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的追妻日常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承和十三年,大楚十万铁骑战突厥,大获全胜,鲁家的烈火旗终于再一次插在了番邦的土地上。 天眼见着就要亮了,一位披着蓑衣穿着火红军服的少年郎骑着骏马,踏着晨露直往范阳奔去。更夫吃了一嘴儿土,摇了摇头,喃喃自语道:「因着沈十八娘簪花礼,这范阳的地界都要踏低一尺了,看这身烈火祥云,想必是鲁家的儿郎!」 沈庭行至石牌口,急急地勒住了马。沈琴簪花之时,他正与外祖抗胡,赶不及回来,倒是十八妹的,让他赶上了。 「沈七归家。」 门房听到沈七两个字,有些意外,他们这一房的人,都有多久没有回来了,都让人忘了十八娘还有沈七这个亲兄长。门开了。 沈庭站在十八娘的院门口,却迟迟不敢迈开那一步,说是妹妹,却是没有见过的。若不是为了沈琴,这范阳,他是万万不想踏进一步。 在世家望族中,这簪花礼是女郎最为看重的事,这意味着她花信正好,中意的郎君可以上门求娶了。 沈十八看着镜中的自己,挽着最普通的流云髻,干干净净,衬托得她越发的白。她向来颜色好,皮肤更是像那羊脂膏子似的白腻。 「十八身条高,以前梳着丫髻怪违和的,如今倒是顺眼多了。咦,这个口脂颜色好!你怎么嘴唇发白,莫是怕祖母给你簪朵野菜花?」 十八横了十六娘一眼。她是大房嫡幼女,母亲是沈氏宗妇,又出自太原王氏,生性活泼,向来是如此口无遮拦。十八娘虽少年老成,却也不能免俗,谁都知道,长辈赐的花品种可是大有玄机,决定着将来能嫁得什么样的夫婿。 祖母会给她簪朵什么花呢? 「油菜花有什么不好,至少说明娶了我十八娘,年年丰衣足食,子孙腹中自有才华。」 十六娘一听,忍不住笑出声来,「难怪范阳人都说,牙尖嘴利,当数沈十八。你个小娘,当真是没脸没羞,不害臊,哪家小郎敢娶你?啊!我知道了,一定是那王……」 十八娘俏脸一红,站起身来,拔下墙上的清越剑,佯装要刺十六。 「十八娘,时辰快到了!」 沈十八将剑挽了个花儿,插回剑鞘,弹了弹身上莫有的尘土,甩了甩衣袖,挺起胸膛,便朝着簪花祠走去。 十六拍了拍胸口,快步跟了上去。手臂上挽着不同颜色臂纱的侍女随后鱼贯而出,垂首前行,像那二人的影子一般,竟然无半点声响。 到了簪花祠附近时,侍女们便齐齐停下脚步,前头的地方,绝对不是她们这等身份的人,能够进去的了。 沈家的祖宅,在整个范阳都极有名气,尤其是石。沈家世代添喜郎,簪缨数百年,藏书之丰,大楚少有。便是那一山一石上,都刻着名家书法。而簪花祠,便在这庭院最深处,散发着淡淡地幽香。 沈十八静静地跪在簪花台上,说是台,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凸起的竹简模样的石雕,上头刻着的正是沈家女子的训诫文。 她悄悄地抬了抬眼,环绕了下四周,都是一些熟悉的面孔,族中的一些长辈,喜爱她的世家夫人,还有那些对她十八娘闻名于耳的儿郎,却是有两个人让她有些意外。 她那难得一见的祖父,正站在不远处的小楼上,静静地背着手望着她,他好像在思量着什么。十八娘近年来在沈家算是风头无二的女郎,可是祖父却与她格外的生疏,便是十六,都曾经得祖父指导过剑法,虽然不过十寥寥数语,却让十八娘羡慕了好久。 另一个人,说起来,她并没有见过他。他长得和她略有几分相像,两眼乌青显得有些憔悴,一看便是风尘仆仆的赶过来的;他身上带着一股子的煞气,在周围温文尔雅的儿郎之中显得格外的突出,不是个军爷便是游侠。 沈家尚武之人,又与她关系匪浅的,便只有她传说中的哥哥沈庭了。沈十八眼眸一动,只觉得心中肿胀得很,好像有什么,就要溢出来了一般。 「开始吧。」 十八抬起头来,大伯母王氏拿起盘里的木梳子,对着她的发丝,轻轻地梳了三下,又拿起毛笔,沾了沾盆中的泉水,洒了三次,「宣。」 「沈氏十八女,名静。身体发肤,才华名利,皆来自家族,是以,唯家为重,愿以一己之力,修两性之好。居贵不自贱,居寒不自轻,为吾性;居安而思危,居危而先立为吾责。请赐!」 「昙花?花细白而蕊黄,形容少见,没错,就是此花,没有想到,沈十八娘,居然没有获赐牡丹,而是这转瞬即逝的昙花……」 十八娘一愣,昙花?月下美人纵然高贵,却是遗憾之花,祖母这是为什么? 她抬头一看,果然看到祖母手中拿着一只白玉簪子,簪头上正是那罕有的昙花,前年祖父院中那株昙花开时,还特意设了夜宴,邀请了他的至交好友来一同赏花。她那时正在一旁斟酒,才有幸得以一见。 「牡丹虽贵,却为常人所赏,昙花性高,恣意芳华,世人皆道其花期短,却不知这昙花开得最是圆满,一瞬即为永生,了无遗憾;十八聪慧得大道,正适此花。」 沈老夫人说着,便将那花簪簪到了沈十八的头上,「静儿,祖父为你赐字,书华。」 第2章 「礼成!」 若说此前十八娘被赐昙花总让人觉得诧异,可这书华的表字,却让现场的气氛一下轻松起来,这沈家,可是以添喜郎闻名。 果见那王十一郎抚掌大笑起来:「十八娘,这下我九姐可要松口气了,她可是日日对着她那朵牡丹喊卿卿呢,你得了昙花,我们太原的邪风可终于是要散了……」 十八娘一听,心中顿时一轻,王九娘是她的闺中密友,前两年得了牡丹,如今正在长安待嫁。 簪花礼之后,便是游园会,各家适婚的儿郎和小娘吟诗舞剑,论论天下大道,甚是轻狂。十八娘正想上前去见见那素未谋面的兄长,却瞅见小楼上的祖父冲着她招了招手。 十八娘用手捂了捂眼,今儿个太阳有些大。 这座小楼许久不用,散发出厚重的松油味儿,让她的心莫名一沉,脚步也变得有些重了起来。 祖父背着手,站在窗前,依旧保持着适才的姿势,听到她来了,缓缓开口道:「可知为何会赐予你昙花?」 十八娘垂眸行了个礼,「十八近日多感不适,畏寒体乏。」她说着,手有些微微地颤抖,她用力的掐了掐自己的手心。 最近她感觉到了,晨起舞剑时,行气阻滞;夜里就寝,手脚冰凉;十六今日说她嘴白,可不是吓的。她先前不敢肯定,可获了昙花,反倒定了心,她怕是得了什么难缠的病了。 祖父叹了口气,转过身来,看着十八娘那颇肖自己的脸,狠了狠心,「我沈氏此辈女子,没有第二个人能伶俐过十八娘你,只可惜,你是活不过十八岁的。」 「大楚改元那年,我遇刺,你娘以一己之力击退数人,可最后也是寡不敌众,替我挡了一刀。岂料毒性太大,你娘当场便去了。你非足月而生,天生弱症,在三岁那年,访得神医,得一丸药,若是出嫁前病情无反复则断了根,此后与常人无异,若是……也是你的命数。」 「而你的哥哥沈三郎,年幼成名,他是我最中意的孩子,可是也毁在了那一场刺杀里。」 「刺杀您的人是谁?算了,您不说,我也明白了。」沈十八娘感觉自己的手心热热的,想必是掐出了血。 居然,她沈十八,是活不过十八岁的。 十八娘端坐在窗前,祖父适才的话语尚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像是暮色里的钟声,震得她肺腑翻腾,仿佛下一刻便要吐出来了。掐破的手心已然结痂,无意间牵扯到伤口,一阵刺痛。 她,沈十八,在被人告知大限将至之后,竟然还能笑逐颜开的夜宴群宾,这范阳的小娘里,怕是再也找不出比她更符合贵女典范的了。可这有何用? 上辈子亦是如此。 初春的风,乍暖还寒,吹散了身上梨花白的香气,让十八清醒了一些。她已经很久不回忆往事了。 那时候她还是大晋贵女,鲜衣怒马好不恣意,便是宗室女,亦不如她,这天下能与相师学权谋的女子唯她一人。便是嫁人,也嫁与最出色的男子,成为王氏宗妇。 然而纵然胸有丘壑,也架不住兴衰更替。晋末乱世,世家风雨飘摇,夫君战死疆场,她带着满门孤弱,撑住王氏门庭。 那时候亦是初春,她躺在小榻上,一旁的双鹤抱松铜炉里燃着淡淡地香,她很久都没有睡得那么沉了。一觉醒来,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六岁的孩子,闺名沈静。 刚来的时候她小心翼翼的生怕露出什么马脚,让身边的人看出了破绽,可是日子旧了却让她忍不住为这孩子心疼起来。沈静在沈氏大宅里,是一个突兀的存在。 她是五房嫡女,母亲鲁氏在生她时难产而亡,父亲沈泽外放多年未归家,有嫡出兄长二人,嫡姐一人,然而从未谋面。她就像是被家人遗忘了一般,自己住在诺大宅子里。当初她并不明白,如今却是有些明白了。 「十八娘,夜风太寒,奴为你关窗可好?」大丫鬟南枝挑了挑被风吹弱的灯芯,担忧的问道。看起来昙花也不错,可是在南枝的心里,只有牡丹才配得上她们的十八娘,更何况,王氏宗妇,非牡丹不可。那十八娘……可怎么办? 沈十八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南枝,替我更衣罢。」 南枝插好窗峭,净过手,替沈十八取了今儿新簪的昙花钗。这钗日间不显,在烛光之下竟然显得流光溢彩,握在手心亦是感觉一股暖流滑过,竟是上好的暖玉。 沈十八轻拂这昙花簪,又是愁上心头。就是它,将她的前路扰乱了。 窗外的桃花又要开,她却是再也嫁不得王六郎了。 她原本想着,如今算是太平盛世,她嫁给心仪的男子,当上王氏宗妇,照拂一下这个身体的兄弟姐妹,也算是还了恩情了,美好又顺遂的一生,正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 「十八娘,七郎在院门口小踱多时,却未进来,怕是有事,可要唤他。」北流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十八的思路,今日还真是多事,有这么多想见而不得见的人来找她,告诉她一些她并不想知道的秘密。 屋里暖洋洋地,燃着不知名的好闻熏香,却不刺鼻。洁白的羊毛胡毯铺在小几下,让他有些局促,他匆匆而来,身上满是尘土,甚至还有血渍,与这里显得分外的格格不入。 第3章 美貌的丫鬟轻声地上了一碗煮好地茶,像是会遁地术一样,陡然间就消失不见了。他打小便与外祖父一同戍边,习惯不来这些世家做派。 更何况,这个阿妹是从未见过的。便是在长安,他都听过她的美名,听别人说她有多聪慧。若不是为了琴妹,他是万万不想来范阳的。把别人扔在一旁十三年,第一次见面便是求人,饶是沈庭脸皮厚,却也不知道怎么开口。 「把茶撤了,给我阿兄来壶酒。」沈庭正忐忑着,突然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他抬头一看,有些愣神。 今天簪花礼的时候,他站得有些远,没能看清楚,万万没想到,沈静竟然长得如此像父亲。她比寻常女子要高一些,有些削瘦,皮肤白得发亮,一双眼睛神采奕奕,只是站在那里,便自有一股气势,像是一把利剑,将要刺过来。 她的身手不弱。沈庭想着,整个身体都紧绷了起来,恨不得立刻拔刀相向。 而沈静却突然笑了起来,满室春风。适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全都没有了。 沈庭在打量她,她也在打量沈庭。沈氏是添喜郎世家,男子多单薄俊美,沈庭不像沈家人,他身材魁梧,虎背蜂腰,不过中人之姿,一看便是武将。 「盼了十三年,总算见到阿兄了。听闻鲁家军大败突厥,十八心中欢喜,还以为这次簪花礼,无亲近之人相证,不料阿兄竟然风雨兼程的赶了过来,十八……」 沈庭越发的不好意思起来,他哪里就是为了什么簪花礼了,他明明是为了沈琴的婚事来的。到底该如何开口? 「阿兄来得正好,今日祖父告诉我一桩旧事,还望阿兄解惑。阿娘到底是被谁害死的?」 沈庭一震,猛地站了起来,怒目圆睁:「你说什么?什么被谁害死的?母亲就是为了生下你这个孽障剖腹取子而死!」 他说完,自觉失言,跌坐了下去。就是因为这个,十三年了,他从来都没来看过一眼十八。 剖腹取子?沈十八整个人都愣住了,她不敢想象。 她醒了醒神,怒极反笑:「难怪鲁氏满门被屠,教出的都是你这等蠢钝之人。今日祖父亲言,改元之时,他路遇刺客,阿娘只身抗敌,身中毒刀;大兄亦然,方难于行。那刺客的刀可真是长了眼,原本要杀的人一个没死,反倒是我们这一房的人,死的死伤的伤,阿娘死了,大兄残了,谁获利?」 十八说完,满室寂静。沈庭已经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想说,阿娘和大兄有武艺,自然容易中招,可是世家男儿谁没有个武艺傍身…… 鲁氏满门被屠?什么叫满门被屠?明明是战死沙场…… 「当时祖母病重,大伯母带着各房家眷一起去远山寺祈福。归来途中遇到了一群匪徒。我当时年仅五岁,阿娘将我藏在马车里,她与大兄一同抗敌救人。」 「后来听到外头的人声音小了,我便走了出去,只见阿娘坐在地上,交了一张纸给袁阿么,然后……然后拿起刀,剖腹取子,生下了你,大兄在一旁昏迷不醒,满地都是血,都是阿娘的血……」沈庭说着,竟然流下泪来。 自己剖腹取子,那画面光是想象,都知道有多惨烈。沈十八再也忍不住,痛哭出声,仿佛要把自己的委屈,连带鲁氏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她重生到大楚这么多年,从未真正将自己当成沈静。她费尽心机成为祖母跟前的红人,名扬天下的贵女;嫁王氏儿郎,分明就是照着上辈子的痕迹,一步一步过回熟悉的日子。她在害怕,满世皆楚人,安知何处是吾乡? 现在她却舍不得浪费鲁氏为她换来的每一刻,她便是沈静,是大楚的沈静。这一刻,她仿佛才真正的重生了。 沈庭走出门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红的。他只觉得脑子乱哄哄的,他明明是来问沈琴的那桩糟心亲事要怎么办的,却心中有了更多为什么要问。阿娘是被谁害死的? 他正呆愣着,北流塞了个灯笼在他手中,轻轻说道:「十八娘说,琴娘的亲事,让您不必挂心,必不能成。」 范阳地处幽州,范水以北,聚集了众多的名门望族,被誉天下第一州。因世家儿郎多在沈氏青山书院求学,是最显魏晋风流之地。 沈十八却对此嗤之以鼻。画皮难画骨,风流他们倒是学了个十成,风骨却难觅几分。 当年哪个儿郎不是上马驱鞑虏,下马论天下。如今这沈氏大宅里,也只有她这清越剑是当真见过血的了。 一剑刺喉,沈庭只觉得寒光一现,一个鹞子翻身险险躲开,踉跄了几下,显得有些懊恼。在阿妹面前失手,让他觉得有些丢脸。 「十八胜之不武,阿兄来寻你,可没带大刀。」他常年战场杀敌,剑太轻,不如砍刀趁手。只如今在家中,怕提着刀吓坏了那些弱鸡们,便收了起来。 十八收剑入鞘,笑道:「阿兄来得正好,静欲向祖母请辞,与阿兄一道去长安。」昨日一夜好眠,她感觉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活不过十八又如何,本来这辈子就是多出来的,多活一刻钟也是赚了。 只是岁月苦短,她要为阿娘报仇,还要安顿好兄姐。长安,那是非去不可的。 第4章 沈庭一听,心下更是惭愧,十八什么都知晓,却仍愿意去助琴娘。 沈老太太住在沈宅最东面的福寿园里,整个园子里山石林立,定睛一看,竟是上百个各异的寿字,当真是福气鼎盛,不输天家气度。 尚隔数步,便听得十六爽朗的笑闹声,她是沈老太太的手心宝,打小便住在这福寿园里,由老太太亲自教养。 十六,却是簪了牡丹的。 沈庭听到女郎的笑声,有些发怵,可是十八脚步都没有顿一下,他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门口的小丫头见到二人,轻挑珠帘,脆声响起:「七郎和十八娘来请老夫人安。」 说是老夫人,崔氏却并不老。她来自清河崔家,亦是名门望族。嫁入沈家之后,诞下三个嫡子,两个嫡女。又送走了公婆,如今是沈氏内宅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沈崔氏穿着绛紫色绣着杏花的外袍,坐在主座上,正听着十六说话,嘴角带笑,肤白微胖,眼角全是细纹,这是一个很爱笑的人,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七郎你这个不孝孙儿,可算是等你归来了;我这老婆子儿孙满堂,可是每年祭祖,却独少你一人,我这双眼,可都盼穿了!」沈崔氏说着,竟然站起身来,眼中含泪。 十八见一旁的阿兄眼中泛泪,马上就要上演一场失散亲人再相见的好戏。赶忙快步上前,挽住沈崔氏的手,连声说道:「祖母别难过,阿兄保家卫国,过家门不得入,日夜遥望范阳思念亲长,若是累得祖母落泪,那便是阿兄的罪过了。」 沈崔氏听得擦了擦眼泪,又坐了回去。 沈庭给沈崔氏磕了头,又与一旁的伯母们见了礼,便站在十八身后再不言语。 十八却是一下子红了眼,对着沈崔氏跪了下去:「祖母,十八承蒙祖母不弃,亲自教养,本应该承欢膝下以全孝道。只是昨夜梦见阿娘,问十八簪了什么花,又问父亲可好?十八无言以答,羞愧不已。还请祖母准辞,让十八随阿兄去长安,一探父亲,以慰亡母。」 十八要去长安。这话一出,满屋子的人心思各异,均偷偷地打量老夫人的脸色。 大楚对女子管束并不算严格,有父兄相伴,出行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十八毕竟已经簪花,按说应该在范阳择婿而嫁,若是去长安,那王家的事……老夫人会答应吗? 「好孩子,难为你了。十八甚少出远门,全靠七郎你了。」沈崔氏不舍的拍了拍十八的手,嘴里对着沈庭说着话,眼睛却定定的看着十八,仿佛要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什么。 等到和十八一同出了门,沈庭还有些迷迷瞪瞪的。他是片刻也不想待在这个阴阳怪气的地方了。 「阿兄,若是以后有人问起你为何多年不回范阳,就照十八今日回答即可。不孝是大过。」十八算是看出来了,这个沈七郎,当真是个莽夫,是个直肠子。 不孝是大过。看来沈崔氏是真心厌恶沈庭,毫不掩饰,这是为什么?她一开口,便说他不孝,沈氏儿郎天南海北,怎独他不祭祖,不敬长? 明明鲁氏已经为沈氏舍了一条命,崔氏却为何要苛待她的遗孤? 沈庭虽然鲁直,却并不笨,一下子想明白了其中的弯弯绕绕,背上直出了一身冷汗。 「且不说这些了,阿兄且回去收拾行囊,明儿一早咱们便启程去长安。」 沈庭点了点头,虽然长安也是龙潭虎穴,但是范阳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作为世家嫡出的贵女,沈十八有四个贴身女婢,东珠管钱财,南枝贴身伺候,北流管往来,西屏则是武婢。除了西屏是十八亲娘鲁氏陪房的女儿,其他的三人,都是沈家的世代家奴。 从十八娘决定要去长安,她们便开始收拾行囊了。 南枝遥望着福寿园,心里颇为不安,十八娘少年老成,却只有在那王六郎面前,方有一番小女儿姿态。那萱草结的绳,十八娘是从不离身的,在思量的时候,甚至会一边转着手上的草圈,一边出神。 可是昨夜,她亲眼看到十八娘把它放进箱子里了。 十八娘要去长安,那王六郎呢?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这范阳城里,谁不知道,王六郎心悦沈十八,待她簪了牡丹,便娶她为妻。可是十八娘,簪的却不是牡丹。 且这次簪花礼,王六郎也是没有来的。 想到这里,南枝忍不住叹了口气。却感觉到头上一疼,只见东珠拿着箱笼的钥匙,轻轻地砸了过来。 「十八娘的事情,自有她的章法。天下之大,没有了王六郎又如何?十八娘家财万贯,便是买上十个六郎,也是养得起的。」 南枝一听,嘴角抽了抽。 任他千百个六郎再好,也不是举世无双的王家六郎。 「十八妹,你看前头那人,可是太原王家的六郎?」 沈十八勒住马,定睛一看。那穿着宽袖白衫,香木簪发,席地而坐,正在抚琴的人可不真是王六郎。他颜若明珠,性如皓月,是多少女子的思慕之人。他遵师命远行,未赶上簪花礼,也不知何时,来了范阳。 第5章 而那个人,如今正为她,截道而奏。 王十一郎带着一帮贵族小郎,都围在王六郎身边,一见到沈十八,便叫嚷开来,「十八,我六哥有话对你说,你可张大耳朵听好啦!」 王六郎抬起头来,冲着沈十八微微一笑,那神情,仿佛天地间,只剩二人。 沈十八只觉恍如隔世。 一旁的沈庭瞧着妹妹的神情,笑道:「想不到,我家十八当真是一家女,百家求,便是被赞若天人的王家老六,都……」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王六郎这一开口,众人皆起哄,一时场面热闹非常。沈十八看着王六郎,他的耳根子有些泛红,勉强维持着风流姿态。 途经的小娘们,都艳羡的看着沈十八娘。 十八娘却是红了眼。 那日她离开祖父所在的小楼,却是去见了另外一人,正是这王六郎的母亲。 太原王家与范阳沈家世代姻亲,她的大伯娘正是王家嫡出的女儿。沈十八最好的闺中密友便是王九娘,而最亲近的外姓男子,便是王六郎。虽然并没有开口说过,但是两家人都知道,王六郎定是要娶沈氏女的。 她第一次见到王六郎,是在王九娘的簪花礼之前,她往太原小住。清晨在河畔舞剑,王六郎也正是如今日一般席地抚琴,只是那时,他奏的是高山流水。 早晨的雾气未散,环绕在他的周围,像是即将羽化升仙的仙人。十八娘听着,忍不住拿起手中之剑,轻轻地舞动起来。一曲终了,十八娘讪讪地站在一旁,她与这人是初次相见,又是客居此地,实在是唐突了。 却不想,一块帕子从天而降,盖在了她的头上。 只听得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耳旁响起,「人称沈十八是贵女典范,我看就是个随性的厚脸皮丫头罢了。脸都红得滴血了,快擦擦吧。我王六郎又不是禽兽,不会对你这么个未长开的黄口小女子有意思的!」 十八娘顿时便瞠目结舌,呆若木鸡。这这个登徒子竟然是王家六郎? 从此之后,这王六郎便像是长在她的眼睛里了一般,随处可见。他总是人前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样儿,唯独面对她,便好似变得有了生气。 他们二人门当户对,王六郎早就到了结亲的年纪,却迟迟没有定亲,她知道,一定是他在等着她。 王家夫人高坐堂前,看到沈十八进来,赶忙看了过来,眼中带着浓浓的怜惜。只一眼,十八便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了。 王六郎还坐在路边,身旁的人起哄声越来越大了。 十八娘回过神来,从腰间抽出一管玉箫,一曲高山流水从她的口中轻泄而出。 琴声嘎然而止。 王六郎猛地抬起头来,径直看着十八娘的眼睛,不怒而威。周围的人都感觉到了他周身的寒气,忍不住退后一步。 十八娘鼻子红红的,差点便吹岔了调。她闭上眼,都能感觉到对面那刺人的目光。罢了,他们缘起高山流水,便止于此,也是好的。 周围静悄悄地,只有十八娘的洞箫之声,明明是高山流水颂知音,却呜咽得令人想要落泪。 突然之间,一阵琴声响起,亦是高山流水。古琴清亮,中和了不少箫声的萧瑟之感,一下子令现场的气氛变得轻快起来。 十八娘突然觉得心里头有些空闹闹的。她睁开眼睛,王六郎果然低着头,轻声的以琴音相和,再也不抬头看她一眼。而王十一郎看着她,满眼都是怒火,恨不得冲上前来,拿剑刺她几个窟窿方才解恨。 王六郎在他心中犹如天神,却被她沈十八,打入了尘埃里。他恨她,也是应该的。 沈十八娘收起箫,想要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手上由萱草编织而成的结绳,却发现手腕上空无一物。那手绳,是一年花神诞,王六郎亲自编来送给她的。 花神诞是少男少女们最爱的日子,可以双双结伴而行。十八娘老早便收到了王九娘给她带来的小笺,是王六郎最为擅长的行书,流畅如风。 那天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窄袖裙衫,梳着双丫发髻,坠着明珰。王六郎依旧一袭白衣,瞧见十八娘的时候,捏了捏她的脸,颇为嫌弃的看着她。 「卿卿,君生我已老,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等你可以嫁人的时候,我女儿怕是都能吟诗了。」 沈十八啪的一下打开他的手,便欲转身离去。王六郎见状,赶忙拽住她的手,从一旁的小摊上买了两个面具,仔细的替十八娘带上,像是最平常的少男少女一般,尽情嬉戏。 花神庙附近多萱草,祈祷能够在一起的男女,都在这里用萱草结绳,以示情谊。王六郎此刻竟然也不能免俗,一下子坐在地上,细细的编织起来。 。 十八娘笑着也跟着坐下,替他也编织了一条一模一样的。 那时候她想,沈家之所以在士族之中颇受崇敬,一来是书院育人,二来便是这些求学的青年才俊,都在范阳度过了最美好的少年时光,找到了将来那个要共度一生之人。 第6章 只可惜,她与王六郎,相识于太原,终究只能是强求。 沈庭见十八娘离去,赶忙追了上去。 「王六郎你都瞧不上,这天下男儿,还有比他更好的吗?」 十八娘手下一顿,是啊,天下就没有比他更好的了。 「哥哥说的什么话,十八娘尚且年幼,还是先想着怎么解决琴姐的婚事再说吧。是你的终归是你的,不是你的怎么强求也不来。我和王六郎不过知己,他平日里就爱这样闹着玩儿。世家郎君都这样,哥哥你莫中了他的计,我若是应了,他们该笑话我了。」 沈庭见十八娘少见的说了一通,有些怀疑,不过权当是女子矜持,爱耍花腔罢了。他这么一个粗糙老爷们,实在是搞不懂这些事情。 只不过,他再傻也瞅得出,在妹妹心中,王六郎绝对是与众不同的。 二人一路绝尘而去,空留下那高山流水的琴音,久久未停歇。 沈十八一行人快马加鞭疾行数日,长安终于近在咫尺。她向来行事果决,不耐坐马车,便只带了西屏上路,东珠她们辎重缓行。 「阿兄,前面有个茶寮,且稍歇片刻。」他们来得太早,长安城的城门尚未开,茶寮里坐了不少人。 其中有一人,让人无法不注意到他。 他不足弱冠,肤白异常,鼻梁高挺,眼眸幽蓝,一看便有胡族血统。沈庭身高已算鹤立鸡群,而他竟然又要高出几分。 更让人在意的是,他身着血色锦衣,腰悬黑羽。明明茶寮里人不少,以他为中心的几张小桌却是空无一人。 他端着一碗酒,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满是肃杀之气。 血衣黑羽,分明就是凶名赫赫的黑羽卫。他们是天子暗卫,专职刑罚,一口尖刀上不知沾满了多少官员贵族的鲜血。 传闻有人在家里大骂赵氏不仁,片刻之后便成了黑羽卫的刀下亡魂。难怪,众人都怕了他。 「李世子,打扰了。」十八娘说着,拉着沈庭寻了张桌子便坐了下来。 只见那人眼睛一亮,直直地看着沈十八,问道:「你认得我?」 十八娘蹙了蹙眉,复又笑道:「红衣黑羽,复又一身贵气,除了世子,小女子想不出第二人。」 「哦。」那人不再说话,低下去头去,又端起酒杯来,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 沈庭已经唤小二,端了牛肉黄酒上来。这一路上他已经了解了,他这阿妹,英气不输男儿。他们一路疾行,也没有听她叫过一声苦累。 「你理这厮作甚,这可是大名鼎鼎的活阎王,阿兄我的脑袋都悬在他的刀下呢。」众人对黑羽卫怕是怕,却也是暗地里不齿的。 沈十八踢了沈庭一脚,这个傻子,当着别人的面,便说三道四的,这等行径也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 这李世子,名子期,出自镇平王府,他的父亲出自陇西李氏,是当今圣上的义兄弟,当年两人都追寻唐王打天下。改元之时,又替当今给世家当说客,可谓立下不世之功,父子二人都简在帝心。 李子期不足弱冠便执掌黑羽卫的半壁江山,正可谓是少年英才。只可惜他有胡族血统,为世家不容,当年评四公子,方将其排除在外。 沈十八偷偷地瞥了李子期一样,沈庭的声音便是压低了也不小,适才的话,想来他全都听到了。 谁知李子期正好也看将过来,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看杀一样。 十八并不惧,不管哪辈子,她都是绝不输阵之人。 李子期看道沈十八在看他,却快速的垂下眼眸,轻声喃呢:「你不怕我?」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羽毛划过。沈十八知道,他在问她。 「横竖都是人,小女自问无亏心之事,缘何要怕你?」她并不怕他。她是闺中女子,便是日后嫁了人,也只在内宅行走。他是朝廷鹰犬,怎么看也是八杆子打不到一处去的,她无所畏惧。 只是阿兄们到底要走经济仕途,这个人轻易却也是不能得罪的。 李子期不再说话,沈十八渐渐地也将心思放在了父亲身上,她初到长安,虽然有些事情早已知晓,可是在此之前,她并不在意,也没有深入的打探。 「阿兄,可以告诉我长安沈宅的事吗?毕竟,我还没有拜见过父亲呢。」她说着,好似有些难过,有好似不甚在意。 他们的父亲沈泽,在长安,也算是个人物,如今正是吏部尚书。可他最出名的并非能力,而是美貌。 一个以美貌闻名多年的世家子。想当年他初入长安,少女贵妇夹道相看,鲜花香帕美果,铺满了整个街道。他却不以为动,独宠一人。 「父亲最是看中武夫人,你若去了,可别顶撞于她。武夫人有三子,沈瑜沈琅沈瑞,均比你年长;两女,沈珂比琴娘略长,沈玉比你小一些。」沈庭说完,担心的看着沈十八。 他是男儿,又鲜少在长安,对于家中事务,知道的也并不多。可是他不傻,武夫人再好,到底不是他们的亲娘。 「父亲擅画,不喜武,你去了,也别在他眼皮子底下练武;沈瑜已是两榜进士,他是父亲亲自教导的。你也莫要得罪了他。」沈庭越说越是担心,那一家子,竟是谁也不好得罪的。 第7章 当年他看到了母亲惨死的画面,有一段时间,恨极了武氏,大发脾气,将沈瑜房中地功课撕了个粉碎。父亲大怒,将他捆了,打得死去活来的。 也就是那次,外祖赶了过来,救下了他,将他带去了边关。后来虽然回长安必住家中,却也父子生疏,形同陌路。 沈十八端起酒壶,给沈庭斟了满满一碗。 「阿兄且放心,区区庶枝,又有何惧。」 沈庭的消息和她了解的差不多,沈瑜的确是很有出息,大楚近年来已经恢复了科举取士,沈瑜虽是世家子,却也一路凭真本事夺得探花,如今算是世家读书人中的风流人物。 沈琅却是个整日捉鸡斗狗的纨绔子弟,颇有诗才,在教坊之中也算是略有名气;沈瑞年纪尚幼,也在进学。 倒是沈宅里没有正室,武夫人一人为大,长安城里的人竟然将这些阿猫阿狗充作嫡出子嗣了,这让她很不高兴。 乱了嫡庶,便是乱了根本。 贱妾所出,安能与正室相提并论?她沈十八,就是来长安拨乱反正的。 她当真是为鲁氏不值,自己的夫君竟然独宠妾室,还获得满城赞誉。简直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门开了,门开了,快去排队。」 坐在城门口等着京城的平民百姓们嚷嚷着,迅速的站起身来排成长队。有个老农的手里还拎着两只母鸡,发出咯咯的叫声。 「阿兄,走罢,咱们进城。」西屏掏出银子付了钱,便去牵马。 沈十八回头看了一眼,一旁的李子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她打马上前,与沈庭一道,飞快的从城门一侧飞跃而入。 所谓贵族,有高于民之权力,自有高于民之责。某些人若是不明白,便让她来告诉她,世家的真面目。 沈宅离长安城城门不远,兄妹二人很快便到了乌衣巷,那左边最里的一家便是。朱漆大门镶着铜钉,略有些斑驳,一看便不是浅显人家。 常年关闭的大门,今儿却罕见的打开了。台阶上新撒了水,扬了尘。 一位身披雨后天青色薄纱的女子,在奴仆的搀扶下,焦急的等待着。一水的金玉头钗,在晨色中闪闪发光,煞是耀眼。 与时下风靡的丰盈美不同,她若柳扶风,瘦弱的下巴,小鹿般的眼睛,让人一看便心生怜惜。连沈十八都忍不住赞叹,好一个美人。可惜,是她最讨厌的那一种。 一见到沈十八,她便急忙迎了上来,泪眼婆娑,「我的儿,我日盼夜盼,可算把你盼来了。一路可安好。」 她说着,竟然拿起帕子抹起泪来,好一幅慈母态。 「这位大娘,可是认错了人?十八的阿娘福薄,已经仙去十三年了。」沈十八不经意地躲过武氏,惊讶的问道。 武氏微微一愣,潸然泪下,「每每想起姐姐,我也是心痛难耐。十三年了,每逢年节,夫君都不忘姐姐。」 十八娘好笑的看着武氏,直看得她哭不出来,方才启口:「妾自然应当跪拜正房夫人,这是本分。」说罢径直的走过身去,也不看那武氏一眼。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对我娘?」说罢从武氏身后冲出一个红色的姑娘,她的脸蛋圆圆的,因为生气,整个脸都红红的。 沈泽与武归都容貌大盛,竟然有这么一个容姿平平的女儿。 十八娘横眉以对,竟生生的将那小娘看退了几步。 「没有给玉娘请教养么么吗?怎地如此无理,不敬嫡姐,还敢动手不成。」她的声音极其悦耳,像四月的春风一般,语里的话却又是句句严寒。 武氏一个激灵,赶忙上前拉住了女儿。沈玉因是幼女,又颜色不佳,她难免偏疼了几分,平日里被一大群人恭维着,竟是不显。如今看来,竟是被宠坏了。 「快给十八娘请安。」武氏拽了拽沈玉,可是她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只犟着头,怒目而视。 十八娘摇了摇头,看似有些忧心。又拂了拂袖子,径直踏进门去。戏已经唱得够多了,她可没有心情让周围的人看猴戏。 她可以想见,不出一日,今晨发生的事情便会传遍长安城。 她沈十八可是世家女的典范,错的怎么会是她? 沈庭看着这么一出,也歇了行礼的心思,快步跟上沈十八,进府去了。 剩下武氏,只觉得整个五脏六腑都火烧得疼。多少年了,在这长安城里,还是第一次有人,如此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以为又来了一个沈琴,万万没想到,竟然来了个鲁氏,和她当年一样,锋锐得像一把利剑。可是下场又如何,刚过易折,如今也不过是一抷黄土。 「回去罢,让人通知大人,说十八娘已经归来了。」 说罢也跟着回府了,剩下的奴仆们面面相觑,这沈府的天,怕是要变了。不知道今夜的风会往哪边吹。 沈庭走到十八娘身旁,担忧的问道:「不是说让你不要对上武氏吗?十八娘怎地如此……如此无礼?父亲回来怕是要生气了。」 第8章 十八娘停住脚步,看着沈庭的眼睛,正色说道:「洗脚贱婢,安敢唤我为儿?世家之中,绝无妾室扶正之事,她再贵,也不过是妾室尔。阿兄且把腰板挺直了。」 她沈十八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妾室能翻了天的!沈泽能做到吏部尚书,绝不是昏庸之辈。 她不相信,沈泽为了武氏不续娶,是因为钟情。若是他真有那么专情,那阿娘又怎会生下他们兄妹四人,甚至最后一个她,几乎和沈玉,是差不多的年纪。 这其中必然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武归身上一定有什么,让沈泽极其看重。 不背信弃义,往往只是利不够罢了。 沈庭被她的话震惊得无以复加。在这长安城里,没有谁会质疑武夫人的身份,她就是当家夫人。甚至连他和沈琴,都唤了她十年母亲。 现在沈十八告诉他,他错了,那个他不敢得罪的人,不过是个玩意儿。在他心中,沈十八的形象陡然高大起来。他突然觉得,琴娘的婚事,也不用担心了,虽然十八没有开口,但是她一定可以解决的。 「带我去琴娘的住处。」武氏都要避其锋芒,引路的女婢自然不敢玩什么花样,径直的带着十八一行去了沈琴的听兰院,仔细一看,她的手还有些微微的发抖。 听兰院在沈府的西北角,是一个极大的院子,离主院也不算远,这个武氏果然是有几分手段的。 只见那屋檐的一角挂着几个铜铃,风一吹便发出叮铃铃的响声,甚是悦耳。院子里满是兰花,散发出阵阵幽香。不亏听兰院之称。 虽是满地兰花,名品却甚少。 有几个丫头婆子正坐在一角,玩着叶子牌,屋子里传来女子阵阵咳嗽声。 沈十八怒从中来,这一大清早的,不伺候小娘,竟窝在这里玩耍。不愧是贱人当家,也太没有规矩了。 「西屏,替我把这几个刁奴捆了。」西屏身手极佳,制服几个普通人,简直太简单不过了。 只见一个管事婆子从房内冲出来,怒道:「你是什么人,来我们听兰院里撒野。我们夫人最是仁善,奴婢也是人,人人平等,她们犯了什么错,你要将她们抓起来。」 这个话倒是新鲜,她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家奴竟然与主家平等了。若是在范阳,这个婆子早就被杖毙了。 她如今担心沈琴,也懒得理会,没得失了身份。 「可是阿兄带着十八娘来了,咳咳……」一道女声便随着咳嗽声响起,她的声音软糯,不像是北方人,倒像是吴地软语。 听声音,便知道,这是一个娇弱美人。 这定是她的阿姐沈琴。 「阿姐,十八来看你了。」 屋内女子一听,掀起珠帘,便走出门来。 只见她面色苍白,脚步虚浮,明明一副病弱之像,却衣着华美异常,大红色的襦裙上用金线绣满了艳丽的牡丹,头上插着三支明晃晃的金步摇,她身形不稳,步摇一动一动的晃得厉害。 「十八娘,也不是什么大错,放了他们罢。」这个女子,便是她的嫡姐沈琴。 沈十八娘看着她,不由得悲从中来,恨不得立马提剑斩了武氏贱婢。沈琴好好的一个世家贵女,被她养成什么样子了。 「阿姐身体不适,快进屋里歇着罢,几个刁奴,别费了心神。」她说着,不由分说的将沈琴搀进了屋子里。 沈琴的屋子里格外的清凉,尚在初春,竹塌轻纱便摆了出来,一把瑶琴放在小案几上,看上去略有些旧,一看这屋主人便经常抚琴。 博古架子上挤得满满的,却是瓷器青铜画卷种类繁多,看不出主人的喜好,倒是那尊最显眼的美人瓶,一看便是仿货。 难怪她在范阳,就曾听认说笑,沈琴眼高手低,一身珠光宝气。 「阿姐体弱,又是初春,怎地就垫冰丝?」这冰丝价值不菲,通常是在盛夏之时用来解暑的,冰冰凉煞是清爽,只是闺阁女子用得不多,怕体寒于子嗣有妨碍。 沈琴却是摇了摇头,连身坐下,「母亲怜惜我,这冰丝少见,她也只得了这一点,巴巴地送了过来,为了这是,玉娘还大闹了一场。」 沈十八喉头一梗,便是沈庭也神色莫名起来。 「你觉得武氏待你何如?」 「甚好,我此番急病,母亲亲自照料,一宿没有合眼。便是待亲儿,也不过如此罢。」说着,她摸了摸头上的步摇,复又说道:「就是这步摇,也是我有三支,珂娘和玉娘各两支。」 沈十八抬眼看了下站在屋子一角的女婢,又看了看沈琴,「你先下去吧。」 那婢女抬起头来看了眼沈琴,抬脚便走出门去。西屏见状,自觉关了房门,守在门口。 「你觉得武氏待你如何?」 沈琴有些奇怪,「十八娘适才不是问过了吗?」 她与十八并非初次相见。前年她回范阳簪花时还是见过的,那时候她梳着双丫髻,说话声音清冷,对待她与旁人并无太多不同。她虽然心下黯然,却还是送了她自己精心准备的锦被。 第9章 她在范阳并无旧友,原本以为簪花礼会冷冷清清的,却不想十八唤来一帮小娘,硬是给她赢得了体面。 所以得知妹妹要来,她的内心极其欢喜,她终于也有个说话的人了。 可是十八娘到底是孩子心气,对后母武氏仇视异常。 「听闻那武氏为姐姐择了一门佳婿?户部尚书的嫡孙孙连成。姐姐可愿嫁过去」十八娘坐在床侧,转了转手指上的玉扳指,看着沈琴的眼睛,轻声问道。 沈琴俏脸一红,娇羞的低下了头,声若蚊蝇:「父母之命,自是遵从。」 沈庭闻言一急,插口道:「琴娘莫被那厮骗了,他独好龙阳,与欢喜班的菊官早已玉成好事!父亲却不肯信我,我方去范阳寻了十八娘。」 沈庭说着,深带歉意的向沈十八娘行了个大礼。 沈琴只觉得天旋地转,一张小脸血色全无。女怕嫁错郎,若她真嫁了过去,那还有什么指望。 「孙连成的母亲,与那武氏乃是多年密友,菊官之事,她当真不知?珂娘比你年长,怎不选珂娘?」 母亲说,她是三个女儿中最出挑的,孙连成的母亲,一眼便看中她为媳,连珂娘都被比了下去。 「你唤武氏母亲。敢问她可有三媒六聘,嫁于我父为妻?范阳的沈氏族谱之上,可有她武归的名字?你一声母亲,给了她正妻之名,她应该对你感激涕零……」 十八娘见沈琴摇摇欲坠,眼见就要撅过去了。便知这一剂猛药已经够了,来日方长。 她们虽是亲姐妹,但是相处时日甚至不如她与武氏多,除了血缘,谈不上什么情谊。 若是再咄咄逼人,反而不美。 说完她一把抱住沈琴,轻抚她的背,轻声说道:「十八与阿哥疾行数日,就怕阿姐之事尘埃落定,好在如今事情尚有转圜余地。十八心直口快,姐姐切莫恼了我。如今十八和阿哥归来,阿姐再不是自己一人了。」 沈琴再也忍不住,两行清泪落下,打在十八的脊背上,滚烫滚烫的。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整个眼睛都红肿得像胡桃夹子一样了。看到打湿了幼妹的衣裳,又不好意思起来。 只是她的心中乱糟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只好佯装睡了过去。 十八娘也不戳穿,带着沈庭便出了房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仆妇们见到她,无一不噤声。这位新来的小娘,可不讲究什么人人平等。唯有那些老仆,方才有一种熟悉之感,范阳世家的小娘们,都是这样,并不严苛,却无人敢轻慢。 武氏为十八娘准备的小院便在听兰院旁边,名唤寻梅。如今是初春,并没有什么梅花,枯枝铮铮,反倒有几分古朴之意。 屋内摆设与听兰院也差不离,都是软帐轻纱,华贵异常,床榻上竟然也铺着一床冰丝。这武氏是想将她捧成第二个沈琴吗? 可是,她沈十八,是一个从不委屈自己,只会委屈别人的人。 不一会儿,下仆们便乖乖的将屋里按照沈十八的要求重整了一次,焕然一新。 十八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是第一仗,她还没有想好,要怎样面对夜间归家的父亲沈泽。 毕竟那个人,才是对他们兄妹的处境有大影响的人。 她一路疾驰,实在是太累了,需要养精蓄锐,才能给父亲大人演上一出好戏呢。 西屏见十八睡熟了,悄声掩门,迈出门去。 在范阳的时候她虽然主职是负责保护十八娘,但是调教下仆这等小事,却也是完成的。毕竟东珠南枝她们还在后面,总不能缺了她们,便让十八娘行事不便了吧。 更何况,十八娘不开口,她也知道,她得第一时间知道,这个宅子的男主人,什么时候归家。 沈泽乍一回府,就听说他的女儿,给武氏一个狠狠地下马威。 他坐在案几前,端着茶碗,今儿的茶汤不错,没有加他讨厌的香料,很纯粹,就像当年的武氏一样。 武氏跪坐在他的身旁,眼睛红肿,小声的抽泣着,欲言又止,最后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强笑着说:「十八娘来了,妾怕是招呼不周,惹得那孩子生气了,这可怎地是好?」 沈泽看着她的样子,心中叹了口气,最近不知道怎么,很容易怀念往事,大概是老了罢! 自从来了长安,武氏便很少受委屈了。如今这番姿态,竟然与当年的模样重合起来。 那时她说;「妾怕是做错了什么,惹得姐姐生气了,这可怎地是好?」 沈泽想着,走到武氏的身旁,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爱怜的说道:「归娘辛苦,十八娘是母亲养大的,你且委屈多让着她些,就算为母亲尽孝了。」 武氏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看着沈泽,复又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当年她还怀着玉娘,鲁氏横死,沈泽本不应出仕。还是官家三道谕令急召,方才带了家眷直入长安,从此成为天子近臣。 十八娘甫时跟个小猫崽儿似的,怕是养不活了。她不敢接下这烫手山芋,便以玉娘为借口,将她留在了范阳。 第10章 好在,沈泽并不在意。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瞧着,他又觉得有所亏欠了呢? 武氏心中咯噔一下,之前想的对付十八娘的招数怕是不能用了。 一时之间,两人皆不言语,室内竟然突然安静下来。 「不孝女十八娘,来与父亲请安了。」这声音,清亮婉柔,却又带着无限的憧憬和委屈,当真是一语饱含万千深情。 武氏有些咬牙切齿,心中却是暗笑,这沈十八不知当年旧事。她再怎么乖觉,沈泽也断不想与她父慈子孝。 可是,沈十八娘一进门,她却是惊呆了。 初时在大门口,十八娘风尘仆仆,面上也戴着薄纱,灰头土脸的,她竟是没有看出,她有这般容貌。 剑眉星目,活脱脱的另一个沈泽!只是因是女子,五官要柔和几分,仍是绝色。 她生的几个孩儿,也就是沈瑜略有几分肖父,便得了沈泽的关注,她常常自以为傲。那么沈十八娘来了…… 她不仅感概一声,还好是女郎…… 沈泽也是一愣,心中思绪万千。他没有想到,十八娘,竟是这样子的。 「十八替父彩衣娱亲多年,便是最大的孝道了。」他摸了摸胡子,声音不由得轻柔了几分。 沈十八娘眼中泛泪,欲落不落,一脸孺慕的看着沈泽。复又看了看他身旁的武氏,双眸黯淡了下去。 沈泽心中一叹,咳了一声,对着武氏挥了挥手手,「归娘且先下去准备晚膳罢。」 武氏心中不忿,却也知道沈泽向来说一不二,只得退了出去。 沈十八娘见她走了,径直地走到茶炉面前,洗手挽袖,干干净净的煮了一碗新茶,端到沈泽面前。她的动作行云流水,煞是赏心悦目,一看便是下过苦功的。 沈泽轻抿一口,如同雨后青荷,确是不凡。 「听闻王六郎截道奏情,你以高山流水对之,缘何不应?」他说这话时,倒不像是一个父亲,反而像是老师在考究学生。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六郎若是有心,自当遣人上门提亲。女儿若是应了,岂不是落人笑柄。」十八娘说着,也替自己乘了一碗茶汤。 她神色自若,不像是与那王六郎有情,沈泽心中一颗石头落了地。 「王氏宗妇,必簪牡丹。你怕是不能如愿了。」王氏是绝对不会派人上门提亲的。 「非不能,落日余晖,无须费心。」王氏已经在衰落了,却高高在上不自知,不必多费心机在上头。 沈泽点了点头,对沈十八娘,更是满意了几分。 「倒是为了那孙连成,父亲牺牲一个嫡女,却是不妥的。」十八见自己摸对了沈泽的性情,便收起了那副娇柔的样子,直接说道。她本就不是沈泽亲女,又多年未见,说两人之间如何的父慈子孝,那都是骗骗世人的。 沈泽一听,面带戏虐,「你不是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吗?怎么又变了。」 「所以,十八这是来改变父亲的命令,挽回父亲的损失了。」 「你也要说龙阳之癖吗?」 沈十八娘摇了摇头,「孙家危矣。女儿与阿兄打马来长安,途径那山阳县,却是惊了马。下马一看,此界地低三尺,土质松软,有水渗出。今年春起,雨多连绵,河水泛滥,是春汛之兆。山阳河堤渗水,极大可能会管涌溃堤。而那山阳县丞,正是孙连成的父亲。」 沈泽听闻此言,也收起了戏虐之色。此事涉及万千百姓,若是真的,一定要上奏朝廷。只是该在什么时机上奏呢? 沈泽沉思片刻:「琴娘之事,我已知晓,孙连成确不是良配。」 十八娘松了一口气,总算不辜负沈庭之托。 沈泽在发妻身亡没多久,便能抛下幼女远赴长安,不说利欲熏心,却一定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一个有欲望的人,便是有破绽的。 那户部尚书的嫡子,本来也算是门当户对。就算有龙阳之好又怎样,沈泽未必不知,可是在男子眼中,不过是年少风流,等成家立业了,自然也就收心了。 孙连成或是烂到了根里,那又如何?婚姻本就是缔结两姓之好,沈琴嫁过去,产下嫡子,便是稳固的孙夫人,那菊官再好,不过是个玩意罢了。 至于女子的幸与不幸,又有谁在意?只要沈家与孙家交好,沈琴便是死了,那也只会说死得其所,哀叹一声福薄罢了。 这世道,对女子就是如此严苛。沈十八娘心中发寒,暗自冷笑,却又无可奈何。有些事情,并非凭借一己之力,便能扭转的。 好在,沈琴不用嫁给孙连成那个人渣。至于孙家何时倒,又倒到什么程度,便是沈泽要去操心的事情了。 「十八与为父一道用食吧。」十八娘闻言,亲自替沈泽端水净面,她等的便是这句话。 任沈十八娘名耀世家,在这府邸里,还不及沈泽的一句话。 看看武氏,出身微寒,又不甚聪慧,还不是因为沈泽,方才立于不败之地。 第11章 沈泽携同沈十八来到花厅的时候,沈府的其他人,已然到了。武氏的几个儿女,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面有怒色。 沈庭扶着沈琴靠着窗子,有些担忧的望着门口,看到十八进来,神情自若,便知大事已成,长长的舒了一口,而沈琴的眼,又红了。 「十八娘初到长安,你们这些做兄长的,可要好生照看她,莫让她被人欺负了去。」沈泽就着婢女端过来的热帕子,净了净手,在主位落座。 朝华夫人造出了桌椅后,便在新贵之中流传开来。范阳太原子弟,倒还是分食跪坐,遵循古礼。沈泽府邸,用的是一张雕花大团桌,看来平时没少享受天伦之乐。 十八娘略有不适,面上却不显。自是在沈琴下首落座。 「父亲所言甚是,十八是我等亲妹,自是会好好照顾。」说话的人是沈瑜,他与沈泽果然有几分相似,一身的书卷气,仔细看过去,他在穿着打扮上的细枝末节上,都与沈泽有几分相似。 沈琅却是有些好奇的看着十八,眼中满是兴味,好似根本就不在乎十八今晨才得罪了他的亲娘。他脸色潮红,不是刚从烟花之地归来,便是服了五石散。 倒是沈瑞,怒目而视,那表情与沈玉如出一辙。 白日未见到的庶姐沈珂也归来了,只见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春衫,腰系绿绦,头上并无金银之物,反倒是插着几支碧钗,清新脱俗。与沈琴,截然不同。 沈十八心头发冷,原以为武氏出身低,见识浅薄,放把沈琴养成那副模样,如今看来,她竟是故意的。 「四哥不愧是饱读圣贤之书,你唤我娘母亲,我们自然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妹。小妹初来乍到,今后的安危冷暖,可全仰仗四哥了。」沈瑜在族中排行第四,是以十八唤她四哥。 沈瑜抓住筷箸的手一紧,青筋暴起,复又平息了下去。沈十八娘所言,他无从反驳。 这也是沈瑜心中多年之痛,父亲明明钟情于母亲,却为何不想办法将她扶正。别看如今他们兄妹风光无限,可是一日改家谱,一日便算不得尘埃落定。 鲁氏是大妇,这家中所有的子嗣,都应该,也只能唤她做母亲。 沈瑞眼见就要暴起反驳,却被沈瑜生生的拽住了。他若是敢多言一句,沈十八娘明儿就能让言官奏他一本不孝不悌。 为仕途计,他不敢。 沈十八娘看在眼里,对个人性情,自有决断。母亲暴毙,大兄半死不活,沈庭有家不能归,沈琴认贼做母,她一脚踏在阎王殿里,而武氏和她的子女,却活得潇洒异常。 她不服!也不信,获利最多的人,会与整个事情无关。 