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的追妻日常 卷二》 第1章 【正文开始】 夏日的清晨天亮得早,十八娘寅时起身,在水榭练完一套剑法,又打了套拳,才不过是卯初。 今日是朝堂休沐,并不上朝,是以沈泽与沈耀正在亭子里下棋,沈琴和沈玉在一旁煮着茶。 「泽郎,徐常春的夫人来了。」武归匆匆而来,看了一眼十八,神情颇有些尴尬。 沈泽头也不抬,「徐常春?他是武将,与我们府中并无往来。他的夫人来了,你接待便是,寻我作甚?」 武归咬了咬嘴唇,红着眼,「她说是来求亲的,我并非当家主母,做不得这个主。」 沈泽皱了皱眉,有些不耐。这徐常春是鲁国公的副将,天子让鲁公卸甲归田之后,边关的事情,由徐常春代管。 徐常春是鲁家直系,他的夫人自然对武归不会客气。 「走吧,琴娘和玉娘留下。耀儿跟我来,十八,十八也来吧。」沈泽站起身来,净了净手,又用软棉绸布擦了擦手,往前厅而去。 徐常春的夫人是一个圆脸的妇人,脸上有两个梨涡儿,徐窦长得与她有七分相似。 见到沈泽,喜上眉梢,张口就来:「沈大人,我家老徐远在边关不能前来,徐家便派了我来向大人提亲了。我家老二徐武,您知道的吧,是个老实厚道的孩子,想求娶你家琴娘。不知意下如何?」 这是一个性子极其爽利的人,说话的语速很快。 十八娘让丫头给她沏了茶,又上了一些新鲜的果子,便站在沈泽的身后不言语。 看来这徐武当真是把沈琴当眼珠子了,这天才刚刚亮,就心急火燎的上门求亲了。 沈泽有些尴尬,这提亲一般都是遣了中人,暗中打探一番,哪里有男方亲娘直接上门提亲的?还好她没有直接带官媒上门,不然若是拒绝了,岂不是双方都没脸。 徐家真是有些不讲究。 沈泽咳了咳,看了身后的十八娘一眼。 十八娘赶忙开口说道:「能得徐伯母厚爱,真是我姐姐的荣幸。徐二郎少年英才,美名远扬;只是这嫁娶乃是人生大事,半点马虎不得,伯母容我父亲思量一番,体谅他一片慈父之心。」 徐夫人恍然大悟,笑着拍了拍额头,「看我真是太心急了,生怕琴娘这么个好孩子被人抢了,沈大人千万好好考虑一下我们家徐武。若是行,我立马就让媒人上门提亲。」 两家原本没有什么来往,沈家又没有主母,徐夫人喝了几口茶,又急匆匆的走了。 沈泽刚要起身,却又听到沈耀开口说道:「父亲可知道荥阳郑松平?他的父亲是兵部侍郎郑九霖,郑大人日前叫我寻机会问问父亲,可愿将琴娘,嫁与松平。」 沈泽沉吟片刻,「郑九霖倒是你的顶头上司。郑家可说为何求娶琴娘?」 「这郑松平是郑家大房嫡出幼子,今年二十,刚考了举人。他尤善书画。郑夫人在桃花宴上相中了琴娘,觉得他们志趣相投,又多方打探了数月,方才有此一提。」 「知道了,你们先回去吧。」 十八娘叹了一口气,看来沈泽是想乾坤独断,压根儿不想着问沈琴的意思了。也是,这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沈泽这样做,只是缺少慈爱,并无什么大过。 兄妹二人出了门,十八娘懊恼的看着沈耀,问道:「这个郑松平又是怎么回事,哥哥怎么没有早说?」 沈耀笑了笑,「又不是求娶你,你心急个什?前几日你不是发热不退吗?我哪里有心思说这个。」 「这郑松平,哥哥可认识?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耀沉吟了片刻,「松平是我的知交好友,当年我们同拜在云道子门下学画……后来我受了伤,松平倒是一直学了下去。他性情温和,是个画痴。郑家家风清正,松平又是幼子,颇得宠爱,他并不在老宅中住,自己搬出来了方便作画。如今松平的一幅画,已经价值千金了。」 「看来哥哥很是中意这个郑松平了。那么徐武呢?」 沈耀却是摇了摇头,「就凭徐家出生草莽,父亲便不会同意的。而且古来征战几人回?徐武若是没了,凭琴娘的性子,也肯定是活不了的。」 也是,沈氏是书快论坛,不爱与武将联姻,看鲁萍的下场就知道了。 「徐家人口简单,徐武又心仪姐姐,也未必不是良缘。总归不是我们嫁人,还是得问琴娘的意思。」 「是这个理儿。我是男子,不太好说,你去问问琴娘的意思。我再去打探下徐武。」沈耀将十八送至二门那,便转身又出门了。 十八娘行到听兰院,院子里静悄悄的,仆妇们有条不紊的做着事儿。 沈琴正坐在窗前,拿着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十八娘进来了都不知道。 十八娘捂住她的眼睛,尖着嗓子喊道:「这位小娘可真是貌美如花,猜猜我是哪家的小郎君?」 沈琴身子一抖,将十八娘的手扯了下来,恼道:「就你顽皮。父亲他没有应吧?」 第2章 十八娘点了点头,「看来姐姐是不中意徐武了。徐家一共只有二子一女,长媳是武将程家的女儿,长期随军;徐窦你认识的,很好相处,而且过不了两年就要出门子了;徐家规矩不多,可惜是武将,父亲说考虑考虑。八成是不会应的。」 「只是我阿姐太优秀了,一家女百家求,除了徐家,还有别人登门求娶呢!」 沈琴眼睛一亮,急切的问道:「是哪家?」 十八娘心中咯噔一下,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是荥阳郑氏,郑松平你知道吧?他的画很有名气,阿姐喜爱画,应该与他谈得来。」 沈琴有些失神,「郑松平我知道。他那副长安春居图,当真是毫发入微,值得黄金千两。拍卖的时候,我去看过一次,回来之后,还临摹了一次,只是怎么画都画不出那种感觉来。」 「那阿姐觉得,郑松平如何?他是哥哥的好友,听说性情温和,而且是独居,阿姐一嫁过去,便可以自立门户,不必与婆婆妯娌日日搅和在一起。」十八娘越说,越觉得这个郑松平当真算是一个不错的良人了。 郑家家风好,鲜少有妻妾成群事,宠妾灭妻更是谈都不谈。 沈琴却是摇了摇头,突然又好像醒悟过来了似得,低着头轻声说道:「这婚姻大事,还是父亲说了算。」 「阿姐,可是有意中人了?若是有,且告诉我与大兄,让那人快些上门提亲吧!不然父亲可能会应了郑家了。」 十八娘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沈琴的神色。 果然,她突然有些慌张,结结巴巴的说道:「没有的事。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有什么意中人。」 见她不肯说,十八娘也不好继续追问下去,又胡乱的说了些别的事情,便忧心忡忡的回了寻梅院。 南枝一见十八娘回来了,赶忙端上了朝食,一碗银耳莲子羹,荷叶蒸甜板,外加做得小巧玲珑的肉夹馍,配菜是切得细细的榨菜丝儿,和辣酥小银鱼。 十八娘用勺子搅了搅银耳粥,冲着北流招了招手,轻声说道:「你去打听一下,琴娘最近见了什么外男,大约是意外遇见的。」 沈琴性格温顺,又喜静鲜少出门,仅有的几次还是和十八同去的,除了徐武,几乎没有见过其他的外男。 北流点了点头,她性子外向,嘴巴皮子遛,不管在哪里,都能有个极好的人缘,是以打听什么消息,一般都唤北流去。 北流回来的时候,脸色有些不好,她走到十八娘的耳朵旁边,轻声说道:「是今科探花李谦之,那日与大公子饮酒之后,在后花园里闲逛,偶遇了琴娘。琴娘的帕子掉进了荷塘里,是李郎君帮她勾出来的,二门那日没人守着。奴失职了。」 十八娘摇了摇头,这怪不得北流,她之前一心对付朝华,觉得剪了武归的臂膀,她便不成气候了,没想到,她竟然还敢对琴娘出手。朝华被砍头了,武归就想狗急跳墙,害一个算一个吗? 这李谦之其实她也替沈琴打算过,还试探着问了问沈耀,可是沈耀说李谦之谋了外放,又四处说自己并不在意功名利禄,就是探花,也是随便一考就考上了,她便觉得,此人有些轻浮。 再后来,听闻他母亲看中了孔景娴的小妹孔美娴,她就更是不提了。 没想到,沈琴竟然与他生了情愫。 这事,十八娘也不能替沈琴拿主意,「我大兄可回来了?若是他回来了,请他来我这儿一趟。」 这一等,就等到擦黑了,沈耀方才回来。 十八娘将李谦之的事情同沈耀说了,沈耀却是摇了摇头,「李谦之不行。他这次外放,在长安城附近做了县令,走的是安南王的路子。赵郡李氏人才济济,谋个外放,族里人却无一援手。」 安南王是赵义的堂弟,早年在乡间务农,后来赵义当了皇帝,他才鸡犬升天,走了鸿运,被封亲王。安南王虽然没有什么本事,却很得赵义青睐,他的妻子,便是朝华的亲妹妹,李锦素。 十八娘叹了一口气,说道:「就怕阿姐已经情根深种。李谦之这是想要左右逢源?投了安南王,又想娶我阿姐。还是压根儿就是替武氏害琴娘呢?」 沈琴没有见过几个男子,前一个议亲的又是孙连成那种浑人,又怎能经得起李谦之的撩拨? 兄妹二人说着,都沉默了。 不一会儿,只见北流心急火燎的冲了进来,压低声音说道:「小娘不好了,琴娘在听兰院会李谦之,李公子刚翻入院墙,奴就看到武氏带着家仆冲过来了。」 十八娘和沈耀飞快的站起身来,轻轻一跃上了墙头,果然看见不远处一大堆人举着火把气势汹汹的朝听兰院走。 十八娘垂了垂眸,暗骂一声贱人。 这李谦之虽然秉性一般,但是到底是世家子弟,还是探花郎,前程不会太差。武归又何必这样兴师动众的让琴娘嫁给他?这不符合她的做派,要不李谦之有他们不知道的烂事,要不武归就是另有它谋。 只是此刻也容不得她多想,十八娘一手提起沈耀,用脚轻轻一点,一个夜鹰飞扑,竟然凭空飞出了数十米的距离,落入了听兰院中。沈耀看着她,满是诧异之色,十八娘这一手,便是当年的鲁萍也做不到,非常人所能。 第3章 说起来,她一个小娘,在范阳老宅里,到底是谁教了她这么高深的功夫?此刻却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果然那大树暗处,沈琴正仰着头与李谦之说话。 沈耀一看,气得个倒仰,这年头,总有那么些良心狗肺的东西,觊觎他的妹妹。 他二话不说,冲上前去,对着李谦之的脸就是一拳,沈琴看着沈耀和十八,捂住嘴,眼泪着急的往下掉,简直就是一团乱。 十八娘低声说道:「大兄,现在不是找他算账的时候,武归就要带人过来了。」 她这话一出,李谦之和沈琴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十八娘松了一口气,看情形,李谦之并不知道武归的所作所为。 正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砸门的声音,「开门,快开门,有贼闯进院子里了,别污了小娘的清白。」 十八娘一听,简直气得七窍生烟,这武归抓到机会就往沈琴头上泼脏水。 她伸出手去,只一掌就把李谦之给劈晕了。沈琴吃惊的看着她,「十八,你这是做什么?」 十八娘只对着沈耀说道,「哥哥把他嘴堵了,吊在房梁上。我去开门,姐姐准备些点心,摆好棋盘,就说我们几兄妹在下棋。」 说完却听到进门准备棋盘的沈琴一声尖叫,院子外的拍门声越来越响了:「小娘,是不是有贼人?」 十八娘抢先一步进去一看,只见沈琴的床上,赫然躺着一个衣衫不整的男子,那男子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下流胚子,武归这是要至沈琴于死地啊! 他们压根儿就不是想让琴娘嫁给李谦之,而是想要先毁了她的心,再毁了她的人! 若是十八娘兄妹不在,沈琴情急之下,一定会先让李谦之在树丛里藏起来,或者干脆翻墙逃走,然后自己去开门,不会进房间看自己的床上有什么。 十八娘一不做二不休,将那男子也劈晕了,往他们嘴里塞了个入口即化的药丸,与李谦之捆在一起,用绳子挂着扔进了水井里。 做完,就大声说道:「大胆刁奴,还有没有规矩了,在小娘的院子门口,也容你吵吵吗?」 接着走到大门口,打开了院门,她冷冷的环顾了下众人的脸,看得他们打了一个寒战。 方才嘲讽的笑道:「哎呀,这不是武姨娘身边的管事麽麽吗,我倒是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入了黑羽卫,做起了那抄家的勾当了。」 那婆子没想到开门会看到十八娘,也是慌了,「小娘说笑了,实在是这府里头进了贼,我怕扰了小娘,就陪着夫人一起抓贼呢。」 她说着探出头去,东张西望起来。 那婆子硬着头皮冲了进来,直奔卧房,却看见沈耀和沈琴正好端端的坐在窗前下棋。 她看了看床上,又看了看四周,转了转眼珠子,怪声怪气的说道:「小娘也是奇怪,兄妹下棋怎么也关了院门,不让丫头婆子近身伺候。我看这床上乱糟糟的,该不是床底下藏了什么人吧?」 她的话音刚落,就看到十八娘抬手对着她就是一个耳光,「麽麽也算是有头有脸了,怎地就忘记世家家奴不可妄议主人了吗?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这样说话。」 婆子整个人都懵了,吓得跪倒在地上,她偷偷地看了看,床底并没有藏着人,那放在床上的人,被藏到哪里去了呢? 带来的人四处的看了一圈,突然有一个婆子拿着火把往那井里看了看。只见那里头漂浮着一个大木桶,什么人都没有。 一无所获。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看着一直没有说话的武归,冷笑道:「当姨娘的,就要守好姨娘的本分。别三天两头的作妖,还有管好自己的狗。不然下一次,我可是要直接拖出去杖毙了。」 武归脸上一白,忿忿的看了看四周,那些去别的地方寻的人都回来了,冲着武归摇了摇头。 她冷哼了一声,「可能是我弄错了吧,那就不打扰你们兄妹亲香了。」 十八娘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轻声说道:「姨娘一把年纪了,看错了也是常有的事。只是这抄家搜查,口出秽言的婆子怎么可以轻饶呢!来人啊,拖出去,杖二十!」 那些十八娘安插的婆子,很快就站了出来,将那婆子拖出去打了。 武归脸色铁青,带着一大帮人又乌啦啦的走掉了。 沈琴赶忙跑到井边,「哥哥,快把谦郎拉上来啊,他不会淹死了吧。」 沈耀帮她把二人拉上来,果然见李谦之面色泛青,进气多,出气少了。沈琴扑在他的身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十八娘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对着李谦之的腹部按压了几下,只见他吐出一口水来,醒了过来。 另一边沈耀也将那人救醒了。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人吓得拼命的在地上磕头,「小人是南馆的小倌,今夜有女客点了我,一进房间我就被打晕了,再醒来就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沈琴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第4章 「今晚你就在南馆里,从来都没有出来过,你可记住了。一会我就让人送你出府。」沈耀开口说道。 十八娘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这样的人,谁知道嘴巴靠不靠得住,若是他出去乱说,岂不是对沈琴的闺誉有碍? 只是这事沈耀做了主,她就不便开口了,「西屏,你把他送出去吧。」 西屏突然从树荫底下走了出来,扛起那小倌,一个闪身又不见了踪影。 沈耀一抬头看到李谦之,又是满眼怒火,他厉声问道:「今晚的事情,你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要在屋外说话,是为了让屋里的人有可乘之机吗?」 李谦之摇了摇头,「我每次来见琴娘,都是约在那棵大树下,兰花丛中的,那树冠很密,我又穿着黑色衣服,不是练家子,很难发现我。若是有人来了,在屋里逃都逃不掉。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一心一意喜欢琴娘的,听到有人来提亲,我连夜就赶过来了。」 十八娘看着他信誓旦旦的样子,冷笑出声,男人靠得住,母猪都上树。 「我可是听说李夫人为你定下了孔家三娘孔美娴,就等着遣媒人上门了。」 十八娘说着,看着沈琴的脸色,果然见她嘴唇都白了,李谦之没有和她说过这件事情。 李谦之喉头一动,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那都是我娘一厢情愿的,我并不同意。我本来想徐徐图之,等我娘喜欢上了琴娘,就和孔家说清楚,然后再上门提亲,没想到……」 「我怎么听说,孔美娴是你嫡亲的表妹,你们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忍心伤害她?」 李谦之迟疑了片刻,说道:「美娴的确是我的表妹,但是我拿她只当妹妹的,等我娶了琴娘,自然会另外补偿她。」 「你是赵郡李氏嫡枝长子,虽然不是长房宗子,但是按说也应该很受重视,为什么不进六部要谋外放呢?还走……」 十八娘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琴打断了,只见她颤着声音说道:「十八你干什么呢?谦郎落水了,还不放他回去,万一得了风寒怎么办?这些事情,也是应该你来问的吗?」 十八娘一愣,看着沈琴的眼睛,嘲讽的笑了笑,「也是,若不是他和姐姐有了牵扯,我又何必问这么多。既是如此,我先告辞了。」 「十八你何必嘲讽我,谦郎待我何如,我怎会不知。你要说他走了安南王的路子吧?那时候他并不认识我不是吗?我是没有你聪明,以前也被武归骗得团团转,若不是因为我是你的亲姐姐,你怕是看都不会看我一眼吧?」 李谦之见二人快要吵起来了,有些尴尬,站起身来拱了拱手,说道:「我先告辞了,小子还要回去告求母亲,明日登门求娶琴娘。」 「你们说是为我考虑,觉得郑松平很好,好在哪里呢?郑松平胸无大志,一辈子就画画了,上头兄嫂一大堆,个个都能管我。更重要的是,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他。徐武很好?一个莽夫,见到女人就走不动道了,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成了寡妇。」 「谦郎有什么不好?他出身赵郡李氏,是世家嫡子,又考了探花,前程似锦,更重要的是,他把我当眼珠子。这样的好男儿,我为什么不能嫁他呢?你们打心眼里,就觉得我嫁不了长子,撑不起门户吧?所以为我寻的都是安安分分的次子,是也不是?」 十八娘突然笑出了声。 「不管是郑松平还是徐武,都不是我和哥哥给你挑的,是他们自己寻上门的。觉得你当不了长媳的不是我,是李谦之的母亲。」 「李谦之是把你当眼珠子疼,来人家家里做客,都故意去二门偶遇你;一边和你月下私会,一边和别的女人谈婚论嫁,还不告诉你。」 「刚才你也听到了,他可是一口一个美娴的。如果你觉得,婆婆不喜,丈夫心眼多摇摆不定,被逼上梁山了,才说一句告求母亲!表妹在一旁虎视眈眈,这些都不是问题,那当我今夜的话,都白说了。」 沈琴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你又凭什么认为我看到的就是错的,你看到的就是对的呢?十八,我最讨厌你那副高高在上,包揽天下的样子,明明我才是姐姐,你却事事争先。」 「给大兄治病,是你和庭哥哥去请的医,直到大兄好了,我才知道;朝华是武归的姐姐,与我们有杀母之仇,也是朝华死了,我才知道的;你与大兄定策,就将我和庭哥哥支开,什么虾宴打酒,下人都死光了吗?非得让我们去?大兄表面上说是平分母亲的嫁妆,实际上呢?十八你手上的戒指是哪里来的,你敢说吗?」 沈琴说完,自己都愣住了,她不自在的将头扭到一边,低声说道:「反正你们压根儿瞧不起我,没有把我当成一家人。明明要嫁人的是我,怎么你们选的就是好的,我选的就是不好的呢?」 十八娘冲着沈耀拱了拱手,不待沈琴再说话,就自己回了寻梅院。 南枝端了水来,给十八娘净了手,「小娘疲惫,在小榻上躺一会吧,奴给你扇风。」 其实沈琴说得没有错,她和沈耀本来就是打心眼里,觉得她性子单纯,更适合嫁入简单的人家。 第5章 李谦之心眼多,他和赵郡李氏宗族内部也有嫌隙。沈琴若是嫁过去,作为长嫂,怎么可能随着李谦之去任上?她得在家中侍奉公婆,照顾小姑子,小叔子。 李家本来满意的就是孔美娴,沈琴硬挤进去,婆母不喜,小姑子讨厌的,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可她偏偏被眼前的繁花迷了眼。 沈琴的话,就像是一道晴天霹雳,炸醒了沈十八娘。 自从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想要给鲁氏报仇血恨,想要趁着自己还活着,妥善的安排几个兄姐日后的生活。 她便不自觉的将什么事情都揽在了自己的身上,却没有认真的考虑过,几个哥哥姐姐是怎么想的。 沈耀不止一次的提醒她了,叫她放轻松一些,多看顾自己。 可是她却总想着能者多劳,她都安排好了,便是死了,也放心了。她不是鲁氏,不是他们的母亲,她对他们的未来,并没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路是他们自己选的,也是他们自己要走的,她没有办法替他们做决定。 可是沈琴的话,到底伤了她的心。 沈琴被害要嫁孙连成,是她救的她;她默默无闻,她帮助她在桃花宴上夺了头魁;她不懂世家大族礼仪,她为了她寻了教养麽麽;就在刚才,她差点被污了清誉,也是她出头救了她。 就这个样子,沈琴的眼里却只看得到她手上戴着的一枚不值钱的戒指。 她能说,武归的这么些年的潜移默化实在是太成功了吗? 十八娘想着,突然有人轻轻地弹了她的额头一下,她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沈耀站在她的身边,担心地看着她。 她突然问道:「大兄,也没有问过你,是不是愿意娶秦昭。」 沈耀又弹了一下十八娘的额头,疼得她捂着头坐了起来。 「傻子。秦昭是秦相硬塞给状元郎的,你是帮我考了状元,还是帮秦相做了决定?」他看了看十八娘的脸,故作惊讶的说道:「还是因为你长得和父亲像,就真把自己当父亲了?我娶秦昭,和你有什关系呀。」 「我倒是很高兴,秦昭是你的好友,这样她也不至于会嫌弃你啰嗦,将你一脚踹出门去。」 十八娘被沈耀逗乐了,一头靠在沈耀的肩膀上。 沈耀替十八将垂下来的一缕头发,轻轻的挽在了耳后,顿了一下,又说道:「至于琴娘,她是铁了心要嫁李谦之了。你也没有给她做决定,只是把你知道的告诉了她而已,不要再给自己增加负担了。」 沈耀看着肩头上的十八娘,心抓着疼,琴娘还有很多年,可以去改正自己的错误,可以去后悔今天脱口而出的,伤害姐妹感情的话。 可是,十八娘却不一定听得到了。 只怪他前进的脚步实在是太慢了。 「十八,我给你唱个小曲吧,以前阿娘哄我睡觉的时候,经常唱的。」 「好,我连阿娘都没有见过呢。」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沈耀的声音很温柔,像是一阵清风拂面而来。 十八娘听着听着,就真的睡着了。 沈耀将她的头轻轻的放在枕头上,又让南枝取了一方薄绢,盖在了十八娘身上。 「夏日多蚊虫,你替小娘打着扇。让小厨房做一份双皮奶冰镇着,等她醒来了喝。我新得了几个胡瓜,一会让阿松送过来。」 南枝点了点头,笑道:「幸亏有公子在。小娘适才回来,可是要哭了呢。按说我们做奴婢的不该多话,只是小娘在范阳的时候,都没有受过这样子的气。她向来都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的。以德报怨的事,做多了,可不就得心灰意冷了。」 沈耀有些惊讶,「你们倒是消息灵通,说来,今儿琴娘的事,也多亏北流眼尖了。」 「我们是小娘的奴婢,自然是要想她所想的。」南枝说着,又笑道:「双皮奶一直都备着,小娘爱吃,公子要不要也来一碗。」 「用个食盒,让我提溜回去再吃吧。你们对十八都忠心耿耿,若是以后十八有什么事,直接来寻我便是。」 说完,沈耀这才提着灯笼,回了住处。 十八娘这一觉,就直接睡到了天明。睁开眼睛一看,南枝竟然将蚊帐支到小榻上来了,就这样,她都没有醒。 「小娘,你可算醒了。李府来提亲了,是武夫人招待着。」 十八娘伸了伸腿,接过南枝递来的冰毛巾醒了醒神。又换了一身衣服。叹了口气,「你说我是不是得给我父亲寻个填房了?」 这提亲什么的,让武归一个妾室出去接待,实在是不像话啊! 南枝没有接话,心里松了一口气,小娘能说出给自己寻后娘的话来,多半是恢复精神头了。 十八在屋里转了几个圈圈,还是叹了口气,往前厅里去。才去了那能听到厅中对话的小隔间里,就看到沈耀坐在红木椅子上,竖起耳朵听,而沈庭,简直把脸都要贴到镂空隔板上了。 沈琴远远地坐在一旁,垂着头,红着脸。 第6章 看到十八娘来了,沈耀冲了着她笑了笑,十八娘点点头,走到沈庭身边,透过小孔,看着里头的情况。 李谦之的父亲,是从六品的国子监丞,留着长长的美须,大约因为在国子学里司职刑罚,看起来十分的严厉。此刻他与沈泽喝着茶。 