米的肚子一齐叫起来,宋大米从袖子里摸出几个铜钱:「去弄些吃的回来。」 宋小米饿得没力气,不想动,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拿过铜钱就跑。 宋家村西头,小河边上坐落着稀落的几座院子,离河边最近的院子里,传来一阵小儿的啼哭声。 「儿子,不哭,娘给你喂奶。」李氏抱着狗蛋儿进屋。 屋檐下,苏谦玉一只手捧着一只大红色的小儿肚兜,一只手拿着一件杏黄色的衫子,翻来覆去地看:「就是婉玉绣的!一模一样!」 苏长福蹲在地上,正在给狗蛋儿晒沙土:「胡说,婉玉都去了两年了,还能活回来不成?」 「为什么不能?说不准是婉玉地下有灵,知道小侄子出生,特特绣了送来的!」苏谦玉说道,「要不然谁那么有钱,送两个银镯子给狗蛋儿,还不留名儿?」 苏长福想了想,确实古怪,便不吭声了。 苏谦玉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就是婉玉绣的,没错儿!」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有人吗?有人在家吗?」 宋小米攥着宋大米给她的五六个铜钱,紧张得手心里都出了汗,终于又来到大门前,这回她一定要看到小侄子! 大门打开,穿着短褂的苏谦玉走出来:「是你?有什么事吗?」 宋小米强压着激动道:「你,你能给我两个饼子吃吗?」见苏谦玉皱眉,连忙道:「我可以给钱的,真的!」 说着,伸出被她攥得汗涔涔的一小把铜钱。 苏谦玉没好气地道:「没有!」 「等等!」宋小米伸出一只脚,卡在大门缝里,不让他关上,「求求你,给我两个饼吧,我饿了一上午没吃饭了!」 苏谦玉再厌恶宋家人,也做不出把一个女孩丢出去的事,见她伸着脚挤在门缝里,想起她往常的泼辣事迹,很怕她闹起来,没好气地道:「等着!」 苏谦玉转身进去给宋小米拿饼子,没料到宋小米居然后脚跟了进来,站在熟悉的院子里,怔怔地看着苏长福穿着灰布衣裳,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翻晒沙土,不知不觉中湿了眼眶。 苏长福发觉有人在看他,便抬起头,只见一个有些陌生的漂亮姑娘站在院子中央,悲伤地看着他,不由讶异,仔细一瞧,又觉得有些眼熟:「宋小米?」 「你怎么跟进来了?给你饼,快出去!」苏谦玉皱着眉头,对她擅自闯进院子十分不喜。 宋小米接过饼子,讨好地道:「谢谢,你们真是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嘴上说着,脚下却不肯走,「我听说你们家添了个男娃儿?恭喜恭喜,他一定是个健康孝顺的好孩子,平平安安到老。」 第48章 伸手不打笑脸人,苏谦玉见她一连串儿的好话,不好再像刚才那样撵她:「那当然,我家狗蛋儿以后有大出息!」 「叫狗蛋儿?」宋小米一怔,「怎么起了这么个名儿?苏家哥哥跟苏家姐姐的名儿都很好听——」 「你还说?要不是因为你们,我妹妹怎么会——」苏谦玉攥紧拳头,拉下脸来,「你拿到饼子了,快走吧!」 宋小米没见到小侄子,脚下如生了根,不肯挪动:「让我见一见狗蛋儿吧?我还没见过这么小的小孩子呢,长得什么模样儿?黑吗?白吗?像谁多些?」 「跟你有关系吗?快走快走!」苏谦玉不耐烦了,伸手推了她一下。 宋小米一下子被推了个踉跄,再次来到这片地方,已经像做梦一般,强忍着悲伤才没有哭出来,根本没有什么力气,踉跄两步,竟然要摔倒,幸好苏谦玉眼疾手快,把她搀住了:「你到底想干什么?饼已经给你了,你怎么赖在我家不走了?」 宋小米咬着嘴唇道:「那件事不是我做的,是宋大米,跟我没有关系。她做了坏事,就要遭报应了,今天被柳青云写了休书,撵回来了。老天爷长着眼睛,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你们别着急——」 「小米姑娘说得对,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举头三尺有神明,谁做了坏事,早晚要受惩罚!」苏长福慢慢站起身,「我孙儿刚刚被他娘带进去睡了,你今天是瞧不到了,不若改日再来。」 宋小米一下子惊喜莫名:「嗯!我明天再来!」 苏谦玉见苏长福发话,也没话好说:「你现在可以走了吧?」 宋小米眯眼一笑:「我这就走,谢谢你的饼。」说着,伸出手掌,露出一小把汗涔涔的铜钱。 几步之外,苏长福瞧见她指肚上新鲜的针孔,瞳孔一缩。 蒋宅门前,远远就见三个人在争执。 「我不同意!如果你让她住进来,我就搬走!」夏子秋的声音远远传来。 宋大米站在蒋行端身后,低着头,偶尔抬起来看两人一眼,楚楚可怜。 宋小米走到近前,逐渐听出缘由,原来宋大米投奔蒋行端,被夏子秋固执地拒绝了。 「我们都是清白人家的公子哥儿,你一个被休弃的女人住进来,岂不坏了我们的名声?快走快走!」夏子秋厌恶地道。 宋小米不由发笑,这人虽然嘴巴毒,在宋大米身上倒是再合适不过。 夏子秋见她走来,似乎怔了一怔。蒋行端趁机道:「天色晚了,进城不安全,就让她们住一晚又何妨?不挨着你,让她们住在厢房。」 「宋小米可以住进来,她就算了!」夏子秋犹豫了下,仍然不肯松口。 宋小米被他含着警示的目光惊住,他在暗示什么?一时没有出声。宋大米跟蒋行端磨破了嘴皮子,夏子秋毫不退让,最终蒋行端无法,抱歉地看着宋大米道:「我这里有些银子,你拿着到客栈住两日,我差小厮送你。」 「把宋夫人送到青莲客栈。」蒋行端唤来门后的小厮,吩咐道。 宋大米咬了咬唇,垂眼谢道:「多谢蒋公子。」 临走之前,狠狠瞪了宋小米一眼。宋小米无辜地眨着眼,目送她远去,心想,青莲客栈不是张七住的客栈吗? 事已至此,宋小米所能做的,只有等宋大米与宋良俊互相咬起来,在暗中推一把。这样想着,转身便走,却听身后夏子秋叫道:「喂,你可以住进来。」 宋小米转过身,在蒋行端兴味的目光中,夏子秋拧着眉头,仿佛不情愿地道:「你住进来吧,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你准备让我住多久?」 宋小米挑了挑眉。 她可不是他们家的婢女,要是一直住在这里,像什么话?夏子秋语塞,看着被夕阳镀了一层红霞的明眸少女,灵动仗义,完全不同于他之前所见的女子,忽然有些莫名的异样:「总之你先住着,等你找到住处,再搬出去。」 蒋行端打量两人几眼,轻笑一声,识趣地进了门。 宋小米见他说的像话,对他的偏见略减:「那就叨扰了。」 「哼。」夏子秋的嘴皮子动了动,最终轻哼一声,抬脚进了大门。 次日,宋小米早早起来,穿戴整装完毕,对着盆子里的水面发呆。苏长福答应她去看狗蛋儿,她心里既高兴又紧张,把双手用皂荚洗了一遍又一遍,指甲磨了又磨。 恰巧夏子秋跟蒋行端要出门,看见她这个模样,眼中泛起熟悉的轻蔑,冷哼一声,昂头走出大门。宋小米不以为意,他们算得了什么?连狗蛋儿的一泡尿都比不了。 等到日头高升,宋小米才出发往苏家。出乎意料,不仅苏长福和李氏在家,苏谦玉也没有出门,倒叫宋小米十分惊喜。 「小米姑娘过来瞧,我这孙儿吃过奶,精神好着呢。」苏长福抱着狗蛋儿,招手让宋小米瞧。 宋小米紧张地捏了捏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只见一个粉团子躺在苏长福的臂弯里,一双眼睛水儿似的柔软,头顶上还有些没掉的碎皮,心里止不住地柔软:「好小啊!」 第49章 苏长福状似不经意地看向她捏紧的双手:「小米姑娘抱过小孩子没有?要不要试试?」 「爹!」不等宋小米回答,苏谦玉不赞同地制止:「你怎么能把孩子交给外人抱?」 宋小米的眼神一黯,连忙摆手道:「就是,我粗手粗脚,别碰着孩子,我看看就好。」 苏长福把狗蛋儿的褥子掀开一个小口,往里面摸了摸:「孩子还小,只能包在褥子里。等到明年这时候,就能穿着小肚兜儿满地爬了。」 宋小米连连点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狗蛋儿,天知道,她有多想抱一抱这小家伙。 「昨天有个怪人,将一个绣得十分精致的肚兜儿放在我家大门底下,里面还有一只银镯子,实在怪得很。」苏长福捏着狗蛋儿的小脚丫道。 「不是两只吗?」宋小米下意识地道,她一直守在不远处,没看见有人拿,怎么会只有一只呢? 「什么两只?」苏长福忽然朝她看过来,茶褐色的瞳仁里有着不容忽视的睿智。 宋小米陡然一惊:「就是,就是,我之前见有几个小孩子在你家门口,手里拿着一些值钱的东西,以为他们偷的,后来过去吓了他们一通,他们就放下了。」 支吾地道,声音越来越低。苏长福教她,人要至诚至信,虽然她以前偶尔也撒些小谎,但是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张口就来。 自从重生后,她每一句话都不是发自内心,现在苏长福面前,也用蹩脚的拙劣的借口。不禁脸上发烧:「我,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说着,站起身跑了出去。 不论苏长福是否发现了什么,她都不能让他知道,他最骄傲的女儿满口谎言,变成了人人轻视的顽丫头。 此后两日,宋小米的情绪都很低落,跑到村北头的小树林里,坐在当年被害死的地方。她不明白,为什么要经历这一切?曾经的亲人变成对立的人,和睦的家突然不属于她了,今后该何去何从? 夏子秋找到她的时候,发现她正在默默地流泪,倚在一株小树上,抬头望着天空,眼中的悲伤浓郁得无法散开。 「喂,你,」夏子秋迟疑地走过去,「你在哭什么?」 宋小米连忙擦擦眼泪:「没什么。」 夏子秋不信,他从来没见人哭得这样悲伤过:「没什么你怎么哭了?」 宋小米不想理他,起身离开,夏子秋不满地道:「喂,我好心关心你,你怎么不理人?」 宋小米心里难过,没心思搭理他,只装作听不见,谁知他又道:「喂,宋良俊被抓起来了,你要不要去看?」 「什么?」宋小米转过身,「你说得是真的?」 夏子秋顿时得意地昂起下巴:「那当然,我刚从镇上回来。」 「他怎么被抓住的?」宋小米不由急切地问道,可是夏子秋仿佛为了报复她刚才的冷淡,怎样都不说,气得狠狠剜了他一眼:「我自己去看!」 县衙门口,挤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大堂里跪了三个人,正热闹着:「大人,唆使我害死苏婉玉的人就是宋氏,她嫉妒苏婉玉长得比她好,说的亲事比她好……」 「大人,宋良俊全然是污蔑,小妇人跟苏家妹妹一直以姐妹相称,情谊极好,村里人都知道,您不能听他一派胡言啊!」 「啪!」惊堂木一拍,知县问道:「张七,你举报宋良俊杀害苏婉玉,可有物证?」 跪在堂下的第三人赫然是张七,只见他犹豫地道:「大人,草民没有证据。」 忽然,宋良俊道:「大人,苏婉玉间接死于我手,我不否认,可是指使我害她的人是毒妇宋氏,如果要治罪,当治我们两人才是!」 说着,恶狠狠地看了宋大米一眼,这个不知廉耻的毒妇,刚被休就爬上张七的床,反咬一口!张七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宋良俊在心里冷笑,抬头道:「大人,张七是丰州城里蒋家叛逃的奴仆,偷了无数银两,在镇上开了一家成衣铺子宋记,请大人治罪!」 「宋良俊,你——」张七猛地抬起头,阴沉沉的脸狰狞着,对上宋良俊阴狠的眼神,「你胡说八道!」 宋良俊坚持只是帮凶,宋大米才是真凶,宋大米咬定不认,张七跟宋良俊已经翻脸,帮着宋大米,知县十分头痛,再拍惊堂木:「都押起来,容后再审!」 夏子秋抖开折扇,不屑地道:「狗咬狗,一嘴毛。」 忽听耳边响起一个低低的声音:「夏子秋,你帮我一个忙。」 四个衙役分别拖着宋良俊跟张七,把他们带下去,宋大米见有人也来拿她,惊道:「知县大人,小妇人是冤枉的!」 知县见她姿容楚楚,柔弱可怜,不由也犹豫了下,就在这时,一个唇红齿白,打扮富贵的小公子走过来,以扇子遮面,低语数声。 「押下去!」知县眼睛一亮,下令道。 宋大米大喊冤枉,被带了下去。她的牢房跟宋良俊不在一处,想出气也没得出,只得拿地上的稻草撒气。 牢里阴湿潮冷,宋大米只睡到半夜便被惊醒,手背上似乎爬过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令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就在这时,一个冰凉的东西贴在耳边:「宋大米,你也有今日?」 第50章 「是谁?」宋大米惊得汗毛都竖起来。 空气里响起一阵渗人的笑声:「才见过不久,你又忘记我啦?好姐姐,我是苏婉玉啊,被你害得死不瞑目的苏婉玉。」 宋大米贴着墙根站起来:「你说什么?害死你的明明是宋良俊,跟我有什么关系?」 一阵白色的影子飘来飘去,身边冷得发寒,宋大米想起不久前在柳家院子里遇见的鬼,一滴冰凉的鬼血落在额头,不禁打了个哆嗦:「我,我已经答应帮你除掉宋良俊,你还想干什么?」 「呵呵,你真当我是傻子?宋良俊两年前只是个泼皮,怎么会想到那样周密的计划?先用撒了蒙汗药的绿豆糕迷倒我,再让宋良俊掳走我,谁也想不到你身上,堪称缜密。可你没想到的是,绿豆糕被我哥哥扔给了看院子的狗,我宁死也不从宋良俊——」 阴暗潮湿的大牢里,一簇簇明亮的火把忽然亮起,照亮了灰扑扑的暗室。身穿官服,头戴官帽的知县老爷背着手,容色严厉地站在牢门前,厉声说道:「宋氏,你心存歹毒,害死同村的苏婉玉,人证物证皆在,判你秋后处斩,你还有何话说?」 宋大米瘫软在地上,原来这是他们设的局,没有鬼魂,是他们为了套出她的话,做的一出戏。惨笑道:「小妇人无话可说。只不过——」抬起手,指向躲在众官兵后面的一抹白色身影:「大人可否容小妇人跟这位姑娘单独说几句话?」 知县沉吟片刻,扭头看向后面的蒙面女子:「这位姑娘,你可愿意?」 一身丧白衣裳的女子用青布蒙着面,头发披散下来,在忽明忽暗的牢房里看起来很像鬼魅。尚未说话,站在她身边的俊美公子道:「有什么好说的?既然她认了罪,我们这就走了,不打扰大人办案。」 知县得这两人相助,才破得此案,自然不会为难他们:「既然如此,两位请便,相助之谊,本官在此谢过。」 宋大米见他们要走,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扒着牢门大喊道:「你不能走!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件事?」 蒙面女子低着头,藏在暗影中,低低地道:「就是你想得那样。」 宋大米听罢,陡然瘫在地上,满眼不可置信。直到人都走光了,才猛地尖叫起来:「我不相信!这世上没有鬼!你已经死了!对!一定是苏婉玉!苏婉玉,你不守承诺,明明答应过我不告诉别人!」 声音又尖又利,牢房里的其他犯人被她吵得烦躁:「叫唤什么?招都招了,等着秋后问斩吧!」 宋大米打了个哆嗦,悔恨不已,想她胆大奇智,怎么竟没看出来这是个局?慢慢爬到墙角,抱着膝盖,冰凉的声音仿佛又在耳边响起:「你恨宋良俊,是因为小时候被他摸过下面,才怂恿他害我,一箭双雕,我说得没错吧?」 没错,那个声音就是苏婉玉,说话的语气和腔调,只有苏婉玉才会有!最重要的是,小时候被宋良俊轻薄的事,只有苏婉玉知道!她只告诉了苏婉玉!宋大米可以确认,苏婉玉从没有告诉过别人,因为两人走得极亲密,苏婉玉根本没有跟别人亲近的机会。 双手抓着膝盖,宋大米咬着嘴唇,蒙面女子是怎么知道的呢?莫非—— 「就是你想得那样。」蒙面女子走之前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宋大米浑身一颤,难道,难道苏婉玉又活了? 星光漫天,宋小米走出县衙便把白衣脱了下来。夏子秋仿佛刚认识她似的,啧啧道:「真没看出来,你还是大义灭亲的人?」 宋小米不吭声,沉默地走着。 夏子秋的眼里闪动着兴奋:「没想到你还挺聪明,那样的主意可不是一个不识字的村姑能想到的。」 宋小米站定,仰头看他:「我不是大义灭亲,因为她不是我的姐姐。我也不是一个不识字的村姑,我念过书,也认识字。」 点点星光映在她漆黑的瞳孔中,夏子秋又看到之前出现过的,浓重得无法散去的悲伤,不由一怔。没等他说什么,宋小米已经收回目光,转身走了:「喂——」 愣神的工夫,宋小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中。 「砰砰砰——」 柳青云独自坐在院子里,修长笔直的手指捏着一只酒盅,仰头一口饮尽。忽然,大门被人拍响,门环扣在铆钉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入耳。 「是谁?」柳青云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去开门,只见一个单薄的身影站在门外,面容半隐在阴影中,一双明亮的杏眼静静地看着他:「小米?」柳青云面露诧异:「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 宋小米静静地看着他,闻着他身上传来的酒味,淡淡地开口:「你喝酒了?」 淡漠的语气让柳青云有些莫名:「是。」 宋小米闭上口,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慢慢说道:「宋大米害死苏婉玉的事水落石出,被判秋后问斩。」 「什么?!」 「你把她休回家,她对宋良俊怀恨在心,爬上宋良俊的朋友张七的床,蛊惑张七抢夺宋记,把苏婉玉的案子翻出来,状告宋良俊绑架苏婉玉。宋良俊咬出宋大米是主凶,最终人证物证俱出,知县大人判了宋大米秋后问斩。」 第51章 「这……这——」柳青云踉跄了下,仿佛不敢置信,满脸羞恼与愤怒,不知是为宋大米转眼就爬上张七的床,还是因为宋大米为了一己之私害死苏婉玉的事被证实。 宋小米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这个男子,几日不见,他颓废了许多,下巴上有青色的胡茬,眼窝微陷,邋遢得一塌糊涂。犹记得当年认识的那个温雅书生,目光明亮,呆气可爱,不过两年时间,他就变成了满身酒气的粗俗男子。 心里说不难过是假的,可是最难过的事已经改变不了了,她不再是苏婉玉,而是宋小米,「大义灭亲」的宋小米。没有人会为她赞叹,只当她是心性凉薄,冷酷无情。传了出去,满村子的人都要避着她走。 可她只是为自己讨回公道罢了。 柳青云回过神时,正好看见宋小米背脊挺直地出了巷子,点点星辉下,端直的肩膀,双臂摆动的高度恰到好处,美丽的背影,让他仿佛看到了不该存在世上的人:「婉玉——」 然而那个身影消失在巷子里,再也看不见了。 两年前的苏婉玉惨死一案,很快被镇上的人知道了。宋良俊和宋大米被宣判的时候,不仅宋老汉和刘氏来了,苏长福跟苏谦玉也来了。当听到宋良俊判刑二十年,宋大米秋后斩首的判决,刘氏高声大喊冤枉,被苏谦玉一个耳刮子扇过去:「冤枉?宋良俊都承认了,他冤枉个屁!我妹妹才冤枉!平白被害了性命!」 苏谦玉长这么大,头一回打女人,宽厚的巴掌掴在刘氏肥胖的脸上,顿时肿得如馒头:「打人啦!打死人啦!知县老爷,苏谦玉要打死人啦,您给我做主哇!」 知县一拍惊堂木:「再敢咆哮公堂,杖责五下!」 一句话堵上刘氏的嘴,就在这时,宋良俊回过头道:「娘,你不必为我担心!」我很快就能出去了!这句话他没说出来,但是藏在眼神里,低低地埋下头,让官兵拖了下去。 宋大米整个人都呆呆的,被拖下去时,忽然挣脱开来,双手在空中乱挥:「苏婉玉,你来啊,我不怕你!你是人的时候我都不怕你,你变成鬼了我就会怕你吗?你敢下来试试,我一样能掐死你!」 「苏婉玉!你这个不守信用的贱人,枉我跟你关系那么好,你居然把我的秘密告诉别人,我恨你!」 「你再漂亮又怎样?柳青云还不是忘了你,过了半年就娶了我?哈哈!你知不知道,你祭日那天,他还想跟我行房,哈哈哈——」 宋大米一时大笑,一时大喊,整个人疯魔了一般,被官兵拖了下去。 「畜生!」苏长福的嘴唇抖了抖,只说出这一句。 人群外围,宋小米黯淡的眼神骤然亮起,望着宋大米被拉下去的方向,紧紧捏住拳头——宋大米恨不得她死,她偏要活得好好的!老天爷都没收她的性命不是吗?她以宋小米的身份,一样能活得很好! 宋记的两个东家一个被判刑二十年,一个被主人家抓走,仅仅开业几天便关了门,有人可惜有人欢喜。 尚宜轩里,张管事露出高兴的笑容:「小宋姑娘,你来啦?」 宋小米微微一笑:「我最近有时间绣活了,来问一问,张管事还收不收我?」 「收,当然收!」张管事哈哈大笑。 半个月后,宋小米揉揉眼睛,剪断最后一个线头,把绣着芙蓉出水的屏风抖开,清雅的配色,灵动得仿佛随风摇动的清水芙蓉,让她的眼中绽开笑意。绣了半个月,终于把这一件绣成了,她还是苏婉玉的时候就在准备,打算送给苏长福,为恭贺他五十五寿辰的礼物。 可是现在不行了,这件花费她最大的心血的绣图,只能卖掉换成别的东西。因为苏长福已经开始怀疑她,想到这里,宋小米不舍地抚摸着绣图,迟迟不愿交出去。 「小米的手艺越来越精湛了!」张管事打量着完整的绣图,笑得见牙不见眼。 宋小米嘟起嘴,一把抱住绣图:「张叔,我没说要卖呢!」 「这件可以卖三十两银子喔!」张管事笑眯眯地诱惑道。 宋小米咬着唇,仍然舍不得,这是她的心意,只想把它送给苏长福,本来多少银子都不换:「再加点行不行?」 「行!」张管事很爽快地道,「小米这半个月没白没黑地绣,很是辛苦,张叔做主再给你加五两,一共三十五两银子如何?」 三十五两,是很高的价钱了。宋小米咬咬牙:「好!成交!」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外头响起一声熟悉的声音:「大夫!你快呀!我爹他不行了,撑不住了,你赶快啊!」 是苏谦玉的声音!宋小米一怔,放下屏风跑了出去,只见苏谦玉捉着一个老大夫的手,满脸焦急地催促着,老大夫被他拽得脚步踉跄,满头大汗,喘着粗气道:「你这后生,老朽一把年纪,哪能,像你似的,要不你背着老朽,呼哧!」 「发生什么事了?」宋小米冲出尚宜轩,飞快地来到苏谦玉身边,揪住他的衣裳,心跳得厉害,「爹——你爹怎么啦?为什么你说他不行了?」 苏谦玉不耐烦地拍开她的手:「走开,别挡道!大夫,你快点,人命关天啊!」 第52章 「你,你这后生,人命关天的事,怎么不雇个车?」老大夫气喘吁吁地道。 苏谦玉一拍脑袋:「我着急来,给忘了!」 最终还是老大夫找了车,急慌慌地出了镇子,往宋家村行去。宋小米想跟上车,苏谦玉根本不理她,驾上车就走。宋小米咬了咬唇,一跺脚,跟在马车后头发足狂奔。