若不是还要顾忌沈泽,也没有查明白武氏背后站着谁,她恨不得立即出手,将这些抢夺了他人位置的强盗,狠狠地打落尘埃,踩进泥里。 现在,她只能提前收几分利。 是以见沈瑜不语,她也不纠缠。自是给父亲斟酒,又好奇的看了一眼四座,问道:「三哥怎不在?」 沈琴闻言手一抖,筷子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红了脸,慌慌张张拾起来,羞得抬不起头来。 沈三郎在这个府里,是不得说的禁忌。自打沈琴记事开始,他便没有出来吃过饭。她也只是听说,在西北角,住着一个疯子,是她的亲兄长。 她悄悄地去过几次,却没有见到他,反倒被武氏身边的么么撞破了。听她说三哥暴虐,自从身残之后,就经常折磨下人,性情很是阴晴不定。 沈琴那时候还小,闻言回来便做了一场恶梦,高烧好几日,大好之后,便再也不敢去那一块地方了。 「三郎身患顽疾,不适合外出,武夫人每日都叫人送膳食入房中。你若是想见,明日便自己去见吧。且用膳。」沈泽开口,示意十八娘闭嘴。 沈十八暗中观察各人神色,见提到沈三郎时,武氏面有得色却无惧意,便知传言有虚。倒是沈琴…… 世家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是以十八娘也不再多言。 桌上的菜色极其奢靡,竟比范阳主宅有过之无不及。 主食是五彩泡馍,那馍用不同的颜色的菜蔬汁染了,煞是好看,羊肉瘦中带肥,一点不显肥腻;更有那肥鱼,肚囊鼓鼓,腹塞满了来自东海的鲍参翅肚。每一道菜,看起来稀松平常,做起来却是破费功夫。 一家人坐在一张大桌子上,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连沈玉,都没有出一丝差错。 沈十八娘满意用了不少,却看见除了她和沈庭沈泽,其他人跟前的菜色,却并没有动多少,想来是看到她,便食不下咽吧。 一场晚膳下来,众人各自散去,沈瑜看着沈十八娘远去的身影,眼神晦暗不明。 沈十八娘毫不在意,拉着沈琴便走。 「阿姐,你身子可好些了?适才晚膳,我见你用得不多。」 沈琴见十八娘没有再提三哥,脸色好转了一些,她摇了摇头,「父亲威严,平日里我们都各自用饭,只有大日节气,方才阖家团聚。」 第12章 原来不是每餐都一起吃的,各院都有自己的小厨房。 十八娘更加满意了,夜间大鱼大肉的,绝非养生之道。 两人相携走到院子的分道处,便挥手告别了。 沈琴需要养身子,而她,夜间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沈十八娘遥看了下西北角,在自己的袖笼里摸出半枚玉佩。她用手指摩挲了几下,复又将它揣了回去。 夜色掩盖了她的面庞,让人看不清神色。 「西屏,你去寻下我七哥,约他西北角见。」西屏闻言,竟然嗖的一下,消失在夜色之中。 长安城有宵禁,而那位先生却是位性情古怪之人,只在每日的子时,开门见客。沈庭有勇无谋,不时又要再去边关。就算她在内宅所向披靡,一些需要调查的事情,却还是要男子去做才方便。 沈耀幼年成名,颇具才华,是最好不过的助力。 好在,她在范阳,将王六郎卖了个好价钱。 大楚实行宵禁,除了在乞巧元宵等佳节,庶民夜间出行是重罪,鞭20。 十八娘身披黑色长斗篷,与沈庭一路疾行,片刻也不敢停歇,一路上静悄悄地,只有三两只夜猫的叫声。 不知道转了几道弯,只见前方人声鼎沸,一片灯火通明。沈庭面色越发难看,「十八娘,你确定那神医就住在这里?」 沈十八娘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近年来有一怪医,声名鹊起,的确是能妙手回春。只是他的脾性颇为怪异,只有手持他所赠玉牌者才医治,夜间来请方才出诊。 更让人不解的是,他居无定所,向来只住在青楼之中,眠花宿柳。 这是一座并不起眼的小楼,涂着薄粉,衣着暴露的娘子,坐在门口,无聊的打着哈欠,见到沈庭来了,也不意动,更别说起身揽客了。 只见她伸出手来,皓腕盈盈,眉目流转尽是风情,「小郎君,进门钱,一人一锭金。」 沈庭黑着脸,从袖袋里掏出钱,放到那花娘手上。 花娘笑了笑,将金子扔到钱袋里,发出清脆地响声,方才挪开腿,让二人进去。 这医馆,没有一丝药香味,反而全是胭脂水粉的味道。十八娘颇为熟悉,这是杏花粉,范阳老宅里,祖母崔氏最爱杏花。 「范阳沈庭携妹十八娘,请神医出诊。」屋里空无一人,又不好贸贸然乱闯,沈庭只好朗声说道。 却见那小楼上,突然走下一个小童,看到沈庭眼睛一亮,扬声问道:「可是烈火流云沈七郎?」说罢便蹭蹭蹭地跑下楼来。 激动的抓住沈庭的衣袖;「听闻沈七郎身高九尺,声如洪钟,只一刀便斩尽千军万马,是盖世无敌的大英雄!」 沈庭哪里听过这等恭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都是世人夸大罢了!庭不过一个普通的先锋罢了。」 鲁家军方才打了胜仗,在这长安城里,正是威望颇盛的时候。 「你家先生可在?」沈十八娘见小童激动不已,眼见着就要拉着沈庭絮叨,赶忙出声打断。他们时间宝贵,半点耽误不得。 小童想起二人来意,有些为难道:「庭哥哥你可有玉牌,若是没有,便是要死了,先生也不会出诊的。」 沈十八娘一听,伸出手来,手心里赫然就是半截玉牌。 那小童轻舒了一口气,如此甚好,他便不用左右为难了。他飞速的拿起玉牌,嗖的一下,竟然就到了二楼。这孩子年纪轻轻,竟有一身好功夫! 兄妹二人对视一眼,对怪医又多了几分期待。 小童去了片刻,楼上陡然响起木屐声,只见那楼上缓缓走出了一个美人。 他的长发随意的披散在脑后,只用一根红线松松垮垮的束了一缕,调皮的发丝在胸口飘来飘去。 他的胸口敞得极开,两颗红茱仿佛随时都要跳出来。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妖艳却不媚俗。他不想是神医,反倒像是这青楼楚馆里的小倌。 都说朝华夫人阅尽天下美男,可是沈十八娘却觉得,若是她没将这位收入裙中,那便是枉然。 这美貌,便是活了多年的沈十八娘,都不仅红了脸。 「这不是王家的玉牌吗?你怎么姓沈?」美人不仅人美,声音也像泉水一般,叮咚作响。 沈庭看着十八娘,神情一下子变得怪异起来。先前他就想问了,十八娘初次来京城,怎么会知道神医的住所,还知道他需要玉牌,问王氏讨了来?莫非她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不是说凭玉牌便可请医吗?神医又何必管它姓王还是姓沈。」十八娘神色淡淡,先前被美色所震撼的心情,完全收了回来。 管他是美是丑,能医得好就行。 「上来吧,我为你把把脉,不过看你面相,不一定救得回。」那美人一看到沈十八娘,立刻走下楼来,好奇的围着她转了转。 「你要救的人不在这里,不知神医何时能出诊。」沈十八娘神色淡淡。不是她舍己为人,真不惜命。只是她离十八岁尚有几年,但是沈耀身残多年,拖得越久,越是难治。 第13章 等到人心死了,便是华佗再世,也救不活了。这玉牌,她既然能弄到第一块,便能弄到第二块。 美人却是抚掌大笑起来:「你一定在想,我会说,你不想让我治,那我便要给你治!可惜了,我是不会这么说的。」 他这话一出,沈十八娘不由得嘴角抽了一抽,没有说话。 见沈十八娘不是玩笑,美人收了神色,开口道:「崔闽,我的名字。一个月之后,我自去沈宅为沈三郎治病。」 说完,崔闽便转身上楼去了。小童看了沈庭一眼,咬咬牙,一跺脚,也跟着上楼了。 不一会儿又飞快的跑了下来,拎着一个大包裹,放到沈庭的手中:「庭哥哥,这都是我师父制的上好金疮药,我这还有一颗红色的大药丸,你若是受了什么重伤,吃下去兴许能保住一命。」 说着他伸出手,舀出一颗鸡蛋大小的红色珠子,硬塞给沈庭。红着脸,又说道:「就是有点大,吃的时候容易噎着,你可小心一点。」 沈十八娘看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如此大的药丸,沈庭怕是没失血过多而死,反倒要被噎死了。这么不可靠的师徒,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大哥的病。 沈庭却是高兴的长大了嘴,不客气的全收下了,「放心,我嘴巴大,肯定能吃下去的。到时候我多杀几个,算你的。」 那小童还要说什么,却听到楼上崔闽的声音:「阿来,该碾药了。」 小童依依不舍的看着沈庭,转身上楼去了。 「哥哥,走罢,再不走,可要被小人钻空子了。」十八娘戴好斗篷,拉着沈庭,朝门外走去。 两人一路疾驰,很快便回到了沈宅。寻梅院里静悄悄地,下仆们早就睡着了。 十八娘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西屏,你受伤了?」 只见西屏静静地坐在桌子前,手不能动,口不能言。竟然是被人定身了。 而十八娘的床上,赫然睡着一个黑衣男子。 十八娘顿时警惕起来,只见她的袖间寒光一闪,一把匕首落下,猛地朝那床上飞去。 只见床上那人突然睁开了眼,伸手一夹,竟然只用两根手指,便稳稳地夹住了匕首,他一动作,好像扯到了伤口,闷哼了一声。 看来是受了不轻的伤。十八娘却是松了一口气,那蓝眸她才见过不久,又怎会忘记。 「李世子夜闯女子闺房,非君子所为?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王府在城西。」 李子期却是没有回答,气息渐弱。 沈十八娘无奈的摇了摇头,替西屏解了穴道。西屏方能动,立马跪地:「西屏让宵小入室,有负十八娘所托,愿领罚。」 「先救人吧。你武功不敌他,挡了挡不住。」李子期若是死在了这里,她便是有八张嘴都说不清了,除非能够完美的毁尸灭迹。 方才隔得远没有看清楚,这李子期穿着哪里是黑色的衣服,明明是那鲜血染透了锦衣,干了之后,便成了黑色。他们这才分开多久,李子期怎么就受了这么重的伤。 「西屏,你拿剪刀把他衣服剪了,涂好金创药。」夜间不能点灯,好在十八娘和西屏都有武艺在身,夜间能视物。 西屏一剪开,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只见那李子期胸口正插着一只断箭,箭头黑黑的,显然有毒。 沈十八娘也不仅脸色大变,他面有黑云,怕是已经难救了。她叹了一口气,从怀里拿出那颗大红珠子,「也是你命不该绝。」 西屏看道沈十八娘喂李子期吃那么大一丸药,手一抖,剪刀不小心戳到了李子期的伤口,他哼了一声,竟然醒了过来。 「你是想要噎……」他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沈十八娘白嫩的小手一晃,将那红珠子塞进了他的嘴里,他努力的一吞,差点噎到翻白眼,终于吞了下去,「……死我吗」? 他看了看沈十八娘的小手,又白又嫩,放到他的嘴边时,冰冰凉凉地,像是最美的玉。 沈十八娘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忍不住薄云上脸,冷哼一声,一个重手将那断箭拔了出来。那阿来也不知道给的什么神药,竟然一吃下去,李子期胸口的黑气肉眼可见的退去了,毒已经解了。 李子期痛得满头大汗,沈十八娘白了他一眼:「死不了。你若是好了,便快点离开吧,一会儿天该亮了。」 谁知道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屋外有婆子在说话:「小娘可是起了,大人让我送床锦被。初春露寒。」 十八娘对西屏使了一个眼色,自己脱了衣服,佯装睡在床上,却让西屏开门接了被子。 若是武氏派人前来,大可不必理会,但是沈泽,她如今还想要保持父慈女孝的局面。 那婆子果然借着递被子的时候悄悄往屋内看了一眼,见十八娘着中衣睡得香甜,满意的点头离去。 床上的李子期只觉得一阵清香扑鼻,一个又软又暖的东西将他猛地一踹,撞到了床角,疼得他差点唤出声来,然后又快速的离他二尺有余。十八娘的头发很黑,像上好的锦缎。 第14章 屋子里黑黑的,便是十八娘也没有看到他整个脸红得不像话了。 等门一关,十八娘迅速的起身,将披风裹在了身上。「你快走罢,切记你我今日未曾见过,就当是报我的救命之恩了。」 沈泽是男子,再心细也不可能思量到女儿闺中之事。他遣人过来,要不就是武氏吹了枕头风,告了她的黑状;要不,就是因为李子期。 这样想着,十八娘好奇的看着李子期,却见他捂着肚子,一脸郁色。 十八娘冷哼一声,撇过头去。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可与男子肌肤相亲。她当然只要一脚将他踹开咯,还好没有踹到伤口。 李子期看了看窗外,确实是离天亮不远了。他站起身来,冲着十八娘抱了抱拳,又仔细的听了一下窗外的动静,便快速的翻窗离去了。 十八娘轻舒了一口气,麻烦终于走了,这床是万万不想再躺了。 西屏想主人所想,快速的将整套寝具都换了个遍。 在主仆二人不知道的地方,李子期飞檐走壁,哪里还有半点重伤的迹象,朝着那兰桂坊径直奔去。 那青楼楚馆夜夜笙歌,到现在仍是灯火通明。李子期轻车熟路的来到花楼前,翻窗进去。 他一言不发,拔剑就往那床上刺去。床上的人猛地一滚,险险的躲开一剑。 「李子期,李郎君,李公子,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又发什么疯?我不是已经答应去给沈三郎医病了吗?你要知道,这大楚除了我,可没有人能够救他了!」 若是十八娘在此,一定大为惊讶,这个狼狈不堪正在咆哮的人,竟然就是他们刚刚见过的神医崔闽。 李子期将剑一收,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一咕噜就喝了下去。他在沈十八那装了一通可怜,竟然连茶都没有喝上一盏,还被踹了一脚。 崔闽鄙视的看了他一眼,伸出手去,在他的伤口上戳了一戳:「你还真受伤了啊,还中了毒。到底是今晚的事情太过危险,还是你为了使苦肉计?要是沈十八娘舍不得把我的药给你吃,那你不是死定了。」 李子期没有回答他的话,却是说道:「你的那个丸药,实在是太大了。」他的声音冷冷清清的,此刻竟然让人听出了一丝不忿。 崔闽忍不住笑弯了腰,能坑到李子期一次,他也算值了。 李子期喝完茶,又吃了几块云片糕,方才从衣袖里舀出一个白玉瓷瓶,向崔闽扔去,「只有一颗,你可千万别浪费了。」 崔闽此刻那里还有适才不正经的样子,他小心翼翼的抓过瓷瓶,打开一看,里头竟然只有一颗红色的丹药,更为诡异的是,这丹药上仔细一看,竟然还画有一个婴儿。 崔闽两眼放光,这可是那位大人府里偷来的,他看着李子期的眼睛,认真的说道:「你放心,我定不辱命。」 李子期点点头,一个闪身,又翻窗跳了出去。 第二日一早,十八娘醒来的时候,沈泽已经去了朝会。并没有人提起昨夜之事,好像昨晚当真是父亲关心女儿一般。 十八娘遣西屏出去打探了一圈,也没有听到昨夜京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倒是听说荣阳公主来了,还点名要见她。 荣阳公主并非天子之女,却贵重异常,只因她的母亲是朝华夫人。 说起这朝华夫人,在大楚是家喻户晓,尤其在女子之中,颇有威名。 传闻她与当朝天子相识于微末之时,虽是女子,却有女中诸葛,陶朱女公之称。 她的朝华阁遍布整个大楚,里头集齐天下新奇之物。小到女儿家来潮时用的棉垫,新式的肚兜,大到火炮鸟枪,她统统能制。堪为天下奇人。 当然,她更加出名的还是美貌与风流韵事。 据说当年天子三请朝华夫人入宫为后,均被拒绝,天子无奈,娶了清河崔氏女子为后,却对朝华夫人大加封赏,比肩异性王,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朝华夫人独爱美男,入幕之宾不知凡凡。却只得一女,甫一出生,便被破格封为荣阳公主,比真正的金枝玉叶还要受恩宠。 一个生父不详的女子,却被捧上了天,再看李子期,哪怕母亲是胡族公主,也照样因为血统被人鄙夷,当真是同人不同命。 前世十八娘见多了公主,并不将她们看在眼里,可是今世,却是不能轻易撕破了脸。 荣华公主来了,府中不见异色,可见是常来的。她前脚来打了武氏的脸,后脚公主就来了,若说其中没有什么关联,十八娘是不信的。 她整了整衣衫,铜镜中的女子,身量高挑,自有一番威仪。许是前世当久了宗妇,她的身上总是带着一股让人仰视的贵气。 西屏看了看,又从首饰匣子里娶出一只金步摇,插在了十八娘的发髻上。 这只金步摇不大,却用的是罕见的拔丝工艺,千金难寻。 十八娘满意的点了点头,朝着花厅走去。 沈府的花厅,在园子的中央,那紫藤花径自然缠绕,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棚顶,在藤顶之下,又用那百年老树根制成了纯木色的桌椅,一旁放着新泥小炉,热腾腾的煮着茶。 第15章 远远地便能闻到丹桂的味道,想来是茶里放了桂花蜜。 荣阳公主穿着一件白色锦袍,上面用金线绣了大朵的牡丹花,她身量不高,比十八娘约莫矮了半个头。 她的对面坐着沈玉,两人正手拉着手,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沈珂与沈琴在小炉面前煮茶,两人眼睛都有些红红的。 沈琴一抬头,看到了十八娘,欣喜地喊道:「妹妹来了,快过来饮茶。」 荣阳公主一听,站起身来,仔细的打量了十八娘片刻,冷哼一声:「都说沈十八娘美貌异常,如今一看,不过尔尔。」 来者不善。 十八娘对着公主行了一礼,笑道:「不过外界妄言,十八娘萤火之姿,怎能与公主皓月争辉。」 公主看她态度恭谨,奇怪的看了沈玉一样,不知道嘟囔了什么,示意一旁的婢女取出一张帖子,递到了十八娘的手上。 「明日我府里要办桃花会,你也一起来吧。我告诉你,沈玉是我的好友,你可别欺负了她。」荣阳说着,拍了拍沈玉的手。 沈玉面有得色,下巴抬得高高的,斜眼看着十八娘。 十八娘心中想笑,这小姑娘的手段,当真是幼稚得紧。自己斗不过,竟然拉了公主来当救兵。 「公主说笑了,玉娘乃我庶妹,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她的。」她冲着沈玉,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沈玉却是脊背发寒,竟然往后跳了一步。 只见那帖子上贴着一朵鲜嫩得掐得出水的桃花,远远看去,还以为是真的,却不想竟然是娟扎的,当真是巧夺天工。 看来这鸿门宴,是不去也得去了。 十八娘收了帖子,端起茶,抿了一口,简直甜得发腻,又轻轻地放下了。 荣阳看着沈玉,突然开口说道:「十八娘这话说得不对,人人平等,你怎么可以因为沈玉是庶女,就轻贱她呢?啊!阿玉你是庶出的啊?那你不是武夫人亲生的吗?」 沈玉和沈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沈十八心中忍不住抚掌大笑,这个公主真是太会说话了。 她眼波流转,笑道:「阿玉的确是武夫人亲生的,只不过武夫人她……阿玉得唤我娘一声母亲。」 荣阳捂住嘴,不可置信的看了看沈玉,又看了看沈珂。只见她同情的拍了拍沈玉的肩膀,说道:「阿玉,没关系的,不管你是嫡出的,还是庶出的,你都是我的好朋友。」 沈玉闹了个大红脸,讪讪地不说话了。 只不过,人人平等,这话很熟悉,好像是在哪里听过的? 荣阳见说错了话,气氛尴尬了下来,便快速的起身告辞了。反正她也是听娘的话,来给沈十八娘送帖子的,原本还想帮沈玉出口气,但是沈十八娘看起来又不想沈玉说的那么嚣张跋扈。 让她想揪个错处,都揪不到。 荣阳一走,沈玉拉着沈珂马上也走了,只剩下沈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的杵在那里。 十八娘走过去,拉起沈琴的手,问道:「阿姐身体才好些,怎么就来园子里煮茶了?明儿桃花会,阿姐可要领着我,这还是我第一次去呢。朝华夫人是不是真的那么和蔼可亲,讲究人人平等呢?」 荣阳单纯,是万万不会想得出这些的。 沈琴看到沈十八好奇的样子,终于有了几分当姐姐的感觉。十八再厉害,到底还是个孩子呢。 「朝华夫人是极其和蔼可亲的,她与母亲……武氏格外投缘,是以待我们姐妹也格外亲和。那冰丝,便是她送给母亲的。夫人待下人也很宽厚,几乎没有重罚之事。」沈琴越说越来劲,不一会儿,竟然将桌上的茶都喝光了。 沈十八娘听着,眉头紧皱,这朝华夫人,当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她正想着,却见西屏走过来,在她的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沈十八娘脸色不变,心中却是急切异常。 原来那西屏说的竟是,袁阿么找到了。 十八娘心里着急,面上不显,她将茶碗轻轻地搁在小木桌子上,笑着对沈琴说道:「阿姐,起风了,且先回去罢。你身子才好,别又着凉了。明日那桃花会上,指不定会遇到我未来的姐夫呢。」 沈琴一听,羞红了脸,用帕子掩面快速的告辞回了听兰院。 十八娘看了西屏一眼,见她点了点头,主仆二人径直出门上了车。 说起来,长安民风开放,远超范阳。这沈宅里除了一个大老爷们沈泽,都没有什么正经的长辈,十八娘出门竟变得无比自由。 马车一路不停歇,直接到了城西的一座精致茶楼门口。西屏掀起帘子,扶着十八娘下了车。 门口的小二哥见到二人,高喊:「二位,里头请,大堂雅座还是包厢?」 这茶楼里正有戏班子唱堂会,大堂里满满当当坐的全是人,熙攘吵杂,正是见人的好地方。 见二人不答,小二哥正要再问一次,却见掌柜的走了过来,冲着他摆了摆手,恭敬的带着二人上了楼,去到最深处的包厢里,「东家,人在这里了。」 第16章 见西屏点了点头,那掌柜的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并将那包厢隔壁的那间,也锁了起来。 十八娘推门一看,只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端坐在那,她的脊背挺得直直的,也不见局促之色。 这袁阿么,原本是十八娘母亲身边的掌事么么,又是前朝宫里头出来的,鲁氏死的时候,将一张纸交给了她,后来她便突然消失不见了。 看到十八娘,她愣了一下,开口说道:「没想到,小娘已经长这么大了,若是你母亲泉下有知,应当是十分欣慰。她怀着你的时候,经常念叨,若是你长得像大人就好了,没想到让她一语成真。」 十八娘听到她提起鲁氏,心里也觉得亲切起来。虽然她们从来都没有见过,可是她却是打心眼里,佩服她的。 「阿么这些年过得可好?母亲去了,私以为阿么会留下来照顾哥哥。」十八娘抬了抬眼,直直地看着袁阿么。 那阿么竟然心中一怵,低下头来,当年她在宫中行走,都没有见过如此有气势的女子。 「老奴若是留下,怕是会死。你母亲去的当晚,就有人要杀了老奴,夺走这东西」,她说着,颤颤巍巍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许是过了许多年,这纸有些泛黄。 十八娘接过来,并没有打开来看,反倒是用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敲击着,她每敲一下,袁阿么心中就颤一下,到最后,竟然满头大汗的跪倒在地。 「刺客留下了什么东西?」鲁氏当时不可能料到自己会遇袭,写下遗书。因为如果知道,她不会冒着危险带孩子一起去,遗书也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交给一个么么,私下里偷偷给沈耀不就好了吗? 所以这张纸很可能只是一个幌子,鲁氏不知道刺客是谁,她是故意让人认为她知道了什么,引出刺客。 不心虚的人只会觉得是遗言,而心虚的人,会去试探自己是不是露出了马脚,留下了什么信息。 袁阿么从自己怀里,舀出一个小锦囊,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 十八娘打开一看,里头竟然是一个平安扣。这平安扣是和田玉,玉质低劣,雕工粗糙,摸起来却光滑无比,一看便是被人经常把玩的。最特别的是,这平安扣下竟然挂着一朵小小的绣花香包。这香包不过是普通的细纱布,布上绣着一朵荷花,这荷花早就起了毛,看来在当年已经是旧物了。 这花不是苏绣,也不是蜀绣,更不是湘绣,竟是近年来才风靡闺中的十字绣。 谁会在二十多年前,就会十字绣? 「这是当年你母亲从刺客身上拿到的,她借着递纸给我,将这平安扣放到了我的衣袖里。晚上老奴想要抓住刺客,不料力有不逮,险险保住性命。只闻到那人身上,有淡淡地荷花香气。」 十八娘点了点头,她低估了鲁氏,没想到她不光是引蛇出洞,还来了一招明修栈道,暗渡陈仓。明明,自己都要死了,还给后人留下这么多的信息。 只可惜,除了她沈十八娘,别的人压根儿不在意,到底谁害死了鲁氏。 她打开桌上的那张纸,却是有些惊讶,这是一张签文,上面写着一首诗,看起来像是给某人批命,大意便是贵不可言,命主中宫! 沈家当时一大家子就是去寺庙里祈福,想来鲁氏就是在那里求的签。这是给谁求的? 袁阿么看十八娘打开了纸,忍不住偷偷的看了她一眼,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这是当年夫人给腹中胎儿求的签。」 沈十八一愣,不由得苦笑起来。她这将死之人,怎么可能是凤命? 这鲁氏当真厉害,原来是一箭三雕。这作为幌子的纸条,竟然也是不传之秘,让人看不得的。 一旁的西屏却是脸色大变,狠狠地掐住自己的手,方才冷静下来。 十八娘敲燃了火石,将这纸条当场便给焚烧了,方才说道:「母亲的遗言,是叫我们兄妹查明真相,好好活着,对吗?袁阿么。」 袁阿么对着沈十八娘磕了一个头,恭敬的说道:「小娘所言甚是,这就是夫人的意思。」 十八娘将平安扣放到衣袖里,轻声说道:「西屏,快扶袁阿么起来罢,她年纪大了,怎能一直跪着。阿么为我娘操劳了一辈子,衷心耿耿,是该享福了。听闻阿么在长安城郊的农庄里讨生活,今年你媳妇儿还给你生了个大胖孙子,世道艰难,阿么去我的庄子上吧,定不会有人欺辱于你的。」 袁阿么点点头,松了一口气,这对她来说,已经是比预想的要好得多的结局了。 若是碰上心狠手辣的主儿,那全家小命都得玩完。 十八娘上了车,闭上了眼睛。 这十字绣的创始人,正是那位朝华夫人,可是她是陇西人士,玉却不是蓝田玉,而是胡族甚爱的和田玉。 不过早年就会十字绣的人,必然和她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看来明日那桃花会,她当真是要一探虎穴了。 翌日一早,十八娘梳洗完毕,便带着西屏去了听兰院,想到第一次见到沈琴的样子,她就有些无语,明明是个清雅的性子,偏偏要将自己往富贵妖媚里收拾,怎么看都不合人眼缘。 第17章 到了听兰院的时候,沈琴身边的大丫头红袖已经替她梳好头了,照旧是满头金钗,闪得人眼花。 十八娘笑着走到沈琴身后,说道:「阿姐,这长安城的装扮都让人看腻了,不若试试我这西屏丫头的手艺吧。」 沈琴照了照镜子,不忍拂了妹妹的好意,又看了看十八娘,便点了点头。 只见她今日穿了件鹅黄色的春衫,头饰是一整套的南海珍珠,看起来格外的清新,显得年幼又娇憨,让人忍不住与之亲近。 西屏手脚及其麻利,不一会儿就将沈琴整个儿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明明少插了许多金步摇,却显得更加的贵气,宛若空谷幽兰。她今天穿的是一件浅粉色裙衫,衬得她的气色红润起来。 「阿姐看这样多美,不过平日里阿姐不是喜欢着浓色吗,今儿怎么想着穿浅粉了?」十八娘给沈琴端着镜子,笑问道。 先前沈琴见十八娘带行装太少,专门开了箱笼让她挑选,她的衣衫大多是浓墨重彩,极其艳丽,这浅粉的还真没有见过。 「是玉娘一大早给我送来的,说是要和我穿姐妹衫呢,我拗不过她,就穿着了。十八有粉衫吗?要不要也换上。」沈琴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有点儿不敢相信,明明还是自己,怎么就突然美了几分。指不定,今儿还真如十八说的,要遇到命定之人。 想着,她忍不住脸微微一红。 十八娘皱了皱眉,沈玉黄鼠狼给鸡拜年,安的是什么心?还是说,她只是随性而为? 「我的箱笼还没有来,下次一定和阿姐穿一样的裙装。我给阿姐涂胭脂吧。」说着,十八娘突然手一抖,竟然将那胭脂不小心洒在了梳妆台上。 「对不起阿姐,我笨手笨脚的……」 沈琴笑了笑,突然惊讶道:「十八你看,你无意间这么一洒,竟然洒出了一朵花儿呢。我竟然舍不得把它擦掉了,就留着罢。」 姐妹俩说说笑笑的,一齐上了马车。沈庭已经骑着马,在一旁侯着了。 这大门口的场景,还真是泾渭分明,武氏的几个子女凑成一堆,也不上来。 朝华夫人府邸门口的巷子,如今已经车水马龙,堵得不可开交。车夫驾着车,突然紧急的拉了一下马缰,沈琴一个踉跄,差点飞了出去。 「怎么回事,车上坐着小娘呢。」西屏不满的问道。 车夫满头大汗,小声说道:「是孔家的马车插到了我们前头。」 沈琴一听,尴尬的红了脸,「那便算了,咱们接着走罢。」 她又转过头去,对十八解释道:「以前母亲给耀哥哥定了孔家大姐姐为妻,可是后来耀哥哥受了伤,父亲就做主退了这么亲事,没想到孔家姐姐性情刚烈,说好女不定二男,如今已经十九了,还未嫁人。她的两个妹妹,心中自然有怨气。」 这世间,到底是女子多情。 「这孔家姐姐和大哥以前可认识呢?」十八娘有些好奇,这孔氏是迂腐,还是有情有义呢? 沈琴俏脸一红,压低了声音说道:「孔姐姐对大哥一往情深,父亲去退亲,她还曾来探望过耀哥哥呢,可惜没见着。我听以前的老人说,二人以前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呢。」 沈琴正欲说着,马车行到了门前,要下车了。 姐妹几人跟着婢女去了后花院,而男子们都去前院喝酒去了。 朝华夫人甚爱桃花,家中更是十里桃林,如今殷红的一片,风一吹,花瓣片片落地,煞是赏心悦目。院子中间,有一条活水,水中飘着桃花瓣,桃树叶等各种形状的花式器皿,有的装着美酒,有的装着点心,顺着溪流一路飘将下来,颇有意境。 客人看中了什么,自取便是。 十八娘刚刚进园子,就被人叫住了,她定睛一看,竟然是李娉婷,李娉婷是陇西李氏嫡枝嫡女,先前也在范阳求学,去年刚嫁来了长安,说起来也俏,她嫁的竟然也是孙家,不过是长房长子,算起来是孙连成的嫂嫂。 「娉婷姐姐,一年不见,竟是圆润了几分,可见姐夫待你如珠似宝呢。」十八娘拉着沈琴,笑着走了上去。李娉婷小腹微微隆起,面色红润,看起来过得不错,已有数月身孕。 许是久未见故人,李娉婷有些激动,拉着十八的手,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当人媳妇哪里好过当女儿,你如今年纪小,且先多玩会。好在我肚子争气,总算可以好过些了。这位是?」 十八娘一愣,竟然没有想到,沈琴在长安这么多年,还有女眷不认识她。 「是我姐姐沈琴,她一直养在长安,性情喜静,所以甚少出来行走。」 李娉婷性格爽朗,冲着沈琴笑道:「我新嫁来长安不久,许多人都认不全,妹妹莫怪。说起来,我们竟然差点成了妯娌呢。」 她又将二人拉到比较偏僻的地方,轻声说道:「你算是逃过一劫,那人是三房幼子,里头可黑着呢。我那三伯娘,厉害得不行,你若是嫁过去了,保管骨头都不剩,你那姨娘也真是狠心,竟然将你往火坑里推。」 第18章 说罢又指了指一旁一个穿着绿衫的小姑娘说道:「那个就是他的妹妹。」那表情,竟是不屑。 沈琴整个人脸都是煞白的,之前十八娘这样说,她多少以为她是讨厌武氏,可是如今,旁人也这样说。 十八娘心中却对李娉婷感激不尽,少女时代的闺蜜,就是不同,即便嫁人了,也忘不掉之前的情谊。 这也是为什么新贵都想娶个世家女,这其中环环绕绕的关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聘婷姐姐,真是多谢你了。我阿姐性情温和,差点被那歹人害了去。对了,前些日子我得了点好参,你如今怀着胎呢,给你送去备着,可要平平安安的生个大胖小子。」 李娉婷一听,笑着戳了戳十八娘的额头,「你说的这话我爱听。」 说着三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一旁的绿衣小姑娘,看着三人谈笑,忍不住跑了过来,对李聘婷说道:「嫂嫂你别自顾自的谈笑,我娘可是让你领着我呢。一会桃花会就要开始了,我们再不去,抢不到好位置了。」 李聘婷神色不耐,到底没有出言怼她,只笑着对十八娘和沈琴说道:「一起去吧,这桃花会,就是看小姑娘们秀才艺,头名能获得朝华夫人亲制的首饰呢。十八还小,不急,倒是琴娘,切莫错过了。」 那桃花会正在园子的东北角,是府上的逍遥之地。先头以为桃林的桃花开得好,见了这里的,方才是真得连声城赞。 这里的桃花,竟然是罕见的粉紫色,一树冠的花,像是一团团的紫云,更有趣的事,它竟然是由东往西生长,颇有紫气东来的架势。 青玉石地板上,已经摆好了一张张的桌子,那桌子上,还用梅花小楷写上了宾客的名字,对号入座。 十八娘遗憾的将李聘婷送到了孙家的席位上,方才带着沈琴去了自己的座位。 沈珂和沈玉已经坐在那儿了,看到十八娘,将头扭到一旁,冷哼了一声。 十八娘无奈一笑,落了座,不一会儿,整个席位都差不多坐得满满的了。 朝华夫人坐在主座上,和几个衣着华贵的妇人谈笑风生。站在她一旁,有个红衣男子,端着美酒,长得格外的妖娆。 不少小娘看到他的妩媚之态都含羞带怯,言语小声起来。 沈十八却觉得,看过了崔闽,天下美男,都不算是美男了。 那朝华夫人果然十分的怪异。 她的女儿荣阳公主都能嫁人了,朝华夫人却还像是待字闺中的少女一样。坐在一堆夫人里,格外的显眼,老而不衰是为妖。 荣阳公主站在她的身后,一双大眼睛滴溜溜的转,看到沈十八和沈琴,得意的扬了扬下巴。 沈十八冲着她微微一笑,往太原王氏的席上一看,王九娘果然没有来。不知道她是在闺中待嫁,还是因为她与王六郎的事情,避开了她。 不一会儿,朝华夫人身旁的么么,摇了摇手中的小铃铛,桃花会开始了。 这第一个表演的,自然是朝华夫人的女儿,荣阳公主。 荣阳公主穿着白色纱裙,堪堪到脚踝。脚上也并没有穿鞋,只是用白色的布条裹着,一个身型魁梧的大汉趴在地上,他穿了一件麻衣。荣阳公族在婢女的搀扶之下,站上了大汉的背。 她要干什么? 突然一片嘈杂之声从头上传来。十八娘微微抬头,不由得冷了脸。这东北角四周,竟然全是小楼,而楼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这长安城的公子哥儿。 她甚至看到了鹤立鸡群的沈庭,他一个人简直占了两个位置,正冲着十八娘挥了挥手。 这朝华夫人将她们当成什么了?就这样供男子观赏。 沈玉席地而坐,为荣阳公族奏起了琴,这荣阳公主竟然踮直了脚尖,在大汉的背上跳起了舞。 她跳的舞不像是中原舞蹈,却也引起在场的人惊叹连连,看来这头魁必然是荣阳公主的了。 「古有汉宫飞燕,今有背上荣阳。」也不知道是谁,突然之间大喊一声。 荣阳一听,旋转得更快了,显然十分高兴。 现场的气氛却有些怪异起来,飞燕掌上舞历史有名,荣阳此举与她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飞燕媚色惑主,对于女子而言,算不得什么好名声。 荣阳公主怎么还这么高兴了呢?沈十八只觉得,她和朝华夫人一样,都是怪人。 荣阳公主的一曲舞,获得了满堂彩。 接下来这长安城里的闺秀们,纷纷拿出自己的拿手绝活,想要吸引更多的眼球。 沈十八因着被人围着观赏,兴致缺缺,倒是沈琴憋红了一张脸。 想上去表演,又有些胆怯。 「阿姐可是最擅长画,那就去画好了。你若是害怕,我陪你上去。」沈琴舒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她已经知道武氏不会给她挑选什么好人家了,只能靠自己了。 沈十八和沈琴一上台,场上一下子停顿了一下。 第19章 沈琴昔日里珠光宝气,没想到大半得素净的时候,竟然如此气质出尘。还有沈十八,名气极盛,听闻举世无双的王六郎都爱慕于她。 沈十八娘微微一笑,那举止,就是教养么么拿尺子来量,都不会出半点错。她行为标准,却又自带一股随性之气,看起来格外的灵动。 明明是刻板的规矩,在她的身上,却自成风韵。 沈十八娘叫人准备了四张白纸,让四人拿着站在不同的方位,自己却拿了粉紫和黑色两色水彩,在那四幅画中轻轻旋转,手中的水墨竟然全洒在了白纸之上,一滴不漏。 只是那白纸上看上去乱七八糟的,压根看不出来这是什么。 荣阳公主忍不住大笑起来:「要我说,沈十八的盛名都是人吹出来的。」 沈十八却懒得理会,只对沈琴说道:「姐姐可记得早上的那朵胭脂花,你来画花,我来画枝,就是今儿的桃花盛会。」 说完她拿起笔,刷刷的画了起来。沈琴醉心于画,一下子就看出了其中的关键,也拿起笔,飞速的转动着手腕。 不一会儿,一副桃花盛会图便完成了。当初沈十八飞了墨点,如今一个不多,一个不少,正正全用上了。 而这四幅图,竟然是站在四方小楼上的公子哥儿,所看到的桃源景像。 沈十八娘站在中央,眼中却有四方。 众人仔细一看,也为沈琴惊叹起来。沈琴竟然如此擅长工笔画。她画的桃花,微豪可见,连那花蕊上的粉粒都清晰可见,这还是在仓促之下完成的。 沈十八也忍不住惊叹起来,她当年收到过沈琴送的锦被,上面绣的正是这满园桃花。那花样子一看就是她自己画的,颇有新意,也是如此,细豪入微。 她当时以为是沈琴院子里的花,没想到竟是朝华夫人府上的。沈琴长在长安,也不知道参加过多少次这桃花会了。 她颇为自卑,又经常被人嘲笑,一次也没有勇气当众表演过。私下里,却不知道画过多少次这桃园了。 众人正惊叹着,突然一只蝴蝶飞了过来,停在了沈琴画的桃花上,扇动着翅膀。这一下全场都沸腾了。 沈琴画的花,连蝴蝶都分不出真假。在场的夫人也纷纷打量她,以前她不出众,没想到画艺绝顶。 沈琴这次,真的一鸣惊人了。 接下来闺秀们的才艺,都被荣阳公主和沈琴,衬托得寡淡无味了。 朝华夫人站起身来,对着一群小娘们说道:「好姑娘们,今儿这头魁当属沈琴姑娘了。么么把我制的全套桃花首饰取出来。」 那首饰盒一打开,又是满堂彩。朝华夫人竟然用墨玉为枝,以粉晶为花,当真是好大的手笔。满满当一盒子,钗环臂钏手镯齐全了。 沈琴红了眼,看着众人称羡的目光,感激的看向了十八娘。 十八娘冲着她一笑,余光却是一只看着荣阳公主和沈玉,她们果然在一旁嘀嘀咕咕,面有忿色。 十八娘心神一凛,该来的怕是快来了。 沈琴一时风头无二,收起那一盒桃花首饰后,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回到了座位上。 甚至朝华夫人还特意赏赐了一盏美容养颜的血燕桃花羹。 午宴开始了,十八道桃花特色的菜肴如流水般快速的上了桌。 一个穿着青色衣衫的小丫头端着一壶清酒快步上前,她在沈家的桌子前面顿了顿,看了沈珂一眼,又看了看沈琴,直直的朝着沈琴走了过来。 沈珂今日穿着紫色绣着白云祥纹的裙衫,她和沈琴长得有几分相似,身量也是差不多的。 走到沈琴面前,那小丫头突然脚一歪,手里的壶直直的抛了出来,眼见沈琴就要被浇个透心凉。 此刻再拉开沈琴,已是来不及了,十八娘夹起桌上的一棵花生米,用力一挥,那花生米直直地打在银制的酒壶上,将她打到了沈珂那边。 这一下,沈珂和沈琴的衣衫都被打湿了一块。沈珂白着脸,看起来十分的尴尬。 众人一下子看了过来,小丫头吓得赶忙跪在了地上。 荣阳公主一看,赶忙走了过来,扶起小丫头,亲切的说道:「真可怜,吓坏了吧,沈家姐妹都是好人,不会怪你的,快下去吧。」 小丫头一听,哪里会不应,捡起地上的银酒壶,赶忙就跑掉了。 朝华夫人挥了挥手,笑道:「没事,下人无状,交给荣阳丫头就是,大家继续。」 荣阳骄傲的抬了抬头,拉着沈珂和沈琴的手说,「珂姐姐,琴姐姐,对不起,我带你们去换衣服吧。」 两人还没有开口,沈玉就插口道:「这等小事,哪里需要公主去。让我的丫头青梅带她们去附近的小阁楼就好,这里可还有许多小姐需要公主来招待呢。我的姐姐们又不是第一次来府上了,熟门熟路了。」 荣阳一听点了点头,因为母亲和武夫人交好,她和沈玉又投缘,她们的确算是亲近之人了。原本这宴会女婢们是单独聚在一起,不让进园子的。沈玉因为是常客,才带了青梅在身边伺候,她对这府邸,的确是很熟悉。 第20章 沈玉见状,高兴的拉着荣阳一起坐下,两人亲密的说起话来。 青梅引着沈琴和沈珂往外头走,十八娘却是快步的跟了上去,挽住了沈琴的手:「姐姐我同你一起去」。 青梅停下了脚,回头看了看沈玉,却见她压根没有往这边望,只要咬咬牙,带着三人去了阁楼。 走到阁楼附近,十八娘仔细打量,这里四面环水,一看就是主人家专门准备来给弄脏了衣服的小娘换衫用的。 却看到前头的青梅驻了脚:「这阁楼很小,只容一人换衣,不若我先带着珂小姐去换衣,十八小姐陪琴小姐在外头稍等片刻可好。」 沈琴为人最是随和,自是点了点头。 沈珂黑着脸,她已经受够身上的脏东西了,赶紧闪身进了楼。 十八娘环顾四周,看来不是阁楼有问题,而是这外头有问题。十八娘正想着,突然就听到了重重的脚步声。她的身手很好,轻而易举的就能听到很远的声音。 这声音,分明是男子!十八娘心中恼火,这沈玉年纪轻轻,手段低劣,心思却极度的歹毒。 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沈玉让沈琴和她穿一样的衣服,就是为了方便那个倒酒的丫鬟认人。这种端酒的小丫头,级别太低,往往分不清谁家的小姐,更可况沈琴和沈珂年纪相仿,容貌身材都很相似。 她认识沈玉,看到和沈玉穿着一样衣裙的人,定然就是下手的目标了。 倘若她没有出手,沈珂的衣服就不会脏,那么自然就是青梅领着沈琴过来。沈琴换衣衫的时候来了个男子,那么不管是在阁楼里,还是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那还有什么清白可言。 所以她才说沈玉心思歹毒,这方法虽然不高明,可是若是成功了,就是一劳永逸。 「阿姐,我们快走,我的帕子好像落在路上了。」十八娘说着,拉起沈琴就走。 沈琴一听,也是急到不行,帕子是女子的贴身之物,若是被人捡了去怎么好。她也顾不得衣衫上有酒渍,跟着十八娘快步走起来。 「阿姐,可能是落在之前曲水流殇的桃林那儿了。」十八娘口里说着,也不等沈琴回复,带着她七弯八拐的,去了一进来的那个桃林里。 果然,这里有很多人,大多都是府上的下人,正在收拾水流中的碟子碗儿的。 见到二人,有些惊讶。其中管事的么么走了过来问道:「小娘怎么到这里来了?花厅里正在宴宾。」 十八娘松了口气,「我的帕子掉在桃林里了,怕被男子捡了去,么么可看见了。」 那管事么么笑了笑,「无妨无妨,这片林子是专供小娘玩耍的,郎君们都在前头,没有过来,不过我之前也没有看到帕子,可是小娘记错地方了。」 「那就好。」十八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沈琴也松了口气。「么么帮我寻寻吧。」 管事么么拍了拍手,寻了三五个仆妇,开始帮十八娘找帕子。 十八娘面上带笑,心里却是暗暗叫苦,她的帕子还在身上揣着呢,还得想个办法扔掉……只不过这里这么多人,沈琴算是安全了。至于沈珂的安全?关她何事?要怪她就去怪沈玉吧。 十八娘瞅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将帕子一扔,扔到角落的一棵大桃树底下。 过了一会儿,一个仆妇捡到了,欣喜的送了过来。十八娘舀出荷包,赏了她一锭银。 那仆妇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么么,这里可有地方给我姐姐换衫?」十八娘又舀出一锭银,硬塞给了管事么么。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阁楼那边一片嘈杂之声。 管事么么接过银子,说道:「老奴引两位小姐去,我们这府里,常办宴会,供小娘换衫的地方多着呢。这桃林里就有一个,这位小姐的粉色裙,也是有的。」 十八娘点了点头,世家多是如此,各色裙衫都备着,方便替换。 沈琴换好衣衫,便和十八娘一起回宴会厅了,这一进去,却让沈玉惊得站了起来。 她不可置信的问道:「姐姐,不是说你落水了么?」先前,明明有下人来报,说在阁楼那有个小娘落水了,被人救了起来。她以为,青梅把事情办成了,可是沈琴回来了,那落水的只能是…… 大楚于男女大防,其实并不严苛。 女子出门,若是有父兄陪同,甚至连面纱都不用带。贵族男女一同饮宴的也不在少数,只是多是熟悉的小宴。 朝华夫人的桃花会,闻名大楚,先头里是男女不忌,却接连有小娘出了事,险些闹出人命来,毕竟来的人太过庞杂,总有那么三两个歪瓜裂枣的,不怀好意。 后面便只好将男女分开设宴了。桃花会上,世家小姐一占才艺,自有那贵夫人暗中关注,瞄准了脾性,上门聘了做儿媳妇,小郎君也可以悄悄地在楼上观望,看看对那位小娘怦然心动。 朝华夫人此刻的脸也黑黑的,沈琴和沈十八在此,那么出事的定然是沈珂了。 那孙家的小子也真是,闹出这等事情来,简直就是在狠狠地打她的脸,虽然对外说是他英雄救美,但是真实情况,她这个府主人,又怎么会不知道。 第21章 朝华夫人看了看沈十八,开口问道:「不是说你们三姐妹一起换衫去了吗?怎独你二人归来。」 沈十八看着她装模作样的样子,心中冷笑:「我行到阁楼门口,却发现帕子不小心弄丢了。便拉着琴姐和我一同去桃林寻了,府上的下人们厚道,帮我找了回来。珂姐素来爱干净,便忍不住先进去换了衫,没想到……夫人,我姐姐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沈玉的一张小脸煞白,她紧紧地咬住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朝华夫人叹了口气:「珂娘向来乖巧,我素来疼爱她,没想到竟然落了水,好在被孙家的连成救了起来。真是亏了孙夫人教子有方,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一边说着,还看了看身旁的一个妇人。 十八娘抬头一看,那妇人穿着深绿色的外衫,嘴唇很薄,三角眼儿,一看就是个刻薄角色。 孙连成的母亲此刻简直乐开了花,先头里公公给定了沈琴,她就不是很高兴,虽然说是嫡女,却是个不受宠的,母亲都没了,也没有什么心机,怎么能将儿子的心从菊官那个贱种身上收回来。 沈珂就不同了,这可是武夫人花了大力气培养,本打算嫁给皇亲国戚的。那心机手腕自然非同一般。 谁不知道,沈大人对武夫人是言听计从,就连朝华夫人,都对武夫人另眼相看。 娶了她的女儿真是再好不过了。至于武夫人不同意?不好意思,你女儿都湿淋淋的被我儿子看光了,若是不嫁进孙家,那就去佛堂里守着吧! 但凡是聪明的,都知道该如何选择,若是不聪明的,那也没有娶进来的必要,反正吃亏的不会是他孙家。 正在这时,园子里的管事么么和帮十八娘捡到帕子的仆妇都被带了上来,朝华夫人开口一问,她们和十八娘说的一般无二,显然两人并没有说谎,沈珂落水出事的时候,她们正在桃林里,那一片嘈杂声便是。 十八娘红了眼:「我姐姐好好的换衣,怎么会落了水,还望夫人明察。若是无事,沈静姐妹就先行告辞了。」 十八娘说完,拉着呆愣着的沈玉,还有忧心忡忡的沈琴,快步的告辞了。 沈庭和其他几个哥哥已经在马车门口等着了,一个个的脸色都十分的难看。 十八娘见沈玉像失了魂一样的,便将她牵到了她们的马车前。沈珂已经在马车里了,她的头发湿漉漉的,一看到十八娘就大叫起来:「是不是你害的我?」 沈瑞也当街拔出长剑,愤怒的看着十八娘。 十八娘却是拍了拍自己手上的灰,轻轻地说道:「姐姐这么大声,是想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你落水失贞了吗?引你去阁楼的,可不是我的丫鬟,你若是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就问你的好妹妹沈玉吧。」 说完她又转向沈瑞说道:「你是嫌今天我们的脸丢得还不够吗?你若是一剑斩下来,御史台明儿可就热闹了。」 说完她将沈玉往沈瑞怀里一推,转身就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 沈瑜看了十八娘一眼,垂下眼眸,拦住了暴怒的沈瑞,说道:「且先回去吧。十八娘说得对,我们再怎么不和,在外头,可都是一个沈字。」 沈庭回程也没有坐马车,兄妹三人坐在马车上,却没有说话。 十八娘拿起桌上的糕点,小口小口的吃着,在这破桃花会上,她可是一口东西没吃,现在都快饿死了。 沈琴的脸白得像纸一样,她一开口,声音都在颤抖,「十八娘,你老实跟我说,珂娘的事情,是不是你设计的?」 十八娘将糕点往桌子一搁,气从中来。 「姐姐真是高看我了!我可是那天上的大罗神仙?一来就能收复沈玉的心腹丫鬟青梅,引沈珂去阁楼;哦,第一次来还能收买朝华夫人府上的小丫头,将酒倒在你们身上。我还能掐会算,知道那孙连成要来呢。姐姐你也不好好想想,若不是我拉你去了桃林,现在落水的,指不定是谁呢?」 沈琴此刻哪里还不明白,她扑倒在沈庭的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哥哥,我待武氏如亲母,我给珂娘玉娘做的衣衫,远比十八娘多。我打心眼里把她们当姐妹,她们却是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将我往火坑里推啊!」 沈庭没有说话,看着面无表情的十八娘,又看了看沈琴,半晌才开口说道:「他们要害的的确是你,孙连成救了珂娘之后,不但不避嫌,还直直的朝我走来,说沈庭,我救了你的妹妹,你可要请我喝酒,感谢我!他以为,他救的是你,琴娘。他都没有见过你们,怎么就认定了是你呢?」 十八娘懒得说话,沈琴哭了一会,抹了抹脸,对着十八娘说道:「以往是姐姐不是,认贼作母,还冤枉了妹妹,十八你原谅姐姐,以后姐姐可就靠你了。」 「姐姐,这个世界上,除了自己,谁也靠不住。此番她们是害人害己,武氏不是想让你嫁给孙连成吗?这下好了,让珂娘嫁给他吧!」 几兄妹回到家中的时候,沈泽和武氏已经收到了消息,正坐在书房里侯着。 武氏眼中带泪,被身边的近身么么搀扶着,摇摇欲坠,一看到沈珂,猛的扑了上去,大哭道:「我的儿,好端端的怎么会落水了!那桃花会你不知道去了多少次了,我还千叮咛万嘱咐,说十八娘初次去,你做姐姐的要多加照顾,怎地你就落水了呢?」 第22章 沈泽坐在主座上,一双眼睛像是利剑一般看向十八娘。 十八娘的眼泪却是刷刷的掉了下来:「父亲明察,我和琴姐姐到现在都不知道是怎么个回事。