「沈大人,犬子谦之,年岁侥幸得了探花,现任县令一职,久闻贵女琴娘之贤名,愿求娶之。」 李谦之的母亲孔氏,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抿着嘴,在一旁没有搭话,武归示意她吃点心,她连眼神都欠奉一个。 沈泽也有些莫名其妙,最近长安城里都流行这样直来直往的说亲了吗? 他倒是没有想到,往常一点都不出彩的女儿琴娘,竟然有这么多人登门来求娶了。 李家请来的媒人,是国子博士王琦的夫人,也是出自赵郡李氏。 她热衷牵红线,在世家之中,是颇有名气的红娘月老。 「沈大人家的琴娘,那可是在桃花宴上夺得魁首的好姑娘,女红闺德,那是样样都好;而李大人家谦之,那是少年英才,两人当真是天作之合。您瞧,探花郎娶了状元郎妹妹,岂不是一段佳话。」 这位王李氏,嘴皮子确实会说。 然而沈泽并无意动,只是笑道:「谦之确是前程远大,赵郡李氏与我范阳沈氏也多有姻亲。只是我女儿不多,想寻个她中意的,却不好贸贸然就替她应了。」 王李氏一愣,怎么回事?李家不是说提前就和沈家通过气了吗?怎么看沈大人竟是不知情的? 她心中有怨,面上不显,只是笑道:「沈大人真是当世难得的慈父,小娘上辈子积了多少德,才能有一个这么疼爱她的父亲。」 李谦之的母亲却是冷哼了一声,「沈大人想当慈父,沈家小娘可不一定……」 她话还没有说完,李谦之就拉住她的袖子,哀求着摇了摇头。 李孔氏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沈大人想当慈父,沈家小娘想必一定是个孝女了。犬子无状,在那桃花宴上,心悦琴娘,大人既是慈父,定能明白我们的诚意与苦心。」 李谦之扑通一下跪了下来:「大人,小子自知高攀了琴娘,只不过我二人两情相悦,还望大人成全。」 沈琴闻言大喜,想要走出去,却被沈耀拉住了。他没有说话,却是摇了摇头。 沈泽皱了皱眉,冷声道:「李探花这是作甚?快起来吧,大丈夫跪天跪地跪君父。」 他身后的外院管事,赶忙上前将李谦之扶了起来。 沈泽的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我这荷园,闻名长安,不知道诸位可有兴致,饮露赏荷。」 王李氏机敏,一听心知这沈泽定是要去问琴娘到底是怎么回事了。难怪李家不通气就敢登门求娶,原来,两个儿女早就有私定了终身,啧啧,可怜沈大人还被蒙在鼓里。 「那可是我沾了光了,早就听闻沈宅荷园风景独好,哥哥嫂子就当是怜惜我,陪我同去逛逛吧。」说完她就拉着李孔氏,随着武归一同出去了。 李大人和李谦之也不是傻的,一同跟了上去。 等他们一走,沈泽就黑了脸,「孽女,给我滚出来,沈氏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沈琴吓得一个激灵,走进门去,跪倒在地,「父亲,我与谦郎的确是两情相悦,还望父亲成全。」 沈泽气得嘴都在发抖,走上前抬手就要打,却被沈庭拦住了。 沈庭嚷嚷道:「父亲,你怎么这么老顽固。我大楚民风开放,两情相悦,登门求娶,本是佳话,你有什么可气的?」 沈泽气极反笑,「我怎么生出了你们两个傻子。两情相悦,只要父母默认,门当户对自是无妨,可我还是第一次瞧见,父母不知,当着媒人的面就大大咧咧下跪逼婚的两情相悦,这是结亲,还是结仇呢?」 世家最好脸面,小儿女有情,只要不越界,不过是一段风花雪月的事情。只是李家都知道了,偏生沈泽不知,让他一个人装慈父,被啪啪打脸,他心中自是不忿。 又有郑家珠玉在前。郑松平的父亲是兵部侍郎,从四品,祖父位高权重,关键他是沈耀的上峰,沈泽自然中意于他。 李谦之虽然是探花郎,但是他父亲不过是从六品下的国子监丞。不是他贬低自己的儿子,除了沈耀和沈瑜,其他几个都不是科举的料。沈瑜都娶了国子监祭酒的孙女了,他干嘛还要浪费一个女儿,嫁给国子监小官的儿子? 他没有当面拒绝,已经是看到李谦之是沈耀同年进士的份了。 沈琴看了十八娘一眼:「当初王六郎心悦十八娘,范阳人尽皆知,也是父亲默许了吗?」 十八娘手一紧,自嘲的笑了笑。 沈泽深深的看着沈琴,「王六郎必娶沈家女为宗妇。这是王沈宗老们早就定下的。而且你也说了,范阳人皆知,王六郎心悦十八,却并非王六郎与十八两情相悦。现在你明白其中之差了吗?你是范阳沈氏嫡女,为父乃是吏部尚书,你什么样的儿郎嫁不得?」 沈琴一见不好,拔出头上的簪子,对准了自己的喉咙,「父亲若是不同意,我就死在你面前。」 第7章 沈泽眼皮子都没有抬,「那你死吧。」 沈琴一愣,拿着簪子的手一松,簪子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十八娘看着沈琴,她大约还是没有认识到,沈泽虽然装情圣,心中却是无情;虽然装慈父,心中却无亲女。有时候她也不明白,沈泽的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他还不算老,就已经是六部尚书之一了,他权势,金钱,美人样样都不缺,那么他所谋求的,信仰的,究竟是什么。 沈耀突然叹了口气,无奈的开口道:「父亲,就让琴娘嫁给李谦之吧。我们府里已经早夭了一个珂娘了。」 十八娘觉得索然无味,便告辞退了出来。 在门口守候的南枝忿忿的瞪了门内的沈琴一眼,「琴娘怎地样样比着小娘,提那王六郎,不是往小娘心窝子里扎吗?凭地是个白眼狼。按奴说,小娘在范阳孤苦伶仃的时候,也不见琴娘有个长姐模样,小娘与她,何谈什么姐妹情分?大公子也是好心,今日如了琴娘的意,改日里她若不顺心,指不定还会怪大公子多事……」 她平日里叨叨惯了,一看十八脸色不好,赶忙住了嘴,告罪道:「是奴僭越了」。 「明知僭越,你还说?你是我贴身伺候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我。」 南枝心神一震,武氏还虎视眈眈地等着抓小娘的错处,她若是猖狂了,下头的女婢仆妇岂不是也忘了规矩,乱了方寸。 「奴有大错。」 十八娘加快了脚步,「你告诉东珠,之前让买给亲娘做嫁妆的铺子和庄子,不用买了。」 南枝说得没有错,沈琴就是被武氏刻意给养坏了,她这一招,简直就是杀人不见血。 十八初问琴娘:你觉得武氏待你如何? 琴娘答曰:胜似亲娘。这冰丝统共得了这么一点,巴巴的送我这儿来了,玉娘为此还闹了一场;这金步摇,也是我三支,玉娘珂娘只得两支…… 十八娘叹了口气,「回去换衫,城西有一家烧鹅,味道顶好,我想去尝尝。」 她换了身常服,只梳了最素的发髻,独簪了昙花玉簪,看了看手腕上的镯子,又捡了李子期送的那支蜻蜓簪了上去。 等到门口乘马车时,却发现沈耀已经站在这里了。 指了指自己的钱袋子,笑道:「听闻十八想吃烧鹅,哥哥去为你付银子可好?」 十八娘回头看了南枝一眼,别扭的哼了一声,「明知道秦昭嫂嫂最爱的就是那儿的胭脂烧鹅,这才巴巴的跟我去吧。」 沈耀惊喜的冲着十八打了个千,「多谢阿妹指点迷津。」 兄妹二人上了马车,刚行到闹市处,那马陡然惊起,嘶鸣声震天,抬起蹄子就往前一路狂奔。大街上的人,纷纷避让,一时间惊呼连连。 车夫着急的大喊:「公子,不好了,马惊了,拉不住。」 沈耀此刻满头大汗,脸色一阵惨白,嘴唇微微发颤,十八娘一看不好,问道:「大兄,你可是伤了哪?」 沈耀摇了摇头,「当年我们遇到刺杀,也是如同今日这般,先惊了马。」 十八娘抓住沈耀的手,他的手冰冰的,看来当年之事,对他而言是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 「大兄无事,待我出去,斩杀了这孽畜。」十八娘心里发沉,这惊了马,也不知道,到底是人为的,还是意外。 她挣扎着出了马车,刚想飞扑过去一掌劈死这马,就感觉一滩热乎乎,红色的液体,迎面的朝她扑了过来。 李子期高高在上的站在那里,手里还拿着黑羽卫统一用的唐刀,摆着一个迷倒众生的姿势。 马车猛然一停,沈耀差点飞了出来。十八娘赶忙扭过头去,伸手一揽。 这一扭头不要紧,吓得沈耀魂飞魄散,这个从头到脚都血淋淋的人,当真是他那无时无刻不美若天仙的妹妹吖? 才一会不见,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定睛一看,只见那马不知道怎的,被人砍了头,一地都是鲜血。 十八娘看着还在摆姿势的李世子,咬牙切齿的喊道:「李子期」。 李子期这才看到十八娘,手足无措的走上前去,从怀中舀出一方帕子,想要帮十八娘擦脸,可是这满头的血,到底从何擦起?而且,真的是邋遢到没脸见人了,十八现在,大约想像他杀马一样,砍了他的头吧…… 「我看到是你和大兄坐的马车,就出手……我真不知道你会出来……」李子期讪讪地说道。 十八娘一把夺过帕子,狠命的擦了擦,好歹让眼睫毛上不是一片红色。 「那我和大兄真是要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了。」 十八娘心中忿忿,叫你臭小子多事,姑娘我一掌就能劈了它,多干净利落。 李子期眼睛一亮,「我主要是为了救大兄。」 说完满是期待的看着刚刚走出来,还一脸惨白的沈耀。 那次大理寺之战,他特意凑到沈庭身边,以英勇的身姿征服了小舅子。 可是那次马场赛马之后,好像就得罪大舅哥了。夸他他不喜欢,怼他他也不喜欢,真的是太艰难。 第8章 好不容易等到他遇到了危险,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十八娘一听,觉得有些心梗,也是,她如今这幅模样,跟个母夜叉似的,还自作多情个什? 沈耀一听,觉得也有些心梗,他艰难的问道:「此番多谢李世子救命之恩。只不过你是怎么知道我和十八坐在马车里的呢?」 李子期左右看了看,这个时候,不是只要感谢他,然后将妹妹许配给他就好了吗? 问这个?难不成他能说,只要没有公差的时候,他就在跟踪沈耀,等了好些天,终于让他等到了英雄救舅哥的大好机会? 他没脸说。 突然他想到了一个事,认真的说道:「你这马让人做了手脚了。它脚里被人钉了钉子,怎么可能不发疯。」 沈耀果然被他转移了注意力,也不管地上那一滩血,赶忙去查看马的脚去了,这一看,真是触目惊心,那马掌里当真钉了三颗铁钉。车夫的脸都白了,连忙跪在地上,「小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公子饶命。」 沈耀冲着他摆了摆手,还要继续研究。 就听到十八娘清脆的声音,「大兄,我就先去一旁的店里换衫了。」 说完,南枝就牵着她往一旁的成衣铺子里冲,好在是自家的店,不然谁愿意让这么一个血人上门啊。 李子期看着十八娘,又看着沈耀,左右为难,自己到底该先去搏得哪方的好感呢? 大舅哥是文弱书生,十八娘是武林壮汉,还是先帮着沈耀吧,万一他被无头马吓晕了呢? 沈耀皱着眉,看着周围的围观群众,对着李子期说道:「劳烦李世子同我一道,将这马处理了吧,人多口杂。」 李子期点点头,大手一挥,一队黑羽卫不知道突然从哪里冒了出来,从天而降,不一会儿,这马路就清理得一干二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了。 莫名的觉得这个觊觎他妹妹的小人,有点威风怎么办?沈耀觉得心都痛了。 李子期得意的说道:「这是我们的本职工作,杀的人多了,处理的也就顺手了。」 沈耀:…… 等十八娘一身清爽的出来,三人便寻了那家酒楼要了一个雅间,胭脂烧鹅点了一份,打包两份。 「今日是我的错,太冒失的杀了马,让十八娘受惊了,这顿饭我请。」李子期看着十八娘湿漉漉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沈耀摇了摇头,「这怎么可以,你救了我们兄妹,这顿应当我请你才是。」 十八娘喝了口热水,斯条慢理的说道:「难道你们不知道,这家酒楼是我开的?」 沈耀看了十八娘一眼,阿妹真是会做生意,自家的烧鹅卖不出去,就说未来嫂嫂喜欢,骗哥哥来买…… 「这事儿,一定是人为的。武归才害了琴娘,转头就想害我和大兄了。当真是毒妇。」他们沈宅里,就那么两拨势力,武归一动手,连个背锅的人都找不到。这真是要感谢沈泽的一往情深了。 十八娘叹了口气,「大兄,我不能等沈琅取妻之后了。都已经被人打脸了,必须狠狠的打回去,不然,我会睡不着觉的。」 说完,深深的看了李子期一眼。 李子期觉得后背一毛,赶忙开口说道:「需要我帮忙吗?沈琅的话,你父亲已经为他说亲了,是漕运使萧彻的庶妹,从小养在嫡母身边,萧彻只有她一个妹妹。萧彻是我好友,前些天喝酒听他说起的。」 十八娘摇了摇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可惜了那支蜻蜓簪子,也不知道翅膀还能还原吗?」 蜻蜓簪子手工很繁杂,翅膀上如今全部沾满了马的血,不容易清理干净。 李子期点点头,「没问题的,我帮你拿去清理。我名下有家银楼,里头的老师傅手艺很不错,这簪子就是他做的。」 十八娘接过身后南枝递过来的簪子,递给李子期:「如此就又要劳烦你了。」 沈耀想起当初十八娘与他说的,李子期帮她弄倒了武归,她就要嫁他为妻。再看他们如此熟络的样子,心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李子期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差,对十八娘也很好,十八娘不喜欢他,却也并不讨厌他。两个人站在一起还挺般配的。 沈耀甩了甩脑袋,他一定是疯了,才觉得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星,是一个当妹夫的好人选,这事儿,绝对不行! 「大兄,怎么不吃菜,我家的烧鹅,真的不错。李子期都吃了两碗饭了。」十八娘给沈耀夹了一片烧鹅。 沈耀回过神来,这才低低的吃了起来。三人边吃边说,气氛也还算得上融洽。 不一会儿,黑羽卫便来寻李子期了。来人是一个小个子,娃娃脸,眼睛滴溜溜的转,一脸兴奋的说道:「老大,又有大鱼了,要抄家,速来。」 那神情,好似天上掉了金子,快去抢一般。 沈耀擦了擦眼睛,没看错,李子期果然是大大的不行! 李子期扒了一口饭,又冲着十八娘点了点头,说道:「烧鹅好吃,给我打包十只送去黑羽卫。我先去干活了。」 第9章 十八冲着他点了点头,待他人影已经看不见了,才压低声音对沈耀说道:「大兄,小妹这里有件事,唯独你能办。」 说完细细的与沈耀说了,沈耀越听越惊,整个人都说不出话来了,半晌才重重的点了点头。 …… 是夜,荷塘月色,正是最美之时。 武归甚爱荷花,又怎会错过如此良辰美景。她静静地坐在窗前,闻着荷花沁人心脾的香气,扭着帕子,愣愣的出神。 身后的大丫头拿着美人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在她的身后,一大盆冰正在屋内冒着寒气。 桌子上的沙冰已经化掉了,浅浅的水珠滴在桌面上,很快就连成了一片。 突然之间,一个硬物快速的飞了进来,钉在了屋内的大柱子上。 武归心惊胆战的跑过去一看,清了清嗓子,「你们且下去吧。」 「诺。」女婢们有眼色的低着头,走出门去。 她跑到窗外,四下里看了看,并没有一个人影。这才又急急忙忙的走回柱子那,定眼一看,只见那上头插着一把寒光闪闪的飞刀。 在飞刀的柄上面,悬挂着一个荷包。 武归取下荷包,打开一看,惊讶的捂住了嘴。她翻了翻,从里头翻出一张小纸条来。 她看完大惊失色,赶忙取出火来,将这张纸给烧掉了。 武归在屋子转着圈儿,不停的踱步,玲珑楼没了,还有谁能够为她所用呢? 到底是谁,时隔多年又翻出了那令人心惊的秘密。 十三年前,就是因为这个,她才请那人出手,杀了鲁萍。 她越转越烦躁,伸出手来,将桌子上的茶具全都扫到了地上,咣的一声,摔了个粉碎。 「林麽麽,林麽麽……」她尖着嗓子喊了两声,却突然想起,林麽麽因为沈琴的事被杖责二十,如今躺着不能动了。 武归闭了闭眼,压住了心中的火气。 她走到书桌前,提起笔写了一封信,又细细的用火漆封好了,长舒了一口气。 「莲叶,你进来收拾一下。」莲叶是武归身边刚升的一等大丫鬟。 「你哥哥是在前院当差吧,让他替我把这个送到安南王府。」 莲叶咬了咬唇,「夫人,现在已经宵禁了。安南王府也早就落锁了。」 武归撸下手腕子上的一个金镯子,往莲叶怀中一扔,咬牙切齿道:「叫你去,你就去。」 「诺。」莲叶拿起金镯子,不屑的撇了撇嘴。在范阳的时候,她常听人说,武夫人就是她们这些做奴婢的终极梦想。如今来了才知道,不过是个势利小人罢了。 连范阳那些小娘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若是没有朝华王和安南王妃撑腰,在范阳老宅,武夫人早就死了一千次了。 也就是大人,长得好却像个瞎子一样不中,看上了这么个玩意儿,将她宠得都不知所谓了。 十八娘是谁?范阳闺中无人能敌,一个丧母的孤女,却能力压长房嫡女,老大人都不止一次感叹了,若十八娘是男子,必定是要封侯拜相的。武夫人是有多大脸,以为一个金镯子就能买来一个人,与十八娘做对? 至少,她是不敢的。 最是月黑风高夜,杀人灭口尽无忧。 一辆马车趁着夜色悄悄地驶离了沈宅。明明已经宵禁了,马车却还是畅通无阻。有那个新加入的愣头青想要拦截,却被老兵油子拖住了,「拦什么拦,没看到上头安南王府的家徽吗?你不想干了?」 宵禁对于这些权贵而言,压根儿是一条空条例,就算被抓了又怎么样,从指甲缝里漏出一些银子,就够这些官差喝酒吃肉了。 马车一路直行,去了城北的一处小密林子。这密林深幽,附近还有一口美潭,是深秋踏枫赏叶的好去处。 只是如今,人迹罕至,只偶尔闻得几声蝉鸣。 武归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差点扭了脚,没有人肉凳子,她都有些不习惯了。 她冲着身后的车夫摆了摆手,「你且在这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好,不管听到什么声音,千万别进来。」 说完,她从袖袋里拿出一个大银锭子,扔到了车夫的手中。 车夫欣喜的点了点头,用牙猛地咬了一口银子,喜笑眉开。 武归嫌恶的转过头去,直直的走进了小树林子里。 很快,她就到了纸条上所说的,三棵巨大的榕树之下。 「孙婆子,我都到了,你还不出来么?」她说着,眼睛里头泛着幽光。 并没有人回答她,武归越发的恼怒,「你这婆子,好没道理,当年的事,我已经给了你五百两银子封口了,够你花几辈子了,你还不知足!」 突然之间,一个如若蚊蚁般的声音响起,「五百两,再给我五百两,我就把当年你偷~情产下别人的孩子,还谋害鲁夫人的证据,还给你!」 武归大惊,面上却冷笑道:「哼!玉娘都长这么大了,大人待她如珠似宝,鲁萍那个贱人都化成灰了,你还跟我说什么证据,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有证据,滴血认亲?也就蒙蒙你们这些乡野村妇了。」 第10章 「平安扣上挂着十字绣的荷花香包,夫人你不会忘记了吧?这可是你送给你好情郎的宝贝!搁在老婆子我的手心里,可当真是烫手呢。」 那婆子见武归不说话,又接着说道:「我是玉娘的接生婆,分明她就是足月生的,你偏要我说是早产的,你见过那么干净壮实的早产儿吗?老婆子闲得无事,掐指一算,哎哟,我的夫人啊,您怀玉娘的时候,大人还在长安呢!真是不知廉耻。再说您要不是心里有鬼,干嘛给我五百两银子的封口费呢?」 武归越听心中越慌,大怒道:「贱婢,尔敢诈我?那平安扣齐郎都是贴身戴着,怎么可能落到你手……」 她一说完,自觉失言,赶紧住了嘴。 孙婆子突然大笑起来:「我若是诈你,又怎么可能知道那平安扣长得什么样子呢,若我说,夫人你也太小气了,送给情郎的东西,怎可如此粗制滥造,比我家死鬼老头子用的都不如。」 武归担心言多必失,忙住了嘴,四周里看了看,心中烦闷,这孙婆子当真是狡诈,说了这么多话,也没有察觉出她到底在哪里。 「还记得当年你身边的大丫头红英吧?就是你把她卖到窑子里去了的那个。告诉你,她可是被人折磨死了,死的时候,还口口声声的说要找你报仇雪恨呢!对了,这姑娘当真是有本事的,可是将你偷~人的时间地点都一一记录在案呢,哎呀,她还将你那事画成了一本小册子。你说我将她送给大人看怎么样?当真是不堪入目啊!」 孙婆子说了这么大一段话,终于让武归确定了她的位置,只见她双手击掌,从身后一下子冒出三个穿着夜行衣的人来,个个手中都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 武归玉手一指,「就在那颗歪脖子树后头,给我杀了那个老虔婆!」 孙婆子大惊,喊道:「你这个毒妇,杀了鲁夫人还不够,还要来杀我这个老婆子。」 武归仰天大笑,「你们傻,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你若是死了,什么证据,什么画册子,大人还看得到吗?哎呀,也不知道那个画册子画得好不好,我可是很想看呢。看了学了之后,说不定大人很喜欢呢。」 「毒妇,你不得好死!」孙婆子一边说着,一边狼狈的从大树后头跑了出来,死命的朝着一旁的潭水边跑。 只是她一个老妇人,怎么可能跑得过三个训练有素的王府侍卫? 突然她一下子摔倒在地,那侍卫的刀晃亮了她的双眼,她用手一挡,鲜血喷涌了出来,她突然扯开嗓子大声喊了起来,「救命啊!救命啊!快来救命啊!」 正在这时,一道剑光闪过,只见一个穿着青色袍子,鼻梁高挺,剑眉星目,长长的头发披在脑后,那容貌让整个密林都亮起来的男子从天而降,掀翻了持刀的侍卫! 好一出英雄救婆子! 那三个侍卫一看,面面相觑,来人他们竟然认得! 为首的那位冲着来人拱了拱手,低声说道:「撤。」 说完,三个人一溜烟儿的走掉了。只留下在一旁如同见到鬼的武归,和在地上哀嚎的孙婆子。 沈耀赶忙上前给那孙婆子包扎手臂,然后抬头偷偷的打量一旁的沈泽,他不过是按照十八娘说的,约沈泽来小潭边夜钓,顺便联络下父子感情,没想到竟然听到了这么一个惊天的大秘密。 再一看沈泽,他不由得心里阵阵发寒。 他那宛若天神的父亲,此刻正是面无表情,好似听到心爱的人出轨的,并非他一样。 武归若不是他的心爱之人,他又怎么会宠爱了她一辈子呢? 但是,他也是男子,明白这绝对不是一个被戴了绿~帽子的男人,该有的情绪。 他的父亲,简直不像是一个活着的人。 这边沈耀心中宛如惊涛骇浪,那边武归心中宛如骇浪惊涛。 她扑通一下的跪倒在地,爬到了沈泽的脚边,两行清泪顺着脸颊落到了沈泽的鞋子上,「泽郎,你听说我,事情不是那个样子的。我真的没有背叛你,玉娘也是你的孩子啊!这个世间,怎么会有比你更美,比你对我更好的男子呢?我对你的心意,日月可鉴,怎么可能有人,能从我这里抢走一分注意呢?我从心到人,都是完完全全属于你的,泽郎!」 沈耀突然觉得,他很想吐,然后,他就真的在孙婆子身旁,吐了一地。 武归看到一旁吐得昏天暗地的沈耀,整张脸都扭曲了。 她小心的挪了个位置,背对着沈耀,又抱着沈泽的大腿,继续哭了起来:「泽郎,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夫人惹您不高兴了,是奴给您讲了一个笑话,逗乐了你;还有你生病的时候,都是奴衣不解带的照顾着你;你想吃鱼,我特意寻了南方的大厨,手里燎了好些泡,才学会了做鱼。」 说着,她撸起袖子,将手递到沈泽面前,指着手背,凄声说道:「你看,这里还有几个没有消失的印子呢。泽郎~」 她这一句呼唤,千娇百媚,几诉衷肠,听得捂着手的孙婆子一个寒颤,我滴个妈呀,原来沈大人竟然好这一口,真的是太让人失望了! 第11章 「你做的这些事情,老婆子也为大人做过呢!做奴婢的,可不就是主人生气,逗他乐;主人生病,照顾他,主人想吃啥,就给他做啥!老婆子比你还能呢,主人婆娘要生孩子,老婆子还会接生。这么说来,大人应该喜欢的是我才是啊!」 在场的其他三个人,都被孙婆子的厚颜无耻给震惊了! 武归只觉得后面的几万句情话都堵在了喉咙里,沈耀只觉得很想笑,而沈泽,看了满脸褶子的孙婆子一眼,不知如何是好。 躲在大榕树顶上的沈十八娘,笑得快要从树上掉下来了,姑娘你万般都好,就是颜值太低啊! 沈泽面无表情的看了孙婆子一眼,终于开口说道:「那平安扣你是从哪里来的?给我吧。」 孙婆子摊开手,手中果然放着一个玉质低劣的平安扣,上头挂着一个泛黄的香包,那香包上正是用十字绣绣着一朵并蒂荷花。 这分明就是当初鲁萍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证据。 武归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地。 沈耀和孙婆子都不由自主的看了沈泽腰间一眼,他那腰间恰好挂着一个武归新做的香包,针脚细密,如今正是莲花开得最好的时候,所以上头恰恰应景的绣着一朵并蒂莲花。当真是讽刺! 孙婆子同情的往沈泽头上看了看,大人哟!你头上的草都长了三尺深了哟! 「鲁夫人身边的袁麽麽,大人您还记得吧!她说鲁夫人撞到了武氏的不轨之事,捡了这么个平安扣不出三天就死了,真是做孽哟!