幸亏宋家村离得不远,宋小米牟足了劲,小半个时辰后就来到宋家村西头,苏家门前。 苏谦玉送老大夫出门:「麻烦您了,真是多亏了您。」 老大夫斥责道:「一把年纪,不舒服就尽早看病,再有下回,神仙也难救了!」 宋小米躲在远处,听得心尖直颤,苏长福的身体一直很好,这次急汹汹的是怎么了?再想听清楚些,却见老大夫进了车里,对话到此结束。偏偏苏谦玉送走老大夫后,直接背过身进了院子,根本看不清表情。 宋小米咬了咬牙,走上前敲门。 苏长福躺在床上,虚弱地咳嗽着:「把老大夫送走了?」 苏谦玉坐到床边,答道:「送走了。爹,你可吓死儿子了,以后再别喝那么多酒了。」 「爹高兴。」苏长福咳嗽两声,缺少光泽的脸上荡开笑意,「婉儿大仇得报,爹高兴!」 苏谦玉不说话了,顿了顿,道:「妹妹若是有灵,也会高兴的。」 忽然苏长福道:「我叫你到她面前喊几声,你喊了没有?」 「喊了。」苏谦玉说道,不高兴地皱起眉头:「爹想做什么?她姐姐就是害死妹妹的凶手,你理她做什么?说起来也怪,她听到后很紧张地问我怎么了,还一路跟了回来,我送老大夫走的时候她就躲在树后面偷听,还以为我没看见。」 苏长福顿时激动起来:「你说什么?她跟过来了?咳,咳咳——」就在这时,大门被敲响了,苏长福眼睛一亮:「快去开门!」 宋小米忐忑地等在门口,过了一会儿,大门打开,苏谦玉黑着脸道:「进来吧。」 「苏大伯怎样了?病得严不严重?」 「我爹好得很。」苏谦玉道,把她带到苏长福床前,「你看过了?没事就走吧,别吵我爹休息。」 「谦儿,怎么待客呢?」苏长福忍着咳嗽,瞪走苏谦玉,温和地对宋小米道:「小米快坐下,难为你有心想着我。」 宋小米眼也不眨地看着他:「您,您怎么样了?」 「没事,喝了点儿酒,又吹了风,不要紧,吃两帖药就好。」苏长福不在意地道。 宋小米听他说没事,鼻头一酸,险些流下泪来:「苏大哥先出去行吗,我有话要对苏大伯说。」 苏谦玉很爽快地出去看狗蛋儿了,宋小米犹豫了下,往床边一坐,对上苏长福有些期待的眼神,强忍住颤抖,挤出笑意道:「您年纪大了,就该多注意才是。以后不能爬高,不能沾凉水,少吃肉,不要吃太咸的,记得多喝水。」 「冬天的时候,叫嫂子给你做的鞋在鞋头多放棉花,不然又要冻脚。」 苏长福饶是有了心理准备,仍然吃了一惊:「你,你怎么知道……」 「出门的时候戴上护膝,您的膝盖受不得凉。」 「没事多出去走走,舒经活络,您看村里的郑老头,身体多好?」 「给狗蛋儿起个像样的名字吧,不然狗蛋儿长大要生气的。」 每说一句,苏长福就激动一分,然而宋小米却越来越平静,最后说道:「你们过得好,苏姐姐也就安心了。还有,她一直好好的,以后也会好好的。」 苏长福的嘴唇抖了抖,眼眶湿润起来,模糊的视线中,只见宋小米站起身来,一步一步朝外面走去,挺拔秀气的背影,跟他记忆中最深刻的影子重逢:「保重。」 「婉儿——」苏长福伸出手,没留住那个背影,热泪流下来。 苏谦玉听到动静,抱着狗蛋儿走过来,见苏长福满脸泪痕,吃了一惊:「爹?发生什么了?宋小米呢?她干了什么?我就知道她不安好心,我去找她!」 「等等!」苏长福叫住他,「瞎冲动什么?把狗蛋儿抱过来给我看。」看着狗蛋儿黑白分明的眼睛,缓缓说道:「狗蛋儿的大名,就叫苏平安。」 宋小米从苏家出来后,再也忍不住,泪水流了满脸。今后,她就只能一个人走下去了。 回到尚宜轩,张管事正要把她的绣的屏风挂起来:「小米,你回来了?你说这件挂在哪里好呢?」 宋小米面露歉疚:「张叔,这件,我不能卖了。」 「不卖了?」张管事脸上的笑意淡下来,「价都说好了,怎么又不卖了?是不是嫌价格低了?小米,这已经是最高的价了,你卖到哪里也不可能再高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宋小米连忙道,「实在是,这件绣品对我来说有特别的意义。如果张叔愿意,我再绣个别的?再绣出来我只收半价!」 听到她这么说,张管事的脸色好看一些:「那也不必,我们不是欺负女人的人。」 第53章 宋小米再三感谢,才抚平了张管事的不快:「好了好了,看把你吓的,以后只要你绣的好,张叔还收你的,行了吧?真是的,小姑娘,秘密真多。」 半个月后,宋小米揉着眼睛,把新绣好的硕果压枝头展在张管事的面前:「张叔,绣好了,您瞧这个不比原先那个差吧?」 张管事笑眯眯地递过来一包银子:「这个寓意虽好,意境上比不过原先的芙蓉出水,这里是三十两银子,你收好了,概不退还!」 宋小米做了个鬼脸:「知道啦。」 收好银子,宋小米的表情正了正:「张叔,我有件事情想跟您商量。」 张管事拍拍胸口,吹着胡子道:「刚收了银子,莫不是这就要反悔吧?不兴这样儿的。」 宋小米扑哧一笑:「当然不是,您可真逗。我有件事情想跟您商量,那个,我可能不在这里绣了,我打算去刺绣之乡丰州。」 张管事怔了怔:「怎么突然要离开了?」 「我本来就有个心愿,想见识天下最有名的刺绣,也想学一手好绣艺。」宋小米真诚地道,「张叔知道,我没什么牵挂,想去哪里便去了。只是我没出过远门,在丰州也人生地不熟,张叔到过的地方多,能不能帮我打点一下?」 「这个没问题。说起来我们东家便是在丰州,我在那里也有两房亲戚,到时介绍你给他们,也能照顾你一些。」张管事道。 宋小米很是惊喜:「那就太感谢张叔了。」 张管事看着手里的绣活,很有些舍不得她:「你要走,是不是因为最近的流言?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别理会,那些碎嘴的人,迟早被剪了舌头。」 不知是谁透的风,最近很多人在传,苏婉玉一案,指证宋大米的蒙面人就是宋小米。说得有鼻子有眼儿,仿佛他们亲临现场似的,说宋小米不知好歹,忘恩负义,凉薄无情,见色忘义,为了跟貌美公子套近乎连亲姐姐都出卖,各种各样,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也怪原身太能惹祸,几乎人人都认得她,宋小米走到哪里都能看到异样的眼光,出门就被指指点点。 「哪里就是那样了,我才不在乎那些。」宋小米豪迈地挥了挥手,「我就想当一名董娘子那样有名望的绣娘!等我去了丰州,拜了师傅,三十年后肯定不比董娘子差!」 宋家村北面,蒋宅门口多了一辆马车,两个婆子从上面走下来,扶着两名如花似玉的漂亮少女,敲开蒋宅的大门,缓缓走入。 「什么?要我现在就收了她们?」夏子秋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老夫人有令,如果少爷不回去,就先收了这两名丫鬟,生个孙子给她老人家。」一个婆子说道。 「凭什么?我不回去!我也不收她们!」夏子秋看着两名面如桃花,走起路来杨柳扶风一般的丫鬟,仿佛看见可怕的东西,「要我跟她们生孩子,我不如去死!」 两名漂亮的丫鬟仿佛听习惯了,低着眉眼,并不伤心。只听一个婆子道:「既然如此,老奴就不客气了,老夫人有令,如果少爷不依,就使用强制手段。」 从袖子里摸出来一个纸包,在夏子秋的眼前晃了晃:「少爷,你还是从了吧。」 夏子秋一跳三尺远,恶狠狠地道:「你们敢!我娘不会放过你们的!」 一个婆子的眼皮子抖了抖:「老奴是老夫人院子里的,夫人没权利处置我们。」 说着,把纸包倒在杯子里,盖上杯盖晃了晃,朝夏子秋走去。另一名婆子已经来到夏子秋身前,麻利地钳住他的胳膊:「请少爷恕罪!」 「我回去!马上就回去!」 一个月后,宋小米终于踏入著名的刺绣之都,丰州的地界。与想象中的一样,这里丰饶富庶,街道宽敞干净,楼宇高阔连绵,路边小摊上摆卖的小物件都丰富多样。街上几乎人人都穿着漂亮精致的刺绣衣裳,或是朵朵盛开的灿烂秋菊,或是团团若隐若现的飘逸云纹,有素雅别净的梅花,有风姿傲然的竹影,直看得宋小米眼花缭乱,大开眼界。 进了城门,宋小米付了车夫的行资,背着一只不大的包裹打听清楚金鱼巷十八号的位置,沿着宽阔的街道往前走去。张叔的堂弟张开一家从父辈开始就定居在丰州,住了几十年算得上老户,有他们的照应宋小米应该会容易很多,不论是暂时落脚还是日后买院子都不用担心被人欺骗。 宋小米打听过,在青石镇花二三百两银子就能买到一座两进两出的小院子,在丰州的价格大约在两三千两,几乎是青石镇的十倍。乍一回听,惊讶得几乎合不上嘴,若非张叔提醒并介绍张开一家收留她,冒冒然来到只怕仅有的四五十两银子都不够花上三天。 不过这也激起宋小米的傲气,暗暗发誓一定混出名气来,在通达的地段买一座大宅子! 不久后,宋小米来到金鱼巷,寻到十八号宅院,敲开大门。 「你找谁?」一个模样伶俐的漂亮姑娘从门后面钻出来,看着宋小米脆脆地问道。 宋小米怔了怔:「请问这是张开,张老爷家吗?」 第54章 漂亮姑娘点头道:「是呀,你是哪位?」 宋小米把张叔的亲笔信从袖子里掏出来:「我是张老爷堂兄的远亲……」把来之前张叔交代她的话说了一遍,那姑娘点头道:「好,你随我来。」 宋小米便抬脚跟着进了门,只听得那位姑娘笑吟吟地朝角落里说了句:「三叔,有位亲戚来做客,我先带她见夫人去。」 进了门,才发现宅子里头别有洞天。虽然张叔隐晦说过张开一家有些家底,不怕多个人多双筷子,宋小米却没有想到,张家何止是有些家底,简直可以说家底颇丰!不论是清爽悦目的院落格局,还是需要人精心打理的水池锦鲤,都显示出这是一个富户人家才有的景象。 宋小米再看前头的漂亮少女,隐隐有些明悟,她应当是张家的丫鬟罢?只叹一个丫鬟不仅比她长得好,穿着气度更不比她差什么,难怪宋良俊曾说她有些大户人家的丫鬟气度,当时只觉他说话难听,现在看来不得不承认确实有些道理。 宋小米跟在丫鬟身后,进了两道花门,走了大约一刻钟左右方才停下。丫鬟提着裙裾,迈过一道门槛,走进一处锦绣庭院,扬起笑脸脆生生地朝里面喊道:「夫人,有客人来啦!」 宋小米有些紧张起来,张家的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会看不起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吗?虽然张叔让她自称是远房亲戚,但是宋小米心知肚明两人什么关系也没有,很有些心虚。 「哟?是什么客人?翠屏,快领进来我瞧瞧。」屋里头传来一个爽利的声音,一听就让人心生好感。 翠屏「嗳」了一声,对宋小米露了个笑脸儿,领着她往里头走。进了屋子,只见正当门坐着一位年约三十多岁,生着一张福态的圆脸,和气中又透着精明的貌美妇人,眼珠落在宋小米身上,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我们老爷的什么亲戚?」 宋小米对她福了一福:「夫人好。我叫宋小米,张老爷的堂兄是我的远房表舅。今日刚来丰州城里,请老爷夫人看在我表舅的面上借我一处落脚地方,容我暂住一段时日。」 说着,将张念的亲笔信双手递上。 张夫人接过信,仔细瞧过后便收了起来,脸上的笑意半分不增,半分不减:「原来父母都过世了,只留下你自己,真是个可人疼的孩子。好孩子别拘着,过来我瞧瞧。」说着冲宋小米招了招手。 宋小米便低着头走过去,张夫人抓过她的一只手,握在手心里捏了捏:「你会刺绣?」宋小米点点头:「会一些,但是技艺浅薄,我来丰州就是学刺绣的。」认真的回答,不仅张夫人笑了,连翠屏都在一边掩着嘴笑起来:「咱们丰州的刺绣种类可多着呢,你学一辈子也学不完。」 宋小米不反驳也不赞同,只认真地睁着眼睛道:「我不需要全都学会,我只要精通一样便好了。就像董娘子的苏绣,提起她来没有不知道的。」 翠屏笑得更欢:「你还想当第二个董娘子不成?」她见张夫人对宋小米的态度并不很看重,不由得轻浮起来:「人家董娘子从五岁就开始学刺绣,家里请了最有名气的师傅教导,你呢?你从几岁开始学的?」 宋小米此时穿着一身寻常的料子,是花了二两银子买来的,原是担心路上不安全才不敢穿得太好,不想竟被人小瞧了去。也不说别的,打开随身的包袱,一边解开一边道:「世上只有一个董娘子,也只有一个宋小米。她是她,我是我,我从来没想过成为董娘子第二。」 包袱里装着一对绣着花开并蒂的枕套,是宋小米来之前准备的礼物:「夫人,这是我给您带的礼物。虽然不是值钱的东西,却是我一针一线亲手绣成,祝愿老爷与夫人永结同心。」 张夫人听到此处,已经多少瞧出宋小米的心思来,是个骨子里存着傲气的人,并不想白吃白喝。眼睛里闪过一丝满意,脸上的笑容多了一分真诚:「哎哟,可真是下了大工夫绣的,瞧这针脚,这配色,一共用了十八色吧?真正是栩栩如生,用做枕套太浪费了。」 宋小米自豪地挺直胸脯:「夫人太客气了,以张家的财力,这样的货色还是下等品,夫人肯收下小米已经很开心了。」苏长福曾经跟她讲过,真正的富贵人家是白玉为堂金作马,什么样的稀罕物件儿到他们眼里也是寻常。虽然不清楚张家算何等人家,但是好话没人不爱听。 「真是个嘴甜的孩子。」果然,张夫人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一些。张夫人的态度转变,直接影响了翠屏的态度,漂亮的瓜子脸上一双大眼睛笑得弯弯:「这回可好了,夫人最喜欢些花儿草儿的,得了这样一对精致的枕套,晚上又要乐得睡不着觉了。」 张夫人嗔她一眼:「就你话多。宋姑娘车马劳顿了一路,想必累得慌了,还不麻利地带着宋姑娘到客房休息?」 翠屏应了一声,带着宋小米行礼退出门去。一路上不住地跟宋小米讲:「咱们家人口不多,上有老太爷,老爷和夫人。只有一个小姐,今年七岁。别的正经主子再也没有了,几个姨娘你见着都不必理会。」 宋小米只听不问。她对张家并不感兴趣,原本打算借住一段日子,等攒够了钱就买了院子搬出去。刚才张夫人的保留态度更让她坚定了原本的念头,他们不是张叔那样的热心人,不会平白无故地帮助一个落魄的姑娘。这样正好,她也不想与他们有太多的牵扯。 第55章 「呶,你就住在这里,平时都有人打扫,地方都是干净的。你还需要什么,就到前院找我说就行了。」翠屏把宋小米带到一间打扫整齐的屋子里头,「待会儿我让小丫头给你送些热水,你擦一擦身上,歇够了就到前院去,老太爷、老爷、夫人和小姐都在前院吃饭,哦,就是我刚才领你去的那个院子。」 宋小米道了声谢,送她到门口,待她的身影远去了便走回来,一屁股坐在铺着芦苇编织的凉席上,仰面躺了下去。仿佛为了发泄心里那股莫名别扭的劲儿,来来回回打了十几个滚才罢休,朝空中挥了挥拳头:「丰州,我来了!」 到了傍晚,有小丫头来唤宋小米去前院,说老太爷、老爷都回来了,让她去前院拜见。宋小米已经换了身行头,跟在小丫头身后来到前院,见到张家老太爷,张家老爷张开,以及七岁的张家小姐张淑薇。 张老太爷是个发须半百的老者,虽然看起来六十多岁,但是精神极好:「是个齐整的孩子,安心在家住下吧。」 张开是个长相风流的男人,面庞白皙,斯文俊雅,不像个生意人,倒像个风流书生。他腿上坐着张淑薇,一边逗弄一边说道:「老太爷说得是,短缺什么都问夫人要。」又问了几句张念在青石镇上的生活,身体情况如何便住了口。 张夫人适时地道:「开饭了,我家薇儿都饿坏了。」 饭后,张老太爷牵着张淑薇到院子里散步。屋里只剩下张开和张夫人,宋小米取出两张银票递上:「老爷,夫人,我住在府上一应用度都要花费,这是我这个月的开销。若是不够,就请老爷和夫人多多担待啦!」 其实宋小米说得太谦虚了,两张银票分别是二十两面额和十两面额,一共三十两,任是她胡吃海喝也用不完。 果然张开吃了一惊:「你这孩子,难道我们还差你这张嘴,快拿回去。」张夫人也道:「这孩子就是实心眼儿,你顿顿吃龙肉啊,竟然要三十两?」 三十两银子对他们来说不值什么,可宋小米是从青石镇那种乡下地方来的,足够一家人花用一年的,难道宋小米这样有钱吗? 从青石镇来时,张叔告诉宋小米现银不易携带,换成银票贴身藏着最安全。宋小米一共换了一张二十两的,两张十两的,身上另外带着七八两散碎银子,就是她全部的财产了。微微一笑:「不瞒老爷和夫人,我剩下的银子不足十两了。不过您不用担心我不够花,我针线活儿不错,还有表舅给我的另一封介绍信,月月养活自己是没问题的。」 夫妇两人对视一眼,均闪过不信的神色,没有人会傻到送出大半家底还面不改色。若真如宋小米所说只带了四十余两,此刻拿出五两银子用于这个月的开销已经不少。想起张念信中所说,要两人帮忙在亲近的人里面物色一个老实可靠的给宋小米,两人心中都有了别样的念头。既然有些家资,便不能随便配个小子了。 「你一个姑娘家能吃多少用多少?快拿回去。」不论心中如何猜度,张夫人面上做出和蔼的神色,「家里不短你这点用度,你高高兴兴地住着就行了。」 宋小米正色道:「表舅嘱咐过我,人要靠自己的手艺吃饭,到哪里都不能白吃白喝。请老爷夫人收下,否则小米心中不安。」 「倒是像二哥说出来的话。」张夫人微微点头,笑得更和蔼了,仿佛对宋小米的执拗很是无奈:「既然你执意坚持,那我就做主留下十两银子,这二十两你还是拿回去。」张夫人说着把二十两的银票递到宋小米手中,不等她开口又说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吃也吃不多,这十两银子就权作半年的开销吧。」 不愧是大家风范,宋小米心里微微放心,对张开夫妇的人品有了初步判断。目的达到,便没有再坚持:「多谢老爷夫人。」福了福身,脊背挺直地走了出去。苏长福曾教她,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换个词也一样,张家有钱,虽然不差她这一口饭,但是如果她什么也不表示难免被人轻视。现在就不同了,她上交了自己的吃食用度,怎样也不能说是吃白食。何况送给张夫人的那对枕套也是花了心思绣的,放在尚宜轩至少卖到七八两银子。 「眼下瞧着是个好姑娘。」张夫人看着宋小米婷婷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那种乡下地方居然也能养出来这样规矩的女孩子。」 张开不甚在意地道:「一个乡下丫头而已,你看着不出事就行了。过两年配个好小子,打发了也就罢了。我这里且有一桩事跟你说,夏家那位小少爷前几日回来了,仍然是那副看见女人就厌烦的老样子,为此夏家老夫人哭闹一场,连带夏夫人都被狠狠责怪了一番,生生把夏夫人气病了。」 张夫人早就得到消息,知道的比张开还要多,闻言冷笑一声,拧着手帕不客气地说道:「这老货也真是有脸!明明是她自己非要把孙子养在跟前,见天的带出去显摆,叫那些老婆子小丫鬟逗坏了,反过头来又埋怨夫人?」 张开道:「谁说不是?夏家老太爷去后是越发没人管得了她了,夏老爷只听着那狐媚子吹的枕头风,竟然也跟着责怪起夏夫人来。好歹你也是夏夫人身边出来的,不妨挑个时候去看看。」 第56章 张夫人点点头:「我知道了。」 一夜无话。 次日,宋小米揣着张念的另一封信笺来到布艺一条街。并不着急上门拜访,而是不紧不慢地从街头逛到街尾。对本地人的风情喜好有了大致的了解,才沿着回路走到尚宜轩在丰州的店面门前。 「这位姑娘里面请。」伙计很热情地招呼上来,「姑娘想买点什么?这边是我们新来的一批夏衣,素净又轻透,保管您穿着舒服。」 宋小米随着他的指点看过去,只见墙上挂着几件染得极素净的纯色薄衫,天青色,月牙白,湖水蓝,全都在交领或袖口处绣着纹饰,样式简单大方:「真漂亮。」宋小米忍不住赞叹道,目光在几件薄衫上来回滑过,越看越喜欢。 「那是自然,这可是董娘子唯一的弟子,水娘子的第一批绣品,若是不好董娘子怎么会点头?」伙计扬着眉毛说道,很是骄傲的神情。 宋小米不由得多看了这些薄衫几眼:「董娘子收弟子了?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多前的事儿了,董娘子宣布封针不再对外出绣活,收了水家娘子做关门弟子,如今这第一批绣品终于出来了,卖得极好,姑娘不买一件试试吗?」 宋小米轻轻摇了摇头,淡淡地道:「我再瞧瞧。」董娘子居然收弟子了?水家娘子,唔,乍一看是不错,可是仔细瞧过也不怎么样。收回目光往别处看去,只见店面极大,摆出来的品类款式比青石镇上的店面多出数倍不止,不禁暗叹大城市与小乡镇的差别之大,在青石镇上贵得惊人的衣裳在此处只是寻常。 「这是我们卖得极好的几款荷包,姑娘瞧瞧有没有喜欢的?您身上没有配饰,再漂亮的衣裳也显得素淡,我瞧着这两个配在您身上都很好。」伙计热情地推荐道,对宋小米只看不买并未露出不耐的神色。 一个上身趴在柜台上的伙计朝这边说道:「阿葵你歇歇吧,总围着人家叨叨什么?」一边说着,一边朝宋小米挤挤眼:「姑娘你别理他,他就爱这样儿,但凡有漂亮姑娘来店里就总围着人家打转,非要人家买一件东西回去不可。」 被叫做阿葵的伙计脸上发烧,着恼地道:「阿庆你不老实干活,等孙叔回来没你好果子吃。」 阿庆嘻嘻笑着从柜台后面晃出来,揽住阿葵的脖子拐到一边:「姑娘你尽管看,啥时候看好了啥时候买,我把阿葵拐走了不烦你。」说着对宋小米挤了挤眼。 宋小米不禁好笑,丰州城的民风还真开放,刚才只看到许多未出嫁的姑娘结伴行走,原来同男子们说话也是寻常的吗?刚想到这里,只听一个有些阴沉的声音从墙角里钻出来:「一个买不起东西的穷丫头,也值得你们瞎殷勤?没事做了?还不快干活去!」 原来靠着窗子的墙角处有一个躺椅,上面躺着一个留着山羊胡的黑脸中年男人,之前被褂子蒙着脸才没被宋小米看到。被他阴沉沉地看过来,阿庆跟阿葵都老实许多:「是,李叔。」一个抓了掸子,一个掀开账本,一本正经地忙碌起来。 宋小米想到来意,正了神色走到柜台前面,对阿庆问道:「小哥,请问孙福孙管事可在?」 阿庆有些诧异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那位躺在墙角躺椅上的中年男人坐起身,一双有些阴沉的眼睛看过来:「你找他做什么?」 「有人托我带封信给他。」宋小米说道。 「什么信?」李辉又问道,「孙福出门了,过几日才能回来,你有信不妨交给我。」 宋小米心中一动,阿庆跟阿葵都对这位姓李的有些惧怕,不知是何身份?瞧起来跟孙福不太对付的样子,便道:「不敢劳烦,过几日我再来便是了。」 「你不相信我?」李辉沉下脸,「我是为你好,孙福经常不在店里,你要想见到他只怕不易,若是因此耽搁了大事你能担当得起?」 宋小米一怔,不由看向阿庆,只见阿庆埋着头哪里敢看她?愈发觉得古怪,更加不敢把信给他:「无事,并非重要的事情。」 「你这丫头,好没轻重!重不重要岂是你说了算?还是你已经看过信了?」李辉猛地站起来,朝宋小米大步走来,竟似要硬抢。 宋小米不禁退后两步,拧眉道:「重不重要,自然是写信的人知道。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知道把信交到孙福手里,不敢假手他人!」 李辉只是想吓唬吓唬宋小米,并不敢当真上来明抢,见她并不上当,来到她身前两步外便站定了。