珂姐姐咋就落水了,青梅不是一直在她身边吗?你问她便知。」 武氏身子一晃,难以置信的看向沈玉,她只是听说沈珂落水,被孙连成救了起来。当时许多人都看见了,此事已然掩盖不得。她心痛得难以复加,却不想这其中还有沈玉的事。 青梅一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整个人都像筛糠一样的了。 她看了沈玉一眼,却见她还是呆呆愣愣的,忍不住也哭出声来。 「玉娘,你可要救我啊!你只让我将琴娘引到那阁楼里,却没有说会有男子过来啊!」她的话断断续续的,含混不清,后面的话压根让人听不明白。 沈珂却是苍白着脸,怒道:「你住口。我自己来说好了。」 十八娘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心里却对她高看了几分。沈珂是个不错的,嫁给孙连成真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她要怪,就怪自己有个蠢妹妹吧。 「父亲,我不想嫁给孙连成。我根本就不是自己落水的。我换好衣衫出来,琴妹和十八妹却是不在了,我以为她们去了宴厅,刚抬脚准备走,却被孙连成那厮一推,掉进了湖里。」她说着,咬牙切齿,眼中泛泪。 她又看了沈琴一眼,冷笑出声:「你可知道,我这是代你受过,那孙连成跳进湖中救我,可还唤我琴娘呢!你若是想嫁给他,又何必寻父亲取消亲事,直言便是,为何要做出这等私相授受的丑事,害我终身!」 沈琴哪里见过这阵势,这一盆盆的脏水直直地往她身上泼来,简直要砸得她永世不得翻身。她用手指着沈珂,气得发抖,却喃喃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十八娘简直气急,枉费她还觉得沈珂可怜,她却是字字诛心。到现在了,还想要把错全推在沈琴身上,帮沈玉开脱。 十八娘拍了拍手掌,「姐姐当真是伶牙俐齿。那孙连成若是与琴姐有私,又怎会不认得人?那阁楼虽小,容下几个弱女子,却是有余,青梅为何强留我们姐妹在门外?只是不知道你的好妹妹,到底是想害琴娘,还是嫉妒你这个姐姐,容貌大盛又将嫁入皇家,平步青云呢!」 沈珂紧了紧手,却不说话。 十八娘这话,像是刀子一样的扎进了她的心窝里。她自幼聪慧,将沈玉比成了泥。父母偏疼于沈玉,将她送去给荣阳作伴,也就养成了她目下无尘,骄纵的性子。 明明她才学仪礼都要好过沈玉,可是在母亲眼中,却只有沈玉如珠似宝。 这些沈珂都忍了!因为她知道自己能比玉娘嫁个更好的人家,可是如今,这最后的骄傲,都被玉娘给毁掉了。 那孙连成口唤琴娘,她当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当真是心如死灰。 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够解开她如今面对的死局。 沈玉听到十八娘提到她,终于回过神来,嚎啕大哭起来! 「姐姐,姐姐,我没有想要害你的!沈十八来了之后,连带着沈琴,也不将母亲放在眼里了。我就想着要小小的教训她一下,明明孙家就是一门好亲,母亲寻了好久才寻到的,沈琴竟然好心当作驴肝肺,拒绝了!我就是不想要母亲烦心,想要出一口气罢了!反正沈琴本来就是要嫁给孙连成的。」 十八娘有些瞠目结舌,她不知道沈玉是真的单纯,对孙家一无所知,还是…… 「既然这亲事是姨娘自己个寻的,那琴姐姐定得,珂姐姐自然也定得了。」十八娘的话轻飘飘的,沈珂心中却是像严冬一样冷冽。 她这一句话,将她将开口对父亲说的求情的话,全都给堵住了! 是了,孙连成本来是要定给琴娘的,还是母亲亲自挑选的。 想到这里,沈珂不由得一下子昏了过去。 武夫人见状,又是一通哭。 沈泽看着众人,开口说道:「即是如此,让孙家上门来提亲吧。将玉娘禁足一个月。」 武夫人大痛,望着沈泽哭道:「泽郎……」那声音百转千回,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沈泽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对着众人挥了挥手。 「十八留下,其他人且先下去吧。」 十八娘心中冷笑,看天下男子多薄幸,世人还说沈泽对武夫人情深意重,言听计从。真遇到了事情,第一个想到的还不是家族利益,女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等到四下无人了,沈泽方才开口说道:「你既救了琴娘,怎不救珂娘,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孙家有难,你又何必将我沈家陷进去。」 十八娘拨了拨自己的指甲,对着沈泽说道:「父亲,我可不知道沈玉约了孙连成呢!这狼要吃羊,羊怎么能反过来救狼呢?父亲若是不想珂娘嫁去孙家,寻个借口拒了便是。」 可是她知道,沈泽是不会拒绝的。 果然,沈泽开口道:「我沈家岂能有失贞之女。」 因为他丢不起这个脸!也因为孙家是天子近臣,孙连成的祖父可是户部尚书,手中握着这天下的钱袋子。他的长子,如今也是户部侍郎了。孙家长房子嗣单薄,第三代只有二男,长子嫡孙就是李娉婷嫁的那位,至于那个小的,还在懵懂学语呢! 第23章 所以当初鲁氏当初说了三房的孙连成,他也同意了。 只是十八娘带来的水患的消息,却让他犹豫是否要和孙家结盟,毕竟孙连成这一房实在是太不靠谱了!若是事情发了,最好的结果就是老尚书弃车保帅,告老还乡,孙连成一房人头落地,保住长子户部侍郎的位置。为了孙家折掉一个女儿,实在是太不划算。 「父亲不如快点告知老尚书,保下孙家三房,孙家自然是感激不尽。珂娘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沈泽意味深长的看了十八娘一眼,「你倒是心善。」 「父亲不是说了,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 十八娘心中自嘲,她为何对沈泽的心思猜得如此之准,因为她自己个,和他是同一种人。 半晌沈泽方才开口说道:「这次也就罢了,以后我不想看到你动他们。」 十八娘低下头去,唱了一声诺,冷笑着离开了。 只许他们动我,不许我动他们,天下哪里有这么无耻的道理? 武夫人第二日一早便出了门,去了朝华夫人府上,直到天黑才红着眼归来。 孙家动作很快,不出三日就来上门提亲了,如今谁人不知,孙连成英雄救美之事,提亲也不过是走个过场。孙家来的长辈是孙家宗妇,李娉婷的婆母,武氏黑着的脸这才缓和了一些。 聘礼堆了满满当当的一厅,沈珂好像认命了似的,虽然脸上没个笑容,却开始窝在家里绣嫁妆了。 十八娘看着一沓子帖子,兴致缺缺。自从沈琴在桃花会上一举成名之后,这相邀的帖子便如雪花片似的,纷至沓来。 她虽然不把沈珂当亲姐妹,却也不想这个时候出去,让人问长问短的,徒增笑料。 因着沈泽的警告,她一时之间也懒得武氏,来日方才,现在最重要的,便是让哥哥姐姐们自己立起来罢。 沈琴在一旁绣着绿竹,沈庭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去边关,她趁着这机会,给他多添点衣衫。 她偷偷的看了十八娘一眼,只见她把玩着一只笔洗,看着窗外,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自从那日她在马车上质问了十八娘之后,十八娘待她就不如以前亲近了。 明明还是说说笑笑的,却总像是隔了一层什么。 「十八娘在看什么?」 十八娘将笔洗放在桌子上,却没有回答。窗外的喜鹊在枝桠上叫着,欢快得紧。 「姐姐在桃花会上夺了头魁,如今正是一家女,百家求。自是不必担心,和珂娘一般。」 沈琴被十八娘戳破了心事,红着脸低下了头。 十八娘却在心里叹了口气,沈珂嫁不成了,也不知道沈泽会不会想着,将沈琴嫁入皇家。 见十八娘怔怔的,沈琴站起身来,用手指戳了一下十八娘的额头:「你小小年纪,哪里来的那么多心事。姐姐虽然无用,但到底是姐姐,以后也会硬气起来,护着你。」 十八娘没想到沈琴会这样说,吃惊的睁大了眼睛,用手捂住额头。 对于沈琴,她一直都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好在,她想明白了。 「十八娘,你看谁来了?」西屏快步的走进屋来,面上全是笑意。 十八娘扭头一看,却是东珠南枝北流她们到了。 因着一路舟车劳顿,几人看上去都风尘仆仆的,精神头却都很好,众人一见过礼。 南枝便开口说道:「大人怎让小娘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跟个雪洞似的,好在我将十八娘用管了的器物都带了过来。还有西屏,怎地给梳了这样的头。」 她是十八娘的贴身女婢,平日里跟个管家婆似的,操心惯了的。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和十八娘分开这么久,更是唠叨个没完。 十八娘却是喜笑颜开,一点也不在意,有她们在,这寻梅院也有了几分生气。 沈琴见这屋里嘈嘈杂杂的,便起身告辞,回了听兰院。 她一走,北流看了看十八娘,轻声说道:「十八娘,王六郎与十六定亲了,这才几日呀。」 十八娘心中咯噔一下,虽然是早就预料到的事,可是还是忍不住心中酸楚。 是呀,这才几日啊!唤你卿卿的男子,就要另娶他人了。 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神色又淡了几分,「以后关于他的事情,不必报给我知了。东珠,范阳的产业都处理好了吗?」 东珠拿出一本账簿,轻轻地放在桌子上,答道:「都按十八娘说的,转卖出去了,存进了大通的银号里。可要在长安再多置产?另外,夫人的嫁妆也一并带来了,嫁妆单子在账簿里头。」 十八娘摸了摸账簿,并不打开,开口说道:「嗯,买些长安附近的庄子铺子,哥哥姐姐们不久都要成家立业了,虽然公中有定例,但是哪里够花。将我娘的嫁妆清算一下,将来是要交还给大兄的。」 东珠有些肉疼,却还是遵命的点了点头。接着她又拿出个账本,轻声说道:「十八娘,我们在边关的山头,挖出了玉矿,是上好的和田玉。」 第24章 十八娘一惊,问道:「怎么回事?我在边关竟然还有产业呀!」 东珠也惊住了,我就说小娘你富可敌国还在乎什么王六郎啊,感情您自己有多少钱,自己都不知道呢? 「小娘忘记了?夫人当初在那有个陪嫁庄子,奴婢爹爹当初去看庄子的时候,又替小娘置了产。」 十八娘却是才想起来,鲁氏嫁来范阳之前,可是一直跟着鲁家军,在边关住着呢。她的嫁妆里的宅田庄铺,多在范阳,少部分却是在边关。 那她塞到袁阿么衣袖里的平安扣,那和田玉,是不是代表着,杀人凶手,是她的故人呢? 十八娘一下子站起身来,问道:「武氏是个什么出身?我只知道她是个洗脚婢女,她可是我母亲的陪嫁?」 四女却是面面相觑,武氏离开范阳的时候,她们也不过是幼童,又哪里知道这些事情,之前十八娘对长安的人,漠不关心,她们也就没有打听。 北流却是开口说道:「不若让西屏归家一趟,她的爹娘来长安为小娘打理产业之前,一直住在范阳,是夫人的亲近之人。」 是了,西屏一家是鲁氏的陪房,其他人都是沈家的家奴。 西屏闻言,快速的归家去了。不一会儿,就接了她母亲过来。 「阿么,那武氏可是我母亲的陪嫁?她是鲁氏家奴吗?」十八娘请西屏她娘亲坐下,又上了花茶,方才开口问道。 西屏的娘亲,脸圆圆的,一笑起来有两个梨窝儿,她也不扭捏,点了点头,开口骂道:「武归那个贱婢,怎配沾鲁家之名。当年夫人出嫁,有三两个丫头不想离开边城,夫人心善,将她们放了出去。武归就是那会儿进府的,她颜色好,又识文断字,夫人就让她贴身伺候了。万万没想到,她却趁着夫人怀了三郎,爬了主家的床。洗脚贱婢,也敢自称夫人。」 她神色忿忿,显然非常为鲁氏不值。 十八娘让南枝上了些果子,缓缓开口道:「阿么,说慢些,我还没有听过我娘和武氏当年的事情呢。她如今憋着劲儿,要欺辱我们兄妹呢!我且让哥哥姐姐们也来一听。」 说着,便使了人唤了沈庭和沈琴过来。 西屏的娘一听,越发的愤怒,将她所知道的当年往事,一一道来。 说起来府邸里没有人知道那武氏来自何方,她是被人伢子带进府中来的。 那时候鲁老妇人在长安为质,鲁氏儿郎全部镇守边城,煞是威风。十八娘的生母鲁萍负责打理宅中事物,她虽然聪慧,但是多少染了军中之风,说得好听一些,是大气,说得难听点,是不讲究。 或许因着家中的人多直鲁,她更偏爱知书达理的人一些,不然也不会看上了沈泽。一见到武归,便将她收为了贴身婢女。 沈泽当年名噪一时,多少世家女子想要嫁给他,偏偏他受了鲁萍的救命之恩,沈家夫人问鲁萍何以为报? 鲁萍却是当众直言:「唯愿嫁与泽郎。」 当时这事在沈家闹得天翻地覆的,沈泽前途大好,怎可娶一个莽夫之女呢? 可救命之恩大过天,沈泽到底是应了。 鲁氏出嫁那天,十里红妆,八百烈火流云军送嫁,那一抬抬的金银珠翠,流水般的进了沈府后院,便是世家沈氏,都被鲁家的大手笔弄花了眼。 鲁公多生儿子,只得鲁萍一个女儿,恨不得将心肝肺都掏给她。 到现在人家提起晒妆,都不得不提鲁萍。 鲁萍嫁入沈家之后,很快便自尝苦果,她满山遍野的野惯了,又怎能适应大宅门里的四方天地。 更何况,沈泽并不喜欢她。 一开始,他也试着和她谈琴论画,可是鲁萍却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鲁萍心中甚爱沈泽,豆_豆_网。便按下性子,日日学那世家做派,学那诗书礼仪。武归便是在那时候脱颖而出,一下子成了鲁萍最信任的人,常带在身边。 这一来二去的,等到鲁萍怀了沈耀的时候,武归便爬了沈泽的床,成了她的侍妾。 西屏的娘,说到这里,忍不住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她到现在都记得鲁萍学刺绣,将那十指扎得都是血窟窿的样子。 武归温柔小意,一打扮起来,容姿更盛,她明明出身乡野,却是懂诗书的,一下子便得了沈泽的喜爱。除了初一十五,沈泽几乎都是住在武归那儿的。 武归在沈泽面前柔弱不堪,却常在鲁萍面前挑衅炫耀。鲁萍性子急躁,哪里经得住她的挑拨,很快便发作了一次她,却没有想到,沈泽竟然选择相信武归。 打那以后,鲁萍再也不学什么绣花,画画了。她在内宅里日渐消瘦,渐渐地也有了世家主母的风范,懒得与武归争。 武归却像是耀武扬威似的,生下沈瑜,又接着生了沈琅,沈泽越发的宠爱看中重她。 直到后来,鲁家出了大事,鲁家儿郎全部战死疆场,只剩下鲁萍父亲一人,烈火流云旗被鲁家儿郎的血染红了! 鲁萍那时候有孕在身,又受到了沈家人的嘲讽挤兑,本来她就是格格不入的存在,往常看在鲁家的份上,无人敢欺辱于她,可是现在鲁家落败了,那些捧高踩低的人纷纷露出了丑恶的嘴脸。 第25章 鲁萍挺着孕肚要去祭奠兄长,武归却选择了在此时候发难。 鲁萍死了,她不就可以上位扶正了吗?也不知她使了什么计,鲁萍落了胎,连兄长们最后一面都没有见成。 而武归则在不久之后生下了沈瑞。 自此,鲁萍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与武归争锋相对,两人却是不死不休。 只不过那武归实在是太会装了,沈家族里的人,只说鲁萍刻薄善妒,连个妾室都容不下。 再后来,沈家人遇袭,鲁萍却死了。 西屏的娘亲说着,忍不住抽泣起来。 十八娘用帕子捂着脸,她想,鲁萍不知道在内宅里经过了多少搓磨,才在最后能够一箭三雕的护住他们兄妹。 沈庭紧紧地抓住椅背,他也是第一次听到别人说起母亲。他突然想起来,在沈琴和十八娘之间,母亲的确是还怀过一个孩子的,那时候他年纪尚小,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母亲成日里哭,肚子也一夜之间变平了,没想到竟然是武归害的。 他这些年镇守边关,每次回来,沈泽都对他横眉冷对,反倒是武归嘘寒问暖的,很有大妇风范,他竟是忘了,这个女人,曾经是想要杀死自己的母亲的。 「那最后母亲的死,与那贱人,是否有关。」他咬着牙,握住椅子的手紧紧地,青筋暴起。 西屏的娘亲却是摇了摇头,「我不知,也无法回答。」 沈琴在一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十八娘突然开口问道:「那武氏,是否喜欢荷花?」 西屏的娘亲惊讶的看着十八娘,「小娘怎么知道?那武归在当奴婢的时候,确是叫武荷的。只因大人不喜,所以改名为归。在范阳她的院子里,大人还特意为她挖了一个荷塘。」 那就是了,十八娘紧握手里的平安扣,的确是没错,就是武归。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寻得那样的高手,混在圣上刺杀世家的队伍里,却肯定是她没错。 看来沈玉的性子,倒是像了年轻时候的武归,一样的简单粗暴,却是直击核心。 只要鲁萍死了,谁还管你什么宅斗计谋呢?人死如灯灭,命都没有了,还怎么斗? 十八娘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对着沈庭说道:「哥哥不要纠结于内宅之事,珂娘这事你也看到了,父亲是万万靠不住的。哥哥若不能长点心,谁又能护我姐妹平安?十八再有雄心大志,也不过是内宅女子,外头的那些事情,是半点都说不上话的。」 复又对着沈琴说道:「姐姐也不必自责,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我已经寻着了袁阿么,她说母亲的遗言,是让我们兄妹平安喜乐,不必想着那报仇之事。姐姐只需拿出嫡女的气势来,嫁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还怕那武归翻出天来么?」 武归不过是个小角色,她的身后可是站着滔天巨鳄,等着她,一步步的,将他们通通掀翻。 若是恨武归,能让沈庭和沈琴清醒一些,那也不枉费她费尽心机,前来长安了。 毕竟路是要靠自己走下去的,沈十八没几年好活了,又怎能护住他们一世安康! 今夜便是与崔闽约的好的一月之期。 十八娘躺在沈耀院子的屋顶上,等着崔闽。她穿着一身夜行衣,今夜月色正浓,洒在不远的荷塘上,波光粼粼。 在寸土寸金的长安,沈泽还是为武氏挖了一个荷塘。 繁华情爱虽好,可是十八娘却时常想,她若是重生成了鲁氏多好,才不管那什么美男沈泽,大马金戈塞外任游才让人热血沸腾。然而,终不能。 崔闽很准时,他还是那样一副风流倜傥的样子,让十八娘觉得,她为兄长请来了一个绝世小倌。 阿来跟在他的身后,背着一个大大的药箱,在十八娘的四周东张西望的。 「我阿哥没来,夜间与好友饮宴,喝多了些。」 阿来一听,小脸垮了下去,整个人都打不起精神来了。 崔闽也不言语,直直地在十八娘身旁躺下了,「你在看什么?」 「看我大兄每日看的风景。」十八娘声音淡淡地,却与那夜色格外的融洽。 「你没有去看过他?」崔闽的声音却是九转回肠,抓人心肝。 「你不是医病的么?怎地还医心。」她却是没有提前去看沈耀,不是怕看到一个暴虐的他,却是怕看到一个心如死灰的他。 沈庭与沈琴,已经够让她心酸的了,若是再来一个要死不活的沈耀,她为鲁氏不值。 若是沈耀也立不起来,可如何是好? 崔闽没有说话,十八娘叹息了一声,站起身来,又恢复了平日的模样,说道:「走罢,再磨蹭,天都要亮了。」 崔闽哑然失笑,这臭丫头,到底是谁躺在这里磨蹭了。 沈耀的院子里静悄悄的,连鸟鸣蝉闹都没有,如同死寂一般,只有那墙角的几丛竹子,郁郁葱葱,雨后春笋破土而出,增添了几分人气。 卧室大门竟是敞开着的,一个小厮坐在门槛上,拿着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炉子里的药。十八娘瞧着,他那颗比常人略大几分的头,竟是险险的要撞到火炉子上了。 第26章 她伸出手去,在他的背后轻轻一点,那小厮便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她迈进门一看,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子,正在那里看着书,明明屋子里黑漆漆的,并没有开灯。 「没想到,你竟然成了神医。」他头都没有转,一开口却对准了崔闽。 原来是旧识。 「崔家不需要一个文彩绝伦的庶子,皇后也不需要一个有出息的弟弟。」崔闽笑了笑,却是从药箱里拿出一壶酒来,放在桌子上,往沈耀的茶杯里,倒了一杯。 沈耀终于把眼睛从书上挪开,「你倒是还是这么不讲究。浪费了我一个好茶杯。」 他的眼睛虽然有些发灰,却还透着亮光。 十八娘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怒道:「两个大老爷们,磨叽个什么,快点看完了,我好回去睡觉。」 武氏的人虎视眈眈的,就等着抓她的错处,夜不归宿什么,着实是个好罪名。 更何况,她并不想让人知道,她为沈耀请了崔闽,免得节外生枝。 这一下子,屋子里的六只眼睛,全都看了过来,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 沈耀终于笑出声来,「这就是十八妹吧,长得很像他,性子却像娘。你身边的人送来的枣糕很好吃,是范阳的味道。」 崔闽被他这么一怼,什么叙旧的心情都没有了,狠狠地瞪了十八娘一眼,拉过沈耀的手,便开始把脉。 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当年他入沈氏青山书院的时候,沈耀已经是名镇天下的少年英才。说是来也是丢脸,那时他心气颇高,见人就怼,偏又男生女像,总是被人调戏。天天和人打得鼻青脸肿的。 他不过是个庶子,那些嫡出的公子们高高在上,谁又将他看在眼里。去青山书院,都是他娘求了很久,方才破格成行的。 而沈耀替他解过一次围,以后两人便算是点头之交。 那样高高在上的沈耀,却是这样半身不遂的过了十三年。 「沈氏没有为你请过医吗?」崔闽有些不明白,沈耀是长子嫡孙,缘何沈氏并没有为他求遍名医。 沈耀看着他皱眉,既不点头也不摇头,淡淡地说道:「请过,药石无医。现在想来,只因贤弟当年尚未学医罢。」 这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他一开口就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崔闽不由得想,要是李子期那个臭小子,说话也能这么中听就好了。 十八娘却是听出了他话中的酸楚,旧病床前无孝子,更何况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沈耀再有资质,也不过一个少年,这样的少年,在世家大族里多了去了,多谁不算多,少谁不算少。治得好,自然是好,治不好,也最多是茶余饭后提到时,道一声惋惜。 到如今,又有几个人还记得他呢?看人家评四公子,就忘记了当年惊艳绝伦的他。 「毒可能解?」十八娘这话一出,又是四双眼睛望着她,阿来在一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怎么知道是毒?」那二人齐声问道,沈耀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当年御医说是断了脊梁。」 十八娘皱了皱眉,「祖父同我说的,母亲当时也身中剧毒。」 原来这些沈耀竟然不知道的!那祖父为何十三年后,又透露给自己知道,他在谋算什么? 沈耀想不透,十八娘也想不透。 「自然是能解,不能治的病我是不会治的。」崔闽说着,从药箱里拿出一整套寒光闪闪的银针。他这针与寻常的不同,竟然每一根上都带有血槽,看起来颇有种邪佞的感觉。 十八娘心中一喜,却也是无语,感情你的神医之名是这样来的?会治的就治,不会治的拒了! 「阿来,拿盆来,放血。」崔闽说着,将那银针在泡在一个大银瓶里。又扭过头对十八娘说,「能掌灯否?」 十八娘摇了摇头。 崔闽哼了一声,说道:「那扎错了我可不管。你且扶着他点,疼着呢。」 庸医!然而人在屋檐下,不的不低头! 十八娘赶忙过去扶住了沈耀,崔闽一撸,将沈耀的裤腿卷了上去。阿来见不用自己掌灯,乖乖的站去门口,警戒去了。 扎前九针的时候,沈耀一点感觉都没有,十八娘可以看见他眼中的繁星,又渐渐的暗淡了下去。 到了第十针,却是有几颗水珠,滴滴哒哒的落在了十八娘的手上。 沈耀,他竟然哭了。他张了张嘴,说道:「十八娘,我疼。十三年了,我第一次感觉到疼。崔闽,我欠你……」 他还没有说完,就被十八娘打断了,「哥哥可不欠他,我是用玉牌请的他。」 她将自己与王六郎的将来卖得一干二净,才换来了崔闽这几针。沈耀不欠他的。 崔闽瞪了十八娘一眼,却是没有说话,接着下针,到了第三十六针的时候,突然一股难闻的味道在房间里散发出来,接着,那三十六口针突然齐齐出血,黑到粘稠的血,从血槽里汹涌而出。 沈耀的脸一下子惨白惨白的,他咬紧牙关,满头豆大一点的汗珠,他抓着十八娘的手在颤抖。 第27章 十八娘觉得,自己的这半条胳膊怕是要废掉了,可见沈耀有多疼。 「崔闽,你那个噎死人的大药丸子还有没有,快给我哥吃一颗。」她可是亲眼见了,李子期吃了那个大药丸,一下子就解了毒,活蹦乱跳的。那绝对是好药。 崔闽却是摇了摇头,装模作样地说道:「就那一颗,价值千两,还被阿来偷偷送给你们了,哼,哪里还有。」 「两千两,你给我来三颗罢。」十八娘豪气的说道,前几日东珠不还说她的山头出了玉吗,那她应该很有钱吧。 沈耀被她的豪气震伤了眼,突然想到,当年他号称风流才俊的时候,也没有像妹妹一样,如此纨绔的一掷千金…… 这姑娘,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到底长成了个什么样子?再想起偶尔听到小厮们说起的沈庭和沈琴,他突然觉得自己中毒的地方可能不是腿,是肩膀。快要被压垮了! 崔闽一听,欣喜若狂,大手一挥,「没问题,买三送一,三日后我来扎针的时候,给你带过来。」 突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怎么办?十八娘突然很想一巴掌扇死崔闽,但是看到沈耀生气勃勃的样子,她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心里,还是很感激崔闽的,不过是两千两罢了。 直到黑血不那么黏稠了,崔闽方才收了针。对着沈耀说道:「三日后,我再来,这儿有一瓶补血的丸药,算是我多谢你当年的解围之恩,就不收钱了。你且末心急,等毒彻底解了,再让人扶着,尝试着行走。你有个好忠仆,你这腿伤了十三年,按说早就要枯萎了,如今却还好好的,想必花了很多工夫罢。」 沈耀看着门口的小厮,眼神柔和起来。他遭难之后,原本围在他身边的那些人,渐渐地散了去,又来了长安,被武氏败坏了名声。身边竟然只剩这小厮阿松一人。 阿松每日里为他按摩腿,不知道私下里寻了多少偏方,受了多少次骗,才让他这一双腿,除了不能行走,与常人无异。想他一个前程远大的世家子,竟然突然之间,变成了一个连如厕都不能自控的废物。 一夜之间,天都塌了,是阿松用他稚嫩的肩膀给他留下最后一丝光亮。 崔闽说完,又带着阿来走了。 十八娘看着沈耀看着小厮柔和的样子,心里颇不是滋味。 「哥哥,其实不止是他待你深重,孔家姐姐到如今,都还没有出阁呢。」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沈耀的裤腿绑好,又帮他把鞋子穿好。 沈耀一听,愣了神,苦笑起来,「是我误了她。我原想着淡出世人面,退了亲,她便可以自寻好前程,没想到,她竟然如此固执。」 「哥哥,当年祖父遇刺,却累得阿娘的事,你怎么看?」 这是他思考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问题,答案自然能够脱口而出。 「天子此人,胸有大志,焉能让天下权力分散于世家之手?藐视皇权的一群人,简直就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改元之后,天下大定,又正是混乱的尾声,他先屠鲁氏满门,狡兔死,走狗烹。再假借前朝遗孤之名,派刺客试探世家虚实,那一阵子,许多家都或多或少的遭了刺杀。大家心知肚明,却谁也不会撕破这个脸。没看到清河崔氏,不照样将女儿嫁进宫中了吗?」 他见十八娘点头,又接着说道。 「至于阿娘的事,明显就与其他家的不同。那些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看起来刺杀祖父,对我们几人,却是狠戾异常,刀刀致命,这不是试探,是真的刺杀!想来是阿娘的仇敌。起初我想的是因为她是鲁氏女,可是天子连外祖父都容下了,不可能容不下这外嫁之女?」 「后来我认为是武归,她性情偏颇,与阿娘又有嫌隙,若是阿娘死了,她就是内宅之主,我死了,沈瑜就是父亲的长子。可是她出身低微,又哪里有本事掺和进去呢?所以我又糊涂了,但是我直觉,多少和她是脱离不了关系的。」 十八娘直直的看着沈耀的眼睛,她的眼中满是熊熊之火,好像一不小心触碰到,就要起燎原之势,将整个世界燃烧殆尽。 她一字一顿的说道:「就……是……武……归。」 她从袖袋里拿出那个平安扣,放在沈耀的手中。 「这是阿娘临死前,交给袁阿么的真正遗物,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这是和田玉,只产自鲁家军驻扎的那一片地儿,这上头绣的是荷花,武归以前的名字是武荷。我遣人去打探了,武归就是边城人士,晋末战乱民不聊生,卖儿卖女的多得是,草莽之人发际,一跃成新贵的也多的是。若是那武归,在入鲁府之前,便有故人呢?」 沈耀一听,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不在的时候,他的妹妹到底受了什么管教啊!一掷千金也就算了,怎地就如此如此一言难尽呢?她这可是想着法儿,往自己亲爹头上整绿帽子啊! 若她的假设是真的。那岂不是说,武归在幼年时期,就有了心上人,还送了这么个平安扣作为定情之物。后来不知怎地得知他成了天子的狼犬,便让他借机除掉自己的敌人…… 那武氏和父亲的你侬我侬,甜言蜜语他可是全看在眼里的。 第28章 这样人,竟然也另有心上人? 女人,真是一种可怕的东西…… 十八娘见沈耀吃惊,又抛出了一个震撼的消息。 「虽然去打听的人说,武归是家中独女,父母早亡,被舅舅卖了。但是我却心存疑虑。天下都说朝华夫人出自陇西李氏,但是我与李家姐姐交好,李家的人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朝华夫人当年不过是唐王府上的丫鬟罢了,谋个出身,只是为了好看些。」 她见沈耀不吭声,又接着说道。 「而且不是家生子,也是从外头买进来的,一样的乡野村人,却识文断字。朝华夫人如今对武归另眼相看得紧。十字绣是朝华夫人近年首创,而这个荷包上,是武归多年以前用的十字绣。那如果武归根本就是朝华夫人的亲妹妹呢?这就是为什么,父亲那么无情无义之人,却独宠武归一人,为什么最重礼数的沈氏族人,却容忍她妾不成妾,妻不成妻。」 沈耀觉得,自己不只是脚疼,头也疼。 他的这个妹妹,胆子要捅破天了!对父亲也没有半点敬畏之心,开口便是无情无义…… 可是一想到她被扔到范阳,十三年无人管,又忍不住心软。人生而善,长大了成什么样子,只能是被周围的人和事,搓磨了的。沈家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大宅院,他还不清楚吗? 年幼又孤立无援的沈静,究竟是靠着什么,才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可是她说的未必没有道理。 都说母亲疼爱幺子,沈老太太怎么可能放任沈泽不娶正妻呢?一定是武归的身份异常的高,让他们动不得。不然这等乱了嫡庶的红颜祸水,早就被惩治了。 武归,很可能就是朝华夫人的妹妹。就算不是,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 「朝华夫人势大,妹妹不要轻举妄动了。武归容易惩治,可是朝华夫人不倒,父亲便不会让她出事。」沈耀此刻,只恨不得自己快些好起来,然后出仕,封侯拜相,为母报仇! 朝华夫人是当今天子最信任的人,还与他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若是想要报仇,简直就是要把大楚翻个天去,可见的血流成河。 而且,那些杀手,本也是天子唤来的。若是要报仇…… 沈耀不敢想,再想就是大逆不道了……可是他却觉得热血沸腾,好似他和沈静一样,天生反骨! 十八娘点了点头,她此刻心情很好,沈耀的腿还有得救,他心中有成算,又很冷静,是个成大事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活得很久,他的子孙活得更久。 她感觉自己肩膀上的担子,好似轻了一些,之前简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咱们的好父亲,可是已经警告过我了呢。只不过,她要是想自己作死,谁也拦不住对吧。」十八娘说着,勾了勾嘴角。 乘着看药炉的小厮还未醒,她对着沈耀行了一个礼,便告辞而去。 刚行到寻梅院的附近,她就感觉怪怪的,她这里已经不是之前的松散样子了,四婢到齐了之后,将这小小的寻梅院,清理得跟铁桶一般,井然有序,这种时候,怎么可能连守夜的婆子都没有一个呢。 她抬头一看,果然看到屋顶上坐着一个人。看着她望过去,那人一双蓝眸冷冷地看了过来。 又是李子期! 十八娘轻轻地一点脚,飞了上去。 「李世子可是又将我的婢女们打晕了,深夜降临,不知有何贵干?」十八娘有些恼,这人真的是太无法无天了,来这寻梅院,像是来自己家一样。 李子期看了她一眼,却是没有说话,自顾自的躺了下去。 站着目标是在太大,十八娘也选了个位置隐蔽的坐了下来。 李子期见状,竟然手指一弹,将她推倒了……十八娘触不及防,一下子便中招,躺在了李子期旁边。 漫天的星辰。 「观星。」他开口说道,声音有些沙哑。 「我竟是不知道,我这屋顶上的星辰,比镇平王府的要好看一些。若是这样,世子是不是得给我地租,不贵,一百两就行。」这么明显的借口,鬼才信,十八娘嘲讽的说道。 「好。」李子期竟然这样回答。 十八娘懒得理他,夜晚的风有些凉,但是长安的夜晚,委实很美。 她突然想起,之前她便是这样在沈耀的屋顶上躺着,然后崔闽过来了。 所以,李子期是在暗示她,他看到崔闽来给沈耀医病了吗? 她胡思乱想着,星星却是看不下去了。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突然之间,一个暖暖的小东西,被放到了十八娘的怀里。 十八娘一看,竟然是一只刚出生没有多久的小奶狗,它身上的毛短短的,看起来不像是狗,倒像是狼。此刻已经睡着了,暖哄哄的,摸上去就让人颤抖。 难怪她之前看李子期胸口鼓鼓的,原来是藏了一只小狗。 「谢礼。」李子期不等十八娘开口,便起身飞走了,十八娘要寻,却寻不到了。 第29章 她只好抱起怀中的小狗,轻轻的伸出去,摸了摸小狗的背,果然和她想的感觉一模一样,让人的心尖子都软了。 十六就有一条小狗,是她的哥哥送的,腿短短的,怎么长也长不大,很是惹人喜欢。沈老太太也有一只,胖胖的,毛有些卷,不知道是下头哪里孝敬来的。 十八娘却是没有的,她在范阳的时候,一开始想着要怎么掩盖自己不是沈静,后来要谋得祖母喜爱,美名远扬,又要结交世家贵女,打好关系……因为没有娘兄扶持,她事无巨细,都要自己一一想到,打点好,哪里有这闲工夫养狗。 小狗好像感觉自己被摸了一样,微微的睁开眼睛,在十八娘的身上嗅了嗅,又乖乖的睡着了。 十八娘抱着小狗,偷偷的溜回房间。守夜的南枝,此刻正趴在床沿边,睡得香甜。 看来这次李子期没有点穴,用的是迷香。 她脱了衣服,抱着小狗,一下子便入了梦想。 十八娘不知道的是,在她进屋了之后,李子期又从阴影处走了出来。直到屋子里没有动静了,他才一跃而出,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夜好眠。十八娘是被一只软呼呼的小家伙舔醒的。 它的眼睛亮晶晶的,泛着水光,好似饿了,对着十八娘就是一顿舔。 十八娘伸出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对着帐外的南枝说道:「你可知小狗儿要吃点什么?」 南枝一惊,醒了过来,赶忙站起身来,说道:「小娘恕罪,我昨儿也不知怎地,睡了过去。连小娘何时回来的都不知道。」 十八娘撩开帐子,将小狗放到它的手上,笑道:「许是太累了吧,放心吧,我又不是不会自己穿衣洗漱。早就说了,我不需要有人值夜了,打今儿起就撤了吧。」 连西屏都防不住李子期,其他人,守了也是白守! 南枝心有戚戚,赶紧起身唤小丫头端来洗漱用的水,开始替十八娘梳妆打扮。 又唤人弄了些羊奶,给小狗儿喝。至于狗是从哪里来的,主子想说自然会说。 南枝一边给十八娘插着花,北流就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小娘,今儿是王家九娘的添妆日子,小娘可要去?」 十八娘神色自若,笑道:「王九是我的好友,自然是要去的。把那套缠枝花头面取来,给九娘添妆。」 北流松了一口气,复又说道:「听闻今天孔家大姑娘也会去。她已经三年没有参加宴请了。」 十八娘敲了敲桌子上的胭脂盒子,看来这孔大姑娘,是冲着她来的了,她想问什么? 王九要嫁的是当今太子赵潋,一成亲便是太子妃,想必今儿要去添妆的人不少,十八娘想了想,让北流唤了沈琴一块去,也好露个脸儿。 说起来这赵潋身份颇为尴尬,当今天子赵义先头是唐王李渊麾下的一员猛将,他出生寒微,是个游侠,跟着唐王之后,方才显露出过人之处。李渊很看好他,将自己的亲生女儿许给他为妻,刚开始也算是夫妻恩爱,可是李郡主生赵潋的时候,不幸难产而亡了。 到后来,唐王一脉几近覆灭,赵义登基,为了表示对唐王的感恩之情,立了尚是幼童的赵潋为太子,那时候赵义只有这么一个儿子,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可是后来就尴尬了,赵义立崔氏女为后,又封太原王氏女为贵妃,王贵妃生了二皇子赵岐,三皇子赵珉,崔后又生了四皇子赵渊,还有母族低微的五皇子赵理! 这下赵潋的位置就坐得不太稳当了,虽然说汉人讲究立嫡长,可是他母族唐王府都没有人了,陇西李氏虽说是一脉,到底远了些。他若是死了,二皇子赵岐就是长,四皇子赵渊就是嫡! 并且在十八娘看来,皇上当年就不一定想将位置传给他,立太子,不过是堵住天下的悠悠之口罢了!不然又有多少人骂他是窃国者,对唐王一脉忘恩负义呢? 王九娘结的这是一门愁人的亲事! 她是太原王家嫡女,要嫁的却是和王贵妃的儿子争皇位的太子,夹在中间也是进退两难,叫人不知怎么是好! 果然,到了王家的时候,整个府里已经熙熙攘攘的全是人了。 王九娘穿着一件玫红色的春衫,笑意盈盈的和周围的小姑娘们说着话。她的身旁坐着的是宰相的亲孙女儿,秦昭。 秦宰相执掌中书省,是沈泽的顶头上司,也是大楚新贵的首领,实权在握。秦昭自然也高人一等,原本她才是太子妃的热门人选,可是太史局的那些人便说,她与太子八字不合,于是这太子妃的头衔,便落在了王九身上。 明明身旁坐着的是抢了她夫婿的女子,秦昭一个小姑娘,竟然还笑得开怀,其本事可见一斑。 王九一看到十八娘,便站起身来,快步走了过来,她拉起十八娘的手,一下子红了眼。 「好妹妹,你可是来了。」说罢,她又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是我哥哥对不住你。」 十八娘鼻头一酸,她没想到,收到的一个对不起,竟是王九说的。 她那日里和沈泽说的没错,王六郎若是真的非她不娶,又何必截道诉衷肠,只需遣了媒人上门提亲就好了呀!说到底,还不是与十六定了亲。 第30章 「你的好日子快到了,我们相交多年,可不得来送你一程。下次再见,不知是何时了。看我送你的礼物,可喜欢?」十八娘说着,从北流手中接过一个长匣子,放到了王九娘手中。 王九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定了定神,打开匣子一看,满心欢喜,这是一套红宝石缠枝花收拾。如今世家多流行戴翠,祖母绿才算是好物。红宝石甚少,要寻摸很久,放能寻到一块水头这么足的,毫无杂质的。 王九别的不爱,就爱红色。十八娘也不知道提前准备了多久了。 她将盒子一收,拉着十八娘便向秦昭走了过去。 「秦家妹妹,这是我的好友范阳沈家的十八娘,也不知你们是否见过。」 秦昭一听,冲着十八娘俏皮的眨了眨眼,「听闻桃花会上沈氏姐妹夺了头魁,秦昭早就盼得一见了。」 十八娘却是将沈琴一推,笑道:「若是秦姐姐去了,那桃花会可不就没我们什么事儿了。我说王姐姐怎么来了长安,对我爱搭不理的,原来有了新欢忘了旧人啊!」 王九一听,拧了拧十八娘的脸,跺了跺脚,笑道:「牙尖嘴利!看我不把你的这张铁嘴给拧下来。」 秦昭也笑得直不住,一把搂住十八娘,说道:「美人,以后你就是我的新欢了。让王九出门子去吧。」 王九娘红了脸,众人笑作一团。 渐渐地,宴会散了,送礼的人很有眼色的离开了,人家小娘要出门子了,主家事情多着呢,不好久留。 王九却是将十八娘拉进了房里,哪里还有半点嬉闹之色,满脸愁容。 「你祖母为何给你簪昙花,可是你生病了,我娘吞吞吐吐的不说!得的什么病,要紧吗?」她的手直哆嗦,紧紧的抓住十八娘的手,复又打开箱笼,翻箱倒柜的找起来。找了半天,拿出半块玉佩,开口说道:「这个给你,是我娘给我的,说是能请神医。你去试试。」 十八娘却是推了回去,「宫中险恶,太子地位尴尬,又已经有了两个侧妃,你娘给你的,你自己留着罢。我以后怕是嫁不着什么好人家,不能履行当初咱们守望相助的盟约了。」 王九一听,却是嚎啕大哭起来。从小到大,只要十八娘想做的事情,没有做不成的,她既然这么说,想必是…… 「人家看着光鲜,世家贵女,却不知道里头有多少鲜血,你我的命,怎地就这么苦呢!」 王九越哭越伤心,像是要把她心中的愤怒之气全都哭出来。 过了一会儿,才用湿帕子擦了脸,认真的对十八娘说道:「你我姐妹一场,虽然你年纪比我小,可我总受你照拂。这太子妃虽然没什么好的,总算有些权势和地位,等日后,我为你请太医。」 十八娘点了点头,冲着她笑了笑,说道:「我还要等着你当皇后,为我请遍天下名医呢。你进了宫,别的不说,先生下嫡子的好。世家好女不为妾,侧室多是些新贵家的女儿。秦昭你也看到了,厉害得紧,你切莫轻敌。」 王九娘有胆有谋,她是不担心的,担心却是,太子这棵看起来参天的大树,不知什么时候会倒? 王九娘一是太子妃,二是王贵妃的侄女儿,怕是在皇后眼中,这几个皇子是想结盟,先干掉嫡子四皇子,那么王九在宫中的日子,可就不好说了。 两人又说了几句体己话,十八娘便告辞了。王九出嫁日子近在眼前,也没有留她。 临走之时,王九突然又说道:「我六哥也来长安了,为我送嫁,以后许是会留下。」 十八娘却是一笑,「那挺好的。只不过,以后王六是王六,沈十八是沈十八。」 说完,她甩了甩衣袖,拉着沈琴走出了王家大门。 她刚一走,王六便从屏风后头走了出来,喃喃地说道:「王六是王六,沈十八是沈十八了。」 沈琴见十八娘脸色不好,也不好多说什么,她消息不灵通,压根不知道十八娘和王六之间有什么事情。 两人刚要上车,便见一个婢女走了过来,轻声说道:「两位小娘请留步,我家姑娘有请。」 十八娘一看,确是孔家的马车。孔大姑娘想必已经等很久了。 「阿姐,走吧,看孔姐姐寻我们有何事。」沈琴有些发怵,可又不忍心十八娘一个人去面对孔家人的责难,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马车上空空的,竟然只有孔大姑娘一个人。沈琴松了一口气,她实在是怕了孔大姑娘的两个妹妹。 十八娘仔细一看,这孔家大姑娘看起来十八九岁的样子,面若桃李,一双杏眼暗含波澜,手中戴着一串佛珠,磨损得厉害,看来主人经常使用。 孔大姑娘名叫孔景娴,祖父是国子监祭酒,听说是一个很严厉的小老头儿,有些食古不化。 也不知道孔景娴,是怎么顶住家中压力,到现在都没有嫁人的。 「你便是十八娘了吧,和沈耀长得挺像。」她一开口,顿时有了一股长姐的气势。 十八娘点了点头,「孔姐姐身体可安好,上次在桃花会上见到了另外两位孔姐姐,只是没说上话。」 第31章 孔景娴一听笑了笑,「妹妹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 见十八娘不说话,她迟疑了片刻,开口道:「沈耀现在如何了?其实我不嫁人,并不是因为他。他出事的时候,也不过十岁而已,我那时候才三四岁,若说有什么情谊,那也只是笑话,只是因为从小就订了娃娃亲。」 十八娘看了一旁的沈琴一眼,好姐姐,你不是说他们郎有情妾有意吗?怎么对不上啊…… 「等他十六岁的时候,沈家上门来退亲,我祖父却是不肯答应,说孔家没有二嫁之女,更不能做这种乘人之危的事情。即便沈耀不娶,我也不能另嫁他人!你听,这是祖父该说的话吗?即便我娘当时应了退婚,在我祖父那里,竟是不算的。妹妹们都定亲了,唯独我,只能在佛堂里挑豆子。」 原来这才是决不定二夫的出处!十八娘抬了抬眼皮,说道:「不知道孔姐姐到底想跟我们说什么?若是无事,我们姐妹就先告辞了。」 孔景娴有些激动,摸了摸手上的佛珠,又冷静下来。 只见她坚定的开口道:「当年定下婚约,不过是你父亲和我祖父一时的口头之约,也并未说我是要嫁给他的哪个儿子。只是因为沈耀是长子,长幼有序,便默认了他。明明我们的年纪并不相符。所以,我只要是嫁给沈家子,就不算是堕了我祖父的承诺。」 十八娘看着她自说自话,忍不住笑出声来,「噢!那不知道孔姐姐,挑中了我的哪个哥哥呢?」 沈琴在一旁气得发抖,她爱嫁谁嫁谁,跟她们这两个未出阁的小姑娘说是什么意思呢?难不成,她们还能决定兄弟的婚事?枉费她每次还对孔家姐妹相让,觉得孔大姐姐对兄长一往情深,是沈家亏欠了她! 没想到,竟是这么回事。 孔景娴俏脸一红,轻声说道:「我要嫁沈瑜。」 十八娘来了兴味,「我瑜哥哥可应了?哎呀,瑜哥哥的师长,可不就是孔姐姐的父亲,莫非你们早就相识了?」 武氏舍不得把儿子送去范阳,就让他在国子监念书,师长可不正是孔家人。 孔景娴点了点头,说道:「他自是想应了,但是碍得我那食古不化的祖父,不敢上门提亲。我找你们,是想让沈耀来我家一趟,告诉我祖父,他是万万不会娶我的,原本你父亲也是属意沈瑜娶我,只是他自作多情弄错了,方才有上门退亲的乌龙事。」 十八娘听完,哈哈大笑起来,世间竟然有这等奇女子! 连沈瑜的推脱之词都听不出来,他说这话,分明就是想要羞辱沈耀,哪个男子能做出这等颜面扫地的事情出来?若当真想求娶,让父亲过去圆了两家面子不就好了。 她正色道:「原本我以为孔姐姐面若银盘,只是天生比别人脸大一些!却是没有想到,你这脸真是要大过天了呢!我哥哥仁厚,不忍心拖累你,早早的上门退了亲,你我两家已经毫无瓜葛了。你那时不过十岁,想嫁谁嫁谁,却借着我哥哥的名头,博得了个好名声。现在当不了贞洁烈妇了,又想让我哥哥出头,天下哪里有这等好事呢?沈瑜若是想娶你,自娶便是了,与我哥哥何干?你今儿把我们拦下,却是好没有道理。」 就没有这么干事的!哥哥受伤了,嫂子便不嫁哥哥要嫁给弟弟。嫁便嫁吧,反正都已经退亲了,还让哥哥昭告天下,是他自己自作多情! 十八娘越说眼神越发的锐利,她冷笑道:「现在我倒是庆幸,我哥哥不用娶你这种蠢货。你与那沈瑜,可真是天生一对呢!」 沈府的正院,名风荷。这里晓风清幽,波抚绿荷,是景致最美的地方。 只要推开窗子,就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每个来沈府做客的小娘,都向往着主人能相邀在此一叙,暗自在心里许下个愿望:要是未来的夫君,能如沈大人疼爱武夫人一般,就好了。 可惜,如今是武归最讨厌的初春。 看到的只是些残荷枯枝,倒春寒的时候连鱼都游不动了。 在她还叫武荷的时候,日日都要去河里洗衣裳,十个手指头冻得像胡萝卜,生了疮之后到了初春,被那太阳一晒,简直痒得挠心挠肺。养了这么多年,她这一双手,还是比旁人难看一些。 就像是烙下的代表她出生的印记。 她们三姐妹原本是湘郡人士,因为家中无男丁,父亲又是个猫嫌狗弃的酒鬼,家里简直是一贫如洗。 直到突然有一天,大姐掉进了洞庭湖里,醒来之后,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教她们读书写字,绣花下棋,又做了许多吃食去卖,日子才有了点盼头。 可惜好景不长,长江大水,百年罕见,整个村子都被淹掉了。 大姐遇着了官差之后,也不知听了什么消息,果断带着她们三人,沿路乞讨到了陇西,偏偏那时候小三儿病了,高烧不退。 她们四处寻医,将一点积蓄花了个一干二净,大姐只顾着小三儿,却没有发现,她都快要饿死了。 她不过是看着小贩手里的那个白面饽饽,看了那么一会儿。大姐和小三儿就不见了,她拼命的找,不但没有找到,还被拍花子卖到了边城,给一户人家的傻儿子当童养媳。 第32章 她越长越美,每日里无趣的时候,就回忆大姐教过她的那些东西,终于有一次在小荷塘边,遇到了那个人。 明明约好了,要来带她走,后来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在大树下等啊等,等来的不是他,却是暴怒的傻子一家。 他们骂她不守妇道,将她沉了塘。 只是谁能想到,她是在水乡长大的,水性极好,挣脱了出来。 后来知道了鲁国公的女儿要出嫁,要填补几个小丫头,她便向人伢子自荐,成了鲁萍的陪嫁丫鬟。 这是一个连上天都要嫉妒她的女人,天天里锦衣玉食,嫁的郎君还那么君子如玉,从看到鲁萍的第一眼起,她就恨她。 为什么有的人生而富贵,而她却要一贫如洗,受尽折辱? 她始终记得大姐常说的一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你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如今大姐成了朝华夫人,小三儿成了王妃,她成了沈家唯一的女主人。 若是没有沈十八娘就好了! 那她还在天真的做着梦,以为自己就是沈家夫人了。 武归烦闷的拿起桌上的杯子,想要摔出去,却又收了回来。她要贤良淑德,怎能摔杯子呢? 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什么都变得不顺利起来! 