老婆子一时贪心,就去把她偷了来,想诈几百两银子使使……还望大人赎罪!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啊!」 沈泽低声说道:「还有那本册子。」 孙婆子惊讶的从怀里舀出一本小册子,往沈泽手中塞,武归突然之间跳了起来,扑过去就想撕烂这本小册子。 沈泽的手轻轻一挥,书就到了他自己的怀中。接着他以闪电般的速度,将武归一掌劈晕了。 坐在树上的十八娘,看得心中大惊,她一直以为沈泽和沈家其他人一样,就是个弱鸡书生,沈庭之前也说,沈泽不喜人练武,没想到他竟然是个深藏不露的。 这一招抓云手,不苦练个上十年,是绝对不会有如此奇效的。她敢说,沈耀连沈泽的手的残影都没有看到。 沈泽对着沈耀,轻声说道:「耀儿,我们回去吧。武夫人得了急症,大约活不过十日了。你去回春堂请孙大夫。」 沈耀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睛,娘,我们终于要给你报仇了! 一旁的孙婆子吓得如同筛糠一般,在沈宅里耀武扬威这么多年的武夫人,给大人生儿育女的武夫人,就这样轻飘飘的就被决定了生死么? 幸亏,大人喜欢的不是她。 「至于你,管好自己的嘴巴,不然,本大人定然会让你断子绝孙,你可明白?」沈泽的声音像是冬天的寒冰一样。 孙婆子点了点头,十八娘和沈大人不光是长得像,连说出来的话,都一模一样。她老婆子敢站出来说这事,自然也就明白了这事情的后果。 办好了这事,她的孙儿的病就有银子治了,至于主家里的龌龊事,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自然是不会说的。 说完,沈泽看都没有看地上躺着的武归,大步流星的走掉了。 沈耀一把捞起地上人,也跟着走了上去。 等他们都走了,十八娘才轻轻的从树上跳了下来。对着孙婆子说道:「该说的话,我就不重复了。这里是五百两银票,你自己去取吧。我觉得你事情办得不错,这里有一截老参,给你孙儿续命去吧。」 孙婆子对着十八娘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姑娘大恩,无以为报,以后若是有需要,赴汤蹈火,老婆子在所不辞。」 说完,她也跟着走掉了。 十八娘轻吐了一口浊气,抬头看了看天空,今晚上黑漆漆的,一颗星星都没有,可是她的眼中,好似看到了漫天的繁星。 若是鲁氏在天有灵,一定也会为今晚的事情高兴的吧。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沈玉不是我的亲女儿。」突然,背后一道声音响起,吓得十八娘赶忙回头,做起了防御的姿势。 沈泽竟然又折回来了。 「耀儿心肠太软,又守着士大夫的孝道本分,自然不会做出这种往父亲头上扣绿~帽子的事,想来想去,只能是你了。」沈泽看着十八娘,声音平静无波。 「父亲这可是冤枉我了,十八非男儿,又怎能给父亲戴绿~帽子。再说了,朝华倒了,皇上摆明了看她的姐妹不顺眼,女儿只不过是为父亲解决麻烦罢了,父亲理应感谢我。」 沈泽勾了勾嘴角,笑道:「的确是为我解忧,真是一个有孝心的女儿。你来长安,是为你娘报仇的吧?」 十八娘嘲讽的看了沈泽一眼,凉凉地说道:「你都知道?还纵容武归这么多年,真是凉薄。」 「彼此彼此。你娘是我一辈子的奇耻大辱,你可明白?世家子中,唯有我十五岁就娶了妻。你娘,并非你想象中的什么好人。」 第12章 「她就是屠尽天下人,也是剖腹生下我的亲娘。更何况,她并没有滥杀无辜不是吗?」 沈泽点了点头,「你娘就是太痴了,所以才害了鲁氏满门!」 沈泽的话,到这里就嘎然而止了。到最后,十八也没有想明白,鲁氏怎么就害得鲁家被灭门了。 父女二人骑马回了府,沈泽径直去了武归的院子。十八娘迈向寻梅院的脚生生的顿住了,一转头又悄悄地跟了上去。 此刻已经是夜深了,整个府内都静悄悄的,守门的婆子头像钓鱼似的,一点一点地打着盹儿,刺耳的蝉鸣声掩盖了绣花鞋踏地的脚步声。 十八娘轻轻地蹲在窗下,前头就是一汪荷塘,蚊子在耳边嗡嗡作响。 沈泽一定是来问那奸夫是谁的?沈玉的父亲,就是当年杀死鲁萍的杀手,她一定要知道,那人到底是谁?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屋内就响起了武归的哭泣声。 「泽郎,我只是一时之错,看在我为你生儿育女的情分上,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大姐虽然已死,可我小妹还是安南王妃呀。」武归情急之下,那话语里竟然还带上了一些南地乡音,听起来愈发的楚楚可怜。 沈泽却是不为所动,只是冷冷的问道:「那人是谁?」 半晌,十八娘都没有听到屋内有动静,武归到现在还在维护那人。十八娘看着自己胳膊上的蚊子包,有些欲哭无泪。 「沈泽,都多少年了,就是石头都捂热了,你还是这么一幅冷情冷性的模样。李贞贞早就死了,被人挫骨扬灰了,你就算再念着她,她也活不过来了。」武归说着,竟然咯咯的笑了起来,那声音在夜空中让人毛骨悚然。 奸~夫没有问出来,竟然又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李贞贞? 「和她没有关系,沈玉的父亲到底是谁?」 武归的声音狰狞起来,「怎么,你连她的名字都不敢提了吗?莫非当真以为自己是个情圣了?你若是有心,当年又怎么会撇下早有婚约的她,另娶鲁萍?害得她终身未嫁,最后却落得一个被人……」 武归的话还没有说完,十八娘就听到一个响亮的耳光声。沈泽狠狠地扇了武归一个耳光,将她未说完的话,扇进了云霄里。 这一巴掌,扇得极狠,武归的嘴角殷红,整个人都被打飞在床榻之上。 「你不说,也无所谓。不过是一个低贱的庶女,流着与你一般肮脏的血,也就只有联姻这么一点可怜的用处了。十日后你再死,多一天,少一天,我都会算在沈玉的头上的。」 十八娘听到此处,忍不住将那窗户戳了个小洞看了过去,只见沈泽还是一幅仙人之姿,好似在与人谈笑风生。 光看脸,无法想象,他竟然在说着这么狠绝的话来,十八娘不由得脊背发寒。沈泽是她重生以来,见过的最厉害的人。 这种人,内心中一定有一个坚定不移的宏愿。 武归好似也被他的样子吓到了,昔日里只觉得这样的他温柔多情,现如今看来,他分明就没有心。他的心,早在那一年,已经留在长安城脚下了。 想到这里,武归不由得脸色发白,声音发颤,她像一条狗一般的爬到沈泽脚边,哀求道:「沈大人。这些年你是看着玉娘长大的,你也待她如珠似宝的,她性子单纯,一定会好好听话的。」 「沈大人,看着我这么多年,为你生下了三个儿子……」她看了沈泽一眼,突然又自嘲的笑了。 三个庶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没有一个好的评级,无法选官,只有科举一途。就算是侥幸金榜题名,如同沈瑜,又能如何? 世家子弟瞧不来他是庶子,寒门子弟瞧不来他是世家子,就那么不尴不尬的活着,如同泥沟里的蝼蚁,说撸官,就一撸到底了。 庶子只能娶庶女,庶女又只嫁庶子,何谈什么出头之日。他们母子,在沈泽心中,一开始就猫狗不如吧。 这些年,沈泽为他们画了一个大饼,长安城里的人以为她才是主母,才给了他们一幅如梦似幻的假象,不过是泡影。 「真是难为你,宠爱了我们这些低贱的人,这么多年。」她呆呆地坐在地上,若是她到现在,还以为沈泽对她有多少情意,那就真的是傻了。 「你不想说,我也会知道的。归娘,这些年我待你已经仁至义尽,即便这样,你却还是背叛了我。你知道的,这辈子,我最讨厌的就是背叛」,沈泽站起身来,甩袖就要离开。 正在这时,突然一阵风破空而来,直直地朝着沈泽的面门飞去。 沈泽面露惊讶,伸手一挥,竟然牢牢地将那箭抓在了手中。并且飞快地朝着箭的方向追了过去。 十八娘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给整懵了,趁着沈泽走了,赶忙站起身来,活动活动已经蹲麻的双腿,朝着那只箭射来的方向追去。 到底是谁要杀沈泽?李贞贞又是什么人,沈泽为什么不让武归提她? 她追着追着,突然低骂一声不好,中了调虎离山之计了。 第13章 沈泽今晚逼问武归奸夫是谁,如果那人位高权重已经知道了这事呢?那么他到底是要杀沈泽救走武归,还是杀了武归灭口? 想来想去,绝对是后者更加的轻松。 沈泽是吏部尚书,岂能悄无声息的杀掉?武归不过是一个内宅妇人,就算是被人杀了,沈家也绝对不会大肆宣扬。 十八娘折回去,果然见到屋内有一黑衣蒙面男子正拿着尖刀对准了武归,眼见就要刺过去。 武归满脸都是泪水,眼神中满是失落与绝望。 十八娘心神一凛,拔出腰间的清越剑,出手一震,架住了那人的刀。 只是刀尖以及刺进了武归的脖子,血汩汩的流出。 这人当真心狠手辣,想要一击毙命。 来人见被人发现了,也不恋战,飞快的跳窗跑掉了。 十八娘一摸鼻息,武归还没有死,只是吓晕了过去。她赶忙替她上了金创药,然后用白布缠住止了血。 不一会儿,沈泽也回来了。看到屋里的十八娘,他毫不惊讶。 「中了计了。你下次要听,蹲房梁上,蚊子也少一些。不然,一下子就被发现了。」 十八娘给武归缠绷带的手一紧,差点将她缠得喘不过气来。 「死不了,不过最近怕是都没有办法开口说话了。」 承和十三年八月里,长安城里的人都知,第一美男沈大人的心上人得了急症,怕是活不过中秋佳节了。 沈大人衣不解带,不假人手的照料着,太医的腿都跑瘸了,长白山的老参灵芝都挖光了,也不见半点起色。 可怜沈大人瘦了一整圈儿,连胡渣子都长出来了,让无数贵妇小娘感动落泪: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人你看我一眼可好? 这么有情有义的男子,当真是今世难寻。 萧家一听武归重病不起,不但没有打消结亲的念头,反倒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定下了萧蓉蓉和沈琅的亲事,明年开春就过门。 十八娘去探望武归的时候,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躺在床上骨瘦如柴,只一双眼睛,瞪着十八娘,目不转睛。 沈瑞一看,一跳三丈高,大骂道:「小贱人,是你对不对?自从你来了长安,我阿娘就不好了,现在她快要死了,是你害的她对不对?我要去寻我姨母,杀了你这个贱人!」 十八娘走上前去,对着沈瑞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得室内的其他人全都懵了。 「瑞弟,你这个样子怎么叫人放心?姨娘病了,父亲心碎,我们瞅着也是伤感,你怎么就不能小声些说话,让她好好的睡过去呢?对待嫡姐,一口一个小贱人的,姨娘现在不能动了,我作为嫡女,想她所想,得帮她好好的教教你做人的道理,这样,姨娘才能死得瞑目。不孝子。」 武归听得,一口血喷了出来。 十八娘大惊,赶忙将在她一旁哭哭啼啼的沈玉推了开,拿起床头的帕子帮她擦了擦嘴,怒道:「都是死人吗?没看到姨娘被沈瑞气得吐血了。这长安城里,谁不说,姨娘是最讲规矩的人了。」 十八娘这一巴掌打得十分有技巧,面上看不出红肿来,实际上,沈瑞只觉得自己一口牙都松动了,两耳嗡嗡作响,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到底年纪不大,又没有什么脑子,见十八娘说得斩钉截铁的,周围又无一人反驳,当真以为是自己的错,扑倒在武归的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沈琴瞅着,也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十八娘将帕子递给孔景娴,她可没有心情在这里伺侯武归。 沈瑜并不在这里,他去哪里了呢?在武归的弥留之际。十八娘皱了皱眉,看了看门外。 果不其然,他急吼吼的冲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大夫,已经一位穿得金光闪闪的贵妇。 这妇人生得极好的颜色,瓜子笑脸,肤白貌美,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双杏眼波光粼粼,红红的嘴唇仿佛是那最浓烈的迎春花。她按品大妆,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没错,来人正是安南王妃,武归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她旁边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应该是安南王世子赵舒。赵舒头坠宝玉,脖系金圈,长得与王妃颇有几分相似,一眼看去,也是一个翩翩儿郎。 他站在门口,看着一屋子的人,便住了脚。 「姐姐,之前还好好的,这才几日,你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啊!可曾请医?」安南王妃一来就抓着武归的手,抽泣起来。 又招了招手,让她带的太医过来给武归诊治。 太医探了探脉,冲着她摇了摇头。 安南王妃摇摇欲坠,差点儿昏厥了过去。 「沈大人,我好好的姐姐交给你,怎么就弄成这个样子了?」她眼中满是厉色,声声都是质问。 沈泽抬起头来,愤怒的说道:「说起来就是那日晚上,归娘带了你们安南王府的三个侍卫去了城北的密林,一回来就病了。我还要问王妃,到底做了什么好事?将我归娘的命,还回来。」 第14章 他说着,好像下一秒就悲痛得要晕厥过去。 十八娘赶忙走上前,一把扶住了沈泽,担忧的说道:「父亲,你的身体不适,又衣不解带的照顾了武夫人这么多日,怕是撑不住啊!」 安南王妃一口气堵在胸口出不来,沈泽这是明目张胆的要杀了她姐姐啊!密林里发生了什么事,侍卫回去可是一五一十的全都禀告她了,她纵然是安南王妃,又怎么管得了别人的家事。 更何况,孙家小娘是个厉害角色,已经开始在夺她的掌家之权了,此刻她怎能行差踏错。 她抓住武归的手,大哭起来,「姐姐,你真是糊涂啊!」 十八娘看着,武归眼睛里的光亮一点一点地消失了,她大约是明白,再也没有人,能够救她了。安南王妃若是拼尽全力,或许可以,可是她没有。 武归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从安南王妃的手中挣脱,抬起手来,指了指赵舒,又指了指沈玉,倔强的看着安南王妃。 安南王妃抿着嘴,没有说话。 武归用尽力气的抓了抓她的手,在她的手里划拉了两下,安南王妃脸色大变,终于点了点头,说:「好」。 武归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终于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了气息。 屋子里一下子哭声一片。 武归到死都是一个妾室,能在她自己的院子里挂上白幅,已然是给尽她面子了。 你说大门口挂白灯笼报丧?不好意思,妾室不过是一个玩物,你的宠物死了,也要全家居丧,让儿子丁忧吗?你敢这样做,言官救敢骂得你再也不能踏入官场一步。 十八娘看着武归,心里一片平静。母亲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 沈瑜跌坐在地,神色晦暗;沈琅依着窗沿,抿着嘴看起来满脸的嘲讽;沈瑞有些害怕的退了几步,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沈玉扑在武归的身上,哭得梨花带雨。 沈琴眼睛红红的,眼神的复杂的看着十八娘。 十八娘却是看也没有看她,转身就走了。沈耀和沈庭自觉待在这儿也无趣,跟了出来。沈琴一看,咬咬牙,也跟了出来。 「咱们兄妹一起去给阿娘上柱香吧,告诉她这个好消息。然后一起去大吃一顿,我酒楼里新寻了个巴蜀来的师傅,沸腾鱼片做得很是地道,还有哥哥最喜欢的女儿红,管够。」 沈庭一听,乐了,「那敢情好。最近哥哥兜里囊中羞涩,好久都没有喝好酒了。」 沈琴咬了咬嘴唇,慢慢地说道:「刚刚死了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十八,你怎么还可以高兴的去喝酒吃肉?」 十八娘扭过头去,认真的看着她:「刚刚死了一个仇人,若是可以,我现在能翻上十八个跟头。阿姐若是痛心,可为其服丧,三年不嫁李谦之。你若是可以,我就认你是活菩萨,一日三柱香的供着你。你可以吗?」 沈琴自然是做不到的。她能等三年,李谦之和他的表妹,可等不了三年。 她低着头,有些惶恐的说道:「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活生生的人,在我的面前死去。所以有些不落忍。我当然知道,她是我们的仇人。」 十八娘摇了摇头,「阿姐,这不是第一次。第一次,是我们的亲娘,被里头的人杀害了,而阿姐就坐在她的身旁。」 最后酒楼没有去成,不是因为沈琴,而是王九身边的杨麽麽过来了。 她原是王九的奶麽麽,王九当了太子妃之后,她也跟着入宫,做了个掌事麽麽。 「麽麽看起来满面红光,可是九娘有什么喜事。」 杨麽麽笑得嘴都合不拢,神秘兮兮的在十八娘耳边说道:「真是菩萨保佑,我们太子妃娘娘有孕了,太医瞧了,说是男胎。娘娘这下在东宫算是站稳脚了,可不让老奴来寻小娘进宫一叙。」 十八娘一听,也为王九高兴,「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近日有西边来的行商,送了些上好的虫草,我给九娘留着呢。麽麽且等着,我提溜了去。」 杨麽麽双手合十,「小娘就是我们九娘的亲妹子,老奴就厚着脸皮拿了。」 十八娘与沈耀和沈庭说好了改日再续,便提上虫草,又包了一包南枝酿制的陈皮话梅之类的蜜饯,跟着杨麽麽入了东宫。 这是她第二次进宫了。 她才一脚踏出东宫的门槛,王九就欣喜的朝着她走了过来,身后的大宫女们吓得赶紧上前搀扶着她。 王九冲着她们摆了摆手,「哪里就那么金贵了,又不是瓷器,还能一磕就碎了。你们且退下吧,我与十八叙会话。」 十八娘冲着她打了个千儿,俏皮的说道:「请太子妃娘娘安。」 王九捂着嘴笑,眼泪却滴答滴答的掉了下来,走上前来,小声说道:「你个促狭鬼。这不是托肚子里金疙瘩的福,总算是能为你请最好的太医了。你那爹爹也是狠心的,给一个贱妾请医,都不为你请。」 十八娘鼻头一酸,嗔道:「九娘还是个好哭鬼,惹得我都要哭了。」 王九上前拉着十八娘就往屋子里头走,胡子花白的林太医早早的就在这里候着了。 第15章 十八娘走上前去,伸出手来,「有劳林太医了。」 林太医是太医院的院正,最是擅长治毒和一些疑难杂症。 他用一方帕子搭在十八娘的手腕上,然后给她诊了诊脉,他越是诊断,越是心惊,眉头皱得厉害,到最后,摇了摇头。 「请恕老夫无能为力,这位小娘没有几年好活了。小娘大约是在母体之中就中了毒,又不是足月而生,体弱至极。这些年来,毒性发生了改变,已是无力回天了。」林太医说着,有些可惜的叹了口气。 这小娘不过十三岁,家世美貌样样不缺,就是皇后也做得的,可惜命不好。 王九娘一听,扑进十八娘的怀里,痛哭了起来,她一边哭着,还一边对着林太医说道:「对不起,林太医,我知道我现在不能哭,可是我就是忍不住。十八娘她……今日之事,还望太医能帮忙保密。」 林太医点点头,「这是自然。既然如此,老夫就先回去了。」 十八娘拿出帕子,让王九擦了眼泪,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九娘不用为我伤怀了。指不定,阎王爷看我长得好看,让我多活几年呢。」 王九抽泣着,骂道:「呸呸呸,你别提那三个字,你不说,他就想不起来要带走你。不过你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去,说不定要比我这陷入淤泥里的,还要更好些呢。」 十八娘皱了皱眉,「你有孕是喜事。怎地说这样的话?可是东宫出了什么事?」 王九擦了擦眼睛,自嘲的说道:「后宫三千的,能有什么事,还不是为了一个男人,斗成乌鸡眼。殿下宽仁,这起子人就四处的蹦跶,看着闹心。我这怀的虽是嫡子,却不是长子,这太子的位置都还没有坐稳呢,她们倒好,自己先乱了。」 她说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十八娘赶紧将话梅拿了出来,塞到了王九的嘴里。 「是南枝渍的吧,味道就是不一样儿。张良娣已经给太子生了庶长子,你们府上的那位武良媛也是命好,一次就有了孕,太医说是男胎,她那肚子是活生生的打我的脸呢。」 没想到,沈珂竟然有这样的运道,她一进宫就让太子和太子妃脸上无光,沈家又将她除了宗,完全是进了冷宫,没想到,却又凭借着身孕,复了宠。 王九之前的头等大事是怀上嫡子,又是新妇,自然没有腾出手里处理后院,想必是被添了不少堵。 「她已经是武珂,不是沈珂了。她那亲娘,就在刚刚,没了。」 王九满意的点了点头,「既然沈家没有为她出头之意,那我就放心了。十八娘,你且与姐姐说,有没有看中的小郎,若是有,我去替你请旨指婚。我肚中可是有免死金牌了。」 十八娘心里暖暖的,摇了摇头,「若是有,一定告诉九娘。你莫要瞎折腾,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王九娘将头靠在十八娘的肩膀上,静静地说道:「这宫里就是龙潭虎穴,她们送过来的药材,我都不敢用,就是王家送来的,我也怕那位在里头做了手脚,你明白吧?十八,我只相信你。」 王贵妃自己也有儿子,不一定希望自己的侄女平安的为太子生下嫡子。 十八娘拍了拍她的手,「放心吧。还记得当年我们在青山书院吗?男院和女学在山涧的两侧,中间只有一道小桥。你走在中间,脚一崴,掉了下去,我伸手一拉,连自己也一起滑下去了。我那时候拉着你,说……」 「你说,九娘,相信我,别放手,我们一定能上去的。」王九娘笑着勾了勾十八娘的小手指,「我是不会忘记的。」 十八娘点了点头,严肃的说道:「但是这次我要说的是,请不要相信我,九娘。哪怕我送进来的是干净的,也保不住有鬼弄脏了它。不要因为信任我,就马失前蹄。」 王九娘叹了口气。 两人又说了些年少时的趣事,互通了下有无,十八娘留了饭,这才准备出宫。 谁知道刚走没有多远,就有一个小宫女急吼吼的跑了过来,「是沈家的十八娘吧?我家昭仪娘娘有请。」 十八娘警惕的看着眼前的小宫女,说道:「你家娘娘姓甚名谁,是哪里人士,请恕臣女不识,不敢贸然打扰。」 说着,从袖袋里拿出一锭金,悄悄地塞在了小宫女的手中。 不过是个昭仪,不去能奈她何? 小宫女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我家娘娘与小娘的母亲,是闺中旧友。鲁夫人留了封信,在我家娘娘那了,说有朝一日,武氏死了,就把这信拿给小娘。告诉您,玉娘的父亲是谁。」 十八娘一听,心中震惊不已。 武归的奸~夫,玉娘的父亲,可不就是那个杀了鲁氏的朝廷走狗吗? 「前头带路。」十八娘摸了摸袖笼,心中懊恼不已,因为要进宫,她什么防身的武器都没有带,若有危险,难不成要靠头上的簪子杀敌不成。可是,她是真的很想知道,那个人到底是谁。 小宫女走的倒是笔直的大路,只是走了很久方才在一处大殿门口停了下来。 第16章 「这就是我们昭仪娘娘的住处了,娘娘在里头等着小娘了。」小宫女说着,领着十八娘进了正厅。 岂料十八娘刚一迈进门去,那小宫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了出来,锁在了大门。 十八娘定睛一看,好家伙,这到底是谁这么看得起她,给她摆了一个血淋淋的尸体在屋子里。 四周环顾,这屋子看起来像是一个待客厅,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的,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地上的那个宫女,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样子。是用簪子刺中了心窝子死的。 簪子并没有插在胸前,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十八娘自嘲的摸了摸头上的昙花簪。她不用比对,都知道那伤口定然和自己头上的簪子相吻合。 这是一个死局。摆阵的人,想要她死。 「昭仪娘娘一见面就送这么大的礼,十八娘当真是受宠若惊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焦急的思考着逃生之路,她敢肯定,来抓杀人现场的人,已经在路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来个人赃并获。 「哎呀,想不到你小小年纪,记性就这么不好,我们哪里是第一次见面了。」