宋小米刚才被阿庆跟阿葵热情招待,只觉得尚宜轩果然不错,都是张念那样的热心人,不料横着蹦出来一个李辉,让她对尚宜轩的印象大打折扣,皱着眉头转身走了。 过了几日,宋小米又来,仍然没见到孙福,不由有些失望。恰好李辉今日也不在,阿庆在柜台后面对她招招手:「嗳,姑娘你又来了?你是孙叔的什么人?找他有什么要紧事?」 宋小米道:「是青石镇上的尚宜轩的张管事托我送信,我跟孙福并不认识的。」 「张管事?是张叔么?」阿葵抓着掸子跑过来,激动地道:「张叔去了一年多,总算来信了!姑娘你是张叔的什么人?张叔最近身体好不好?」 第57章 激动的模样让宋小米一阵惊讶,转念也就想明白了,张叔是尚宜轩的管事,跟阿葵认识很正常。何况张叔那样的好人对她尚且真心爱护,何况是阿葵阿庆他们?便道:「我来时张叔很好。」 阿葵跟阿庆又问了她一些青石镇上的事,才唏嘘地道:「幸亏那天你机灵,没把信给李叔,否则……」 阿庆捣了他一下,笑着道:「姑娘把信拿好,孙叔明天到店里来,你有空再过来便是了。」 宋小米点头应了。 买了一些丝线,顺着来路往回走,忽然耳边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你走开!别跟着我!」 「姑奶奶叫我跟着你的。」一个细细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道。 「她叫你跟你就跟啊?我不叫你跟你怎么还跟?」唇红齿白的小公子满脸不耐烦。。 少女无辜地睁大眼睛:「母亲叫我听姑奶奶的。」 宋小米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夏子秋,只见他每走一步,身后的少女便紧跟一步,亦步亦趋,乖巧听话得紧。但是夏子秋仿佛对此一点儿也不感到高兴,漂亮的五官皱成一团,似乎跟在他身后的不是漂亮乖巧的少女,而是粘在身上甩不掉的讨厌的蜘蛛丝。 「我说你别再跟着我了行不行?」 少女仰起一张皎洁如月的脸庞,细声细气地道:「我不吵着你,我就想跟着你,这样也不行吗?」 「不行!」夏子秋忍无可忍,大吼一声。少女被他吓得一哆嗦,窘迫地涨红了脸,眼睛里升起雾气:「可是,可是姑奶奶让我跟着你……」话没说完,只听夏子秋恶狠狠地一声:「那你就跟!」猛地转身,掉头朝前方跑去,速度之快犹如撒腿飞奔的兔子。 少女吓了一跳,站在原地拧着衣角,泪珠挂在睫毛上要掉不掉:「表哥!」宋小米站在街道对面,气得骂道:「真是混账!」就在这时,骤变突生,只见少女身后的中年妇人忽然甩开手脚朝前追去,速度之快比夏子秋只高不低。 不多会儿的工夫,那名妇人便追到夏子秋身后,探手抓住他的后领,将他倒着拖回来:「表小姐,我把少爷抓回来了。」少女破涕为笑,捏着手帕沾沾眼角,有些不好意思:「麻烦您了,孙姑姑。」然后转头看着夏子秋,有些胆怯又有些心疼地说道:「表哥,你明明知道跑不了的,为什么还要跑呢?回到家被姑奶奶知道又要说你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为你求情不让姑奶奶骂你。」 宋小米站在街对面,目瞪口呆。忽然手臂被人轻碰了下,只见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位抱着娃儿的年轻妇人,对她笑道:「这位姑娘一瞧就不是咱们丰州的人,你呀千万别惊怪,这位是咱们丰州城里夏家的小少爷,从小就最讨厌女人。站在他对面儿的那位是他表妹,两人刚定亲不久夏少爷就跑了,刚刚被抓回来,夏老夫人押着两人培养感情呢。」 妇人见怪不怪地说道,眼神往四周一瞟。宋小米转眼看去,只见街道两边的商家都出来了,站在门口往两人处瞧着,脸上带着看好戏的神情。 「你少假惺惺了,本少爷才不用你求情!哼,小时候也没见你这么不知廉耻,天天跟在男人屁股后头跑!」夏子秋喘着粗气,轻蔑地挑起眼角。 宋小米扶扶额头,得,谁也不值得同情。转身走掉,走之前只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表哥,这里是大街上,你怎么……」微带窘迫的声音逐渐听不清楚,宋小米径直往金鱼巷的张家走去。 刚进大门,一片绿荫葱葱便涌入眼帘,鞋子踩在青砖铺就的小径上,一股花草香气带着微微的水汽扑入鼻中。荫凉的气息拂在身上,在外头晒得燥热的肌骨一下子凉爽起来。不愧是大户人家,宋小米在心中感叹,慢慢在游廊上走过,绕过一个花门,忽然见到前面一个丫鬟打扮的小姑娘,提着两只竹篮吃力地一步一步挪动着。 「嗳,你需要帮忙吗?」 绿珠只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抬头一瞧,一个生着一双杏眼的姑娘站在身侧友好地看着她,不禁心中一喜。可是看着对方陌生的容貌,打扮不似张家的丫鬟,又有些犹豫起来。就在这时,只听那位姑娘笑道:「我是昨儿来投亲的宋小米,不是坏人,你别害怕。我瞧你走得吃力,要我帮忙吗?」 绿珠羞涩地笑了笑,放下其中一个篮子:「谢谢你啦。」见宋小米轻松地提起篮子,丝毫不觉得吃力,不由惊异地睁大眼睛:「你力气可真大,这可是十五斤桃子呀!」 宋小米见绿珠提着一只篮子仍然有些气力不济,鼻尖上挂着没拂净的汗珠,好心地道:「我天生力气就大些,要我帮你把另一只也提着么?」 绿珠连忙摆手:「那怎么行?你肯帮我提着一只已经很麻烦你了,没关系,我提得动。」仿佛是觉得宋小米脾气好,拘谨的神情放松下来,指着前边的一个花门道:「我是芬姨娘屋里的绿珠,这是我们姨娘家里人捎来的桃子,待会你帮我提到我们姨娘院里头就行了。」 宋小米点点头,脑子里却冒出昨天翠屏对她说的话:「别的正经主子再也没有了,几个姨娘你见着都不必理会。」语气里的轻视掩也掩不住,宋小米此刻回想起来有些异样。都说大户人家里头妻妾之争十分险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斑驳的光线下,绿珠白净的脸庞难掩秀气,紧紧抿着嘴唇,吃力地提着篮子。额上的汗珠冒了一层又一层,鼻梁两侧密密的褐色雀斑微微闪动着光泽。 第58章 也不像是泼辣跋扈的模样,宋小米哂笑,反正不打算在张府长住,不招惹是非便是了,险恶不险恶同她有什么干系?一路上便未多言,把篮子提到绿珠说的地方便回去了。绿珠感激地把她送到门口,又问了她住的地方才跑进去了。 回到屋里头,宋小米打水洗了把脸,坐到铺着苇子凉席的床上,放松地仰倒下去,来回滚了几滚,才仰面躺着不动了。丰州果然是大地方,一圈走下来脚底板都有些酸了,要知道宋小米以前在青石镇的时候在镇上跑两圈也不觉累的。想起街上所见所闻,只觉得丰州城里民风大胆而泼辣,未出阁的姑娘走在街上丝毫不会被指指点点,走进店里头伙计还会跟人开玩笑。宋小米有些喜欢这个地方了。 相信用不了几年,丰州城里便会有一个新的绣娘的名字传遍街头巷尾,那个名字将会是她宋小米,宋娘子!等到那一天……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既骄傲又委屈的情绪,两行泪水顺着眼角流淌下来,没进鬓角。宋小米翻了个身,面朝下趴在臂弯里,良久才抹抹眼角爬起来。从枕头底下翻出来时的包裹,里面叠着一副整齐的屏风,是打算送给苏长福做寿辰礼物的芙蓉出水,到最后她也没送出去。 细细地抚过屏风上的一针一线,宋小米心中的难过渐渐平复下来。他们都还活着,就很好了。 明天孙福回来,把张叔的信送到他手里,也算了却一件心事。只可惜手头这件绣品没有完成,不能拿去给孙福瞧。宋小米翻来覆去地打量着绷子,最后咬了咬牙,拼了!端着针线筐子坐到窗子前,穿针引线,灵巧的手指在绷子上下翻飞起来。 午后,宋小米揉着酸痛的眼睛,放下绷子起身走到院子里,伸了伸懒腰。刚伸到一半,只听一声脆脆的声音从院子外头响起:「宋姑娘?」 人未到语先至。宋小米收起懒腰,往院子门口走了两步:「翠屏姑娘?有什么事吗?」 翠屏穿着一身翠绿色的衫子,耳朵上垂着两颗绿豆大小的玉石耳坠,走动起来轻轻晃动,衬得一张瓜子脸很是甜美:「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可是给宋姑娘送桃子来了。」 宋小米忙接过她手里的托盘,只见上面摆着四五只比拳头还大的水蜜桃,粉橙橙的透着香甜的味道,有些惊喜:「这么大个儿的桃子,很贵吧?翠屏姑娘快进来坐,我去洗两个来尝尝。」 翠屏掩嘴笑道:「贵什么?一文钱也没有花呢,这是咱们家芬姨娘的家里人送来的,说是先摘了头一茬给府里头尝尝鲜。一共送来了二十斤,分给老爷六斤,夫人四斤,小姐两斤,剩下的八斤桃子芬姨娘自己留了两斤,其他都分给小丫头们了。夫人想起你,叫我给你送几个来。」 宋小米的步子微顿,二十斤?绿珠明明说一只篮子是十五斤,总共应该是三十斤才是。芬姨娘为何隐瞒下十斤?心下不解,面上丝毫未露出来,挑了两只最大个儿的桃子洗净了,放在盘子里递给翠屏:「我只不过是个乡下丫头而已,夫人竟然还想着我,真是惭愧。」 翠屏伸手从盘子里拿起一只,也不客气,凑在嘴边咬下一口:「宋姑娘真是客气,夫人说了,宋姑娘在家里头是交了伙食费的,有甚么吃的短了谁也不能短了你。」 宋小米有些脸红:「我不是为了这个才……」 翠屏瞄了她一眼,拈着手帕掩嘴轻笑起来:「我才不管你是不是为了这个,总之我把桃子送到了。」眼睛在屋里瞄了一圈,「你在这里住着如何?可有什么短缺的?有的话一定记得找我,夫人管的事情多,一时半会儿兴许想不起来,你只管来找我便是了。咦,这是什么?好精致的手帕,是你绣的吗?」 翠屏站起来,走到窗子旁边,擦了擦沾着桃汁的手,取过绷子凑近眼前。只见细白的绣布上绣着一丛碧绿的草茎,草丛中间绽放出一蓬浅黄色的小花,一只浑身金灿灿的蜻蜓振翅飞在花丛上面。因为还未绣完,蜻蜓的翅膀只绣出一个轮廓来,但是丝毫不掩这幅绣品的美丽。翠屏不由得睁大眼睛:「好漂亮的手帕,宋姑娘的手艺真真不凡,从前竟是翠屏小瞧你了!」 「好漂亮的手帕,宋姑娘的手艺真真非凡。」孙福是一个身材圆胖的中年男人,身上裹着一件灰褐色的棉麻长衫,短胖的双手捧着蜻蜓戏花的绣帕,惊叹地道:「这样精致的绣品,用作手帕真是太可惜了!」 宋小米微微笑着,不置可否。昨日翠屏一见到这块手帕便喜欢得不得了,不顾矜持地抛下身段,作势非要拿走不可,被她坚定地拒绝了。这块手帕花了她好几日的工夫,只为了今日拿给孙福过目,势必在他心中留下一个深刻印象。现在看来判断没有错,尚宜轩的绣品大多都是颜色鲜艳,花样活泼,这幅蜻蜓戏花便采取了深金浅黄翠绿碧绿等多种深深浅浅的亮丽的丝线绣成,孙福不爱才奇怪。 「孙管事太抬举我了,只是一块手帕而已,绣了花也是手帕。」宋小米浅笑着道。 阿庆跟阿葵从两边挤过来,探头看向孙福手中的手帕:「宋姑娘好厉害!这蜻蜓简直绣活了!」「可不是?这份好绣工,比起水娘子来也不差多少——哎哟,你掐我做什么?」阿葵摸着腰跳起来,睁大眼睛看向阿庆。 第59章 「你这头牛,不懂就别瞎说!」阿庆扭头朝宋小米笑嘻嘻地道:「咱们宋姑娘绣得哪里比不上水娘子?水娘子的绣风清净孤傲,宋姑娘的绣风活泼明媚,叫我说不分上下才对!」阿葵有些不服气,这时,孙福欣赏完绣帕,弯起食指敲在他的头上:「阿庆比你懂事多了,以后好好学着点儿。」看了宋小米一眼,「幸亏宋姑娘是自己人,否则你又多得罪一个人。」 阿葵刚揉完腰,脑袋上又挨了一下,委屈得不行,宋小米不过是个外门道的,哪里能跟董娘子的弟子比?可是孙福跟阿庆都这样说,只好低下头小声地道:「是,孙叔。」 「宋姑娘是你们张叔的外甥女,今后就居住在咱们丰州了。」孙福从袖子里抽出方才念罢的信对两人扬了扬,「宋姑娘才十四岁已有这份绣功,假以时日不可限量啊!」 宋小米微微垂下眼,有些羞涩地道:「孙管事取笑我。」 孙福呵呵一笑:「宋姑娘不必谦虚,以后再有绣品尽管拿来便是。咱们尚宜轩的口碑在丰州城里是数一数二的,必不会亏了你。至于分成之事,宋姑娘以为如何才好?」 宋小米摇摇头,大方地道:「我初来乍到,不懂得规矩,孙叔给个公道价就成。」 「你叫我一声孙叔,孙叔就不能亏待了你。」孙福的眼睛眯成一条线,胖胖的脸笑起来有些憨态可掬:「这样罢,以后你的绣品不论卖出多少,尚宜轩只收三分做抽成,其余你皆拿走如何?」 这样一来,如果宋小米的绣品卖出十两银子,尚宜轩便要收去三两。宋小米在心中略略比较过,欣然应了:「承蒙孙叔不弃!」 阿葵小声地嘟囔道:「水娘子才二八分成。」孙福仿佛没听见,笑呵呵地道:「水娘子是董娘子的亲传弟子,宋姑娘自然不能跟她比。何况宋姑娘的年纪小,潜力大,日后绣得好了分成之事再谈便是。」阿庆适时地接话道:「就是,孙叔说得对。何况宋姑娘是张叔的家人,以后来了客人我先介绍你的!」 宋小米却笑意微敛,抬头望了一眼墙上摆挂着的水娘子的绣品,才淡淡地收回目光:「那多谢了。」 「谁这么大的口气?」一个有些阴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李辉背着手从外头走进来,高瘦的身量投下一道瘦长的影子,看着宋小米道:「嗯?这不是送信的宋姑娘?你的信带来了没有?」 宋小米看着他走近的身影,莫名只觉不喜,微微后退半步低下眼道:「带来了,已经给孙叔看了。」 李辉「嗯」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看着孙福道:「前几天这位宋姑娘说有信要交给你,我要她先送我手里再由我交给你,免得误了大事,她偏偏不肯。孙老弟可看信了?是否误了事?」 「劳李老哥挂心,不是什么大事,没有耽误。」孙福笑着回答。李辉却拧着眉头:「这种风气不能惯!这回是巧了才没耽误,万一下回有重要的事怎么办?不交给阿庆跟阿葵也就罢了,他们总归是下头的小子,难道交给我也不成?」 咄咄逼人的口气听得宋小米极不舒服,正色道:「从来没听说过这个道理!正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把信交到正主手里才是道理,倘若随随便便交给别人,万一有个闪失谁来承担责任?」 「不知轻重!」李辉不悦地道,「我李辉是随随便便的人吗?孙福不在的时候一切事宜当由我掌管,他在的时候也要听我的,怎么会有闪失?」 「写信之人既然没有另外嘱托,我送信之时便只能交给正主,再没有别的道理更正了。」宋小米心中不喜,正事已经办完,不屑于再理会他,遂福了福身:「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 「慢着!」李辉却不让她走,沉着脸对孙福道,「你刚才说三七分成?我不同意!尚宜轩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宋小米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只听孙福和气地道:「宋姑娘是张念的外甥女,咱们该给张老哥这个体面才是。何况你看这块手帕,绣工着实不错,哪怕比起董娘子的弟子水娘子也不逊半分。」李辉大手一挥,直道:「不行!水娘子有董娘子撑腰,给她二八分成我没意见。可是宋姑娘虽然是张念的外甥女,在本地却一丝名气也没有,公是公,私是私,只能按照五五分!」 「你——」孙福不由得恼了,「李辉,你别欺人太甚!张念为什么离开丰州城你心知肚明,别逼我撕破脸皮!」李辉冷哼一声,打开他的手:「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不同意!」背着双手往里走了,气得孙福连声道:「你就嚣张吧!等少爷查出那件事来,看你能嚣张几天!」话虽如此,看向宋小米的目光却带了愧疚。 宋小米抢在他说话之前道:「孙叔不必内疚,此事再议罢!」福了福身,转身离去。有水娘子的二八分成在前,五五分成对宋小米来说完全不能接受。 回到张家,刚坐下不久,门外头便传来一个秀气的声音:「宋姑娘在吗?」 这个声音是绿珠?宋小米探头从窗子里往外望去,只见一个鼻子两侧生满雀斑的绿衣丫鬟扶着一位梳着高髻,穿着烟紫色丝绸的丽致美人走进来,不由得一怔,连忙站起来向外迎去:「绿珠,你怎么来啦?这位是?」 第60章 约莫二十几岁的丽致美人冲她浅浅一笑:「这位就是二老爷家的外甥女,宋姑娘吧?我是老爷屋里的芬姨娘。」说着扭头看了绿珠一眼,「昨天你帮着绿珠提篮子,她心里感激地不行,叫我给你留了一盘桃子,特特送来感谢你。」 宋小米连道不敢:「举手之劳罢了,当不得芬姨娘的谢。」 芬姨娘掩嘴轻笑:「宋姑娘真是热心肠,人人走过都不肯帮我们绿珠一把手,偏偏你就肯,可见是个正直的好姑娘,不学那些势力人眉眼高低。」 宋小米不知如何答话是好,心里猜度芬姨娘来的用意,抬头瞧了绿珠一眼,只见绿珠一只手扶着芬姨娘,另一只手提着一个小篮子,低低垂着眼并不与她交流,只好引两人往屋里走。芬姨娘走进屋里,环顾一圈,拧起眉头道:「宋姑娘是二老爷的外甥女,怎能住这样简陋的地方?」 宋小米的眼皮微跳,隐约有些明白芬姨娘的来意,语气淡淡地道:「清幽干净,没什么不好。」 「宋姑娘就是心实,这样的地方连翠屏那样的丫鬟都不住,却拿来给你住,可见——」芬姨娘微微哽咽,低下头用帕子沾了沾眼角,「老爷镇日在外头忙,根本不晓得内宅已经乱得不成样子。我家绿珠提着两个沉甸甸的的篮子没有人帮一把手就罢了,总归她是个丫鬟,命苦就命苦罢。宋姑娘可是一位金贵的小姐,居然住在这种丫鬟都不住的陋室,实在是——」 「芬姨娘言重了!」宋小米沉声打断她,「我只是个乡下丫头,并不是什么小姐。老爷夫人腾出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给我暂住,我心里十分感激,还请芬姨娘不要说这样的话!」 芬姨娘微窒,紧接着替宋小米不平地道:「宋姑娘可是二老爷的亲外甥啊!分明就是一位金贵的小姐,比薇小姐也差不多少,怎能如此被对待?可惜老爷被夫人……昨晚我劝老爷对宋姑娘好一些,老爷竟也听不进去!」 无奈地叹了口气,直听得宋小米眉头急跳,只是不等她说话,忽然门边传来一声脆脆的讥嘲:「哟,芬姨娘真是好慈悲的心肠!」翠屏不知何时来了,站在门口轻蔑地看过来。张家的小姐张淑薇站在她手边,一双像极了张夫人的圆眼里满是怒意。 「翠屏?薇小姐?」芬姨娘呆住。 张淑薇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抓着翠屏的手掉头就走。翠屏似笑非笑地看了芬姨娘一眼:「芬姨娘自求多福罢!」翠屏从进屋到现在只看了宋小米一眼,而张淑薇连看宋小米一眼都没有,突然出声又突然离去,唬得芬姨娘连忙追上去:「翠屏,薇小姐,不是你们想得那样……」 绿珠跟在芬姨娘身后,临出门前对宋小米投来一个抱歉的眼神,然后便也奔出院子。只留下宋小米愣愣地站在屋里,看着芬姨娘拿来的一小篮桃子。 宋小米怔怔地看着绿珠搁在圆凳的小竹篮,走过去掀起盖在上面的细绢,只见四五只拳头大小的熟透的水蜜桃躺在里面,白里透红,散发出香甜的味道。 谁说好人有好报?宋小米有些无奈,她重生后做过两件好事,第一件是冒着危险下河捞溺水的夏子秋,结果被他轻薄了去。另一件便是不忍绿珠被重物所累,上前搭把手送了她一程,然后翠屏和张淑薇瞧见这一幕。怎么做点好事那么难呢?宋小米摇了摇头,把竹篮提到屋里背阴处放起来。 孙福是个厚道人,有意培养她成为丰州城里有名望的绣娘,而李辉仿佛与孙福、张念都有些嫌隙,并不肯答应。宋小米思起上午在尚宜轩里的情景,端起针线筐坐到窗边,认真思索起来。 背井离乡,只为圆一个绣娘梦。一路平安到达丰州,并且得到张家的照拂已经出乎宋小米的意料。与尚宜轩的合作遇到困难,宋小米不仅不觉得焦躁,反而松了口气。这才是真实的生活,有起有落,有苦有甜,让人心里踏实。 一意与尚宜轩合作则结果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孙福强势,为她拿下最有利的分成。另一种是李辉强势,给她一个难以忍受但是刚好可以接受的底线。带着暑气的热风从窗子外面吹进来,撩起宋小米额前的碎发,渐渐绽出一个轻浅而自信的笑意。 苏长福曾教她,所有的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筐子里。苏长福的话从来没有错过。宋小米慢慢解开一团团色泽艳丽的丝线,下幅绣品要绣成什么样的? 时间缓缓流逝,吹进来的风渐渐变得清凉。窗外的光线暗淡下来,宋小米揉揉眼睛收起绷子针线放回针线筐里。起身走到院子里,只见日头沉在西边,红彤彤的一团,嵌在无垠的靛青色里显得孤单而苍美。 小丫鬟碎步跑来,冲她说道:「宋姑娘,夫人差我叫你到前院用晚饭。」 张老太爷、张开和张夫人都已就坐,宋小米的目光扫过张淑薇的座位,空空无人。「张小姐呢?」宋小米坐到下首,问张夫人道。 张夫人淡淡地答道:「我让翠屏叫她去了,一会儿便来了。」话音刚落,只听一声脆脆的声音响起:「老爷,夫人,小姐来了。」 门帘被一名漂亮伶俐的丫鬟掀开,一名生着圆脸的小姑娘随后走进来,目光落到坐在下首的宋小米身上,眼中闪过一抹鄙夷。紧接着坐到张夫人身边,软软地喊了一声:「娘。」 第61章 「乖薇儿,饿不饿?」张夫人仿佛没看到张淑薇看向宋小米的目光,慈爱地为张淑薇桌前铺好餐布,便唤丫鬟传饭上来。 大户人家讲究食不言,一顿饭吃得很是安静,几乎与之前无甚差别。除了张淑薇屡屡朝宋小米看过来,每当宋小米把筷子伸得远一些便发出一声低低的轻哼。宋小米与她目光对上时便微微一笑,对不上时便自顾吃饭。 不说芬姨娘的事并没有她从中作梗,就算有也不过是没堵住芬姨娘的嘴,叫她说出不该说的话。况且她交了份子钱,这桌上有她的份例,她想吃什么便吃什么。理直气壮的态度直让张淑薇气闷,不过几回便再也不看她了,倒叫宋小米的下半顿吃得甚是舒坦。 饭后宋小米行过礼后便回了房。张夫人不问她芬姨娘的事,她便也不必主动开口,倒显得此事有她掺和似的。与往常一般过了几日,张夫人的态度逐渐缓和下来,一日午饭过后留下宋小米,温和地道:「小米这几日都没出门吗?」 宋小米点点头道:「天气热,出去晒得慌,便每日在房里待着。」 「我听翠屏说你常常抱着针线筐不离手?在绣什么呢?」 「没绣大件,只不过绣了几个小玩意练手。」宋小米说道,从腰间解下一只绣着桃花的粉色香囊,递到盯着它看了许久的张淑薇眼前:「夏日蚊虫多,我便做了一只熏蚊虫的香囊,才刚配上身,薇小姐不嫌弃的话就拿去玩罢?」 张淑薇别过脸去:「你戴过了才给我,我不要。」小脸埋在张夫人的肩膀后头,仿佛很不屑一顾。没过多久又探出头来,圆圆的小脸有些发红,盯着宋小米手里的香囊看个不停。惹得张夫人直发笑,把她抱到腿上道:「还跟你宋姐姐置气呢?」 