原本她想着,让珂娘嫁给太子,当个侧妃,让沈瑜娶了荣阳公主,再把玉娘嫁给小三儿家的儿子。 岂不是皆大欢喜? 可是,她们竟然都不肯! 到底是她们分开得太早了一些,大姐和小三儿相依为命,自然感情更为深厚,偏把她一人,当成了外人。 不然,她们为什么不肯拿权势,逼迫沈泽将她扶正? 为什么在珂娘出事之后,不肯替她摆平了这桩丑陋的婚事,送她去东宫呢? 为什么不肯与她结成儿女亲家,口口声声说什么:近亲不能婚嫁! 她活了这么多年,也没有见过表哥不能娶表妹的,都是借口!借口! 她们不过也是沾染了所谓了贵族风气,嘲笑她不过是个妾室罢了! 武归越想越气,终于将杯子往地上狠狠的一砸,发出咣当一声。可惜,这是一个银杯子。 婢女们想要过来收拾,却被一个人制止了。 他的十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他将地上的杯子捡了起来,轻轻地放在桌子说,柔声说道:「母亲可是又烦心了!沈十八娘来势汹汹,但到底不过是孤掌难鸣,只借着宗族礼法给我们难堪罢了,奈何不了我们的。」 武归又何尝不知道他说的对,只是每日里在内宅里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了当年的鲁萍,有的人光是站在那里,就把你映衬成了一滩臭泥。 「不是说她。她也就是逞口舌之快。我今儿去朝华夫人府上为你提亲了,可是大姐竟然拒绝了。」武归说着,越发的委屈。 沈瑜也是一梗,他也没有想到,朝华夫人竟然会拒绝。 虽然他是庶子,但是架不住他前程似锦,如今已经在吏部当差。沈耀废了,他就是沈泽的长子,妥妥的接班人。 荣阳虽然是公主,可是性子骄纵,不适合掌家,更何况她连父亲都不知道是谁? 说起来他也不算是高攀,为何不同意呢? 若不是那些世家的人,鄙视武归的血统,他也不致于早过了弱冠,还未娶妻。 当时他在心中庆幸,好在,还有嫡亲的表妹荣阳。 他叹息了一声,早知道就再吊一会,不说那样的话,断了孔景娴的念头了。 沈瑜心中千回百转,朝华夫人他是知道的,向来是说一不二,绝对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荣阳他是肯定娶不了了。 「母亲觉得,孔景娴何如呢?」他轻轻地问道。 孔景娴是他师长的女儿,明明受了最严苛的礼教,却偏生长了一副魅惑脸,看着就不像是良家女子,每次见到她被自己一句话逗弄得小脸红红的样子,他心中就很是欢喜,好像将沈耀的脸面踩在了脚底下。 如今,他开始认真的考虑孔景娴了。 见武归不说话,他又继续说道:「她若不是个好的,当年父亲怎么会将她定给沈耀呢?更何况,我若是娶了她,沈耀怕是想要一头撞死在柱子上吧。」 武归闻言,迟疑了片刻。沈瑜的亲事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虽然她不爱和世家夫人打交道,她们总是一副鼻孔里看人的模样。而且她一直以为沈瑜会娶荣阳公主根本就没有另作他想。 只是,这厉害的媳妇,也不知道她压制得住不,万一又来了一个沈十八娘,她岂不是日日要气得倒仰。只是这话,她不好与儿子说。 「你父亲会同意吗?毕竟她……算了,我还是再看看吧。你放心,阿娘一定会给你娶一个出身高贵的小娘。」 沈瑜没有接话,又说了些逗趣的事儿,直哄得武氏开心起来。 武归这话,若是三年前说,他还是相信的,只是如今被沈十八娘一闹,长安城不少世家新贵闻风而动,都将他剔除出了嫡女的择婿名单上了。 第33章 他,到底要不要娶孔景娴呢? 沈十八娘回到寻梅院,简直气了个倒仰!枉费她还特意在沈耀面前提了孔景娴,说她情深意重! 如今可好,简直是啪啪啪的在打她的脸! 沈耀要是登了孔家门,还说出那么一番话,还怎么出仕,怎么娶妻? 她恨不得立刻天黑,偷偷的去沈耀那里,问问他的意思。这到底和沈耀有关系,得由他来做决定。 南枝见十八心情不好,抱起小奶狗走了过来,问道:「小娘,这小奶狗可有名儿?总不能天天小奶狗小奶狗的叫着吧。」 十八娘扭头一看,那狗傻傻的样子,看到十八娘看过来,吐了吐舌头,眨巴眨巴眼睛,显得更傻了! 「这可不是我的狗,某人欠我一百两,没钱还,只好拿狗抵押了。就叫百两吧!」 十八娘接过小狗,摸了摸她的头。李子期莫名其妙的,她可不想要他的东西。 百两舔了舔十八娘的手心,痒痒的,让她的心一下子柔软了起来,好像不那么生气了。 东珠闻言,提醒道:「小娘这次可做了亏本生意,这小狗儿金贵着呢。给他养大了,不知道要耗费多少银子呢。一百两也不知道够不够……」 十八娘听了,却是哈哈大笑起来。还真是。 「北流,今儿府里可有什么动静?」她捏了捏百两的耳朵,问道。 「沈瑜想娶荣阳,朝华夫人拒了;他又想娶孔景娴。」武归到底出身不高,这府里被她管得跟筛子一样,北流轻而易举的便探听到了消息。 十八娘用手指敲了敲桌子,示意自己知道了。就和几个丫头一起,逗弄起百两来。 …… 很快,天就黑了,十八娘一身黑衣,遛进了沈耀的院子里。 沈耀这次没有看书,而是在下棋,看起来心情颇好。小厮阿松看到十八娘来了,朝她行了一个礼,便关上了门,坐在门墩上守着。看来沈耀已经告诉过他了。 「哥哥一直都睡得这么晚么?」十八娘有些担忧的看了看他。 沈耀笑了笑,「之前我怕睡多了,就起不来了。崔闽真是神医,我感觉好了许多。十八,我想参加科举。」 十八娘有些心酸的点了点头,「哥哥所言甚是,科举是好事。先头按着前朝的规矩,有一年一次的常试,不过朝华夫人改了规矩,改成三年一次了,也不需要什么荐信。哥哥早年就是举人了,只需参加今年的春闱就好。」 只是,没有几个月了。 沈耀点了点头,颇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自嘲的笑了笑:「我这些年都在闭门造车,也不知道写出来的文章,是不是合时宜了。」 十八娘更是心疼不已。沈耀本是少年英才,十岁的举人可想风头无两,如今却被困在一个四方的天地里。 见十八娘不说话,沈耀端起桌子上的茶壶,斟了一碗,递到十八娘那边。 「今儿崔闽不来,十八却来了,可是有事?」 十八娘踌躇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说道:「哥哥,上次我弄错了,那孔景娴,这么多年根本就不是记挂着哥哥。她与沈瑜早就有了私情,只是被孔大人那老顽固管着,没法嫁人。」 「这次她竟然找上门来,让哥哥修书一封,告诉孔老大人,说当年父亲本来就给她定的沈瑜,不过你自作多情,弄错了,方才上门退的亲。真的是太可恶了。」 沈耀腿还没有好,她不想说什么登门之事,免得难堪。 沈耀看着十八娘气鼓鼓的样子,不由得笑了出声。 「本该如此,是我耽误了她。她一个花期正好的小娘,能寻到合心意的人,便是好事,你气个甚?十八,若是你像我一样,从绝望里有了希望,那就会觉得,别的事情都不算什么了。我这十三年来,从来都没有一刻比现在更开心,你明白吗?她想嫁,便如她所愿吧!」 十八娘端着热腾腾的茶盏,挡住了自己的脸。 沈耀真是一个豁达的人,滥好人,又心软! 她,就做不到,她向来都是睚眦必报。 「那你也不许写信,平白的让沈瑜那厮看笑话。我听说沈瑜已经改变主意要娶她了,让他自己去求娶好了,我最多时不插手罢了。父亲肯定会同意的。」 怎么可能?她还打算给沈瑜和孔景娴送上一份新婚大礼呢!内宅不扫,何以扫天下!御史可是最喜欢在这上头挑刺儿了。 沈耀无奈的刮了刮十八娘的鼻子,「好好,不写不写。那你怎么知道,父亲一定会同意的呢?」 十八娘撇了撇嘴,「他那个人,爱极了权势。国子监孔大人桃李满天下,青山书院多是世家子弟,国子监多是新贵和寒门,他的儿子若是娶了孔大人的孙女,那他什么人,用不了呢?所以他当年才为你定下了孔景娴。本来以为没希望了,现在拿个庶子,去娶人家的嫡女,他赚大发了。」 「那你怎么知道,孔大人会同意呢?」 「为什么不同意呢?这么个对自己心存怨恨的孙女儿,还是嫁出去祸害别人家最好了,省得在家闹得乌烟瘴气的。这桩婚事,真是皆大欢喜。」 第34章 十八娘说的虽然是气话,但是却不幸命中了事实。 没过几天,沈泽便雷厉风行的为沈瑜定下了孔景娴,还美其名曰,君子一诺重千金。当年他和孔大人早就约定好了,孔景娴就是要做沈家妇的! 武氏这几日,走路简直是带风,在十八娘面前,也是耀武扬威的,好似捡了天大的便宜。 十八娘却好似不知道似的,将自己啃过一口的软骨头扔在地上,百两一看,两眼放着光的扑了上去。 她凉凉地说道:「要不说是狗呢?就爱啃别人不要的肉骨头。」 这话传到武氏的耳朵里,简直要把她气疯了!连带着觉得这门亲事也不合心意起来! 十八娘却是冲着北流招了招手,「你且去对沈瑜的那几个妾室透透风,就说沈瑜将娶的小娘,性格温柔,又信佛不杀生。沈瑜大婚之后就要带着她去任上了,三年五载的回不来。」 她就不信了,听了这样的话,那些明争暗斗的妾室们,还不在孔景娴进门前,闹出几个庶子庶女来。 这算是,她对二人,一个小小的回报了。谁叫孔景娴眼睛不好,却把瓦砾当珠宝,看中了她的大仇人沈瑜呢? 大楚婚嫁,接连三日,热闹非凡。 那第一日便是晒妆,女方送嫁妆,将那一台台的金银珠宝,房田地契用朱漆盒子一台台的装好,抬入男方家中。 王九娘晒妆这日,大楚简直是万人空巷,都齐齐的聚在主干道上,围观太子妃的嫁妆。 太原王氏延绵数百年,家底之丰,世所罕见!虽然如今已然落魄,在崔郑李沈眼中不过是活着的「金缕玉衣」,但是到底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那嫁妆的一头尚在长安城王氏府邸里,另一头却已经进了宫门,真正的十里红妆。 偏有那寒士夹杂在人群中,大喊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振聋发聩! 王家人去寻,却什么都没有寻到,让十八娘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大楚寒士与世家贵族之间的矛盾,就像是那火山一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迸发。 那时候,世家还会存在吗? 第二日,是婚宴,因为东宫非常人能去,王氏便从早晨就开始摆了流水席,鸡鸭鱼肉只是寻常之物,鲍参翅肚处处可见,更不知道上哪里弄来的瓜果荔枝,让人惊叹。 如今不过是初春罢了,便是岭南,荔枝都还没有挂果呢,王氏当真是大手笔。 沈泽一大早就带着全家人一同来饮宴了,沈王两家世代姻亲,自然比旁人要亲近一些。 十八娘进了新娘房,今儿的王九格外的美,她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凤穿牡丹的锦袍,头戴百花冠,长长的金流苏垂在两侧,一看便是天家气度。 她本就生地一副正宫娘娘的好颜色,如今更添威仪。照旧是秦昭坐在她的身侧。 见到十八娘过来了,秦昭冲着十八娘眨了眨眼睛,状似关心的问道:「等王九出嫁了,我可是要去你沈府讨喜酒喝了。听说你哥哥定了孔家大姐姐。」 十八娘余光瞥了瞥,孔景娴没有来,她的嫡亲妹妹孔淑娴坐在附近,听到孔氏的名字,看了过来。 孔淑娴定了王家的亲,所以过来送王九。 十八娘乐了,这可真是打了瞌睡,来了枕头。她神神秘秘的对着秦昭叹了口气,「孔家大姐姐多情,与我瑜哥哥是天生一对,偏他是个死脑筋儿,先前求娶荣阳公主不得,如今正闹心呢。」 秦昭遗憾的点了点头:「那可真是……可惜了孔大姐姐了。不过等以后日子长了,自然是会琴瑟和鸣了。」 她们两个嘀嘀咕咕的咬着耳朵,声音不大不小的,只有那正关注着的孔淑娴,和附近的几个小娘能听到。 孔淑娴一听,整个脸色都变了。 先头里,她以为孔景娴因为沈耀不得出嫁,处处为难沈家人;后来婚事落定之后,大姐姐才告诉她们,她做出了那等不顾礼法的大事,她以为她与沈瑜两情相悦……没想到,沈瑜喜欢的竟是荣阳! 对于一个满心欢喜要嫁给心上人的女子,最残忍的事情是什么?无外乎,心上人喜欢的压根儿就不是她。 这事儿就是星星之火,看着不算什么,却会是孔景娴心里的一根刺。 沈瑜待她越好,她便越觉得他虚伪。总有一日,要起燎原之势。 十八娘见孔淑娴都听到耳朵里,也不说这个了,转而说起了王九。 「九娘过了今日,就是大人了!麽麽可给你准备了小口的点心?礼仪繁多,可别饿着了。你不善饮酒,记得提前吃颗丸药……」 十八娘絮絮叨叨的叮嘱着,直把王九的眼泪都给说出来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的住了嘴,前世她是王家的宗妇,从她手中送出门的小娘不知凡凡,她作为长嫂就是这样苦口婆心的叮嘱的…… 王九擦了擦眼泪,娇嗔道:「小小年纪,偏你事多,这些都有人记着呢。我进了宫之后,就把你托付给秦昭了。」 她说最后一句的时候,眼睛直直的看着秦昭,神色很是认真。 第35章 秦昭两眼笑弯弯的,说道:「那是自然,我可是很喜欢十八的,十八你说对不对?」 十八娘点点头,心里却是很奇怪,秦昭的确是从一开始就对她表现出了特别的好感,今儿也是故意提了孔景娴,让她接话。 不然,十八和一个庶出的兄长,能有多亲密?还巴巴的提起他。 秦昭到底为什么呢? 她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给过秦昭什么恩惠,或是身上有什么地方,值得秦昭图谋。 总不能真的是一见如故吧? 荣不得十八娘多想,不一会儿,太子爷就来迎亲了。 十八娘和秦昭作为守门的小娘,自然而然的站在了房门口,隔着门缝偷偷地往外看。 太子爷已经突破了王氏兄弟的阻拦,来到了院中。他穿着一件大红色绣着金龙的喜服,戴着玉冠,头上还查着一朵新开的牡丹花。 他有些微胖,白白嫩嫩的,说话也是细声细气,丝条慢理的,一看就是一个很温和敦厚的人。 他的身后,站着其他的几个皇子,还有李子期。 这还是十八娘第一次在这么正式的场合里看到李子期,他终于没有穿血衣黑羽,而是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长袍,长长的头发束在脑后。他身量太高,明显的鹤立鸡群。 十八娘总觉得,他的眼睛锐利如箭,好似透过这雕花门窗,一眼就看见了她,让她有些不适的扭转了头。 「九娘,太子爷来了。看起来很温和,大约和你一样爱吃肉呢。」十八娘拉着王九的手,说着俏皮的话儿,安抚着她。 王九娘白了十八一眼,这姑娘看起来很着调,关键时刻却露了少年心性。 秦昭和王家姐妹也只是象征性的阻拦了一下,便放了太子爷进来。 喜娘已经将金流苏放了下来,遮住了王九的容颜。 太子爷满眼喜气,将一柄玉如意放在了王九的身手,便出门骑马去了。 这时,一个穿着深红色衣服的男子,走了进来,蹲下来,将王九背在了背上。 只一眼,十八娘就认出来了,这是王六郎。他是王九嫡亲的哥哥,自然是要送嫁。 他比之前看起来清减了不少,还是没有束冠,只浅浅的用一只玉簪簪着,看起来颇有风韵。 他一出来,室内的小娘们,都红了脸。 不愧是四公子之首,举世无双的王六郎! 十八娘看着,心里头有些憋闷,却突然觉得手一疼,只见一个金元宝飞了过来,正好打在她的手上。 她顺着来的方向一看,李子期竟然没有跟着太子爷出去,还站在哪里,看到十八娘望过来,他张口嘴,无声的说道:「狗粮!」 你家的狗是吃金子长大的吗? 十八娘刚想还击回去,却见之前站在那儿的李子期已经消失不见了。 王六郎背着王九一路去了前院,上了花轿。 十八娘和秦昭看着越走越远的队伍,心中颇为不是滋味。 她活不过十八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穿上嫁衣的那一天。好在,如今沈耀在好转,沈琴也不用嫁给孙连成那个人渣。反而是沈瑜要娶蠢妇成怨偶,沈珂要进孙家门。一切都向好的方向走去。 王九走了,她们也没有什么心情留下来饮宴,恹恹的想要回去,只不过哥哥们没走,她们也是不方便提前离席的。 倒是王家继续大摆宴席,沉浸在出了一个太子妃,甚至是未来皇后的喜悦里。 十八娘刚想带着沈琴入席,就听到背后有人轻轻的喊道:「十八。」 他以前从来不喊十八的。十八娘身子一僵,示意秦昭先带沈琴入席,扭过头去,看着王六郎。 他站在雕花长廊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十八娘轻轻地走过去,笑着问道:「现在我是不是应该唤你一声姐夫呢?十六梦想成真,想必很高兴吧。」 王六郎轻叹了一口气,「你又何必拿这个来刺我呢?卿卿,只要你愿意,我立马与十六退婚。我后悔了。王六是王六,沈十八怎能只是沈十八了呢?」 十八娘却觉得,卿卿这个词,从王六郎嘴里说出来,真的是太讽刺了。 他们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却好似隔了楚汉银河,永远都不可能靠近一步了。 王六郎若是为她退了婚,那又将她置于何地呢?不管是王氏宗族,还是沈氏宗族,都容不下她。 情人的甜言蜜语,是近乎残忍的天真。 长廊外的柳树冒出了几颗嫩芽儿,十八娘伸出手去,轻轻的折下一枝,拿在手上。 她的眼睛又大又亮,看着王六郎,认真的说道:「我父亲问我,王六郎截道诉情,你缘何不应?我说,若是有心,自然三媒六聘。那天在栈道看到你,我便知道,你选择了宗族,是无法履行承诺来上门提亲了。你已经知道了吧,我活不了几年了。」 王六郎觉得十八娘的话,就像是尖刀一样,直直地扎进他的心里,鲜血淋漓。 第36章 见他没有说话,十八娘就接着开口。她与王六郎,虽是割肉削骨,却必须有人站出来,做一个了断。 而她沈十八娘,从来都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 「太原王氏如今日薄西山,被崔郑李沈压在头上。崔皇后虽然是出身清河崔氏,但是不过是以庶充嫡,只有你王氏嫡女巴巴的送进了宫,如今,连王九都推进夺嫡的火坑里了。你是宗子,王氏是你的责任,王氏宗妇一定要选个高贵异常的,又怎能娶我呢?」 若是娶了沈十八,没几年就去了,可能王氏连嫡子都没有一个,填房夫人,能是什么好姑娘! 王氏如今想要靠着联姻恢复往日荣光,怎么可能选个短命妇人呢? 这些事情,沈十八娘看得明白,王六郎自然也看得明白。 他会怎么选,早在一开始不就是一目了然了吗?所以,他如今已经是沈十六娘的未婚夫婿了。 「可是我后悔了,我后悔了。」王六郎依旧依靠着柱子,却哪里还有半点风流姿态,他只是在那里不停地喃喃自语。 「我宁愿自己生在寻常人家,不做这劳什子王氏宗子,与卿卿一道琴瑟和鸣,哪怕只有短短的几年,也是甘之如饴。为什么偏偏要将整个苟延残喘的家族,放在我一个人的肩膀上呢?我后悔了。」 可惜,已经晚了。 若是王六郎当机立断来提亲,若是他没有接受十六娘,哪怕他只要开口对十八娘说一句:等我来娶你。 十八娘觉得自己,也能够拼死一搏,为二人劈开一道锦绣前程。 可是他没有。 世界上没有解不开的死局,只有想不想解开的人。 十八娘没有说话,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顿时凝固了。 过了半晌,王六郎从袖里舀出一根碧玉发簪,那是一朵绿色的牡丹花,葱葱郁郁的,好像要滴出水来。 他伸出手去,递给十八娘,说道:「这个发簪,是我一早准备好,等你簪了牡丹之后,送给你的。虽然事情不如人意,但是,在我的心里,卿卿永远是最美的那朵牡丹花。日后我会娶妻生子,但我心中,除了卿卿,另无他人。」 还有一句话,他藏在心里没有说,等王氏有了别的人能够担起家族的重任,我便下去寻你,但愿来生,娶你为妻。 他的眼睛一片朦胧,好像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王六郎,自诩风流,洒脱而不媚俗,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过是戴着镣铐在跳舞,在他的骨子里,早就刻上了王氏的荣耀。 他才是被禁锢得最深的人。没人能够拯救他了,便是十八,也不能。 十八娘轻轻的一声长叹。 她接过了王六郎手里的玉簪。她若不接,王六郎心里有个坎,睹物思人,她若是接了,反倒是个了结了。 「十六是个好姑娘,好好的待她罢。」十八娘说着,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我日后会留在长安出仕,你若是有什么难事,可以来寻我。」 王六郎看着她的背影,她的臂弯里还躺着那根折断的柳枝,一跳一跳的,冒着新芽。 她是万万不会,再去寻王六郎了。 王氏的长廊,九曲八回的,像是一座大大的九宫八卦阵。 沿途里一个人影都没有,远远地听到花厅里,流水席的喧闹之声。 琴鼓声震天,怕是请了有名的舞姬来劝酒助兴。这里的热闹,承托得适才的王六郎,越发的清冷。 十八娘走着,突然一个大手臂将她一拉,便进了常人看不到的暗门里。 十八娘刚要出招,却发现又是一个熟人,她警惕的看着他,问道:「你不是世子吗,怎么没有进宫饮宴?」 李子期的手像是钢钳一样,让十八娘一下都动弹不得,这是十八娘在大楚见过的武艺最高强的……怪人。 「问天怎么样了?」 你看,他永远都是这么的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她现在也很想问天,还能不能让她好好的喝个喜酒了。所以,问天到底是谁? 十八想问,便直接开口问了,「问天是谁?我不认识,可是谁的表字?」 李子期一副看蠢货的样子看着她,说道:「你不知道,我不是把它送给你了吗?就是那只小狗。」 一条狗非要叫它问天,你怎么不叫通天,啸天,上天呢?十八娘简直无语了,每次看到李子期,她都有一种头疼的感觉。 李子期好似看出了她心里所想,认真的说道:「它的母亲叫通天,哥哥叫啸天。」 还真有…… 「你快把你的问天接回去吧!你的那锭金子就算是当初你占我屋顶观星的租金了。不然,问天就要叫百两了。」十八娘想着,正好是打算把小狗送回去的,只是他神出鬼没的,找不到人。 「百两挺好的,你不亏是闻名天下的贵女。」李子期勾了勾嘴角,一脸的赞赏。 十八娘简直要捂额,兄弟,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第37章 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无人能及!被夸奖的人一定以为这是在讽刺吧! 闻名天下的贵女,给小狗取了个满身铜臭味的名字。 「问天,不对,百两它喜欢喝牛乳,不喜欢吃羊乳。它的母亲喜欢吃猪后蹄,不喜欢吃猪前蹄,它长大了应该也是吧。每三天要给它洗一次澡,洗完了要记得用棉布擦干……」 你是养狗,还是养爹呢?看着十八娘一脸的不赞同,李子期又开口说道:「我每隔一阵子会去看它的。它只认一个主人,你要是不要它,它就要死掉了。」 十八娘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睁着蓝眼睛的李子期,像极了那条蠢狗。 她无奈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若是无事,我先走了。姐姐怕是在寻我了。」 李子期却伸出手去,拦住了十八娘的去路。 「王六郎是个没担当的窝囊废,配不上你。」他的眼神有些阴郁,好像和刚才那个叨叨着养狗时宜的人,是全然不同的一个。 十八娘神色一冷,「你都听到了?」 李子期点了点头,十八娘这才感觉到,他的身量真的很高,站在面前,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阴影里,置于他的臂膀之下。 「若是我,才不管什么家族礼法,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可能呢?再说了,世家兴衰,也不是一个人能定成败的。王六郎真是夜郎自大,太把自己当个玩意儿了。」 他的声线很清冷,明明说着一些大言不惭的话,却丝毫没有什么起伏,像是吃饭喝茶一样的平淡。 「所以他才被称赞是朗朗真君子,而你不过是人人讨厌的……」十八娘说着,突然住了口,心烦意乱起来。 李子期的确是恶名在外,但是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对她释放出来的都是善意。 他们萍水相逢,她对他这个人了解也不多,怎么可以口出狂言,对一个人进行评判呢?还是这么恶毒的评价。 王六郎,到底是影响到了她。 十八娘冲着李子期行了个礼,「对不起,是我失言了。」 李子期没有说话,直到十八娘以为他要暴露黑羽卫的残忍本质,一剑斩了她的时候。 一个惹人生气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看来你不光是有病,还眼瞎。」 他怎么知道她有病的?十八娘心中一动,突然又哑然失笑,他是黑羽卫,天子的鹰犬,又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呢? 她突然很想念自己的清越剑!若是带在身上就好了,劈死这个莫名其妙戳人伤疤的疯子。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刚刚不也戳了李子期的伤疤吗?扯平了。 想到这里,十八娘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可不是眼瞎吗?路那么宽,我哪里不好去,偏要让你在这里怼我。管他真君子伪君子,现在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了。李世子这么有空,还不如去同太子饮酒。」 李子期看着她的笑脸,终于轻舒了一口气。 「你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哭一点都不适合你。尤其是皱眉的时候,很丑!」 你才丑呢!蓝眼睛羊毛头! 她沈十八娘,不管是前世今生,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和丑这个字绝对沾不上边。 见十八娘气鼓鼓的,李子期突然俯下身来,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道:「武归是朝华夫人的亲妹妹,她们是湘郡人士。武归有个奸夫,她的……」 说完,也不等十八娘回应,就大步流星的走掉了。 十八娘脸红红的,她今天是走了什么运呢?总是遇到莫名其妙要帮助她的人? 她的心中更是激起了惊涛骇浪,李子期最后一句话,小声得几乎听不到,却将她炸得一个激灵,完全清醒过来。 武归她,竟然还隐藏着这样的惊天大秘密! 十八娘揣着心事,到了花厅,小娘们都挤在一起饮酒,气氛十分的热烈。 秦昭一边和沈琴说着话,一边偷偷的往门口张望,看到十八娘过来了,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好似在说,怎么这么久! 这个狐狸精! 秦昭本来就生得好,尤其是一双凤眼,平常里她要作端庄姿态,只觉得美;如今眼波流转,竟然十分的勾人,充满了魅惑! 只是她的媚眼抛给了瞎子看,十八娘可是真正的小娘,不是什么见了美色就丢魂的臭男人。 「有事耽搁了,秦姐姐可给我留了好吃的。」她赶忙入座,面前的盘子里都堆满了她喜欢吃的菜色。 秦昭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夹了个大猪蹄,放到了她的碟子里。 十八娘的脸色莫名起来,怎么办,她以后大概再也吃不下猪蹄了。一见到,就努力的想要分清楚,这到底是百两喜欢的后蹄,还是它讨厌的前蹄。 「你快吃罢,九娘也真是的,都出嫁了,还使唤你替她忙东忙西的,连口喜酒都没讨上。我看啊,十八娘你比她的亲妹子都亲了。」 在座的王家小娘也笑了起来,可不是,王九和十八娘投契,所以还真的很有可能,有什么不放心的交代了她。原本对十八娘怎么晚来的好奇心,也全都被打消了。 第38章 十八娘感激的看了秦昭一眼,替她夹了一块西湖醋鱼,回敬了过去。 秦昭和李子期,到底为什么帮她呢? 她可不相信,什么莫名其妙的好意…… 过了不久之后,当十八娘真的知道了秦昭的心思,只能感叹到,姐姐你真是所谋甚远,十八不能及。 十八娘和秦昭笑闹着,想着李子期的话,四处了看了看,却没有看到沈珂和沈玉。 她心里咯噔一下,悄声问沈琴:「姐姐可看到珂娘和玉娘了,她们怎么不在附近。」 沈琴刚喝了些酒酿,小脸儿红扑扑的,行事也比往常大胆了些,只见她摆了摆手,笑道:「管她做甚?怕是随着荣阳进宫去了吧。」 荣阳是公主,要带人去东宫道喜,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来。 十八娘用手指轻敲桌子,忍不住皱起眉来,她总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沈珂和沈玉该不会想什么歪心思吧? 事实证明,十八娘的确有些乌鸦嘴的潜质。 沈珂身坐东宫小花厅,看着高谈阔论的荣阳,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这里金碧辉煌,用来招待客人的,都是葡萄美酒夜光杯,鲍参翅肚金玉盘。 太子爷风姿绰约,又岂是孙连成那个草包能比的!最可恨的是,他竟然是一个断袖。她,已在绝地。 她伸出手去,捻起玉盘里放着的一颗圆滚滚的荔枝,轻轻地放在嘴里。甜甜的汁水在唇齿间流淌,沈珂却只觉得酸涩无比。 「姐姐,你怎么哭了?」沈玉和荣阳说着话,突然转过头来,看到泪流满面的沈珂。 沈珂用手一抹,湿湿的,原来她真的哭了。 她看着一脸单纯的沈玉,心中暗恨万分,怎么可以有这样的人,害了别人终生,还能一脸无辜的问,「姐姐,你怎么哭了。」 「无事,风太大,被沙子迷了眼了。」沈珂状若无事的说道,摸了摸袖子里的小纸包。 沈玉摇了摇头,大殿之中哪里就有风了! …… 磨蹭着这宴席总算是完事了。十八娘与秦昭告别,又约了下次一同游园,便和沈琴准备打道回府。 一出门,就见那天上乌云密布,春雷轰鸣,眼见的下起雨来。 都说春雨贵如油,今年春天的雨,下得却实在是太多了。 沈庭坐在马车口上,看到十八娘姐妹二人,抓起两把油纸伞,就冲了过来。 「北流快给你家小姐撑伞,淋湿了可是要感染风寒的。」他最近心事重重,看起来竟然削瘦了一些。 十八娘上了马车,从小柜里取出一条大帕子,替沈庭擦了擦头发,「叫我们撑伞,自己跟个愣头和尚似的,坐那儿淋雨,回去让阿武给你煮姜茶吃。」 沈庭咧开嘴笑了笑,「我一个糙老爷们怕什么淋雨。对了,十八娘,外祖不日将归京一趟,你去探他吧。他还没有见过你呢。」 他们的外祖父是战功彪炳的鲁国公,鲁氏满门忠烈,如今只剩下这么个老头子死守着边关了。 十八娘点点头,「自是应当上门拜见。不过此次,外祖父怕是要卸甲归田了。」 鲁国公功高震主,此番平定西域,短期之内边关稳固,足够天子换将守城了。天下只能有赵家军,怎么可以有鲁家军呢? 沈庭一愣,不由得难过起来,十八娘说的话,总是没有错的。 见他情绪低落,十八娘眨了眨眼睛,笑道:「不久之后将有一个天大的惊喜降临,你们且等着吧!」 沈耀已经能够起身行走了,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只是他们二人性子单纯,还不适合告诉他们。 「什么惊喜,莫不是你为琴娘寻到了一门好亲?」沈庭惊喜的看向十八娘。 琴娘的婚事,已经是他的一块心病了,他实在是怕,再出什么乱子。 沈琴俏脸一红,说话像那蚊子声一样,「说我干甚?倒是哥哥年岁已经不小,是该给我们娶个嫂嫂了。」 沈庭听到这里,却是有些支支吾吾的说道:「我想让我的第一个儿子姓鲁,为鲁家传承香火。」 十八娘皱了皱眉,这事儿可不好办。且不说沈氏宗族强势,怎能容忍沈家子弟改姓?就是鲁国公想要嗣子,也不是想想就能有的,这涉及到爵位问题,而且,天子不一定想要鲁家传承下去。 「先等你娶了嫂嫂再说吧!八字都没有一撇呢,你就想到儿子去了。」 沈庭一听,也是,挠了挠头,大笑起来,真是杞人忧天了。 兄妹三人气氛好,回到府中,却是吓了一大跳。 沈泽那常年带着笑的狐狸脸,如今冷若冰霜,他看着坐在地上头发凌乱的沈珂,像是看着一只蝼蚁。 十八娘曾经在祖父的身上,看到过这种重如高山的压迫感。沈珂发生什么事情了? 武氏跪在一旁,拿帕子擦了擦眼角,轻声说道:「事已至此,大人就圆了珂娘的心思吧,她到底是你的女儿啊。如今她已经是太子的人,太子妃都已经同意她进门了。」 第39章 沈泽冷笑出声:「无知蠢妇,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们今天的举动,就是在王家人和孙家人的脸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东宫太子妃,良娣的位置都已经满了,你女儿婚前失贞,要去给太子当良媛吗?」 沈珂却是凉凉一笑:「父亲果然凉薄,只在乎脸面,不顾女儿死活。我也不想做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情,只不过,让我嫁给孙连成,就是逼我守活寡,逼我去死!」 沈泽看着她的样子,突然捂着头,好似苍老了好几岁:「我真后悔,听你娘的,将你们留在长安,没有送回范阳,才养得你们如此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你们大概不知道吧,沈家绝对没有当妾的女儿,就是庶出的,也不行。」 说完,沈泽环顾了一下在书房里的这些子女们,严厉的说道:「你们且谨记。」 说完袖子一甩,走出门去了。 武氏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神色紧张结结巴巴的说道:「十八娘,你告诉我,你父亲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沈家没有当妾的女儿?有这个规矩吗?王家女不也进宫当贵妃了吗?」 王家日薄西山,连脸面都顾不得了,论规矩严苛,谁又比得过诗书传家的范阳沈氏呢? 沈家女,是绝对不能当妾室的。妾,玩物尔,通买卖。也只有武归,才是个特例。 就是天子,也要被骂一声贩夫走卒,何况是靠祖荫的太子。那些宗老们打心眼里,就瞧不起,他们低贱的血。高贵的女儿家,怎能给他们做妾? 「珂姐姐可以如愿以偿的入东宫了。只是,再也不是沈氏女了。」 沈珂闻言,突然大哭起来,这是要除宗啊! 后宫女子,若无家族撑腰,便如那无根的浮萍,只能靠美色一搏君恩。 沈珂美吗?美! 可是君不见五皇子赵理的母亲燕姬,号称天下第一美人,只可惜她是采纳而来的民女,无权无势,即便生了皇子,也只封了美人。连带着儿子,也不招人待见。 沈珂再美,还能美过燕姬?更何况,她还在太子妃的新婚上,抢了她的洞房花烛夜。 虽然此事被掩盖了下去,但是……沈珂越想,越觉得寒冰刺骨。 她怔怔的看着窗外,天快要黑了。 …… 十八娘三兄妹坐在寻梅院里,气氛十分的凝重,并没有惩治了仇人的爽快感。 「十八娘,珂娘真的会被除宗吗?」沈琴咬着嘴唇,柔声的问道,她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受到的惊吓。 「父亲定不会违逆族老的意思的。珂娘以后都不能姓沈了,家族也不会给她一丝帮助。女子,就是如此生存艰难。」十八娘轻声说道,她对沈珂,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如今的下场,也是她自己作出来的。有那些心思去献身太子,为什么不干脆想办法退了孙家的亲事呢? 明明孙连成那厮,就有一百种自己突然身亡的方法…… 放着通天大道不走,偏要挤去那步步血光的羊肠小道。 若是沈耀知道十八娘在想什么,定然要气绝!妹妹啊,现在把你回炉重造还来得及吗? 沈琴闻言身子一抖,喃喃自语道:「这些事情,我们都是不知道的,从来都没有人和我说过。」 哪个世家女没事想着去当妾啊,自然不会有人刻意提起。 十八娘眼睛一亮,「我倒是认识一个很好的教养麽麽,不若替姐姐请来,以后也就不用担心这些事儿了。」 沈琴看着十八娘的样子,突然有些不祥的预感。但是她一想到沈珂,便咬咬牙,应承了下来。 兄妹三人一同用了晚膳,沈庭便送沈琴回去了。 十八娘轻叹了一口气,坐到窗前,寻摸了一本《左氏春秋》,迷迷瞪瞪的看了起来。 今天一天发生的事情真是太多了。 也不知道如今王九是个什么心情,想必很难过吧。 明明是自己的新婚之日,夫君却宠幸了别的女子。本来东宫就已经有了两位良娣,三个良媛,份位低的不计其数,如今又要再添一人了。 其中那个张良娣已经为太子生了庶长子,真的是一团乱麻。若是沈珂一朝有孕…… 十八娘想着,就听南枝在一旁有些焦急的说道:「小娘,百两今儿吃不下东西,莫是生病了吧。给它准备的羊乳,它也不喝。」 「百两喜欢喝牛乳,不喜欢喝羊乳。喜欢吃猪后蹄,不喜欢吃猪前蹄;每三天要洗一次澡,用毛巾擦干……」她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南枝睁大了一双杏眼:「我的天!百两简直比小娘你还难伺候!我这就给它换成牛乳。这雨一直下,也不敢给它洗澡儿,怕毛不得干。」 这时东珠突然插话道:「小娘,近日阴雨绵绵,城郊庄子的老农说,地里头的种子都泡烂了,是否再补种一次?」 十八娘皱了皱眉,推开窗子,雨越下越大,像是瓢泼的似的,打断了窗外的腊梅枝。 「补种就不会泡烂了吗?」 第40章 东珠摇了摇头,「他说若是雨水少些还好,若是雨水太多,田地都要淹了,今年怕是要少了收成了。」 「补吧。让庄子里多囤粮,别让大家吃不上饭。」 东珠笑着点了点头,替十八娘传话去了。 长安本是干旱之地,如今都这样了,那其他的地方呢? 十八娘摇了摇头,打开了箱笼,将自己压在最里头的首饰盒子打了开。 上头那几层晃眼的贵重珠宝,她是看也没有看,就将它们挪开了,直接打开了最下面的那层暗格。 将王六今日送她的牡丹花簪放了进去,放在了之前他为她编织的手圈旁边。 又将那枚磨毛了的平安扣拿起来,放到鼻尖闻了闻,若有所思。 …… 三日之后,沈珂被一顶小轿送进了东宫,说是武夫人老家的亲戚,名叫武珂。 她穿着一件桃红色的春衫,擦着厚厚的粉,看也没有看武归和沈玉,却是直直的朝着十八娘走了过来。 「接连两次,你都没有救我。第一次,你知道沈玉不怀好意,你救了沈琴,却把我推进了火坑里;第二次,你明知道沈氏女不为妾,却纵容我去东宫自寻死路。是也不是?」 十八娘睁大了眼睛,「姐姐真是好没有道理,荣阳带你去东宫的时候,我还在王九家里头饮宴呢,如何害你?」 「你的手段哪里有那么浅显,你不消亲自动手。只需要让东宫侍卫,为我放行,顺利药倒太子即可。沈庭是武将,做到这些简直太容易不过了。」 沈珂说着,她很冷静,眼睛里却充满了野性的光芒。 十八娘在心中哀叹不止,她以为嫁给孙连成已经够悲惨了,其实并不想害沈珂。那到底是谁遣走了东宫守卫,让沈珂长驱直入呢? 不可能是沈庭,他那么个鲁直的货,干不出这种事情来。 「你想多了,王九是我好友,我断不会在她的新婚夜,给她添堵。你都已经烂到泥里了,我犯得着要出手对付你吗?你太高看自己了。」 对付这样的小姑娘,对于当过宗妇,上过战场的沈十八娘来说,还不跟切菜玩儿似的。再说这种打蛇不死的手段,不符合她的风格。 年轻人就是不明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 她只要推掉了她们的依仗,她们还不是任人搓扁揉圆。 沈珂笑了笑:「是我魔障了,你不害我,就是恩典了,何谈救我。沈十八,下次见面,我会让你仰望我。」 她说完,直直的上了轿,一句话都没有和其他人说,想来,真的是与这个家里的人,恩断义绝了。 武氏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她心爱的女儿,就这样,没有聘礼,没有嫁妆,一顶小轿的嫁人了。 十八娘看着她,心中暗想,若是母亲在天有灵,看到沈琴嫁孙连成,被搓磨致死,是不是,也会哭得这么伤心呢? 武归,这不是过一个开始,以后,还有得哭呢。 她甩了甩袖子,冲着沈瑜笑道:「瑜哥哥可真是冷心冷情,亲妹妹被除宗了,也不见你这个长兄为她美言一句呢。明明,父亲就很听你的话呀。」 说完,也不顾沈瑜又青又白的脸,径直的出门去了。 王九出嫁了之后,这长安城的天,就像是被戳破了个窟窿一样,见天的下雨。 世家小娘最爱的春季游园也被迫停了下来,一个个的闷在家里简直要长蘑菇了。 十八娘拿着秦昭给她的信,神色莫名,她和秦昭就这么成了至交好友了。若秦昭是男子,她当真要以为,她对她一见倾心! 隔三差五的送个信儿,隔五差三的送朵小花……就连沈琴都支支吾吾的试探她好几次了。 她和秦昭真的不是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关系啊! 寻梅院里的雨滴滴答答的,打在屋檐之下,百两打了个哈欠,又窝在十八娘的脚上睡着了。 前院里嘈嘈杂杂的,武归正在为沈瑜准备聘礼。公中给了三千两银子,武氏哪里看得上,她借着朝华夫人的东风,如今也算产业颇丰,拼了命的要炫一把富。 沈珂一走便了无音讯,整个府里再也没有敢提起她了,怕触到武氏的逆鳞。 十八娘看了看外头的天,这雨下得确实是有点久了,她突然出声问道:「东珠,若我没有记错,我们在黄河边上的郡县里,有不少米粮铺子?」 她这辈子财运亨通,几乎每次出门都能捡到钱,更不用说,东珠替她打理的铺面了,说出来,简直是让人惊叹。 人人都道朝华夫人是陶朱公,富可敌国,可是却不知道,沈十八娘不乏多让。 东珠翻开账簿,认真的点了点头,「小娘,一共有一百零八家,其中大约五十家挂着谨记的招牌,其他的都是散铺。」 「我看这天好不了了,今年黄河估摸着有春汛,你让铺子里多囤粮。尤其是红薯玉米和土豆,多囤一些。铺子里不要断粮,比寻常价高个两层即可。红薯玉米土豆卖便宜些,卖的时候,让掌柜的提醒一下,都是朝华夫人的功劳。」 第41章 东珠有些摸不着头脑,「那红薯玉米土豆虽然是好,但是不容易保存,尤其是土豆,容易发芽,潮湿了也容易腐烂。明明就是小娘自己好心,怕灾民到时候买不着粮食,怎么把功劳都让给别人。」 十八笑了笑。这是她对朝华夫人出的第一剑。 「朝华夫人心地善良,若不是她种出了红薯玉米土豆,一到灾年,还不是饿殍遍野。寻个可靠散铺的掌柜的,让他等到灾后,寻几个老农,给朝华夫人送个万民伞。」 她说着,端起了面前的茶盏,南枝煮的茶,和她的人一样,细腻香甜。 说起来,朝华夫人当真是个奇女子,比起崔氏皇后,她才隐隐是这大楚地位最高的女人。 「你可听说过,《左氏春秋》里,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 「郑庄公对弟弟共叔段步步忍让,使他越来越贪婪,谋取王位,这时候庄公师出有名,一举灭了弟弟。若是想要打倒你的敌人,先得把他纵容得不知天高地厚才是。」 朝华夫人之于天子赵义,就如同共叔段之于郑庄公。共得了患难,共得了富贵,一定共不了江山! 东珠若有所思,重重的点了点头。 突然之间,十八娘脚上躺着的百两伸了个懒腰,又翻了个身,继续的睡了过去。 十八娘无奈的将它抱了起来,这些天它吃多了猪蹄子,个头见风涨了! 这雨下得委实心烦,十八娘想了想,还是应了秦昭的邀约罢,她也不知道在哪里学的这种附庸风雅之事,非要约她去茶楼听雨。 长安城有一条大大的胭脂河,河边满是茶楼楚馆,是世家子弟常去的销金窟。 十八娘带着西屏北流坐着马车就出了门,突然之间,马车夫狠狠的拉了一下缰绳,让整个马车都往后颠了一颠,马车小方桌上的碟子碗儿撒了一地,发出咣当的声音。 「怎么回事?」西屏大声问道。 车夫也是惊魂未定,大声回道:「小娘,突然冲出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老太太躺在地上没动静了。」 「你去看看吧。」这该不是武氏给她设的陷阱吧。 不怪她小心,虽然沈珂的事情按说是她们自作自受,但是武氏却毫不犹豫的把罪责全都安在了十八娘的头上。 西屏披着蓑衣,出去一看,过了一会儿又上了马车。 回道:「小娘,是个来赶考的穷书生,家中只有一个老母亲了。不料来了长安之后感染了风寒,正想送医馆呢。咱们的马车压根没有撞到她,书生也说是他们自己突然冒出来的。」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咱们反正闲着无事,送那老人家去医馆吧。」 「诺。」 西屏又出马车,将那老太太抱上了马车,让那穷书生与车夫一道,坐在马车门口。 「小姐,小生这厢有礼了,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小生无以为报,只能……」他的声音洪亮,就像是一个念着关关雎鸠的老学究。 十八娘一听,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声,「举手之劳,就不用你以身相许了。」 那书生听着,半天没有再说话了。 「北流,取些帕子给老人家擦擦,我瞧着她有些发热,先帮她把湿衣服给换了,然后再用帕子冷敷一下。」 北流听着,麻利的按照十八娘说的一一办好。马车上有很多常备的衣衫,她选了颜色最深的那套给老人家换上了。 很快,就到了最近的医馆回春堂。 西屏抱着老人,跟着书生一起进去,坐诊的老大夫一看赶忙上前将她抬到内堂里去了。并从袖子里舀出二十两银子,硬塞到了书生手上。 「小生怎敢要这个钱。」他虽然身无分文,但是也不能凭白无故的接受别人的施舍。 西屏笑了笑,小娘当真料事如神。 「我家小娘说了,这是借给你的,你若是高中了有钱了,再还回来便是。还是先救人要紧。」 书生冲着门口的马车鞠了一躬,朗声说道:「小生是巴蜀张问天,他日定还小娘恩情。」 说完朝着内堂母亲那儿狂奔而去。 十八娘坐在马车上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张问天!哈哈,问天! 日后他要是与李子期同在朝堂,该有多有趣啊! 西屏掸了掸身上的水珠,不知道十八娘在笑什么。莫名其妙的说道:「小娘越来越会赚银子了,这回春堂,本就是小娘的产业。借给那书生的银子,其实还是还回自己的口袋里了嘛。」 马车越走越远,张问天却是追了出来,怔怔的站在门口,开始的那位姐姐忘记说自己是哪个府上的了。让他如何还钱? 十八娘到茶楼的时候,秦昭已经坐在哪儿了,身后站着她的大丫头黄莺。 她正托着腮,津津有味的看着一本诗集。 「在看什么古书,边儿都卷了,可有些年岁了。」十八娘伸开手,北流替她取下了身上的蓑衣,挂在一旁的柱子上。 秦昭的眼睛笑眯眯的,将书小心仔细的放到一旁的锦盒里,盖好了,方才嗔怪的看了十八娘一眼。 第42章 「你怎地比我阿娘还管得宽?是我最喜欢的一个诗人写的,这是他的私印版,千金难寻。」 她说着,脸上浮起一团红云,伸出手去,轻抚了一下盒子。 十八娘自顾自的倒了一碗茶,又让北流把带来的点心蜜饯放到小桌上,抿了口热茶。 「我府上寻了一个江南的厨娘,做的点心又甜又糯,你且尝尝。这才子就像是点心一样,偶尔吃吃是雅致,天天吃就难受了。秦姐姐聪慧,该明白,我等的婚姻大事,自己是做不得主的。」 秦昭叹了口气,整个人都趴在了桌子上。 「谁说不是呢?我祖父虽说是新贵,但最喜欢读书人,他打算把我许给今年的新科状元。我连那状元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知道,若是个丑八怪可如何是好?」 秦相真是老谋深算,秦昭身份太高,不做太子妃,也要做皇子妃,他不想站队,就想出了这么一招。 十八娘咳了咳,打趣道:「那倒真是有可能,通常来说,长得好看的都点了探花……状元嘛……你懂的。」 秦昭更是泄了气,「若你是男子多好,我就嫁给你了。」 她说话的时候,好像是透过十八娘,看着另外一个人。 十八娘被她看得肢体发寒,沈耀?不可能,他在外行走的时候,秦昭还在麽麽手里抱着呢! 沈瑜?不可能,上次她还主动说了孔景娴,表情并无异样! 沈庭?不可能,秦昭看起来比较喜欢读书人,沈庭差太多了! 难道是沈泽……十八娘简直为自己的脑洞惊呆了! 沈泽,人美多金,有才华!那本诗集又有些年岁了……完全有可能! 「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喜欢我爹。虽然我爹长得好看,但是他真的是一把年纪了!而且有一大堆孩子了。」十八娘一开口,自己也后悔了。 没办法,太匪夷所思了,她一下子转过弯来,就脱口而出了。 秦昭拍着桌子,大笑起来,简直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一边笑着,还一边戳着十八娘的脑门,「你说什么呢?要是你爹没生你这个臭丫头,我说不定就嫁了!哈哈哈哈!」 十八娘虎着脸,恨不得一头撞在柱子上,没脸见人了好吗? 秦昭笑到肚子疼,看十八娘脸上挂不住,站起身来,拉着她走到窗边,哄道:「好啦好啦,不笑你了。说好来听雨的,你仔细听下,雨点打在青石板路上的声音,很好听。」 十八娘低头往下一看,却看到一队穿着血衣,挂着黑羽,陪着长刀的男子,骑着马快速的飞奔而过。 那打头的那个,身高异常,一头长发淋了雨,微微的卷起,正是李子期。 秦昭皱了皱眉:「黑羽卫越来越猖狂了,不知道又是谁家要被抄家。狡兔死,走狗烹。他们也不怕阴损事做多了,没个好下场。」 十八娘抓着窗棱的手紧了紧,那日她自己说李子期的时候,不觉得。如今听秦昭这么一说,竟是分外的刺耳。 那么李子期,在听到这样的话的时候,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马蹄声渐渐远去,却像是阎王爷的鼓点,声声敲在长安城勋贵们的命门上。 「李子期不是世子吗?怎么也成了黑羽卫。」十八娘悄声问道。 秦昭皱了皱眉,好奇的看着十八娘,说道:「你怎么可能想不到?黑羽卫设正副两个指挥使,正主是段齐,从天子发际的时候,就跟在他的身边了,黑羽卫多是穷苦出生,段齐在其中声望很高。这样的人,天子怎么可能放心呢?所以才有了李子期。」 是了,李子期出自镇平王府,是陇西李氏的嫡枝。镇平王是天子义弟,很受信任。黑羽卫掌握太多阴私,段齐不能一家独大,李子期就是去监督他的,他的那一支,除了寒门子弟也有很多在家族里不受重视的人。 李子期有胡族血统,为世家所不容,这个位置,倒是正合适他。 十八娘没有接话,转而说到:「你别说,小楼听雨,还颇有禅意呢。也不知道,明年今日,姐姐还能不能在这里陪我听雨。」 秦昭也看了看天空,明年的今日,她已经不是少女秦昭了吧。她心里难过,口上却说: 「你伤感个什么?哪怕我明年嫁人了,你也可以约我来听雨嘛。又不是嫁人了,就门都不得出了。