屋子外一道娇媚的声音响起。 十八娘眼中全是怒火,这声音就是化成灰她都认识! 这明明就是朝华的声音,她竟然没有死! 在犯上作乱之后,赵义竟然还寻了个替身砍头,然后将她留在后宫做了昭仪。 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十八娘看了看左手上戴的戒指,突然想起最后朝华对着赵义说了什么话,明珠! 「你竟然没有死!看来,赵义觉得你还有活着的价值。」十八娘心中泛起惊涛骇浪,嘴上却冷静异常。 朝华哈哈大笑起来,「我若是死了,岂不是看不到你去死的好戏了。你小小年纪,手段怎么这么毒辣,害了我不够,还要害归娘。鲁萍那个蠢货,居然能生出你这样的女儿来。」 明珠到底藏了什么大秘密?十八娘越是遇到危险,就越镇定。 这明珠一共有三颗,想必鲁萍朝华和赵义是旧识,他们三人在某一次事件中,一起得了三颗珠子,每人分了一颗。 鲁萍并没有发现明珠的奥秘,只当它是一颗值钱的珠子,这样的玩意儿,在鲁国公府里头多得是,所以她把珠子毫不在意的给了儿子当弹珠玩。 但是朝华却发现了秘密,她原本只是陇西李氏的一个下婢,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出彩之处。后来却突然名声大噪,制出了常人所不能的东西,若是她没有猜错,这一切都是明珠带给她的。所以,她才派人去对鲁萍和沈耀用毒,打算以解药换明珠。 赵义肯定知道明珠藏有秘密,却跟十八娘一样,有其物,却不得其法,不知道怎么使用。 这样一来就说得通了。赵义对朝华的无限度容忍,到被十八娘逼得下狠心处置朝华。他想着,拼着自己的明珠不用,他只是用朝华那个已经开启了的明珠就好了。 但是这玩意,大约只有一个主人能用,赵义拿了朝华的珠子,发现不能用,才改变了主意,留了她一条小命。 「我要是你现在的处境,可就笑不出来呢。李昭仪,不,武昭仪您怎么像一条狗一样的被关在冷宫里呢,您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华王啊!还有你的女儿,荣阳公主,就要被送去和亲了呢。吐蕃的风霜,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朝华听到荣阳的名字,果然生气了,她尖厉地说道:「这一切,不是你带给我的吗?所以,我想要你比我更惨!只要我一天是明珠的主人,赵义就一天舍不得杀我。荣阳也不会去和亲的,他要什么我给他便是。只有你一个人,背上杀人的罪名,像臭虫一样死去。」 她说道最后,竟然有些疯疯癫癫的了。 赵义想得到秘密,不知道对她使用了多少手段。 十八娘打了个寒战,若是今日她能逃出去,一定不会让人知道这明珠藏有秘密,不然的话,她就是下一个朝华。 她一边挑着朝华多说废话,一边四处的寻找出路。 她似乎已经听到了不远处大队人马的脚步声,不能再等了。 十八娘拔下头上的一根不起眼的素银簪子,用力一拽,竟然将那簪柄拽成了两节,一个是中空的银套子,一个却是开了刃的刀。 十八娘拿着薄薄的刀,用力的往窗页中间一插,用力的拨着窗棱,可是这宫中的窗棱用的都是上好的木头,她怎么也拨不开。 她的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想着,调用全身的内力,对着窗户就是一掌,只听得一声巨响,一半窗户都掉了出去。 好在宫中用的都是木头窗子,若是铁窗,今日的小命就交代在这里了。 屋外的朝华听到了声音,大声喊叫起来,「快,快,快,杀人凶手逃走了。」 十八娘往窗外猛的一跃,只觉得手上一阵刺痛,一块木头渣子划破了她的手,手背上瞬间都是血,将那枚明珠戒指都染红了。 第17章 十八娘顾不得这些,就地一滚,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一跃而起,出了这道墙。她万万没想到,此时那墙外头,竟然已经有人,在等着了。 十八娘手握银簪,冲着那人喉咙割去,只见那人突然转过身来,十八娘险险地住了脚。 来人竟是李子期。 李子期一把揽住十八娘的腰,一路狂奔,他是黑羽卫,知道怎样避开守卫,一路上竟然连一个人都没有碰到。 他一边跑,一边在十八娘的耳边轻声说道:「我已经安排了人穿了和你差不离的衣服,在半路折回东宫,现在不能出宫,出宫的话怕是你还没有到家,就给你定了杀人之罪。」 十八娘感觉他喷到耳朵上的热气,整个人红得像一只虾子一样,「是我大意了,我没有想到朝华竟然没有死。」 李子期摇了摇头,「不光是你,我也没有想到。赵义后宫三千,他随意弄死了一个久病失宠的昭仪,让朝华顶替了。朝华不敢随意出入,荣阳会带人来抓你。」 两人一路疾驰,终于到了东宫附近,李子期停下来,帮十八娘拍了拍身上沾的灰。又拿出一方帕子盖住了十八娘受伤的手,血已经止住,结了痂。 十八娘将素银簪子还原,又插在了头上,这一摸,才真正的慌了神!天要亡她,她的昙花簪子竟然不见了,一定是刚才跳出窗子的时候,就地一滚,给滚掉了。 簪子若是落在了窗外,那岂不就是明晃晃的证据!世家贵女注重簪花礼,这簪子的玉质上好,纹样绝不重样,当真是世间仅有一支。 李子期看着失神的十八娘,快速的将手伸入怀中,拿出一根和十八娘的昙花簪一模一样的簪子,插在了十八娘的发髻上。 这簪子暖暖地,甚至还带着他的体温。可见他是一直贴身放着的。 她见过有人贴身挂着玉佩的,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贴身放着簪子的,难道就不怕一动作,簪子就扎到肉了吗? 更何况,这簪子和她原来的那支一模一样的,李子期怎么会有呢? 十八娘有很多疑惑,却明白此刻不是问这些的时候,她还有一场生死之战要打! 李子期低下头来,在十八娘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一句话,然后自己的脸都红透了。 十八娘却是放下心来,「放心吧,王九一定不会弃我不顾的。」 她远远地看到那个和自己穿着差不离的衣服的姑娘走了过来,冲着李子期点了点头,朝东宫的大门走去。 王九看到她又回来了,十分的吃惊。十八娘看了下自己的手,摇了摇头,王九心神一凛。 「十八你回来得正好,不是说好了让你帮我一起给孩子织一件珠衫的吗?你怎地先走了,我使着半夏去追你,可算把你追回来了。忍冬,快把我准备好的那斛珍珠,还有银丝线拿过来。十八娘织珠衫可是一绝。」 忍冬拿着珍珠过来,冲着王九点了点头,就退了出去,寻半夏了。 十八娘笑着说道:「可不是,我走到半道,听到半夏唤我,又折回来了。昭仪娘娘心善,自然是以皇家子嗣为重。」 见屋里没有了人,王九一把拉过十八娘的手一看,惊呼了一声,「怎么回事?」 十八娘苦笑道:「被人暗算了。那昭仪宫里死了个宫女,将我关了进去,我没办法劈开窗子逃走了,但是走的时候,手被划破了。」 王九东张西望了一下,看到一旁的银丝线,把心一横,用力的缠在十八娘的手上,颤声说道:「就说是织珠衫被银丝划的。」 说完,她用力一拉,银丝一下子割开了十八娘的手,鲜血冒了出来,但是之前的伤口,也完全被覆盖住了。 十八娘疼得闷哼。要不说这珠衫不是一般人能织的,得用银丝穿了珠子,编成一件衣服。银丝质地坚硬,一不小心就会划伤手。 王九想着,又下了狠心,将自己的手也划伤了。 十八娘大惊,喊道:「九娘,你这是作甚?」 王九拿出药来,先给十八娘上了药,才又给自己上了药。 「一起做珠衫,没有便你受伤的道理。」她说着冲着十八娘眨了眨眼睛,「一会谁会带人来寻你。」 「荣阳。」十八娘看着王九,心中暖暖的。王九今日待她至诚,她定当铭记于心。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飞快的穿着珠子,不一会儿,竟让她们编出了一小截边儿,十八娘松了一口气,「可以了。」 王九点点头。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东宫的大门口就哄闹了起来。 荣阳公主带着一大群人,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比起以前,她看起来清减了许多,整个人都变得凌厉起来。穿着玫红色的宫装,板着一张脸,那些少女的神采飞扬已经完全不见了。 只见她勾了勾嘴角,喊道:「来人啊,将我把这个杀人凶手拿下。」 王九嗖的一下站起身来,冷笑道:「荣阳公主好大的架子,不由分说的就来我东宫抓人,莫非你要将本宫抓了去吗?」 第18章 托朝华王的福,现在谁不知道,荣阳是赵义的亲女儿,她以前就嚣张跋扈惯了,如今更是不管不顾,愈发猖獗。 荣阳笑了笑:「太子妃嫂嫂切莫动怒,伤了腹中的小侄儿。荣阳怎么会抓你,抓的自然是旁边的那个贱婢。有个小宫女死在了屋子里,凶手的手被划伤了,而且在现场,还发现了铁证。」 她说着,张开了白嫩嫩的小手。 那手掌心中正放着一根断成了两截的昙花簪子。 王九面色大惊,扭头看了看十八娘,正欲说话,就听到管事公公唱道:「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驾到。」 崔皇后和王贵妃竟然相携而来了,这东宫一下子挤满了人。 崔皇后看了荣阳一眼,悠悠地说道:「荣阳,你不在宫中好好的跟着麽麽学规矩,怎么到这儿来闹你嫂嫂了。这初有身子的人,最是容易受惊了,你作甚拿些脏事儿,来污了她的眼。」 王贵妃却是一把揽住了荣阳的手臂,笑道:「荣阳这孩子,就是刚正不阿,这杀人可是大事,她既然瞧见了,可不就得管上一管。你说是吗?九娘。」 十八娘看着她们你一嘴我一嘴的,惊讶的睁大了双眼:「这宫中竟然会有杀人之事?荣阳公主说的杀人凶手,莫不是我么?」 荣阳公主冷哼了一声,甩开王贵妃的手,怒道:「说的可不就是你。今儿就你去了李昭仪的寝宫,她身边的大宫女被你的昙花簪子扎死了,太医已经验过了,伤口吻合,绝对没有弄错。」 十八娘红了眼,「我虽是大臣之女,比不得公主金贵,却也容不得你这样的污蔑我。这李昭仪的确是遣人唤了我去,只不过半道上,太子妃娘娘身边的半夏来唤我,我又折回来了。」 她说话的时候,声带哭腔,感觉受了天大的委屈。却声音镇定,带着世家贵女的傲气。 她是吏部尚书之女,身后还站着范阳沈氏这样的庞然大物,并非什么随意能够打杀的阿猫阿狗,就是公主,说话之前,也得先掂量一下自己的分量。 崔皇后一愣,终于认真起来。各人按着身份地位落了座,又将那个领着十八娘的小宫女,和半夏都带了上来。 「她说谎,我明明就把她带到了李昭仪的宫里。半夏根本就没有来过。」那小宫女惊讶的看着十八娘,万万没有想到,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能睁眼说瞎话的人。 半夏却是摇了摇头,「沈家小娘刚走不久,太子妃就让我去寻她,说是想让小娘帮她织珠衫,我便出去拦住了沈家小娘,当时这位姐姐,还拼命拉着沈小娘,硬要将她拖过去。沈小娘赏了她一锭金,她才放了手。我与沈小娘指了路,就去御药房,替太子妃娘娘拿安胎药了。」 那宫女一听,白了脸。十八娘的确是打赏了她一锭金,但却是在东宫门口就打赏了的,想要问更多关于昭仪娘娘的事,这半夏当时就在门口相送。 崔皇后身边的麽麽一搜,果然从她身上搜出了一锭金,那金上还刻着范阳沈氏的家徽。 「奴婢说得没有错吧。若不是因为这事,沈小娘怎么会对一个不认识的宫人,一出手就是一锭金呢?」半夏补充说道。 十八娘摸了摸自己手上的伤口,对半夏满心的赞赏。她常去寻王九,半夏对她再熟悉不过了。她身上经常带着定制好的小金锭子,用来打赏,王九因为这事,嘲笑过她很多次了。 十八娘见那小宫女被怼到说不出话来,又缓缓地说道:「我折回来之后,走的可是正阳大道,周围的侍卫,都是瞧见了我的。皇后娘娘若是不信,寻他们一问便知。」 侍卫自然会看到「沈十八娘」一路回东宫,那可是李子期安排好了,特意从他们眼前晃过的。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而且,若我如荣阳公主所说,去了那位李昭仪的宫里,还杀了人,那我又是怎么逃脱出来,还飞速的回了东宫呢?十八娘不过一介女流,虽然会些三脚猫的防身功夫,但总不是那长了翅膀了鸟人,还会飞吧?」 崔皇后和王贵妃对视了一眼,开口说道:「你说得有理。」 她身边的麽麽已经禀告过了,杀人凶手一掌劈开了窗子,跳窗逃走的。若真是沈十八娘,那这姑娘得有多大的力气,又有怎样的盖世轻功?这对于出自书快论坛的沈十八娘而言,显然是不可能的。 十八娘眯了眯眼睛:沈十八娘不可能,李子期却是可能的。他的轻功,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荣阳公主无言以对,突然看到了十八手上的伤,高声质问道:「凶手手受伤了,而你的手也受伤了,你怎么解释?」 十八娘无奈的苦笑道:「一看公主就是没有织过珠衫,不知人间疾苦的。我与太子妃娘娘织珠衫,这银丝太细,我们又许久没有做过了,可不就划破了手。」 王九一听,赶忙站了出来,「可不是,不光是十八娘,我的手也被划伤了。莫非,你也要认定我是杀人凶手吗?」 说着,她突然眼睛一红,眼泪吧嗒吧嗒的掉了下来,「我不过是想给腹中孩子织个珠衫,哪里碍着荣阳公主了,偏把这织珠衫的人往凶事晦气事上按,你可是不想我腹中孩儿好?」 第19章 她这话可就诛心了。 荣阳脸气得通红,「太子妃嫂嫂何必偏袒于她,我哪里有这个意思。只是是非曲直,当有论断。」 十八娘听着,双手抚掌,「好一个是非曲直,当有论断。可是臣女只看到公主以权势压人,认定了臣女是凶手。也不知道,公主与那李昭仪是怎样的关系?这宫中出了事,理应禀告皇后娘娘定夺。怎地公主就去了李昭仪宫中,还恰好撞到了凶案现场,捡到了证物?」 赵义不想让别人知道朝华还活着?她就偏让崔皇后知道。崔皇后的父亲,大理石卿崔大人,可是在朝华案中踩了关键一脚。她若是知道朝华没有死,也不知道,还吃不吃得下饭去。 崔皇后看着荣阳铁青的脸,知道其中有事,挥了挥手,让身边的麽麽去验伤。 那麽麽走到十八娘跟前,笑着说道,「小娘得罪了。」 说完拿起十八娘受伤的手,看了又看。然后冲着皇后娘娘回道:「的确是银丝划伤的,伤口不浅。那一旁的银丝上,还残余了血迹。」 荣阳感觉到大势已去,心中简直恨不得将十八娘剁成肉酱。 朝华不但是她的娘亲,还是与她一样,是穿越过来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她们就是最亲的人了。她只恨自己蠢笨,没有办法将她从冷宫里救出来,现在甚至连帮她杀了害她的仇人都做不到。 她胡乱的擦了擦脸,「那这个你要怎么解释。世人皆知,范阳沈氏十八娘簪了昙花,这昙花簪子就是凶器,你如何解释?」 崔皇后也为难的看着沈十八娘,若不是有这根簪子在,她早就开口说十八娘是无罪的了。 毕竟,她完全可以证明,自己当时根本就不在现场。李昭仪的宫殿地处偏远,她又多年无宠,那块人烟罕至,连宫婢都只有两个,一个死了,一个跪在这里。谁又能证明十八娘去了呢?不过是一面之词。 若不是荣阳咄咄逼人,不过是死了个小宫女,拉出去埋了就是,又何必得罪了范阳沈氏。 在场的所有人,都望着十八娘,等着她的解释。这可是凶器。 十八娘惊讶的走了过去,说道:「先前公主拿出这个簪子,我就想要一观了。这到底是谁如此看重我十八娘,才仿制了这么一根簪子,来陷害我。」 王贵妃拿过簪子仔细的看了看,笑道:「十八娘可不要信口开河。你也是出生世家,当然知道这天下玉石,除非是出自同源,否则色泽,纹路都大相径庭,哪里就是能够随意仿制的了。你说是仿制的,又有何证据?」 「若是我能证明这个簪子并非我所有,那么请问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公主胡乱诬陷臣女,该当何罪?」 她的眼神锐利,像是一把剑一样,直指荣阳。 见崔皇后和王贵妃不接话,她又接着说道:「刚才荣阳公主可是要将臣女抓起来,口口声声说臣女是杀人凶手呢!若这样也无罪,那他日荣阳公主大放厥词,说崔家王家沈家一起反了,那就能将我们全抓起来,满门屠尽吗?」 崔皇后和王贵妃猛地站了起来,花容失色。 王贵妃讪讪地笑了笑:「你个小丫头,我们王家对皇上之心,日月可鉴,又怎么会做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只不过荣阳,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切不可乱说话。」 荣阳公主面色一黑,仰着头冷笑一声,「若是你能证明,我荣阳当即就向父皇请命,自愿去和亲。若你不能证明,我就要你的命。」 十八娘勾起嘴角,笑了笑,「公主一诺,价值千金。」 说完,她就从耳后扒下了一根和荣阳手中,一模一样的昙花簪。 不论是雕工,还是玉质,两者都是完全相同的。 十八娘开口说道:「公主,我的簪子一直在耳后好好的簪着呢。因这色儿与我这身衣服不配,所以我将它戴在耳后,藏在发髻里了。」 这花簪通常都是要一直戴着的,所以如果和衣服不配得厉害的时候,世家贵女总是将它插在不显眼的地方,像十八娘这样藏在头发里的,却是少见。 荣阳公主一看,大惊,冲上来就要抢,「这不可能!明明你跳窗的时候将簪子落在庭院里了,怎么又会出现一模一样的一根。指不定是你偷偷的仿造的一根,为了躲避杀人的嫌疑,所以才又拿出一根插在头上了。」 这也不是不可能。 十八娘笑了笑:「公主,您想得太多了。十八感恩祖父赐字,在到京城之后,便去长安城中的一家恒泰银楼,寻了最厉害的老师傅,在簪子上刻下了书华二字。九娘可以作证,书华乃是十八的小字。」 十八娘说着,将簪子递给了崔皇后。崔皇后一看,点了点头,「这上头确实刻了书华二字。」 王贵妃赶忙拿起自己手中的碎簪子,说道:「这上头没有。」 「如此看来,谁是仿制的,就一目了然了。恒泰银楼是老字号了,十八娘若是扯谎,也不断不会寻他做牵连。」王九娘轻舒了一口气。 崔皇后看了荣阳公主一眼,走过来握住十八娘的手,歉意的说道:「荣阳任性,难为你了。」 第20章 十八娘笑了笑,「十八清者自清,又不是那无脑之人,作何要跑去杀一个不认识的宫女,荣阳公主这官兵捉贼的游戏,也是太荒唐了些,毕竟是一条人命。如此,范阳沈十八,就等着喝公主的喜酒了。吐蕃风沙大,公主可莫像今日,张嘴就来了。」 荣阳公主身子一晃,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她拼命的想,还有什么可以指证沈十八的,可是想来想去,就是大脑中一片空白。 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这就是一个死局。沈十八就应该待在屋子里,等着她带人上门被抓的。 可是她不但跑了,还联合了太子妃伪造了不在场的证据,她怎么可能未卜先知?崔皇后和王贵妃又怎么会完全不站在她这一边呢?她可是公主啊,沈十八不过是一介臣女。 十八娘垂了垂眸,朝华以前在赵义心中有多特殊,崔皇后和王贵妃就有多恨荣阳,又怎么会看偏袒于她呢? 崔皇后的王贵妃,一左一右的,拉着痴傻的荣阳,出了东宫。 王九娘松了一口气,一下子跌坐在了床榻上。 她一咕噜的喝了一大口水,有气无力的说道:「十八,以后我还是不招你进宫了。你这看到了,这宫中就是个泥潭,我已深陷其中,不能让你再陷进来了。今后若是有什么事,我就叫半夏去寻你。」 十八娘点了点头,她的背上已经全部都汗湿了。 若不是因为李子期有这么一根簪子,她今日当真要被荣阳逼上绝路。 已经有多年,她没有陷入这样的危机了。 更可怕的是,朝华竟然没有死。 等半夏送她出了宫门,西屏已经驾着马车在门口等着了。 十八娘一上马车,便看到李子期好好的坐在那里,正拿着一把匕首,削着一块木头。看到十八娘进来了,他斯条慢理的将匕首收了起来,问道:「没事了吧。」 十八娘看着他,刚要说话,就感觉的脑海中一阵轰鸣,好像有一根木棍在里头搅动一样。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一头栽了下去。 李子期手忙脚乱的将手里头的木头一扔,赶忙接住了她。 她的身体软软的,带着一股淡淡的幽香,李子期只觉得心也软了,手也酥了,当初抱着百两,也不及抱着十八娘一半舒服。 「十八,你没事吧?」他虽然心痒难耐,但还是焦急的问道。 十八娘脑海中嗡嗡作响了好久,终于停了下来。 她只听到耳内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 冰肌玉骨凝脂手,樱唇叮咛色自红。今有美人兮,卧膝上,欲如狂。愿以金屋锁之,一世尝香。小娘,亲一口可好? 十八娘低头看了一下自己微微散开的衣衫,脸像那门上的年画一般五颜六色,一言难尽。 她伸出手来,对着李子期就是一个耳光,怒骂道:「登徒子!无耻下流,你想什么龌龊心事呢!」 那声音,听得在外头驾车的西屏都觉得脸蛋疼。 李子期捂着脸,睁大了蓝色的眼睛,结结巴巴的说道:「你是我腹中的虫吗?我想什么你怎知?你你……我刚刚才救了你的命好吗?」 莫非他刚才软玉在怀,一不小心将心里的话给说出来了? 十八娘回过神来,李子期乃是武将,并非文臣,平日里也没有这劳什子吟诗作对的爱好,更何况还是这种不入流的淫词艳曲。 这马车当中,只他二人,不是李子期说的,那是谁说的?十八娘觉得自己可能青天白日里见鬼了。 她突然猛地一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戴着的明珠戒指,恍然大悟。 「你怎么会有一支和我一模一样的昙花簪子?我在长安城门口遇见你的那次,你是不是也从范阳而来?我的簪花礼,你去过了?」十八娘镇定下来,也不提适才的那一巴掌,只追着李子期问道。 李子期捂着脸,喃喃地说道:「你下手也太狠了。难道我一会要顶着这张脸去抓人吗?」 说着,他松开手来,上面清晰可见一个红肿的五指印,十八娘看着他的模样,十分想笑,又觉得自己不厚道,强忍着说道:「你少去抄家灭族的,也算是为自己积了点阴德。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李子期揉了揉脸,没好气的说道:「你当你是九天上的玄女?我去范阳,自是有要事。不过那恒泰是我的产业,做你那簪子的玉正好有多,我觉得好看,就让师傅照着做了一个。」 「那你为什么要贴身带着,还刻了书华二字?」十八娘红着脸,想问的话到了嘴边,又噎了回去。 她实在是没有脸,问出这样的问题。 而且就算问了,李子期大约也不会好好回答。见她不问了,李子期轻舒了一口气,转念又失落起来。 十八娘打开马车的小抽屉,从中拿出了一个小瓷罐儿,说道:「你的脸,擦点药吧,不然肿得没法见人了。」 李子期只感觉脸上一凉,一个柔软的小手,细细的在他的脸上描绘。他一把抓住,笑道:「我自己来吧,你摸得我实在是太痒了。」 第21章 十八娘红了脸,这人怎么说话的,惯会蹬鼻子上脸的,她将瓷罐儿往李子期手上一塞,「正好,懒得伺候了。」 李子期自己揉着脸,后悔得连舌头都要咬掉了。他扣出一坨药,胡乱的抹了抹,趁着十八娘不注意,悄悄地将那小药罐儿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马车外的西屏松了一口气,若是小娘和李世子打起来了可如何是好?她的功夫不及二人,是不是只有学百两叫唤两声,才能让他二人停下来呢? 「朝华竟然没有死,这下麻烦了,那位定然是舍不得了。」十八娘叹了口气,这事当真棘手,不过她上了一次当,以后朝华再想出什么幺蛾子,就不容易了。 李子期摇了摇头,「无妨。其实要向一个人报仇,最好的方法不是让她死,而是让她生不如死。」 他说话的时候,好像想到了什么,眼神格外的幽远。 十八娘靠着马车闭上了双眸,怎么她的身边,净是一些藏有秘密的人。 「世子说得有理。」 她虽然闭着眼,脑海中却不住的描绘着手中的明珠戒指。这一想真是令人惊舌,这戒指当中竟然有一个箱笼,并不是很大,像李子期这样的身量,蜷缩在其中勉强能够塞下去。 所以,当初朝华就是将鞭子藏在这样的箱笼里了么?其实十八娘哪里知道,鲁萍大刀阔斧的切了这明珠,将这神器破坏了,朝华的空间,远非她的能比。 这玩意要来当真没有什么用,她有良田千顷,广厦万间,还差这么一个小小的箱笼?若是想带什么出门,自然有丫鬟婆子小厮上赶着提溜,也轮不上她出力。 大约也只有在出入禁宫的时候,藏着她的清越剑了。 许是感觉到了她的嫌恶,这戒指竟然发出一道微微的白光,转瞬即逝。十八娘只觉得脑子如同烟花闪现,嘭的一声,闪现出一本小册子,她想着翻开看看,那小册子竟然自己翻动了起来。 这第一对丸药,名曰:相守到白头。服用此药的双方,即便有血海深仇,相见两厌,恨不得砍死对方,也会一生一世厮守终生…… 这第二对丸药,名曰:老树开新花。服用此药的双方,上至八十老母,下至三岁小儿,谁吃谁有孕…… 这第三对丸药,名曰:棒打活鸳鸯。服用此药的双方,从此江湖两道,各走一方…… 这第四队丸药,名曰;神魂颠倒。这是一对子母药,服用子药的人,将似服用母药的人为梦中情人,哪怕对方是一头母猪…… 这册子看起来薄,却像是翻不尽似的,各色药方尽与那情爱之事相关,每一方药,都需万金购买。 