「那天的事原不干你的事,只是你初来乍到,我若不吓唬吓唬你,只怕你要着了那位的道儿。」张夫人没有过多解释,淡淡地说了一句,便逗张淑薇道:「别扭的小丫头,还不快接过来,谢谢宋姐姐?」 张淑薇直瞅着宋小米,就是不接。宋小米不由笑了,想了想,垂下眼道:「那天也有我的不是。夫人是家里的主母,不论行事如何都没有芬姨娘置喙的道理。我没有制止她是我不对,请夫人看在我年幼的份上不要与我计较。」 张夫人的面色和缓下来:「真是实心眼儿的孩子,以后注意就是了。」低眼瞅了瞅张淑薇,只见张淑薇轻哼一声抓过香囊,喜滋滋地配在腰间。粉色的香囊配在她浅青的衣裙上面说不出的般配,高兴得从张夫人腿上跳下来,站在地上直转圈。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跟宋小米道谢,圆圆的眼睛眨了眨,红着脸道:「谢谢宋姐姐。」 宋小米看着她圆乎乎的模样,也觉得欢喜:「你喜欢就好。哪天不喜欢了再来找我,我再给你绣一个更好看的。」 「谢谢宋姐姐!」张淑薇这一声「谢」比方才那句真诚许多,显然高兴坏了,抓着香囊蹦跳着跑出去。屋里只剩下张夫人和宋小米,张夫人端起青瓷茶杯饮了一口,说道:「小米到城里去过几回?可有何打算?」 宋小米看了看张夫人的神情,见她圆润的脸上虽然笑着,却不见何情绪外露,想了想道:「我只喜欢刺绣。我想成为一位有名望的绣娘,就像董娘子那样。」见张夫人听得仔细,眼中并未露出丝毫鄙薄,便继续说道:「我自问有几分绣功,尚宜轩的孙管事也说我潜力不错,过几年可与水娘子的名声并列。」 张夫人听到这里,不由得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哦?名声并列?」 宋小米见她听明白自己的暗示,一时间意气激荡,挺直胸膛道:「那是孙管事的看法,我并不这样认为!我认为我的绣功比她好,用不多久必将在她之上!」 「有志气!」张夫人放下茶杯,拍了拍手:「年轻的女孩子有如此志气,十分难得。只不过我要提醒你,你今年十四岁,至多再过两三年便会嫁人,到时你再想一心扑在刺绣上便不能了。想要成为董娘子那样的绣娘,可不是一时志气能做到的。董娘子三十守寡,再也未嫁,才有这份心胸和条件。」 宋小米抿了抿唇,沉思良久,才道:「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好,但是我嫁人之前必将一心扑在刺绣上。我在街上仔细观察过,我的绣功在丰州城算得中上游,拼出一分名气并不困难。」 张夫人不禁赞叹地道:「我从前跟在夏家夫人身边,自问见过的人也不算少,可是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孩子。你对自身的认识达到了极致的地步,又有志气,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让你成为董娘子那样出色的绣娘也并非不可能。」 宋小米浅浅一笑,没有说话。 张夫人又道:「我让翠屏看过你的绣品,我自己也见过你孝敬老爷跟我的枕套,还有刚才给淑薇的香囊,绣功确实不错。难得的是你年轻,天分好。正巧咱们家也有一个布店,因为招揽不到好的绣娘,生意并不很好。如果你愿意,不妨把绣品放在店里头,卖的银钱店里拿两成,剩下的全给你留下?」 二八分成?宋小米一怔,她已经将丰州城的规矩打听得差不多,如果有绣娘想把自己的东西放在布店或成衣铺子里贩卖,收益跟绣娘的手艺和受欢迎的程度成正比。比如水娘子这样有来头有名气的绣品便能拿到二八分成,寻常的绣娘只能拿到五五分成或者四六分成。张夫人居然说出二八分成,可见给足她面子。 第62章 见宋小米犹豫,张夫人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拉过她的手坐到对面:「你是不是还在想,尚宜轩的名气比张记布坊的名气大,把绣品放在尚宜轩卖更容易出名?傻孩子,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宋小米对张夫人的观感一直不错,听她如此说,不由得认真听起来。 「尚宜轩曾经是生意不错,可是这两年一直出事,尤其半年前那两件事,生意一下子就降了下来。一件是尚宜轩卖出去的绣品脱线易裂,连着几天许多人都来讨说法,使得尚宜轩的口碑一落千丈。再一个就是珍绣坊扬言尚宜轩偷走他们的花样,珍绣坊你知道吧?虽然近几年名气衰落,但是在之前可是名噪一时的大牌子。」 「经过这几件事,尚宜轩的生意下滑得极厉害,就连二老爷都被遣去青石镇。相信你也看到了,布艺一条街上家家都客满,唯独尚宜轩门前足迹稀落,我说得可对?」张夫人苦口婆心地道,「所以我劝你不如把绣品放在咱家卖。二老爷是你的表舅,我们难道会坑你?」 宋小米没有立即应下,张夫人也不逼她,拈着帕子抚在膝盖上,大大方方地道:「道理我都说与你听了,你是个有主见的孩子,到底如何选择你自己决定。」 宋小米福身谢过,起身走了出去。在回去的路上,隐约觉得有个身影跟在身后,回头去看时只见一个绿色的身影在回廊处一闪而过,瘦弱的身形,仿佛是绿珠?宋小米皱起眉头,抬脚想要跟过去,想了想又收回来。 芬姨娘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中模糊的面孔,纤细的手指抚上颊侧伤处,一股怨恨从心里涌起:「李秀茹,你这贱人,我跟你没完!」猛地站起来,将梳妆台上的物品全部扫落在地。 绿珠走进门便被这响声吓了一跳,急忙跪在地上,将梳子胭脂一一拾起来。芬姨娘宽袖微扫,敛起狰狞的面容,优雅地坐回圆凳:「姓宋的丫头呢?」绿珠垂着眼答道:「宋姑娘被夫人留下了,奴婢等到现在也没见她出来,便先回来禀报姨娘。」 「我叫你去夫人院子外头守着是干什么的?你没接来人,禀告我什么?」 芬姨娘竖起眉头,见绿珠吓得发抖,更加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抓起一把梳子砸过去:「废物!真是个废物!」犹不解气,剪得尖尖的指甲划在桌面上:「哼,宋小米,竟也是个精人儿,算我低瞧了你!」 宋小米对此全然不知,绕过住处往外面走去。午后正热,刚出大门便觉一股热气迎面扑来,连忙躲进街道边缘的阴影里。 原以为尚宜轩里头仍像之前来时一样冷清无人,谁知走进去一瞧,两名年轻的姑娘站在屋子中央,阿葵在两人身前滔滔不绝:「……卖得最好了,您尽管放心!」 其中身量略矮的那位姑娘道:「才卖出这几件?你也好意思说卖得好?早知道就不放到你们这里了,我家小姐的绣品可是到处抢着要呢。」 「水娘子的绣品当然好,可是给出二八分成的只有我们一家,仅仅比您师父董娘子低一成而已。」阿葵争辩道。 宋小米听到此处,不由一怔,这位清冷的高挑美人便是水娘子?只见水娘子面上淡淡,看了看身边的丫鬟一眼,清冷的声音道:「师父让我将绣品放到尚宜轩自有她老人家的道理,不许多嘴。」 丫鬟撅了撅嘴,不说话了。宋小米挑了挑眉,等到丫鬟把话全说完才叫人不要多嘴?果然只见阿葵面露感激,激动地道:「水娘子真是厚道人,您放心,等我们店里的事情处理完毕,您放在这里的绣品一件也不会亏卖!」 水娘子淡淡地点点头,带着丫鬟走了出去,从始至终没往宋小米这边看一眼。倒是那位小丫鬟临走之前瞧过来,目光落在宋小米并不华贵的衣料上,上下扫了两眼,随后面无表情地扭过头跟在水娘子身后出去了。 宋小米面无表情,垂在身侧的双手却握了起来。下巴微抬,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水娘子的绣品,然后落在阿葵身上:「刚才走出去的那位小姐便是水娘子?」 阿葵点点头:「是啊,水娘子真是个好人。人生得漂亮,性情也刚直,不像她家那个目光短浅的小丫头,哼!」 宋小米不置一词,直接问道:「孙叔在吗?」 阿葵摇摇头:「孙叔今天不在。你找他什么事?」 宋小米想了想,把来意说了一遍,然后道:「你见到孙叔替我问一问他,三七分成的话还作不作数?如果不作数的话,尽早给我个信儿。」 「行,我替你问问。」阿葵爽快地道,然后挠了挠头,「宋姑娘,不是我说,你想要三七分成太高了,李叔不会同意的。」 宋小米笑笑,说道:「过几日我再来。」 过了四五日,宋小米再次踏入尚宜轩,孙念仍然不在。阿葵把他的意思告诉宋小米,叹息一声,道:「我就说有李叔在一天,这个价码就不成。除了水娘子那样既有名头又有功底的绣娘,谁还值得这个价格?」 宋小米挑挑眉:「既然如此,替我谢谢孙叔。」 「哎,你不再考虑一下?四六分成并不少了,孙叔费了不少力气才争取来的,你就算到别处去也不可能有更好的价码了,你就接受了罢?」阿葵劝道,当然未果。看着宋小米离去的背影,直摇头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哪。」 第63章 时值秋老虎猖獗,宋小米刚出了门,便被毒辣的日头照在身上,又闷又燥,仿佛一个大蒸笼。举起团扇遮在头顶,快步走到街边的阴影里,方觉好受许多。 「表哥,我上回听说珍绣坊新出了几样团扇,我们去那里瞧瞧?」一个纤细的少女声音响起,乖巧温顺,听起来有些耳熟:「到里面挑两柄漂亮的扇子带回去给姑奶奶和夫人,她们肯定会高兴的。」 宋小米抬头瞧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一男一女正在迎面走来。两人身后跟着一位面目刻板的中年妇人,步履稳健,比寻常的妇人健朗许多。 夏子秋?又遇见他了?宋小米心念微转,低下头往路边退去,举起团扇遮住脸。只听少女的声音再度响起:「夫人这几日闷在院子里,哪里也去不得,肯定很不开心。若是我们多买些好玩的送给她,岂不是要讨她高兴?便是舅舅知道表哥跟以前不同了,也会对你和颜悦色许多。」 少女的嗓音柔软清澈,听到人耳朵里十分享受,只是说出的话有些不让人舒坦。宋小米转动眼珠去看夏子秋,本以为又要看到一副瞪着眼睛发怒的面孔,谁知夏子秋紧紧地抿着嘴唇,竟一句话也不说。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宋小米讶然,只见两人越走越近,遮着脸又往路边退了半步。夏子秋目不斜视,并未发现路边的宋小米。宋小米见状,不由得松了口气。谁知就在这时,一直跟夏子秋说话的少女轻「呀」了一声,停下脚步往宋小米举在脸上的团扇看过来:「姑娘,你这团扇好生精致,可是从珍绣坊买的?」 夏子秋被少女扯住衣袖,不得不停下脚步,不耐烦地看过来。宋小米藏在团扇下的脸上闪过一丝无奈,这样都躲不过。便索性把团扇放下来,对上夏子秋忽然瞪大的眼睛,微微一笑:「好久不见。」 夏子秋指着她,眼中掩不住的惊愕:「宋小米,你怎会在这里?」 「嗯。」宋小米点点头,打趣道:「没想到你是丰州夏家的公子,真是失敬。」 夏子秋昂起下巴,哼了一声:「你刚才看见我,为何装作不认得?」想起两人结过梁子,一起办过案子,也算有些情谊,她居然躲着他,顿时有些不快:「你这人好没义气!」 宋小米被他一说,登时有些羞愧。不论如何,夏子秋总归帮她破解过宋大米的案子,她两次看见他却装作看不见,委实说不过去。遂拱了拱手,半是玩笑地道:「对不住了。夏少爷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村姑一般见识。」 「表哥,你们认识?」少女往夏子秋身边挨近几步,秋水般的眸子直往宋小米瞅去。只觉得站在路边的女孩虽然自称村姑,然而一身气度十分清贵,手里握着一柄绣着大朵牡丹花的团扇,精致得仿佛名家的水墨画儿。不由得轻蹙眉头,攥紧夏子秋的袖口:「表哥,她是谁?」 夏子秋的脸上闪过不耐烦,甩开她的手,往旁边走了两步:「是我新交的朋友,宋姑娘。」又对宋小米介绍道:「这是在我家做客的亲戚,白姑娘。」 宋小米对白静秋点了点头:「白姑娘,你好。」 白静秋淡淡地颔首:「你好。」 夏子秋见到宋小米,有些高兴。虽然两人认识的过程不太美妙,可是宋小米毕竟救过他一回,便将手一挥:「走,我请你喝茶。」 三人来到一间茶肆,走到楼上临窗的雅间坐下,夏子秋点了茶点,便问起宋小米:「你怎么到丰州来了?何时来的?怎么来了也不找我?这里我最熟,改天带你去好玩的地方转一转?」 白静秋瞅了夏子秋一眼,不高兴地绞着手指,表哥都没有主动带她去玩过。表哥对宋小米居然比对她好,看向宋小米的目光顿时不善起来。 「古有云,事有反常即为妖。」宋小米挑了挑眉,「人人都知道丰州城里的夏公子最不爱近女人,你这般热络地邀请我……」明明两人分别之前还很不愉快,夏子秋哪里来的好心? 夏子秋却不认,瞪起眼睛道:「胡说,本少爷最是热情好客!」 「刚才我避着不认你,你心里指定记恨上了,不找我麻烦就烧高香了。」 宋小米嗤笑道。 「你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夏子秋高声辩道,「本少爷岂是那种人?」 见他还不死心,宋小米直接道:「你刚才肯定在想,等我到夏家找你时便装作不认得我,叫门房将我当成疯子打出去,是也不是?」 夏子秋刚才确实是这样想的,只是宋小米为何猜到了?被戳穿心思,脸上一红,兀自嘴硬地道:「本少爷心胸宽广,才不会做那种没风度的事!」 「你没风度的事做得多了。」宋小米摇起团扇,嗤笑一声。看在白静秋的份上,没把他做过的缺德事一一说出来。 兴许是夏子秋本质上没什么架子,虽然嘴巴毒,又有些装模作样的高傲,宋小米还是不知不觉地放松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胡侃,竟将白静秋忽略了。 「表哥,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给姑奶奶和夫人挑团扇呢。」白静秋见夏子秋与宋小米斗嘴斗得欢,几乎插不上话,忍住怨气扯动夏子秋的袖子,轻声说道。 第64章 夏子秋不耐烦地挥开:「我知道了,等会儿。」 白静秋被他抬手一捣,险些从圆凳上跌下去,顿时好不尴尬。宋小米见她眼神幽怨,暗叹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识趣地道:「既然你们还有事,我就不打扰了。」 「不就是她想买个扇子,哪天不能买?」夏子秋整日被白静秋缠着,生不如死,难得遇见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才松了口气,哪里肯放过? 白静秋嘟起嘴:「不是我要买,是给姑奶奶和夫人买。」 夏子秋的嘴角闪过一抹讥嘲,快得仿佛是错觉,夺过宋小米手里的团扇,竖在她面前道:「这个如何?比着这个买行吗?」 哪有比着别人的东西买的?还是当着人家的面说,岂不叫人笑话?白静秋一阵气闷,可是夏子秋一向如此,而宋小米的团扇又着实别致,便打起精神问宋小米道:「宋姑娘的团扇从哪里买的?好生精致,方才我一看见便走不动道了呢。」 宋小米笑道:「你现在要买是买不到的。等再过几日,你到秀水西街的张记布坊去挑。」 白静秋怔了怔:「张记?不是在珍绣坊买的?」 宋小米摇摇头:「不是。」 白静秋惊讶地把团扇翻来覆去地观摩,越瞧越喜欢。夏子秋瞥了一眼,随手捏了块绿豆糕扔到嘴里:「这团扇精致,该极畅销才对。为何我们一路行来竟没有看到?」 「表哥说的是。这样精致的绣功和配色不像是名不经传的小作坊里头卖的,要说是珍绣坊出的更像些。」白静秋依依不舍地把团扇还给宋小米,附和说道。 「多谢白姑娘如此喜欢,我很荣幸。」宋小米谦逊地笑道,「这团扇原是我绣的,预备放在张记布坊来卖,五日后会出来几柄,到时白姑娘早些来选。」 「是你绣的?」夏子秋瞪大眼睛,看看她手中精致的团扇,眼前不禁浮现初见时站在小河边流着涎水色眯眯地盯着他看的猥琐村姑,「真的是你绣的?」 宋小米顿时不悦,她学习刺绣十年,功底之扎实便连董娘子都赞过,他敢瞧不起她?转念一想,如今她已是宋小米,不再是苏家婉玉,该是什么也不会的。想到这里,心下闪过不安,面上冷淡下来:「不错,就是我绣的。」 夏子秋听了她的回答,一时怔忪起来。盯着牡丹团扇,眸光亮得不可思议。 这时,白静秋轻轻一笑,轻快地说道:「宋姑娘既是表哥的朋友,我便多一句嘴。宋姑娘的绣品放到张记,不知收取几分抽成?似宋姑娘这样精细的绣艺,放在张记实在埋没了,不如放到我们秋棠阁来吧?」 宋小米婉拒道:「秋棠阁是丰州有名的老店,像我这样微末的技艺不敢献丑。」 「宋姑娘太谦逊了。宋姑娘的年纪,尚不足十五岁吧?这样的年纪绣出这样出色的绣品,便是董娘子的传人水娘子也比不上的,何必埋没在张记那种小作坊呢?」白静秋一反常态,竟不遗余力地劝起来:「是不是张记给得很高?宋姑娘要知道以秋棠阁的名气,在别的店里四六分成,甚至三七分成的收入也比不得秋棠阁的五五分成。宋姑娘可别犯傻,叫人给骗了。」 自从听到宋小米准备在张记卖自己的绣品后,白静秋心中的嫉妒便消弭无踪,大户人家的女孩儿是不会把自己的绣品放到外面贩卖的。而小户人家的闺女,即便漂亮多才,又如何能同她争呢? 还要再劝说,被夏子秋打断:「好了,宋姑娘定是答应了别人,岂能出尔反尔?」 「表哥——」白静秋还待说话,忽然宋小米站起身,说道:「多谢白小姐的好意。只是此事我已经答应别人,并不打算再交到别家。两位想必还有事情要忙,就此告辞。」 原来是她看走了眼,白静秋对夏子秋,谁是鲜花谁是牛粪还说不定呢?一个看似乖巧柔顺,实则胸有千机。一个言语不饶人,却是一根筋的直肠子。宋小米如此想道,不禁怜悯地看了夏子秋一眼。 夏子秋被宋小米临走之前投来的眼神弄得有些莫名,不及多想,白静秋叹气道:「瞧起来是个聪明的姑娘,怎的如此死心眼呢?缺钱使还如此倔强,简直叫人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夏子秋冷笑一声:「是啊,人家都死心眼,都迂腐,独独白小姐聪明伶俐。」 白静秋似乎没听出来其中的讥讽,脸上露出高兴的神色:「表哥,你怎也不劝一劝?宋姑娘的绣工着实不错,很该揽到咱们家来的。」 夏子秋不屑地甩开她:「白静秋,别忘了你还没嫁给我呢,秋棠阁的生意轮不到你开口。」 白静秋一怔,霎时间红了眼眶,委屈地去瞅身后的妇人。夏子秋冷笑一声:「你不必看李嬷嬷,只要我让你跟着我,那么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去哪里,李嬷嬷都不得开口。」 「表哥,你还在怪我?」白静秋泫然欲泣地道,「害夫人生病实在不是我所愿,看着夫人只能躺在床上,我心里难过得不得了。我一定挑一柄最漂亮的团扇送给夫人,让夫人原谅我,表哥你也别怪我了行吗?」 「想让我不怪你?哼,那你就离开我家!离我娘远点儿,离我远点儿!」夏子秋毫不客气地道,「还有,别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假惺惺的模样,老夫人吃你这一套,我可不吃!」 第65章 一甩袖子,大步朝前走了。白静秋站在原地,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掌握成拳头,浑身轻颤起来。脸上似乎有着片刻的狰狞,转眼间恢复乖巧秀气,细细地喊了声「表哥」,小跑着追上去。 宋小米从茶肆出来,便一路往回走。这会儿天已经不热了,宋小米把团扇轻轻摇在身前,慢慢地在街中走过。不出所料,许多年轻漂亮的姑娘纷纷朝她看来。 团扇是宋小米打响名气的第一战。丰州是南方名城,夏季格外长,哪怕入秋后也要再热两个月。女孩子们走在街上,热得受不住时只挥舞着手帕,偶尔有人摇着团扇走过,扇面上的绣物也是素淡不够精致。宋小米的灵感便来源于此,择了颜色鲜艳的海棠、桃花、牡丹、石榴花等花卉绣在扇面上。 原本打算放在尚宜轩来卖,只可惜尚宜轩的李辉不好相与。张夫人的张记布坊虽然从前不够有名气,但是宋小米相信,用不了多久人人皆知张记。 偶尔也有姑娘像白静秋一样大胆,上前询问她的团扇是哪里买的,宋小米趁机告诉她们五日后到张记挑选。然后在许多双艳羡的眼睛中,缓缓离开。 「……张七一心置我于死地,还想吞没宋记,我便把他给——了!」 「你小子也没安好心,宋记?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得什么主意!」 「李叔别误会,虽然店的名字叫宋记,可是契上写得李叔的名字!我对李叔的衷心日月可见!」 宋小米走到拐角处,忽然听到胡同里传来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两个声音都有些耳熟。走近两步,只听到那个刻骨铭心的声音说着谄媚的话:「李叔您是不知道,宋记就开在尚宜轩的对面,火爆得不得了!门槛都快被挤烂了,把尚宜轩的客人全都挤走了,要多解气有多解气!可惜被张七那小子给破坏了。」 这个声音是?宋小米的脑中轰的一声,宋良俊此刻不应该在青石镇的大牢里吗? 「嗯,等避过风头你再回去。这里的事也快了——谁在那里?」李辉脸色一沉,盯住胡同口的宋小米:「你在这里做什么?」 宋小米的脸色发白,抬起手,指着宋良俊道:「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月余不见,宋良俊的模样大变,眼神阴沉得可怕,眼角的疤痕散发着凶戾,盯着宋小米慢慢地道:「宋小米?」 宋小米见他朝自己走来,眼中的凶色毫不掩饰,不禁后退起来。这个畜生两年前害死苏婉玉,不久前又弄死了张七,十足是个十恶不赦之徒!心中又惧又恨,看看宋良俊,又看看李辉:「是李管事救了你?」 「小宋,这个宋小米是你什么人?」李辉皱起眉头问道。 「是我的堂妹。」宋良俊答道,不等李辉的眉头松开,又补充道:「她姐姐便是当年害我之人,不过现在已经疯了。」 宋小米见他眼神不善,转身便跑。谁知刚跑没两步,便被宋良俊从后面追上来,揪着领子提起来:「你姐姐疯了,你怎么能跑呢?」 宋小米被领子勒得说不出话来,觑见宋良俊手中亮出一道银光,拼了命地踢腾起来:「宋良俊!光天化日之下,你敢杀人?」 「老子都杀了两个人了,还差你一个?」宋良俊狰狞地道,只是仍旧看了一眼李辉:「李叔,这人要不要——」 李辉拧着眉头:「把她关起来!」 话没说完,只听宋良俊惨叫一声,捂着眼睛弯下腰。宋小米手里捏着一柄染血的团扇,从地上爬起来飞快朝外跑去! 宋良俊的胆子再大也不敢冲到街上杀人,捂着流血不止的左眼,面向巷子口发狠地道:「宋小米,你等着瞧!老子不把你碎尸万段就不姓宋! 宋小米一直逃到街上人多的地方才停下来,两只腿肚子不停地哆嗦,扶着膝盖喘了良久,才渐渐直起腰顺着人群往张家走去。 夜间,沁凉的风从纱窗里吹进来,拂过床头的蚊帐,影影绰绰地摇动。