我到底是宰相的孙女,恶婆婆还能管得住我不成?」 十八娘戳了戳秦昭的胳膊,小声的说道:「厉害的秦姐姐,你可以告诉我,你到底看上了我们家的谁吗?难道是沈琅?他虽然是个色胚,但是文采还是不错的。」 秦昭红了脸,喃喃地说道:「等我定亲之后,我就告诉你。」 十八娘还想说话,却听到了一阵上楼的脚步声,一看,北流回来了。先头李子期打马而过的时候,她便让北流下去打探了下消息。 显然现在有了结果。 「小娘,黄河有一段溃堤了。孙家危矣,全都被黑羽卫下了大狱了。」 秦昭叹了口气,说道:「你们家珂娘,当真是太没有福气了。黄河溃堤,又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遭殃了,长安定然会来许多流民,这天要乱了,妹妹还是回家早做准备吧。」 第43章 十八娘点了点头,沈泽到底没有告诉孙家那事儿。孙家因为沈珂的事情,与沈泽有了嫌隙,所以,他容不下他们了。 孙连成死了,婚事自然作罢,沈珂的拼死一搏,如今看来,竟然像是一个笑话。 她之前让名下的矿山,去孙家主管的县里大肆招工,也不知道,救下了多少人。 「北流,我们回去罢,让东珠带着账册来寻我。」 白驹过隙,转眼会试就到了。而沈瑜的亲事,就定在了三日之后。 十八娘戴着帏帽,替沈耀整了整身上的褶皱,又从南枝手中接过了食盒,忧心的说道: 「哥哥,这春闱不能带小厮,却要考九日,极不人道。我让南枝做了些葱饼,馒头之类的,你就着豆酱和肉脯吃。水一定要放到小炉上加热,把饼搁在壶上,不一会就热了……」 说起来,这还是十八娘第一次送人上考场。大晋不搞什么科举制,名士豪族,一经举荐,就能入仕,封侯拜相,也不是什么难事。 沈耀哭笑不得的拍了拍十八娘的头,「够了,你再拿东西,就要将整个贡院都塞满啦!放心吧,我就是下场一试,虽说不一定给你考个状元回来,金榜题名总是能的。」 一旁的书生看到他那副自信的样子,都纷纷冷哼出声。 哥哥,谦虚是美德!你要被群嘲了! 十八娘其实心中颇为担忧,沈耀年少成名,对自己极有自信,这次若是没有考上,怕是会遭受很大的打击,那可如何是好? 可是她担心得再多,沈耀还是得排队进考场。 周围的人嘈嘈杂杂的,虽然一早就清了场,却还是有很多流民在附近徘徊,希望能有好心人,将他们买了回去。 其中一个老叫花子坐在地上,将一个烤红薯递给一旁的小姑娘。 小姑娘脸上脏脏的,腿上全是黄泥巴,一看就是远道而来,饿了好多天了,看到食物就像狼一样,发出幽光,哪里抵挡得住红薯的香气。 她一边吃着,一边说道:「朝华夫人真是活菩萨,若不是这种红薯从铺子里都买得到,我们哪里走得到长安。全家人早就饿死了。」 老乞丐点了点头,指引她道:「你是才来长安的吧?朝华夫人还在城南设了米粥铺子,每人每天可以领到一个烤红薯,一碗玉米粥。那粥浓稠着呢,能饱肚,管一天!」 小姑娘两眼放光,高兴的说道:「一会我就去领,不过老爷爷,你知道应该去哪里送万民伞吗?我们县为了感念朝华夫人的恩德,要给她送万民伞!让天下人知道,上天无德,朝华夫人却有好生之德!」 老乞丐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你们做得太对了!我听说啊,朝廷根本就没有派人开仓放粮,那些粮食啊,衣物啊,帐篷啊,都是朝华夫人自己出的呢!这事儿,长安城中都传遍啦!」 …… 排队的书生都竖着耳朵,好奇的听着,其中时不时的也有人窃窃私语。 却不见,有一个人,很严肃的看着老乞丐和女童,若有所思。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若是她没有猜错的话,今年策论的题目一定是和治水相关的。 不知道有多少名书生,听到这番话,写出一篇朝华夫人赋呢?她很期待。 「南枝,我们且去随意逛逛吧,九日之后,再来接哥哥。听说城南有很多人家施粥,我们也去吧,说不定,能听到更多朝华夫人的感人故事呢。」 南枝点了点头,心里却莫名其妙,明明沈家早就设了粥棚了,连谨记都设了一个,为何十八娘还说要去施粥。 大庭广众之下,她也不好开口相问,只等十八娘上了马车,才开口问道:「小娘,我们当真要去城南吗?」 十八娘摇了摇头,「回府吧,沈瑜就要大婚了,我还没有好好还礼呢。再说送哥哥出门,我连朝食都还没有用呢。」 回道府中,南枝从大厨房里传了膳,一碗虾仁秋葵粥,配着黄金的小米饼,肉酥,甜品是双皮奶。 十八娘外表看起来英气勃勃,豆_豆_网。其实是个无糖不欢的主儿,最好的就是那双皮奶,几乎顿顿都吃。 原味的,红豆的,水果的,蜂蜜的轮番上阵。 那膳食一端上桌,十八娘果不其然的端起双皮奶,可是刚舀了一勺子,就一口血喷了出来,倒在桌上,不省人事。 南枝一看,赶忙大声叫了起来,「快,快,西屏快去请医,小娘晕过去了!怕是中毒啦!」 她平时里细声细气的,没想到喊起来竟然声如洪钟,一阵鸡飞狗跳的! 住在隔壁院子里的沈琴一听,手一抖,碗跌落在地上,碎了个彻底。她提起裙子,冲了寻梅院。 一看到晕过去的十八娘,忍不住大哭起来,「快快,去回春堂请大夫。父亲不在,请不了御医。回春堂的孙大夫,与我府中多有往来,请他,快去请他。北流,快使了前院的管事,去请父亲回府。」 西屏点了点头,快马加鞭的去请孙大夫。 那孙大夫,是个白胡子的老头儿,三步一喘的,被西屏几乎是提溜着进了府。 他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走上前去,翻了翻十八娘的眼皮,然后拿着一根银针,在她的人中上一扎,十八娘就悠悠转醒了。 第44章 只见她又是一口血,面如死灰,像是只吊着最后一口气了。 孙大夫刚施完针,沈泽便会来了。他看起来黑了些,瘦了些,最近因为水患,很多官员人头落地,作为吏部尚书,他忙了个倒仰,已经七八日没有回府了。 他一回来,就看到神似自己的十八娘,躺在病床之上,鲜红的血从她的口中喷涌而出。 恍惚间,好似躺在那里的不是十八娘,而是年少时候的自己。 「孙大夫,小女怎么样了!」 孙大夫摇了摇头,「小娘这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中毒了,老夫见识浅薄,只能给她催吐,然后开一些解毒的药草,尽人事听天命吧!」 十八娘,竟然要死了。 说实在的,沈泽本来以为这又是十八娘使的阴谋诡计,目的就是将武归拉下马,可是现在,他却不确定了。 真有人狠倒拿自己的命来赌的吗? 这催吐的药,气味十分难闻,十八娘才喝了一口,便哇哇的吐了出来。孙大夫一看,高兴极了,也顾不得脏,刷刷就是几针,将十八娘扎得像是一个刺猬似的。 他转过头来说,「过了今夜,要是不再晕迷,小命应该就保住了,还好发现得及时。不知道小娘是吃了什么,才发生这样的事情?让老夫验看一下,也好看看是什么毒。」 南枝含着泪,端过桌子上的双皮奶,说道:「就是这个,一大早让厨娘现做的,小娘刚吃了一口,就吐血了。」 孙大夫拿着双皮奶闻了闻,又往里头插了一根银针,不一会儿,那银针肉眼可见的变黑了。 他的脸色一变,对着沈泽说道:「是砒霜,下毒之人很小心,每次的分量不多,日积月累的,方才见效。看小娘吐血的症状,大约已经连续服用了月余了。」 这个时间,刚好是沈珂出事,入东宫的时间。 沈泽脸色黑了又黑,沉声道:「把做这双皮奶的厨娘带过来。」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戴着银簪子的妇人被带了过来,她穿着一件蓝底白花的裙子,干干净净的,尤其是一双手,又白又嫩的。她一开口,带着些江南口音。 「你是什么时候进府的?」沈泽的声音很严厉,那妇人一听,直哆嗦。 「奴家进府三月,原是江南郡人士,因府里招新厨娘,便进府了。这双皮奶一直都是奴家在做?可是不合口味吗?」 竟然是不是家生子,厨房重地,就是他一个大老爷们都知道,要用可靠的人,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武氏竟然也敢用? 沈泽第一次有些期待,孔景娴快些嫁入府中来了。 「是谁招你入府的,在这府里你可原有认识的人,你做双皮奶的时候,可还有别的人接过手?」 那厨娘一听,像筛糠一样的跪倒在地,「大人,你可千万要还奴家的清白啊,我是绝对没有在里头放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对了,我做双皮奶的时候,还有个烧火的丫头青桃在那里。」 她仔细的回忆了一下,一咬牙说道:「做双皮奶,耗费的时间比较长,我经常将它搁在凉水里冰镇,然后出去和其他人打叶子牌,很多人都看到的。」 沈泽将桌上的杯子猛的一扔,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府上已经成这个样子了,下人们不干活,光天化日之下去打叶子牌,过得比他这个大人,还要舒服呢! 武氏这时候也过来了,她看着十八娘,神色不定。她的身后跟着一个被捆住的丫头,正是那青桃。 青桃一进门,就哈哈大笑起来,「活该!谁让你害死我的姐姐青梅,我就是故意对你下了毒,只可惜我买不到致命的毒药,没毒死你!」 砒霜还不是致命的毒药?那你想买什么,鹤顶红吗? 这青桃竟然审都不用审,就直接承认了。 砒霜是一味药材,只有在药铺里才弄得到,青桃一个烧火丫头,上哪里弄的药?青梅是沈玉身边的丫鬟,害得沈珂落水之后,被杖毙了,她要恨就恨沈玉和管家的武归,怎么会要毒害十八娘? 这不合常理。 「你的药是哪里来的?」沈泽嘴里闻着,眼睛却看向武归。 「哼,哪里来的,药铺里买的呗。」青桃丝毫不惧,大声说道。 「哦,是吗,给我打,就在这里打。」沈泽话音刚落,就来了两个五大三粗的麽麽,将青桃按住了,狠狠地打。 她每打一次,武归的眼皮子就跳一下。 她的确是给沈十八娘下了药,可是她下的是让人身体虚弱的药,死得不着痕迹,她怎么就突然吐血昏迷了呢?虽然沈十八娘要死了,对于她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可是下药的事情若是被捅出来了,到底讨不了好。 好在,青桃的爹娘弟弟都在她的手心里拽着呢,她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乖乖的听话。不然…… 青桃被打得嗷嗷叫,不一会儿,便弱弱地说道:「大人,我说,我都说,是武夫人给我的。她说这个药会让十八娘身体虚弱,变成痴呆。大人,你就饶了我一命吧!」 第45章 武归大惊,不可置信的看着躺在那里的青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青桃这个贱人怎么突然反水了! 她父母弟弟的性命都不要了吗? 武归赶忙跪下,对着沈泽就是一通哭,「泽郎,她血口喷人,我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呢?十八娘也算是我的女儿,我与她有何仇怨,要做出这样的事情?」 她一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她和十八娘还真是有仇怨。 「泽郎,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我就算要用毒药,会用砒霜吗?就是那位大人,也会嘲笑我的吧。」 听到她提起朝华夫人,沈泽有些迟疑…… 这时候躺在床上的十八娘咳了咳,满脸焦急,「父亲,这可如何是好,我见这双皮奶做得好,前几日,还端去与宰相秦大人的孙女,秦昭一块儿用了。秦姐姐不会有事吧?」 沈琴也哭着跪在地上,大声说道:「父亲,这事情不查清楚。今日毒害的是十八娘,改日中毒的说不定就是父亲呢!」 她这一句话,振聋发聩,让沈泽整个人如同泡在了冰水里,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搜院子。」 武归却是放下心来,别的药她是下了,砒霜还真没有,沈泽怎么可能搜得到? 不一会儿,沈泽的几个心腹仆人走了进来,禀道:「大人,在刘麽麽的屋子里搜到了砒霜,已经用了一大半了。小的去查探了一番,刘麽麽一个月前,派了十几个有对牌的下人,分别去不同的店里买了十几副药材,大约就是这样,凑成了一大包砒霜。别的店里没有记录,但是有回春堂,还有保芝堂对于每次抓药都有详细记录。」 他说着,将证据和名单一一呈上。 刘麽麽的脸色面色如土,夫人为了配让十八娘虚弱的药,的确是让她寻了人去配药,可是她对天发誓,这些药方里绝对没有砒霜这种东西啊!内宅杀人,讲究不见血,谁会用砒霜这么直白啊! 那回春堂和保芝堂的记录里,怎么会有砒霜呢? 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她若是不认,就要引火烧到夫人身上了! 这个局,除了药不对,其他的全是真的!沈十八娘…… 「大人,都是奴婢干的。奴婢见十八娘一来,就害得珂娘……奴婢看着珂娘长大的,不忍心啊!一时之间就犯了大错,希望大人能留老奴一个全尸。」 武归跌坐在地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刘麽麽是朝华给她的麽麽,她有什么事情不知道办的时候,都寻刘麽麽拿主意,要是没了她,她等于是断了臂膀。 还有名单上的那些人,个个都是她的心腹…… 沈十八娘!武氏一口血吐了出来,真正的晕了过去。 十八娘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个将计就计,第二天会引来这么多人。 第一个来的是秦昭。 她看起来脸色很不好,是她的哥哥陪着她过来的,一来先去前院见了沈泽,再来探望十八娘。 「别装死了,快起来吧,就你跟个人精儿似的,哪里会中毒。接到你的信,我都莫名其妙的,你何时给我吃过双皮奶了,连本姑娘都敢算计,也不怕我戳穿你。」 十八娘在床上滚了滚,苦笑道:「你来得太好了,我都快要被那个孙大夫给扎死了,太疼了。」 秦昭对着她翻了一个白眼,骂道:「活该,三十六计那么多,你偏要用苦肉计。」 「我这是将计就计,除了下的不是砒霜,别的可都是真的。日防夜防,毒妇难防。」若不是她大风大浪见得多了,时刻保持着警惕之心,保不齐就被武氏得了手。 「这武氏也是想不通。都让你好端端的活到这么大了,一副嫁妆的事情,还用得着下毒?」秦昭没好气的说道。 十八娘却是脑海中一道白光闪过,好像有什么事情,却又抓不着。 「秦姐姐,你说的什么?」她问道。 「我说内宅争斗,何必伤人性命,要害也是害男丁,害你作甚?」 「不是这句。」 秦昭也有些迷糊了,不确定的说:「好端端的,和你相安无事这么久,突然……」 就是了,武氏与鲁氏好端端的过了那么多年,她怎么就突然要上升到买凶杀人了? 鲁家战死疆场算是一个理由,可是她为何要用这么激烈的手段?等到鲁氏生产的时候让她一尸两命不是更神不知鬼不觉? 她突然想起李子期告诉她的事情,很有可能是武归的秘密,被鲁氏发现了。她怕她拆穿,所以下狠手,一不做二不休…… 那么,鲁氏手中会有武归秘密的证据吗?如果有,又会在哪里? 秦昭看着十八娘出了神,刚要开口,就听到北流禀告说,又有个小娘,来探望十八娘了。 是李娉婷。 她看起来瘦了很多,肚子显得越发的大了,不过气色还算好。 「秦妹妹也在呀。昨儿我身边的丫头去回春堂抓药,看到你们府上的急急忙忙请医,才知道十八娘你病了,可好些了?」 第46章 十八娘看着李娉婷有些难过,最近孙家动荡,李娉婷是长孙媳妇,肯定是忙到不行。 而且上次答应她的好参,一忙倒给忘记了。 「娉婷姐姐可安好?孙家无事了吧?难为你大着肚子还来探望我,家中丑事,就不与姐姐说了。」她欲言又止。 李娉婷心领神会。 「祖父舍了三房,又辞了官,总算是勉强护住了家族。」她的眼睛红红的,表情却很轻快。 李娉婷上次就表现出来,很讨厌三房的人。其实对于孙家而言,不过是割掉了一个毒瘤,反而病好了。李聘婷心中高兴,在府里却是不能表现半分,而她与秦昭不熟,自然也不能多加表露。 「姐姐来了正好,我的好参还给你留着呢。对了,九娘上次还给我留了个项圈,让我转交给你。她如今是太子妃,孩子出生时,怕是不能登门了。」 李娉婷笑了笑:「我来探病,还平白无故的得了你们的好东西。真是赚大发了。」 她顿了顿,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其实我来,也不全是探望你的。你父亲救了我孙家一脉,祖父登门道谢,我才一同来的。人人都只会落井下石,只有沈大人火中送碳。」 十八娘若有所思,沈泽真不是一般的会拉拢人心。 三人说了会话,见十八娘面有疲态,便相携告辞了。 秦昭原本想要问的话,都没有来得及问出口。 十八娘躺在床上,口里黏黏的,她开口喊道:「南枝,给我来盏清水漱漱口。」 很快一只大手端着杯子,伸了过来,他的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一个铜盆。 十八娘喝口水一吐,吐出来的水,竟然红红的,像极了鲜血。来人手一抖,水差点撒了出来。 十八娘皱了皱眉,抬头一看,才发现端水的根本就不是南枝,而是李子期。 这人真是胆大,如今天刚刚才黑,他竟然就敢闯进女子的闺房了。 「李世子,你几次三番的闯入我的房间,这不太合规矩吧?」可怜她的丫头们,脑子不会被迷香薰坏了吧。 李子期却是不回答她的话,结结巴巴的说道:「你怎么吐血了?不对啊,你发病没这么早。」 十八娘莫名其妙。鄙视的看了他一眼,大哥,你的智商被狗吃了吗?谁吐血了还这么生龙活虎的? 「不是血,就是果酱而已,内宅手段,你们这些男子是不会懂的。」她说完了之后,自己也愣住了。 这种事情,不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吗?她为什么要告诉李子期? 难不成因为李子期知道了她的秘密,又告诉了她更多的秘密,她就对他产生信任了? 太掉以轻心了。 李子期醒悟过来,「原来你没有中毒,是骗人的,果然是美如蛇蝎。」 不会说话就闭嘴好吗?十八娘觉得自己脑仁子疼。 「我刚回来,没来得及想。回春堂和保芝堂都是你的产业,你自然是想中什么毒就中什么毒。」 十八娘一看,他的衣衫上都是骑马时溅的泥浆,眼眶下面也是乌青乌青的,看起来脑子有些不清醒,估摸是连夜赶路,快马加鞭的回了城。 黑羽卫每日到底要残害多少人?才把他累成了这副模样。 「黑羽卫连小女子有什么嫁妆都要查吗?」十八娘忿忿的问道。 她对他一无所知,他却连她手里有什么牌都一清二楚。 「我只查了你。」李子期说完,竟然坐在椅上上,靠着床睡着了。 什么叫我只查了你?难道皇上近期要整治沈家?还是黑羽卫有法眼,一眼就看穿了她是个大晋来的孤魂野鬼,根本就不是沈静,自然对这个破王朝,破天子没有什么敬畏之心? 十八娘想了很多,而李子期却在一旁没心没肺的呼呼大睡。 他睡觉的时候很安静,也不打呼噜。平常总是冷冷的脸,也变得柔和起来。怎么看,都不像是手上沾满鲜血的活阎王了。 十八娘突然很想画画,她蹑手蹑脚的走下床去,拿起毛笔,画了一张李子期睡觉时的侧颜。 她的画很传神,这张画得尤其好。十八娘拿出铜盆,将这画点燃,烧掉了。 沈瑜大婚这天一大早,整个府里已经是张灯结彩一片欢腾。 十八娘侧躺在床上,愉快的吃着南枝一口一口喂着的双皮奶,嚷嚷着红豆加得太少了一些。 沈琴坐在她的身旁欲言又止,她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刚刚差点被双皮奶毒死的人,见到这东西,还下得了嘴。 「十八娘,我们真得不用出去帮忙吗?到底是府里的脸面。」沈琴有些忧虑的问道。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花瓶杯盏摔碎的声音了。武氏管家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操办这么大的事情。 十八娘张开嘴又吃了一口,小白眼儿一翻,惊讶的说道:「姐姐你去帮忙了,谁来照顾我这个刚从阎王殿里走了一朝的人呢?脸面?丢的也不是我的脸。」 第47章 南枝看着她悠哉悠哉的样子,心中暗想,小娘真是越来越厚颜无耻了,说得好像自己真得中了毒一样! 沈琴一听,也不敢再提帮忙的事情,接过南枝手里的碗,亲自喂给十八娘吃。 那感觉就像是端着一碗毒药,对妹妹说,快来吃快来吃!沈琴的手,有些抖。 十八娘愉快了,武氏就不愉快了。 她简直是头疼欲裂,不就是办个喜事吗?怎么有那么多的问题要问。她将杯子往桌子上一搁,烦闷的问道:「又出了什么事儿?」 那仆妇支支吾吾的回答道:「那嫁妆里的床,宽了一些,屋子里搁不下去了……」 武氏也傻眼了,孔景娴的不愧是世家嫡长女,嫁妆非常的气派,一张雕花大床,还是特意从南边请了工匠打的。她这一时之间,上哪里寻一个替换去? 「不是量过尺寸了吗?这也会弄错。孔家人到底怎么办的事情。」武氏气呼呼的骂道,「开我库房,把以前我给珂娘准备的床放进去。」 仆妇欲言又止,看着武氏难看的脸色,到底没有说话。 没有刘麽麽,武氏突然觉得,这内宅琐事一天里,比过去一年的还要多。 不一会儿,就听到府外炮竹声轰鸣,沈瑜骑着大马,把新娘子娶回来了。 十八娘吃完双皮奶,翻身下了床,拉着沈琴的手,笑着说道,「走,姐姐,我们一起看热闹去。孔景娴之前那么坑我哥哥,还不得让她见识一下,什么是刁蛮的小姑子。」 沈琴愣了愣,刁蛮的小姑子……难度太高,教养麽麽没有教这个呀! 等十八娘和沈琴到堂屋里的时候,已经准备要拜天地。 武氏刚准备上座,看到椅子上的一块牌子,整个人都愣住了。这竟然是鲁氏的牌位。 她脸色发青,这玩意到底是谁放在这里的,简直就是啪啪啪的打她的脸。 十八娘一看气氛不好,打圆场道:「还愣着干什么?武夫人有心,让我母亲也看着瑜哥哥娶妻,总不能让她在一旁站着吧,快给她搬个椅子去。」 宾客一看,也是这个理儿,拜父母被来就应该拜见当家主母,武氏是生母,能有个座儿已经算是很厚道了。 尤其是以前受过武氏闲气的那些世家夫人,一个个的恨不得笑得把牙齿都露出来。一想到自己以前和一个妾室平起平坐,还谈笑风生的,就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尤其这个妾室,还过得比她们都好,独得夫君恩宠。 下一秒,她们也愣住了,只见一个小丫鬟,端了一个小凳子,放在主座旁边,一溜烟又跑掉了。 无数双眼睛看着武氏,她的脸色铁青,若不是自己亲儿子的大婚之日,她真的想要拂袖而去。 一旁的司仪,悄悄提醒到,吉时要到了! 还是沈泽出面解了围,让身边的小厮,再去给她加了个椅子。 之后的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孔景娴被送进了洞房,她的心里砰砰直跳,虽然说淑娴妹妹和她说的事情让她不舒服,可是她总算是嫁出去了,不用常伴青灯古佛,真是可喜可贺! 可是盖头一揭开,她就看到了极其刺眼的一个人。 荣阳公主正站在她的对面,冲着她笑,而沈玉和沈十八娘一左一右的围着她,分外的亲热。好似今儿她才是新嫂嫂一般。 「孔姐姐,你今儿可真好看!你看我瑜哥哥,笑得合不拢嘴了都!」 孔景娴被她的首饰晃得有些眼花,她常年被看得牢牢的,已经三年不出去活动了,对荣阳一点都不熟悉,没想到,她是这样的一个美人,通身华美,好似在这里耀武扬威。 沈瑜,喜欢的就是她呀。孔景娴想着,脸色就有些不好看。 沈瑜见她并无欢喜之色,也有些不悦,但还是完美的走完了流程,出去和男宾们喝酒去了。 十八娘也拉着沈琴出去招待女宾,临走前笑问道:「嫂嫂,你这床是哪家老字号做的,可真好看。」 孔景娴这才发现,沈家用的竟然不是她嫁妆里的床,这个床明显就是北方的风格,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简直是俗不可耐。 沈家这是什么意思? 孔景娴冲着她的乳娘使了个眼色,老麽麽心领神会,出门打探去了。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自然有人会告诉她,这床是一个多好的东西。 老麽麽回到屋子里,整个脸都是铁青的,「沈家欺人太甚了。他们给的尺寸不准,小娘的床打得太大了一些,这屋里搁不下。你那婆母,竟然拿着沈珂的床,给你当新床。」 沈珂是谁? 在外人眼里,她是定给了孙连成,不久之后就重病去世了;然后,她的未婚夫婿孙连成家一房人,全都被问斩了。 虽然沈珂如今还在东宫好好活着呢!可是对外,在家谱上,给她的都是一个大大的卒字! 这床,想必是原来给沈珂准备的嫁妆。 孔景娴赶忙站了起来,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仿佛已经看到了这个床上,散发出的黑色的倒霉气,和床被人睡了的女鬼的怨气。 第48章 她终于忍不住,呜呜的哭了起来。 这一切,武氏当然一无所知,在她眼里,沈珂只是改了名字而已!而且这床也是当初她花了大力气,请了长安最好的工匠打造的,怎么可能配不上孔景娴? 可想而知,孔景娴的新婚之夜,在这张糟心的床上,实在是难以言表。 而一觉醒来,却有更糟心的事情等着她。 第二日一早,新人就要起床去认亲,经过昨日的一夜春宵,孔景娴的脸色好看了许多,面带娇羞。 「景娴,我们快起罢,别让父亲和母亲等久了。」沈瑜也是满面春风,虽然没有娶到荣阳有些遗憾,但是孔景娴也是不错的。 孔景娴点了点头,撑起手要下床,一看到床上雕刻的牡丹花,又是一阵心塞。 她替沈瑜更好衣,又穿上特意准备好的大红便服,跟着沈瑜一块儿去了主院。 人都已经等着了,男子站了一边,女子又站了一边。 孔景娴先是给沈泽端了茶,接着就犯了难,武夫人是妾,世家的礼教让她喊不出那句母亲,可是她又是沈瑜的亲娘。 她这一迟疑,武氏和沈瑜的脸色就不太好了。 孔景娴察言观色,赶紧端了茶,递到武氏手中,「婆母请喝茶。」 十八娘瞅着,勾了勾嘴角。突然一个邪声邪气的人,欠揍的开了口。 「娘,你看你,何必为难嫂子呢。人家原本可是沈耀的媳妇儿,嫁给沈瑜已经够委屈了。」 只见沈琅披头散发,头簪一朵大大的菊花,藐视众身的站在那里,他说着,还打了个哈欠,散发出一身的酒味。 十八娘乐了,没等到恶毒的小姑子登场,等到了嘴欠的小叔子。 孔景娴花容失色,沈琅这话太诛心了。 沈泽将杯盏重重的一搁,骂道:「看看你像什么样子,烂泥扶不上墙。」 沈琅毫不在意,嘲讽的说道:「我是烂泥,你们是什么?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莲花吗?明明一个个的恨不得喝对方的血,还要在这里粉饰太平。小十八,你不是很能吗?还让别人抢你哥的媳妇儿?」 十八娘笑了笑:「哪里就是别人了,沈瑜也是我的哥哥呀。再说了孔姐姐哭着寻上门,说她与瑜哥哥两情相悦,我又岂能做乱打鸳鸯的那根棒槌呢?」 沈琅冷哼了一声,甩袖就离开了。沈瑜脸上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沈泽气得不行,「家门不幸,出了这样的孽子。景娴不用在意,继续吧。」 孔景娴红着眼,将茶搁在了武氏一旁的小桌子上。 武氏心中咬牙切齿,难怪沈瑜硬要娶孔景娴,还说看中了她的家世什么的!明明是她不守妇道,早就……以后,儿子还能听她的吗! 孔景娴给小叔子和小姑子的礼物都是一样的,男子一方砚台,女子一只玉镯。 前头都相安无事,到了十八娘那,只见她笑眯眯的接过孔景娴递过来的手镯,喊道:「嫂嫂,兄弟之间喝多了抱怨几句,也算不得什么。琅哥哥也是为兄长的名誉忧心呢。希望你早生贵子。」 沈瑜惊讶的看着十八娘,好似在疑惑她怎么说得出这么中听的话来。 而孔景娴却咬住了唇,垂下了眸。沈耀就是废人,怎么可能喝什么酒?十八娘话里有话,谁喝多了抱怨了这桩婚事,又是谁觉得有损名誉呢! 不光是沈瑜不满意这桩婚事,武氏也待她不好,却用花言巧语,哄骗了她!却把一切,都推到她的头上来了,沈家真的是欺人太甚了! 喝过了新媳妇茶,众人就都散掉了。本来就看对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还腻歪在一起干什么呢? 十八娘回到寻梅院里,北流立刻迎了上来,低声说道:「小娘,青桃一家已经安顿好了。她虽然被打了板子,但是性命保住了。等风声过了,就给她的弟弟去了奴籍。」 十八娘点了点头,青桃什么不过是件小事,北流自然会处理好。 奇怪的是,今天沈琅的态度,他好似觉得,是沈瑜抢了沈耀的妻子,非常的不满! 可是,沈瑜才是他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啊! 一会儿,等孔景娴知道了沈瑜妾室有了身孕的事情,那才是鸡飞狗跳呢!一对互相不满的新婚夫妻,再参杂着婆媳妻妾大战……想来以后沈瑜要天天家宅不宁了吧! 真的是太好了,若是沈耀能高中就更好了!她等不及想要看某些人大惊失色气急败坏的样子! 孔家,会不会以为沈家故意骗婚呢?明明原定的嫡长子好好的,却故意给改订了庶子? 「这次春闱,可有什么名士参加?谁是状元的热门人选?」自从沈耀说要去参加科举考试,十八娘就让各家掌柜的收集相关的消息。 「小娘,有三个特别厉害的,第一个是孔家的孔端方,是孔景娴的堂兄,他在国子监里算得上一号人物;第二个是咱们青山书院里出来的李谦之,他是赵郡李氏嫡子,在范阳也颇有名气;第三个是寒门子弟,巴蜀的张问天,听说他在巴蜀人尽皆知,号称愣头儿,连当地县丞,都被他拉下马了。」 第49章 十八娘听到张问天的名字,忍不住笑了出声。 「原来那个书呆子这么有名气啊!那我岂不是赚大发了。」东珠那日不在,并没有见过张问天,所以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南枝一听,蹦了过来,「我的天!那个打着补丁,跟丐帮长老似的书生,竟然是名士呀!那不应该,连饭都吃不上,病都看不起吧!」 要不说是寒士呢! 「小娘你还借给他二十两银子呢,我就说嘛,一个书生怎么这么狂妄,只说自己个的名字,以为他是天王老子啊,大家都认识他。没想到,还真是个人物。小娘,你说要他还多少银子好。」 南枝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小嘴儿跟切菜似的,噼里啪啦就是一通。 十八娘被她说得脑仁子疼,「你以为放利子钱呐,还还多少的好?」 她们正说着呢,北流就出跑了进来,一脸八卦之色:「小娘,要打起来啦!瑜公子房里,一共有三个妾室通房有孕了。孔姑娘当场就气晕了,醒来了就大哭,说是回门的时候,一定要让瑜公子好看呐!」 十八娘也愣住了,她之前让人透露说沈瑜要外放几年,孔景娴信佛不会杀生,一些心大的妾室肯定会抢着有孕。 没想来,竟然有三个同时有孕…… 转眼科考的九日就已经过去了,十八娘早早的就带着沈琴和沈庭在贡院的大门口等着。 沈庭有些不明白:「十八,今儿我还约了长孙小将军饮酒呢,你怎地莫名其妙的拉我来这儿了!咱家又没有人科考。」 十八娘神秘的笑了笑:「阿哥莫急,上次不是说有个天大的惊喜要告诉你们吗?再说了,这里头指不定还有能当我姐夫的英杰呢!」 这话一出,沈琴的脸都红透了,跟个大苹果似的。而沈庭则睁大了眼睛,仔细的看着走出考场的人。 「十八,你开玩笑了吧,这一个个面黄肌瘦,风一吹都要倒了,哪里能当我妹夫了。」 可不是么,奋战了九天,别说四体不勤的书生了,就是沈庭,把他关上一关,也得像奄巴了的小白菜儿,打不起精神。 「哈哈哈,你看那个弱鸡,居然被抬了出来!」沈庭看着,忍不住大笑出声,他声如洪钟,竟然在贡院门口嘲笑学子。 不一会儿,就收到了文弱书生们的集体怒视,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沈庭都已经死了上百遍了。 沈庭睁大眼睛,狠狠地瞪了回去!他常年战场厮杀,本来就带着浓重的血气,还这么怒目而视,有几个虚弱的书生,顿时两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沈庭大笑起来,整个贡院门口都是他的笑声。 「阿庭,不可无理。」 沈庭定眼一看,只见贡院门口走出来了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年轻人,他腰悬碧带,头戴玉冠,神采奕奕。 这模样,这声音,沈庭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来人,两行眼泪落了下来。 他猛扑过去,差点儿将沈耀扑倒在地,大哭起来:「大哥,是大哥对不对。我是不是在做梦?」 小时候大哥经常拉着他的手,教他识字,他不喜欢,大哥就教他拉弓。 沈泽一直就不喜欢他,所以沈耀在他心中,真的就是长兄如父。这些年,他们受了那么多的委屈,如今一见到沈耀,便觉得有了主心骨。 沈耀拍了拍他的背,他本来想摸摸他的头的,可是沈庭不知不觉已经长得这么高了。 「上马车去说吧,别人都要笑话你了。」 沈庭抹了抹眼泪,冲着四周骂道:「看什么看,没看过兄弟相见吗,哼!」 说完拽着沈耀就上马车了。 沈琴看着沈耀,愣愣的,出事的时候,她年纪不大,对于沈耀,已经不太记得了,只知道是住在角落里的疯子。 如今一看,哪里不明白,都是武氏的诡计,要败坏哥哥的名声,可恨自己竟然都相信了。 「大哥……」她不好意思的喊道,满心愧疚。 「这是琴娘罢!一晃都长成大姑娘了。这些年,你们受苦了。」沈耀摸了摸她的头,又转手要摸十八娘的脑袋。 十八娘捂住脑袋,大喊:「头可断,血可流,头发不能乱,哥哥你快把手放下。」 她突然来这么一招,其他三个人都愣住了,终于笑出声来。 十八娘松了一口气,她实在是不想看到四人抱头痛哭的场景。 「大哥,可是十八娘请的那个神医治好了你?真是太好了,母亲在天有灵一定会很开心的。你好了,就有人给我撑腰了。」 沈庭这些天也是过得挠心挠肺的,自从和十八娘一起去请神医之后,十八娘便不让他插手这事情了。 说什么大家都去,目标太大,万一引起武氏注意,再想下毒耽误治疗,那就不好了。 「你的腰这么粗,我可撑不住!」沈耀看着沈庭虎背熊腰的样子,忍不住调笑道。 沈庭却不以为意,高兴的说道:「大哥,这下我相信你真的是好了。」 第50章 十八娘抽了抽嘴角,所以沈耀以前到底是一个怎样恶劣的人啊…… 「大哥,你现在好了,可是孔景娴却已经嫁人了!」沈琴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说道。 沈耀一愣,「我都知道了,女子本来就应该嫁人的,更何况我们早就退婚了,你们莫难为于她,她没有错。」 沈庭却是说道:「她那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这种女人不娶最好。想当年,她还常以我们嫂嫂自居呢,大哥受伤之后,刚开始祖父还给请名医医治,孔景娴以为治得好,那衷心表得,隔三差五的给大哥写信,后来呢?御医都说治不好了,她就再也不来了,还写了一封信,让大哥赶紧来退婚,这种女人……也只配沈瑜。」 十八娘看着沈耀,这些大哥都没有说过,上次也只是说不要她出手对付孔景娴。 「阿兄们不知道,现在家里急飞狗跳的,三日回门,沈瑜被孔景娴的哥哥们胖揍了一顿呢!说他骗婚,没有廉耻,正妻还没有进门,就让妾室有孕了!」 这事儿,已经都快成丑闻了,年轻人年少气盛,打起架来不管不顾的。虽然两家人极力掩盖,但是在圈子里还是不小心传开了。 连御史都上折子告了一状,气得沈泽几天没有出门,脸都没了! 十八娘想起来都乐呵,有些事情,你只要蝴蝶翅膀轻轻一扇,就能造成意想不到的后果。 「不说她了。怪没意思的,大哥回家了好好洗个澡睡一觉,明日整个长安城里的人,就都知道,沈耀回来啦!」十八娘笑眯眯的,四兄妹这么团团圆圆的在一起,真的是太好了。 阿哥阿姐们都到了许婚的年纪,这样的团圆,已经不多了,要好好珍惜。 沈耀点了点头,他虽然心里如波涛汹涌,但是架不住已经好些天没有睡好了,真的是有些困了。 四兄妹相携下了马车,大摇大摆的走了沈府的大门。 府里头的那些下人们,年轻的一些,疑惑着是哪家的公子来做客。年老一些的,跟见了鬼似的,吓得赶紧去汇报。 沈泽正在书房里,听到下人的禀报,快步走了出来,看到是沈耀,也愣住了:「耀儿,你好了!」 沈耀点了点头,朝着沈泽行了个大礼,沉声说道:「父亲,我回来了。」 沈泽老泪纵横,赶忙走上前来扶起沈耀,连声道,「好!好!好!」 沈庭和沈琴又偷偷抹泪了,十八娘心中呵呵的,沈泽真是她见过的最会演的人! 等沈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小院里还是只有阿松一个人,他动了动自己腿,好在还能动。他并不是在做梦。十八娘真的将他从泥潭里拉起来了。 「公子,大人让您醒了之后,去碧波阁用膳。」阿松扶着沈耀起身,替他一边更衣,一边说道。 沈耀点了点头,有些人,他也很久没有见了。 碧波阁并无水波,反而全栽的柳树,风一吹,柳树齐齐飘摇,就好似水波一般。 等沈耀进门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坐好了。沈泽下首第一个位置正是给他留的。 「听说你去参加会试了,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们呢,瑜郎是探花,可以给你指点一二的。」武氏用手帕擦了擦嘴,笑着开口说道。 得知沈耀好了,她简直要气疯了,还是孔景娴安慰她说:「沈耀好了又怎么样?他都废了十多年了,哪里比得上沈瑜,是探花郎。」 这还是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孔景娴第一次好声好气的说话。胖揍不过是一时之气,她都已经是沈家妇了,这么一闹,气是解了,她反而举步维艰。 沈耀勾了勾嘴角:「听闻阿瑜最近受了伤,我这做兄长的,又怎么好意思再烦扰他呢。你说是不是,姨娘。」 武氏脸一阵红一阵白的。 沈瑞看到母亲难过,大怒,站起身来,喊道:「你个残废,叫我母亲什么!」 他话音刚落,就只听到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耳光扇在了他的脸上。 只见坐在他身旁的沈琅闷闷地说道:「我说过,他是我的大哥。你若再这样说他,别怪我抽死你丫的。」 沈瑞看着阴沉沉的沈琅,捂着脸忿忿地坐下了。 十八娘这才看着沈琅,他今日与往日格外不同,衣襟都系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也仔细的梳了起来,扎在脑后,身上一点儿脂粉气都没有,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正常的世家子。 沈耀有些怀念的笑出声:「阿琅也长大了啊!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十三年前我都是叫姨娘的,却也不知道,现在应该叫什么了。」 沈泽皱了皱眉,「好了,耀儿,坐下用食罢。」 食不言,寝不语。 一下子整个碧波阁里,鸦雀无声。 孔景娴站在武氏的身后,伺候着她,替她夹菜。眼睛却忍不住偷偷的去看沈耀。 这个人,还像以前一样,站在那里,就让人仰视。 明明没有风,他却好像要羽化升仙一样,这是她无数次梦中憧憬的男子。 第51章 她愣着神,一不小心将一滴汤洒在了武氏的手上。武氏大叫一声,站了起来:「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有你这样做媳妇的吗?」 孔景娴咬着嘴唇,那个人却好似没有听到似的,给一旁的沈庭,夹了一筷子红烧肉。 沈庭咧着嘴笑,夹到嘴里,乐呵呵的。 「大哥,我也要吃红烧肉。」沈琅突然抬起头来,直直的望着沈耀。 沈耀笑了笑,也夹起一块红烧肉,放到了沈琅的碗里,「阿琅以前喜欢吃瘦肉,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 沈琅却是脸也红了,眼也红了,闷嗯了一声,将红烧肉放进了嘴里,细细的嚼着。 「景娴也去吃饭吧。母亲快喝汤罢,不然汤凉了。阿琅,这家里还亏了你一块红烧肉吗?」沈瑜神色不善的看着沈琅,这个弟弟从小时候起,就是这样,屁颠屁颠的跟在沈耀的身后,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沈琅却像是没有听到似的,毫不在意。 十八娘看着这样的场景,心情无比的舒畅,连饭食都觉得香甜起来。 「父亲,我们这府里是不是要进一批人了呀?你看姨娘身边的得力麽麽死了,大哥身边也只有阿松一个人,前些日子瑜哥哥的婚事办得一团乱的,气得嫂嫂都哭了。咱们到底是世家,不如从范阳要一拨家生子吧,省得堕了父亲的威名,万一有人心思恶毒,要毒害父亲可怎么办啊?」 孔景娴蠕动了嘴巴,想要开口说话,又有些发怵,喃喃的住嘴了。 沈泽想了想,还真是,上次他已经发现了,这个府里已经漏得像筛子一样了。这大宅门里哪里能没有龌龊事,捂严实了都不算事,满城风雨才令人耻笑。 「就按照你说的来吧!世仆到底可靠一些。」 十八娘得到了满意的答复,也不说话了,只眯着眼吃菜。多好,武氏的人走了,换了她的人进来。连带着也有借口,将沈琴身边那些不三不四的烂东西,换了去。 用过晚食之后,沈耀和沈庭一起送妹妹们回去。今晚只有一弯浅浅的上弦月,北流挑着灯笼,走在最前头引路。 「大哥想找个什么样的大嫂?你如今好了,父亲应该会很快为你定亲的,此番武归掌家,我中毒了,父亲也成了笑话,他正恼着呢!正好寻个长媳来掌家。」 更重要的是,从沈瑜的婚事,他明白了武归在朝华夫人心里,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重要,不然,为什么不让沈瑜娶荣阳呢? 沈耀愣了一下,笑道:「最好是娶个厉害点的,才能护住你们。」 十八娘点了点头,「知道了。」 沈耀和她想的一样,若是娶个温柔贤淑的,还不被武归和孔景娴给生吃了,就是要娶个厉害的,才能压得住这个家,最好是高门贵女。 「若是哥哥能考上状元就好了,那我们就不愁嫂嫂了。」十八娘想了想,说道。 「状元哪里那么好考?何况这状元最多三年一次,有的时候加开恩科,几乎年年都有,算得了什么?沈瑜不也是探花出生吗?」沈耀没明白十八娘的意思,状元对于寒门子弟而言,是鲤鱼跳龙门,对于他们这些世家子,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十八娘也不说破,其实她心里也觉得沈耀离那状元之位怕是有些远,若他明后年再考,倒是极有可能。 日子就这样过去,沈耀回归的事情,像是一阵风一样传遍了整个长安城,人们又开始回忆起,当年那个引领风骚的少年郎。 转眼,就到了放榜的日子。沈庭按耐不住,一大早就跑出去看榜去了。 十八娘坐在听兰院里,正和沈琴一起绣着花。 沈耀日后要出门行走,怎能没有行头。十八娘上辈子苦练过绣工,这会儿正在给他绣锦袍,真是绿竹,取了节节高升的好兆头。 突然,沈庭就向是一阵风一样的冲了进来,高声大喊:「中了中了,大哥乃是头名,等殿试过后,指不定就是状元郎了!」 他欣喜若狂,好似考中的人是他一样。 十八娘被他一吓,针扎在了手指上,滴了一滴血在那竹子上。 「哥哥,大喊大叫个什么,你瞧我绣了半天的竹子,差点被你毁掉了。可记得第二名是谁?」 沈庭突然想是卡壳了一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忘记了,光顾着看大哥的名字了。」 这时候,北流走了进来,补充道:「第二名是巴蜀张问天,第三名是匹黑马,名不见经传的,叫张景年。第四名是赵郡的李谦之。后头的都不怎么出名,姓张的尤其多。」 十八娘皱了皱眉头,这百家姓,张姓虽然多,但一次考试,榜上有名的那么多都姓张,也算是奇景了。 哎呀,她突然想到秦昭的事,又高兴起来。 「姐姐你可听说了,秦相爷放出了话,要将秦姐姐嫁给今年的新科状元呢,若是哥哥考了状元,那秦姐姐不成了我们嫂嫂了?」 沈琴一听,也高兴极了,这些天她被教养麽麽严厉的管教,遇到事听到话,再也不是一头雾水了。 第52章 「秦相爷是父亲的上官,极得皇上信任。秦妹妹品貌出众,便是太子妃都能做得。若哥哥真能娶她,那就太好了。」她说着满心欢喜,连带着沈庭也高兴起来。 「你唤她秦妹妹?那她得有多小啊!怕是……」后面的话被沈庭及时的吞了下去,大哥已经二十有三了,却还没有子嗣,因为之前受了伤,连通房丫头都没有一个,秦昭要是太小,那他的侄子何年何月才能生出来啊! 只是面前的是两个妹妹,不是军营里的糙老爷们,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十八娘白了他一眼,「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先帮哥哥准备殿试的事吧。」 虽然假装淡定,但是十八娘心里还是格外的高兴,她几乎已经可以想到武归那被打肿了的脸。不是炫耀沈瑜吗?沈耀还是站在沈瑜的头上。 殿试结果毫无变化,状元沈耀,榜眼张问天,探花张景年。 这头三名可是要打马游街的,十八娘一大早就和沈琴一道,去了皇城根儿下的小茶楼。刚一进去,就看到了一身红衣,娇俏的站在那里的秦昭。 她冲着十八娘招了招手,「十八,阿琴快些过来,我这里有包厢。」 来看游街的小娘特别多,包厢都被订出去了。十八娘虽然在这里留有一间,但是没有秦昭这间位置好。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哎呀,某人怎么连琴姐姐都不叫了呢?阿琴是谁呀!」 秦昭俏脸一红,用手点了点十八娘的额头,骂道:「你这个促狭鬼,看我以后不教训你。」 十八娘假意求饶,说道:「嫂嫂嫂嫂,我错了,你别教训我。」 秦昭的脸更红了,呸了一声,走到了窗边,轻声说道:「谁是你嫂嫂了,胡说八道。」 沈琴在一旁看得直乐呵。 不一会儿,只听得锣鼓声震天,沈耀穿着一身大红袍,整个人神采奕奕,好似要发光一样;他的身后,一匹大白马上,坐着一个乌漆麻黑的榜眼张问天。 张问天抿着嘴,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他的眉毛比一般的男子要长一些,显得十分的凌厉,虽然五官都生得极好,可是那黑色的皮肤,一点儿也不符合世家姑娘的审美。 「这是谁想出来的,给榜眼这么一匹白马骑。」沈琴奇怪的说道。 十八娘笑了笑:「若骑的是黑马,那大家岂不是找不到榜眼郎在哪儿了!」 大家一听,都忍不住咯咯的笑了起来。 再来的是探花郎,都说探花是前三名里最美的男子。这个张景年,果然不负众望。 他一出现,就有许多小娘推开窗子,将鲜花瓜果全往他的身上砸去,那情形,简直就像是沈泽当年进长安一般。 只是十八娘没来由的觉得油腻,这张景年一股子的风尘气,那脸上的粉,都快要掉下来了。 白得不像人!而且,好像看起来很眼熟! 她想着,就问出了口,「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个张景年长得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一样。」 秦昭一听急了,「你莫不是对他一见钟情了吧,我看这小子涂脂抹粉的,比女人还娇媚,不是可靠的,肯定就是个绣花枕头。」 十八娘噗嗤一下喷了秦昭一口茶,赶忙拿出帕子慌乱的帮她擦了起来,「对不起,嫂嫂教训得是。不过我怎么可能中意长得没有我好看的男子呢!」 秦昭围着她上看下看的,点了点头,「的确没有你好看。你长得和沈大人那么像,简直就是长安第一美人。」 沈琴却喃喃自语着什么,突然转过身来,说道:「我想起来了,桃花宴,朝华夫人身边的那个男子,你还记得吗?十八?」 十八娘皱了眉头回忆了一下,「还真是,那次秦姐姐你没有去。当时在朝华夫人身边坐了一个穿着大红色衣服的年轻男子,一看就是她的男宠,当时很多人都看到了。没想到,他竟然成了探花郎……」 沈琴和十八娘能认出来,当日在场的那些小娘,自然也有不少人认了出来,一时之间,闲言碎语变得多了起来。 十八娘的手指在床棱上瞧了瞧,直到游街的队伍走远了,她还没有回过神来。 男宠变探花,这还是大楚头一朝。明明这么有才华的男子,怎么可能愿意做那等下贱之事呢? 「我总感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十八娘轻声说道。 那么,这算不算是她掰倒朝华夫人的一个契机呢! 然而,十八娘还没有出手,就出事了!再一次应证了她的乌鸦嘴。 张问天在游街之后,去了御街前,击响了登闻鼓! 「皇天在上,臣张问天,状告朝华夫人,科举舞弊,泄题并遵循暗号,让张氏门人共二十八人榜上有名。臣请陛下,彻查此事,以慰万民。」 这一阵鼓声,打乱了长安城局面。此番榜上有名的所有学子,一时之间全被下了大狱,包括张问天。 如果不是沈耀也被抓了,十八娘简直觉得,这个张问天是她自己安排的了。 第53章 从状元郎到阶下囚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沈琴哭得昏厥了过去,沈庭急吼吼的出了门,寻朋友相助打探消息去了。 十八回到府里,果然看到武氏真春风得意的站在门口,嘲讽的说道:「考不上就罢了,反正也没有人指望他,可是作弊就不好了,你父亲的脸都让他丢光了。」 「你是傻子么?张问天状告的是朝华夫人,你有这空,还不如去操心一下,自己是不是靠山山倒。」 说完,十八甩了甩袖子,大大的广袖那么一甩,直直的打在了武归的脸上。 「十八娘,你不敬长辈,我要去告你。」武归捂着脸,十八的那一下,甩得她的眼泪都要出来了。 十八娘回过头来,惊讶的看着她:「我还是头一次听说,洗脚贱妾拿自己当长辈的,真的是笑掉大牙了。」 虽然他们离撕破脸已经不远了,可是她还是第一次听十八娘这么直白的说话。 武归闹了个没脸,跺了跺脚,转身就去沈泽那里哭诉去了。 也不怪十八娘着急,沈耀的腿才刚刚好,这一下大狱,万一又有什么损伤,那可怎么办? 「南枝,准备些棉被吃食,将我才给哥哥做好的护腿带上,我要去探监。北流可探查清楚了,这案子归哪里审了?」 南枝点点头,自去准备不提。北流开口回答到了,「因为是直达天听的,交给黑羽卫了。」 十八娘了然的点了点头,段齐和朝华,早年都是赵义的死忠,定然是相识的,圣上这是根本就不想让朝华伤筋动骨。 若是这张问天能再等等多好,等她……那朝华就死定了,可惜了。 「一些防虫蚁的药也别忘记带了,再带些伤药,参片。」十八娘想了想,又自己开了箱笼,将从崔闽那儿买的大药丸子包了一颗。 然后领着西屏直直的去了黑羽卫北司,也不知道李子期此刻是否在长安。 主仆二人刚行到黑羽卫北司门口,就看到一个年轻男子一只脚撑在墙上,站在那里。