真是个没用的玩意儿,也只能用来欺负欺负人了,十八娘叹了口气。 她若是想和谁厮守终生,自然会将他把握在股掌之中,用药换来的至死不渝,又有什么意思? 刚才她听到的李子期的声音,也是这明珠的功劳? 想着,她又看着李子期的眼睛,认真的喊了一句,「李子期」。 李子期一愣,以为十八娘发现了他的小动作,不由得有些慌乱。 十八娘只听到脑海中那熟悉的声音又响起了:糟了,十八娘莫不是发现我藏了她用过的药罐子了?那我藏在床底下的她擦过血的帕子,一模一样的簪子,她喝过的茶盏……不会也被发现了吧…… 「李子期」!十八娘有些咬牙切齿,这家伙每天都在想着什么!当真是绣花枕头稻草芯,烂透了。 李子期轻咳了一声,正了正颜色,「十八娘唤我何事?」 哼!装模作样!「把我的药罐子,还给我!」 李子期斯条慢理的从怀中拿出药罐子,冷冷地说道:「不过是盒半残的药,也值得你斤斤计较。你打了我,赔点药,岂不应该?」 十八娘看着他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迟疑起来,莫非这明珠说的话半真半假,李子期的确是拿了药,后头那些却是明珠添油加醋的? 毕竟,李世子看上去,并非那起子无耻小人。 她正想着,马车终于到了沈府附近。西屏将马车停在了一个偏僻的死角里。 李子期松了一口气,「我先走了。虽然朝华没有死,但是你也欠我良多,答应我的事,切莫忘记了。」 待他走了,马车又重新启动,刚没有走几步,又停了下来。 「西屏,怎么不走了?」 西屏看了看沈府的大门,着急的回道:「小娘,前面的路被堵住了,奴问了下。说是安南王平妃带着一群夫人,来吊唁了。」 十八娘闻言有些好笑,孙家这位小娘,当真是个妙人儿。 孙家人丁不旺,算不得什么大族,不过勉强算上是个二流的世家。没看到孙连成那种混账玩意儿,也被当成了个宝。 这孙家小娘虽然是个庶出的,也请了麽麽好生教养,她的母亲来自南蛮之地,颇为泼辣。连带生出的女儿,也悍名当头。 赵义指了这么个姑娘给安南王当平妻,不得不说,纯粹就是去恶心王妃李锦素的。 第22章 十八娘步行上了台阶,就见到那孙娘子站在门口,拿帕子抹着泪,奇怪的问道:「敢问府上缘何没有挂白幡,设灵堂。可怜我那老姐姐,一回府就哭成了个泪人儿,说是她的妹子,武夫人没了,然后就病倒了。这不我就代表我们王府,来送亲家姐姐一程了。」 门房两股战战,被这么一大群涂脂抹粉的贵妇们吓到了,这叫个什么事儿啊!主家没有摆明条款,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 一看到款款而来的十八娘,门房眼睛都亮了,像是那长白山里久未进食的饿狼。 「小娘,你可算回来了。这……」 十八娘冲着他笑了笑,挥了挥手,示意他开门。 孙娘子一见十八娘,赶忙冲上来抓住了她的手,她不过二八华芳,生得跟那妖精儿似的,脸蛋儿嫩得能掐得出水来。这一靠近,香气扑鼻。 「可是十八娘?听闻高堂离世,还望节哀。不知府里可还忙得过来,我们说起来也算是亲戚,若有需要帮助之处,尽管开口。」她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又悄悄地朝着十八娘眨了眨眼睛。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十八娘惊讶的张大了嘴:「王妃说的哪里话?我母亲早在十三年前就过世了。今儿个去世的是府上的武氏姨娘……」 她说着顿了顿,又为难的说道:「武姨娘为沈家生儿育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亲感念伤怀,倒是让王妃误会了。我们范阳沈氏诗书传家,断不会行那不合规矩之事。劳烦各位夫人,今儿个白跑一趟了。天热,还请进府饮杯茶。」 这些贵夫人,多是外地刚到长安的,自打十八娘来了长安,这城里已经鲜少有人不知道,武归不过是个妾室了,早早的就都与她断了往来。 其中一个穿着绛紫色罗裙的夫人惊讶的捂住了嘴,「这武姨娘不是安南王妃的妹妹吗?怎地还是个妾……」 十八娘为难的看了看她,皱了皱眉说道:「这倒是没有听说过,怕是性情投缘罢。」 孙娘子见她不认亲戚,却又这么说,心中也是欢喜,觉得十八娘颇为上道,赶忙投桃报李:「都怪我,弄错了,闹了个大笑话。难怪我那姐姐,回家里只是哭,断没有插手沈府之事,原来是这个理儿。改日一定登门道歉,还望海涵。」 十八娘也乐了,孙娘子这是嘲讽安南王妃与妾室为伍,又断了她日后插手武归留下的儿女之事的念想呢。 「王妃客气。」 两人又客套了一番,安南王平妃便带着一群贵夫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十八娘看着她们远去的马车,对着门房说道,「若是还有人来,直管直言便是,别丢了沈氏的脸面。」 门房点了点头,越发的严加注意起来。 一进后院,远远地就听到武归院子里传来的哭泣之声,沈玉竟然还在嚎啕大哭。 十八娘随手抓了一个婆子,对她说道:「你去与玉娘说,太子妃娘娘有孕在身,这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她这样大声的嚎,没得让言官奏父亲一本。不过死了个姨娘而已。」 那婆子战战兢兢的,看着十八娘的眼神,一咬牙,昂首挺胸的走了过去。 十八娘回到屋子里,南枝赶忙端上来一个冰碗,上头细细地浇了奶和蜜豆,一入口便沁人心脾。北流在一旁给她轻轻地摇着羽扇。 「这天热着呢,你将这屋子里多搁一些冰。这冰碗给两位哥哥那送去一些,剩下的你们分了吧。武归那头的事,父亲自有安排,咱们就不用管了。眼见着中秋要到了,月饼可备下了?」 北流一边扇着,一边回答道:「近年长安时兴咸蛋黄馅儿的,吩咐厨房用菊花模子,梅花模子各做了些,都是小巧的,三五口便一个。用圆形画着嫦娥奔月的食盒装了。府里各处都备了,只是今年初到长安,这外头的,奴列了个单子,看小娘可有添减。」 十八娘拿过单子看了看,基本上按照府里头往年的人情往来,照着准备了一份。 她沉吟了片刻,说道:「给李世子送一份吧,送去黑羽卫卫所,秦昭姐姐那,多备些节礼,送之前给大兄过目一番。李家和萧家你给备下吧,常规的就行。」 说完,又拿起笔将以前武归结交好的莫名其妙的人家,统统都划掉了。然后又添上了沈耀和沈庭的一些知交好友们。 月饼这东西,大家伙都争奇斗艳的,为的就是争个脸面,又有谁是真心爱吃的。 「日后按着这个来就行。」武归死了,这府里头没个主母,沈琴又不顶事,十八娘只好接了掌家之事,她上辈子是宗妇,处理起这些来,还算得心应手。 至于孔景娴,她可不想留下一丝机会,让她给将要进门的秦昭添堵。 北流收起单子,又接着禀道:「十六将要来长安,与那王六郎完婚。大人去了信,让大夫人过来帮忙操持大公子的婚事。」 说完,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十八娘的脸色。 十八娘笑了笑,「合该如此。王六郎已选了官,日后要住在长安。你将西边的观雁阁收拾出来,让大伯母住罢。正好哥哥娶亲,让我一个未出阁的小丫头来操持,也不是个事儿,大伯母是宗妇,能主事儿,秦昭姐姐面上也有光。」 第23章 北流见她面无异色,心中也欢喜起来,王六郎当真已是过眼云烟了。 「小娘,那我送冰碗去了。」 北流去送了冰碗,南枝又接过扇子,十八娘想着,在心中喊了一下南枝的名字,那明珠却丝毫没有反应。她又仔细的想了想南枝的脸蛋儿,还是没有反应。 莫非这明珠还能识别公母吗?只能听到男子的心声? 待到满园金桂飘香的时候,范阳老宅的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长安。 饶是冷静若十八娘,也被庞大的马车队伍震撼了。老太太一把年纪,竟然不请自来了。 她穿着一件酱紫色的夏衫,上头细细密密用银色的丝线绣了福纹,额头上系着一根白鹤起舞纹样的抹额,在一位穿着杏色襦裙的少女搀扶之下,颤颤巍巍的下了马车。 那少女年方二八,艳若桃李,尤其是细长的颈项,如同优雅的白天鹅,让人恨不得一亲芳泽,真真的是个美人。 这是沈家的表小姐,她的母亲是老太太嫡亲的女儿,嫁给了老太太的娘家哥哥的嫡长子。按说嫁与表哥,算是掉进了福窝里。可这位姑母却是个命苦的,生了一儿一女之后,丈夫便撒手归西了。 这一下子,老二成了宗子,老二媳妇自然就成了宗妇。她这个大房寡嫂就尴尬了,一年里头,十之八九是住在娘家的。 而这位崔兰芝,就是老太太跟前的第一红人,连沈十六,都是比不上她的。 老太太刚下马车,就站着不动,在那里抹起泪来。 十八娘悄悄地打量了一下一旁呆滞的沈泽,又悄悄地往向了老太太身后。果然,她那位姑母和表哥崔朗也都来了。 而他们的身后站着的正是十六娘和她的母亲王氏,另外一个留着山羊须的美中年,就是大伯沈霖。 十八娘皱了皱眉,沈霖一直负责青山书院的事,此番怎么就来长安了?他的身上有一个太平侯的虚爵,并无实差。 「我的儿,我这半截身子入了黄土的老婆子,可算是见到你了。」老太太一张口,就让十八娘醒了神。 沈泽一听,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对着老太太响当当的磕了三个响头,「母亲,儿子给您磕头了。这些年虽然让十八娘替儿子在您跟前尽孝,到底儿子没有在旁彩衣娱亲,儿子惭愧。」 老太太的嗓子一堵,深深地看了沈泽一眼,将沈泽扶了起来,又擦了擦眼角的泪,「好好好,你是我生的,我怎么会不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孩子。归娘呢,怎么不见她出来迎接?」 十八娘一惊,这老太太先是想拿孝道拿捏住沈泽,如今又问起武归,到底有何深意? 她在老太太身边多年,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孤女,到最后万寿园里有了她的一席之地,整个沈宅里,也就是她知道,这老太太有多厉害了。 她从来都不做没有图谋之事。 她这话一问,沈玉直直的冲了过来,跪地痛哭,「祖母,我娘已经没了。」 老太太面色一变,瞬间又恢复了正常,瞟了十八娘一眼,一把拉起沈玉,安慰道:「好孩子,我们进去说。」 一行人进了府,按身份就坐,又相互见了礼。 十八娘吩咐南枝下去安排,将那松鹤院给了老太太住,姑母和崔兰芝住在附近的碧波阁里。 大伯母和十六娘住观雁阁。十六的嫁妆,也都通通的抬了进去。 「小十八呢,这一晃几个月不见,可把我这老婆子给忘记了。」老太太一落座,就寻十八娘,笑眯眯的说道。 十八娘赶忙端着一盏莲子羹,走上前去,笑道:「十八娘就是把自己个忘记了,也不会忘了祖母啊,祖母您这一来,十八可算是找道主心骨了。这不,给您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莲子羹,莲心都挑出去了,放了细细的糖。」 老太太嗜爱甜食,一点苦都是吃不得的。 老太太果然很高兴,端起莲子羹,入口即化,果然符合她的口味。她笑着拍了拍十八娘的手,「小十八有心了。」 说完她转过头去,对着沈泽问道:「听说瑜儿已经娶了妻,哪一位是新妇?可有了身子?」 她这一问,在一旁一脸懵的孔景娴赶忙走上前来,行了个大礼,回道:「妾身是曲阜孔氏嫡长女」,说着她红了红脸,小声的说道,「才诊断出来的,仅有月余。」 这话一出,包括沈瑜都惊奇的看着她,这事儿,她之前可是没有说过的。 老太太的脸笑得像朵菊花儿似得,撸下手上戴着的一只玉镯子就套在了孔景娴的手上,「好好的为沈家开枝散叶。」 十八娘皱了皱眉,按说不应该啊,这老太太最是看重嫡庶之分,范阳老宅里的那些庶子庶女们,虽然也会教养,但是地位比嫡子跟前得脸的家奴,好不到哪里去。 也就是兴了科举之后,庶子的地位才提高了一些。 老太太没有理由这么抬举一个庶出孙子的媳妇儿,将自己戴了多年的玉镯子,就这么轻易的送了出去。 十八娘想不明白。 第24章 孔景娴欣喜的接过玉镯子,娇羞的退到了沈瑜身旁。 老太太接着又问沈泽:「这其他的孩儿,可曾说了亲事?你也是,虽说这婚姻大事,是父母之言,你怎地也应该给我这老婆子传个信吧。别的我不管,十八娘是我跟前长大的,她的亲事,你可得先问过我。」 沈泽看了十八娘一眼,点了点头,「母亲说的是。」 十八娘低下了头,假装娇羞。心中却是无所谓,反正她也活不了几年了,嫁谁不是嫁?她若是有想嫁的人,这府里谁又能拦得住? 「都定了哪家?」 「耀儿定了秦相唯一的嫡孙女儿,秦昭,婚期就在十月底;亲娘定了赵郡李氏的李谦之,是这一届的探花郎,婚期定在了明年三月。这事儿,我还期望大嫂子能帮忙操持一下。」 老太太皱了皱眉,「李谦之这名字我听了耳熟,可是在我们青山书院求过学?我大约听你父亲说过一嘴,具体是什么,却是忘记了。不过你觉得好,那想必是个不错的孩子。你大嫂子来这里,可不就是干这事儿的,你给十六多添点嫁妆,就不枉费她一番辛苦了。」 沈琴听提到了李谦之,一下子变得面红耳赤的;又听到老太太提起嫁妆的事,更是竖起了耳朵,看着沈泽,脸上不由得五颜六色起来。 沈十六的嫁妆,她可是看到了,满满当当的箱子,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仆,抬起来都够呛,可见里头装了多少金银珠翠,老太太竟然还说要添。 老太太顿了顿,突然又开口问道:「沈庭还没有定亲吧?」 沈庭一个激灵,突然想起当初在范阳,十八娘与他说的话,一下子紧张起来。 「我可不想娶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娘们,我要娶的是能战场杀敌的巾帼英雄。」他一着急,便把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一说完,便可怜兮兮的看着十八娘。 十八娘无奈的叹了口气,比起她和沈耀,沈庭大约是路边抱来的假哥哥吧。 在场的气氛一下子凝固起来,老太太眼见着怒气冲天,却又强忍了回去。 大伯父和大伯母也都悄悄的看着沈泽的脸色,能战场杀敌的巾帼英雄,他们大约都想起了当年的鲁萍。 「你这傻孩子,瞎说什么呢,我们这种人家,断没有和无知莽妇结亲的道理。庭儿你以后便知道世家女儿的好了。」老太太说着,还意味深长的看了站在她身旁的崔兰芝一眼。 十八娘心中咯噔一下,老太太来者不善!看来是想将这崔兰芝与沈庭送作一堆,难怪她一来就问亲事,若是沈耀没有和秦昭定亲,这崔兰芝约摸是要嫁沈耀的。 只是,老太太不是瞧不上沈庭的吗?怎么可能想将自己最疼爱的外孙女儿嫁给他呢?范阳有那么多适龄的小郎,怎么就要千里迢迢的让她嫁到长安来了。 崔兰芝到底有什么问题? 「崔表姐可是累了?我瞧你嘴唇有些发白,这范阳到长安舟车劳顿的,我已经着人收拾好碧波阁了,表姐可要先行去休息片刻?」十八娘的话音一落,老太太也转过头来,看着她,颇为心疼。 「这碧波阁就不住了,兰芝随我一同住到侯府去吧。将那角门开着,就如同住在一起一样的。」 这平安侯府与沈宅一墙之隔。沈泽另置了府邸之后,便在两个宅子中间开了个角门,只是侯府常年无主人,只有几个看宅子的老仆,所以,这角门便一直锁着。 「侯府虽然是尊贵之地,但是到底没有打扫,不若祖母先在这边的松鹤院小憩片刻,待十八唤人一起过去帮忙洒扫一番。」 老太太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儿。只是这府里怎不是琴娘当家,反倒是小十八?」 十八娘看了看沈琴,见她又是胆怯,又是神往,左右摇摆不定。开口说道:「祖母可是忘了,姐姐如今正在待嫁,忙着绣嫁妆呢。我这也就是暂时看顾一下,父亲说了,等长嫂进了门,小十八就可以撒丫子玩儿了。」 「你呀你呀,说不过你。」老太太笑着,又摇了摇头对着沈琴说道,「你爹爹是没给你买花戴还是怎么地,这么素净。」 说着让身后的婆子拿出一个匣子,递给沈琴,「算是祖母给你的添妆,拿去戴吧。小十八可不能眼红,你的祖母都给你留着呢。」 沈琴高兴的接了过来,红了眼,「多谢祖母」,说完她咬了咬唇,顿了顿,又小声说道:「父亲和十八待我都是极好的。不若我领祖母去松鹤院吧。」 老太太满意的笑了笑,到底是心疼崔兰芝,没有再继续多言,就带着一行人,跟着沈琴,去了松鹤院。 十八娘也懒得与她争,当年她为了嫁王六郎,将老太太哄上天了,结果如何?老太太亲疏分得门清儿的,照旧毫不犹豫的舍弃了她,急吼吼的许嫁十六娘。 十八娘让南枝取了钥匙,领着一众干活的好手,开了角门,去了平安侯府。 这其实也是她第一次过来大房这边,碧树成荫,雕梁画栋,琉璃瓦在阳光的照耀之下,简直要晃瞎人眼。亭台流转,三步一景,红花绿萼,无一不是珍品。 第25章 那丹桂熙熙攘攘的洒落在地上,满地金黄,散发出甜腻的香味。而在路的尽头,尽然有一块巨大的鸡血石,就这样随意的搁置在这里。 鸡血石是如今长安城里最风靡的印章石料,小小的一块,便价值连城。十八娘的书画铺子里先头也得了一大块,比这个略小一些,她只给沈耀和沈庭各留了一块,其他的全都卖了出去。 沈家大房,当真是奢华至极,衬托得他们那边简直成了草窝窝。 侯府的大管家闻风赶来,引着一群帮忙的人去了,向十八娘道了谢,便告辞了。 南枝目送他远去,呸了一声,「看似富贵堂皇,不知内里藏奸。十六娘是侯府小姐又怎样,再高贵,不还是转身就抢了小娘的夫婿。枉费小娘当年,还送了她那么多首饰绫罗,真是个没心的人。」 她一说完,就愣住了,冲着十八娘身后指了指,然后低下头,哑口无言。 十八娘转过头去,只见十六娘红着脸,站在她的身后,喃喃地说道:「十八娘,我知道你怪我。可是我是真心喜欢王六郎的。我想着他既然不能娶你了,与其去娶别人,还不如娶了我。十八娘,我们还能做最好的姐妹吗?」 十八娘笑了笑,好似开满了满山的百合花。 「十六姐说什么呢?这婚姻大事,也不是姐姐说了算,王六既然要娶你,也是你们的缘分到了。妹妹在这里,祝你们百年好合。府里的杂事繁多,妹妹就先告辞了。昨日之事已往,姐姐不用放在心上。」 说完她福了福,带着南枝回了寻梅院。 若说她不膈应沈十六,那是不可能的。 抢了别人的情缘,还舔着脸希望别人说你抢得好,然后继续姐妹相亲,哪里有这等好事?打了左脸,还送上右脸,不是圣母,便是傻子。 她沈十八娘,不屑摧眉折腰去与这样的人为伍。 十六娘看着十八娘远去的身影,用力地折下几支丹桂,低下头来,「红翡,咱们去父亲为我准备的绣楼吧。将这花儿枝儿的,若是不修剪,就不美了。听说这侯府里头种了上好的姚黄魏紫,一会儿给嫡出姐妹们都送两盆过去。」 红翡点了点头,「可不是,谁不知道。小娘种花,是最最厉害的了。」 十六娘笑了笑,将手搭在红翡的手上,步履轻盈的去了这侯府里最高的一座小楼。 远远地就听到那小楼一角挂着的铜铃,在微风中叮铃铃的响着。这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们,即将掀起妖风阵阵。 转眼三日便过去了,老太太领着一群人住去了太平侯府,这诺大的宅子里一下子安静了起来。 十八娘倚坐在窗前,听着府里头的管事们回话。沈耀和沈庭坐在一旁下着棋,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的,沈庭烦闷的抓了抓脑袋。 「小娘,这器皿是用什么纹路的?并蒂莲花可好?」厨房里的管事婆子正认真的拿着笔记着十八娘说的话,她生了一张马脸,看起来十分的严肃。 十八娘一看沈耀握着棋子的手紧了紧,就知道他想起了武归送情人和沈泽,都送并蒂莲花之事,当下里笑了出声。 「不了,换喜鹊登枝吧,寓意好又雅致。十六娘不是送了魏紫姚黄吗,摆在庭院里,不负她一番心意。宴客当天我请了珍味楼里的大师傅来做主厨,王麽麽您的点心做得好,捡您拿手的葡萄米糕,菊花豌豆黄,冷鱼鲷,桃花羊羹之类的八道做上来。」 那管事婆子松了口气,「诺。那酒水?」 十八娘想了想,「寻常待客的酒水都准备着。另外我订了些梨花酿,葡萄美酒之类的清淡些的,给小娘们准备的。到时候去寻东珠取我库房里的夜光杯。」 说完厨房里的事,她又转过头来问外门的管事,「哥哥的新院子可拾掇好了,秦家说送过来的家私是红木的,可别色儿不搭。石榴树儿和葡萄架子可都弄好了。」 秦昭最喜欢吃石榴,十八娘问过沈耀的意见,在他那院子里,移栽了几棵石榴树儿,今年就能挂果。那葡萄也是多子多福的寓意。 管事点了点头,「小娘,都按您说的准备好了。停放马车的地方也都扩建好了……」 沈庭听着十八娘的问话,吐了吐舌头,悄悄地对沈耀说道:「我滴个娘啊,娶了妻怎地如此麻烦,有得吃都不错了,还讲究什么盘子碗儿,真是太罪恶了。」 沈耀刚要教训他,就看到门口一道红色的身影,踌躇着是否要踏进门来。他叹了口气,说道:「琴娘来了。」 沈琴这些天里,几乎见缝插针的就去隔壁的侯府,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着,如今正是春风得意。今儿一大早,门房就来报,说她跟着大伯母还有十六一道出门去挑首饰了,这寻梅院,倒是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踏入。 十八娘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说道:「阿姐进来喝杯茶。南枝给阿姐上她喜欢的茉莉花茶。」 说完,又听那负责采买的管事上报开支情况,东珠在一旁听着打着算盘。算盘珠子的声音在室内啪啪的响起,沈琴硬着头皮坐在沈耀身旁,感觉自己的脸蛋有些疼。 第26章 等到管事们终于汇报完了事儿,沈琴早就没有当初一鼓作气的勇敢。 却见十八娘抿了一口茶,转过头来看着她,轻轻地问道:「阿姐过来,可有事?」 沈琴觉得有些发怵,当初那个刚来长安,气势逼人的十八娘好像又回来了。她看了东珠的算盘一眼,把心一横,开口问道:「十八你如今管着府里的账,不知道爹爹对我的婚事是何打算?」 十八娘眯了眯眼睛,「嫡女出嫁,惯例是银三千两。」 沈琴的脸色有些难看,「可是十六有一万两银子办嫁妆,今儿去挑首饰,最新式样的头面,她足足买了五套。父亲没有给添么?」 十八娘摇了摇头,「公中都是三千两,至于多出来的都是各房自己添的,父亲许是打算私下里给姐姐,也不一定。姐姐手里有哥哥给的首饰铺子,还有白银万两,一辈子都花不完了。」 沈耀当真是很大方了,二十两银子都够村户一年的嚼用了。沈琴有田庄,有铺子,还有压箱银子,古玩字画若干,比起一般的世家女儿,丝毫都不差了。 她偏要和沈十六比。 沈十六是长房嫡女,又是要嫁入王家做宗妇的。就算是为了沈家的脸面,也绝不会亏了她的嫁妆。这人比人,只能气死人。 「那我能支出这三千两银子,让大伯母替我置办嫁妆吗?十八娘毕竟年幼,又要操持大兄的婚事,我想着父亲既然请了大伯母来,这事儿自然是要全权委托于她。」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乎都听不到了。 「琴娘,你说的这是什么话?难不成十八还不及一个隔房大伯母来地可靠?你不知道,她们那些人,都是喝人血不眨眼的,花花肠子太多」,沈庭愤怒的拍起了桌子,「她刚刚还让人去寻南边的工匠,要给你打拔步床。」 十八娘看着沈琴,她实在是有些失望,沈琴就这么容易的被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给哄了过去。 大约她想着与自己有了嫌隙,怕自己办得不尽心吧。也不知道,是她自己个想的,还是有人对她说了什么。 「阿姐说的是,十八力有不逮,想事也不周全,还是让大伯母来办的好。东珠,拿对牌,取银子给琴娘。只是十八想要提醒阿姐,母亲嫁妆里的首饰,件件都是珍品,阿姐别平白让人哄了去。」 琴娘看着十八娘,若有所思,等看到东珠递过来的银票,复又高兴起来,茶也没有喝,甩门而出。 「十八娘,琴娘她也是被小人蒙蔽了。她该不会吃什么大亏吧?」沈庭有些讪讪地问道,对于范阳老宅里的人,他是怵到了极点,一个也不敢惹的。 「大伯母到底是宗妇,总不至于做出倾吞侄女嫁妆的事,放心吧。」十八娘又喝了一口茶,如此也好,她还懒得费心了。 骗走银子倒是不至于,是只讲究外面光鲜,还是偷偷藏着实惠,这其中的门道就多了。 比如说买陪嫁的东西,专挑那些中看不中用的买,将压箱底的银子都买了一堆死物,嫁妆看起来多,但是总不能说日后需要用银子了,就拿嫁妆去当吧。 再有那铺子,有旺铺日进斗金,也有衰铺分分钟倒闭,说起来都是铺子不是? 还有那陪房,是忠诚能干,还是奸滑卖主,是不是别人插进去的钉子,那就要看大伯母的天地良心了。 这些,沈琴通通都是不知道的。 沈庭听完,放下心来。沈耀却是看着十八,冲着她点了点头。 十八娘松了一口,沈耀这是也赞同,她日后不再管沈琴的事了。左右只要她爹不倒,沈家不倒,沈耀不倒,沈琴的日子就不至于过不下去。 「小娘……」北流突然加急脚步走了进来,在十八娘耳旁急语一番,十八娘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将手在桌子上猛的一拍,大怒道:「简直是欺人太盛。」 