宋小米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就仿佛看见宋良俊穷凶极恶的面孔,又惊又怒,还有些害怕。 一连几日,宋小米都没有出门。那天用团扇砸伤宋良俊的眼睛,也不知瞎了没有?宋良俊的手上已经有了两条人命,已然穷凶极恶。宋小米不怕他报复,只怕他与李辉逃出丰州,从此天大地大,无从报仇。 「啊!」一不留神,绣针刺到手指上,鲜红的血珠涌出来,污了团扇。宋小米看着废掉的团扇,心疼得不得了。 「宋姑娘,今天又不出去呀?」翠屏提着一只小篮子从外面走进来,「来尝尝,这是刚得的荔枝,夫人特意让我给你送来,还裹着冰呢。」 宋小米连忙接过来:「翠屏姑娘快坐。夫人百忙之中竟还记着我,真是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谁要你说什么了?每月多交些银子也就是了。」翠屏掩嘴轻笑,眸光流转,落在宋小米放在桌上绣了大半的团扇上,「呀,怎生污了?真是可惜,这海棠花儿绣得如此娇艳,再有半日的工夫便绣成了呢。」 宋小米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只怪我粗心大意,竟然扎了手指头。」 第66章 翠屏瞅她两眼,忽然说道:「宋姑娘最近是有心事吧?我几次瞧见你都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是不是遇到不易相与的事?你尽管跟我说,我能帮到你的绝对不会不管,帮不到的还有老爷夫人呢?」 宋小米有些感动:「我没事,多谢翠屏姐姐关心。」 「你这人,好生见外。实话告诉你吧,是夫人见你这几日都不出去,特意让我来问一声,若有什么麻烦尽管说出来,你是咱们家的亲戚,断没有任由你独自强撑着的道理。」翠屏嗔道。 宋小米心中发暖,仍旧摇了摇头:「谢谢夫人啦,我真的没事。」翠屏要恼,宋小米连忙抓住她的手:「你且信我,若有事我一定寻你。只是眼下真的没事,我自己解决得了。翠屏姐姐替我谢谢夫人,就说明天我一定把团扇都绣好。」 「你说真的?」见宋小米连忙点头,翠屏才扑哧一笑,指了指被血污了的海棠团扇,「这柄可是废了,到明日还余半天一夜,你还能再赶出一柄来?」 眼下不仅时间不够用,连丝线也不够了。宋小米低头苦笑,此时出去买线,再遇到宋良俊该如何是好?翠屏见她为难,掩嘴轻轻笑起来:「瞧把你吓的。有几柄卖几柄就是了,夫人难道还会怪你?好了,不跟你说了,夫人还等着我回去呢。这荔枝化了冰就不新鲜了,你紧着吃掉。」 翠屏把篮子里的荔枝倒换出来,便提着空篮子走了。送走翠屏,宋小米捡起一颗深紫色的荔枝咬开,白色的果肉便露了出来。从前苏长福与她讲过一则故事:「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是说前朝有个宠妃爱吃荔枝,皇帝不惜命人快马骑过数千里送来,只图一个「鲜」字。当时听到这个故事,馋得直流口水,只觉得荔枝便是这世上最好吃的水果了。如今一尝,果然甘甜。 张夫人让翠屏送来七八个,宋小米很快就吃完了,意犹未尽地咂咂嘴。心想,有朝一日她也雇人千里送荔枝,给青石镇上的苏谦玉和小侄子都尝一尝。将荔枝壳与碎冰扫到盘子里,正要拿去倒掉,忽然外面跑进来一个小丫鬟,脆生生地道:「宋姑娘,外头有人找你。」 「有人找我?」宋小米一怔,「长得什么模样?有没有说名字?」 小丫鬟摇摇头:「是个年轻的公子,并没有说名字,长得很是俊俏。」说到这里,脸上微微一红。 那便定然不是宋良俊了,宋小米顿时松了口气。见小丫鬟直瞅盘子里的荔枝壳,无奈地笑道:「你来得不巧,倘若早来一刻钟我也能分你两个,现在全都被我吃光了。」见小丫鬟面露失望,又说道:「我这里还有几只水蜜桃,如果你不介意,送与你吃可好?」 小丫鬟撅起嘴:「不必啦,我那也有。」转身便跑出去了。 宋小米把盘子放回屋里,整了整衣衫也走了出去。生得俊俏的年轻公子,她统共也只认得一位——夏子秋找她何事? 大门外头,街边的垂柳下站着一位白衣小公子,手里拿着一把画着山水的纸扇,毫无风度地呼哧呼哧用力扇动着。宋小米走过去,问道:「你今日怎得闲了?白小姐没跟你来?」 「嘁,别提她。」夏子秋见她来到,转过身朝她手里看了看,「你的团扇呢?」不等宋小米回答,忽然收起折扇,拧起眉头凶起来:「你这人怎么回事?我让你找我怎么不去?非要我到这里喊你吗?」 宋小米莫名其妙:「你找我做什么?我虽然不如你夏大少爷一样忙得抽不开身,也是有许多事情要做的。何况你家大业大,我到你家门口去找你,怕不要被你家门房当成疯子打出来?我可是听说了,许多追求你的少女都被你毫不留情地撵出来了。」 「没有我的信物当然被撵出来了!」夏子秋瞪眼,「你拿着我给你的信物去找我怎会被撵出来?」 宋小米更加奇怪:「你何时给过我信物?」 「前天我就让小厮送到张记,他们没转交给你?」 宋小米想了想,恍然大悟:「是一颗刻着字的桃核?被我当成恶作剧丢掉了!」 「你——」 「谁叫你不说清楚?没有名姓,只让我到茶肆等你,我怎知是不是作弄?」宋小米面露嫌弃,「再说堂堂夏家少爷,竟好意思用一颗桃核当作信物?我都替你丢人呢!」 「你懂个屁!」夏子秋气结,跳起来用扇子敲她的头:「什么都能仿造,唯独本少爷刻的字谁也仿造不了!你拿着到夏家门前一露,保管小厮毕恭毕敬地把你领进去!」 宋小米急忙以袖子遮住脸,才没被他喷一脸唾沫星子:「好了好了,你找我到底什么事?有事快说,我还忙着呢。」 「是这样,我想让你把团扇卖给我。」说到来意,夏子秋马上镇定下来,眼中闪着精光,与方才激动的模样几乎判若两人。 宋小米皱起眉头:「那天不是说了,我已经答应别人,不可能卖给秋棠阁。」 「不是卖给秋棠阁。」夏子秋抖开折扇,遮住脸凑近她:「是卖给尚宜轩。」 「什么?」宋小米仿佛没听清,狐疑地看着他:「你家不是秋棠阁吗?你做什么替尚宜轩拉生意?」 第67章 夏子秋翻了个白眼:「说了你也不懂。你就说卖不卖?价钱好商量。」 宋小米摇头:「不可能。我最先问的便是尚宜轩,李管事不喜欢,我才放到张记的。」 「什么?」这回改成夏子秋睁大眼睛,「李辉那个老匹夫!又是他坏我好事!可恶!可恶!」 宋小米看着他激动的模样,有些惊奇:「怎么?你同尚宜轩是何关系,似乎对那里很熟?」 「何止是熟,少爷是那里的东家!」夏子秋毫无防备地脱口道,说完又后悔了,盯着宋小米:「你不许说出去!」 宋小米嗤笑一声:「说什么?别逗了,从没听说尚宜轩也姓夏。」啧啧几声,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个遍:「你扯谎也扯像一点。这般偷偷摸摸,真是叫人瞧不起。」 「你自己想不到的事,不代表别人也做不到。」出乎意料,夏子秋并没有跳脚,竟然冷冷地嘲道。下巴抬起来,眼角朝下,很是倨傲与不屑。 「你说的是真的?」宋小米有些怔怔地道。夏子秋翻了个白眼,不屑解释。忽然宋小米抓住他的胳膊:「你真的是尚宜轩的东家?」 宋小米激动起来,夏子秋是尚宜轩的东家,李辉岂不归他管?只要扳倒李辉这棵大树,收拾宋良俊岂不是手到擒来? 宋良俊与她是堂兄妹的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她不仅有个杀人犯姐姐,还有个穷凶极恶的堂兄。倘若传扬出去,日后谁还买她的团扇?这也是翠屏几次想问,宋小米不肯相告的原因。如果说了出来,只怕张家再不肯收留她。 夏子秋则不一样,他从始至终都知道她的身份。而且夏子秋家大业大,定然不屑跟她这样的小人物计较,宋小米完全不必担心他泄露出去。 「李辉欲对尚宜轩不利!你知不知道?」宋小米掐着夏子秋的胳膊,满脸激动地说道。 夏子秋听完宋小米的叙说,嘴角扯出一抹轻蔑的笑容:「果然是他,我就知道!」说完后,狐疑地看着宋小米:「你将这些告诉我,有何图谋?」 宋小米翻了个白眼:「他瞧不上我的绣品,我要报复他不行啊?」 「女人就是小心眼。」夏子秋嗤笑一声,「喂,你还记不记得跟他说话的那人长得什么模样?」 「我根本没看清,哪里能记得?」宋小米摇摇头。 夏子秋捏着扇子抵着额头,沉思片刻,抬头道:「好,我知道了。咱们还说刚才的事,李辉很快就不是尚宜轩的人了,你再把团扇放到尚宜轩卖如何?」 宋小米见他三句话不离老本行,有些好笑:「不卖!」甩袖欲走,谁知夏子秋不依不饶地拦到她前面:「我给你三七分成行不行?」宋小米仍旧不理,他急了:「你这女人,好歹咱们同患过难,你跟张家熟还是跟我熟?你到底答不答应?」 宋小米被他缠得没法子,只好道:「先除了李辉再说吧!」 傍晚时,张记的掌柜来见张夫人。张夫人指着桌上并排放着的四柄团扇,笑吟吟地道:「就是这些个,你瞧着如何,夫人没骗你吧?」掌柜来回打量着四柄团扇,只觉得这个也美,那个也俊,竟说不出哪个是最好看的:「回夫人的话,老董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精致的团扇,倘若拿到店里去卖,只怕不到一会儿的工夫就卖完了。」 张夫人掩嘴直笑:「那是自然。如果不是好东西,我岂会那样笃定地跟你说?」董掌柜不停地点头:「咱家有这样厉害的绣娘,还怕打不出名气吗?」 「那可说定了,如果卖不出名头儿,我可跟你没完。」张夫人笑着把站在一旁乖巧不语的宋小米推到前头,「这就是绣出这些个团扇的绣娘,宋小米,是我二哥的外甥女。往后有什么想法你们一起商量着,这孩子是个灵巧的,跟她商量准没错儿。」 「董掌柜。」宋小米乖巧地福了福身。 「唷,这样年轻的小娘子?」董掌柜吃了一惊,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两回,又从桌上拿起一柄青枝杏花的团扇,唏嘘地道:「亏得是咱家的亲戚,否则这样的美质可轮不到张记。」 宋小米羞涩地垂眼:「董掌柜过奖了。」 当着宋小米的面,三人敲定团扇的价格,每柄十五两,半个月后再出两柄,价格另议。董掌柜小心翼翼地包起团扇,拱手露出个笑脸儿:「夫人,宋姑娘,您二位就擎等着吧!」 四柄团扇被董掌柜带走,宋小米的心也被带走大半。这是她熬尽心血绣出来的珍品,连水娘子也不见得绣出更好的来。在丰州城的名气是否能够打响就在此一举。 第二天中午,董掌柜来见张夫人。自袖子里掏出一小包银两,神色难明地看着宋小米,摇头叹了口气:「唉!」 宋小米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张夫人瞄了眼董掌柜手里的银子,不悦地道:「董掌柜这是何意?到底是卖出去还是没卖出去,一句话的事,你吓唬孩子做什么?」 董掌柜张了张嘴:「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将银子放在桌上,道:「团扇很好卖。与预计的一样,每柄都卖了十五两银子。这里总共是四十八两,另外十二两作为抽成已经被我收起来了。」 第68章 「卖出去就好。」张夫人松了口气,转而好奇地问:「既然是好卖,董掌柜方才为何那般模样?」 「就是因为太好卖了。」董掌柜摇头苦笑,「夫人不知道,今早还没开门,便有七八位姑娘等候在门外头。等我打开门,便一窝蜂涌进来嚷着要团扇。等我把团扇摆出来,门外又进来三四位姑娘。其中一位姑娘一眼相中那柄青枝杏花的团扇,爽利地付钱摇着团扇走了。」 「其他的姑娘们见团扇一下子少了一柄,立刻争抢起来。这时又来了一位富家小姐打扮的姑娘,二话不说,拿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拍在柜台上:‘剩下的我全都要了!’其他姑娘见她出手大方,只好放弃。等她们走后,那小姐让身后的丫鬟将三柄团扇全都包起来,又道:‘三柄团扇,总共四十五两银子,本小姐今儿高兴,便多给你五两吧。’把手一伸,问我找钱。」 「还有这个样儿的姑娘?」张夫人目瞪口呆。 董掌柜苦笑道:「可不是?更叫人生气的还在后头,那小丫鬟翻了翻团扇,指着绣着桃花的那柄说:‘这柄团扇都被污了,你瞧,好明显的指头印。’硬生生又讹走五两,到最后还是以每柄十五两的价格卖了出去。」 张夫人有些生气,拍着桌子道:「这样无赖的姑娘,就不该卖给她们!」 「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那小丫鬟把团扇抱得紧,没有放下来的意思,我总不能上去抢?那位小姐又极能说会道,仿佛我不卖给她就是贪图银钱的利益小人。」董掌柜叹了口气,拍着膝盖道:「被她一搅,咱们的计划全乱了。」 宋小米低头默然。原本打算着将团扇卖给寻常人家的姑娘们,她们定要上街炫耀,到时候自己的名气便会随之相传开来。现在可好,那精明的姑娘把团扇全都买走,也不知做什么用途?然而事已至此,只能接受了:「不是还卖出去一柄吗?董掌柜不要难过啦,看我绣一样更好的东西,保管人人都爱,而且谁也抢不走!」 几日后,宋小米放下绣了一角的作品,起身来到院子里走动。丫鬟蝶儿跑进来:「宋姑娘,上回来找你的那位公子又来啦!」 什么?这样快?宋小米吃了一惊,抿了抿头发,见衣装整齐,快步往大门外头走去。夏子秋今日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锦服,衬得他唇红齿白的模样愈发俊秀。仍是站在老柳树下面,见她出来,眉梢一挑,露出个似讥似讽的表情:「我道你那般好心跟我说李辉背叛尚宜轩,原来是想借我的手除掉宋良俊!」 宋小米慢吞吞地走到柳树底下,抬眼瞅他:「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从前瞎了眼,竟没看出来你是如此狠心肠的女人!」夏子秋抿着唇盯着她,面上闪过憎恶。 当时在青石镇上宋小米请他帮忙设局坑宋大米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这世上哪有如此大义凛然的女人?为了没交情的同村姐姐而置亲生姐姐于死地,但凡是个人都做不出来。于是逮到李辉并认出帮他做事的人是宋良俊时,夏子秋懵了,他不相信宋小米没听出宋良俊的声音,她连李辉这样不熟悉的人都能听得出来,何况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哥? 「你是怕他挡你的路吧?怕他宣扬出去你有个害人的姐姐,不惜借我的手置他于死地?」夏子秋有种被人利用的感觉,看着宋小米的目光愈发憎恶。 「他们都被你送进官府了?」宋小米淡淡地问。其实不用说也知道,宋良俊帮着李辉坑害尚宜轩,夏子秋这样睚眦必报的性格必然不会放过他。想到此,又说道:「说了你也不懂,总之我这样做是有理由的。就像你背着所有人经营尚宜轩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谁跟你一样?你跟她们才是一样,自私自利的女人!」夏子秋痛恨地道,「别装得一副清高样子,你的心就跟你的脸一样丑!」 「如果我自私自利,那时看到你落在水里就不会冒着危险去救你。」宋小米本来转身要走,闻言往前两步,站在他的跟前,仰头看着他的眼睛道:「想必你忘了,我救你时曾被你轻薄过。如果我心地丑恶,就会赖上你娶我为妻。如果我用心不纯,就会在知道你是夏家的少爷后急不可耐地巴上你。而我没有,我跟你口中的那些人不一样!」 「那你为什么那样做?」夏子秋想不通,她为什么害宋大米?又为什么害宋良俊? 宋小米摇摇头。她不可能告诉他,宋小米不是宋小米,而是借尸还魂的苏婉玉。说完后,便转身往回走去。夏子秋站在原地,看着她背脊挺直,一步步走进张家的大门,心中渐渐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李辉被夏子秋送进大牢,自然不可能有第二个人再救宋良俊出来。宋良俊的身上背着两条人命,等待他的下场只有一个。宋小米没了心事,沉下心为打响名气的第二战做准备。就这样平静无波地过了数日,手中的丝线用完了,跟翠屏说了一声,包好银钱出了门。 丰州城里绣线最全的地方仍然是布艺街,宋小米一路走去,只见街上的女子手中都拿着一柄团扇,有的绣着花鸟儿,有的绣着仕女,有的绣着山水,不禁吃了一惊。 迎面几位女子走来,其中一人笑着说道:「秋棠阁不愧是老牌子,虽然卖得比别的店里贵一些,可是你瞧瞧这针脚,这配色,就是精致得多。」 第69章 「可不是?像什么秋水阁,兰花坊,虽然种类多得很,可是针脚太粗糙,拿在手里掉价。」 又一人说道:「要说还是前些日子张记布坊出的团扇好。只可惜被一名小姐全都买走了,要不然你们只瞧一眼便知道秋棠阁里出的这些根本比不上。」 「不是说张记出了四柄团扇,那名小姐只买走三柄吗?」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先头被买走的那柄团扇后来也落到那位小姐手里。听说啊,那位小姐仿佛是夏少爷的未婚妻,否则秋棠阁……」 几人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宋小米再想听却不可得了。望着满街上人手一把的团扇,胸中涌起一股怒气。 「别动!」忽然,身后响起一个阴沉的声音,一个尖锐的东西抵住后腰,宋小米顿时僵住,缓缓转过头,只见压得极低的斗笠下,是一张熟悉的脸。 「你,你想怎么样?」宋小米看着斗笠下狰狞的脸,浑身寒毛都竖起来。宋良俊为何会在这里?他不是跟李辉一同入狱了吗?尖锐的物事抵着腰间,透过薄衫传来凉意,微微的刺痛使宋小米又惊又怒:「这里是大街上,你休想胡来!」 「我胡来又怎样?」宋良俊把手中的匕首往前送了送,左眼角下的疤微微跳动:「你们姐妹俩害我变成今天这副模样,我就该杀了你!」 宋小米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宋良俊把斗笠压得极低,可是宋小米比他矮大半个头,没费什么力气便看见他的右眼被一块黑布蒙住。正是被她用团扇打伤的那只,狼狈丑陋得令人恶心:「你杀了我,你也别想逃!」 「你以为我不敢?」宋良俊恶狠狠地道,刃尖朝前一抵,顿时刺破薄薄的衣衫,触在宋小米温热的肌肤上。宋小米打了个寒颤:「你最好想清楚!如果我大喊一声,你以为能逃得掉?」 宋良俊目光凶狠,咬牙切齿地盯着她良久,终究还是把匕首收回些许。他自然想逃,否则也不会用斗笠遮住面孔才敢出现:「带我到你住的地方去!」 自从那日从牢里逃出来,官府便派人贴了他的画像在城门口,宋良俊逃不出去,连客栈也住不了。没水没食两日,却瞧见宋小米打扮光鲜地出现在面前,心中的恨意深深地涌上来:「敢耍花样,我叫你好看!」 宋小米咬了咬唇,沉着脸在前面带路。宋良俊嫌她走得慢,不时捏着匕首在她腰间刺一下。如此几回,宋小米停下脚步:「不走了!你用匕首抵着我,还想让我走得快,没可能!要不你把匕首收了,要不就不走了!」 这里人来人往,宋良俊怪异的打扮已经吸引许多人看过来,压低斗笠小声威胁道:「你别耍花样!」 虽然收起匕首,人却靠得宋小米更近了。宋小米冷哼一声,装作不敢反抗的样子在前面走。前面是一个拐角,许多卖小吃的摊子摆在道路两边,过往的行人极多。宋小米瞅准机会猛地往旁边一闪,寻了个人多的摊子就冲过去。宋良俊正防着她这一手,在后面伸手一抓,揪住她的腰带把她薅回来,抬手就是一巴掌:「贱人,早就知道你不老实!」 「宋良俊!你这丧尽天良的畜生,活该被撵得如丧家之犬!我诅咒你下辈子投胎成老鼠,生活在见不得光的地下,人人喊打!」宋小米长这么大从来没挨过耳光,不由气得咒骂道。 「你敢咒老子?」宋良俊还想打,发觉许多人朝这边看过来,便抓起宋小米的手腕拖着她来到人少的巷子里:「你姐姐宋大米那个大贱人害老子背井离乡,你这个小贱人害老子瞎了只眼,老子上辈子跟你们有仇?」 解下腰带,一头拴在自己手腕上,另一头拴在宋小米的手腕上:「瞪什么瞪?还不快走?再敢耍花样,老子捅了你!」 宋小米被他扯着往前走,心中恨极,却不得不苦思如何脱身。就在这时,迎面走来两个熟悉的面孔,一人面冠如玉,身姿风流,一人唇红齿白,眉目俊秀,竟是蒋行端和夏子秋。 宋良俊也发现两人,压低斗笠,拉着宋小米往路边避去。可是他低估了宋小米,只听宋小米突然抓住他的手,朝两人大声喊道:「宋良俊在这里!宋良俊在这里!」 蒋行端与夏子秋听到声音同时看过来,宋良俊见状大骂:「贱人!」削断腰带拔腿就跑,谁知没跑出两步便被宋小米紧紧抱住胳膊,再也挪动不得。眼看蒋行端与夏子秋就要来到跟前,心中发狠:「贱人,松手!」 手中的匕首朝宋小米的肩头用力落下。蒋行端与夏子秋刚刚跑到一半,夏子秋惊怒出声:「住手!」 宋小米只道此时放走宋良俊,何时还能再逮到他?脸上被他甩了一巴掌,耳朵里嗡嗡地响,前生今世都没受过这等侮辱,哪里肯放手?心中一狠,朝宋良俊的胳膊张嘴咬下! 宋良俊痛得大叫出声,眼瞅着蒋行端与夏子秋近至跟前,逃脱无望,不由怒极更恨。匕首中途改变方向,往宋小米的脖颈刺下!说时迟那时快,忽然一把折扇飞来,正正砸在他的手腕上!匕首一滑,锋利的刀刃划过宋小米的后背。薄脆的衣衫裂开,露出一抹白皙,紧接着被涌出的鲜红淹没。 蒋行端奔至跟前,利索地抬脚蹬在宋良俊胸前,又快又狠,宋良俊立时倒飞而出,跌倒在地上。夏子秋两下撕开外衫,往宋小米头上一扔,而后加入战局。 第70章 宋小米知道宋良俊跑不了了,心中松了口气。忽然一抹白影迎头罩来,视线顿时被遮住。急忙双手去扯,一动才发现后背火辣辣的,疼得她龇牙咧嘴。把夏子秋的外衫扯下来,只见白色的衣裳染上一大片鲜红,刺目的血色晃得眼前发晕。愣神的工夫,蒋行端跟夏子秋已经把宋良俊制住,斗笠被踩扁在一旁,眼罩也脱落下来,露出褶皱淤紫的右眼。他喘着粗气躺在地上,身上没有伤痕和血迹,却一动也动不得。 蒋行端拾起落在地上的扇子,吹了吹尘。夏子秋拧着眉头朝宋小米看来,见她拿着衣裳发呆,走过去道:「你脑子有病?他拿着刀你也敢抓?看什么?还不快把衣服披上?」劈手夺过她手里染血的外衫,见到上面大片的鲜红,皱起眉头。走到她身后一看,只见背上破开一道半尺余长的口子,半个后背都被血染红了,大惊失色:「怎么流这么多血?」 宋小米别开眼,不去看衣服上的血迹,眼前顿时不那么晕眩了。拔下头上的簪子,往宋良俊走去。宋良俊此时躺在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狠狠地瞪着她:「贱人!老子到地下也不会放过你的!」 宋小米呵呵一笑:「你不放过我?还不知道谁不放过谁呢?」凑近他一些,低声说道:「苏婉玉在地下等着你呢!她可说了,你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做个阉人,生生世世碰不得女色!」 