他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十八娘走上前去,朝他行了一礼,轻声说道:「有劳李世子了。」 李子期睁开眼睛,看了十八娘一眼说道:「问天果然不是好东西,你因为他,来看我了。」 ……什么鬼…… 我来是因为我哥哥,谁没事来黑羽卫这个坟场看你……并且总觉得,他和张问天早就认识了,为了泄愤,才给狗狗取了问天这个名字!到底有多大的深仇旧恨? 「不知道世子可否通融一下,让我去狱中见一见哥哥,他旧疾初愈,我担心会出什么事儿。」十八娘有些着急,他们这些世家子,那里受得了蹲监狱。 李子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示意十八娘跟上。 三人一直往地下走,越往里走,血腥味越重。这黑羽卫的大牢里,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冤魂了。沈耀应该不会被打吧。 走到里头,只见沈耀和一个年轻男子正在狱中拿着小石子儿下棋。他们的身边围了一群学子,正卖力的叫着好。 看到李子期来了,都纷纷禁了声,其中一个男子开口嘲讽道:「怎么,李世子要拖我们出去用刑了吗?」 李子期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你太不经打了,我怕碰一下就碎了。打死你不要紧,可是太原王氏的人很烦。」 那男子气得跳起脚来,「无知莽夫,流着肮脏的血,也敢说我太原王氏!」 「嗯,你是很高贵,高贵的阶下囚。」李子期说着,转过头对十八娘说道,「不要太久了,这里寒凉。」 那语气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 沈耀听得冷了脸,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李子期。李子期却是没有感觉到似的,站在一旁的阴影里。 十八娘戴着帏帽,让西屏将准备好的东西都给了沈耀,又对着李谦之笑了笑。 李谦之也在青山书院求学,他是赵郡李氏嫡子,此次的二甲传胪。两人也算是有一面之缘。 沈耀走了过啦,十八娘小声的说道:「哥哥的腿要注意保暖,别再受伤了。我看这里关的都是世家子弟,上头应该并不是怀疑你们,之是姓张的有事。」 沈耀点了点头,他心中也明白,他们不过是被波及的,只是这次的考试成绩会不会全部作废,就不好说了。 十八娘送完了东西,也不多留,跟着李子期就出去了。 黑羽卫狱里阴暗潮湿,上头却是一个百花齐放的大花园。李子期走着走着突然就不走了,只站在那里百无聊赖的扯着一朵牡丹花。 爷,你又犯了什么病? 「世子,这事大概会如何?」站在一起不说话,实在是有些尴尬。 「张景年是朝华夫人的男宠,今年的科考题目是朝华夫人出的,他偷看了,然后告诉了其他张氏族人。不管真相是什么,答案就是这样的。你哥哥很快就会放出去的。」 这么一来,赵华夫人除了一个失察之罪,压根儿就啥事也没有! 赵义乾坤独断,还不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第54章 「事实上,题目是朝华夫人给张景年的吧,只是她没有想到,张景年还告诉了别人。黑羽卫明明就知道真相,却不揭露。这样好吗?」 李子期看着十八娘的眼睛,非常的惊讶,他开口说道:「我真是没有想到,十八你竟然是这么正直的一个人。」 …… 好吧,她的确不正直,不管是说话还是做事,都带有目的,绝对做不出什么与人申冤,大公无私的事!她只是想要弄倒朝华而已。 可是,这话要怎么接啊! 「今晚的事情,多谢李世子了。改日一定设宴,感谢李世子相助之情。小女就先回去了。」 「改日是哪日?我听说有的人,不想请客,所以才说改日。」 十八娘往前走的脚,生生的扎根在了地上,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么奇葩的人,十八娘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是有些不好。 「待我哥哥出狱那日,一定请李世子喝酒。」 「哦,那就是三日后了,我想去你的屋顶上喝。我会带牛肉和花生米的,酒就你准备吧。」 …… 十八娘咬了咬牙,「好!」 说完,头也不回的加快脚步走了。 剩下李子期站在那里,看着她的背影,一双蓝色眼睛里,满满都是笑意。 黑羽卫审案的速度很快,才三日,就有了结论。 张景年偷盗试题给张氏族人,朝华夫人毫不知情。判卷的大人溜须拍马,见到给朝华夫人歌功颂德的文章,就给优,朝华夫人毫不知情。得到试题的所有张氏族人,剥夺身份,永不录取,被判流放。张景年当场砍头。 涉案的有官职的人,杀头。朝华夫人,罚了十年的俸禄。 其余的人照样好好的,只有李谦之占了个大便宜,直接从第四名变成了探花郎。 再怎么着,史书里也不能写着,今年探花没有啊! 而十年的俸禄,对于金大腿朝华夫人而言,简直就是毛毛雨。 对于此事,朝中议论纷纷。赵义坐在书房里,紧紧地拽着手里的笔。 「今年会试,考的题目是治水。为何学子文中会提到朝华夫人呢?子期你可听到了什么事?朕坐在这高位上久了,竟是耳也聋了,眼也花了。」赵义正值壮年,又是武将,声如洪钟。 李子期毫无思索的开口说道:「水患,百姓全靠朝华夫人的红薯玉米土豆过日,他们听闻朝廷开仓放的粮,都是朝华夫人私库里的。有人在考卷上这样写的。黄河沿岸的百姓,对夫人感恩戴德。」 「哦!」赵义看着李子期,眼神晦暗,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子期却是也不多言,等着赵义继续发问。 正在这时候,郑公公在一旁欲言又止。 「小喜子你有什么就直说吧。」赵义的声音低低的,让人听不出他的情绪。 「老奴家里正是那山阳县的,有老乡亲,求到老奴这儿来了,想给朝华夫人送柄万民伞。」 赵义的声音还是平平的,「既然求到你这里了,就给朝华送去吧,也别浪费了乡亲们的一片好意。她向来心善,收到了怕是又要感动落泪了。」 郑公公笑道:「这天下,那里有比皇上更加心系万民的人呀。」 赵义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开口说道:「赏给朝华夫人,一个金土豆,一个金玉米,一个金红薯。」 郑公公点了点头,安排了下去。 「子期可有心仪的姑娘,若是有看中的,都来告诉伯伯,伯伯为你作主聘了她。」赵义看着李子期,笑着说道,十分的和蔼可亲。 李子期摇了摇头,「我要娶一个比我好看的姑娘,现在还没有找到。」 赵义哈哈大笑,「荣阳公主就很美啊,你看如何?」 「太矮。」 「那秦昭呢?趁着秦相那个老狐狸还没有把她订出去,先为你聘了如何?」 「太厉害。」 赵义又哈哈大笑起来,「你是说秦昭厉害,还是秦相那个老狐狸厉害呢?好了,不逗你了。回去说与段齐听,三姓家奴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明明是笑着,却让人阵阵发寒。 李子期点了点头,告辞出了宫,看着天边的落日,他伸出手抓了抓,勾起了嘴角。 天已经大黑了,十八娘躺在屋顶上,今儿月黑星疏,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可以看的。微风轻拂着面,带来荷塘里的阵阵泥土气息。 李子期还没有来,十八娘拿出一壶桃花酿,给自己斟了一杯,细细的品了起来。 大哥一大早就已经出狱了,十八娘让阿松烧了一锅艾草,让他好好的去了去晦气。 一晃来长安已经数月了,武氏如今已经被打上了妾室的烙印,在贵妇圈子里,早就不如以往吃得开了。 若是利用李子期告诉她的秘密,便是朝华夫人不倒,武氏也要死无葬生之地。 可是,杀母仇人真的就是武归吗? 第55章 祖父特意的提到的毒药,崔闽在治疗的时候可是说了,这毒非常罕见难制,只有用毒高手才能制得出来,而与这事情有粘连的医药高手,就是朝华夫人。 那是不是可以说,武氏的情人恰好是圣上派去的杀手之一,她利用旧情,让杀手杀掉鲁氏以及沈耀。 但是其实,这个杀手早就接到了朝华夫人的命令,所以在刀上喂了奇毒。 不然为什么别的受伤的人,都没有中毒,只有鲁氏和沈耀中了毒呢? 当然也有一种可能,是朝华夫人将药给了武氏,她们是亲姐妹,给她几颗防身的药也不是不可能。 如果是朝华夫人下毒杀人,那她又为什么要致鲁萍于死地呢?她们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交集。 十八娘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有些贪杯,迷迷糊糊的,连李子期坐在她的身旁都没有发觉。 而李子期一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美人醉卧图。 「十八,你为阿娘报了仇之后,打算干什么呢?」李子期将带来的牛肉花生放在瓦片上,自己给自己倒了酒,轻轻的问道。 「报了仇之后,说不定我都要死了,还能干什么呢?」 「我帮你弄倒朝华夫人,若是她倒了,你还没有死,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今晚的李子期格外的正常,好似脑子里的病一夜之间痊愈了。 「我今天试探了那位,朝华夫人科举舞弊,卖官结党,他都能忍,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对付。荣阳,也是他的亲女儿。」 「那位心还真是大,能够容忍自己的女人,养男宠。其实我挺羡慕朝华夫人的,活得精彩万分。枉费我一身好功夫,最大的用途,也就是飞上屋顶和你喝酒了。」十八娘说着,满眼都是落寞。 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都学了很多,却毫无用武之地。 「好啊,反正我那时候也快死了,有什么不能答应的。总归不是把说过你坏话的人,都杀光吧。」李子期父母都健在,位高权重,实在是想不出,他还有什么需要她来做的。 「那天下可能没有几个人了。我那么招人恨。」李子期说着,自嘲的笑了笑,「你这酒一点都不好,太浅了。」 「我其实也挺遭人恨的,沈珂和孔景娴都是不懂事的小姑娘家,我却看着她们往火坑里跳,还添了一把柴。未来我若是想要拉朝华夫人下马,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可能我死了之后,会下地狱吧。」 十八娘说着,拿起酒壶,大大的喝了一口。 「你杀的人,哪里有我杀的多?可是有些事情,不去做,到底意难平。哪怕是别人死了,甚至是自己死了,我也还是有,想做,也一定要做到的事情。不然,那些为我们而死了的人的冤屈,还有谁来帮他们申呢?」 十八娘开怀的笑了起来,她的眼里满是星光。 「所以,我们是在比,谁更坏吗?」她将手里的酒壶递给了李子期。 李子期接过来,直接放到嘴边,喝了一大口:「遇知音,当浮一大白。」 第二日沈泽下朝回来,走路都带笑,惹得府邸里不论男女老少,都满脸通红的。 没办法,大人笑起来实在是太好看了呀! 「耀儿,秦昭可是秦相唯一一个嫡出的孙女儿,你可要重视起来。日后有了秦相和为父相助,你何愁不青云直上。」 沈耀点了点头,「父亲所言甚是。儿子一定好好用心。」 沈泽想了想,又说道:「我在南街有一个古玩铺子,就给你了罢,挑些好的,给秦昭送过去。明日,为父就去相府下聘礼。」 一旁的沈瑜紧了紧手,心中满是恨意,为什么沈耀会好?为什么他一好,就能金榜题名,还娶到秦相的孙女儿。 比起一手遮天的相爷,清水衙门国子监真的是算不上事儿了。 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小时候,娘总是让他和沈耀争,可是沈耀才华横溢,又是嫡子,他拿什么争? 沈耀哪里看不穿他的心思,只是不说破,和沈泽又谈论了几件朝事,就直接去了寻梅院。 十八娘坐在小桌面前,正和沈琴沈庭吃着点心喝茶,看到沈耀过来,高兴的招了招手。 「一大早听到喜鹊在叫,原来哥哥双喜临门啊!」十八娘将印着红色双喜的奶糕往沈耀身旁一推,调笑道。 「你与秦昭要好,可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沈耀问着,耳朵都红了。 「秦昭姐姐可厉害了,你不用担心她被武归害了。秦姐姐生得貌美如花,与大兄那是一等一的般配。」 沈耀一听,松了一口气。若是秦相的孙女儿,在这府里有了什么损失,他可是不好交代了。厉害就好,不但能护住自己,还能护住弟弟妹妹。 「对了,今天叫大家来,是要把母亲的嫁妆交给大兄保管。之前在范阳,都是我守着的。我挪用了其中的五百两做生意,后来又还了一千两进去了。因着大家都在长安,我便自作主张,将范阳的产业卖掉了,在长安置了产。嫁妆清单和账册都在这里,大兄收着吧。」 第56章 这女人的嫁妆,本来就是留给子女的,便是沈泽,也没有资格拿一分一毫。 如今沈耀已经好了,就应该由他来掌管,不然在外行走,手中无银,始终太拘束了。 沈耀翻了翻,也没有推脱,他将要向秦昭下聘,虽然沈泽会准备,但是自己手里有的才是好的。 「十八,大兄也不客气了。阿娘产业很多,如今你们都长大了,大兄今日就在这里分一分。当作你们的私产。」 沈耀拿出纸笔,盘算了一番。方才开口说道:「这个酒楼和粮食铺子,给阿庭,他朋友兄弟多,最是合适。」 沈庭要拒绝,在长安城里的酒楼,那可是日进斗金,他是次子,何况外祖父已经帮他置了很多产了。 沈耀却摆了摆手,继续说道:「这个银楼还有胭脂铺子,给琴娘当嫁妆。」 「这个绣楼和点心铺子,给十八当嫁妆。庄子宅子每人一处。另外银子,每人一万两。剩下的,我就厚着脸皮拿了。首饰盒字画古董什么的,大家按照喜欢的挑选就好。」 「大兄,你是长子,这些都是你的,怎么可以这么分呢。你都没有剩下多少了。」十八娘皱了皱眉,本来就应该是长子继承大部分,沈耀却分给大家这么多。 沈耀却是摇了摇头,「钱以后还能挣,只是有句丑话我要说在前头,我们兄妹四人,历经了千辛万苦,才有今日。日后各自为家,很可能会生嫌隙,有什么话都摊开了说,不要做出什么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你们明白了吗?」 沈庭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怎么可能呀,我们感情好着呢。」 「为什么不可能呢?牙齿还能咬着舌头呢,我们三个做兄姐的,还不是曾经把小十八一个人扔在范阳,不管不问吗?不要以为她有祖父祖母疼爱,当年祖母恨极了我们的娘,觉得她是莽夫之女,断送了父亲的前程,十八要在她的面前得脸,还不知道,受了多少磨难。」 十八娘见说道自己,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沈耀见大家不说话,又接着说道:「要怪的主要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我曾经高高在上,接受不了自己残废的事实,没有帮娘照顾好你们。」 「阿庭性格鲁直,容易得罪人,要小心被小人背后捅刀子。外祖父那边的事情十分复杂,不是你一己之力能够扛下来的,不要轻举妄动。」 「琴娘性格温顺,但是切记自己是世家嫡女,有哥哥们和家族撑腰,没有什么好怕的。遇事多想一些,让十八帮你把这些大家族里弯弯绕绕的关系理顺了,就好了。」 「十八,别的大兄不担心。就是你小小年纪,为别人思考得太多,哥哥姐姐们虽然不是什么厉害的大人物,或许还比不上你,但是也可以让你依靠。慧极必伤,如果要牺牲你为代价,大兄宁愿不报仇,也希望你能一世平安喜乐。」 十八娘眼睛红红的,眼泪像是豆子一样往下掉,这都多少年了,一直都是她一个人为自己谋划,为家人谋划。 终于她十八娘,也是有依靠的人了。 若是她能多活几年,就好了。 「大兄说的是,十八和琴姐,以后就靠兄长们了。对了,我看阿娘的嫁妆里,有一套上好的祖母绿的头面,世所罕见,大兄看要不要给秦姐姐当聘礼。」 十八娘说着,东珠就已经将这头面首饰端了上来,这是一整套完整无暇的祖母绿,在屋子里都能感受到它的流光溢彩。它的原石打磨得极其光滑,配饰却很简单,完全展现出一种原始而高贵的美感。 即使这么多年没有见天日了,它还是美得耀眼。 十八娘见了那么多好物,看到这套头面,还是忍不住赞叹。 「这么好的东西,不如给你和琴娘压箱底吧。」 十八娘和沈琴同时摇了摇头,她们已经得到的够多了。 「大兄,秦姐姐毕竟是相爷的孙女,她的一举一动,京中贵女们的眼睛都看着呢。聘礼出彩些,也显得我们的重视,娘在天之灵,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沈耀想了想,终于点了点头。 第二日,沈泽便带着满满的聘礼去秦相府里,为沈耀求娶秦昭。 因着沈耀年纪已经不小了,两人的婚事定在了今年年底。那套祖母绿的首饰,轰动长安。 沈耀与秦昭的事情定下来之后,十八娘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腾出手来,帮沈琴准备嫁妆。 虽然她还没有说人家,但是世家贵女的嫁妆,通常从她们簪花之后就开始准备了,现在都已经有些晚了。 「阿姐,你也莫光顾着绣嫁妆,眼睛还要不要了,以后自然有丫鬟婆子来做的。快点歇歇,给大哥送些糕点去。」 十八娘拉着沈琴站起来,她本来已经弱不经风了,还这样老窝在屋子里,气血不畅。 沈琴点了点头,沈耀去了兵部,虽然只是个小吏,但要学的东西不少,经常挑灯夜读。 小厨房里新炖了冰糖燕窝粥,姐妹俩挑着灯笼去了沈耀那里。才一进门,就愣住了。 沈耀的房中有人,还不止一个。 第57章 「不知大兄今日会客,冒然过来,我们姐妹失礼了。」十八娘冲着众人行礼,又示意西屏将带来的粥和点心放在桌子上。 这屋子里正坐着今科的榜眼张问天,以及探花郎李谦之,三人大有秉烛夜谈的架势。 这晚上看,张问天显得更加的黑了。便他穿了一件深色的衣服,坐在那里,简直像个鬼影一样…… 谁知道他一看到西屏,就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这位姐姐,不知道哪位小娘,是当日在马车上救我母亲的女子?」 他这话说得有些唐突,但是却很张问天。 沈琴一脸的茫然。 张问天明白过来,走到十八娘面前鞠了一躬,「多谢小娘仗义相助。今日我没有带那么多银子,明日一定送上门来。」 他说着,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衣袖,显得有些局促,脸也有些红,只是因为太红,根本就看不出来。 「既是大兄的好友,不必如此客气。你母亲可好些了?」 张问天点了点头,「已经好多了。大夫说,若不是送医及时,我娘可能就没救了。所以小娘对我有救命之恩。」 沈耀和李谦之都很好奇,就让张问天把当日的事情再说了一遍。 十八娘见他们聊得欢,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道张大人如今在哪里高就?」 张问天听到这话,挺了挺胸膛,「御史台!这次没有告倒朝华夫人,小生继续在收集证据,不信告不倒这个祸国妖姬。」 李谦之有些好奇,「问天兄与朝华夫人可有深仇大恨?」 张问天满脸惊讶,「祸国妖姬人人得而诛之,需要什么仇恨?朝华夫人于我大楚,就是那鸡汤里的一颗老鼠屎,臭不可闻。她扰乱了三纲五常,还不当诛?只可恨,陛下也被这颗屎糊住了双眼!」 ……兄台,你可真敢说!但是,说得真好! 张问天说完,又想到这里还有女子在,不要意思的低下了头,「小生出生乡野,说话粗鲁,惊着小娘了。」 十八娘与沈琴不好多留,便借机告辞了。 第二日,这张问天果不其然的又来了,带的不止是二十两银子,还有他自己的生辰八字一张。 沈耀脸黑黑的坐在上面,下首就是十八娘。 张问天今日穿了红袍,像个新郎官似的,可惜衬托得他越发的黑。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所以沈耀兄,我今儿是来求娶十八娘的。」 十八娘简直想笑喷了,可是看到一旁两个男人严肃的样子,她又只好忍住了。 沈耀简直要气炸了,不是说张问天不好,他满腹经纶,前途也一片大好。但是沈十八娘是什么人?这个臭小子,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就凭着一份恩情,想要空手套白狼,套走一个世家女,哪里有这等好事? 何况,这个恩情还是他欠别人的,不是别人欠他的! 「十八娘年纪尚小,我家中并无为其择婿之意。问天兄请回吧。」 「我能等,虽然我娘急着抱孙子,但如果是十八娘,我愿意等。」 「十八娘是我的幺妹,我愿她只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只有你们这些所谓的权贵,才会三妻四妾。我们农家,向来只有一妻。」张问天说着,鄙视的看了沈耀一眼。 沈耀青筋爆爆,想打人。 「这婚事吧,讲究门当户对,你明白的吧?」沈耀简直想说,你去问我爹吧。沈泽那么势力,怎么可能瞧得上张问天,可是他又不想将这事闹得人尽皆知,给武氏可乘之机。 张问天惊讶的看着沈耀:「没想到沈兄竟然是如此势利小人,算是小生看错你了。不过十八娘能救我娘,就不是那起子嫌贫爱富之人,是一个善良的好人。」 十八娘终于忍不住,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前几天她还在和李子期比坏,今天就被张问天说成了一个天大的好人。 「大兄,让我和张大人说上两句吧。」 沈耀捧着手里的杯子,心想着这张问天,是万万不能要的。 「张大人可听说过何不食肉糜的典故?」十八娘摸了摸自己个手腕上的玉镯子,笑着问道。 张问天既然能中榜眼,自然是知道的:「晋惠帝执政遇饥荒,大臣说百姓们都没有饭吃了,晋惠帝却说,那为何不吃肉粥呢?」 「是了,十八娘自幼锦衣玉食,与那晋惠帝一般无二,如此说,张大人应该明白了吧。若是娶了十八娘,张大人日日食肉糜,那世人岂不是要嘲笑张大人全靠妻族,自身不正,大人如何做言官?若是让十八娘抱着肉糜却不食,那张大人还觉得,是报了恩情吗?」 张问天看着十八娘的镯子,比他曾经见过的任何一个都要好。她就这样随意的戴着,甚至重重的磕在桌子上,也不心疼。 若说他对十八娘有什么情谊,那也是不可能的。只是,他张问天孑然一身,除了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报答十八娘的恩情了。 「来日方长,张大人前途无量,若是日后十八娘遭了什么难,还望张大人伸手相助。那十八娘,就感激不尽了。」 第58章 张问天见十八娘这样说了,也不强求。仍是开口道:「等到问天能让小娘天天食肉糜,再登门求娶。若是小娘有难,问天在不违背天地良心的前提下,一定会出手相助。」 说完又朝着沈耀说道:「沈耀兄,我还以为你与那些世家子弟有所不同,这才相交,没想到,你竟然也是如此。哼,小生看错你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完,就甩着袖子走掉了。 沈耀苦笑道:「十八,我就说了一句门当户对……与你的何不食肉糜有何不同?」 十八娘看着张问天远去的身影,笑道:「不同之处,可能就是你是男子,我是女子吧。」 沈耀皱了皱眉:「那位让张问天去了御史台,不是惩戒是褒奖。是不是可以说,那位对朝华夫人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的放心。」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张问天连天都敢捅个窟窿,的确是一把利剑。」 「而且那位除掉世家之心来存已久,科举就是为了寒门取士,张问天正是寒门子弟。大兄与他,天生立场不同,不能为友,也无需挂怀。」 十八娘用手荡了荡杯子里的茶,垂眸说道。 她不能嫁张问天,压根儿不是什么门户之见。而是她若嫁了,以后世家寒门拔刀相向,她该助谁? 所以新贵能嫁,寒门却不能嫁。 「那位苦于没有朝华夫人的把柄,对她心存旧情,那么若是我们把把柄送到他的手上呢?铁证如山,天下皆知,不愿杀,也得杀。」十八娘的声音轻妙淡写,却自带着一股气势。 沈耀闻言若有所思。 「十八说得对,不过咱们要从长计议,并且一击必中。不然反而是打草惊蛇。」 「嗯,大兄,十八有一计,你看可不可行……」 两人正说着,就看到沈庭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大兄,十八,外祖回长安了。我们快去看他吧。」 他满头大汗的,连衣衫都汗湿了。如今已经要进入夏初,长安的天开始热起来了。 鲁国公被圣上召回,回长安述职,边防之事,全交给了副将徐常春暂管。 「阿兄先去换个衫,我去寻琴娘准备些礼物。外祖初回长安,定要进宫面圣,你这么急吼吼的去了,能见着谁?」 十八娘说着,站起身来,回了寻梅院。着人去通知沈琴,又开了库房。 「东珠南枝,帮我寻一些好的人参鹿茸之类的药材,若是有虎骨最好。上次不是寻到了一副好的玉石棋子吗,再带上一些话本子。供我外祖消遣。」 南枝嘴角抽了抽,没见过拜见外祖,还带话本子的。 等她准备好东西,沈琴已经过来了,「我给外祖做了些衣帽鞋子什么的,还让小厨房做了些他爱吃的龙须酥。」 十八娘胡乱的点了点头,好吧,外祖父她也是没有见过的。 兄妹四人去了鲁国公府,鲁国公刚刚从宫里头回来,正坐在堂前生闷气。 这诺大的国公府里,只有些残疾了的老兵,和几个洗衣服做饭的婆子。一眼望去,连一棵树,一朵花都没有。只有一个巨大的用青石板制成的演武场。 「外祖,你看谁来看你了。」沈庭对这里熟悉得不行,抢先就迈进门去。 十八娘定眼一看,那老人虎背熊腰,毛发竖立,脸因为整日里风吹日晒的,全是一道道深深的纹路,古铜色。虽然是国公爷却并没有穿什么绫罗绸缎,一身粗布麻衣。 鲁国公哼了一声,骂道:「不就是你这个臭小子吗,我这门口连只臭虫都没有,除了你,还有谁登门。」 这其实也不怪别人,鲁国公一家子早在十多年一次大战中全部死光了,女眷们刚烈的一起上了吊,老国公瞎了一只眼,才从死人堆里爬了回来。 你说这一步婚嫁,二无丧事的,人家和你往来能干点啥? 「外祖,不孝孙儿/女,沈耀/沈琴/沈静来看你了。」这话一出口,鲁国公蹭的一下站了起来,老泪纵横。 「耀儿,没想道,外祖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站起来。这就是静儿吧,长得一点都不像你娘。反倒像沈泽那个讨厌鬼。」 …… 她总算是知道,沈庭到底像谁了。 行过礼之后,沈耀又和鲁国公说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直逗得他喜笑颜开的。 「也好,也好。圣上怜悯我年纪大了,让我不要再去边关了,还允诺了我择一嗣子,继承这鲁国公的位置。我本来是万般不情愿的,现在看来,也好,可以在长安看着你们大婚,等着抱重孙子了。」 鲁国公口里说着也好,却满脸的落幕。 沈庭偷偷的看了十八娘一眼,又被她说中了,皇上果然夺了外祖父的兵权。 「是挺好的。我特意的给外祖父准备了些话本子,你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看看,里头可都讲的忠义之士的好故事呢。」 鲁国公果然有兴趣,让人搬到他的书房里去了,和他的那些兵书摆在一起。 第59章 都是好故事,忠义之士,最后没有一个人落了好下场。 若说看一本不觉得,本本都是,就让人觉察出味道了。眼见改元了,鲁国公一家就恰恰好战死了,而且全家女子都不肯苟活,连年幼的小孙子都一起吊死,怎么看,都是不自然的。 若她是鲁国公,恨不得砍掉赵义的脑袋,怎么还能忠于大楚,俯首称臣? 所以即便前世的师傅说了,幸亏她不是男子,不然不是忠臣,反倒是个奸相。 而鲁国公,是一个正正直直的好人。 「外祖,十八有一事相询,这大楚若是发现了铁矿山,可能私自开采铸造?若是开了,罪当如何?」 鲁国公是武将,这等兵事相关,他最了解。 「唉,说起来,当年就有这么一个事儿。当年我们都随着唐王起事,朝华夫人虽然年轻,却机智近妖,她在晋阳大势买山,就挖出了这么一个铁矿。寻了工匠,自行开采,造了私兵。」 十八娘两眼放光,「那后来呢?」 「她在炼制武器上也很有天分,没过多久,赵义率领的那支军队就全都用上了新武器,所向披靡!唐王发现不对,一派人调查,发现真相,当下就要处死朝华夫人。赵义苦苦求情,只说是新武器只是放在他的军中检验,朝华彻底造好之后,便要送去唐王账中。」 「唐王信了。」 「赵义是唐王义子,他说的话,自然可信。而且朝华当时是钱袋子,哪里那么容易被斩。这事就被掩盖过去了。那私兵就是现在咱们用的唐炮。」 「原来如此。」 「十八你发现了新铁矿?切莫要开采,需要上报朝廷,不然等同于叛国大罪。贩卖私盐,也是大忌。」鲁国公怕十八娘犯错,赶忙提醒道。 十八娘笑着摇了摇头,「铁矿那么难寻,哪里是我这样的闺中女子寻得到的。外祖且放宽心吧。」 她说着,却是冲着沈耀点了点头。 沈耀撇了撇嘴,又哄得鲁国公哈哈大笑,完全忘记之前十八娘问的事儿了。 几人说着,只见一个穿得干干净净的仆妇走上前来说道:「将军,饭食备好了,就在偏厅。」 鲁国公一听,站起身来,豪迈的说道:「快快,我们一起去吃饭吧。今儿你们来,我特意让人杀鸡宰羊的。」 这偏厅里,不过是一张巨大的榆木桌子,就是原木的颜色,只是擦得干干净净的。 墙上挂着的,也不是什么名画,是几只鸡,歪歪扭扭的在上头,一看就是小孩子的习作。 看十八娘看着有趣,鲁国公笑道:「这还是阿庭小时候画的,才那么豆大点的孩子,能画成这样就不错了。你看这小鸡还翘着尾巴呢。」 沈庭一听,傻愣愣的笑了,「外祖快别说了,你不知道,琴娘画的画,都名动长安了,连蝴蝶都辨不出真假。我这么个丑画,你快撤掉,别挂在墙上了,惹人笑话。」 鲁国公一听,乐了,「那琴娘在外祖这里小住一段时间,帮外祖画个像吧,我如今年纪也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去了,这鲁国公府里空旷旷的,画个大的挂着,能辟邪!」 沈琴听得心酸,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吃过饭就画。」 十八娘坐了下来,那鸡汤炖得极好,黄澄澄的,里头搁了几颗红枣,上头飘着几片嫩绿的小葱,颇有农趣。 再看那羊,是做的烤全羊,厨娘刀法极好,已经将羊片好了,只需一片片的夹下来。 「外祖,这里是你颐养天年的长安城,再也不是西域边关了。您为赵家忙碌了大半辈子,现在该为鲁家考虑了。我们的娘没有了,爹又不是个东西,一家子都等着被人欺负呢,您若不好好的,给我们撑腰,那我们指不定被人卖了,嫁给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呢。」 十八娘一边说着,一边拿勺子给鲁国公舀了一大碗汤,细细的将上头的油腻给去掉了。 鲁国公长年生活在边关,全靠毅力支撑着,如今让他卸甲归田,他怎么习惯得了?不给他寻点儿事情做,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旧伤发作,油尽灯枯了。 他的头发,依然都要全白了。 鲁国公一愣,骂道:「你个小娃子,把我的油全扔了,那还喝个什么汤哟。你爹不是个东西,那也是我这个当岳丈的说的,你个小女娃,瞎说什么呢。」 说话间十八娘又给他挑了一碗羊肉,多瘦少肥,「你可保重了身体,这些大油少吃一些,大兄年底就要娶秦相国的孙女,秦昭了,还等着你教重孙子武功呢。」 鲁国公来劲了,一巴掌拍在沈耀的背上,「好小子,一来长安,就听说你中状元了,现在可好,都要娶妻了。等你娶了妻,给阿庭也张罗一个,要会武功的。」 他看了看沈庭,突然说道:「我想让阿庭姓鲁,继承鲁国公的爵位,你们看怎么样?」 他这话一出,四兄妹都愣住了。 就连沈庭也呆愣愣的,手里夹着的一根大羊腿,都掉了下来,险些掉进了鸡汤里。 十八娘皱了皱眉,「沈氏宗族不会答应的。」 第60章 沈耀也摇了摇头,「皇上也未必想要您的继承人这么大了。阿庭在军中颇有威望,他若是改姓鲁了,那烈火流云还是鲁家军,皇上又何必让您卸甲归田呢。你看,现在皇上都让阿庭在长安闲逛呢。」 就是防着这一招。 鲁国公有些泄气,摆了摆手,「不管皇上是好还是不好。我忠于的不过是大楚的百姓罢了。」 「之前庭哥哥说他的第一个孩子要姓鲁,其实也未尝不可以,出生之后,直接不上沈氏家谱,这样比改家谱容易多了。只是怕嫂嫂,不一定会乐意。」 虽然说有爵位可以继承,但是到底在宗法上,就不是她的孩子了。所以沈庭这婚事,可真是难为。 正在这时,门口突然走进来一个英俊少年,只见他鼻梁高挺,凤眼入鬓,唇红齿白,颇有英气。他身着蓝色锦袍,腰间悬挂着一个明黄色丝绦挂着的龙纹玉佩。 这是一个皇子。他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容姿出众,身后也没有跟着几个随从,想必就是燕美人的儿子,五皇子赵理了。 「鲁公,我来了,今日咱们还学刀法吗?」他表现得极其熟念,看到十八娘兄妹愣了愣,红了一张脸,「鲁公,我不知道有小娘今日会来,理唐突了。」 鲁国公拍了拍脑门,「哎呀,忘记叫人和你说了,今儿我外孙和外孙女儿来看我,你用膳了吗?」 赵理行了个大礼,恭敬的说道:「小子已经用过了。鲁公先吃饭,我且去演武场自行练习。」 等他一走,十八娘皱了皱眉,鲁国公自身难保,怎么还和皇子扯上关系了,赵理虽不得宠,但是天子只有五个儿子,虽说他就笑不到最后了? 退一万步,如果他是个炮灰,那就更惨了,害人害己。 「赵理怎么和外祖这么熟悉?」沈耀问出了十八娘最想问的问题。 鲁国公还没有开口说话,沈庭就嚷嚷道:「别看阿理年纪小,功夫好着呢。去年陛下让他给大军送粮草,那小子不但没有被胡人吓跑,反倒很是骁勇呢。之后陛下就让他留在外祖身边,当个小兵,这次也一同回来了。」 都说五皇子不得皇宠,太子都没有沾手军事,怎么陛下反倒是派他去了呢?还是悄悄的,长安的人,压根儿不知道这事。这到底有什么用意? 「外祖,这皇子可不是好接触的,您可得小心了,别当了别人的刀。」 鲁国公摆了摆手,「我这是奉旨带兵,没事的。」 见他这样说了,十八娘不好再多言。太子背后有陇西李氏,虽然不牢固;二皇子,三皇子外祖家是太原王氏;四皇子外祖家是清河崔氏,只有五皇子什么都没有,所以,天子是在给他积攒势力么? 看来是打算让他军功起家了。 沈庭吃完了饭,将碗筷一扔,抹了抹嘴说道:「你们这些人,就是不好好说话,七弯八绕的,不就是怕阿理借我们的势力去谋那个位置么?想太多了,阿理可是说要练好武功当游侠呢。那个位置别人稀罕,阿理才不稀罕呢。」 说完,他就朝着演武场跑了出去。 沈耀和十八娘对视一眼,更加发愁了。这个赵理既然是皇子,又怎么可能单纯得像是一张白纸,他不想争,也有人会推着他去争。也只有沈耀,相信他想当什么游侠了。 十八娘兄妹在鲁国公府小住了几日,赵理几乎每天都来,来了也不去别的地方,就只在演武场练刀法,好像他真的是个武痴一样。 终于到了沈耀和十八娘觉得最合适的日子,她拿出几枚铜钱,起了一卦,大吉! 十八娘对沈耀说道:「哥哥,今日我们回府去吧,今晚去水榭吹笛,月光正好,定能一举成功。」 这夜恰是月朗星稀,沈耀坐在水榭之中,拿着横笛,吹着小曲,微风轻拂着他的发丝,让他的整个人都变得极其的飘逸。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的美。 孔景娴站在窗口,望着窗外,心中颇不是滋味。这么美好的男子,曾经是定给她的夫婿。 她扭过头去,看着躺在床上的沈瑜,最近沈耀风头太甚,沈瑜却在同僚面前丢了脸面,越发多的出门与那些狐朋狗友们饮酒,每日喝到醉醺醺的才回来,一身的胭脂气。 窗里窗外,天壤之别。 「景娘,娇姨娘说她腹痛,又闹起来了,想吃冰镇酥酪。」孔景娴身边的小丫鬟,有些紧张地说道。 孔景娴皱了皱眉:「这一个个的都会作妖。都腹痛了,又怎么吃冰镇的?万一堕了胎,怪谁?为她请医。」 这后院里的三个姨娘,一个比一个厉害,娇姨娘是沈瑜同僚送的青楼女子,颜色极好,说气话来,娇滴滴的让人起鸡皮疙瘩;贵姨娘是沈瑜同窗的妹妹,她是良妾,知书达理;红姨娘是当年沈瑜身边的大丫鬟,武氏给她开了脸,当了姨娘。 这三个,都有孕了,偏偏她哪一个都惩治不得。 前些日子,武氏领着她去喜宴,她落座后看了一圈,却也没有发现相熟的闺中密友,开口一问,才知道,这堆儿全是庶子媳妇儿。 第61章 偏她一个嫡女,嫁了庶子,哪里还有脸吃得下饭去。 她心中烦闷,转过身去,猛的一脚踹到了床杆上。 沈瑜哼哼唧唧的翻了一个身,又睡死了过去。 「小楷,替公子更衣,我出去走走,你们别跟过来。」说完,她甩了甩袖子,摔门而去。 她原本只是随意的走走,不知道怎地,就跟着笛声的吸引,走到这水榭来了。 「孔姑娘,这些年你过得可好?阿瑜也算是青年才俊,就是爱玩闹了些,委屈你了。」沈耀的声音极其动听,像是飘渺虚无的笛音。 孔景娴心中委屈,听到这话,眼泪唰的一下掉了下来。 「我不怪你,你别怪我,我也是逼不得已,才嫁了沈瑜。你多好,可以娶年轻貌美的秦昭。」 沈耀笑了笑,不接秦昭的话题,却是说道:「你也莫与阿瑜赌气,到底已经是两夫妻了。得想办法,收收他的心才是,不然你在这内宅里的日子就难过了。小时候你就是这样,看起来一身硬脾气,实际上爱哭鼻子。」 孔景娴的心像融化的冬雪,若说她当年没有满心欢喜的期待着沈耀,那也是假的。 这么好的男子,怎么可能不爱他。 「只可惜我已经长大了。哭鼻子也不会有人来哄了。我对这家里一无所知,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先前我以为他看中了我的家世,嫁进来才知道,原来朝华夫人都是他的靠山了,孔家也拿他没有办法。」 「山不来就你,你不知道去就山吗?你在内宅之中,不知道外头的事。黄河沿岸的百姓给朝华夫人送了万民伞,圣上大喜,要给朝华夫人封王呢,我也是在想着怎么写这个请封的折子,才睡不着,来这里吹笛的。」 沈耀见孔景娴若有所思,又接着苦口婆心的说道:「朝华夫人势大,沈瑜也会水涨船高,你将脾气收收,多退让一些。阿瑜本性还是很好的,会成为你的良人。你天生聪慧,又是孔家嫡女,不要小瞧了自己,你有很多能够帮到阿瑜的地方,不像那些妾室,不过是玩物而已。」 孔景娴神色莫名的看着沈瑜,过了片刻,方才开口说道:「你们兄妹不是和婆母不对付吗?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沈耀叹了一口气,悠悠地说道:「终究是我耽误了你,这也算是我对你的一点愧疚吧。况且不管十八和武夫人怎么斗,阿瑜都是我的亲兄弟,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 孔景娴点了点头。 沈耀说着从孔景娴身边擦肩而过,「我且回去继续写折子了,你也早些回去罢。」 沈耀摆着仙人姿态慢慢的走出了孔景娴的视线,终于松了一口气,快步的往自己的院子里走去。 十八娘从一旁的假山上跳了下来,捂住嘴笑得花枝乱颤,「大兄,你可真会说话。下次不让你出马了,不然秦姐姐要和我急了。」 沈耀给了她一个爆栗,「都是你出的鬼主意。若是以后出了什么事情,不知道会不会害了孔姑娘。」 十八娘没有接话,只是认真的看着沈耀的眼睛,说道:「哥哥,若是她是个好的,自然不会跟沈瑜说圣上要你写折子的事情,因为这可是皇上给你安排的活儿,若是被人抢了,你讨得到什么好?」 「她若是没有说,那你今天的话,不过是一阵风一样,过了就过了;她若是说了,借机想在沈瑜面前得脸,让他抢了皇上交代给你的差事,那她不仁不义的,出了什么事,自然是后果自负。」 十八娘说着,像是一根定海神针一般,站在哪里。 沈耀什么都好,聪明又多谋,就是心太软。而在世家里,心软的人,通常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十八,我知道了。」十八娘知道的,他又何尝不知?「走罢,李谦之得了些好的君山银针,也让你尝尝大兄煮的茶。」 十八娘转了转眼珠子,问道:「李谦之我听过,好似在青山书院里,他就有如玉君子的美称,不争不抢的。大兄和他关系不错?」 沈耀点了点头:「我们是童年,他又是赵郡李氏的,倒是谈得来。他品性不错,就是胸无大志,这次科举,也就是无趣才来考一考,已经让家里头帮谋外放了。」 无趣一考就考上探花?李谦之要不是真得淡泊名利,要不就是心机深沉,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而且还谋外放了!十八娘摇了摇头,将原本想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另一边的孔景娴,回到了屋子里,沈瑜正躺在床上呼呼的大睡。 丫头已经帮他清理干净了,睡着的他看起来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良人。 孔景娴坐在梳妆台前,着看镜子里的自己,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已经是妇人了。 她咬了咬嘴唇,走到床前,将手伸向沈瑜……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赵义坐在金鸾宝座上,一旁的太监总管郑喜高声唱道。 大楚的朝会,有两个不同。 这第一,就是万绿丛中一点红,朝华夫人每日也是要站班议事的。她站在最前头,位同秦相。 第62章 这第二,就是御史台乌拉拉的站了一堆,每一个御史都能直接上达天听,他们本来就是靠嘴炮生存的。不让他上朝,不让他说话?不好意思,他们敢指着皇帝的鼻子骂! 骂了也不听?那激动人心的来了,以死明志,血溅大柱子,刷刷的在史书上写下,无道昏君,不听谏言。 所以张问天虽然还只是个小吏,却也昂首挺胸的站在这里。 「臣有事启奏。」张问天站出身来,不等赵义开口,就自顾自的说起来。 「臣听说山阳县百姓给朝华夫人送了万民伞,感谢她开仓放粮。这明明是皇恩浩荡,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却将功劳全都揽了过去,如此一来,万民只知朝华夫人,不知有皇上!臣恳请皇上,治其罪!」 张问天说话掷地有声,一双眼睛牢牢的钉着朝华夫人。 朝华夫人却是动了没动,懒得看他。 这个张愣子,揪着朝华夫人不放了,有事没事就参她一本,闹得赵义也很是头疼。 「张爱卿,万民感念朝华夫人种出了土豆红薯和玉米,拯救他们于水火之中,这是本朝大幸。朝华是朕的臣子,万民感谢她,就是感谢朕,你所听到的内容偏颇了,你可明白?」 张问天一听,也不羞恼,点了点头,说道:「臣明白了,臣回去再听听,然后再奏。」 沈泽看着这个愣头青,无语的撇了撇嘴,你丫根本就不明白!还好这人不是自己的儿子,以后也要沈耀少和他来往,迟早要出事。 他正感概着,突然就感觉到身后有人站了出来,朗声说道:「臣有事启奏。」 这声音略熟悉。沈泽扭头一看,惊出一身冷汗,这上奏之人竟然是沈瑜。 沈瑜要上奏什么?竟然也没有提前问他?沈泽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胡言乱语。 这时赵义却颇有兴味的开口了:「哦!这是沈爱卿之子沈瑜吧,若朕没有记错的话,是个探花郎,说起来沈爱卿当真是虎父无犬子,两个儿子,一个是探花,一个是状元。」 沈泽也很自豪,对着赵义拱了拱手,「皇上说笑了。儿子大了不听话,臣也不知道他们成天在想着什么。」 「探花郎有什么要奏的?」赵义转了转自己手上戴着的墨玉扳指,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朝华夫人仁义有德,扶持天子于危难之时,又造唐炮唐刀壮我军威;推行科举取士,广纳人才;大兴农事,种出红薯玉米和土豆,解决万民温饱;更广开商路,扬我大楚国威。夫人才德兼备,不输男子,实乃皇上臂膀,肱骨之臣,叩请皇上,封朝华夫人为王!」 他这话一出,满朝文武都惊呆了! 说起来,这不是第一次有人提出要给朝华夫人封王了,改元之后,赵义大封群臣。 李子期的父亲就是那时候封了镇平王的,那时候也有人说要封朝华为王,最后不只怎么地,不了了之了。 朝华夫人也惊讶的转过身来,看着沈瑜,沈瑜看着她的眼神,微微一笑。 「皇上,臣已是一品夫人,无需封王。」朝华夫人微微躬身,说道。 朝堂上一下子像是炸开了锅一样,叽叽喳喳的议论纷纷。 沈耀站在兵部那群人的最后面,没有说话,神情莫名。 「不知道沈爱卿怎么看?」赵义看着沈泽,依旧不停的转着手里的玉扳指。 沈泽脊背发凉,对着沈瑜就是一通呵斥:「黄口小儿,莫要妄言。一切自有陛下定夺。」 沈瑜两腿一颤,跪倒在地。 又有几个平时与朝华夫人亲近之人,跪下奏道:「臣等奏请陛下封朝华夫人为王。」 那些墙头草们一看形势大好,也跟着跪下道:「臣等附议。」 赵义看着跪下去的乌拉拉的一群人,没有说话。 张问天横眉怒对,一跳三尺高,指着沈瑜的鼻子就开骂:「无耻小儿,这么殷勤,莫非是某人的入幕之宾?朝华夫人未立新功,岂能无缘无故封王?堂堂七尺男儿,跪舔女子,还有没有廉耻!这等奸佞小人,我等不屑与你同朝!」 沈瑜被他骂得脸色苍白,满头大汗,险些瘫倒在地。 不是说,皇上明示沈耀让他上奏为朝华夫人请封吗?他如今所作所为,应该正合圣心才对,怎地皇上还不发话呢? 说着,张问天又一下子蹦到赵义跟前,跪地痛哭:「皇上,朝华夫人养男宠,包戏子,天天酒池肉林,一年消耗比皇宫内苑还多,这是颠倒伦常,对百姓不仁!」 「身为女子,霍乱朝纲,对皇上法令指手画脚,这是藐视天子,对皇上不忠!妲己褒姒之流,岂配为王?」 朝中那些原本就看不惯女子上朝的老臣,一一个个的痛哭流涕,一时之间,这大殿之上竟然像个菜市场一样了。 甚至有那脾气爆的,挽了袖子,就上前干架! 赵义看着乱糟糟的臣子,摆了摆手,半晌才开口说道:「封朝华夫人为朝华王,不传袭。退朝。」 沈瑜大喜,成了,真的成了!他得意的看了沈耀一眼,朝朝华夫人那儿奔去。 第63章 却是没有看到,沈泽看着他重重的的叹了口气,又转过头去看了看沈耀,开口说道:「耀儿,我们回去罢。」 沈耀点了点头,跟着沈泽一起,打马回府。 朝华夫人封王的消息,不到一个时辰,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城,一时之间成为了最让人热议的话题。 沈耀回到府里,哪儿也没有去,直接去了十八娘的寻梅院,「十八,成了。」 十八娘笑着点了点头,孔景娴无路可退,急着翻身,怎么可能不抓住这个大好机会!她向来就不是什么有情有义的人。 看似繁华似景,不过是烈火烹油,下一秒就要焚烧自身。 皇上封朝华夫人为王,才是再也不把她当成女子,而是对手。君不见,新朝盛世,最容易死的就是异姓王! 一品夫人,说到底不过是地位特殊的后宫罢了,而异姓王,绝对是心腹大患。 朝华夫人封了王,是天大的荣耀,自然要大宴宾客。 这几日,武氏走路都带风,腰也不疼了,头也不痛了!拉着孔景娴开了私库,选了一大株红彤彤的南海珊瑚,作为贺礼。又花大价钱为沈玉购置了一条绣满孔雀翎的襦裙,简直看花人眼。 便寻长安,却无一头面可配。沈玉一开始的满心欢喜,全变成了懊恼之色。 十八娘笑着进屋,沈玉这屋子,当真算得上是「金屋」了,无论是细软插屏,还是一水儿的红木雕花箱笼,都无一不显得华贵。 这里也有一个博古架子,上面与沈琴屋子里截然不同,放着的都是各式各样的瓷瓶,并且个个都是真的。 十八娘让南枝放下托盘,笑道:「玉娘,听闻你寻不到合适的首饰配衣衫,我偶得了一只孔雀簪,恰是无衫可配。这就与你拿过来了。」 沈玉惊喜的站了起来,「姐姐莫要诓我!」 说完她直直的掀开托盘上的丝帕,只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只簪子。 简直就是一只活生生的孔雀!眼睛是一颗红艳欲滴的宝石,孔雀身上的毛,清晰看见,也不知道是怎么将这翠羽一根根的粘上去的。 沈玉拿着插在自己的头上,果然是绝配! 「姐姐对不起,以前是玉娘年幼无知,一气之下做出了很多错事,还望姐姐见谅。这只簪子当真要送我吖?」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笑道:「我以前犯过的错,比你还多呢。好妹妹,听说你和荣阳公主一起长大的,比亲姐妹还亲。她的母亲朝华王真的太厉害了,我长在范阳,有很多故事都没有听过。今天妹妹能让荣阳公主再讲讲吗?」 沈玉一听,挺了挺胸膛,她说十八娘怎么可能来求和,原来是想借着她巴结上朝华夫人,这些天因为这事儿来给她送礼的不知凡凡。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得意非凡:「这还不容易,保证你听个够。」 十八娘见她要换衣衫,连忙告辞,拉着沈琴去马车里等着了。 沈琴一脸肉疼的看着十八娘:「妹妹做甚把那么好的东西送给沈玉了。」 「这算不得什么,这个发簪,可是很有用处呢。」十八娘俏皮的笑了笑,捻起一块奶糕,塞进了沈琴的嘴里。 「父亲可去了王府?」十八娘掀开马车帘子,轻声问门房。 门房摇了摇头,「大人没有去贺朝华夫人,不,朝华王。去秦相家下棋了。」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看到武氏带着沈玉和孔景娴上了马车,便跟在她的后台,一起去了新出炉的朝华王府。 与桃花会那日相比,今天来的人更多,车水马龙,整个园子里男女老少都穿着华丽的锦袍,满脸带笑。 十八娘刚进园子,果然看到秦昭已经在这里等着她了。 「要不是收到你的信,我就在蹲家里绣嫁妆,不出来了。你哥哥没有来吧?」秦昭说到最后,脸上带了红晕。 「有事寻你帮忙呢,一会告诉你,哥哥和父亲都没有来。」 秦昭点了点头,「我家里除了我,别人也都没有来。」 姑嫂三人很快就在人群中寻到了荣阳公主,她还是满身金光灿灿的,华丽异常,周围围满了小娘。 秦昭一来,很快就有小娘给让出了空位。 「哎呀,秦姐姐,还以为你不会来的。你能来就太好了,她们都可没有意思了,想不出什么玩乐的新点子。」荣阳小步跑上前来,挽住了秦昭的胳膊,娇嗔道。 秦昭刮了刮她的鼻子,「我还以为你是见着我高兴呢,原来是想着让我当令主,玩游戏呀!还正好,我这里有一个新的令,你肯定都没有玩过。」 荣阳一听,眼睛都亮了,拉着亲近的小娘们坐了一个大长桌。还有一些地位不够的,都站在背后看热闹。 