十八娘气得手直发抖,「你可看真切了,这不是一桩小事。」 北流点了点头,她平日里充当的就是十八娘的耳目,又怎么会看错这等大事。 「出了什么事情了?」沈耀皱了皱眉,开口问道。 十八娘平息了一下自己,对着沈庭说道:「哥哥可千万要小心一些,祖母打算将崔兰芝崔表姐嫁给你,她不是个好的,当真是欺人太甚了。」 沈庭点了点头,害怕的往后缩了缩,可他那么大一个个儿,再缩又能缩到哪里去,「范阳来的小娘我可不敢要,一定会把我管得死死的。」 十八娘被他的样子气乐了,「总之你见到她就绕道走。要不哥哥你去外祖家住一段时间吧,这样她就祸害不到你了。」 沈庭乐得如此,自然是屁颠屁颠的就去收拾行李去了。 说罢她又对着沈耀说道:「大兄你也警醒一些,秦姐姐毕竟还没有娶进门呢。祖母这次是铁了心了。」 「那我先回前院了,以后这后院也尽量少过来。」沈耀说着,拉着沈庭就走了。 看到他们走远了,十八娘一把将北流拉了过来,「你且详细的说说,你看到了什么。」 第27章 原来今儿个一大早,北流得了十八娘的令,去给老太太送一些庄子里新摘的瓜果。 这侯府的路七弯八绕的,她又是头次去,不一会儿就迷了路,也不知怎地,竟然走到了那假山的后头。 她正要抬脚就走,寻个婆子问路,却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 北流吓了个够呛,直道晦气,竟然让她撞破了这等丑事。 却不想听到那女子喊道:「舅舅,你当真舍得我嫁给沈庭那个二傻子吗?」 北流听到沈庭的名字,忙住了脚,悄悄地往那假山壁靠了过去,通过那小孔,往假山洞内往去。 只见两人倚靠在一起,那女子容貌姣好,艳若桃李,一脸的媚态,哪里有平时半点清高冷傲的模样。 竟然是那不要脸的崔兰芝。她唤那男子什么…… 北流捂住了自己的嘴,差点儿惊呼出声。 那留着山羊须的男子,不正是平安侯沈霖吗?他们两人尽然搅到一起去了。 北流刚想快点走掉,不然被发现了绝对就是死路一条,却听到那男子说道:「我的小乖乖,你若是不嫁,你这肚子可就瞒不住了。沈庭那傻子,常年征战在外,到时候咱们还不是想怎么来往,就怎么来往?再说了,我可是听说,鲁国公想让沈庭的第一个儿子继承姓鲁继承国公之位,你想啊,你嫁过去了,你的儿子可就是国公爷了!」 崔兰芝一听,咯咯的笑了起来。 沈霖见她笑得花枝乱颤,一时之间竟然意乱起来。 北流抹了抹脑门子上的汗,轻手蹑脚的离开了假山,强忍住了狂奔的冲动,硬是咬着牙,若无其事的走回了寻梅院。 这事儿若是被人知晓了,沈家还如何在士林中立足,还有什么颜面,来开书院,教书育人? 难怪老太太急吼吼的将二人带来了长安,难怪他们会选择沈庭,只因为他是武将,又粗枝大叶的,就连真心关爱他的母亲,都一早就去了,这样的人选最好蒙混过关。 也难怪沈霖会有恃无恐,他分明就吃准了老太太舍不得沈家的脸面,舍不得他这个儿子,同样也舍不得嫡亲的外孙女儿。 至于沈庭怎么想,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么大伯母知道这事吗?姑母又知道这事吗?十八娘阵阵发寒,这些人的良心都被狗吃掉了吗?沈庭也是沈家嫡出的儿子啊! 「北流,今儿这事,你千万不要再同第二个人说了,一定要烂到肚子里,你可明白。」十八娘看着北流,认真的说道。 北流此刻手还在发抖,她郑重的点了点头,她怎么可能说,说了第一个死的就是她。 十八娘有些心烦意乱,这事儿要不要同沈泽说呢?万一沈泽同意了这桩婚事可如何是好? 她用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去小厨房里给我端一盏血燕来,我要去看父亲。」 十八娘提着食盒来到前院,刚要进门,却见到李子期从里头走了出来,灰头土脸的。 接着又听到啪的一声,一堆装得十分精美的礼物从屋里被扔了出来。 看到十八娘,他讪讪地笑了一下,说道:「我把你父亲惹生气了。」 ……十八娘不由得有些佩服他了,沈泽是什么人,被戴了绿帽子都坦然以对的人,竟然也会有生气的时候,李子期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你做了何事?惹我父亲生气了。」 李子期咳了咳,「我说要娶你。他就说你这么凶,怎么可能有人想娶你,觉得我在骗他,所以生气了。」 十八娘懒得听他信口胡言,躬下身子,捡起地上的一卷画,打开一看,竟然画的是沈泽骑马进长安,被万女围观的盛况。 她不由得哭笑不得,「你送这个给他,难怪他会生气了。」有哪个男子喜欢别人一提到自己,就是貌美如花的? 李子期摇了摇头,「我就是听说他在意这个,所以才花重金将这些画收了回来,这些可都是贵妇们的心头好呢。有一张特别有意思,把自己画成了沈大人的新娘子。咳咳,你父亲和大哥,可真难对付。如此这般,我只能出最后一剑了。」 「十八进来,竖子无状,无需多言。」沈泽的声音在门内响起,「以后告与门房知,这府里不欢迎李世子。」 十八娘对着李子期拱了拱手,提着燕窝走进了书房,「父亲,秋干物燥,给你送点炖品润润喉。」 沈泽正拿着笔在写着大字,看到十八娘端出燕窝,头也不抬,问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且说想问什么?」 「想问庭哥哥的婚事,不知父亲有何打算?」 沈泽笔锋不钝,行云流水般的写了一个唐字,又将笔放下,净了净手。 这长安城里,好像没有哪个姓唐的大家族,沈泽这是何意? 「崔兰芝不行。她无父亲,弟弟也不成气候,崔家并不看重她,她如同沈家女。我沈家儿郎,为何要娶沈家女,一无是处。」 她当真是急昏头了,沈泽是唯利是图的人啊,怎么可能让沈庭娶崔兰芝,于他的仕途毫无作用。 第28章 「那祖母硬要将他们凑成对呢?」 沈泽看了十八娘一眼,勾了勾嘴角,「你初来长安,不是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吗?」 十八娘松了口气,她突然觉得,有沈泽这样的父亲,也不算运气差到底了。 许是想得太多,到了夜里,十八娘忍不住咳了起来,北流说什么也不肯回房间去睡,非要在一旁的小榻上给她守夜。 听到她难受,北流赶忙端了一盏梨水,担忧的说道:「小娘切莫再贪凉了,如今已经入了秋,季节交替,最是遭罪了。」 十八娘喝了一口梨子水,往年她可重来没有在换季的时候生过病,想来那些大夫们都没有看错,她的身体的确是越来越差了。 「今儿个李世子是不是送来了恒泰银楼的新图样子,你拿来给我看看。」 北流一愣,赶忙将那图册拿了过来,递给了十八娘。这恒泰银楼在长安城里很有名气,内宅妇人们都以提前得到图册为荣。李世子送过来的时候,小娘是看也没有看,怎地这大半夜的,却要来看了。 十八娘接过册子,北流又将灯芯挑亮了一些。 十八娘翻了翻,翻到其中一张停了下来,嘲讽的笑了笑,「你看这对手镯如何,白玉无瑕,上头还罕见的雕刻了白玉兰,崔表姐若是见了,一定会想要买下来的。」 说着,她翻身起床,提笔模仿着崔兰芝的笔迹,在那纸后头,写了一个小小的兰字。 「明儿一早,你去寻侯府的老花匠谭老头,他的儿子刚娶了我们院里小恬,受了我的恩惠。你让他将这张图放到侯爷的书桌上。」 北流点了点头,接过图纸,细细的用布包了起来。 十八娘眯了眯眼,终于沉沉的睡去。 等到第三日一大早,十八娘便穿戴整齐了,揣上四只恒泰新出的烟紫色玉镯,领着东珠和南枝一齐去侯府给老太太请安。 才在院子门口,就听到了沈琴和十六娘的说话声,逗得老太太是哈哈直乐。 十八娘迈进门去,先是给老太太和大伯母请了安。这才掏出玉镯子,递给沈琴一只,又递给崔兰芝一只,偏偏漏了十六娘。 十六娘嘟着嘴,笑骂道:「你这丫头,也忒小气了一些,买玉镯子才买一只,我可是眼巴巴的等着呢。」 十八娘冲着她眨了眨眼睛,「我这穷兮兮的,去恒泰也就图个新鲜,买只烟紫色的镯子送姐妹们戴着玩儿了。」 「哎呀,恒泰的手饰我可是没有几件,十八娘你不厚道!不行,我也得有一只。」 十八娘将镯子往她手上一套,笑道:「少不了你的。不过你们猜我去那儿见到谁了?」 「谁啊?别卖关子了,莫不是我未来的姐夫?」十六娘笑着打趣着沈琴,直将她闹成了个大红脸。 「才不是呢。是大伯,他可是一出手就定了一对最贵的玉兰花羊脂白玉镯子。这镯子可是天价,定是买来给你做嫁妆的。十六,大伯可真疼你。若镯子来了,可一定要让我开开眼啊。」 十八娘话音刚落,只见十六娘脸色大变,一把抓住十八娘的手,「那图册,你可有?」 十八挣扎着抽出了手,愣道:「自然是有的,这长安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有一份,想来侯府里也是有的。我一会让人给你送去。很好认的,那玉特别的白,一点瑕疵都没有。还就着纹理雕着玉兰花呢,很是清新典雅。一共才出了三对,听闻一对被王贵妃买去了,还有一对被镇平王世子买去送给他母亲了。」 这剩下的那对,可是在崔兰芝的手上戴着呢。也不枉费,她特意让李子期给她留着的了。 十八娘看着崔兰芝不停往袖子的缩的手,心中暗笑。谁的儿子,谁自己个养去。 十六娘一听,果然深深地看了崔兰芝的手腕一眼。这世家贵女们没有别的本事,辨认首饰衣衫绝对是请麽麽细细地教导过的,这白玉镯子如此特别,只要崔兰芝敢戴,十六娘就绝对会注意到。 眼见着主座上的老太太脸色阴沉,十八娘暗爽不已。没良心的老妖婆,你不仁别怪我不义。她就不信,大伯母和沈十六知道了这事还能忍气吞声。 「咳咳,你们这一大早的,闹得我脑仁子疼。不就是一对玉镯子吗?也值得十八娘你大惊小怪的,没得小家子气。」老太太拖着头,咳了两声,缓缓地说道。 十八娘低下头,闷闷地说道:「是孙女无状了。十八娘羡慕的,不是这镯子价值连城,而是大伯父对十六的一番慈爱之心。」 老太太冲着她挥了挥手,「你们且都下去吧,兰芝留下来给我捏捏腿。」 众女一道出了门,十六娘面色铁青,一把抓住十八娘,问道:「你明知道我父亲将那镯子送给了崔兰芝,还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别以为就你一个是聪明人。」 十八娘惊讶的捂住了嘴,「有这等事,我才刚来,没有看到崔表姐手上戴着玉镯啊。大伯父怎么会……」 十六见她神情不似作伪,崔兰芝秀玉镯的时候,她的确是还没有来,心中信了三分。 第29章 只是父亲好端端的,为何要给崔兰芝送镯子,平日里有很多蛛丝马迹,她只当是舅舅疼爱外甥女儿,如今有了怀疑,仔细一想,简直是要了命了。 十六娘心思再深沉,如今也不过是个尚在闺中的少女。她忍不住扭头看了一下神情呆滞的母亲,她都能想得到,执掌中馈的母亲,又怎么会想不到? 她不忍心的唤了一声,「母亲。」 大伯母闻声猛地抬头,一把拽起十六娘的手,大步流星的就走掉了。 只留下暗暗高兴的十八娘,和一头雾水的沈琴。 现如今,她就等着看贤惠的大伯母,此番如何的不贤惠了。便是泥人都有三分脾性,更何况她不是泥做的,是铁塑的。 沈琴喃喃地问道:「十八娘,刚刚你说的那对白玉镯子,如今正戴在崔表姐的手上,就在你来之前,她还给我们看了。真的有人能够疼别人的女儿,比疼自己的女儿还多吗?」 十八娘不知道她又想歪到哪里去了,懒得回复,直接就带着南枝和东珠回了寻梅院。 刚一进门,就看到北流迎了上来,笑眯眯的说道:「小娘,大人给你送了一套头面首饰呢。」 十八娘有些惊讶,「你说的那人是沈泽?」 说完,她快步的走到桌子前,打开盒子一看,里头放着一套粉晶的手饰,水头十足,正是何时她这个年纪戴。再一看,里头还有一张小纸条儿。 沈泽龙飞凤舞的写着:听说你羡慕别人的父亲?如今不羡慕了吧。 话分两头。大夫人越走脚步越重,简直是气得七窍生烟,拽得十六娘的手生生地疼。 「娘,你拽疼我了。你也莫着急,指不定父亲只是因为崔表姐没了父亲,所以便疼了她一些,不过是一对镯子罢了,算不得什么的。你莫气坏了身子。」 大夫人手一松,看到十六娘的手红肿了一圈,心疼的掉下泪来。 「这么多年的夫妻了,我还不知道他。从来就是个色胚子,我说他先头里还嫌你姑母久住娘家丢了沈氏的脸,后面怎么又不提了,原来他……这话说出来,我都怕脏了自己的嘴。」 大夫人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复又挺直了腰杆子,继续快步往主院里走。 她嫁来沈家这么多年,为他生儿育女,从未做出过任何不符合女戒女则之事,在族里,也是人人称赞的宗妇。可是他呢,美人一个又一个的往屋子里抬,她为了不失贤惠名儿,为了维护他宗子的声望,忍气吞声,甚至还帮他遮掩一番。 可是这次,实在是太过了。 大夫人刚进迈进主屋门,挥了挥手,想让十六娘下去,复又泄了气,「罢了,你也留下听一听吧。你就要嫁人了,王家也少不了这样乌烟瘴气的事情。」 「柳麽麽,最近表小姐那儿都点了些什么吃食?可曾请医?月事带按时领了吗?」 柳麽麽是一个很精明的婆子,长着一对吊稍眼儿,看起来颇为凶悍。 「刚来的时候,住在那边府里,这时节正适合吃鱼,表小姐才尝了一口,就吐了,说是水土不服。请了医来看,开了些汤药。月事带按时领了,不过用没有用,就不知道了。」 大夫人愤怒的将杯子往墙上猛地一扔,「我说她为何要我去哄好十六娘,让她将沈庭引过来,与崔兰芝玉成好事,原来她的肚子里都已经有了孽种!好好的世家贵女,偏偏要自甘下流,难怪不敢堂堂正正的谈婚论嫁,要使出这样不入流的手段。」 「柳麽麽,你替我去煎一碗堕胎药。这种怪物,怎么可以留在世上?她崔兰芝,莫不还能躲在老太太那儿一辈子么?你儿子不是在前院当跑腿的小厮?去寻崔兰芝,就说大人约她在花园里见。」 柳麽麽也被大夫人这狰狞的样子吓到了,心疼的喊道:「是,夫人。不过这样,就和老太太以及姑太太彻底撕破脸了。」 她是看着夫人长大的,当年闺阁里的娇娇女,如今已经被搓磨成这样了。 大夫人冷笑出声,「我忍气吞声,她们也没有给我脸。」 很快,一件轰动整个候府的大事就如同狂风暴雨一般的袭来。 云英未嫁的表小姐崔兰芝在花园子里小产了,鹅卵石小径上全是血,还是那打扫花园的婆子发现的,忍不住尖叫起来,那叫声,整个府里的人都听见了。 老太太握着崔兰芝的手,看她疼得满头大汗,姑太太在一旁抹泪,站起来就要去挠大太太的脸,却反被柳麽麽扯散了头发。 崔兰芝吧嗒吧嗒的掉着泪,「舅舅呢,我要舅舅来看我。」 大夫人哈哈的笑了两声,「表小姐可真够不要脸的,你的舅舅如今正搂着姑娘在前头喝酒呢,哪里有那功夫,来看你这个残花败柳。连舅舅都不放过,说出去可真是啧啧……」 老太太的手猛一拍床杆,骂道:「你这个恶妇,你这样做,兰芝还怎么嫁人啊?」 「我虽然是沈家的宗妇,可还管不了崔家的女儿嫁不嫁人。」说完她又转向小姑子,「云娘,我要是你,就寻一根绳子将这孽畜吊死了,一干二净,一了百了。不然别人知道了你女儿的丑事,又怎么看你这个死了丈夫的俏寡妇呢。」 第30章 沈云娘脸色一白,这话虽然说得毒,却并不是没有道理的。她不由得抱着老太太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她也不知道,女儿为什么会做出这等丑事!她是看到女儿被抬回来,才知道这事的啊!她似乎看到她的那座贞节牌坊眼见的就要倒下来,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大夫人拍了拍自己的手,「母亲,你还是早做决断吧。不然这府里头的流言,我可是管不住了。您也别怪我,要怪就怪您生的儿子太荒唐。也莫要说我忤逆不孝,反正我的儿子都娶了好媳妇,女儿也要嫁回我娘家。这事儿传出去了,沈氏一门脸上都要蒙羞。」 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老太太用手指着门,愤怒的咆哮道:「你,你……」 话还没有说出来,就气得撅了过去。一下子,这屋子里简直是人仰马翻。哭声,喊声,铜盆落地的声音,嘈杂一片。 大夫人拉着沈十六的手,走在花园子的路上,刚才的气势好像一下都没有了,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 「我的儿,只希望你嫁人之后,没有这么多糟心事儿。好在王六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君子端方,就是性子冷淡了一些,他心悦十八娘的事,你也莫放在心上。这男人的心大着的,不会只看到那么小小的一个人的。」 沈十六点了点头,「娘,我知道了。父亲他……」 大夫人摇了摇头,「他做了这等事,自是没脸声张,你以为隔壁府里的叔叔是吃素的么?还敢将这么个破烂货塞过去。你放心吧。一会你去把银子还给琴娘吧,就说我病了,没有气力替她置办嫁妆了。」 十六迟疑了片刻,问道:「那她送给我的那些首饰,需要还吗?那可都是好东西,便是带去了王家,也很有脸面。」 「既然你喜欢,那就不送回去了吧。虽然是她求我们办嫁妆才送的礼,嫁妆没有办成,但送的礼也没有拿回去的道理。更何况,我们才帮沈庭解决了一桩麻烦事,她应该感谢我们。我累了,想要回去休息一下,你快去办了这事吧。」 听兰院的沈琴,看着眼前的一堆银票,整个人都不好了。大伯母不替她帮嫁妆了,她先前又那样说了十八娘,那谁来替她办嫁妆呢?难不成要她这个新嫁娘亲自上阵?可是要准备什么东西,她是一概不知啊!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月底,一场冷霜下来,让整个长安城都仿佛变得干净了几分。 侯府里前些日子来报,说是崔家的表小姐游湖的时候,失足落水没了,她云英未嫁就早丧,也不能大办,只悄悄地叫人寻了个庵堂停了,再寻块地给掩埋了。老太太和大夫人都伤心欲绝,病了好些日子。 而那位姑母沈云娘去了佛堂,再也没有出过门。 十八娘请人盯紧了那头,以防老太太又出什么幺蛾子,也没有让沈庭回来,只是今日,他却是不回也得回了。 整个沈府都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沈耀今儿就要娶秦昭进门。 他今日穿了一件绯红色的喜炮,圆领窄袖,上头绣满了九十九个各种字体的喜字暗纹,这么多样式却不显繁杂,可见绣衣衫的人手艺高超。 头戴羽冠,冠前镶嵌着大大的明珠,这是谁家的玉面俏郎君? 沈耀翻身上了马,沈庭和沈琅紧随其后,更有一众知交好友一溜烟儿的跟着。十八娘远远地看着,只见李子期也在其中,见她看过来,冲着她挥了挥手。 十八娘不由得扶额,这厮也不知道是怎么混进去的,居然没有被沈耀赶出来。 他长得十分的白,承托得一旁的徐武和沈庭,越发的黑。 说起来,最近很少见到他了。黑羽卫事情颇为繁杂,李子期总是在往来的路上,每次回长安,都带着各种土仪,借着沈庭的手,送来沈府。 送给沈泽的,都是些各地罕见的碑拓,古籍字画的复刻本,算不得金贵,却很雅致;送给沈耀的,笔墨纸砚;送给沈庭的,胡人的匕首,兵书之类的应有尽有;到了十八娘这儿,全都是些各地的吃食。 连南枝都打趣她,贴了秋膘,圆润了不少。十八娘照了照镜子,随即将李子期送来的各色吃食给各处都分了一份。 这一来二去的,便是沈耀也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了。送一次礼容易,这次次都送,就让人不好黑着脸对他了。 见众人走远了,十八娘也松快不得。这娶妻娶妻,对于娶的一方而言,那是添丁进口的大事,还有满堂宾客在等着呢。 这种时候,家中便是有再多的嫌隙,也得拧成一股绳儿,免得在外人跟前丢了脸面。 宾客们吃着果子唠着嗑,过了不多时候,迎亲的队伍便回来了。 秦昭穿着绿色的衫裙从八抬大轿里款款而出,上头绣的大朵国色天香的牡丹花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在风中摇曳。正是所谓的红男绿女。 如今这大楚婚嫁,男子穿绯红,女子原本是穿女,但是朝华夫人改了红色,说是穿了喜庆,于是红绿均可。 秦昭这一身就是严格的按照古制来做的。这绿色并非什么人都能穿,可是秦昭穿起来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那白瓷般细腻的小手从绿色的衣袖里伸出来,像是荷叶下头悄悄藏着的莲藕,鲜嫩欲滴。 第31章 沈耀一看,脸都红了。满堂的宾客见状打趣,都哈哈的笑了起来。 比起沈瑜的婚事,今儿当真是太顺利了,没有武归闹什么幺蛾子。那高堂主座上,端端正正的放着鲁萍的牌位。 不一会儿,新娘子便被送入了洞房,沈耀则被一群同僚们拉出去饮酒了。 秦昭此刻已经摘下了红盖头,即便大方如她,新婚之夜也忍不住红了脸。 十八娘见状,捂着嘴笑了笑,「大嫂莫担心,大兄特地让我在这里陪着你呢,饿了吧,我蒸了些饺子,都是一口一个的,你先用点。前头一时半会儿的,怕是走不开。」 秦昭见到只有十八娘一人,也松了一口气,恢复了平日里镇定的模样。 「我还真有些饿了。沈氏不亏是大族,今儿我一紧张,就低头数过来过去的鞋子,数到最后眼都花了。」 「那可不,沈家族人众多,若是将那些外放的族人都算上,这大楚朝堂怕是占了三分之一去了。再加上平日交好的崔王郑李萧氏之类的,可不就多了。」 秦昭有些乍舌,她的祖父虽然是相国,但是秦家却是不及范阳沈氏庞大的。 她看了看四周,红着脸,压低声音对十八娘说道:「还记得那次小楼听雨,我与你说的么?等我定亲了,就告诉你,我心里那人是谁,如今虽然晚了些,但总是要守承诺的。」 她说着,从衣袖里抽出一本书来,正是当日秦昭心之神往的那人的诗集。 十八娘接过一看,才一翻开扉页,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秦昭,你真是……」 她正想着,脑海中突然又出现了明珠的声音: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幸得再逢君,日日与君好。皇天不负苦心人,没想到我秦昭这辈子还能嫁给沈耀。 十八娘有些苦笑不得,这明珠还当真是想人之所想。鲁萍一辈子对情爱求之不得,所以她这颗珠子,也就只听得懂情话。秦昭对沈耀,李子期对她…… 秦昭眼睛亮晶晶的,不好意思的开口说道:「我小时候识字早,有一次去哥哥书房里,不小心在角落里发现了这本诗集,一见就心喜。打探一番,才知道是你哥哥写的。我两人本是门当户对,只是年岁有差,你哥哥那时候又定了孔景娴,还伤了腿。我只当是有缘无份了,没想到还能有今日。」 十八娘也很高兴,若秦昭心里的是别人,以她的品性,也不会做出什么荒唐事,只是到底不和美。如今甚好! 「哥哥和嫂嫂可真是天赐良缘!」十八娘也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我哥哥可是一个通房侍妾都没有呢。因为武归,哥哥被吓怕了,说是以后不纳妾,只守着嫂嫂一人。」 这对于秦昭无疑是天上掉下了个大馅饼,她蹭的一下站了起来,「此言当真?」 十八娘点了点头,「千真万确。哥哥特意让我告诉你的。」 沈耀从小就见了武归和鲁萍的惨烈厮杀,十来岁又遭了罪,被沈家人给遗忘了,压根儿就没有人想到给他安排通房之类的事情,自然身边干干净净的。 他已经吃够了内宅不宁的苦,自然不会再自讨苦吃。 十八娘陪着秦昭说话,不多时,沈耀就走了进来。 十八娘和秦昭见他眼神清亮,均松了一口气。 「哥哥嫂嫂,春宵一刻值千金,祝你们早生贵子。」说完,她就眨了眨眼,飞快的掩好门出去了。 沈耀都会来了,前头里也散得差不多了。十八娘和大伯母王氏一道,送走了宾客,又安排好了后续事宜,这才揉了揉胳膊,回了寻梅院。 这一进门,看着地上的情形吓了一大跳。 只见那李子期正躺在地板上,抱着百两呼呼大睡。 十八娘脸色一变,对着西屏和南枝摆了摆手,南枝正欲说话,西屏却冲着她摇了摇头,将她拉出去了。 十八娘抬起脚,踢了踢,李子期翻了一个身,嘴里喃喃道:「小十八,我不想玩蹴鞠。」 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李子期,快起来吧。今儿个是我哥哥大婚,又不是你大婚,你怎地还喝醉了。」 李子期听到十八娘的声音,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捂住了额头,双眼迷迷瞪瞪,他伸出手来,胡乱的抓了抓,「怎么有好多个十八。两个十八,就是三十六,三个十八,就是……」 他掰开手指头数了又数,怎么都数不清楚,着急的挠了挠头。 十八娘扶额无语,真没有想到,让勋贵们闻风丧胆的黑羽卫首领,喝醉了酒之后,竟然变成了这幅小孩的模样,简直就是李三岁。 过了一会儿,他好似又想起了十八娘的问题,傻兮兮的回答道:「你真蠢。我给大舅哥挡了酒,他自然记得我的好,以后要娶你就容易了。等过几天,我就上门提亲。我等着你,我们一起大杀四方。」 说完,他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吓得十八娘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开玩笑,夜里房中有男子笑声,传出去了,她还哪里有脸见人啊! 捂着捂着,李子期竟然一动也不动的。十八娘的手微微一颤,伸出一根手指头,放到李子期的鼻息之下,还好,还有气! 