宋良俊瞪起眼睛,失声道:「你怎么知道?」苏婉玉咬舌自尽前发出的诅咒,她是如何知道的?宋小米不答,握着簪子冷笑着在他身上游移,犹豫着往哪个地方扎个洞才好?前世被他害得身败名裂,今世被他掌掴又划了一刀,此时直想将他千刀万剐才解心头之恨! 「喂,你发什么疯?快跟我去医馆!」夏子秋来到她身后,想提着她站起来又不敢动手,见她看着宋良俊不语,不耐烦地抬脚踩在宋良俊的命根子上:「你想找他报仇有得是机会!现在还是快跟我去医馆包扎下吧!」 宋良俊本来就被蒋行端的阴手折腾得半死,被夏子秋毫不留情的一脚踩下,哼都没哼就晕了过去。宋小米哑然,握着簪子反手插回头上:「千万不能让他跑了!」 半个时辰后,宋小米提着两包药脸色苍白地从医馆里出来。夏子秋跟在她身后,皱着眉头不住地念道:「你这女人脑子是有毛病?他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你拼命?脏得要死你也敢咬,从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女人。喂,你走慢点,伤口崩开会流血死人的!」 宋小米站定,对他笑了笑:「今日多亏你了,否则我就没命了。」张家门禁森严,陌生人一概由门房通报后才得进入。宋小米自己还是客人,哪里带宋良俊进得去?宋良俊恼怒之下说不定就把她给捅了。 夏子秋不知道这个由头,以为她在说蒋行端掷折扇打偏宋良俊匕首的事,冷哼道:「若不是蒋表哥身手好,你早就身首异处了!」 宋小米一怔,随即认真地福了福身:「替我谢谢蒋公子,等我伤好后一定登门拜谢。」 「不必了。」夏子秋轻哼一声,「今后你的绣品都送到尚宜轩,就当是谢我们吧!」 宋小米闻言脸色微变,抿了抿唇,不发一语转身就走。夏子秋在她身后喊道:「你又怎么啦?有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转眼就翻脸不认人,少爷可真是救了条白眼狼!」 「住口!」宋小米停下来,强忍怒意,咬牙道:「我的绣品卖到尚宜轩?现在还用得着吗?你家表妹早就把我的团扇盗去广卖了,你现在还来假惺惺地说什么卖到尚宜轩?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得就是你这种人,虚伪透顶!」 夏子秋一怔:「你说什么?谁盗了你的团扇?我怎不知情?」 「不知情?秋棠阁卖了那许多团扇你不知情?怎么秋棠阁不是你家开的吗?」旁边走过两位摇着团扇的姑娘,一位姑娘手里拿着花草绣扇,一位姑娘手里拿着侍女绣扇,宋小米气得满街一指:「秋棠阁一出,满丰州的布坊都跟着学,现在满大街都是这种团扇,你还敢说不知情?」 夏子秋懵了,瞪着眼睛不可置信地扫过街头,果然满大街的姑娘手里都摇着一柄团扇,顿时涨红脸,气急败坏地道:「你等着!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真是我的乖儿,瞧瞧这才几日的工夫,就赚回来多少银子?」夏老夫人疼爱地把白静秋搂了又搂,摸着白静秋的小脸不停地夸道,「媳妇你看看,我就说静秋是个有本事的好孩子,最叫人爱的是一心为了咱们家,真是跟子秋再般配也不过了!」 白静秋羞红了脸,钻进夏老夫人的怀里,羞涩地叫了声:「姑奶奶!」 「害什么羞?你们都订亲了,再过几个月就是我们家的媳妇了,姑奶奶说一句还不行哪?」夏老夫人大笑着在她的脸上刮了刮,有些怀念地道:「你母亲年轻时也是这般机灵乖巧又能干的模样,只可惜你舅舅没那个福气。现在你嫁进我们家,也算是弥补了姑奶奶的这个遗憾。」 白静秋觑了一眼平静端坐的夏夫人,眼中露出歉疚的神色,扭过头不依地道:「姑奶奶,若是您这样说的话,哪里还有表哥?哪里还有我呢?」夏老夫人不由大乐,搂着她疼爱一番,罢了道:「这会儿子秋该回来了,你出去迎迎他——」 第71章 话还没说完,忽然外头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白静秋,你给我出来!」帘子被掀起,夏子秋的脸色无比难看地走进来,一把抓过白静秋的手腕就往外扯:「你要不要脸?偷了人家的东西在老夫人这里显摆很得意?」 白静秋被扯得一个踉跄,手腕子都快要断了,疼得眼泪朦胧:「表哥,你轻些。」夏老夫人连忙拄着拐杖站起来:「子秋,你快些放开静儿,你抓疼她了!」夏夫人也站起来,自始至终平静的目光终于有些变化,慈爱中透着一丝担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快放些静秋,有事好好说。」 夏子秋便厌恶地甩开白静秋:「叫她自己说,秋棠阁这些日子多挣的钱是哪里来的?」 白静秋被他甩垃圾似的甩开,心中又伤心又觉得屈辱,咬着嘴唇不吭声。两行泪珠不要钱似的落下来,直把夏老夫人心疼得够呛:「你发烧糊涂了?在外面碰见什么不如意的事,回来就对静儿大吼大叫?静儿一心为咱们家,这几日忙得没睡过一个好觉,我看着都心疼。你不理解还凶她,哪有一丝当表哥、当未婚夫的样子?」 「我巴不得不当!」夏子秋大声叫道,「谁有这样不要脸的表妹和未婚妻真是倒了大霉!我要娶了她迟早丢干净脸,叫人把脊梁骨戳断!」夏夫人见他气得厉害,心疼地上前扯过他,拍拍他的背道:「子秋,到底发生什么事?有话好好说,别跟老夫人大吵大叫,像什么样子?」 夏子秋被夏夫人捋毛似的拍了几下,怒气略减,只是仍旧鄙夷地道:「有个张记布坊出了几把团扇,绣得十分精致,她一股脑儿全买了下来,然后叫绣娘们比着绣出卖了好些,是不是不要脸?」 夏夫人拧起眉头:「静秋,子秋说得可是当真?」 白静秋被夏老夫人搂在怀里,委屈地摇头:「不是这样的。」俏脸挂泪,偏偏想说又不敢说,好不可怜。 夏老夫人不悦地看着夏夫人:「子秋向来脾气拧,你这当娘的不但不劝着些,跟着瞎起哄什么?」又拍着白静秋的背,哄道:「静儿快别哭了,有什么事姑奶奶给你做主!」 夏夫人的眼底闪过一丝讥嘲,按着夏子秋的手不让他冲动:「我的儿子我知道,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从来不撒谎,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人。静秋也别哭了,你且把事情从头到尾说出来,是非公正自有论断。」 白静秋擦了擦眼泪,解释道:「那日我们在街上遇到表哥的朋友,手里拿着一把很漂亮的团扇,我便问她从哪里买的,想买两柄送给姑奶奶和夫人。那位姑娘说团扇是她自己绣的,准备搁在张记绣坊卖,并且跟我说数目不多,要我早些去买。」 「卖的那天我带着玉珠去了,数量果然很少,总共才只有四柄,我瞧着都很好看便全买了下来。我想着丰州城还没有姑娘们拿着团扇的时兴,觉得肯定会很好卖,便拿给绣娘们比着绣了一些。」 夏老夫人听完,伸手打了夏子秋一下:「瞧瞧,静儿是多么孝顺的好孩子,出去玩看到好东西还想着我们。一没偷二没抢,到底有什么错儿?快给静儿道歉!」 夏子秋瞪眼:「一没偷二没抢?她把团扇都推广开来,价钱压得死低,还叫人家怎么赚钱?」 「我没有。」白静秋摇头小声说道,「价钱低是为了卖给家境寻常的人家,上等精致的团扇的价格还是很高的。」 「不许凶静儿!人越大越浑了!」见夏子秋还要再说,夏老夫人瞪了他一眼,不高兴地对夏夫人道:「瞧瞧你把子秋养成什么样儿了?也就静儿这样好脾气才能忍得了他。」 夏夫人忍了忍,说道:「这件事是静秋不对,这样儿分明是断人财路……」 「断什么财路?好东西人人效仿,丰州城这样大,断没有张记绣坊一家独卖的道理!静儿不仅没有错,还是咱家的大功臣!」夏老夫人把手一挥,不容置喙地道:「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说了!」 夏子秋后悔没把白静秋拉出去骂,叫夏老夫人胡搅蛮缠起来:「断人财路者人恒断之,此风不能长!」 「胡说八道!」夏老夫人还要再说,被白静秋扯了扯:「表哥拿这事责怪我,是表哥为人义气,怪不得表哥。定是那位宋姑娘难过了,表哥过意不去。这样吧,我包五十两银子给她送去,就当对她的赔偿。」 「宋姑娘?哪个宋姑娘?」夏老夫人提高声音。 「没有什么宋姑娘!此事说的是白静秋做事太绝,不给人留后路!」夏子秋道。 白静秋只当没听见,抿了抿唇,站在夏老夫人身边低头小声说道:「宋姑娘就是表哥的朋友,绣团扇很漂亮的那个。」 「什么?是个狐狸精?」夏老夫人怒道,「子秋你从何处认识的这个小狐狸精?居然为了她——」 「住口!」夏子秋怒道,「什么狐狸精?叫我说白静秋你才是狐狸精!做错事不认还狡辩!你还摇头?你不仅自私狠毒还欺软怕硬!否则你为何从不买来水娘子的绣品让绣娘比着绣出来卖?」 白静秋脸色煞白,嘴唇动了动,「哇」的一声哭着跑出去了。 夏老夫人怒气上涌,拄着拐杖道:「你真是疯了!小时候我是怎么教你的?不要对女孩子凶巴巴……」 第72章 「出了什么事儿?」这时,夏老爷掀开门帘走进来,「刚才我瞧着静儿哭着跑了?」 夏老夫人仿佛遇着出气口,拎起拐杖就要打他:「你养得好儿子!要气死我!」夏夫人看不下去,将事情的经过对夏老爷说了一遍。夏老爷皱了皱眉:「这件事是静儿做得不妥,这样吧,咱们家赚了多少银子,分出一成给他们送去。」 夏子秋拿着银子气呼呼地来到张家,被小丫鬟领着来到宋小米住的地方。宋小米此时正坐在床上,低着头认真看着平摊在腿上的书,面色恬静,不时蹙起眉头,手里比划一下。夏子秋见到这一幕,心中的郁怒莫名平静下来,有些愧疚地走到床前:「你的伤怎么样了?」 宋小米抬起头见是他,把书一合,书皮上的《双面绣》三个字便露了出来。她笑了笑道:「没什么事,大夫不是说了,并没伤到骨头?」瞧见他有些不高兴,挑了挑眉头:「你说要给我的交代呢?」 夏子秋抿了抿嘴:「秋棠阁赚的银子赔给你们两成。」本来该五五分成,可是夏老爷不同意,夏子秋死要活要才争取来两成。从袖子里取出一卷银票,递给她道:「总共两千两一百两,都给你。」 「这么多?」宋小米怔了怔,没有伸手接,「你是怎么要来的?」他连婚事也做不得主,这些银子肯定不容易吧? 「你管这么多?给你就拿着!」夏子秋拉过她的手,把银票拍到她手里。这一下忘了宋小米还受着伤,被他一拉胳膊,痛得龇牙咧嘴:「放手放手!你这混蛋!」 「在说谁呢?」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翠屏扶着张夫人走进来,看到夏子秋的一瞬间,张夫人一怔:「少爷?」 夏子秋也愣了:「这是你家?」只听身后响起低低的痛吟,连忙道:「你快瞧瞧小米,她刚刚被我扯动伤势,伤口是不是又流血了?」 张夫人与翠屏想起来意,连忙道:「少爷先出去,我跟翠屏先看看小米的伤,咱们待会再聊。」 等夏子秋出去后,翠屏解开宋小米的衣裳,果然见绷带被染红了。一面替她重新上药,一面埋怨道:「怎么受了伤也不说一声?若不是竹儿熬药叫我瞧见,都不知道你受了伤。」 包扎的过程中,张夫人犹豫了下,试探地问道:「小米,你跟夏少爷是如何认识的?」 「偶然间认识的。」宋小米淡淡地道,没有多说,将夏子秋带来的银票递到张夫人手里:「这是两千一百两,是秋棠阁给张记的赔偿。」 张夫人微微一怔,没来得及出声,翠屏掩着嘴巴惊呼道:「呀!那位姓夏的少爷便是秋棠阁的那个夏家?他来咱们家只是为了给你送银子?」看向宋小米的目光顿时变得不可思议,「从没见过吃进肚里的银子还能吐出来,夏少爷跟宋姑娘的交情真是不一般呐!」 「翠屏,不许胡说!」张夫人轻声斥道,夏子秋毕竟有婚约在身,翠屏也想起这茬,掩住嘴不敢再说话。张夫人想了想,对宋小米道:「团扇是你绣的,张记并没有做什么,这银子你自己收着罢。」 「夫人怎能如此说?两千多两银子,我绣几年也挣不来。」宋小米执意地把银子推过去。 张夫人见她目光清明,眼睛里丝毫没有贪婪忘形,走过去在她头上轻抚,温声说道:「好孩子,你不懂得其中的门道。秋棠阁倘若相中咱们的团扇,想要做这一块,便该跟咱们打个商量,或者花一笔银子买走,或者给咱们分红。像这样不吭一声地拿去犯了大忌讳,所以才会赔偿给咱们银子。」 宋小米恍然道:「原来如此。既然这样,便按照咱们先前说好的,卖得银钱二八分成。」张夫人见她执意如此,便没再推脱:「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从中取出四张银票,见宋小米并不收回手,挑眉诧异。只听宋小米道:「我还有件事想求夫人。我想在城里买座一进一出的小院子,想请夫人替我看着些。银钱便从这里面出,如果不够我再补给夫人。」 张夫人闻言吃了一惊:「你要买宅子?做什么?不攒着银子办嫁妆吗?」 宋小米抿了抿嘴,摇摇头道:「夫人别笑我,我实无此想法。我只想做一个绣娘,安安稳稳地过完一辈子。」 「你怎会有这种念头?」张夫人皱起眉头,不肯答应:「你年纪还小,此事再议。银子我先替你收着,如果你到十六岁还是这种想法,我再问问二老爷。翠屏,去把夏少爷请进来。」 夏子秋走进来后,见宋小米虽然脸色苍白,但是目光明亮,并不见十分痛苦,微微松了口气。张夫人忙解释道:「小米没有事,少爷别担心。小米不懂事,轻率莽撞,多谢少爷的救命之恩。」一边说着,一边对夏子秋福了福身。 夏子秋没有闪避,一脸正经地对张夫人点了点头:「好好教教她,别成天傻愣愣的。」转过头看着宋小米,「你好好养伤,我改日再来。」 说完,转身往外走了出去。张夫人把翠屏留下来照顾宋小米,跟在后头送夏子秋:「少爷慢走。这里便是我家,少爷有空时常来玩。」 「张记布坊是你家开的?」夏子秋问道。 张夫人笑着答道:「是。」 第73章 「挣得多不多?」 「尚可。」 回到夏家后,夏夫人拉过夏子秋道:「你说的那个张记布坊,我总觉得有些耳熟。后来一想,仿佛是我从前的一个丫鬟家里开的?」 「娘说的可是李秀茹?」夏子秋倒了杯水,仰头一饮而尽,「就是她家。我今儿去看了,过得还凑合。」 夏夫人有些怅然:「秀茹跟在我身边时最是伶俐,谁也比不过她,最是讨我开心。如今嫁人了,一年到头也不来几回。上回来时仿佛跟我说过,在哪条街上开了一家布坊?刚才在老夫人屋里,我一时没想起来。唉,才补给人家两成,秀茹肯定要怨我。」 「那也没法子,谁让他们家小势微?」夏子秋有些嘲讽地道,「这也就是咱们家,又被我知道了,否则你看会不会补给他们一个铜子?」 「咱们不知道便罢了,既然知道总不好装作不知道。何况张记又是秀茹家开的,我这心里总过意不去。」夏夫人抚着胸口在夏子秋旁边坐下,「老爷不肯放权给你,这事还得我出面。好歹曾经伺候我一场,总不好因为这事就散了情分。」 「你别去了,没得又找气受。就让我去吧,前儿又跟表哥学了几手,他就是不高兴也不见得揍得到我。」 夏夫人「扑哧」一声笑出来:「行端是个好孩子,就是太风流了些。比你大三岁呢,到如今也不肯娶亲。」 「这才好呢,自由自在没人管。」夏子秋「哼」了一声,「我也要学表哥,就不成亲,看她白静秋能如何?就不信她拖得过我!」 夏夫人掩嘴一笑,只道:「我不管你,没媳妇难受得反正是你自个儿。嗳,方才老夫人屋里说的那个宋姑娘,到底怎么一回事?」 「没什么。」夏子秋耷下眼皮。 夏夫人不信:「静秋都吃醋了,怎么会没什么?你跟娘说说,是谁家的姑娘,品性怎样?如果是个好姑娘,娘去托人问问……」 「都说没什么了!我还有事,我先出去了!」说着,一溜儿烟儿似的往外跑出去了。夏夫人看着他的背影,不高兴地咕哝道:「臭小子,娶不上媳妇的时候别来求我。」 眨眼就到了八月份。宋小米背上的伤渐渐结痂,轻易动一动胳膊也行了,便捡起针线继续之前刚起了头的绣活。这一日上午,天高气爽,晴空蓝得仿佛一汪水。宋小米揽着针线筐坐在院子里头,正有些乏味,忽然竹儿领着一位唇红齿白的俊俏公子进来了。 「稀客呀!」宋小米放下针线筐子,站起来迎道。 「你的伤怎么样了?」夏子秋来到跟前,弯腰从针线筐子里头捞起一角绣布,只见明紫色的绸布上绣着灿金的丝线,「张记……你这是绣的什么?」 「别乱动!洗手没?脱了线跟你没完。」宋小米小心翼翼地从他手里取过来,才回答道:「当然是别人抢不走的东西。」 「喂,我都给你两千两银子了,你怎么还不依不饶的?」夏子秋这回不敢跟她争抢,怕再像上次一样扯动她的伤口。 宋小米仔细地叠好放回去,转身往屋里走去:「你今儿来有什么事?喝不喝水?」得到夏子秋不耐烦的回答,便只拎着一只小方凳走出来:「什么事?说吧。」 夏子秋朝周围瞧了瞧,见没有人,才低声说道:「他死了。」 「谁?」宋小米一时没反应过来,「是宋良俊?」宋小米有些不相信:「他真的死了?不是逃走了?」 「我还能骗你?」夏子秋不高兴地皱起眉头,「真的死了!上回他锯断两根牢门上的木头逃了出来,这回给他手打断了才扔进去的,还能逃出来才有鬼!」 宋小米想着宋良俊阴沉的面容,不知为何记起从前他油头粉面地挡在路中间朝她吹口哨的场景,低低地道:「活该!」宋良俊有今日的下场,虽然赖宋大米的挑唆怂恿,但是他本身心术不正,死得一点也不冤枉。 一脸解气的表情,让夏子秋十分舒坦,不枉他在牢里使了银子:「喂,我救了你一命,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宋小米瞪眼:「我救你时问你要报答了吗?」 「你不救我也死不了。」夏子秋毫不脸红地道,「但是如果我不救你就被宋良俊砍死了,你当然要报答我。」 「你——」宋小米张着嘴,指着他说不出来,喘了两口去才道:「就算报答也是报答蒋公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不要脸!」 夏子秋不怒反笑,中气十足地道:「报答蒋行端跟报答我是一样的,尚宜轩也有他的一半,你要报答他只将绣品放到尚宜轩卖就行了。」 「说你不要脸真没瞎,你现在人家里做客,居然好意思挖人墙角?夏子秋你怎么这样厚脸皮呢?」宋小米生气地说道。翠屏已经跟她说过,张夫人原先是夏夫人的贴身丫鬟,放出来后嫁给张开十余年才经营得这份家业,「张家跟你家也有些情分,你欺人也太甚!」 夏子秋语塞,憋了半晌又理直气壮起来:「张家我会补偿的!倒是你到底愿不愿意?原先不是说李辉死了你就把绣品放到尚宜轩吗?怎么如今又反悔了?」 第74章 「谁反悔了?我那时只说再考虑,何时答应你了?」宋小米辩道,偏偏夏子秋不依不饶,一口咬定她先前答应了,气得宋小米从筐子里抽出一根绣花针,往他身上扎去:「谁答应了?你再胡咧咧,看我不扎死你!叫你再讹人!厚脸皮!」 夏子秋没想到她说动手就动手,不留神胳膊上挨了她一针,疼得跳起老高:「你这泼妇!不答应就不答应,干什么扎人?」 「扎得就是你,厚脸皮!你给我走,我不想再听你说话!」 夏子秋摸着胳膊,悻悻地往外走。见宋小米没追出来,站在院子门口指着她道:「你真是不分好赖!尚宜轩有什么不好的?要名气有名气,要银子有银子——」 「我不稀罕!你还不快走?」宋小米捏着针威胁他道。 夏子秋只好打道回府,走出两步不甘心地扭过头来:「别说我没提醒你,张记这回出的事不保证就没有下回。秋棠阁有我帮着退给你银子,别家可没这么好说话!」 赶走夏子秋后,宋小米坐回到门边的凳子上,抱起针线筐搁在腿边,望着绣了一半的横匾怔怔出神。倘若真如夏子秋所言,张记再被不讲规矩的商家学去该如何?张记没有后台没有靠山,多半讨不回来公道,那样她的出头之日岂不是遥遥无期? 想起离开青石镇时心中立下的志愿,来到丰州城后张家的庇护,以及夏子秋的仗义相助,宋小米前所未有地挣扎起来。难道真要投靠尚宜轩?可是她答应过张夫人,怎么能够反悔?未完成的「张记布坊」的横幅整齐地卧在筐子里,明紫色的绸布与灿金的丝线晃得眼睛发疼。 夏子秋回家后,气呼呼地往椅子上坐下,恨恨的表情写在脸上,被夏夫人看到后好一阵稀奇:「谁招你了?」 「泼妇!一个泼妇!」夏子秋想起宋小米捏着明晃晃的绣花针朝他身上扎来的情景,恨得牙痒痒,「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不知好歹的家伙!」 夏夫人「哎哟」一声,不着痕迹地打量他:「怎么会有这样的人?那可真是招人厌,秋儿以后再见着这人躲着走才好。」 夏子秋抿了抿嘴,没有吭声。随手倒了杯茶,一连灌了三杯下肚才面色稍微好看些:「我就不信了,我会拧不过她?」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良久也没想出好主意,脸色臭得不行。夏夫人揉着眼睛,直道:「快别走了,娘被你晃得眼都花了。到底什么事?不妨跟娘说说,娘给你出出主意?」 夏子秋犹豫了下,跟夏夫人讲了起来:「……娘说是不是气人?我一片好心,她居然扎我!」夏夫人又好气又好笑:「快过来让娘看看,扎哪儿了?疼不疼?」抓着夏子秋的胳膊把袖子撸上去,见白净的胳膊上只有一个红点,手指头往他额上戳去:「你个傻小子,你不会跑啊?怎么就那样实诚呢?还有脸说。」 「我不是怕她摔着?」夏子秋反驳道,「娘不知道她有多凶,我要是害她跌倒指不定怎样骂我呢?」 「好好,我儿就是心善,赶明儿娶了媳妇就是天下一顶一疼媳妇的男子汉!」夏夫人掩嘴笑道,只见夏子秋眉头一竖就要恼,连忙道:「你且别急,娘有个主意,你听听行不行?」 又过两日,张记的横匾已经绣好大半,宋小米抖开紫稠打量着金灿灿的绣字,心里头一阵满意。甚么秋棠阁,甚么珍绣坊,这回学去人人都会知道是从张记学去的,再想人不知鬼不觉那可不能了! 「宋姑娘?你在屋里吗?夫人叫你去前院!」竹儿的声音在院子里头响起。 「在呢。」宋小米小心地将紫稠叠好,放回针线筐里用布盖上,才迈着小碎步快步走出去,问道:「竹儿,夫人叫我何事?」 「那位夏少爷又来了呢,夫人便叫你过去,该是有话问你。」竹儿说起「夏少爷」三个字时,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很是崇拜与羞涩。宋小米一阵好笑,怎么一个两个都喜欢他?真是皮相误人啊!一面往前院走,一面思量夏子秋此来的意图,莫非那事他还没放弃? 不多时,宋小米走进前院。掀开帘子走进去,只见张夫人与夏子秋各坐一边,福了福身:「夫人叫我?」 张夫人的面上有些感叹,招招手令她走过去。抓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温声问道:「小米啊,你愿不愿意把绣品放到尚宜轩卖?」 宋小米眉头微皱,侧头朝夏子秋瞧去。只见夏子秋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面上的神情好不得意,见她看过去竟冲她扬了扬眉。宋小米收回目光,摇头答道:「夫人,我不愿意。」 夏子秋脸上的得意消失不见,放下二郎腿,拧眉怒道:「你不知好赖!」 「少爷且别生气。」