秦昭敲了敲手里的小花鼓,说道:「今天我们不作诗也不写词,来说故事,每人要说一个自己见过的最厉害的小娘的故事。」说完也不容大家多想,就敲起了鼓,坐在她身旁的荣阳一听,将手里的花传了下去。 鼓声一停,传到了沈玉手中,沈玉一张嘴,把朝华夫人从头至尾的夸了一番,逗得大家都乐了。 第64章 秦昭摇了摇头,「玉娘惯会偷懒,你说的这个在坐的谁人不知。下一个可不能说了。」 鼓声又一次响起,这一次到了大将军徐常春的女儿徐窦,小姑娘也不扭捏,直接开口说道:「解忧公主三嫁乌孙王,抑制匈奴,是我辈楷模。虽为弱女子,亦能安天下。」 …… 接下来又有好几个贵女接了花,这名女人没有几个,很快就让大家说得没有了。 这一次,花到了十八娘手上,只见她站起身来,鞠了一躬,「姐姐妹妹们都是好才学,我寻思来寻思去,这比王爷公主太后,女将才女孝女,都被你们给说完了,哪里有更厉害的了!我输了,认罚!」 这下子大家都兴奋起来了,拍着桌子笑道:「沈十八,要罚三杯!三杯!」 十八娘豪气的说道:「来。」说完一连干了三杯,一滴不剩。 秦昭也抚掌大笑,说道:「接下来的可要注意了。若是谁能说出更厉害的,我秦昭罚酒三杯,若是说不出来,罪同沈十八。荣阳,这击鼓传花你可是一次都没有赢过我,这次要是说不出来,那得双倍的罚,而且,以后你得叫我秦先生,哈哈。」 徐窦哈哈大笑:「秦姐姐,你拿十八娘作妖,也不怕得罪了小姑子。」 她这话说得恼人,秦昭站起身来,追着她假意要去拧她的嘴,一时之间,众人闹得更欢了,把一旁的小娘都吸引了过来。 花落到了荣阳公主手上。 只见她得意洋洋的站了起来,说道:「秦姐姐,这次你罚酒罚定了。我要说的是女皇武则天。她文治武功不输男子,令万民俯首称臣!」 十八娘看了看秦昭,勾起了嘴角。荣阳公主,说得真好。 原本只想着诱着她说出一个犯上作乱的,譬如吕后之流,没想到荣阳竟然这么大的野心,直接说到女皇去了。虽然这武则天压根儿没有听过,但是她是从荣阳口里说出来的呀,最妙的是,她姓武! 秦昭听她说完,大笑起来,「哈哈,荣阳你输了。请问这女皇武则天,是何朝何代哪里人?我们怎么都没有听说过,是你怕输随便编出来的吧?」 其他人也连忙附和道:「就是就是,荣阳,你不能拿话本子里的人来说呐。就没有听说过有女皇帝的。你从哪里听来的。」 荣阳公主彻底愣住了。作为一个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去的高中生,说起历史上的名女人,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武则天。 可是她竟然忘记了,如今这是大楚,不是大唐。因着她的穿越娘,历史拐了一个弯,李世民早就灰飞烟灭了,而武则天,怕是还没有出生呢。 难怪大家都不知道武则天。这下子就尴尬了。荣阳站在原地,想着要怎么圆回去才好,就听秦昭开口说道。 「好啦,我们再说荣阳就要恼了。今儿咱们可是来给朝华王道贺的。这样吧,这六杯酒,荣阳三杯,我三杯,算是个平手啦!我先干为尽。」秦昭说着,端起桌上的酒,一骨碌就连饮三杯。 这下子大家都叫起好来,贵女们本就是来玩闹的,何况荣阳是主家,秦昭都搭好梯子了,她们不下台还等甚? 荣阳感激的看了秦昭一眼,也不扭捏,一饮而尽。 众人正调笑着,突然徐窦大声的尖叫起来,对着沈玉大喊:「你你你,快跳到河里去!」 沈玉不明所以,歪着头,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她。 正在这时候,坐在她身旁的贵女也吓得跳了起来,大喊:「蚂蚁,好多蚂蚁,你的头上好多蚂蚁!」 沈玉吓傻了,伸出手一摸头,再看自己手上,大声尖叫起来!疯狂的拆自己的头发。 她这一抖动,大家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头上已经密密麻麻的全是蚂蚁了。 大家四处逃散,惊慌失措起来。 十八娘赶忙走过去,一脚踩在那个孔雀头簪上,然后快步的走到沈玉跟前,焦急的说道:「玉娘,别怕,快用水冲。」 她的话音刚落,徐窦已经拿着个大瓷盆,从附近的荷塘里舀了一大盆水,直直的浇在沈玉的头上。 蚂蚁冲下来不少,可是还有一些在上头没有下来。 十八娘沉声说道:「玉娘你今儿是不是用多了头油,怎么吸引了这么多的蚂蚁。这水不够,荣阳你让府里的人帮帮忙。玉娘是女儿家,别在这里把衣服给弄湿了。」 荣阳一听,是了。急急忙忙的转过头去,问身后的婆子,「麽麽,快用一个围子,把玉娘围起来,然后你们用水泼,给她洗头发,快快快。玉娘你别害怕。」 沈玉哪里有不害怕的,头上的那些蚂蚁本来是闻到香甜之气顺着衣衫爬上来的。 大楚贵女爱穿长裙,臂上挂纱,若是沈玉穿的浅色裙子,有蚂蚁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可偏她今天穿了一条孔雀花纹裙,颜色深不说,还很花哨,不仔细看,哪里看得出来,这才让蚂蚁上了头。 蚂蚁眼见着要死了,也够狠的,盯了沈玉满头满脸包,一下子红肿起来。 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冲了好久,终于把沈玉头上的蚂蚁给全部冲了下来。这时候的沈玉,简直就像是一个落汤鸡,哪里还像刚来的时候,那副骄傲孔雀的样子。 第65章 荣阳拿了自己的衣衫,给她换了,又拿了个头帘,给她遮住了脸。沈玉一边走,一边忍不住的去摸头。 十八娘心中暗笑,沈玉这辈子,怕是都对蚂蚁又阴影了,更别说用头油了。 这时候,武氏终于得了信,跑了过来,抱着沈玉就喊:「我的儿啊!」 朝华王也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和她长得有几分相似,衣着华贵的美人。 十八娘悄悄一看,心下有所猜测,这时秦昭在她耳旁悄悄说道,「是安南王妃,朝华王的妹妹。」 果不其然。 沈玉一看亲娘,姨母都过来了,哪里还忍得住,哇哇大哭起来,她伸出手来,指着十八娘说道:「娘,就是她,送了我一个孔雀发簪,我说她这么那么好心,原来这发簪是有问题的!」 武氏一下子神情严厉起来,朝华王也抬眼看着十八娘,像是看一只蝼蚁。 十八娘苦笑道:「看来我这送礼,还送出问题了。玉娘得了这条孔雀裙,却没有首饰相配,恰好我那有一支簪子,没有裙子相配,便赠给了她。若是不信,自可派人查验,是否有问题。只是这今后,怕是没有人敢送礼给玉妹妹了。」 朝华王的手指了指,她身后有一个婆子,立马走了上去,捡起了地上的孔雀簪。 这簪子适才大家都见过了,不少人都赞扬了一番,也听沈玉炫耀过。 那婆子三两下,就将好好的簪子给拆开了,拿鼻子闻了闻,的的确确是一个好簪子,颇有重量,上头也并没有抹上什么招蚂蚁的东西。她冲着朝华王摇了摇头。 这下子,沈玉也哑口无言了。 十八娘无奈的叹了口气,站在她对面的徐窦却忍不住开口道:「你看吧,玉娘,人家十八娘好好的送你簪子,你还倒打一耙。刚才大家给你泼水冲头,还是十八娘提醒大家,让人把你围起来呢,不然你还不被人看光了!她既救了你,又怎会害你,吃饱了没事干吗?」 秦昭也开口道:「是呀,玉娘,先头你进来,我就闻到了,你头上抹了很多桂花蜜的头油吧,这头油抹多了虽然好看,但是却是是惹虫蚁呐。」 秦昭在长安城的贵女里,极其有号召力,不一会儿,就有听沈玉炫耀过今日的裙子和发簪的人附和起来,「是很重的香气,我也闻到了。」 武氏气了个倒仰。可是她们说得没有错,沈玉的确是抹了很多头油,这下子比被十八娘陷害,还要丢脸。 全长安城的人都得知道了,她武归的女儿,为了艳压群芳,抹了一头的蜜,然后惹来了一窝蚂蚁…… 真的是又虚荣,又愚蠢! 武氏也没有脸继续待下去了,匆匆的拉着沈玉告辞了。 十八娘见状,也小声说道:「我先回去了,玉娘闹成这个样子,父亲又要怪我了。」 众人想起沈泽独宠武归一事,同情的安慰了她一会,约好下次再一起玩,就放她回去了。 十八娘拉着沈琴上了马车,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啦。 沈琴也笑了起来,那场景真的是太逗了,沈玉今儿当真是丢了天大的脸面,连带着朝华夫人的宴会,也被她搅和了。 「十八娘,你的那个孔雀簪子真的没有问题吗?好好的一个簪子被拆掉了,真可惜。」 十八娘摇了摇头,「姐姐,那簪子有瑕疵,里头放了一颗乌沉石。这下你明白,沈玉为什么要抹那么多头油了吧。」 沈琴眼睛一亮,原来如此。 这乌沉石表面上看起来就是一颗平凡无奇的小石头,跟黑炭似的,实际上却老沉老沉的。有那起子奸商,在过秤的时候,偷偷放一颗乌沉石,称完后又拿出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就宰人一大笔。 「那孔雀簪有机关,肚子是中空的,只要用力一按那红宝石眼睛,肚子就会打开,乌沉石就掉出来了。先头里人多,我踩了一脚,秦姐姐跟在后台把乌沉石捡走了。」 十八娘笑着解释道。沈玉年纪尚小,本来只要戴着珍珠明铛就很好看了,偏她要出风头,恨不得把最好的戴在头上。 这孔雀簪如此重,插上去不一会儿就弄散了头发,要掉下来,她只好抹了头油,将头发固得紧紧的,方才戴住。 更何况,十八娘怕头油不够分量,将这乌沉石用蜂蜜花粉蒸了,甜得发腻,才塞进去。 至于仆妇拆开发现孔雀肚子是中空的?那更是一点都不怕了,因为很多大的发簪,本来就是中空或者镂空的,不然戴上一天,还不把脖子给扭了。 沈琴见十八娘没有露出什么马脚,这才放了心,戳着她的额头说道:「你就是太胆子大了,虽然解气,可是若火烧到了你自己头上,那可就不好了。」 十八娘笑了笑,若真出了事,她自然也有应对的法子。 马车经过南街的时候,窗外飘来烤红薯的香味。十八娘对西屏说道,「你去帮我买些烤红薯,然后看看有没有出新鲜的藕,想吃了。」 西屏点点头,下了马车。 沈琴笑道:「你这个好吃鬼,促狭鬼。」 第66章 今天冲沈琴的水,就是荷塘里的泥水,十八娘吃什么不好,偏要吃藕,简直就是在嘲讽沈琴。 十八娘没有说话,西屏下马车,可是要去干一件大事情呢! 果不其然,那西屏下了马车,不去买烤红薯,也不去买藕,转身去了一个小巷子,又进了一个暗门。不一会儿,从里头走出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小乞丐,脸黑得像锅底子一样,穿得破破烂烂的,扔在乞丐堆里,都让人认不出来。 只见她走到了一堆小乞丐里头,笑道:「你们猜我今儿得了什么好东西了!」 小乞丐们正在那里捉着虱子,无聊得很,其中一人问道:「馒头?」 西屏摇了摇头,神秘的说道:「一整只烧鸡!」 她说着还抹了抹自己泛着油光的嘴,看大家不信,急了,从兜里舀出一个爪子说道:「瞅见没,瞅见没,我没有骗你们吧。今儿朝华王宴客,可让我走了大运呐。」 小乞丐摇了摇头,「吹吧你,朝华王再好,那不也是狗眼看人低的,还能给你鸡吃。你莫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了吧。」 「说到边儿了。我看见一个老和尚,去了朝华王府……」她欲言又止,一旁的乞丐来了兴趣:「怎么着,朝华王荤素不忌,连大师都收了?」 「呸呸呸!那是高僧高僧,给荣阳公主算命的。朝华王亲自来迎接的,那老和尚却不进门,只看了一眼,转身就走。朝华王就问了,我儿命如何?那高僧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不敢说。」 「别卖关子了,快说呀!」小乞丐们急了。 西屏压低声音,说道:「朝华王硬要他说,老和尚拗不过,就说了,贵不可言,武氏女主天下!朝华王什么表情我没瞅见。等老和尚走了,我刚准备走,你说怎地,那个小侧门开了,一个婆子说主家有喜,就塞给我一只烧鸡呐。」 小乞丐恍然大悟:「原来荣阳公主姓武啊!那她爹不是皇上,是个姓武的呀!」 一群乞丐好像知道了什么天大秘密,都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来。 其中有一个年纪稍长的回过神来,好奇的问道:「武氏女主天下是什么,是说荣阳公主要当皇后吗?」 西屏摇了摇头,「我又没有读过书,哪里就知道这些狗不不通的话了,就这一句,还是跟那老和尚学的呢。不说咯,吃饱喝足睡觉去咯。」 说完,她站起身来,七弯八拐的,绕着长安城兜了个大圈子,感觉没有人跟踪,就又回到暗巷里,换了衣服。一个清清爽爽的大家丫头又出门了,先去买了烤红薯,又去了爹娘那,拖了好大一车藕,都是从十八娘庄子上拖过来的,一早就等着了。 等西屏回府之后。 那街头的小乞丐们已经把这新奇事传开了,有人来打听,这话是从哪里传来的啊! 小乞丐们你看我我看你,唾了那人一口,「咱们哥们长得跟一个妈生的似的,几年都没洗脸了,鬼知道是谁咯。反正就事儿是真的,错不了。」 那人一脚往后跳,愣哼了一声,严厉的说道:「你最好没说谎,黑羽卫办事,小心你的脑袋。」 明明没有挂黑羽啊,竟然也是黑羽卫?小乞丐吓得直哆嗦,拔腿就跑掉了。 张问天转身就回了府,提笔就来:朝华王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十八娘在寻梅院里,喝着甜甜的藕汤,这新藕就是好,带着一股子的清香,吃在口里,又十分的软糯。 「给各方都送点去,别忘记给我的好妹妹沈玉多送点儿带泥的。阿姐多吃些,莲藕补气血,最合适你吃了。我一会让厨娘做些藕盒,再做些糖藕,没事的时候可以吃着玩了,对了,藕粉也不错。」 沈琴心里高兴,也多喝了一些。 十八娘拿着勺子,轻轻的搅动着碗里的汤。 李子期都知道,武归就是朝华的亲妹妹。那么和朝华一起打天下的赵义呢,自然也是知道的。 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知道吗?武氏女,主天下,贵不可言。 这武氏女,根本就不是荣阳公主,而是朝华。 想来,今日荣阳所说的一代女皇武则天的故事,已经传到赵义的耳朵里了吧,因为担心朝臣们不关心小娘的游戏,她可是让沈玉大闹了一场呢。 荣阳性子单纯,不谙世事,又是从哪里听来武则天的事情呢?是谁在她的耳旁叨叨着女子也能做皇帝呢? 这事儿,就会成为赵义心中的一根刺,让他日不能忘,夜不能寐。 十八娘一觉好眠,第二日一大早,就坐上马车去了长安城附近的胭脂河。 这河的上游多是青楼楚馆,花娘和小倌里在河中洗面,红红的胭脂染红了河面,所以浑称胭脂河,连先头的名字,都无人记得了。 胭脂河夜里灯火通明,满河的画舫顺着歌姬的妙声,全是一派风流景象。而在这清晨,却是不着人影。河边停着一条乌篷小船。十八娘看了看,带着西屏,轻轻一跃,便上了船。 自从那夜在屋顶上饮酒之后,十八娘便接受了李子期这个不知所图的新帮手,这是他们约定后的第一次会面,互通有无。 第67章 李子期穿着一件黑色长袍,长长的微卷头发用一根发绳束着垂在脑后。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正看着手中的匕首。 「事情办得何如了?」十八娘也不寒暄,径直的坐在他的对面,轻声问道。 李子期抬眼,看着十八,蓝色的眼眸微缩,瞬间后又恢复了平静。 「我听说张问天要求娶你。」他没有回答十八娘的话,反而是肯定的问道。 十八娘一愣,对黑羽卫又提高了十分警惕,仔细的思量着府中到底谁是李子期的眼线,才让他什么都知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张问天只是感恩我救了他娘,并非真心求娶。李世子莫非认识张问天?」 不然干嘛给狗取了这么一个人名儿,莫非还真是巧合了? 「赵义想让他当寒门首领,怎能不识?而且这个人是扳倒朝华的关键。你当他为何要像疯狗一样死咬着不放,揣摩圣心而已。」李子期语气里满是浓浓的鄙视,看来他真的很讨厌张问天。 十八娘垂眸,当真让人难以想象,张问天竟然还有这样的造化。寒门之士何其之多,偏他入了赵义的眼。 「你那边的事情办好了吗?赵义是不是很喜欢女主天下的故事?」她今儿来见李子期,可不是来与他河上泛舟的。 李子期深深地看了沈十八一眼,点了点头。 「昨日封王,已经有人将他当作贺礼,送进去了。那座山里真的有铁矿吗?」 十八娘点了点头,「先头里挖出来了,又让人合上了,不敢动。如今正好,可以让人开始造兵甲了,唐炮的图纸,你有吧?让他把产业挂朝华的名字。」 「好。这事急不得,她身上有很多破绽。」李子期将手里的匕首放回刀鞘里,沉声说道。 「若是我时日还多,也会徐徐图之。可惜了。」可惜我不知道哪一日就要死了。 船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默起来。李子期低着头,没有说话。 十八娘又开口道:「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图谋什么?」 「我想娶你为妻。」李子期声音闷闷的。 十八娘听到这话,一下子惊慌失措的打翻了桌子上的热茶,茶水顺着桌沿流了下来。站在船仓外的西屏快速的走了进来,将桌子擦干净了,又退了出去。 「理由呢?莫不是你对我一见钟情?」十八娘玩着手里的杯子,眼里满是嘲讽。 当初王六郎也是这么说的,卿卿,我想娶你为妻,我对你一见钟情。 说到底,还是要娶别人。男子总是如此巧言令色。她以为李子期是寻她做盟友,没想到也是被色相所迷惑。 李子期却是摇了摇头:「你和我一样狠毒,我怎么会对你一见钟情?我喜欢的是单纯如白纸一样的姑娘。」 他说话的时候,紧紧的握住了匕首,垂着眸,不敢抬眼看沈十八娘。 十八娘松了一口气,脸有些红,她实在是自作多情了。可是李子期莫名其妙的帮助她,不由得她不多想。 她眼里满是兴味的笑了笑,「既不心悦于我,为何又要娶我?」 「你知道的,我是世子,只会娶门当户对的姑娘。高门贵女哪里有单纯的。你却不同,没多久就要死的,到时候我遇到了喜欢的姑娘,可以娶来做填房。」李子期一字一顿的说着,他的每一个字,都让沈十八娘听得一清二楚。 沈十八忍不住大笑出声,「真是没想到,这短命竟然还成了好处了。何必如此麻烦,你喜欢多少个,都抬回来当妾室宠爱着不就好了吗?」 李子期猛的一抬头,看着十八娘的眼睛,认真的说道:「我喜欢的人,只会是我的妻子。」 十八娘有些慌。 「而且,你知道的吧,王府后院非常复杂,我需要你先去为她扫清障碍。」李子期又低下了头,闷闷地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十八突然有些羡慕李子期以后要娶的那个姑娘。明明还没有影儿,就有人开始为她筹谋了。 她有些迟疑,她命不久矣,也不相信这么短的时间里,能遇上什么心仪之人,那么李子期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他长得很好看,也与她门当户对。人人嫌恶的黑羽卫身份,她也并不在意,他还能够帮她报仇。 按说,她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说:「等你帮我报仇之后,我就应了你。」 可是,她却说不出口。总觉得,若是说了,好像就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筹码,把感情当作了一场交易。 明明她当时拿着王六郎换崔闽的玉牌时,是毫不犹豫的。 李子期见她不说话,慌忙开口道:「你不用急着回答。朝华还好好的,我答应你的事情,也还没有做完。」 沈十八长舒了一口气。 「我会好好考虑的。即便咱俩没有那个缘分,我也会给你想出一个办法,让你能娶想娶的姑娘。」 李子期一怔,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胭脂河上,已经有渡船出没了,艄公唱着带着方言的渔歌,清亮悠远。又有那渔娘与他对歌,情意绵绵。 第68章 「小娘,到岸了。」仓外传来西屏的声音。 十八娘站起身来,「李世子,告辞了。」 李子期没有站起身来相送,只是抿了抿嘴,突然又说了句:「不要答应张问天。他又穷又黑又爱骂人,还爱哭。」 十八娘有些哭笑不得,这人最近都好好的和她说话,她差点儿忘记他的不着四六了。 「嗯,所以你是又富又白又懂礼,不爱哭么?」十八娘调侃道。 李子期却像看傻子一样,惊讶的说道:「我本来就是呀。」 十八娘摆了摆手,提了提裙摆,轻轻一垫脚,又飞到岸上去了。 上了马车,又去首饰铺子里逛了一圈,给沈琴选了几支钗,方才回到府里。 这才进门,就看到沈琴急急忙忙的站在二门那儿等她:「十八,你可回来了。方才宫里来了口谕,皇上要召你进宫。」 十八娘心中千回百转,皇上召她进宫干什么?李子期知不知道,若是知道,他为何适才不说? 莫非他知道了什么? 「陛下很有威严,但意外是一个很好说话的人,十八你别慌,应该没事的。」沈琴急急忙忙的拉着十八娘往寻梅院走,进宫见圣人之前,得沐浴焚香更衣。 十八娘脚步不停,口中却问道:「姐姐你见过陛下?」 沈琴有些怀念的说道:「嗯,那时候我还小呢,十五里宫中夜宴,皇后指名让父亲带我前去,就在那时见到了陛下。他说我长得像鲁家人,就是身子单薄,还赏了我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明珠呢。」 沈琴的确和沈泽不是很像,大约是像了鲁氏。 「这么说来,陛下倒是一个和善人。」十八娘一进屋子,南枝已经打点好一切了。 她快速的沐浴更衣,轻声的问道:「可打探过了,是只召了我一人,还是有其他家的小娘?」 北流快步上前,帮十八娘梳了一个较为庄重的发髻,回道:「秦家昭娘也去的。」 十八娘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朝华的事情,是她猜想的那个事儿了。 马车一路前行,到了宫门外,又换了宫中的软轿。 这还是十八娘初次进宫,但是上辈子大晋皇宫里去得多了,也不觉得这些宫殿,有什么新鲜的。 抬着轿子的麽麽,看着她如此的镇定,双目向前,并不斜视。宽大的袖子中藏着一双洁白如玉的皓腕,那手上戴着的碧绿色的镯子,近乎深幽,衬托得她的手,皎皎如月。 等下了轿,十八娘悄悄地塞了一个荷包在管事麽麽手中,笑道:「多谢麽麽引路了。」 引路的麽麽圆圆的脸儿,笑眯眯的暗自掂了掂手中的重量,悄悄提醒道:「陛下今日心情很好,秦相家的小姐已经在里头了。」 等她说完,郑喜已经走过来了,对着十八娘说道:「沈小姐,皇上已经久等了。」 十八娘点了点头,抬眼看了一下,这里是甘露殿,赵义的书房。 等她进殿之后,一眼就看到上座上坐着一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子,他的眼睛狭长,鼻梁高挺,让人看不出神色,留有长长的山羊须,这便是赵义了。 「范阳沈氏十八娘,参见陛下。」十八娘说着,并无害怕神色,不卑不亢的,好似上头坐着的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上,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长辈而已。 赵义眯了眯眼,看着十八娘笔挺的脊梁,上下打量了一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半晌才开口说道:「起来罢,你坐到秦昭身边就好,不用拘束,我与你爹娘都是旧识。」 十八娘站起身来,也不推脱,直接坐到了秦昭身边,冲着她点了点头。 秦昭今日打扮得格外的华贵,身上戴着的,正是沈耀才送去秦府不久的祖母绿首饰。十八娘心中叹了一口气。 赵义一看,惊讶的睁开了双眼,「你竟然与沈爱卿长得如此之像,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十八娘已经习惯了,每个见过沈泽的人,再见她,都得这么感叹一番! 「你姐姐是叫沈琴吧,和你娘很像,就是性子一点都不像;你性子很像,就是长得不像。」赵义坐在上首,好像真是一个亲近的长辈似的,笑着说道。 「这世界上哪里有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呀,即便是双生子,也是不同的,正因为人走了就要喝下孟婆汤,进入轮回,这人命才显得难能可贵。陛下您说呢?」十八娘紧了紧手,认真的说道。 赵义一愣,神色莫名的看着十八娘,说道:「你说得极是。你说朕若收你入宫,世人将如何说朕?」 秦昭一听,花容失色,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拼命的拽十八娘的裙角,示意她跪下求情。 嘴里大声说道:「陛下万万不可。陛下适才还说,与十八的爹娘均是旧识。」 十八娘却是冷笑道:「陛下的确是万万不可。十八不才,长得一张与父亲一模一样的脸。皇上若让臣女进宫,那世人怕是要说陛下荒淫无度,意图染指臣公。那时候,天下还有哪位能人,敢为陛下效力呢?」 第69章 赵义来了兴味,「若是朕不在乎呢?」 「陛下雄韬伟略,怎么可能不在乎臣民,不在乎江山,只在乎区区一个小女子呢?臣女无朝华王美貌,不值得陛下如此。陛下还是莫要取笑臣女了。」十八娘的脊背挺得直直地,恨不得拔剑砍了对面那个糟老头子。 本姑娘连王六郎都不要,李子期都不嫁,要给你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色狼当小妾?滚! 「噢,十八娘觉得如果是朝华王,就值得拿江山来换了吗?」 十八娘却是笑了,「朝华王上马安天下,下马铸金银,陛下为她舍了江山,她自然会替陛下再挣回来一个。天下女子,也只有朝华王有如此本事了。世人提起朝华王,无一不称赞有佳的。」 她说着,眼中满是憧憬,好似真的对朝华王,仰慕异常。 赵义挥了挥手,「朕逗你玩儿呢。太后近日想抄一些佛经,听闻闺阁女子之中,你与秦昭字写得最好,你们去帮太后抄佛经吧。」 秦昭松了一口气,说道:「谢陛下,臣女遵旨,臣女们就先行告退了。」 说着拉着十八娘便出了甘露殿的大门。 两人站在大殿门口,对视一眼,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太后宫里我常去,有我领着就行。」秦昭说着,冲着郑喜挥了挥手,拉着十八娘就走了。 「你没有来的时候,皇上说我的这套头面,是当年他送给你娘当嫁妆的。」秦昭看着四下无人,在十八娘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她是未过门的儿媳妇,不好说皇上对自己已经去世的婆婆有什么不好的心思,但是这事儿得让十八娘知道。 十八娘却是摇了摇头。 朝华为赵义生下荣阳,赵义却心仪鲁萍,而鲁萍只一眼就看上了沈泽,沈泽却不喜欢她,喜欢了武归,那么武归呢? 表面上看,似乎是这样的。可是鲁萍会耽于情爱,赵义和朝华却不会,如果赵义心仪鲁萍,那又怎会灭鲁氏满门?又怎会任由她嫁给沈泽? 别人也许会退让,但是赵义不会!他是枭雄,是帝王。 赵义鲁萍和朝华之间,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嫂嫂,今儿这事,咱们得让它烂到肚子里,便是哥哥,也不能告诉,可以吗?」 十八娘看着秦昭的眼睛,秦昭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如有违诺,天打雷劈。」 不一会儿,郑喜就颠颠的追了上来,手中拿着一个托盘,笑道:「这是皇上给二位小娘的赏赐。」 秦昭的是一套红宝石头面,十八娘的却是一颗明珠。 她突然想起之前沈琴说的话,「皇上人很和善,第一次见面就送了我一颗婴儿拳头大小的明珠……」 万寿殿在太极宫较为偏远的一角,是赵义生母林太后的清修之地。 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一个人将儿子拉扯大,在赵义夺取江山之前,她一直窝在一个小山村里务农。 这后宫之事,全权交给崔皇后处理,她不恋慕权盏,连晨昏定省都省去了。 秦昭因为与十八有了共同的秘密,两人更加亲近了几分。 她小声提点道:「太后年轻时做多了绣活,眼睛不太好,所以抄佛经的时候,尽量写得大一些,用楷体。」 十八娘点点头,她在范阳的时候,也惯常给老太太抄佛经,简直了然于胸。 走了好一阵子,才到万寿殿,只是今日这儿并不清净,反而挤满了人。 太后躺在一张土炕上,背靠着大大的锦枕,看起来有些没有精神。一群衣着华贵的女子,围着她,嘘寒问暖。 十八娘仔细一看,那个坐得最近的绣着金凤凰的青白色宫装的,应该是崔皇后。她头戴九凤衔珠的金冠,生得极美,与崔闽略有几分相似。不愧是亲姐弟。 而那个穿着桃红色有些微胖的,大约是王贵妃,她容姿在这后宫中只算一般,却偏有一身雍容华贵之气,好像一只盛开的牡丹。她的头上也确实簪着一支牡丹簪。 她挽着林太后的手,隐隐地竟有越过王皇后之意。 而站在那儿,像是二八少女的便是才见面不久的朝华王了。她虽然站得最远,可是太后的眼睛却一直看着她。 秦昭和十八娘无奈的上前,给各人都行了礼。 崔皇后一看,温柔的笑道:「秦昭是常客了。十八还是第一次见,真是个好孩子。」说着,将手臂上的一个玉镯子取了下来,套在了十八的手腕之上。 王贵妃也不甘示弱,拔了一只红宝石步摇,插在了十八娘的头上。 「说起来,我们王沈两家联姻颇多,我家那侄儿王六郎,最近才定下了十八的姐姐呢。算起来,我也是你的长辈呢。」 林太后没有说话,只用眼睛上下仔细的打量着沈十八,见她并无局促之色,高兴的说道:「这孩子长得好,和沈泽沈大人长得一模一样的。」 崔皇后和王贵妃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可不是,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长得这么好看,也不知道会便宜哪家的小郎。」 第70章 朝华王有些不耐,讽刺的勾了勾嘴角,「太后还病着呢,你们若是无事,就先回去,让她老人家好好休息吧,这才是做人媳妇的孝道。」 这还是十八娘第一次在朝华王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前两次看到的她,都是得体的,优雅的样子。 崔皇后和王贵妃不以为意,显然是她这副样子见多了。但是她们已经知道想知道的事,多留也没有什么意思,便带着大队的人马,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等她们一走,朝华王才轻轻地坐了下来,「说您什么好。天气是开始热了,但也不能拿冰丝出来垫着,太寒凉了。」 林太后有些怀念的说道:「我也没想到。年轻的时候,我可是直接躺在水里都没事的呢。现在也老了,倒是你最好,这么多年,还是以前的样子。你叫她们莫要来了,天天斗得跟乌鸡眼似得,也不怕在孩子们面前闹了笑话。」 朝华王笑了笑,对着林太后说,「先头与您说的话,还望您与皇上好好解释一番。」 林太后点了点头,朝华王站起身来,看着沈十八,厉声说道:「武夫人是我的亲妹妹,我不希望看到她不开心。你小小年纪别把手伸得太长了。」 沈十八娘惊讶的睁大眼睛,好似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那王爷您岂不是也姓武呀!」 说完她又捂住了嘴,放开后愤慨地说道:「您这话十八不明白。我作为女儿怎会插手父亲房中事呢,您虽是王爷,但不至于连大臣的家事都要过问吧?武夫人才娶了国子监孔大人的孙女儿,昨日还说要为琅哥哥求娶荣阳公主,怎可能不开心呢。」 朝华王一愣,冷哼了一声,「牙尖嘴利,那就别怪我把你的爪子给剁了。」 说完,一甩袖子就走掉了。 十八娘看着她的背影,满脸惊恐,摇摇欲坠,她苍白着脸,颤抖着喃喃自语道:「即便您是王爷,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剁臣女的手吧?」 秦昭赶紧一把扶住了她。 十八娘表面上看起来被吓到了,心里面却冷笑不止,还不知道,谁会把谁的爪子给剁了呢。小瞧了她,可是要吃亏的!若她当真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可能要被她唬住了,可惜她并不是。 太后摇了摇头,和蔼的说道:「是皇上要你们来帮我抄佛经的吧,难为你们了。皇上也真是,昭娘都要出嫁了,还不留你在府里绣嫁妆,让你进宫做什么。」 秦昭拉着十八娘走了过去,摇了摇太后的手,「娘娘,您是不是嫌弃昭娘又来蹭您这万寿殿的点心啦!」 林太后被她逗得合不拢嘴,「可不是嘛,你每次都连吃带拿的,心疼死老婆子我了。十八以后就是昭娘的小姑子了,可不许欺负她!」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我要是敢欺负嫂嫂,哥哥可要欺负我啦。」 林太后疼爱秦昭,十八娘又有心哄着,很快三人就融洽得像是亲祖孙一般了。 「哎呀,老婆子怎么感觉最近有很多人在说什么是不是姓武的呢?十八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林太后状似无意的问道。 十八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太后,都是坊间一些没头没尾的传言,说出来怕污了您的耳朵,十八不敢说。」 林太后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你们都知道,就我这个老婆子不知道。你们都不说,我叫子期来说。」 她身边的老麽麽一看,赶忙唤了个小太监,去寻李子期了。 李子期一进门,就看到沈十八娘跪倒在地,他的脸色十分的不好,怒气冲冲。 林太后一见他,就问道:「坊间有什么关于姓武的传闻?」 李子期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近期黄河水退去,竟然出现了祥瑞,山阳出现一块巨石,形状似龙,上书武主江山;而在此之前,坊间传言,有高僧去朝华王府山算命,批曰:贵不可言,武氏女主天下。」 林太后猛的一下坐起来身来,表情渗得慌,「好!好!好!小十八快起来罢,某些人还把我老婆子当乡野村妇来糊弄呢!都要主天下了,可不是想插手大员的房中事,就插手。想剁贵女的手,就剁贵女的手。你们说呢?」 屋子里静悄悄的,跪倒一片。十八娘勾了勾嘴角,真的是好!好!好! 「咯咯,咯咯。」十八娘万寿殿的偏殿里,听到窗外发出母鸡的咯咯声。一个翻身,从床上起来,竖起耳朵听了一下周围的动静,快速的翻窗跳了出去。 因为林太后在此清修,万寿殿不但偏远,就连服侍的仆妇都没有几个,窗外都是一片片的农田,种着一些瓜果蔬菜。 不远处还有一个鸡笼,里头养着好几只鸡,这些都是林太后的宝贝儿。 十八娘轻轻地跳出墙,果见李子期在那里「咯咯,咯咯」的叫着,让人忍俊不禁。 看到十八娘来了,李子期点了点头,耳根子都红了。他也想学猫叫,学狗叫,可是谁叫林太后只养了鸡…… 「出去再说。」这里离城墙外不远,李子期是黑羽卫,本就是天子近卫,对着皇宫守卫再熟悉不过,两人一路上并没有碰到任何一个侍卫,轻轻松松的出了皇城。 第71章 「是那人有什么新动静了吗?」两人一路疾驰,出了长安城,李子期拉着十八坐在河边的一棵大树上。 李子期点了点头,「今晚有一场好戏,错过了实在是太可惜。」 如今虽是夏日,但是夜间的河边还是有些微凉,十八娘感觉一旁的李子期像是一个煮熟的了虾子,热气逼人。 毕竟两人还要相处很久,十八娘好心眼的没有戳穿他。 这里是长安城外的漕运渠道,长安八水四通八达,为的就是将全国各地的粮食珍宝全都运到长安来,也将长安一些特殊的东西,运到外地去,这其中,漕帮便是负责运输的关键一环。 不管是朝华王的朝华阁,还是十八娘手中的谨记都是要和漕帮打交道的。 不一会儿,两人都被岸边的情形吸引住了。 只见一群穿着短打的汉子,正将一麻袋一麻袋的货物运上船去,突然有一个小个男子不小心摔了一跤,麻袋的一角被地上的尖石头划开了,露出一些白花花的颗粒来。 「是私盐。」十八娘惊讶的看着李子期,「这是朝华夫人的船吗?没想到她竟然走私私盐。」 朝华夫人的朝华阁铺得很大,几乎什么赚钱做什么,囊括了各式各样的生意,挤得一些小铺子,几乎没有生存之力。 只是她赚得多,也花得多,大楚创立之初,百废待兴,世家观望,那时候朝华夫人出的钱财不知凡凡。 「人心不足蛇吞象,摊子铺得太大了,手下的人也就良莠不齐了。现在有很多人都打着朝华王的招牌,做着一些不干不净的事情。」 「臭小子,小心着点,东西洒了,你陪吗?」站在一旁看守的大汉,怒气冲冲的走上前去,对着那小个子就是一皮鞭,最里头还骂骂咧咧的,很是烦躁。 正在这时候,从不远处走来了一个丰神俊逸的男子,他穿着华丽的长拖尾锦袍,手中拿着一把孔雀翎的扇子,遮着面,他的身上散发着浓郁的香气。一看就不是一个正经男子。 这次押船的头头一见,警惕万分,漕帮其他的人,也都拿起了刀,虎视眈眈。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来人非常嫌恶的捏着鼻子,嗲声嗲气的说道:「朝华王让我来给杜扛把子送点仪程,快让你的人收了吧,一身酸臭味,把我都熏臭了。」 杜彪身后的兄弟一听,就要暴起,杜彪伸手一拦,「不知郎君可有凭证?」 嗲气男没好气的拿起腰间的玉牌,朝着杜彪一扔。 杜彪伸手接过,用手指轻轻的摩挲,不一会儿,那玉竟然变了颜色。杜彪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又将那玉牌还了回去。 嗲气男摆了摆手,也不接,反倒是让一旁的小厮接了,擦了又擦,方才任由他系在了自己的腰间。 这下子,连杜彪都没有好脸色了。朝华王品味真是独特,怎么会看上这样作天作地的臭小子。 怕是美貌倾城吧!杜彪想仔细看清来人的容貌,却被那孔雀扇的香风一吹,整个人都酥了。 「郎君,朝华王给送了什么来呀?」 那男子伸手一挥,身后的人推上来一辆小车,小车上盖着大红的绸子,揭开一看,竟然是一膛崭新的唐炮。 杜彪两眼发光,惊喜的问道:「这真是朝华王给的?」 嗲气男冷哼一声,「天下除了朝华王,谁能造出唐炮?这玩意留给你们,不过不要随便乱用,王说了,最近她风头太盛,以防有人眼红捣乱,若是这盐被人发现了,果断的将船击沉,听明白了吗?」 杜彪郑重的点了点头,让人把唐炮收了起来,推到前面的船上去了。 复又笑道:「朝华王多虑了,那敢劫朝华王船的人,还没有出生呢。」 嗲气男见事情办完了,也不想和杜彪废话,带着人扭头就走,只空余下一阵香气。 杜彪身后的兄弟这才忍不住跳了出来,唾道:「呸,一只鸭子,有什么好得意的。娘们唧唧的。」 躲在树上的沈十八娘看得真切,正要扭头说话,却感觉到有一只手在自己的头上摸了一下。 她扭过头去,正好撞进了李子期的眼里,那一双蓝眼睛像是最美的宝石,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温柔的光芒。 「怎么啦?」不知不觉,他们竟然靠得这么近了。十八娘悄无声息的挪开了一些。 李子期看着她的头顶,笑了笑,「有条毛毛虫,帮你拿掉了。」 十八娘一听,一个重心不稳,眼见着就要掉到树下面去了,李子期快速的伸手一拉,抓住了她的手,将她又拉了回来。 「没想到十八娘你怕虫子。」李子期的声音闷闷的,一看就是憋着笑。 「肉乎乎的,还有毛,怎么不可怕了?」十八娘没好气的扭过头去,不再看李子期。隔了一会,又忍不住去看头上的大树,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虫子。 这时候李子期拽了拽她的衣袖,又指了指前面,好戏来了! 只见来了一队人马,高举着火把,快速的朝着这一溜儿漕运船飞奔而来。 第72章 杜彪将手上的东西一摔,大声喊道:「奶奶个腿,漕运使来了,快开船。将没有搬上船的货,全扔到河里去。」 那一队火把越行越近,打头的正是漕运使萧彻,而他身后跟着的竟然是一个老熟人,张问天! 张问天虽然是个书生,手脚却十分的麻利,三步并作两步的就冲了过来,见这船已经开走了,竟然扑通一下就跳进了水里。 萧彻并未下马,大手一挥,喊道:「放小艇,给我追!定要人赃并获。」 船上的杜彪被张问天不要命的架势吓到了,这人怎么跟一条疯狗似的,死咬着人不放! 他拿着一把弓,正要射死丫的,就听到萧彻大喊,「杜兄弟千万不要,那是御史台的张大人。你若动手,就是斩杀朝廷命官。」 杜彪一听,无奈的放下箭。当官的就是这么无赖,你杀我们就是剿匪,是大功,我杀你们就是杀官,罪加一等,哪里有这等狗屁不通的道理! 「萧大人,我们可都是遵纪守法的良民,您看您大晚上的不睡觉,来追我们做什么?改日我老杜做个东,请漕运司的兄弟们喝酒吃肉啊!」 萧彻没来得及回答,他正忙着将湿漉漉的张问天捞起来。当他不想抱着老婆睡觉吗?架不住这位张愣头,快把他家大门给砸烂了呀!非要说收到举报,朝华王的这批货物有问题,贩卖私盐。 要按他说,卖就卖呗,谁不知道她和皇帝是一家的,谁还不夹带点私货,这算得了什么?要是样样都追究,漕运司早就忙死了。 张问天一上船,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踏实了,张嘴就来:「你若是良民,看到官差了,为何要跑?我看,你们就是心虚!竟然还敢当着本御使的面,贿赂朝廷命官,罪加一等!快停船!」 他一张口,杜彪觉得自己的耳朵都要聋了!这张大人到底是哪里来的?嗓门简直比铜锣还大! 沈十八在树上笑要被张问天逗死了:「张大人是巴蜀人士,巴蜀山多,他大约是经常喊山吧!」 难怪在朝堂之山,无人吵架吵得过他,实在是听到这声音都头皮发麻。 「哼,无耻之徒,哗众取宠!有理不在声高。」李子期在背后嘟嚷着。 十八娘没有接话,你既然这么嫌弃他,干嘛又要去给他线报,让他立功? 杜彪神色不耐,对着萧彻打了个手势,萧彻看了前头的张问天一眼,摇了摇头。 眼见着轻舟前行的漕运司众人就要赶上漕帮的船了,杜彪把心一横,转过身去,对着心腹兄弟说道:「用唐炮,给我把那几条装了盐的船击沉了。」 若是被抓了个正着,朝华王没事,他们所有的兄弟,就都要有事了。这么多盐,是重罪。 张问天在船头上跳骂着,突然听到一声巨响,一条船突然就爆炸了,火光四射。 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开始全身颤抖起来,把身后的萧彻吓了一大跳,赶忙问道:「张大人,你没事吧?」 心里暗想书生就是柔弱,万一被这一炮吓傻了怎么办,他可不想负责任! 却不知张问天是激动的,他一跳三尺高,大声骂道:「唐炮,你们竟然敢私造唐炮,这是天大的罪过!」 他这一言惊醒梦中人,杜彪也知道坏事了! 这私造唐炮的罪名,可是比贩卖私盐的罪更加重啊!他简直是被那个嗲气男带到坑里去了。 他想要叫自己的心腹兄弟赶紧住手,却发现那兄弟简直是个神炮手,刷刷几下,就把船都击沉了,然后自己扑通一下跳到水里逃走了。 杜彪简直要癫狂,大骂道:「最毒妇人心啊!朝华这个贱人,突然给我们送了这么一个玩意儿,又使人叫了漕运使来,分明是要杀我们灭口啊!」 他也想跳河,却被漕运司的船团团围住了。 提前跳河的那些人全都逃走了,剩下的这些却被抓了个正着。 萧彻神情莫名的看着河面上的火光,脑仁子都疼了。他真的只想当一个混吃等死的世家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混吃混喝,可是老天爷为什么要让他遇到这样的麻烦事…… 船又驶回了码头,张问天率先跳下了船,看到路边洒着的一滩盐,眼睛一亮,欣喜的喊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你们看,罪证在这里呢!」 这一堆,赫然就是刚才那个小个男子摔倒后,从麻袋里洒出来的私盐。 杜彪懒得说话,老老实实的被抓走了。 李子期对着十八娘说道:「走吧,我送你回宫,这爆炸声太响了,整个长安城都听到了。一会人就多了。」 十八娘点了点头,两人又沿着原路,快速的回到了万寿殿。 那里的母鸡也不知道不是看到了熟悉的人,一见面,又咯咯咯咯的叫了起来。 十八娘抿住嘴,冲着李子期笑了笑,一个翻身,又从窗子里钻了进去。 万寿殿里已经开始有人起了,十八娘刚刚进去,就听到门口有宫女说道:「太后遣奴婢来和小娘说一声,不必害怕,适才那巨响是有人放爆竹呢。」 第73章 十八娘懒懒的回到道:「知道了,多谢太后关心,十八娘已经睡下了,就不开门,请姑姑喝茶了。」 那宫女见她说得客气,柔声回道:「小娘且安心睡罢。」 等窗外没有人影了,十八娘才起身坐到梳妆台前,将头发解散。 在铜镜里一照,才发现自己的头上多了一只发簪,这是一只银簪子,上头有一只小蜻蜓,蜻蜓的翅膀是用银丝制成的,薄如蝉翼,走动的时候,蜻蜓的翅膀还会轻轻的动弹。 蜻蜓的身子上,镶嵌了墨绿色的玉石,眼睛亦是,与十八娘手腕上的那只镯子,十分的般配。 精致,却又不算贵重。 想必适才那些什么毛毛虫的鬼话,都是李子期骗她的吧,给她插上这么一支簪子才是真的! 十八娘笑着摇了摇头,将簪子放在桌子上,用手轻轻的触碰了一下蜻蜓的翅膀,只见它又摇摇晃晃的扑腾了起来。 她突然想起了朝华王当年名噪一时的一首诗:「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 万寿殿的床上明明是最好的丝绸,可是十八娘还是觉得扎得慌,怎么都睡不着。 今晚还真是看了一出好戏。追查私盐什么的,不过是为了吸引张问天前来,唐炮才是关键呢!那巨大的爆炸声,所有人都听到了,赵义的袖再宽,还能替朝华遮住这被炸开了的天吗? 一个唐炮出现了,其他的还会远吗?她已经可以预见,明日朝堂之上,张问天是怎样的志得意满,慷慨激昂。 她可是还有一座铁矿宝山,等着御使们来挖呢! 翌日,崔皇后过来探病的时候,秦昭正坐在太后身边给她念佛经,而十八娘坐在一旁的小桌上,提笔抄着法华经。 她的字写得很大,林太后身边的老麽麽,看着满意的点了点头。 崔皇后看到秦昭和沈十八有些迟疑,顿了顿,还是开口道:「朝华又出事了。这次被人告到了大理寺,我父亲如今正是大理寺卿,母亲一大早就来相询,这可如何是好?」 皇上上朝去了,崔皇后拿不定主意,这才急吼吼的来问林太后。 十八娘心中暗赞,朝华于后宫而言,那是碰不得骂不得的一个存在,地位简直压崔皇后一头,她心中估摸着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了,却还是冷静的不想让崔家当那把刀。 现在砍了一时爽,但是日后皇上想起来算账可如何是好? 秦昭读经的声音陡然一顿,林太后也愣住了,「告的可是昨晚的事?那事儿不是漕运司在管吗?」 崔皇后摇了摇头,「是兰陵民女萧然,状告朝华霸占其家产,逼死其老父,强抢其相公……」 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崔皇后声如蚊虫,显然也没有想到,还有这种罪名,会被安在一个女子的头上。 这民告官,可是二话不说要打杀威棍的,这萧然若不是有天大的冤屈,又怎么可能千里迢迢上长安来找打? 「兰陵萧然?可是兰陵萧氏后人?」林太后没问别的,反而问起萧然的身份。 崔皇后点点头,「正是,虽然是偏远旁枝,但也有兰陵萧家的血脉。所以才让人左右为难。」 若是普通百姓,按下去也不是难事,可萧然不是,她是贵族,是世家女。 「到底是怎么回事?」林太后也慎重了。 原来这萧然家中产业颇丰,在兰陵当地开了一间大酒坊。前不久,萧然竟然酿出了一种上好的玉黍酿。这酒十分的甘醇,后劲十足,偏偏用料又便宜,一下子就在当地风靡开来。 萧家凭借这酒日进斗金,引来不少人眼红。 朝华阁见生意被抢,便开了个极低的价格要买下这个坊子。萧然自家开着酒坊,萧家在兰陵又是望族,她自然是不肯贱价卖掉自己的心血。 不料,朝华阁的恶人们先是威逼利诱,见没有效果,又上门砸了他们的酒坊,那么多酒啊,就这样一缸一缸的全都给砸碎了。到了夜里,也不知道哪里倒了火烛,火借酒势,一下子整个酒坊全都烧着了,熊熊大火照亮了兰陵城的夜空。 萧然的公爹在打砸的时候,为了护酒被打伤了,再看到祖传家业被毁,悲愤交加,当夜就一命呜呼了,婆婆伤心欲绝,也跟着上了吊。 这一夜之间,酒坊也没有了,萧然夫家家破人亡! 萧然和相公一起葬了公婆,就去当地报官,可是朝华王势力太大,无人敢接这场官司。 她在兰陵萧家不过是偏远旁枝,又是外嫁之女,平时无事自然有家族照顾,真遇上了事,兰陵萧氏却也不想为她对上朝华王。 他们夫妻二人带着钱财,准备进京告御状,可是刚刚进了长安城,相公柳彦就被一群恶仆给抓走了,还说什么这么好看的小相公,朝华王一定会喜欢的。 萧然一个弱女子,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相公被人强抢进了王府。她大病一场。 萧然字字血泪,告的人和内容都稀奇,偏她那状纸,写得跟说书的似的,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第74章 这姑娘也算是个奇人! 告状之前,她散尽家财,先写了话本子,让那说书先生,戏班子,青楼女子,村里的长舌妇人四处的说,也不提朝华王,传得满长安城都知道了,这才去了大理寺击鼓鸣冤。老百姓一看,咦,原来之前那个话本子里的故事全是真的啊! 说书先生们虽然后怕,可是说都说了,也不能收回了。若是之前知道是朝华王,他们是万万不敢说的。 「如今大街小巷,茶楼楚馆里头,都在说着这事情呢。我父亲觉得事太大了,这才想请太后拿个主意。」崔皇后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柔声说道。 果然太后也眼中泛泪,只见她猛地一拍,将那桌子上的茶盏盖儿,都拍得飞了起来,大怒道:「这朝华眼中还有王法吗?她当年也是一个和善孝顺的好姑娘,如今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真的是被权势迷花了眼啊!」 十八娘心中暗晒,可不是吗?朝华原本只是一个女婢,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可不会越发的觉得,权势真是一个好东西,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正在这时,赵义也下朝过来了万寿殿,他整个人黑着脸,向林太后行过礼之后,也一言不发。 「皇帝,昨晚那唐炮的声音,可也是朝华闹出来的?你还要纵容她到什么时候?」林太后一肚子气,对着赵义质问道。 赵义却是摇了摇头,「事情尚无定论,漕帮的杜彪称是朝华的一个男宠送过来的炮,可他又不知道姓甚名谁的,也有可能是朝华被陷害了。」 