第32章 万一被捂死了,那她可真是太冤了。 「小娘,给你送盏茶。」十八娘正看着地上的这个庞然大物,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听到门口南枝的声音。 「进来吧。」南枝将茶盘放在桌子上,轻声说道:「熬了些醒酒茶。小娘,世子在这怕是不妥罢。」 十八娘点了点头,一把拧起地上烂醉如泥的李子期,捏着他的嘴,给硬灌了下去。 李子期被水一呛,忍不住咳嗽起来,这一咳就醒了,「十八娘,你怎么就来我家了,我还没有上门提亲呢?」 十八娘猛拍了一下他的背,「大爷,你小声点儿,你还在我们府里头呢。醒了就快些回去吧,难不成还要留在这里与百两洞房么。」 李子期踉跄着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一块红色的丝巾塞到十八娘手里,「我刚从边境回来,看西域的姑娘们都戴这个,给你也买了一条。明天会让人送马奶葡萄,还送到沈庭那儿。」 说完,他便准备跳窗子离去。 「李子期」,十八娘想起自己早就绣好的扇套,如今已经是秋日里,哪里还用得着。而且,她不想担着个私相授受的名头,这绣品可不是随便能送的。 李子期回过头来,看着她,满眼期待,「你叫我?」 十八娘怔住了,他的眼里,在此刻,仿佛藏着整个星空。 她突然觉得脸有些烫,低下头来,摇了摇,「没事,你路上小心。」 「哦。我知道了。」李子期一个翻身,飞出了窗外。 百两感觉身边空闹闹的,睁开眼睛,站了起来。看到十八娘手里的丝巾,猛地跑了过来,围着团团转。 十八娘笑着让南枝将丝巾收了起来,拍了拍百两的头,「这个不能给你,明儿让你南枝姐姐给做一套新的衣服。」 南枝撇了撇嘴,「小娘养这狗儿,跟养孩子似的,哪里有狗还穿衣服的。」 「这人都如狗一样撕别人肉吃了,狗怎么就不能如人一样穿衣服了。就给我们百两做衣服穿,还要在上头绣大大的杏花。」 沈老太太可是最爱穿杏花了,对自己的孙子也能如此不留手,可不是良心被狗吃了。 长者不慈,就别怪晚辈不敬了。 这些日子她忙着操持沈耀的婚事,没有腾出手来给那边好颜色看,老太太别还当她好欺负呢。 南枝这下笑开了颜,「这个好,奴一会就做。不过小娘,以后那李子期就是我们姑爷了吗?」 十八娘捏了捏南枝的脸,「你觉得呢?」 南枝从小就在十八娘身边长大,两人感情非同一般,自然也比旁的人胆大一些,「长得好,家世也好,就是黑羽卫名声不抬好,而且李世子身上有胡人血统。」 十八娘叹了口气,「是啊,血统不纯。」 他就是再讨好沈泽,光凭借这一点,沈泽就不会同意的。 大世家们只觉得自己的血统是高贵的,就是皇室都流着贱民的血,会污了自家血脉。胡人就更加不用说了,胡姬是什么,那是玩物!胡族公主算什么?不过是个弹丸小国自封的贵族罢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口道:「李世子助我良多,是我的大恩人。」 南枝没有接话,想了想,又接着说道:「琴娘身边的珍珠,找奴搭了个话。说是大夫人病了,将琴娘的嫁妆银子又退了回来了。她们妄想让小娘再接过来这事。」 十八娘摇了摇头,「琴娘的事情,我实在是不好管了。她不信我,硬拿了去,我又巴巴的去给她办,哪里有这样的道理。大伯娘她,也的确是没有这个心思管。」 大夫人心里憋着火,这次沈耀大婚,她能前来帮忙招待贵夫人,已经是很给沈泽面子了。若是她没有猜错,当初老太太想必是让大夫人哄了琴娘去,然后让她骗出沈庭,将崔兰芝肚子里的孩子栽到他的头上。 如今,崔兰芝已经没有了,大夫人又何必还搅这趟浑水,平白里揽事在自己身上。 沈琴的性子她还不知道?给了三千两银子,恨不得办出像十六一万两一样的嫁妆。若是不贴补了空缺,任谁来办,她都不会满意的。 「你明日里让东珠把府里头的账本子,人事册子还有库房的钥匙,全都整理好了,送到品榴苑去,都交给嫂嫂处理,她若是问什么,你们就如实的答了便是。」 她顿了顿,接着又说道:「琴娘嫁妆里的原委,你也与她说清楚了。有多少钱儿,自然就办多大的事。」 秦昭是嫡长媳,这府里头的事情,理应交给她管,给琴娘办嫁妆这事,想必还是要落到她的头上。只不过,她可不想秦昭因为抹不开脸面,拿自己的嫁妆来填了琴娘的嫁妆,那沈耀真的是没有脸了。 第二日一大早,十八娘出门去正厅的时候,就遇见刚从寻梅院出来的沈琴。 她看起来有些憔悴,擦了厚厚的粉也掩盖不了眼眶下的乌青。见到十八娘,她迟疑了片刻,有些不要意思的喊道:「十八娘早,谦郎任上有事,是以没有过来道贺,但是李家是送了礼过来的。」 第33章 十八娘淡淡的看着她:「姐姐无须与我解释。不过听闻孔家小娘偶感风寒,李夫人昨儿个回娘家了。」 沈琴脸上一白,「到底是我婆母的亲侄女儿,偏疼几分,也是……」 「我们快过去吧,若是让大兄和嫂嫂等,就不太好了。」十八娘打断的沈琴的话,直接说道。 李谦之废了那么多心思娶沈琴,怎么可能沈家有喜事不来。他的确是来了,只不过半道上听闻表妹孔美娴不大好了,这才又折去孔府,这一去,便没个影儿了。 沈琴昨儿个望了一天,也没等到他,自然是夜不能寐了。 等到正厅的时候,秦昭和沈耀已经过来了。 她今儿穿了一身石榴红的百褶裙,上头绣着活灵活现的缠枝花儿,一张小脸俏红,脸上带着初为人妇的喜悦。 十八娘冲着她眨了眨眼睛,就走到自己的位置,悄悄的站好了。 沈府已经很少一家子齐聚一堂了。 老太太坐在主座上,她的左边坐着沈泽,右边坐着沈霖,沈霖下首便是大夫人王氏。 其他的都是小辈,按照年岁一字排开的坐着。 秦昭先给老太太敬了茶。老太太接过茶去,笑着抿了一口,将一只自己惯戴的镯子给了秦昭当见面礼。 十八娘皱了皱眉,这嫡孙媳妇和庶子媳妇给一样的见面礼,老太太这是要打秦昭的脸? 秦昭笑眯眯的接了过来,「多谢祖母。祖母这是教诲孙媳,虽然嫡庶有别,但我是长嫂,自然要和妯娌和和美美的呢。弟妹与我也曾是闺中旧识,如今又得幸同为沈家妇,孙媳定会好好关照她的。」 老太太脸色一沉,她这话虽是好话,可听起来怎么这么不得劲呢? 只是一想到她是秦相唯一的孙女儿,今日又是敬茶的日子,便黑着脸,强忍了怒气。 秦昭也不在意,又给沈泽敬了茶。然后同兄弟姐妹们见了礼,给兄弟的都是上好的文房四宝,给姐妹们的是一对金桂花纹的臂钏,虽然种类相同,但是嫡庶的品相却是大不相同。 老太太一见,脸更黑了。 武归死了之后,她的几个孩子都低调了不少。沈瑜沈瑞和沈玉都是面无表情的接了过来,只有沈琅笑眯眯的,看着厉害的秦昭,与有荣焉,好似那个娶的好妻子的人是他一般。 看得秦昭都有些莫名其妙。 众人见完了礼,就各自散了,沈泽去了户部处理公事,沈耀虽然放了大假,最近吐蕃蠢蠢欲动的,又有使者在长安,为娶荣阳公主做准备,一下子六部都不得闲。 十八娘挽了秦昭的手臂,让南枝和东珠召集了府里的管事们,就开始要和秦昭交接府里头的事物。 秦昭没好气的倒了碗茶,「好家伙,你也得让我喘口气,喝口茶先,就这样忙不迭的把一大摊子事全都交给我了,我连人都认不全呢。」 十八娘吐了吐舌头,「有嫂嫂在,哪里有小姑子当家的道理。你快接了去,我也好去给你买胭脂烧鹅啊!」 秦昭一听胭脂烧鹅,脸一下子就红了,「你作甚诓你哥哥,说我爱吃胭脂烧鹅。这几个月,我们府里头都是一股子烧鹅味了,简直要被祖父笑死了。」 十八娘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沈耀献殷勤的方法,比李子期高明不到哪里去嘛! 秦昭训起话来,那是一套一套的,哪里用得十八娘插手,这下人们就被她训得服服帖帖的了,而且沈府人口相对简单,不多时就交接完毕了。 两人说说笑笑的,不一会儿就到了朝食的时候,十八娘索性不走了,让南枝将她的份例取了过来,要和她一起用。正在这时,沈琴也过来了。 她手里正提着一个食盒,没想到十八娘也在,顿时有些尴尬。 「琴娘来得正好,我正要使人去唤你呢,咱们一起用朝食吧,我这陪嫁的厨子可是巴蜀人士,尤其擅长烹鱼。这麻辣鱼皮配着碧梗米粥,是再好不过了。十八娘还带了灌汤包子。」 沈琴见她还像是以前一样的亲热,松了一口气,笑道:「我那的厨娘手艺凡凡,只做了些桂花糕和糖芋苗,咱们趁热吃。」 十八娘爱吃双皮奶,却不中意太甜的食物,只对着那麻辣鱼片猛夹,「嫂嫂,你这鱼太好吃了,一会让厨上给我一份带走啊,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都是一家人,客气个什么劲」,说这话的不是秦昭,却是沈琴,看着二人看过来,沈琴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小小声的说道:「说起来,我还有一事想求嫂嫂。我的亲事定在了明年三月里,可是这嫁妆却迟迟没有开始办,所以求嫂嫂帮忙置办一番。」 秦昭早就知道了这事的原委,这不是个好活儿,只是十八娘是幼妹能推,她是新嫁的长嫂,却是不能推的。 不能推,还不如大大方方的接了。 「这是我的份内之事,琴娘尽管放心。」 沈琴一听,喜笑颜开,连忙将银票拿了出来,放在桌子上。 秦昭笑了笑,对着身后的大丫头挥了挥手,那丫头不一会儿拿着一本册子走了上来。 第34章 「你拿这本册子回去看看,这是我娘传给我的宝贝儿,各种嫁妆定例。妹妹想要办几千两的嫁妆,里面都写得十分详尽。比如三千两的,又分甲乙丙丁数种,妹妹只管选自己喜欢的那种,嫂嫂都给你办好了。」 十八娘一听乐了,这秦昭的娘也是一个神人,想必是早就料到沈府小姑子的嫁妆,最后都要靠女儿来置办,就给写了这么本册子。 买什么东西,花多少钱,能凑多少抬,那是一清二楚的,任君挑选。这可是你自己挑的,到时候怨不得别人。 沈琴也没有想到,不过她对这些事务没概念,也没有觉察出什么问题。这才翻了几页,脸色就开始难看起来。 这三千两银子,怎么可能置办出像沈十六和秦昭一样豪华的嫁妆?要不要拿出沈耀给她的银子呢? 她正想着,就看到自己的大丫鬟翡翠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大呼道:「小娘,不好了,李家上门来退亲了。」 被翡翠那大嗓子一嚷嚷,整个沈府的人都知道,李谦之的家人来退亲了。 沈琴满脸是泪,差点儿昏厥过去。她一把抓住十八娘的衣袖,哭道:「十八,这可如何是好,谦郎待我情深意重,肯定是搞错了对不对?我若是被退了婚,那日后还能寻到什么好人家?」 十八娘和秦昭对视了一眼,都觉得这其中必有内情。 且不说李谦之对沈琴是不是真的,单说他娶沈琴,那就是高攀了。探花郎算什么,三年一个,日后成龙还是成虫都说不好呢。而沈泽是什么官?吏部尚书啊,谁能做了他的女婿,在考评上还能有差?考评好了,怎么可能不平步青云? 若不是沈家和李家雷厉风行的定了亲,来求娶沈琴的人,还多着呢。 苦心谋算来的岳家,李谦之为何要退婚? 一行人去了前厅,这次别的人都没有来,来的是李谦之的母亲。 她茶也没有喝,秦昭她就算没有见过,见她的穿着打扮,也知道是新娶的长媳,便开口道:「既然沈大人不在,我就与你说了,我们李家要退婚。这事儿是我们不对,所以对外可以由你们先提出来。」 沈琴想要开口,却被秦昭拉住了。 十八娘皱了皱眉,严厉的说道:「李夫人,莫不是在羞辱我范阳沈氏?当初来求亲的是你们,如今都定下了,又岂能说退就退?还不给出个明明白白的缘由。」 李夫人四周看了看,面色尴尬,她一见到孔美娴那幅样子,便昏了头,急冲冲的来退婚了,这托词还没有想好呢。 秦昭见李夫人不开口,也悠悠地说道:「正是如此。李家便是想退婚,也得说出了四五六来吧。不然这长安城里的人,听说李家的人说翻脸就翻脸,以后谁还敢与你们结亲呀。」 李谦之下头,可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的。 李夫人叹了口气,「这话说出来,你们也莫生气。当初我们与孔家论亲事,已经板上钉钉了,这往来密切的人家,都是知道的。可是你们家小娘在中间横插了一杠子,我拗不过谦儿,这才上门提了亲。对孔家小娘就失了信,那孩子是个实诚的,想不开,上吊了。」 沈琴一听,整个人都吓傻了,她结结巴巴的问道:「可救回来了?」 这话问得,若是没有救回来,自然也不会有退亲这么一回事了。 李夫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自然是救回来了。只是她受了惊,也只认得谦之了。你心悦谦之,自然是知道他的,他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美娴如今这样,谦之怎能弃之不顾?」 原来如此,孔家竟然想出了这么一招。若当真寻死,又怎么会恰好赶在李谦之会长安参加沈耀婚宴的时候?怕是等着人去救,上演这么一场好戏吧。至于傻了,真傻假傻,谁又能说得清呢? 她正说着,却见李谦之冲了进来,扑通一声的跪倒在李夫人脚边,痛苦的喊道:「娘,你这是干什么?我与琴娘是两情相悦的,你怎么能不问过我,就来退婚?这婚事我不退。」 说着深情的看了沈琴一眼,沈琴一见,眼泪吧啦吧啦的掉了下来。 十八娘和秦昭对视一眼,真是好一出狗血大戏。 李夫人却是嘤嘤的哭了起来,「儿啊,娘知道你舍不得,我也知道琴娘是个好小娘,只是若不退婚娶美娴,你怎么和你舅舅家交代啊!美娴她可是只认得你一个人了啊,她若是不嫁给你,还能嫁给谁去?你总不能把两个姑娘都娶了吧?」 李谦之一时无语,只低下头来不说话了。 李夫人银牙一咬,站起身来,说道:「今日也是我唐突了。这事儿也等你们自己商量一下。美娴是个可怜孩子,我一个信佛的妇人,做不出那逼死亲侄女的事儿。如此,我先告辞了。」 说完,她拉着李谦之快速的就走掉了。 李谦之一步三回头的看着琴娘,泪眼婆娑。 秦昭咳了咳,让沈琴回过神来。她转过身来,竟然一下子晕了过去,直直地倒在了身后的大丫鬟翡翠身上。好一阵兵荒马乱。 等到沈琴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第35章 沈耀和沈庭,连带着十八娘和秦昭都坐在听兰院里等着,是以她一醒过来,四人便听到了她在屋里的哭声。先是呜咽着哭,到后来,却是嚎啕大哭。 沈耀蠕动了下嘴唇,艰难的劝道:「琴娘,强扭的瓜不甜,咱们还是退了吧。」 沈琴红着眼,「谦郎不想退,所以我不退。孔美娴不是傻了吗,她若愿意当妾,我就允她进门。」 她这话一出,十八娘简直像被雷劈了一样! 姑娘你的脑袋里装的都是豆腐吗?孔美娴若是进了府,你还能有立足之地?她一个贵女当了妾,做姑母的李夫人还不得心疼死,然后将怨气全都撒到你身上? 简直是傻到家了! 何况,孔家的嫡女怎么可以给一个小县令当妾室? 沈耀果然大怒,「简直不可理喻!明知道是火坑,你怎么还往下跳?这孔美娴连自己的命都敢下手,可见是个厉害的,她铁了心要嫁李谦之了。这事儿你别管了,过两天就寻个由头把婚事退了。」 说完拉着秦昭就怒气冲冲的走了,十八娘摇了摇头,也跟着走掉了。 沈琴咬了咬嘴唇,看向窗外,自打上次抓到了李谦之,十八娘便加强了府里的巡逻,是以谦郎再也不能前来夜会了。 她看着满地银霜,心中颇不是滋味。这一大家子,怎地就她一人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大兄向来很少生气,连一向最疼爱的庭哥哥前些天也因为嫁妆的事情,骂了她。 十八娘更是管都不管她了。 是不是她真的做错了事,所以才这样众叛亲离?李谦之,真的不值得她托付终生吗? 可是如果她退了婚,名声坏了,又能不能再找到一个比李家更好的呢?武归在死的时候,可是将沈玉托付给安南王妃了,指不定日后她就是安南王世子妃了。 见她面脸踌躇,一旁的大丫头翡翠悄悄地凑过来说道:「小娘如此忧心,不若寻老太太问问去。老太太可是最疼小娘了。」 沈琴眼睛一亮,这点她倒是没有想到,祖母和善又可亲,还给了她一大匣子的首饰,一定能够帮她解决问题的。 她想着,立刻带着翡翠,打了灯笼,就往侯府而去。 等十八娘接到消息的时候,沈琴已经走到角门那儿了。 她狠狠地将书往桌子上一掷,沈琴怎么就非认准了那个李谦之呢?老太太如今正因崔兰芝没了的事情心里头伤心又窝火呢,沈琴一去,还不是羊入虎口。 「西屏,把我的披风拿过来,我们一道去看看。」 西屏拿了件深色的披风,给十八娘系好了,又打了灯笼,在前头引路。 主仆二人才走了没多久,十八娘就拽住了西屏,将那灯笼里的火熄灭了。西屏顺着十八娘手指的方向一看,只见不远处,有两个人鬼鬼祟祟的,正朝着武归的旧院子里走去。 自打武归死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太多,十八娘还来不及腾出手来清理她的院子,这两人白天里不去,大晚上的连灯笼也不提,却是要去干什么? 这二人,分明就是沈瑜和孔景娴。 十八娘想到老太太一来,对孔景娴的格外青睐,忍不住皱了皱眉,莫非是在这里等着。 她冲西屏点了点头,小声说道:「跟上去瞧瞧。」 沈瑜和孔景娴大约鲜少做这等事,东张西望的,看上去十分的紧张。 走到武归院子门口的时候,里面乌漆麻黑的,门上还挂了一把铁锁。 武归死了,沈泽就一直住在书房里,这里都没有再来过了。 只见他从兜里拿出一把钥匙,插进去开锁,十八娘乘着这个机会,带着西屏嗖的一下,翻墙进了院子,躲在了荷塘旁边的一颗大树之上。 沈瑜和孔景娴进来之后,直接进到了武归的卧室里,开始翻箱倒柜起来。 他们在找什么? 孔景娴直奔梳妆匣子,才一打开,就被晃花了眼睛,「瑜郎,我没有看错吧,这些都是母亲的首饰吗?」 只见那里头玲琅满目,金玉珠宝堆满了匣子。 沈瑜有些不耐烦,「我是母亲的长子,这些本来就是我们的,有什么好稀奇的。还是先找信吧,找到了,我就起复有望了!」 孔景娴一听,也将那梳妆匣子关上了,一心一意的找了起来,钱固然重要,但是她也不是没有。还是夫君的前途更加重要。 她一边找着,一边悄悄地问道:「瑜郎,我们找到之后,真的要将信交给祖母吗?」 沈瑜白了她一眼,「无知蠢妇!交给她?然后让她拿去给大伯邀功?那可是李贞贞的遗书,里头写了关于唐王案的真相,便宜她,还不如我自己交上去。就是不知道母亲到底藏在哪里了。」 他说着,又仔细的搜索了一通,就差掘地三尺了,也没有发现任何发现。 沈瑜呸了一口,直道晦气。他这些天来,净顾着喝酒颓唐了,脸上都是青色的胡渣子,看起来十分的狼狈,还真有几分倒霉相。 第36章 直到十八娘脚都蹲麻了,他才拉着孔景娴,小心翼翼的离开了。 十八娘从树上跳了下来,心中却是惊起了惊涛骇浪。李贞贞?不是当初武归口里说出来的,那个让沈泽记挂了多年的姑娘吗? 她怎么会和唐王案扯上关系?她姓李……再联想沈泽在书房里写的那个唐字。 这李贞贞怕是陇西李氏出身,还是唐王李渊那一脉的。唐王李渊当年起事之后,打到了长安城脚底下,全家却不幸遭了难,只留下如今唐王府里的一个傻子,传宗接代。大好河山,在最后关头拱手送给了赵义。 世人皆言那唐王惨案大约内有隐情,若是李贞贞将案子的证据给了武归……那这可真是一个烫手山芋。 老太太怕是想要拿到这份信,交给当今圣上销毁,给沈霖换一个锦绣前程! 沈霖才华平庸,又贪杯好色,若不是长房长子,这宗子的位置,他可是坐不上去的。 十八娘带着西屏进了屋内,轻轻的掩上了房门,这屋子里乱糟糟的,简直无处下脚。十八娘站在屋子的中间,四处的张望,只一眼,就看到了有一违和之处。 这武归极其爱荷花,床帐都是耦荷色的,上头绣着的正是并蒂莲花。可偏偏床头抬手就能摸到的地方,雕刻着单独的一朵,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十八娘之所以能够看到,还是托上辈子的福,见识广博。 她径直的走到床边,用手轻轻一按,只见那床竟然猛的出现了一个大洞,而那个洞往下延伸,是一道黑漆漆的楼梯。 一旁的西屏简直是瞠目结舌。 「我下去看看,你在这上头守着,若是我有事,会大声的唤你。」十八娘从地上捡了一颗夜明珠,对着西屏说道。 西屏摇了摇头,「小娘,要不然还是让我下去吧,这里头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十八娘笑了笑,「一个不会武功的内宅妇人,造这么个暗室,能有什么危险,我的身手你还信不过。你替我看着,防着那两个人再折回来。」 说完,她便举着夜明珠,走了下去。 这个密室如她所料,并不是很长,却很大。 十八娘一进去,就被里头的金砖照花了眼。这个密室里竟然满当当的全是金银珠宝,古玩玉器,所积累的财富,令人咋舌。 武归是从哪里弄到这么多钱的? 她走过去掂起一块金砖,只见上面刻着大大的唐王府印记。这里竟然藏着唐王的财富。十八娘毫不客气的大手一挥,将这一箱子金砖收进了空间里。 只可惜,空间太小了,要不然,她一定将这所有的钱全都拿光了,毕竟谁也不嫌弃钱多不是?更可况武归的钱,不拿白不拿。 她瞧着这些金银搁在这里可惜,突然想起空间里让贵得上天的药,便用空间里的那箱金砖,有选择的买了几颗。这小小的一枚丸药就耗费如此多的真金白银,若不是别人的钱,不用白不用,她是决计不会买的。 当真是太不值得了! 十八娘挑挑拣拣的,专门选了那千金难寻的珍贵宝石,孤本收了,小小的空间一下子就快要塞满了。突然,她发现在这堆金银之中,竟然藏着一个普普通通的木盒子。 这个木盒子不大,看起来像是一个梳妆匣子。 十八娘打开一看,里头装着的竟是大楚天子遍寻不见的传国玉玺! 而在玉玺的下头,端端正正的压着一封信。 这种烫手的东西真是让人头疼。她与唐王府并无交情,也不想多管闲事为他们申冤。 也无意帮赵义的忙,让他那个位置坐得更加名正言顺一些。反倒是因为朝华,她还想过要不要推翻了这偷来的赵家王朝,只是推翻了,那个位置又让谁来做呢? 至于什么传国玉玺的,还是藏在她的空间里,不见天日的好。 十八娘想着,将那封信拿了出来,然后将玉玺连带着盒子一起收进了空间。 那信已经被拆开过了,十八娘拿出来一看,简直不忍直视,心硬如她,也为唐王府的人掬了一把心酸泪。 这李贞贞原来是唐王府的小郡主,她的姐姐就是当今太子的生母,已经死去的元皇后。 这信中字字血泪,控诉赵义忘恩负义,勾结外族杀害了唐王全家,就连她也被一群无耻之徒糟蹋了。她写下这封信的时候,已经是苟延残喘,只好将唐王府的东西托付给了至交好友武归,希望她将这事公之于众。 十八娘叹了口气,这李贞贞是个硬气的,只可惜所托非人。 武归可是朝华的亲妹子,朝华是谁?那是铁铁的赵义党。武归怎么可能帮助唐王,申讨赵义呢? 她将这遗书收好了,放进空间里。飞快的闪身出了密室,西屏见她出来,也不多问,将这密室的门关了起来,床又恢复了原样。 这一折腾,沈琴都已经从侯府那边回来了,十八娘和西屏只好打着灯笼回了寻梅院。 而听兰院里,沈琴坐在窗前,更加睡不着了。 第37章 她去了侯府,抱着老太太好好的哭了一场。 「祖母,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啊?这婚我和谦郎都是不想退的。」 老太太一听,猛地拍了下桌子,怒道:「你那嫂嫂是如何掌家的,怎么让你一个好好的娇娇女,受了这样的委屈。她李家也是大族,怎么能说出这种退亲的话来呢?这亲事是万万不能退的。」 沈琴被她一吓,竟然打起嗝来。 「嗝。祖母说得是。可是李家要退婚,还有那孔美娴可怎么办呢?」 老太太摇了摇头,「傻孩子,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只要你坐稳了正妻之位,再生下嫡子,那些个玩意儿,算得了什么呀。男子嘛,哪里没有三妻四妾的,不是说那姑娘已经傻了吗?你替李谦之讨了她过来,李家只有感激你的,一个傻子,能翻出什么浪来。」 沈琴听后有所意动,十八娘对付妾室的手段,她可是见识过了,妾通买卖,地位低下,她可是正妻。 老太太眯了眯眼睛,示意身边的婆子去打了水来,给沈琴净面梳妆。 「我的孙女啊,生得就是美。那孔美娴你也见过的,肯定不及你的半分。更加重要的是,那李郎君心中有你,可没有她,对不对。」 她这话一出,沈琴喜笑颜开,羞涩的点了点头。 老太太见状,眼睛里全是不屑,嘴上却说:「只是怕就是怕,孔家的人,不会让自己的嫡女做妾的。」 沈琴突然想起十八娘说的,世家女儿不当妾室的,一下子又惊慌起来。 「祖母,那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打开梳妆匣子,取出一只金步摇,插在了沈琴的发髻上。 「这个啊,是我年轻的时候戴的,如今就送给你了。妾室做不得,可还有平妻呢。这平妻虽然也是妻,但是在正妻面前却是要矮上一头的,怎么也嚣张不起来。你是吏部尚书的嫡长女,她不过是国子监祭酒的孙女儿,孰重孰轻,李家人心里有数的。」 沈琴有些迟疑,「可是平妻也占了一个妻字,生的儿子,也算得上嫡子的。而且,世家非商户,也没有平妻这等事。」 老太太叹了口气,「那就只能当你们有缘无份,只能退婚了。你且放宽心,有祖母给你做主呢,谁都欺负不了你去。这娥皇女英,虽然是美谈,但是到底会让人心里头难受,祖母看着也心疼。」 沈琴一听,窝进了老太太的怀里,她的怀里暖暖地,带着好闻的杏花味儿。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背,「傻孩子,夜深了,先回去睡吧,天塌下来,还有祖母给你撑着呢。」 