张夫人笑着劝道,拍拍宋小米的手背:「好孩子,既然夏少爷看得起你,便抓住这次机会。还不快谢谢少爷的知遇之恩?」 宋小米看了看夏子秋那张令人忍不住想揍两拳的可恶的脸,扬声说道:「夫人,我觉得张记挺好。现在或许不显,可是过几年不见得比珍绣坊或秋棠阁差。」 张夫人听到这话,抓着她的手紧了紧:「好,好孩子。等到那日夫人一定把你挖回来!」 第75章 这样说却是已经定了,要把宋小米卖给尚宜轩。宋小米很是不解,夏子秋跟张夫人说了什么?看向夏子秋的目光便带着几分审视。夏子秋毛了:「你那是什么眼神?还不来见过新东家?」宋小米垂下眼,顺了顺气,才对他福了福身:「见过东家。东家,咱们的分成怎么算?」 夏子秋还没来得及说话,张夫人抢在他前头道:「好了,此事你们到小米的院子里仔细商量罢。」夏子秋一想有道理,便站起身告辞。斜睨了宋小米一眼,昂头打开帘子走出去。宋小米对张夫人福了福身,跟在后头也出了屋。 张夫人望着摇摆的门帘,目光有些怔忪,良久,长长地叹了口气。直到张家小姐张淑薇咯咯笑着从外头跑进来,一头扑进她怀里,才绽出一抹慈爱的笑容:「千金万银,比不得一心人。薇儿放心,娘一定给你找门好亲事。」 张淑薇抬起头问道:「娘,什么是好亲事?」 「好亲事啊,就是那人不会因为你有钱才娶你,娶完就扔到一边不理你。而是跟你一起过日子,一个铜子生两个,两个铜子生四个。」张夫人轻柔地摸着她细软的头发,「薇儿放心,夏夫人答应给你保媒,以后哪怕娘家没有兄弟也没人敢欺侮你。」 宋小米同夏子秋出了前院,等到周围没人了,忍不住道:「你到底跟张夫人说了什么?她怎么就同意了?」 夏子秋斜眼看她:「你想知道?哼,我偏不说。」 「你——」宋小米气得一口气没喘上来,「幼稚!」 夏子秋昂着头在前面走,嘴里哼起小曲,得意得不得了。宋小米忍不住又想拿针扎他了:「要我把绣品放到尚宜轩也行,分成怎么算?」 「别人都五五分成,看在咱们相熟的份上,就四六分成好了。」夏子秋大方地道。 宋小米冷笑一声:「好走不送!」说着,脚尖一转,拐到另外一条路上走了。夏子秋见状不妙,连忙拉住她道:「你这人好生没劲,连个玩笑也开不得。」没好气地冲她比出一个手势:「三七分成,怎么样?够仗义吧?」 尚宜轩的孙管事最先同宋小米说的便是这个数,宋小米听到这里,便知道夏子秋说得是认真的。只是心里总有些不得劲:「我听说水娘子是二八分成……」 「这个数你想也别想!」话没说完,夏子秋打断她道,「三七分成已经是最高了,你再不满意便不用谈了。」 宋小米抿了抿唇,有些生气:「你以为我比不上她?我却觉得我绣得比她好!」 夏子秋转过头来,瞅了她两眼,「嗤」地一笑:「青天白日做美梦呢?」他才不承认是因为宋小米扎他一针而记仇,见宋小米面色不好看,很是解气地道:「你有工夫不如想一想接下来绣什么?转眼就是中秋,时间不多了,你着紧些。后日晌午我到尚宜轩,到时你也去。」 说完后,昂首阔步地往外走了。留下宋小米站在原地,既有被轻视的憋气,也有一股说不出的气恼。绞着手指暗暗发誓,后日一定叫他诚心拜服! 「你说什么?少爷这几日都从张家出来?」白静秋咬牙切齿地盯着身前的小丫头,「你当真看清楚了?」 「是的,小姐。」 「可恶!一个低贱的绣娘罢了,居然敢勾引表哥?」白静秋乖巧秀气的脸被气得扭曲,撕着手里的帕子道:「你再去给我盯着!少爷再出门的时候记得告诉我!」 两日后,宋小米穿着一件湖绿色的软罗长裙,腰间束着一条绣着繁复花纹的明黄色纱巾,手里摇着一柄浅黄细绢上绣着团团青果的团扇,身姿袅袅地迈进尚宜轩。 自从李辉被除去后,尚宜轩里的客人多了数倍,此时正是热闹的时候。只见得宋小米走进来,顿时眼前一亮,好个明媚标致的姑娘!有位少女看看宋小米的打扮,再瞧瞧手里头拿的衣裳,顿时放了回去。凑过去问道:「这位姑娘,你这身衣裳是从哪儿买的?好生漂亮!」 宋小米拈着扇子,一只手提着裙子轻轻转了个圈:「真的吗?」 「嗯嗯,好看得紧!」少女指着她系在腰间的纱巾,艳羡地道:「我最喜欢你这条纱巾,这样薄透的软纱居然绣得出这样繁复的花纹而且不变形,当真是好工艺!」 宋小米放下裙子,冲她点点头:「你喜欢呀?那我送你一条好了!」 少女一怔:「你送我?」随即摆手道:「那怎么好?你只告诉我在哪里买的,我自去买就行了!」 刚才还热闹的姑娘们纷纷停下交谈,竖起耳朵倾听。只听宋小米轻笑一声:「你若要买,今日可买不到。等再过些日子,你再来尚宜轩便能买到了。我瞧着你眼光好,等那日开卖时我送你一条好了。你喜欢什么样的颜色,我先替你留着?」 少女听到她这样说,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这时后面有一位姑娘指着宋小米手里的团扇,惊讶地道:「莫非你就是前些日子在张记卖团扇的那位绣娘?我知道你,你的团扇右下角都绣着小字!」 众人定睛一瞧,可不是?团团密密的叶子丛中掩着一个秀雅的小字:「玉。」 每个绣娘都有自己的风格,宋小米绣东西时喜欢从右下角开始绣起,而且必要堆得密密的。没想到这位姑娘如此细心,竟然注意到了。宋小米有些惊讶,看向说话的女子道:「姑娘叫什么名字?我叫宋小米,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第76章 那位姑娘从人群里挤过来,站在宋小米跟前有些得意地道:「你好,我叫刘雨霏。」 宋小米微微一笑,对这个爽快的姑娘有些喜欢:「你很喜欢我设计的这款腰带吗?改天你再来时,我让伙计也给你留一条。」 「仲秋节时我一定系着你送我的腰带参加灯会!」刘雨霏不客气地接受道。 其他人见宋小米如此大方,纷纷围上来道:「我特别喜欢宋姑娘的绣品!」「宋姑娘也送我一条吧?」刘雨霏和原先说话的姑娘一下子被挤到一边,眼看宋小米被围起来,急得直跺脚。忽然间宋小米从人堆里抬起头,往这边眨了眨眼睛,不由得会心一笑,相视一眼转身走了。 腰带的数量有限,宋小米不是傻子,被她们好言哄劝便热血上头一股脑儿全都送出去。刚才送出去两条是因为喜欢那两位姑娘,别些贪小便宜的人就算了:「十日后,一共有湖蓝、碧绿、金黄、桃红……一共十二款颜色,每款共有两条,有意购买者请尽早从速。」 听到这话,大多数人都散去,只是仍有三四位妇人不肯罢休,缠在宋小米身边道:「宋姑娘别如此小气嘛。」「宋姑娘送给我一条,回去我一定跟邻里们都夸赞你。」「是啊,以后宋姑娘再有绣品我们定来捧场。」 宋小米只微微笑道:「多谢。十日后开售,欲购从速。」 见她如此坚决,人们只好散去。其中一位嘴角有颗痣的妇人抱怨道:「真是小气,怪不得籍籍无名,以后再不来买你的绣品。」宋小米只作未听见,轻摇着团扇婷婷袅袅地往里头走去。 柜台前,阿庆冲她竖起大拇指:「宋姑娘这一手真厉害!」眼睛瞄向那位嘴角有痣的妇人,竖起手掌挡在嘴边小声说道:「别理那种人,一上午挑来拣去,一样儿都没买。阿葵说得口干舌燥,进里屋都喝了两大碗水也没劝她买下一样,这会儿气得都不肯出来了。」 宋小米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摇摇头道:「我才不在意。我只负责绣品,卖得好或不好都是你们尚宜轩的事。对了,夏子秋呢?还没有来吗?」 「嘘!」阿庆瞪大眼睛,伸手捂到她嘴上,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敢提我们东家的名字?」见宋小米目露不解,解释道:「城里没有几个人知道尚宜轩的东家就是……你懂了吗?以后再也不要提了!」 宋小米还从没见过阿庆这般认真的模样,不由得点点头。阿庆这才发现还捂着她的嘴,连忙缩回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太莽撞了,宋姑娘勿怪。」宋小米倒不生气,只是有些尴尬,便道:「我到那边去看看。」 还没说完,忽然旁边降下一道阴影。只见夏子秋不知何时来了,穿着一身镶着金线的丹色锦衣,惊异地上下打量着她:「这一身是谁给你打扮的?真不赖。」在他的印象中,宋小米始终是初见时粗野猥琐的模样,直到这一刻终于慢慢地淡去。 什么好话到他嘴里都说不出好来!宋小米有心啐他,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客人,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从袖子里掏出一沓纸道:「这是我设计的一款腰带。比寻常样式的颜色更亮,风格更活泼,系在腰间更显身段。我现在系的就是其中一样,你觉得如何?仲秋节前可否推出?」 夏子秋接过图纸,一边翻阅,一边垂眼瞥向宋小米的腰间,点头道:「不错。就是太少了,这才三样?」 「你且找人绣着,每样各两条。还有九样我没画完,陆续再送过来。」宋小米将刚才讲的十日后开售的事告诉夏子秋,而后不免有些得意:「就是这样,你觉得如何?没问题的话我就先走了。」 夏子秋不是看不起她,觉得她绣得没有水娘子好吗?她偏要告诉他,水娘子的活不仅慢而且比不过她。等到她的名气扬起来,非要夏子秋也给她二八分成才好。不,要一九分成!宋小米这样想着,得意地轻摇团扇。 这一幕落在来到门外的白静秋眼里,乖巧的面孔险些绷不住。指甲掐着手心,看了身边的玉珠一眼。玉珠立时把袖子一甩,一阵风似的奔进屋里头,扬起手掌对准宋小米的脸甩下去:「你这不要脸的小娼妇!天天不做正经事跑到街上来勾搭爷们,谁的爷们都是你能攀的起的吗?贱人!」 宋小米被骂得懵了,直到玉珠发狠地往她脸上抓来才猛地一偏头,只听「嗤啦」一声,衣领被撕开一条口子。夏子秋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抓住玉珠的手腕喝道:「你满嘴胡吣什么呢?」 玉珠被抓住手腕,委屈地仰起脸道:「少爷,这个女人有什么好的?您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家小姐?」 若说宋小米刚才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这回却一下子明白了。感受到周围投过来的看热闹的眼神,气得肝疼:「你是谁?叫什么名字?凭什么污我名声?」 玉珠恨恨地盯着她,大声骂道:「你装什么?你不认得我?不要脸的小贱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勾引有婚约的爷们,名声臭不可闻,还要我污你?」 门外不知何时聚来数层围观人群,并且有越来越多的人正在朝这里涌来。宋小米冷笑一声,抬起手「啪啪」两声飞快地打在玉珠的脸上,薅起她的头发就往门口走去。玉珠似乎没想到她直接动手,愣了一下,顺势大声哭叫起来:「救命啊!杀人啦!勾引人家爷们还不够,还要杀人灭口啊!」 第77章 宋小米铁青着脸,任由她满嘴喷粪,一句话也不解释,薅着她的头发拧了个圈,扯着她往门口走。玉珠是个娇丫头,哪里敌得过从前连男孩子也敢打的宋小米?被薅得生疼,哭叫愈发凄厉:「狐狸精杀人啦!」 躲在人群里头的白静秋望着这一幕,漂亮的面孔浮出嫌恶,抬头看见夏子秋瞪圆眼睛不可置信的神色,不由得意起来——如此粗鄙的女人,表哥怎会喜欢呢?像她这样乖巧柔顺的女孩子才是表哥喜欢的。 宋小米一只手薅着玉珠的头发,一只手理了理被撕裂的衣领,直到看热闹的人足够多了,才松开玉珠的头发。玉珠立时捂着头皮后退两步,方直起腰来,一只手指着宋小米,眼中的泪意不带半丝虚假:「你这个——」 话没说完,只觉眼前一花,宋小米跨到身前抬手「啪啪」又是两个巴掌。玉珠顿时懵了,只听耳边响起宋小米冷静的声音:「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是谁派你来侮辱我的名声?」 玉珠还想再骂,可是看着宋小米带煞的俏脸,不由得又退后两步,不自觉地往人群中瞄去。人群中,白静秋低着头很不起眼,根本不往这边看。玉珠有些绝望,没底气地道:「我,不是谁派我来的,分明是你这狐媚子勾引人,还不许人说吗?」 「你说我是狐媚子,那你说我勾引了谁?你道出个名姓来,且让我问一问他!」宋小米忍着气道。刚才随着玉珠的目光在人群中发现白静秋,明明纤细乖巧的女孩,怎的如此狠毒?倘若她是个胆小怕事的人,经这一回再也不用在丰州城待下去了! 玉珠的视线扫过夏子秋,犹豫着不答。宋小米冷笑一声,指了指外面的人群道:「我叫宋小米,是尚宜轩的绣娘,今日来是为了展示我的新绣品。可是无缘无故便被这位姑娘缠住撕打,口口声声骂我是狐狸精。我虽然是个没什么地位的人,却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人!」 「你说我勾引人,你把那人的名字说出来,我们就在这里当面对质!」宋小米背脊挺直,理直气壮地道,「如果你家小姐有胆子,也站出来与我对质。我倒想问一问她,我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绣娘,赚些银钱养家糊口,到底哪里招了她的眼,要如此坏我生计?」 玉珠语塞,她这会儿把夏子秋与白静秋中的任何一个招出来,便再也不用活了。咬着嘴唇求助地看向人群中,可是白静秋的目光很冷静,丝毫不给她指示。玉珠的心冷了,最终把希望投向夏子秋,只见夏子秋负手立在门框边,也不看她,眼睛顿时黯下去。 「你还有什么话说?」宋小米看着低头不语的玉珠,只觉得她可恨又可怜,「你是哪家绣坊派来的?是不是看不得尚宜轩的生意好?」 「呸!没羞没臊的小贱人,衣裳破了个口子还敢站在大门前,也不怕丢人!」玉珠不甘地抬起头骂道。 原来的打算很好,把宋小米骂得灰头土脸,再也没脸在丰州待下去就成了。可是没想到的是,宋小米这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居然如此彪悍,一点也不好捏!玉珠已经预料到这次计划失败后,回去白静秋将如何磋磨她。 玉珠的头上钗环凌乱,被宋小米连番掌掴后的双颊微微红肿,说话也不那么利索起来。人群中迸发出一声嘲笑:「你这丫鬟好生会攀咬,这位宋娘子衣衫整齐,分明是你衣衫不整罢?」 「你是谁家的丫鬟,你家小姐还没说话,你倒抢先着夺姑爷了。」 「不知道的以为你才要嫁给那姑爷呢。」 玉珠的脸色一变,慌忙往人群中看去。隐藏在人群中的白静秋目光微沉,转眼间消失不见,竟朝玉珠浅笑着点了点头,仿佛并不相信那些话。玉珠从小就跟在白静秋身边服侍,哪里不知道自家小姐的本性?心下叫糟,扯着脖子嚷起来:「是谁在胡说八道?莫不是与姓宋的狐狸精是姘头——啊!」 话没说完,突然一只脚从后面伸过来,重重踢在她的腰上,整个人顿时飞了出去! 夏子秋收回绣着金纹的云靴,面露鄙夷:「谁家的狗没拴好?跑到大街上来咬人。」 「就是,张口闭口淫词秽语,也不知道哪里学来的?」阿庆提着一只鸡毛掸子站在门口,上下左右地乱挥一通,「快走开走开,别脏了我们尚宜轩的风水!」 玉珠遭此羞辱,再也没脸继续待下去,忍着痛扶着腰爬起来,掩面奔离。白静秋惊讶而失望地瞅了夏子秋一眼,随在人群中散去了。 宋小米刚要走,被阿庆叫住道:「宋姑娘,你衣裳破了,不如到店里换一件吧!」宋小米便进到店里,却并没有按阿庆说得做,只问阿庆要了针线,进到里间将衣裳补好又将衣裳还了回去。尚宜轩的衣裳那样贵,她还是不要浪费得好。 夏子秋在白静秋走后也离开了,只是他心中有事,比白静秋慢了一刻到家。刚进大门便被小厮拦在身前:「少爷你可回来了,老夫人让你到她院里去呢。」挑了挑眉,回道:「我知道了。」 不出所料,白静秋趴在夏老夫人的腿上哭得梨花带雨,好不惹人怜爱。夏子秋冷笑一声,用头发丝都知道她说了什么,当下也不以为意:「老夫人叫我什么事?」 第78章 「你这个不孝子,我是怎么嘱咐你的?不要欺负静儿,不要欺负静儿,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三天两头就把静儿惹哭!」夏老夫人生气地拄着拐杖,用力地敲在铺着全福地毯上,发出闷闷的声音,「那个姓宋的绣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就缠着你不放了?你是夏家的少爷,理会那种低贱的人干什么?还杵在那里?快过来跟静儿道歉!」 夏子秋拧着眉头,不耐烦地道:「她又跟您说了什么?我今天可是一句话也没跟她说,怎么就哭得跟死了娘似的?」 「你这孩子!」夏老夫人气得瞪眼。白静秋轻轻地抬起上身,泪眼朦胧地看过来道:「姑奶奶,您别怪表哥,都是,都是静儿看错了。表哥不是故意的,他没有成心跟宋姑娘……」 「什么看错了?定是那个狐狸精耍狐媚手段!子秋如今连我叫他做什么都不肯,都是那个宋绣娘!」夏老夫人满眼失望地道,「乖孙儿,你怎么就不肯听奶奶一句劝呢?别理会那些势利眼的小人,独独静儿才配得上你!」 夏子秋连冷笑都不屑于装了,木着脸听训,等夏老夫人说完了才道:「让我娶她?我不如娶一条狗。」 往日里夏子秋虽然不喜欢白静秋,定亲后又离家出走,但是如此刻薄的话从来没有说过。白静秋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一个没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表哥,你,你如此讨厌我,我不如去死!」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就往墙上撞去。 夏老夫人唬了一跳,急忙伸手捉她:「静儿别做傻事!」白静秋被夏老夫人扯住衣裳,顺势滑坐在地上,掩面呜咽地道:「表哥厌弃我,我还活着做什么?」 夏子秋冷冷地看着她装模作样,讥道:「那你就去死吧!早死早投胎,下辈子一定做个好人!」一甩袖子,毫不留情地走了。 半道上撞见扶着丫鬟的手匆匆赶来的夏夫人,见他面色还算好,拍着胸口舒了口气:「儿啊,这又是怎么了?那位又哭着闹什么呢?三天两头的总不叫人安生。」 夏子秋拧紧眉头,满脸懊丧:「娘,我真是忍不了她了,心肠太恶毒!老夫人逼着我娶她,我恨不能一瓶毒药灌倒她!」 「那可不行,杀人是要偿命的!」夏夫人吓了一跳,安抚地轻拍他的手臂道:「跟娘说说,她都做什么了?要是太过分,娘豁出去也要撵走她!」 夏子秋便把方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听得夏夫人连连惊呼:「呀,好个泼辣的姑娘!当街便敢打架,她不怕嫁不出去吗?」 「这还叫泼辣?娘是没见过她以前的样子。」夏子秋嗤笑道,语气不乏欣赏:「要不是她这样彪悍,只怕被玉珠骑到脖子上去,再也不用在丰州城混了。」 「这位姑娘倒是聪明,硬生生把一件祸事变成好事。经此一事,谁还不知道尚宜轩的宋娘子?」夏夫人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夏子秋一眼,语气一转,摇摇头道:「就是太泼辣了些,我儿可不要与这种人多来往。最好也不要留她在尚宜轩,她这样不知轻重的冲动性子,哪天惹了不能招惹的人可是会给你带去祸事的。」 「娘,你怎么这样说?」夏子秋皱着眉头,「关宋小米什么事?叫我说她打得好,玉珠跟她那主子都是欠揍的货色!」只见夏夫人连连摇头,仍旧不满意的样子,急忙从袖子里掏出一条宝蓝色的绣着繁复花纹的纱巾,「娘看这腰带可漂亮?就是宋小米设计的,这可是棵摇钱树,怎么能撵走呢?」 夏夫人接过来一看,点了点头:「绣工是不错。只不过这个人我不太喜欢,秋儿往后莫要与她多来往。」说着,把腰带递还给夏子秋,「静儿今日是太胡闹了,这件事你别管了,交给娘吧。」 夏子秋接过腰带,心里头有些不舒服。夏夫人往日最支持他的决定,为何今日不许他与宋小米来往?他有心说宋小米的好话,思来想去只想到两个字:「义气。」张了张嘴,又闭上。女孩子有义气是什么值得说的事?垂着头跟在夏夫人身后,没有看到夏夫人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宋小米回到张家,对着铜镜摸着领口处细微的褶皱,气得直咬牙:「白静秋,贱人贱人贱人!」 连骂三声,才稍解心中的郁气。坐下来有些心疼地摸着领口,心中想道,怪不得夏子秋不肯娶白静秋,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谁敢娶? 「夏子秋,算你跑得快!」宋小米气闷地道,下回再见到他一定让他好好管一管白静秋,再有下回她可不客气! 没多久,张夫人也听说了这件事。见宋小米没受损伤,便拉着她在园子里逛起来,东拉西扯了半天,只见宋小米毫无不耐,暗中点了点头:「小米啊,你今日犯了一个大错,你可明白?」 宋小米谦声道:「小米不明白,请夫人指点。」 张夫人便拉着她在亭子里坐下来,缓缓说道:「你不该公然殴打羞辱白小姐的丫鬟。打狗也要看主人,白小姐原本就对你心存敌意,此番你公然殴打她的丫鬟,日后她报复你该怎么办?白家虽然不如夏家有钱,但也算得上是富户,倘若存了心要跟你过不去,你只有死路一条!」 张夫人严肃地道:「其二,你泼辣彪悍的名声传扬出去,虽然让你一时风头无两,然而长期下去对你有弊无利。没有好人家愿意娶一个悍妇为妻,日后再生事端也不会有人心向你,你可懂得?」 第79章 宋小米站起福身道:「小米谢过夫人赐教!」 「你肯听进去就好。你年轻气盛,考虑事情不周全,原也寻常。如今你父母都不在了,二老爷把你托付给我们,少不得要仔细教一教你。」张夫人拉着她坐下,目光有些复杂,「我不怕别的,只怕你心大,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宋小米没有听懂,想了想,抬头疑惑地道:「夫人的意思是?」 目光坦荡,眼神澄澈,看得张夫人有些愧疚,摸着她的头发道:「你是个好孩子,定然不会那样儿的。只是有一点你要记住,日后再也不可如此肆无忌惮,明白了吗?」 宋小米低下头,抿唇不答。上辈子她就没受过任何人的气,重生一回更不打算憋屈做人。 「你这一根筋的傻孩子!」张夫人气得笑道,伸指在她额上一点,「夏少爷是什么人?你是什么身份?离他远着些罢!不管他娶不娶白小姐,日后总会有媳妇,你与他走得近了有什么好处?白小姐是个自作聪明没脑子的,若是换了那心机深沉的,卖了你都帮人数钱呢!」 宋小米悚然一惊:「夫人说得是!」 不论前世今生,宋小米都有一个缺点,那就是看人只看表面。从前她觉得宋大米可怜,亲姐妹一样待她,结果被宋大米害得惨死。现在她觉得白静秋是个乖巧柔顺的少女,可是今天的事又给了她一个深刻的教训。 「都说到这里,我也不怕你恼我,再多说一句。你不要以为出了事夏子秋会帮你讨公道,他是什么身份?岂会把你看在眼里?」 