赵义不想多说,其实今日朝堂上砸开了锅,张问天可是拿出了私盐作为证据,这唐炮没有官方编号,一看就是私造的,朝华是最有嫌疑的人。只是有些事情,他需要好好的权衡一下。 没有想到,唐炮的事情未了,大理寺又出了这么个案子。 林太后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武主江山。义儿,这一国岂能有二君!」 赵义心神一凛,认真的说道:「儿子知道了。明日便着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朝华案。」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心中欢喜,母亲,您在天上看到了吗?只差一步,朝华就要倒了。 只能明日,三司会审,他们只会越审越吃惊,越审朝华身上的罪孽越多。 等赵义和崔皇后走了之后,林太后一下子没有了精神,对着秦昭和沈十八娘挥了挥手,示意她们俩下去。 等出了门,秦昭并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去了沈十八娘的房间。 「十八娘,收拾一下吧,估计太后也没有什么心情让我们在宫中抄经书了,祖父让人传消息来了,一会儿就接我回去,你也一同走吧。」 沈十八点了点头,她也不想呆在这宫里,行事实在是不方便,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这次朝华王的案子,皇上是派秦相主审吗?秦相他……」 秦昭看了看十八娘,叹了口气,「十八娘,我是你未过门的嫂嫂。」 十八娘闻言,笑了,满室春风,秦昭一看,整个脸全都红了。 今日长安城里的大理寺衙门口,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因为要三司会审朝华王。 现如今这案子还没有开庭,周围的百姓都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同。 十八娘一早就出了宫,和兄姐一起过来抢占了个好位置,挤在人群之中,既能看见庭审,又不是那么的显眼。 「哎,我先头里还以为朝华王是个好人,种出了那么好的粮食,没想到,当官的都是为富不仁啊!」其中一个老妪痛心的说道。 她旁边的一个膀大腰圆的大娘,将瓜子皮朝天一吐,笑道:「那坏人哪里会把坏字写在脸上啊!都逼得人家破人亡了,听说连人家的相公都抢,简直是不守妇道。听到昨夜里头的爆炸声了吧,就在我家旁边,可把我儿子吓坏了。」 一提到爆炸声,周围的汉子们也来了精神,「老娘们知道什么,那是唐炮,唐炮你晓得吧,当年天子打下长安,就多亏了这唐炮呐,嗖的一下,城门就砸了个大窟窿!」 众人七嘴八舌的说着朝华的功过是非,又从唐炮说到了风流韵事,那活灵活现的样子,好似他们从来都是长在朝华床底下似的。 听得沈琴一张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 不一会儿,秦相就过来了,连带着三司最高的长官。朝华王穿着红色蟒袍,头戴金冠,并无面纱遮面。她淡定自若,好像只是来旁听的,并非被告,看到周围的人,还亲切的笑了笑。 「带原告萧然。」秦相也不废话,直奔主题。 萧然很快就被人抬了上来,她身上并无诰命,以民告官,先就被打了个半死,自己已经走不上来了。她穿着一身孝服,一双眼睛红肿得像是胡桃夹子一样。一见到朝华,就狠狠的吐了一口痰。 「妖妇,还我公婆命来,还我相公来。」说完,泪如雨下,她本来就生得好,又哭得雨带梨花的,很快在场就有人跟着她小声的抽泣起来。 「萧然,本官问你,你状告朝华王,可有凭证?」 第75章 萧然重重的的磕了一个响头:「大人,民妇苦心钻研三年,方才有了玉黍酿,每一次酿酒都有详细的记录,直到最后一次成就。大人可以看看笔墨新旧,就知道如今这朝华阁里大卖的玉黍酿的确是出自小妇人之手。」 说完,她从怀中舀出一个包袱,递给了一旁的衙役。 又接着说道:「另外,当日朝华阁强买酒方子不成,来我们酒坊里打砸抢之事,我亦寻了酒坊里的伙计,邻里乡亲以及兰陵当地的酒商,共同写下了证词。」 「还有我公公被打伤之后,小妇人寻了回春堂的大夫为他诊治,确认是钝器殴打伤医治无效身亡,有回春堂的大夫的证词。还望大人明鉴,还我一家公道。」 朝华这才认真的看了看萧然,这姑娘显然是有备而来。 「手下的人办事过分了些,若是真打着我的名号做下这等事,不消萧娘子告状,朝华也会惩处他们。只是萧娘子,人心叵测,你可别中了某些人的计,当了别人手中的刀。」 朝华对着萧然,一副毫不知情,却又通情达理的样子。看得周围的人又是议论纷纷。 「的确啊,兰陵和长安这么远,下头的人怎么办的事,朝华王也不知道呀。」 萧然却是冷笑出声,「王爷把人命当什么,就是过分了些?乡亲们,今日是我萧然,改日就会是你们,到时候朝华王一句下人过分了,咱们的亲人就白死了吗?」 「朝华王的产业涉及万万千千,她一人之力能够想出那么多方子吗?你们可曾想过,这些方子都带着我们这些创造者的血泪。她就是这样强取豪夺,夺去了我们的全部。」 秦相看过证据,点了点头,「这事认证物证俱在,玉黍酿的确是柳氏酒坊所有,朝华阁兰陵酒坊的掌柜的,已经在狱中全部都招了,他承认是眼红这酒坊,才派人抢了过来,只是完全是他个人所为。所以萧然,你并无证据证明,此事与朝华夫人有关。」 百姓们听到说此事竟然是真的,都有些面面相觑,原来朝华阁竟然真的会抢人的方子…… 朝华也回过头去,看了秦相一眼,又回过头来。 萧然哈哈大笑,指着朝堂上的大匾额,骂道:「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所谓的清明盛世,主人放纵恶犬咬死了人,只要用狗偿命就可以了,和主人毫无关系。所以,百姓命贱如狗吗?这个我没有证据,大家心知肚明。只是我的相公,可还在朝华王府的后院里待着呢。」 朝华站起身来,抖了抖袖子,「不可理喻,本王人美多金,天下什么样的男子寻不到,要抢你一个乡野村妇的男人。」 萧然站起身来,直直的看着朝华的眼睛,「若是我的夫君,是兰陵城最厉害的铸造师,尤其擅长兵器制造,那你觉得这样的男子,值不值得抢呢!」 此言一出,满堂寂静。 萧然又接着说道:「我的夫君柳彦,能造出最好的兵器,便是唐炮也不在话下,这样的男子,你还觉得他是乡野村夫吗?」 秦相也愣住了,明明是审夺产案,怎么和唐炮案扯上了关系呢? 「你的夫君真的可以造唐炮?」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默默无名。 萧然点点头,「的确是可以。他从小聪慧,任何东西只要看过,立刻就可以还原出一个来,只是我婆母不爱他弄这些,硬逼着他继承了酒坊。他曾经亲手给我造过一个小型的唐炮,大人请看。」 说着她从脖子上拉出一根绳子,绳子上赫然挂着一个缩小版的唐炮。 萧然又拿出一颗小小的弹药,填了进去,只听得砰的一声,那小弹药正好打在朝华先前坐的椅子上,一阵黑烟,把那椅子打了一个窟窿洞。 当真是绝世奇才! 在场所有的人,再也没有人怀疑萧然的话。朝华被黑烟熏得有些狼狈,她一双眼睛像是利剑一样的看着萧然。 到现在,她若是还觉得这萧然只是告她夺产,那就是傻子了! 这夺产分明是假的,要把唐炮往她身上推才是真的,这萧然背后的人,才是送唐炮给杜彪的人啊! 这个人,想要她朝华的命!她的命,就放在这里,也要看别人,是否有命来拿! 「她说的这个人,我根本就没有见过。」朝华转过身来,恭敬的对着秦相说道,到现在为止,她不得不认真应对了。 秦相犹疑不定,却听到背后传来两声敲击声。 他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对着朝华王说道:「王爷若是有冤屈,本官自会为你洗清。来人啊,将朝华王后院里的男子带上堂来。」 朝华一愣,终于脸上变了颜色。 不一会儿,一群穿着华服的少年郎全都被带上了堂,这诺大的堂前竟然容不下朝华王的后~宫,也是让百姓们啧啧称奇。 其中一个穿着蓝色锦袍的男子,猛的冲了出来,抱着萧然嚎啕大哭:「然娘,让你受苦了,都是为夫没有用。」 原来,在她的内宅里,真的有这么一个柳彦!朝华仔细一看,这不是前些天她封王,别人送过来的男宠吗,说是一个干净的书生!送礼的人太多,她都还没有来得及宠幸这么一个特殊的贺礼。 第76章 秦相拍了一下惊堂木,问道:「你可是柳彦?你是怎么进的王府?进了府之后,又做了一些什么事情?」 柳彦扑通一声跪下地,回答道:「草民正是柳彦,兰陵人士。我与妻子萧然来长安告状,谁知道刚进城就被人套着麻袋抓走了。他们把我带到一处宅子里,给我换好衣服,就把我当成贺礼,送进了王府。」 柳彦看了朝华王一眼,低下头,说道:「王府非常大,我虽然是新送进去的,也单独住了一个院子。守着我的那个小厮拿了一些铁矿石给我,说在晋阳挖到了这种铁矿山,让我想办法把唐炮改小,变成一种火铳,说是朝华夫人想出来的,但是太容易炸膛了,一直没有成功。哦,对了,还让我画了一些铠甲的图纸。」 「你可知道他们说的铁矿山是那座山?」秦相没有理会朝华王的欲言又止,继续问道。 「好像是红石山,因为我听到他们说那座山红红的,寸草不生,因为含有丰富的铁矿。你们来找我的时候,那个小厮正准备把我带走,说要把我关去红石山。看你们来了,他就跳墙跑了,对了,我这里还有朝华王让人送来的火铳图纸。」 秦相一看,整个人大惊失色。不因为别的,只因为这火铳,皇上前几个月还给他看过,说是朝华王想出来的新武器。若是成功了,边关何愁? 这图纸当真是一模一样!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李子期真的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厉害,连这么隐秘的图纸,都能弄得到,如今朝华想必是百口莫辩了,这图纸除了她,就只有赵义有了! 这简直就是当年的旧事重演,朝华私自开铁矿,造兵甲,按照大楚律例,罪同谋反! 当年赵义可以辩称是朝华为了更要的改进唐炮,所以先私下里试验,并未上报,可是现在,赵义可是让兵部圈了老大一块地,让朝华专门试验新武器的,有源源不断的矿石,最好的工匠在那里等着她使唤。 她为什么要私下里造兵器,除了谋反,实在是想不出第二条理由! 秦相派出去的衙役很快就回来,拿着薄薄的一张纸,回来禀告道:「大人,在朝华王府找到了红石山的地契,并未在官府备案,是私契。也在这位柳先生的院子里,发现了铁矿石和熔炉,以及一些打造兵器的工具和图纸。」 朝华王水袖一打,怒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无一兵一卒,为什么要私造兵器。什么红石山,什么柳彦,我压根儿就不知道,你们这是陷害我!赵义,你还躲在屏风后面做什么?你这是想要卸磨杀驴,置我于死地吗?」 而大理寺的崔大人,突然开口说道:「据老夫所知,您手中并非无一兵一卒。」 「老匹夫,当年若不是我相让,就凭你的女儿,也能当上皇后?我无心你女儿的位置,你又何必害我?」 「朝华王,玲珑楼这个名字你不陌生吧?」崔大人这话一出,朝华王整个人也都愣住了。 若是说朝华阁是朝华明面上的生意,那玲珑楼就是暗地里的势力了。 玲珑楼在江湖中也是极有名气的,主要是做着一些暗杀,调查之类的生意,号称是只要你出得起钱,就没有买不到的消息。 「更何况,谁不知道,朝华王门客过万,又有多少看家护院?朝华阁那么多下奴,只拿着大木棒子就能打砸抢的,若是给他们长矛,给他们唐炮,谁又能说,他们不是兵卒呢?」崔大人言语轻轻,句句诛心。 秦相没有接话,他是主审,却不能随便的宣判朝华王,赵义还在屏风后头坐着呢。 「带杜彪!」 杜彪穿着囚衣,待着镣铐,见到朝华,狠狠的怒视着她,不用问话,就全部招了:「大人,朝华王是五年前寻上我们漕帮,让帮着贩卖私盐的。她至少有三处私盐场,我们把私盐混杂在朝华阁其他的货物里,一直没有出过差错。就算是遇到了漕运史,他们也不敢查。」 「我们之前都交易得好好的,可是这个毒妇的胃口越来越大,竟然想要造反,我们兄弟虽然是在刀尖上抢饭吃的,但是也上有老下有小的,这等杀头的事情,是不敢做的。这个毒妇就想借着漕运司的手,把我们都除掉了,真是最毒妇人心。」 「你说她想造反,可有证据?」 杜彪点了点头,「在晋阳大平洼里,朝华王养了私兵,我们兄弟前些天,才去那里给送了一船的货。虽然朝华阁的人说是布匹,但是我们漕帮运了多少货了,一看就知道里面根本就不是布,而是刀。大人只要一查便知。」 十八娘听着,也是惊住了,她原本的计划,是让天下人都觉得朝华王要造反,让赵义出手杀了她。可是她没有想到,朝华王,是真的想造反。 朝华王笑着鼓了鼓掌,「赵义,你真的是长本事了!还躲在后头当什么缩头乌龟,你不是希望我反了,你好有借口杀了我吗?现在我就满足你的要求,反了!」 说完,她将手放到腰间轻轻一抽,只见一根长鞭出现在了她的手中,朝华轻轻往地上一甩,发出一声巨响。 突然,那几个弱不经风的男宠一下子全都围了过去,将他保护起来。 第77章 而门外,惊起了一片马蹄声。整个大理寺都被包围起来了。 挤在公堂旁看好戏的老百姓们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吓傻了眼,骚动起来,拼命的想要挤出去!一时间之间,现场全是哭爹喊娘的。 十八娘和沈庭也惊觉起来,两人将沈耀和沈琴圈在其中,他们也没有想到,朝华是这么疯狂的一个人! 「赵义,你今天做的最大的错事,就是出了皇宫的大门!」 秦相见状大喊一声,「护驾」! 这下子周围的人才回过神来,一下子,整个公堂之上,成了泾渭分明的三个阵营。 赵义此刻才从屏风之后站了出来,他穿着金光闪闪的龙袍,眼神锐利的看着朝华王。秦相拿着长剑,警惕的站在他的身前。 「朝华,我自问待你不薄。你不过是李世民的婢女,是我给了你机会,在大战之中,我也是几次三番的救了你的性命,建国之后,我给了你一个女人最大的权势,你为什么还是不满意?」 赵义说着,满眼都是悲痛,好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朝华却是笑了:「赵义,你演什么好人呢?你也不看看当年那些跟随你的兄弟,有几个有好下场的。若不是因为明珠,你早就想把我给杀了,是也不是?」 明珠?什么明珠? 十八娘突然想起,她和沈琴进了宫,赵义赏给她们的也是明珠。如今朝华又说明珠,明珠到底有何玄机? 还有刚才,朝华虽然束了腰带,但是她的腰间瘪瘪的,是怎么藏下那么粗一根鞭子的! 虽然她的动作很快,可是一直看着她的十八娘,却是分毫不差的看到眼睛里了,那鞭子明明就是凭空出现的! 「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寻这么个所谓的大师来改造火铳的,却以此来当作我谋反的证据,真的是太可笑了?说起来,我还要感谢你,感谢你们送了我一个武氏女,贵主天下的好命格。这下我造反不是也有理由了么?」 「赵义,我待你情深意重,还为你生下了荣阳,你当年答应过我,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可是你看看,你现在那满当当的后宫。皇后?王爷?这些在我心中,都是一文不值的!我只想要你一颗真心,你却对我起了杀心!我只想当你唯一的妻子,你却偏偏要逼着我当皇帝!我朝华走到今天这一步全是你逼的!」 朝华说着,眼睛直直的朝着十八娘看过来,冷笑了一声,又转了回来。 十八娘只感觉自己背上的汗毛全都竖了起来,朝华压根儿就知道她想怎么逼死她了!也是,她的所作所为,全是阳谋,并非阴谋! 她设计的不是别的,是赵义想要杀死朝华的心。 不一会儿,门外的人全都冲了进来,他们穿着各色的衣服,看起来不像是一只军队,而像是江湖草莽。 十八娘松了一口气,情况比她想的好一点,朝华想反,可是没有想过现在反,所以这群人,也是临时集结的,那这个造反就并没有那么容易成功。 她,绝对不能让朝华成功。 想着,已经有一个男子提着大刀冲了过来,十八娘伸出长剑,立马迎战,对着一旁的沈庭说道:「哥哥,你去护驾。」 沈庭和沈耀都是有官身的,如果站在这里不去护驾,日后清算起来,就是重罪,所以这个姿态是一定要做的! 十八娘护着沈琴也跟着过去,正在这时,一阵凌厉的风声从她的耳边擦过,发出唰唰的声音。 十八娘一个侧身,那长鞭几乎擦着她的脸颊而过,是朝华。 朝华一边打一边笑:「上次我就提醒了你,小小年纪,手不要伸得太长了,不然连爪子被剁了都不知道。没想到,是我小瞧了你。让我想一想,我的倒霉,好像是从万民伞开始的。万民伞是山阳县送的,那么和你这个大水之前,就转移走了许多老百姓的谨记老板,有没有关系呢?」 她竟然知道了!十八娘闷头迎战,不一会儿又平复下来心情。她虽然心狠,却没有办法看到那么多的老百姓活活的被淹死,所以才出手相救,没想到,在这里留了破绽。 也是,如果朝华的背后站着玲珑楼,那她想得到什么消息,实在是太容易了。 「你为什么要杀我娘?」十八娘把心一横,今天在这里非得要了朝华的命不可。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若是让她今天跑掉了,下次再想报仇就难了! 朝华却是嘻嘻一笑,「说你小,还真是单纯。我若是想杀她,沈耀又怎么会只中毒残疾了,还活得好好的呢?要怪只能怪,你的母亲,太不识时务了,连怀璧其罪的道理都不懂。」 她说着,仔细的观察着十八娘的表情,见她的确是一无所知,果断的没有了兴趣,提着鞭子,直奔赵义。 怀壁其罪?朝华在试探她,十八娘皱了皱眉,母亲当年手中到底握了什么宝贝,让朝华觊觎。 还有那个毒!她怎么就没有想到,若是同一种毒,怎么母亲当场就死了,哥哥却能拖着么多年。分明就是有两拨人,下了两种毒! 第78章 朝华下的毒比较轻微,因为她想逼问宝贝的下落,武归的人下的毒重,因为她只想要鲁氏的命。她不知道宝贝的事。 「臭丫头,等我解决了那个王八蛋,再来解决你。」 因为朝华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大理寺这里除了几个衙役,就是文弱书生,还有到处乱串,需要保护的老百姓,很快赵义这一方就落了下风。 十八娘一看,沈庭和沈耀已经满身是血了,不能藏拙了,不然,皇帝真的要死了! 她一提气,正想用上辈子的武功,却听到破门的声音。 只见李子期穿着一身血衣,骑着高头大马,逆光而来,宛若天神。 他看了十八娘一眼,高声喊道:「臣李子期救驾来迟,陛下赎罪。玲珑楼朝华阁一众党羽已经全被被拘,逆贼还不束手就擒。」 只见他大手一挥,一群像是血乌鸦一样的黑羽卫全都冲了进来,他们都是杀人的好手,分分钟就控制了局面。 朝华见状不好,刚想要溜,却只看到眼前寒光一闪,赵义手中竟然藏着一个薄薄的刀片,将她脖子上的红绳割断了。 她惊慌失措的伸手去抢,却见赵义眼疾手快的一抓,已经将那红绳子抓到手中了。 十八娘一看,果然是一颗明珠。 只见赵义哈哈大笑,高声说道:「朝华,这么多年,我实在是受够你的坏脾气了!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天真呢?竟然相信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鬼话,还妄图钳制我。」 突然,他捏着朝华的下巴,认真的说道:「没有人可以共享我的江山,即便是你,也不能。现在,你连最后的筹码,都没有了。子期,把她关到黑牢里去。昭告天下,朝华王意图谋反弑君,明日午时,斩首示众。」 朝华想要上前去打他,手却被李子期牢牢的抓住了,反锁在背后。 李子期大声回道到:「诺」! 说完,对着沈十八,无声的笑了。 十八娘心中欢喜,却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在倒地的那一瞬间,她感觉有一个冰冰凉的怀抱,接住了她,然后就放心的睡了过去。 沈耀看着李子期怀中的十八,黑着脸跑了过来,一把就将妹妹夺了回来,冷声道:「多谢李世子了。皇上受了惊,李世子还是赶紧护驾吧。」 李子期蓝色的眼睛一转,赵义明明就是欣喜若狂,哪里受了惊? 「十八不是晕了,是睡着了。」李子期看着十八娘苍白的脸,想要伸手摸一摸,却被沈耀一巴掌打了回来。 他低咳了一声,刚想说,你这个哥哥当得真没有用,什么都要靠十八费心。但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大哥,十八她太累了。大哥是男子,应该多担待些的。」 沈耀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李子期,冷哼了一声,转身就去了沈庭旁边:「阿庭,你保护皇上,我先送十八和琴娘回去。」 他说着,就让沈庭把十八娘放在了他的背上,背起就走。路过李子期的时候,又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李子期摸了摸自己的嘴角,适才那么好听的话,真的是他说出来的么?真是不可思议。可是,他未来的大舅哥,好像并不喜欢听好听的。 也是,他们的母亲是武将出身,更喜欢直来直往吧。早知道,他就直接骂他了。 这边李子期在愣神,那边赵义已经恢复了往日那喜怒难辨的样子,只是手里紧紧地抓着那颗明珠。 一群黑羽卫将朝华五花大绑的捆了起来,准备押入牢中,等候明日处斩。 朝华看起来有些狼狈,眼睛却还是亮亮的,她轻轻的说道:「赵义,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你想不想听。关于明珠的……」 赵义冷笑一声,「你又想耍什么花样?」 他说着,走到了朝华旁边。朝华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话,赵义瞳孔微微一缩,说道:「子期,把她带走吧。朝华余党,一个不留。」 …… 十八娘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熟悉的寻梅院里了。一抬头,就看到蚊帐上绣着的春江花月,一派怡然。 沈琴坐在一旁,低着头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的,像是在钓鱼。 「阿姐,回房里去睡吧。」 沈琴一听,惊醒了过来,伸出手摸了摸十八娘的头,已经不烫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下次我们再也不去听什么审案了,竟然遇到了这么惊险的事情,十八你都吓晕了,受了惊,烧了三天才醒来。真是佛祖保佑。」沈琴双手合十,不等十八说话,就让西屏和东珠,去通知沈耀和沈庭了。 十八娘抚了抚额头,有些无语。这些都是她谋划好的,怎么可能被吓晕呢。 她只是高估了自己这个十三岁的病弱身体,看起来好似快刀斩乱麻,实际上,她已经想了不知道多少种方法,以备完全,好在,她运气不错,朝华真的自寻死路了。 这么快就开始生病了,她怕是真的时日无多吧!十八娘伸出来来,她的手指修长,对着光一看,白得近乎透明。手指甲没有涂凤仙花汁,看起来也是一种不健康的白。 第79章 不一会儿,沈耀和沈庭就急冲冲的跑了进来。 沈耀黑着一张脸,没有说话。沈庭却是一巴掌拍到十八娘的后背上,得意的说道:「我还以为十八你多能,原来是个胆小鬼。」 十八娘被他一拍,猛的咳嗽起来。沈庭吓得手一缩,想给她拍拍背,却又不敢再动手。 沈耀将他往一旁一推,说道:「阿庭给十八倒杯水。」 说着自己给十八轻轻的拍着背。他的手又暖又轻柔,像是在给小婴儿拍嗝一样,有些痒痒。 十八娘顺了气,终于能够开口说话了,「朝华被处死了吗?」 沈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午门斩首。我去看了。」 「真好,很快就轮到下一个了。」十八娘眉眼里都是笑,「今天我们吃虾吧,前些天我庄子里的庄头说,虾肥了,要给送过来。朝华不是弄出了什么盆盆虾,蒜蓉粉丝虾,油淋大虾吗?今儿我们吃全虾宴,用荷花当碗。」 「好。琴娘去让厨房弄虾吧,顺便摘些荷花荷叶来;阿庭去寻几壶好酒来。十八娘这里有我照料着就行。」 沈庭一听到要喝酒,高兴得不得了,扭头就跑,沈琴看了看沈耀,又看了看十八,咬了咬嘴唇,轻轻地说了句:「好」。 等他们二人一出去,沈耀就变了脸。 他将手里的杯子重重的往桌子上一搁,怒道:「我知道你报仇心切,可是你怎么能和黑羽卫搅合在一起?李子期杀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与这样的人为伍,无异于与虎谋皮!」 「你这次是运气好,冒险行事才成功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赵义不想杀朝华,万一朝华没有反,万一她改朝换代成功了,你怎么办?她不死,你就要死。」 「唐炮漕帮萧然柳彦张问天,全都是你设计安排的吧,你当真是好大的手笔!你一个闺阁女子,唐炮和火铳的图纸哪里来的?李子期给你的对不对?你允诺了他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等一等,等哥哥们都出息了,咱们在保全自己的前提之下,再杀了朝华。」 「你有没有想过,娘真正的心愿是什么?我寻过娘身边的袁阿么了,她说娘的遗言,是让我们平安喜乐,不要报仇。仇要报,却不能拿自己的命去换,你明白吗?」 沈耀噼里啪啦的一大堆,骂得十八娘心里暖暖的。她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不过是担心罢了。 「大兄,我是母亲剖腹取子的,在胎里就中了毒,活不过十八岁。所以,祖母才给我簪了昙花,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要这么急切的除掉朝华了。因为我怕我死的时候,大仇未报。」 沈耀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宽大的袖子将桌子上的碗扫到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砸碎了个杯子,不碍事,一会再进来收拾。」 门外的西屏闻言,住了脚,「诺」。 沈耀的脸刷白的,像是陡然之间被什么抽去了血色,他的脊背挺得直直的,过了一会,才艰难的问道:「崔闽能不能治?」 十八娘摇了摇头,崔闽最后给沈耀治腿的那次,十八娘问过他了,「我还有得治吗?」 崔闽却是不答,只说,「你这病,我不接。」 怪医崔闽,只医能医之人,他不接,也就是治不好了。 沈耀一听,腿一软,跌坐在椅子上,他伸出手去,捂住了十八娘的眼睛。 「都怪哥哥们没有用,不但不能为你遮风挡雨,连帮忙都力所不能及。你允诺了李子期什么,我去还他。」他的声音有些潮湿,沙沙的。 十八娘想,沈耀大概是哭了。 「所以,哥哥要替我嫁给李子期吗?」十八娘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像是刷子一样,耍刷在沈耀的手心里,他觉得更加酸楚。 「啪」的一声,沈耀一掌打在窗棱上,怒道:「无耻小人,乘人之危,你才十三岁,他都多大的人了!」 十八娘一愣,脱口问道:「李子期到底多少岁了?这我确实不知。」 沈耀一算,哑声了,咬牙切齿,那两个字像是挤牙膏一样的从嘴里挤出来:「十六。」 「不可能吧!他才十六岁,我一直以为他已经二十六了……」十八娘也惊了,李子期是黑羽卫副使,仅在段齐一人之下,可谓是位高权重。 而且他虽然嘴欠,办起正事来还是非常可靠的,她当真没有想到,他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那他长得实在是……太着急了。 转念一想,二十六的话,也不能还没有娶妻,甚至口里还说着什么喜欢的姑娘之类的话了。 沈耀咳了咳,「那他就更可怕了,才十六岁,就杀人不眨眼,而且他还有胡族血统,不是什么好人。你不能嫁给他。」 原来,李子期是这么一个猫嫌狗弃的人。 「好好好,既然大兄不满意,那就不嫁。」她活不活得到嫁人那一天都不知道呢,和沈耀因为这个起争执,不值得。 沈耀这才满意,说道:「以后,大兄会从别的方面补偿他的。你的病也要治,崔闽治不了,总有人治得了。大兄一定会让你幸福平安一世的。」 第80章 说到最后一句,他又有些哽咽,伸出手来,捂住十八娘的眼睛。 十八娘心里软软的,她的哥哥不但心软,还喜欢哭,而且在哭的时候还怕丢脸。可就是这样的沈耀,也挺直了脊梁,想要给她依靠。 过了会儿,沈耀又开口说道:「十八最近不要动武归,朝华刚倒,父亲不会同意在这个时候处置她的,会显得他急功近利,薄情寡义,毕竟他对武归已经一往情深多年了。」 十八娘点了点头,她也是这样想的,沈泽很好面子,不会留下这么个把柄。 「另外,父亲说已经在给阿琅议亲了,他虽然现在有些不着调,但是却是一个很好的人,和沈瑜他们不是一路人,所以,我想等他娶了妻之后,再惩治武归。当初阿松给我用的那些药,还有我那院子里的吃穿用度,很多都是阿琅偷偷给我送过来的。」 沈琅大约只在沈耀面前,才是一个好人。不然,怎么对着亲弟弟沈瑞,说扇耳光就扇耳光。 「知道了,大兄。我们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十八娘说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锦盒,递给沈耀,问道:「大兄,当年你在母亲身边,有见过什么特别的明珠吗?」 赵义那么紧张的抢朝华的珠子,还对沈琴和十八娘都多番试探,朝华又说鲁萍不知道怀璧其罪的道理。那么应该,鲁萍也有一颗特别的珠子。 沈耀打开盒子一看,里头躺着的正是赵义赏赐给十八娘的那颗明珠。 这珠子十分的圆润,散发出淡淡的粉色光泽,一看十分的贵重。 「让我想想,我好似是见过的。」沈耀握着珠子皱着眉头,突然恍然大悟,说道:「的确是有一颗。刚开始的时候,母亲都给我当弹珠子玩,后来有一次,母亲的一个指环,戒面掉了,就用那颗珠子给补上了。」 十八娘心中一凛,果然是有的。 「那大兄还记得那指环长什么样子吗?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母亲的梳妆盒里。」十八娘有些着急的抓住了沈耀的袖子,问道。 沈耀突然想起了在大理寺,赵义割掉了朝华脖子上的一颗明珠,整个人都不好了,「你是说母亲也……」 十八娘郑重的点了点头。 「不要急,千万别让人看出了不妥。母亲并不喜欢戴首饰,所以那指环也很少戴,我记得是请了一个老师傅,给雕成了一朵花儿。如果没有被偷走,那应该还在,我悄悄的去取来。」 沈耀说着,就回去了自己的院子,鲁氏的嫁妆,十八娘交给他之后,就全部拖到这边来了。 不一会儿,沈耀又回到了寻梅院,从袖笼里取出了那个指环。下面是用素银当底托,上面缀着一朵花儿,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装饰。 这戒指太素,在鲁萍的首饰盒子里,一点都不起眼。便是赵义和朝华来寻,也万万不会想到,竟然有人舍得把价值连城的明珠,大刀阔斧的雕成了这副模样。 十八娘将指环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也并没有发现什么神奇的功效。朝华可是凭空变出了一条鞭子的,那这颗明珠,到底要怎么使用呢? 两兄妹面面相觑,实在是看不透其中的玄机。 「十八,这戒指给你收着吧,放在我那儿,不太合适。秦昭嫁进来之后,我打算把母亲的嫁妆都交给她来打理。」 十八娘迟疑了片刻,点了点头,这东西是个祸害,留在她这儿,未必不是一桩好事。 她接过戒指,将它戴在了自己的左手食指上。 「哈哈,我骑马跑遍了长安城,终于让我寻到了最好的女儿红,今儿我们几兄妹,一定要不醉不归。」沈庭还没有进门,嚷嚷声就穿堂过室,传到屋子里来了。 沈琴也紧随其后,笑着说道:「十八想吃的菜都已经准备好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呢。」 她说着,走过来扶十八娘,看了看她手上的戒指,垂了垂眸。 「十八,快更衣吧。就等着你了。」 四兄妹围坐在桌子前,沈耀端起酒杯说道:「我们兄妹,日后定会越来越好,让阿娘含笑九泉。敬阿娘。」 四人将杯子一举,认真的说道:「越来越好,敬阿娘。」 兄妹四人散了之后,十八娘便带着西屏出了府,骑着马直往长亭栈道而行。 通常远行的人都选择早晨出长安,像如今夕阳西下还要离开的人,却是不多。 因此这路上几乎是一个人影儿都没有,十八娘和西屏一路疾驰,远远的看到两个人影站在那儿,正是那柳彦和萧然。 十八娘一个翻身下了马,走上前去,对着萧然和柳彦鞠了一躬,「此番多谢两位义士相助了。」 萧然摇了摇头,「我与朝华本来就有杀父夺夫之恨,若不是小娘,定然上告无门。此番能报了仇,小娘对萧然有大恩。」 十八娘从西屏手中接过一个包裹,硬塞到萧然手中,「姐姐此去兰陵,路途遥远,这是妹妹准备的一点仪程,可千万要收下。」 萧然还要推脱,柳彦却接了过来,「如此多些小娘了。然娘,我们前路艰险,就不要推脱了。」 第81章 萧然却是睁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柳彦:「柳公子莫不是要与我同去兰陵?」 柳彦点了点头,「那是自然,你一个弱女子,孤身上路,万一朝华余党想对你不利怎么办?既然我们扮了假夫妻,就善始善终,让我护你一程吧。」 萧然叹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这二人原来不是一对真的夫妻。 这萧然是十八娘遍地寻访偶得的妙人。她的确是兰陵萧氏旁支,酒和杀父之仇也是真的。只是她与夫君前来告御状的路上,遇到了山匪,真正的柳彦早就被杀害了。 而现在出现的柳彦,则是李子期寻到的一个奇人异士,家族世代尤善火器。他的父辈们,就是给朝华造唐炮的工匠,只是他们并非奴籍,没有卖身契不受管制,柳彦的祖父不满朝华将唐炮送去赵义军中,却隐瞒唐王。 连夜要将唐炮的图纸送过去,朝华杀人灭口,屠尽柳氏满门。柳彦被祖父藏在树上,目睹了全家人惨死的一幕,也得了那沾满鲜血的唐炮铸造图纸。 是以,柳彦真名叫做柳三刀。 十八娘看着柳三刀,又看了萧然,总觉得二人之间多了什么牵连,若是能成,也算是她做下的一桩好事。 「柳兄,你送然姐姐去了兰陵之后,且避一避风头,你的手艺这次大白于天下,定然有很多人想寻你,你可小心了。」 十八娘说着,舀出一块黑乎乎的牌子,说道:「你若是遇到什么事,拿着这牌子,去寻谨记店铺,掌柜的能帮就会帮你的。」 柳三刀却是摇了摇头,「我们并非为小娘报仇,而是为自己。大仇已报,就是死了,也是含笑九泉。银子可以收,这牌子却是不能拿。若是拿了,万一被抓,会给小娘留下无穷后患。更何况,李世子已经为我们安排好退路了。」 李子期他…… 十八娘冲着二人拱了拱手:「即是如此,我也不多言了,二位,后会有期!」 柳三刀和萧然翻身上马,冲着十八娘拱了拱手,一溜烟儿跑远了。 渐渐地,夕阳里,只剩两个越变越小的黑点。 十八娘叹了口气,如果可以,她也想要策马扬鞭,笑傲江湖。 「西屏,我们回去吧!」十八娘紧了紧手中的马鞭,一脚踏上马鞍,轻轻一点,就坐了上去。大马仰头喷出一口热气。 「小娘,那里好像有一个人!」西屏说着,指着远远的山坡,紧张的说道。 十八娘赶忙扭头一看,一见那高大的身影就松了一口气。虽然隔得稍微有些远,可那么高的个子,还有微卷的头发,一看就是李子期。他也来送柳三刀和萧然了,却没有走上前来。 一阵风吹过,树叶唰唰的响,长亭内外长长的杂草纷纷弯了腰,官道上的尘土犹如黄沙,满天飞舞。 十八娘能感觉得到,李子期送给她的那支蜻蜓发簪,正在风中跳跃,好似下一秒,就要升空而去。 她举起手,冲着李子期扬了扬马鞭,大喝了一声,「走!」 西屏远远的看了一眼,打马跟上。 十八娘此刻还不知道,她和萧然,柳三刀还有得是相聚的时刻,也不知道,李子期给柳三刀竟然做出了那样的安排。 回到寻梅院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百两一听到十八娘的脚步声,欢快的扑了上来。 狗儿长得很快,百两已经不是来的时候那副软糯糯的样子了。他长得很是威猛,不像狗,倒像是狼。 听说有一个晚上,还对月长啸,吓得隔壁院子里的沈琴,一晚上都没有睡着。 十八娘伸出手去,摸了摸百两的头,暖暖的。百两心中欢喜,又在十八娘的手心里蹭了蹭。 「我出去的这段时间,可有什么事。」十八娘逗着百两,开口问道。 北流一边接过十八娘的披风,一边回道:「七郎来过了。说明儿邀小娘去马场骑马,也遛遛百两。」 十八娘乐了,「偏他有那窥心之术,我今儿刚犯了瘾,想要骑马,他就巴巴的来邀了。」 「要不说是兄妹连心呢。」北流说着,细细将那披风收了起来,不让上面沾染的尘土扬起,拿下去让仆妇清洗去了。 「百两,来吃个大骨头。今儿你的主人做了件好事,这是赏你的。让你受委屈了,长这么大,都没有撒丫子跑过,明天去马场,我们比比赛好不好。」 百两好似听懂的似的,欢喜的摇着尾巴,汪汪直叫。 「你的主人要是有你这么机灵,也不会让大兄讨厌了。」十八娘说着,站起身来,南枝已经将浴桶准备好了。 北流看着,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百两的主人,不就是小娘吗?沈耀怎么可能会讨厌小娘?她都被整糊涂了。 东珠撇了撇嘴,鄙视的说道:「你忘记了,这狗儿为啥叫百两了!说起来,这还是小娘做的第一笔亏钱的生意,真是心疼死我了。」 北流拧了拧东珠的脸,骂道:「你以为小娘跟你似的,成天里掉进钱眼子里了。」 第82章 东珠也不恼,骄傲的挺了挺胸膛,「要不说我是小娘的钱袋子呢?叫我说,夫郎什么的都是不可靠的,靠山山会倒,靠树树会枯。还是靠钱的好,我帮小娘赚多多的钱,小娘以后就什么都不怕了。」 北流被她这番话逗乐了,「就你歪理多。有这耍嘴皮子的功夫,还不如带百两去洗澡!」 翌日一早,十八娘就换了一身轻便的骑装。她本来就生得英气勃勃,比起襦裙,这骑装竟然更加适合她。 南枝给她将头发高高的竖起,用一个紫金环束着,又带着了一个细细的抹额,额心缀着一颗猫眼石。 「小娘如此装扮,简直与大人一般无二。」可不是,这简直就是十三岁时候的沈泽,好一个雌雄莫辨的翩翩少年郎! 十八娘满意的点了点头,取了一条系着红缨子的马鞭,在院子里抽空挥了挥,笑道:「今日且让我也夺个头筹。」 百两高兴的「汪汪」了两声,好似在说:主人你说得对! 十八娘看着它脖子上的皮绳,开口说道:「今儿让百两好好耍耍,不被它栓绳子了,系个银铃铛吧。」 一人一狗装扮满意了,出了院门,就碰见了一身紫色骑装的沈琴,她的衣衫上细细的绣了柳叶儿,煞是好看。 她一边走着,一边拽着衣服,看上去有些局促。 「十八,这可如何是好,我不会骑马,也没有自己的马。」 十八娘过去拉着她的手,安慰道:「无妨,今儿大约是来不及了,过几日我送姐姐一匹好马。马场里会有专门为小娘准备的温顺的小马,姐姐骑那个准没有问题。我这里有很多马鞭,姐姐可以选一条自己喜欢的。」 沈琴看了看,选了一条和衣服颜色相近的紫色马鞭,东珠动了动嘴,被十八娘一看,又闭上了。 「琴娘,十八,你们准备好了没有。」沈庭大嗓门的喊着,看起来分外的急迫。 「这就来了。」兄妹四人齐齐出门,沈庭的是一匹大宛良驹,枣红色的,十分的健壮,名叫追风。 十八娘的是一匹黑色的马,名唤踏云,因为它的四只蹄子是白色的,看起来好似踩在云端。 沈耀病了多年,骑的是沈琅的马。 十八娘伸出手去,一把拉起沈琴,将她拉上了马,吓得她闭着眼睛不敢看。 「阿姐,没事,踏云温顺着呢。」东珠听着,心中暗暗的翻了一个白眼。 小娘真的是越来越会睁眼说瞎话了,踏云是一匹野马,被小娘驯服了的,性子烈着呢。 不认识的人上去,非得被撅下来不可,这也就是十八娘在上头坐镇,沈琴才能坐得上去。 马场在长安城郊外的一处庄子上,这里因为经常会有许多好马,举办一些拍卖会,因此来往的都是一些王公贵族,世家子弟。 沈庭远远的就冲着门口的人挥手,「子期,阿武,小豆子,你们都来啦!」 那姑娘一听,愤怒的甩了甩手里的鞭子,「沈庭,你丫又欠抽了不是,叫谁小豆子呢!」 沈耀坐在马上,黑着脸,阴测测的问道:「阿庭,你怎么没有告诉我,你还约了李世子。」 沈庭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说道:「本来就是子期约了我来赛马啊,我没有告诉你们吗?啊哈哈,我忘记了。」 说着他跳下马,飞奔过去,一只手搂住李子期,一只手搂住徐武,亲密的说着什么。 李子期虽然面无表情,但是是人都能感觉他现在的愉悦。 十八娘有些无语,李子期是什么时候和沈庭这么熟悉了?明明来长安的路上,沈庭还对黑羽卫万分的憎恶。 十八娘跳下马,又接住了沈琴,方才拉着她走了过去,「徐窦,好久不见了。」 徐窦眨了眨眼睛,「可不是。沈庭是沈庭,你们是你们,放心,我不会混为一谈的。听说十八娘武艺超群,我早就想试试了,一会咱们去练练?」 十八娘笑着点了点头,「好。」 徐窦心花怒放,「十八果然豪爽,我就不喜欢那些扭扭捏捏的。琴娘也一起来吧。」 等帮沈琴选好马,那群小郎已经开始跑马了。李子期首当其中,沈庭和徐武与他只差了一个马头,紧紧跟随。而沈耀则被拉在了后面。 跑完一圈,沈庭和李子期难分胜负,又继续你追我赶的跑,沈耀和徐武却是停了下来,向众女走了过来。 徐窦笑着对十八娘和沈琴介绍道:「这是我的哥哥,徐武。」 「久闻徐小将军大名,今日一见,果然英武非凡。」十八娘笑着夸奖道。 而那徐武竟像是傻了一般的看着沈琴,直看到她红着脸低下了头,「这位是?」 沈耀轻轻一迈脚,将沈琴不着痕迹的挡在了身后,「这是舍妹沈琴。」 徐武竟然脸红到了脖子那,结结巴巴的说道:「我看你是才选的马,想是不会,我教你吧。」 徐窦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哈哈,呆鹅,你还是去和沈庭那家伙一起赛马吧,你皮糙肉厚的,别吓到人家小娘了。当我和十八是死的呢!去去去,一边儿玩去。」 第83章 说着又拉了拉沈琴的袖子,眨了眨眼睛,说道:「看我哥哥紧张得,话都说不顺溜了。琴姐姐,我教你骑马。」 徐窦拉着沈琴到一边学骑马去了。徐武还痴痴的看着,像是入了魔一般。 十八娘垂下眼眸,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徐武这表现,分明就是将沈琴看入眼了,也不知道沈琴是怎么想的。 她正想着,沈庭兴高采烈的跑了过来,「哈哈哈哈,阿武,我后来居上,赢了子期。」 见徐武没有反应,沈庭伸出手来,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阿武,阿武,你傻了。」 徐武回过神来,望着沈庭眼睛都亮了,吓得沈庭直往后跳,「你怎么这样看我,跟百两看到肉骨头似的。」 徐武却是一把抓过他的手,把他拉到一边嘀嘀咕咕去了。 李子期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沈十八,冷冷地说道:「十八,赛马吗?」 沈耀猛地抬头,神色莫名的看着李子期,就听到他说:「大兄你就不用赛了,不是我的对手……」 沈耀只觉得万箭穿心! 李子期想求娶十八娘什么的,大约只是个玩笑吧。不然怎么会有人这样对自己的大舅哥说话,眼中的鄙视简直就要溢出来了。还有,如果他心悦十八,又怎么会约她赛马,分明是不把她当女子! 不对,他这话的意思是说,他连十八娘都不如吗…… 十八娘一笑,翻身上马,「来战!」 说着小皮鞭一甩,像一根离弦的箭一般,直接冲了出去,踏云脚上的云,简直成了残影。 李子期也是风驰电掣般的追了出去,想是一道划破天空的闪电…… 沈耀突然觉得,李子期的鄙视没有错,他骑马的确不如十八一个小娘……大兄的脸早就喂狗了! 刚想着,只见一条肉嘟嘟的狗,扭着屁股,直奔主人而去,完全不在意马蹄溅起的尘土,撒开脚丫子跑得真欢……可不就是百两! 沈耀低下了头,他觉得,自己大概跑得还不如百两快……一定是沈琅的马不好!也是,有一个流连烟花之地的主人,马能不腿软跑不快吗? 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十八娘却觉得,心里头痛快极了。 像踏云这样的好马,就应该去战场上,这样她可以直入中军,于万人之中,直取敌将首级,岂不快哉? 李子期紧跟在她身后,趁着她分神之际,一个甩鞭,跑到了十八娘的前头。 一圈跑完,他勒住缰绳,笑道:「我赢了。」 「赢了便赢了,还想要什么奖励不成。」十八娘笑着下马,摸了摸踏云的脖子。 「要奖励,我想要让踏云和闪电生匹小马,可好?」 十八娘一愣,看着李子期身下的大黑马,「你的闪电是母马?」 李子期也愣了,「不是。」 性别相同怎么生崽? 十八娘捧腹大笑,摆了摆手,「你且换一个吧。」 「我想要一个扇套。」 十八娘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好的。不过我绣花的手艺并不出众,你可有喜欢的样式?」 「昙花。」李子期说完,就被百两扑倒在地,大约是很久没有见了,百两亲热的舔了他一脸的口水。 十八娘看着他跟个孩子似的,与狗玩闹,突然想起沈耀当初说的那句话,他才十六岁,就不知道杀过多少人了…… 「好。不过你不是说,百两只认一个主人,若是我把它送还给你,它就会死吗?」 那现在这亲人相见,两眼泪汪汪的是什么…… 李子期脊背一僵,认真的说道:「那是因为你站在这里。」 十八娘哑然失笑,这人真是让人无言以对。 几人一起用了些点心,又跑了几圈马,到快要离开的时候,沈琴都能骑在马上,小跑一会了。 话分两头,十八娘兄妹这头骑马兴高采烈,那头沈宅里可是凄风苦雨。 沈瑜黑着脸,跪在书房的地板上,沈泽坐在上头,手中拿着一把戒尺。 「孽子,你当初上书给朝华请封,我几次三番暗示你不要说下去了,不要说下去了,你便要做那出头鸟,这下可好,被御史台打了个正着。若不是出身范阳沈氏,今日阖族都要与你陪葬。」 沈瑜心中火冒三丈,当初朝华封王,他可是风光了好一阵子,沈泽也并未说他的不是。 自从朝华倒了之后,皇上彻查党羽,他每日就战战兢兢的,终于张问天今日向他发难了。 像疯狗一样的盯着他咬,又将他请封的旧事翻了出来,生生的把他打成了朝华余党,皇上当下就将他的官职一撸到底。 背上了这样的罪名,除非皇帝的位置换一个来坐,不然他几乎没有了起复之日。 沈瑜咬着牙,紧紧的刺着自己的手心,鲜血顺着手指缝流了下来,滴在了木地板上。 沈泽叹了口气,「你当日是脑子被门夹了吗?我们堂堂世家大族,需要靠吹捧一个女人上位吗?朝华是你的大姨,我们平日里给她几分颜面,并不是怕她,要巴结她,而是没有必要交恶,守望相助即可。你连这都不明白吗?」 第84章 沈瑜张口想要说是沈耀骗了孔景娴,让他去这样做的。可是他开不了这个口。 证据在哪里?更何况,如果一说,他想抢兄长功劳的龌龊心思也就曝光了。 沈泽将戒尺往地上一扔,「滚回去反思吧。」 沈瑜站起身来,他跪了太久,站起来的时候腿有些轻轻的发颤。他快步的走出沈泽的书房,急匆匆的去了武归的院子里。 武归正坐在窗前,一边赏荷,一边喝着绿豆汤,看到沈瑜来了,赶忙迎上去,心疼的说道:「我的儿,日头这样大,你怎么就来了?」 沈瑜神色莫名的看着他娘,「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心情赏荷?朝华王倒了,皇上翻旧账,把我的官职撸了。」 武归叹了口气:「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亏得我姓武,她们为了往脸上贴金改姓了陇西李氏,就算是除九族,也除不到我们的头上。你姨妈也是命好,嫁了皇帝的弟弟安南王,怎么着也砍不到她那儿去。等风声过了,我再去寻她帮你起复。」 自从朝华王倒了之后,整个京城风声鹤唳,黑羽卫天天抄家杀人,一不小心,就会被御史台咬一口,变成朝华余孽。 武归心有戚戚,她不明白,明明是恩宠有加的朝华王,怎么着就突然死了呢? 「娘,你若是因为自己的身份,不出去结交贵人,那就中了十八娘的奸计了。你大概不知道吧,皇上赐了孙家的一个庶出女儿,给安南王做平妻,姨母自顾不暇,哪里有功夫管我们。还有荣阳公主,被皇上软禁宫中,指不定要送去和亲了。这是在清算啊!」 大厦倾倒,瓦砾无存。 朝华王只有三个姐妹,无九族可诛,可若是造反,仅是一人砍头,那岂不是让更多的人蠢蠢欲动?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安南王妃也是女婢出生,除了朝华,无人可依仗。想要斗过年轻貌美,又是贵族出生的孙家小娘,并非一件容易的事,而且这小娘分明就是奉旨去搓磨她的。 武归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道:「没事的,锦娘那么聪明,又生了安南王世子,不会有事的;而且,不是还有你父亲么?你父亲待我情深意重,又甚是喜爱你,不会扔下我们不管的。我曾以为背靠高山,一辈子不想不顾都不愁,没想到,这高山竟是纸糊的,一戳就破了。」 沈瑜蹲下身去,看着武归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娘,父亲已经不只有我这么一个入得了眼的儿子了。这些年的养尊处优,让您忘记了当初我们在内宅里的手段了吗?十八娘来了之后,你还没有发现吗?父亲待您,一日不如一日了。」 武归闭上眼睛,她又何尝不知? 她曾经多次想对沈耀下手,只是十八娘太奸诈了,借着上次中毒的事情,将内宅里的下仆们换了一大波,现在她能够使唤的人已经不多了,做起事来,自然是束手束脚的。 「你放心吧。娘这就给你爹送绿豆汤去,十八娘再厉害,还能做得了她父亲的主?再说,珂娘的事情,我还没有以牙还牙呢,我早就下好了一步棋,就等着收网了。」 沈瑜垂了垂眸,告退了出去。 一旁的小厮张口提醒道:「公子,你的手还在流血呢,给您包扎下吧。」 沈瑜嘲讽的勾了勾嘴角,「回去罢,让厨房里端些菜上来,我想喝酒。」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国师的追妻日常》卷一 作者:桃子 02、《国师的追妻日常》卷二 作者:桃子 03、《国师的追妻日常》卷三 作者:桃子 04、《国师的追妻日常》卷四 作者:桃子 05、《国师的追妻日常》卷五 作者:桃子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