宋小米默不作声,明知张夫人的话是对的,心里却有着一丝丝不服气,总也压不下去。 转眼间就到了八月份。正值秋高气爽的时节,街头桂花飘香,仲秋节这日从早上开始坊市中便热闹起来。宋小米把一条湖绿色的裙子抖开又叠起,一整日都高兴得不得了。从前在青石镇的时候,仲秋节这日城门关得晚,苏谦玉领着她在城里吃桂花糕,喝桂花茶,玩到很晚才回去。如今物非人亦非,虽然有些感伤,宋小米还是很期待。 张夫人已经跟翠屏说好,吃过晚饭就让翠屏领着她到夜市赏灯。丰州城除了吃桂花糕喝桂花茶之外,很流行猜灯谜,难度越高彩头越大。宋小米自忖跟苏长福读过书,总不至于连一些寻常的妇人也比不了,心里很有些跃跃欲试。 很快天色暗下来,宋小米换上湖绿色的裙子,系上飘逸的金色腰带,沾了一点胭脂在红唇上。对着镜子整理仪容,摸着领口上的一串金桂,眼中闪过自得。这条湖绿色的衫子是她的心头爱,偏偏玉珠使坏在领口上撕裂一个口子,她舍不得丢弃,便在上面用浅黄色的丝线绣了一枝桂花,竟意外地好看。 对着镜子臭美地转了个圈,听到外头翠屏的唤声连忙走出去。翠屏是跟竹儿一起来的,看到宋小米腰间的纱巾,走过来揪她的脸:「好个冷心肠的俏姑娘,只顾把自己打扮得漂亮,都不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么?」 宋小米弯腰一扭,浅笑躲开:「翠屏姐姐腰间的香囊不是我绣的吗?现在这样冤枉人,我可不依。」 翠屏指着她腰间的纱巾,拧着帕子道:「我就稀罕你腰间这条腰带嘛!」 宋小米设计出一共十二款,每款两条,被尚宜轩卖到十五两银子一条,连张夫人都没送,怎么舍得送给翠屏?当下掩嘴笑道:「这样明媚的腰带是我们年轻的小姑娘系的,翠屏姐姐还是——」 「我拧烂你个巧嘴,难道我就很老么?」翠屏故作恼状,作势来拧宋小米的嘴。宋小米咯咯笑着跑开,竹儿跟着她们身后,三人一起朝街上跑去。街上早已挂满各式各样的灯笼,张府檐下也挂着一排橘色的小荷灯,放眼望去,一片光彩鲜艳,整个丰州城明亮得不像夜里。 三人随着声音往热闹的灯光明亮的地方行去。走到一处高楼下面,只见楼中的伙计站在高处,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大声念道:「……第一题,枝头累累,打一字!猜中者可从三盏灯中挑一盏作为彩头。」 话音刚落,底下人纷纷喊起来:「‘硕’!是‘硕’!」 「‘畦’!是‘畦’!」 热闹的气氛一下子感染了三人,不由纷纷挤进人群中央。宋小米恰巧听过这一道题目,高兴地道:「夥,是夥!」 原以为夺得花灯毫无悬念,谁知身边响起一个男声道:「是夥!」嗓音清澈而开阔,一下子压下宋小米的声音。 「这位公子答对了!」伙计笑着摘了红艳艳的石榴花灯递过来。宋小米见自己看中的石榴花灯被提走了,有些郁闷。看着剩下的琉璃荷花与牡丹花灯,斗志被挑了起来,仔细地听伙计念下一道题目:「第二题,仍是字谜,千年树无叶,打一字?」 宋小米的眼睛一亮:「枯!是‘枯!’」这道题目她竟然也听过,宋小米心中欢喜,提高声音喊道。谁知身边那个清雅的男声又响起,再次把她的声音盖了过去:「是‘枯’字!」 「这位公子又答对了!」伙计摘了他指的琉璃灯递过来。 众人见此人轻松夺得两盏花灯,不禁纷纷看过来。只见他打扮清雅,斯文有礼,排挤的话便不好说出口。宋小米抬头看了一眼,只见此人清雅温润,莫名有些眼熟。心里涌起一股没缘由的不喜,低下头往旁边挪了半步。 第80章 谁知那位公子竟将手中的花灯递过一盏来:「花灯赠佳人,望姑娘不嫌弃。」 宋小米不及说话,身边的翠屏惊喜地道:「哎呀,好漂亮的花灯!」一边说着,一边连连推宋小米的手臂。宋小米被她推了几下,抬头只见那人面上带着期待的微笑,婉拒道:「谢谢,我想自己猜。」 仲秋节赏花灯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倘若有男子以花灯相赠,女子需回赠一物以表明身份。宋小米没这份心思,那位公子眸光一闪,竟然没有放弃:「我一人拿两只花灯,委实不便了些,请姑娘帮我一个忙,替我拿着一只可好?」 宋小米听他说到这个份上,无奈地接过来。这时伙计已经把灯谜念完,花灯也都赠送出去,人群便慢慢散去。翠屏和竹儿还没有拿到花灯,自然不甘心,又见那位公子提着花灯站在宋小米身边并不离开,掩嘴笑道:「我们先行一步,在前面等你们。」 宋小米刚要挽留,却见两人已经掩嘴笑着跑走了。有些头疼丰州城里的民风开放,正在心中苦思脱身之法,忽听身边的公子说道:「姑娘这身打扮好别致,仿佛是尚宜轩里新出的样式?」 「不错。」宋小米淡淡答道。 那人侧头看了她两眼,忽道:「我瞧着你有些眼熟,莫非便是尚宜轩的宋绣娘?」 宋小米有些惊讶起来:「你认得我?」 「那日在尚宜轩门口见过你。」那人轻笑一声,声音清雅柔和:「我很敬佩你的果敢脆利。」 伸手不打笑脸人,宋小米被他如此恭维,也不由得缓下声音:「无奈之举罢了。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方芝。」 两人手里各提着一只花灯,慢慢说着话,沿着翠屏与竹儿的脚步往前走。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酒楼上两双目光注视着她:「好个不要脸的贱人,这么快就勾搭上新的男人!」 另一个声音道:「如此不正好?本来还要费一番工夫把她跟随行的丫鬟分开,这下简单得多。」 宋小米被方芝的脚步带着缓缓行走,渐渐失去翠屏和竹儿的身影,心里有些着急起来。她终于想起来为何看着方芝心里不舒坦,原来方芝不论长相还是谈吐都像极了柳青云。那个快被她遗忘的名字,一下子浮现在脑海中,伴随而来的是一段算不上愉快的回忆。 这时,忽然前头跑来一个小男孩,拦到宋小米身前道:「你是宋姑娘吗?青云楼里有人要见你。」说着朝身后一指,「我带你过去。」 又听到「青云」两字,宋小米不高兴地皱起眉头:「是谁要见我?可有说名字?」 小男孩摇摇头,有些不耐烦地伸手拽她:「你跟我来不就知道了?」 宋小米挡开他的手,客气地道:「小兄弟,你回去跟那人说,有事请下帖子到尚宜轩,今晚不是谈事的时候。」 小男孩仿佛没料到她会拒绝,愣了愣,眼睁睁地望着两人绕开他朝前走去,抓了抓头。 「宋姑娘近来很是有名气,经常有人请你相谈吗?」方芝问道。 宋小米笑着摇头:「并没有。我一般待在家里绣东西的时候比较多,很少有人请过我。」 两人很快忘了那一茬。方芝是个很会说话的人,从宋小米女工做得好,到宋小米腹有诗书,语气虽然淡淡却带有微微的敬意,让人很难不产生好感。宋小米经过柳青云一事,对此类清雅书生没甚好感,语气始终淡淡。 就在这时,方才离去的小男孩又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那人叫我告诉你,她姓白,想请你喝桂花茶。」 「姓白?是位姑娘?」宋小米问道,见小男孩点点头,不由得皱起眉头。是白静秋吗?宋小米可不认为白静秋是来跟她道歉的,便想说不去,谁知小男孩喘了一会儿,又说道:「她说如果你不去就是心虚,孬种!」 宋小米眉毛一挑:「好,我就去看看。你在前面带路!」 她倒想要瞧瞧,白静秋要做什么?方芝的目光闪了闪,对宋小米道:「我跟你一起去吧。」宋小米没有拒绝。两人在小男孩的带领下来到青云楼。 青云楼是一座酒楼,白静秋在楼上厢房等她。宋小米推门进去,只见白静秋穿着一身月牙白的素衫,头上别着两朵浅色的绒花,很是素净乖巧:「宋姑娘来了?快请坐。」待看到跟在后面的方芝,愣了愣:「这位是?」 「在下方芝。」方芝拱手道。 白静秋便起身歉然地道:「我与宋姑娘有些话要说,请方公子在楼下稍等片刻。玉珠,去陪着方公子下楼,方公子所点的茶点酒菜都由我请。」 「不敢当。」方芝见厢房里只有白静秋跟玉珠两个姑娘,不好意思地拱手退了出去。玉珠跟在他身后,关上房门,只留白静秋与宋小米两人在屋里。 宋小米将花灯搁在桌子上,开门见山地道:「你找我来有何事?」 白静秋眼睑微垂,拈起帕子掩着唇,低声道:「我是特意来向宋姑娘赔罪的。」 宋小米挑了挑眉,一点也不相信:「赔罪?如果白小姐诚心向我赔罪,何必让人传话时激我?」 第81章 白静秋被质问得把头埋得更低了,绕在指尖的素帕抵着鼻尖,泫然欲泣。宋小米不禁奇道:「白小姐,你的表哥现在不在这里,你做出这副模样有意思吗?」白静秋垂着头,长长的睫毛轻颤,柔弱地道:「宋姑娘,那件事是我的不对,我请你原谅我好吗?表哥他现在要撵我走,我知道他是为你出气,我以后再也不敢对你无礼了,请你劝劝他不要赶我走好吗?」抬起一双泪盈盈的眸子,哀哀可怜地瞅过来。 宋小米一阵难受,动不动就扮纤弱的白静秋比装贤惠的宋大米更讨厌:「你跟我说这个有何用?我不是他娘,岂能管得了?」 白静秋更加可怜兮兮地道:「宋姑娘,你就帮帮我吧。我从小就想嫁给表哥,我喜欢他喜欢得要命。如果,如果你帮我这一回,我就同意他纳了你!」 「呸!」宋小米气得拍桌而起,「谁要做妾?夏家有钱了不起吗?人人争着抢着嫁进门?」 「你,你不愿意做妾?你要当正妻?不,这个不行的。」白静秋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拼命地摇着头:「宋姑娘,我不可能把正妻之位让给你。夏家也不允许一个小户人家的女子做表哥的正妻。」 宋小米只听她腻腻歪歪,没完没了,拂袖道:「我直言告诉你,我不喜欢夏子秋,也从来没想过跟他有什么。你激我来此到底有何事?倘若无事我便走了。」这屋子里头有一股香腻的味道,熏得人头都晕了。 白静秋连忙站起来,拉住她的手道:「宋姑娘,你别走。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误会你的。我没有想到你是如此品性高洁之人,这杯茶就当我替你赔罪可好?」端起一杯茶,先饮为敬。 宋小米并不举杯,白静秋见状,眼睛里涌起雾气:「宋姑娘不肯喝,是不肯原谅我吗?」 「换了你肯不肯?你家丫鬟当街骂我,还扯烂我的衣裳,险些让我万劫不复,换了你肯吗?」宋小米没好气地道。 白静秋被她说得涨红了脸,急忙又倒了杯茶水:「我再干一杯,请宋姑娘消气。」 宋小米被屋里燃的香料熏得难过,摆摆手道:「今后你别再招我就是了。否则我虽然没什么能耐,也不与你干休的!」 白静秋连连道是,唯唯诺诺仿佛软弱可欺的模样。宋小米皱起眉头,总觉得不对。白家与夏家结亲,可见也是富贵人家,何至于如此低声下气?之前唆使丫鬟给她难堪的嚣张劲儿呢?在心中生了警惕,淡淡地告辞:「我走了,你好自为之。」 话音未落,忽然见白静秋的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意:「走?」白静秋缓缓抬起头,素帕掩在鼻下,轻笑一声。宋小米顿觉屋里的香腻味道更浓重了,头也越来越晕,不由一惊:「你做了什么?」 方才白静秋敬茶她没有喝,便是存着提防之意,没想到还是着了道。宋小米急忙抽身,掩着嘴往门口扑去。白静秋一双细眼瞅着,不仅不阻拦,反而悠悠地坐回去。 宋小米愈发觉得古怪,屏住呼吸往门口快走。刚拉开门,蓦地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异常高大的男人,连忙刹住脚。那人低头一笑,伸手朝她肩头揽来,一股浓烈的男子味道侵入鼻尖。宋小米呼吸一窒,被壮汉单手抱着退回,眼睁睁地看着房门在眼前关上,骇得不行:「你是谁?放开我!」 一边说着,一边拼命捶打他。这副身体力气极大,虽然宋小米此时有些昏昏沉沉,拳头落在壮汉的身上仍然有些力气。那人舔了舔嘴唇,粗咧的嗓音道:「这个妞儿不错。」 「只是警惕得紧,我劝了两回也没喝这媚香茶。」白静秋不无可惜地道。 壮汉不仅不失望,眼睛里反而闪过兴奋:「没有正好!黄三爷有段日子没骑过烈马了!」赤裸裸的眼神看向怀里的宋小米,黝黑的大手往她的脸上摸去:「好个力气不小的美人儿,别乱动,留着力气晚上伺候爷,哈哈!」 白静秋的眼底闪过厌恶,起身道:「那人就交给你了,可别让她跑了。」黄三的注意力早就放在怀里不停挣扎的宋小米身上,不以为意地道:「从我黄三手里跑出去的男人也没几个。若是叫这闻了散魂香的小女子跑了,我也不用活了。」 宋小米终于知道白静秋打得什么主意:「白静秋!你不得好死!」头越来越沉,怒意却越积越多:「你有种就杀了我!只要我不死,你就等着瞧!」 「啧啧。」白静秋走到她身边,怜悯地看了她一眼,「你以为你还回得来吗?」 宋小米被黄三摸在脸上,气得浑身发抖。上辈子被宋大米横插一杠,害了性命,重生成为宋小米,难道又要栽在同一个下三烂的手段上吗? 「贱人,夏子秋不会娶你的!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娶你!」宋小米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一个人,宋大米害她是为了过上更好的日子,白静秋是为了什么?她对白静秋毫无威胁,白静秋居然如此对她,简直阴毒狠辣到了极点! 楼下,方芝坐在楼梯口,点了一壶桂花茶慢慢品着。忽听楼上响起脚步声,抬头瞧去,白静秋婷婷地走下来。放下茶杯站起来道:「宋姑娘呢?」 「方公子还没走吗?」白静秋来到楼下,轻笑一声,「宋姑娘出门时遇到熟人,一时半会儿下不来。她跟我说若方公子还在便不必等她了。」 第82章 方芝并未起疑,点点头道:「多谢。只是我既然与她一同来,便应当一同离去才是。」 「方公子可真是好风度。既然如此,我们便先回啦。」白静秋颔首笑道,转身就要离去。刚走出两步,忽然回过头道:「方公子姓方,同珍绣坊的方家是何关系?」 方芝尚不及回答,忽然门外响起一个轻蔑的声音:「我道你今日没有死皮赖脸地缠着我,原来跟方家的三少爷偷情来了。」 「表哥!」白静秋又惊又喜,惊的是夏子秋为何来了?喜的是夏子秋满脸醋意,连忙退后两步与方芝保持距离,「表哥,你误会了,我今日才遇见这位方公子。」 夏子秋嗤了一声,扭头对旁边的蒋行端道:「你可要给我当个证人,白静秋顶着我未婚妻的名头,却跑到酒楼里跟方家的多情公子偷情。是她不守妇道在先,怪不得我解除婚约。」 「表哥!」白静秋跺跺脚,迈着小碎步跑到他跟前,抱住他的胳膊撒起娇来:「表哥,你误会我了。我才不认得什么方公子圆公子呢,走,咱们看花灯去。」一面说着,一面往夏子秋身上贴去。夏子秋最讨厌人靠近他,顿时往外退去。 白静秋心中一喜,不待露出笑容,忽然楼上传来一声男人惊痛的怒吼:「啊!」 房门被打开的时候,几人全部惊呆了。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血葫芦似的躺在地上,腰间骑着一个绿衣少女,手里攥着一根尖锐的簪子,疯了似的往他身上戳去! 「宋小米?!」夏子秋瞳仁微缩,惊叫道。 「宋姑娘?」方芝愣住了。 绿衣少女转过头来,俏脸上沾着点点血迹,杏眼内满是怒火。视线在几人中扫过,最后落在白静秋身上,渐渐露出一丝笑容:「白小姐。」 白静秋没有见到预料中的情景,反而见到这样一幕,顿时后背一凉。被宋小米投过来的视线盯在身上,摇着头后退道:「不是我!不是我!」 夏子秋见宋小米坐在黄三的腰间,皱起眉头,走过去把她拉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你在这里做什么?他是谁?」低头踢了黄三一脚,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黄三捂着下身,弓着身子在地上打滚。裤子上沾满血迹,染红了他的双手。赤裸的胸膛上七八个血洞,不停地往外冒血。 白静秋自小娇生惯养,即便做些见不得光的事也只是动动嘴皮子,哪里见过这等场面?顿时吓得双腿一软,往玉珠身上倚去。玉珠也吓得够呛,被白静秋一倚,双双软倒在地上。蒋行端看了她们一眼,又看看抿着嘴唇满眼仇恨的宋小米,眼中划过异色。 夏子秋见着宋小米这副模样也觉得眼皮直跳,从袖子里掏出手帕往她脸上胡乱一抹,谁知越抹越脏,宋小米整张脸都变成血红色,眼皮子跳了跳:「去打水来!」 屋里唯一的丫鬟玉珠已经被吓得软在地上,一动也动不得。夏子秋只好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水,正想往宋小米的脸上泼去,谁知宋小米已经不在原地,居然走到白静秋身前。染血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弯下腰道:「白小姐,还满意你看到的吗?」 白静秋只见她身前一片鲜血,面露惊恐地道:「你,你别过来!」 「你刚才不是很嚣张吗?现在知道怕啦?」宋小米从来没有这样愤怒过,前后两世都栽在同一个招数下,简直忍无可忍! 白静秋只见宋小米染血的手缓缓举起簪子,朝她的脸上划来,顿时眼白一翻,晕了过去。 真是没用!宋小米轻蔑地把视线移至玉珠的身上。 「你,你别过来!」玉珠做贼心虚,禁不住被吓得脸色苍白,顾不得倒在她身上的白静秋,手脚并用地往外爬。无奈手脚发软,看着渐渐逼近的宋小米,吓得后背紧紧贴在门板上,惊恐地叫道:「救命啊!表少爷救命啊!」 宋小米从玉珠睁大的瞳孔中真切地看到一张可怖的面孔,满脸血色,饶是她自己也不由得被吓了一跳。就在这时,夏子秋皱着眉头走过来,一脚踢在玉珠身上:「聒噪!」砰砰两下把房门关上,反手将一杯茶水泼在宋小米的脸上,「擦擦你的脸,难看死了!」 「你知道这是什么茶?你就泼在我脸上?」宋小米抬袖抹脸,气恼地扑过去捶他。 「什么茶不能泼?」夏子秋看着她满脸的血红,只觉碍眼得紧,将手帕按在她的脸上,不顾她的挣扎使劲擦了起来。 「这屋里燃着散魂香。」蒋行端嗅了嗅,挑着眉头说道。走到桌边,揭开壶盖闻了闻,惊讶地道:「茶水里头还有媚香散!」 「听到没有?」宋小米终于从夏子秋的强制中摆脱出来,喘着气,恨恨地道:「幸好是媚香散,若是砒霜我现在已经被你毁容了!」 「媚香散?那是什么东西?散魂香又是什么?」夏子秋看着蒋行端,微微一怔。 宋小米冷冷一笑:「问你那好表妹吧!」 「媚香散就是俗称的春药。散魂香则是一种让人心神恍惚的药物。这两种药相配起来,常用于青楼里头不听话的处子身上。」蒋行端解释道。 夏子秋顿时愣住,疑惑地看向门口。白静秋刚刚被宋小米吓晕过去,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玉珠蜷着身子缩在旁边,满眼惊恐地看过来。这不是做贼心虚是什么?夏子秋的火气一下子涌上来:「是你们做的?」 第83章 玉珠吓得手脚发软,跪在地上道:「不,不是我,表少爷饶命!」 夏子秋气得胸腔快要炸开了:「你还敢抵赖?」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方芝说道:「宋姑娘?宋姑娘你怎么了?」 只见宋小米半偎在方芝身上,眼睛半合:「我,我没事。」 「走开!」夏子秋瞪了方芝一眼,走过去从他怀里捞过宋小米,低下头看着努力打起精神的宋小米,皱眉道:「你怎么了?哪里不适?」 宋小米只觉昏昏沉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蒋行端适时地解释道:「宋姑娘中了散魂香,此时应当是药力发作了。」 宋小米能撑到这个时候,全靠心中那一股怨恨。如今黄三被废,白静秋没跑,心神渐渐松懈下来。模模糊糊之中,只听到夏子秋焦急地问:「要怎样才能解?」蒋行端淡淡地答道:「休息半个时辰便好了。」然后意识便沉入一片深渊,再无感知。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难道当真有命运这回事?不知过了多久,宋小米的意识渐渐复苏,混混沌沌中,不觉思索起来。 苍天给她机会再世重生,到底是何缘故?借宋小米之躯,平前世的冤仇?如今大仇已报,原身为何没有回来? 宋小米当初执意离开青石镇,便是为着这个缘故。倘若哪一天原身突然回来,自己被挤出这具身体,苏长福只怕又要伤心一番。可是原身一直不曾回来,就连曾经的记忆都模糊了,宋小米不禁想道,难道说这具身躯将属于她了? 随着意识的苏醒,身体渐渐有了知觉。宋小米感觉到有人在翻动自己,心下一惊,陡然睁开眼睛。 「啊!」玉珠倒退两步,被突然睁开眼的宋小米吓了一跳,哭丧着脸道:「宋姑娘,我只是给你换衣服。」 宋小米低头一看,身上换了一件靛蓝色的绸衣,只套了一半。感觉到身上的力气逐渐恢复,坐起身自己将另一半穿好,往周围瞧了一圈:「这是哪里?」 「是,是青云楼。」玉珠犹如惊恐的小兔子,抖抖索索地说道。 宋小米不由得多看她两眼:「你在怕什么?」 玉珠看着她洗净后的白皙面孔,脑中浮现出的却是方才拿着染血的簪子朝她逼近的血红色的脸:「我,我没……」 「呵呵,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把你怎样的。」宋小米说道,不等玉珠惊喜,紧接着道:「我只会给你点了散魂香,找一个黄三那样的男人,让你也如我一般尝试下。」 「不,不要——」玉珠惊恐地道。 宋小米穿上鞋子,从床上走下来,微笑着走到她跟前:「不要怕,很好玩的。你只需要鼓起勇气,悄悄地抽出发簪,瞅准机会对准男人那恶心的玩意,狠狠地戳下去!趁着他痛得弯下腰,再骑到他身上,想开几个洞就开几个洞,多么好玩呢!」 玉珠吓得哭着跪下去,连连磕头:「宋姑娘饶了我吧,我知道错了!」 「哎呀!」宋小米忽然惊呼一声,认真地道:「我得提醒你,这可不仅仅是个游戏!如果你抓不住机会,被男人剥光衣服——这辈子可就再也嫁不出去啦!」 玉珠吓得浑身一哆嗦,痛哭流涕着道:「宋姑娘放过我吧,我真的知错了,我再也不敢害你了!」 看到她这副模样,宋小米终于感到一丝解气:「现在知道怕啦?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害别人时怎么没想到?」托起玉珠的胳膊,硬生生地把她扶起来,「我知道你跟你家小姐一样,都是一肚子坏水。放心好了,这回给你们机会害个够!」 玉珠已经被吓得瘫了,只哭着求宋小米饶过她。所谓狠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宋小米刚才放倒黄三的血淋淋的一幕,让玉珠彻底吓破胆,心中又悔又恨。 【上集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巧觅良婿》上 作者:月胧 02、《巧觅良婿》下 作者:月胧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