沈琴点了点头,「多谢祖母」,然后就领着翡翠回了听兰院。 却不知道她刚一走,老太太就变了脸,唾道:「当真和她娘一样,是个不要脸倒贴的下贱人。这老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是没有说错的。快给我沐浴更衣,鼻涕眼泪的,差点都糊到我身上了。」 身边的婆子一听,呵呵的笑了,「早准备好了,就等着她走呢。」 老太太笑道:「你这个老刁奴,还蹬鼻子上脸了。那个翡翠交代好了吗?」 婆子哈哈的打了个千,「哎哟我的老夫人,奴什么时候把事情办砸过呀,保管明儿一早,琴娘就要过来说同意了。」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沈琴就带着两个乌青的眼,去了侯府,说是同意了孔美娴当平妻。 老太太雷厉风行,在沈府里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际,就与李家还有孔家敲定了这事,速度之快,让十八娘乍舌。 秦昭也是黑了脸,这叫干的什么事儿,这三朝回门,她都没脸去了。 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世家还有平妻这个词的,沈泽当年多宠爱武归,后宅仅有她一人!都没有说抬她为平妻,这李谦之竟然也敢接受这等没脸没皮的事。 偏偏这等丢人的事,还是沈家提出来的。这外头的人明面上说沈琴贤惠,内里指不定怎么嘲笑这个大傻子呢!这上吊吊傻的了,不是孔美娴,是沈琴吧! 沈耀大怒,将沈琴禁了足,只是这退婚是万万不能提了,这事儿是祖母敲定的,沈泽是断不会出尔反尔打自己亲娘的脸的。 他去问沈泽,沈泽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个蠢货,幸亏是女儿,要去祸害别人家了。」 沈耀被他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带着秦昭回门去了。 十八娘坐在屋子里头,实在是无言以对,她不明白,沈琴是怎么把自己陷入这么荒唐的境地的。 她摇了摇头,沈琴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了,可是沈太太使坏的这口恶气,她怎么着都要出了。 只是十八娘想的事还没有做,她就被突如其来的一场重病折腾得欲生欲死。 屋外的桂花已经落了满地,下一步猩红的梅花如滴血般就要绽放了。 十八娘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只觉得喉咙里十分的麻痒,想要咳出声来。回春堂的大夫已经来过好几次了,王九也从宫里悄悄的请来了御医,只是十八娘却还是并无好转之色。 第38章 沈耀坐在十八娘的床边,两眼红红的,床边的蜡烛一跳一跳的,让他的影子也不停的跳跃起来。 「夫君,你先回房休息吧,明儿个还得去兵部。你若是倒下了,谁来看顾十八娘呢?十八若是醒着,定然不愿见你病了的。」 沈耀摇了摇头,十分艰难的开口问道:「外头的流言你都听说了吧,现在长安城里谁不知道,十八娘身患顽疾,活不了多久了,所以老太太才赐了她昙花。十八娘是在老太太跟前长大的,她怎么就这么狠心。」 秦昭也红了眼,「老太太前几日办了个花会,从那之后,就满城风雨了。你且放心,等十八娘好了,谣言就不攻自破了。我也与以前的闺中密友说了,十八只是偶感风寒而已。」 十八娘想要说话,却发现自己好似被禁锢在这个躯体里了,怎么都发不出声来,倒像是被鬼压床了一样。 老太太这样迫不及待的想要整死她,想都不用想,定然是发现崔兰芝的事情里,有她的手笔了。 无知蠢妇怎么可以执掌诺大的范阳沈氏后宅,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瞒过老太太,你装傻充愣,久而久之,别人就真当你是傻子了。 可是她没有算到自己这突如其来的病,也没有想到,老太太会趁她病,要她命。 沈耀伸出手去,摸了摸十八娘的额头,她的小脸红红,还是滚烫滚烫的,他拽紧了拳头,轻声说道:「十八娘她是活不过十八岁的。」 秦昭大惊,猛的一下打翻了桌旁的杯子,压低了声音问道:「难道流言竟是真的。」 「是。所以王家背信弃义,果断的放弃了十八娘选了十六。我和母亲当年被害,全仰仗十八帮忙报了仇,如今日子刚好了些,她就……都是我没有用,只能眼铮铮的看着妹妹去死……」 他的声音痛苦至极,秦昭一听,心酸的掉下泪来。 正在这时候,门突然打开了,西屏满脸风霜的走了进来,身后竟然跟着两个男子。一个是李子期,而两一个竟然就是久寻不见的崔闽,崔神医。 沈耀一看,眼睛都亮了,「崔闽,快快,快来给十八看看,我让阿庭去寻你,门上却说你出诊去了,不在长安。」 崔闽点了点头,他神情看起来十分的严肃,「这次用的是李子期的玉牌。我的确是出诊了,被他千里迢迢,快马加鞭的拖回来了。」 沈耀这才看到了李子期,不想才看一眼,就愣住了。 李子期脸上身上都是血,想来刚办完事情回来,他的眼睛通红,头发乱糟糟的,脸上的尘土混着血迹结成了一块一块的,让他白皙的脸,变得十分的难看起来。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手也在微微的颤抖,鞋底都磨破了,微微的露出一个大脚趾。 尽管如此狼狈,他的眼睛里却只看得到十八娘。他就那样直直的看着,好似要将十八娘看进他的眼睛里。 沈耀忍不住微微的侧了侧身,担心自己不小心挡住了他的视线。 李子期却一见这缝隙,快速的穿了过去,走到床前。 「崔闽,你一定要治好她,你答应过我的。」他的声音嘶哑,不知道多久没有喝过水了,说出来的声音,像破铜锣一般。 崔闽没有说话,只是郑重的点了点头。 他替十八娘把了把脉,有些沮丧的说道:「发作了。」 李子期身子往后一仰,跌坐在地上。他艰难的问道:「确定不是人下了药吗?比如和我上次一样。」 崔闽摇了摇头。 躺在那儿的十八娘,心中激起千层浪,和他上次一样,李子期什么时候给她下过药?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么些年来,她甚少生病,这第一次是在快要簪花的时候,她突然觉得自己开始畏寒,血脉不畅,习武的时候总感觉到有阻滞,便请了一次医,就是那一次,祖父说了她活不过十八岁,还给她簪了昙花…… 这第二次,是前些日子有些咳嗽…… 怎么想,都是第一次更有可能一些。李子期为什么要让她假装发作,然后被簪昙花? 她这些想着,沈耀却问出来了,他一把冲上前去,抓住了李子期的衣领,「你说什么,你为什么要给我妹妹下药。」 李子期的声音有些颤抖,他闷闷的说道:「因为我不想她嫁给王六郎。她若簪了牡丹,就要嫁王六郎了,可是王六压根儿配不上她。」 果然如此,李子期之前还说没有去范阳看她的簪花礼,现在想来,都是假话。还有什么想娶她去给未来的真爱扫除障碍,也都是假话。 他,根本就是早就思慕于她。 只是,他们之前是在哪里见过呢?她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沈耀的手一松,李子期扭过脸去,根本顾不上他,还是直直的看着十八娘。 十八只觉得,自己的身体,都要被他给看化了。 崔闽从药箱子里取出一颗红色的小药丸,塞进了十八娘的嘴里。又拿出一排银针,说道:「子期,我要开始扎针了,十八到底是女子……」 第39章 李子期点了点头,「尽管扎。」 崔闽这才放下心来,将十八娘扎成了一只刺猬,不一会儿,其中的一支银针便开始冒出一颗一颗黑色的血珠,带着一股腥臭之气,一看便是个了不得的毒物。 崔闽带着肠衣制成的手套,小心翼翼的将这些毒血都收集进了小玉瓶里,直到那银针再也不冒出黑血为止。 就这么一会儿,他整个人的衣服都已经完全湿透了,紧紧的粘在身上,整个人苍白得像被放了血的人是他一样。他站起身来,一个踉跄,若不是李子期扶住了他,险些栽倒在地。 沈耀冲着他行了个大礼,「崔闽,算我沈耀欠你的,今后你有所求,我沈耀绝不推辞。十八娘她,能治好吗?」 崔闽遗憾的摇了摇头,苦笑道:「往后莫再唤我神医了。十八娘这病,我治不好,只能减缓。」 沈耀瞬间失神,喃喃道:「你都治不好,那天下还有谁能治好呢。」 秦昭见状,赶忙上前安慰道:「天下之大,总能寻到十八娘的机缘的。夫君,咱们还是先将崔神医的诊金付了,让他给十八娘开药了,然后送他回去休息吧。」 「诊金子期已经付过了,一会我的药童阿来会来接我,我给你们开个药方子,一日三次煎服了喂十八娘喝,大约明日早晨,她就能够醒过来了。子期为了快点到长安,已经很久没有让我停下来用食了……」他说着,有些不好意思。 秦昭一听,赶忙说道:「我这就去准备一桌饭菜,神医且等着。」 感情这神医差点晕倒在地,竟然是饿的…… 李子期伸出手来,想摸摸十八娘的额头,可是看到自己满手的茧子,又缩了回去。他只是轻轻地说道:「十八,你不能死,你欠我的还没有还。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去打天下的。做人,不能背信弃义。」 十八娘心里一颤,鼻头酸酸的。如果可以,又有谁不想好好的活着呢? 「先喝杯茶吧,你的嗓子都要冒烟了。」沈耀端过来一杯茶,硬塞到了李子期的手上。 李子期也没有拒绝,一个咕噜,将茶一饮而尽。 「大兄,我要娶十八娘,你们同意自然是好,你们若是不同意,我就去圣上那儿请旨赐婚。」 沈耀神情有些晦暗,自嘲的勾了勾嘴角,他就说黑羽卫的人怎么可能喜欢逢低做小,这种强取豪夺,才是他的本性。果然看起来没有那么违和了。 「十八娘活不了几年了,你也要娶她么?」 李子期点了点头,苦笑道:「不瞒你说,从十二岁那年起,我心里头的第一件事,就是娶十八娘。我是黑羽卫,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一个种药能治好十八娘,我是最可能找到的。」 「这娶妻绝非是一个人的事情,你的家人,愿意吗?」 「若是十八娘身体康健,我家里的人是绝对不愿意我娶她的;反倒是现在,他们恨不得巴巴的帮我娶了回去。」李子期说着,脸色却无愤怼之色。 「所以,你从给十八娘下药的那一天开始,就想到这样的情形对不对?」沈耀有些咬牙切齿,这个人竟然从那么早就开始盯着他的妹妹了。像是一匹狼,找准了时间,就恶狠狠的将猎物叼走。 他看了看李子期,又看了看十八娘,突然觉得心好累。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狠绝又心思深沉了,反倒是衬托得他一无是处,难怪沈泽老是语重心长的对他说,在这个世家里,单纯又心软的人,是走不远的。 李子期没有回答,因为一旁的崔闽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一下子将两人惊醒了过来。 「阿闽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不是去填饱肚子了吗?」李子期惊讶的看着他。 崔闽揉了揉鼻子,「我也想去啊,沈家嫂嫂去准备了,我在这里等着她来叫我。你们继续说,不用管我。」 沈耀和李子期都没有什么继续说下去的心思了。 秦昭很快就准备好了一桌好饭菜,放在了外头的小厅里。白白的米粥煮开了花,里头散发出淡淡的虾鲜味;鲫鱼炖得如同奶一般的浓郁,上头飘着几片绿绿的香菜,还有其他的大碟小碟满满当当的一桌子。 许是考虑到崔闽和李子期很久没有进食了,都是一些相对来说比较好克化的食物。 崔闽一见食物,眼睛都放绿光了,也不客气,拿起筷子飞快的狼吞虎咽起来,哪里有半点美人神医的姿态。 李子期和沈耀一见他的吃相,也觉得腹中空空,跟着坐下吃了起来。 秦昭见状笑了笑,走到十八娘跟前,乘着男人们好不容易都出去了,让南枝端了水过来,细细的给十八娘擦了身子。 十八娘心里暖暖的,秦昭这个嫂嫂没有娶错,李子期这个儿郎,她也没有看错。 只是老太太当真是太可恶了,也不知道她还会出什么幺蛾子!鲁萍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才让沈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喜欢她,老太太甚至恨屋及乌,对沈庭沈琴,甚至还有十八娘,都没有一点好颜色。 当年她在范阳老宅能够站稳脚跟,怕是靠的这张和沈泽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吧。 第40章 众人用过饭了,阿来便接了崔闽和李子期回去。沈耀得知十八娘这次没有事了,也放了心,跟着秦昭回自己院子里沐浴更衣了。为了守着十八娘,他和秦昭都几宿没有合眼了,铁打的人都扛不住了。 等到众人都走了之后,李子期又悄悄地折了回来,用迷香迷晕了守在十八娘身边的南枝,这才放心的在床边的木榻上躺着。他侧着身子,贪婪的看着在床上闭着眼睛的十八娘,轻轻地说道: 「你听得到我说话对不对?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范阳大青山上,比王六郎可早多了。你那时候约摸八九岁的样子,比其他的姑娘要高出大半个头,我坐在树上,一眼就看到了你。」 「你们一群人在那儿采花,我准备走。那群爱欺负人的小郎却放了一只鹰过来啄你们的头发,其他人都吓得乱跑,只有你镇定的站在那里。我以为你吓傻了,心里还暗暗的嘲讽来着,看那个傻子。」 十八娘听着,总算想起来了当年的旧事。那时候她总奢望着能够一觉睡醒了,又回到大晋去,压根儿没有想着在沈家站稳脚跟,所以才情不显,是容易被人欺负和作弄的对象,毕竟只是一个死了娘,爹又不疼的小可怜罢了。 连女儿节里,别的小娘都将府里定例里的群衫赏给了身边的大丫鬟,只有她百无聊赖的穿着,被人好一通嘲笑。 原来,那时候,她就见过李子期了呀。 「结果我就被啪啪打脸了,你毫不犹豫的拔出剑,只一剑就斩杀了那只雄鹰,血甚至都溅到了我的脸上,温温热热的和人血并没有什么不同。那时候,我才第一次杀人不久,心中正是忐忑不安的时候。可是看到你,我突然就想,杀人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那只鹰是你大堂兄的心头好,他当下大怒,要把你抓起来。你只说了一句话,不听话的畜生,不如畜生的人,留着有什么用呢,我就勉为其难的帮大堂兄你斩杀了。」 「我当时就想,以后一定要与你,肩并肩,将那天下,杀个片甲不留。」 十八娘:所以你因为看出了我和你一样,想把我变成和你一样的杀人狂魔……所以才深深的仰慕了我么…… 怎么觉得一点都不感动呢?真的! 「我逞一时之气杀了大堂兄养的猎鹰,可是被关在小佛堂里饿了三日,足足抄写了一百遍女戒女则,才被放出来呢。」 李子期一听,喜得从榻上跳了起来,「十八你醒了?」 转念他又有些不好意思,「我说的话,你真的都听见了呀。你想喝水吗?我给你倒水喝。」 十八娘挣扎着坐起身来,看到倒在一旁的南枝,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你把南枝挪到榻上吧,如今天凉了,躺地上别感染了风寒。」 李子期端过茶来,坐在十八娘的床边,「快喝吧。我不去,男女授受不清,我怎么能碰旁的小娘子?」 十八娘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你给她盖床被子吧。」 李子期看着小榻旁边,南枝原准备守夜用的被子,猛的一脚,那被子碰的一声撑开了,像是一把雨伞,缓缓地落在了南枝的身上。 「我感觉好多了,谢谢你,李子期,你又救了我一次。」十八娘喝了水,感觉喉咙顺畅了很多,整个人也精神起来。躺着不能动的这几日,真的是让她烦闷得快要爆炸了。 「对了,你也是陇西李氏出身,李贞贞你听说过吗?」 李子期点了点头,「自然是听过的。她是唐王李渊的小女儿,先头里与你父亲有婚约。」 十八娘一听,大吃一惊,沈泽在鲁萍之前,竟然已经定过亲事了。陇西李氏与范阳沈氏门当户对,是一门般配的好亲事,怎么就散了呢? 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李子期又接着说道:「听说你父亲与李二公子颇为交好,有一年同从晋阳去范阳,在路上遇到了山匪,是你母亲鲁萍救了你父亲。后来的事情你应该知道的,你母亲以救命之恩相要挟,逼着你父亲娶了她。沈家不想落个薄情寡义的名声,就与李家退了亲。李贞贞后来一直没有嫁人,唐王案里,她也没有能逃过一劫。」 「我不知道你想打探李贞贞的消息,只是粗略的扫过卷宗,细节什么的都不记得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回黑羽卫所,帮你查探一番。」 十八娘摇了摇头,「我就是听到有人提起,所以随意的问了一嘴,不用刻意去查的。」 黑羽卫有一个巨大的卷宗室,里头详尽的记载了世家大族里的各种阴私,那些天家特别关注的人,甚至会独开一卷。这李贞贞,大约是放在唐王案里的。 李子期见十八娘醒了,也不好多留,只叮嘱道:「你要按时吃药,明儿我让人送蜜饯来。等你好些了,去温泉庄子上小住吧,别拿自己个不当回事,我可不想做亏本买卖。」 十八娘望着他,哈哈的笑出声来,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想装做以前的样子,划清界限,假装冷酷什么的…… 李子期见她笑,突然想起了她在昏迷中已经听到他的心迹了,再装的确是傻得让人发笑。 第41章 「咳咳,我先走了」,到底是十六岁的少年,李子期脸红心跳的翻窗子逃走了。 十八娘躺在床上,摸了摸手里的明珠戒指,托它的福,李子期的所有心意都已经如实的传达给她了啊! 她的耳边,直到如今,都还是他那如雷的心跳声。 第二天一早,十八娘就收到了李子期身边那个娃娃脸送来的蜜饯盒子,里头一小格一小格的,放着淡绿色的冬瓜糖,红红的杨梅粒儿,还有一些杏脯,山楂糕等,满满当当的攒成了个大圆盘。 她捻起一块冬瓜糖放在嘴里,真的是甜到了心眼里。 北流挑起帘子,面无表情的禀道:「老太太身边的孙麽麽过来探望您了。」 这孙麽麽以前是老太太的陪嫁丫鬟,也没有嫁人,就自梳在老太太身边当了个麽麽。她并非最得宠的,却是跟在老太太身边最久的人。 十八娘一听,忙笑道:「快请麽麽进来。十八尚未大好,是以没有去给祖母请安,累得祖母关心了。」 孙麽麽一进来看到十八娘,担忧的将她按了回去,「天凉了,小娘怎么起身了?麽麽不过是一介下人,小娘不必费心。」 十八娘却是摇了摇头,「杏儿姐姐可还好,听说她才得了个大胖小子,真是恭喜麽麽了。」 那杏儿是孙麽麽的侄女儿,也跟着她在沈府里做事,去年去了奴籍,嫁给了一个穷秀才。 孙麽麽笑了笑:「算她运气。杏儿能嫁这么个好人家,多亏了小娘了。」 十八娘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问道:「麽麽可知当年,我父亲退了李贞贞,娶我娘,老太太是个什么态度?」 孙麽麽一愣,「小娘怎么问起这些陈年旧事了。这事儿也是一段孽缘,在府里呆久了的人都知道。那李贞贞出身容貌那是样样不差,是老大人当年亲手给定下的,公子还特意去晋阳相看过,两人都很满意。只是这李贞贞身子太弱,又性情冷傲,老太太一直不满意她。」 沈泽当年可谓是整个范阳沈氏最为出色的一个子弟,又是幼子,老太太把他捧在手心里怕化了。这样的儿子,就是天上的仙女来嫁,老太太大约也不会觉得般配的。 「后来,鲁夫人寻上门来,让公子娶她以报救命之恩,当时她已经十六七岁了,正是少女怀春的时候,可怜我们公子才定了亲,不过堪堪十四……」她说着,看了看十八娘的脸色,见她并无异状,才放心的接着说了下去。 「这事儿闹得整个青山书院的人都知道了,公子觉得是侮辱,自然是不从。老太太当时却起了别的心思,她想借着鲁夫人的手,退了李贞贞的亲事。鲁夫人是鲁国公之女,虽然富不过三代,却也绝非能随便打发的女子,老太太小瞧了她。」 「她将计就计,竟然趁着老太太灌醉了公子,与公子将那生米煮成熟饭了。公子醒来之后,那是不娶也得娶。因着这事,李贞贞一下子就病倒了,醒来后一生未嫁。公子怨恨老太太,老太太却恨极了鲁夫人。」 孙麽麽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当年那些在沈泽身边的纠缠的女子,如今已经都成了一堆黄土了。老太太与沈泽这一房的心结,却随着这些人的死去,永永远远都解不开了。 十八娘笑了笑,「真是多谢孙麽麽了,这人一病了,倒像是小孩子一样,就爱听人说故事了。」 孙麽麽心领神会,给十八娘掩了掩被子,「小娘本来就还是个小孩子。倒是孙麽麽老了,老夫人已经恩准了,等此番回范阳之后,就准我去杏儿那养老了。所以以后老奴大约是不能给小娘讲故事了。」 「那恭喜孙麽麽了。我这里准备了些新鲜的吃食,麽麽替我带去给祖母吧,算是我的一番心意,放心吧,干净着呢。」 孙麽麽迟疑了片刻,咬咬牙低声问道:「老奴马上就要出府了,小娘心善,可别让老奴晚节不保啊。老夫人到底是您的亲祖母。」 十八娘轻笑出声:「麽麽,您想到哪里去了,大兄刚得了功名,阿姐将要出门子。父亲已经是六部尚书,秦相老了,若是再进一步……我比谁都更希望祖母长命百岁呢。」 孙麽麽听完心中释然,可不是,她想差了!若是十八娘害了老夫人,那她的父兄就得丁忧。等再回来,哪里还有什么好位置。 「小娘一片孝心,麽麽一定带给老夫人。」说完,孙婆子从南枝手上接过食盒,就着小丫鬟挑起的珠帘,出了寻梅院。 十八娘看着孙麽麽远去的背景,眼中满是期待。 这空间里头的药,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一试就知道了,她可是给老太太准备了一种相当让人振奋的药。 又过了三日,十八娘终于能下床了。这才一起身,她就迫不及待的想去侯府给老太太请安。 南枝着急的寻了一件镶嵌着狐狸毛边儿的披风,硬要给她披上,还硬往她的手中,塞了一个银制的小手炉。 十八娘有些苦笑不得,「哪里就有这么虚弱了,这还没有大冷呢,我就拿了手炉了,日后落了雪,岂不是得住在火炕上。好南枝,你家小娘会被人笑话的。」 第42章 南枝却是将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谁敢笑话小娘?让西屏扒了她的皮。」 「哈哈,你这么不替小娘我出头,尽使唤西屏。」十八娘笑着摸了摸手炉,调侃道。 南枝急眼了,「若是我有功夫,哪里还用得着她,早就自己个上把那些长舌妇们都套了麻袋揍一顿了。」 十八娘被她逗得乐得不行,心下里却是暖暖的,南枝倒是一心为她的。只是…… 「走吧,许久不见祖母了,怪想的。南枝把炉子上刚煨好的鱼蛋和虾丸拣了装起来,给老太太尝尝鲜。」 北方人不擅食鱼,容易被刺卡住。这鱼蛋却是极好,把鱼肉细细的剁成了泥,又鲜又弹,十八了可是爱极。 一行人来了老太太的福宁院。此时正是用朝食的时候,孔景娴和沈琴围着老太太团团坐着,当真是花团锦簇,十六却坐在沈琴的下手,闷不吭声。 想来老太太为沈霖遮掩之事,到底是让她心中起了隔阂。 她看到十八娘过来,如释重负的说道:「十八娘来了,可是大好了?」 这一出声,把老太太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孙女给祖母请安。已经大好了,大夫说已经不用服药,只慢慢调养着便好。」十八娘说着从南枝手里头接过食盒,亲手给老太太乘了一碗。 「这天冷了也没有什么青菜儿吃,便让厨房里酿了些鱼蛋,祖母趁热也用些。南枝,给嫂嫂和小娘们都乘上一碗。」 这鱼蛋又白又胖,虾丸如金桔一般红润,上头再飘着几片碧绿的叶儿,看起来让人极其有食欲。 「十八有心了。既然身子弱,就不用来请安了,还是多养着的好。」老太太意味深长的看了十八娘一眼,笑了笑。 十八娘也不恼,只坐下来与众人一道食用这鱼蛋。 这才吃了一口,两声呕吐声再这屋子里响起。 这第一个自然是如今正怀着孕的孔景娴,只见她捂着嘴,脸红红地带着几分得色的说道:「这有孕了就是怕腥,才吃一口就吐了,真是辜负了十八娘的一片心意。」 等她说完,却发现在坐的都奇怪的看着她,又偷偷地打量着老太太,这才猛地扭过头去一看。 沈老太太刚咬了半口,竟然也吐了!她吐得厉害,像是要把肚里的苦胆都吐出来一样。 「祖母,您快些含颗梅子,含了就不吐了。」孔景娴见自己说错了话,一时情急,将自己随身带着的梅子拿了出来,放在老太太手边。 老太太只一眼,就被这梅子吸引住了,只觉得口舌生津,忙不迭的拿起一颗塞进了嘴里,说起来也奇,这才入嘴,就不吐了。 老太太吃了梅子,这一下子众人都愣住了。 十六捂着牙齿,「祖母,您不觉得酸吗?」 孔景娴这盖子一打开,她觉得牙都酸倒了,可见这梅子有多酸,老太太却面不改色的吃了一颗。 十八娘搅着碗里的鱼蛋,心中暗自好笑,精彩的快要来了呢! 「我是有孕了闻不得腥味,可是祖母怎么也不适,这鱼蛋不会……」孔景娴说着,看了十八娘一眼,大声喊道:「快去请医来瞧瞧。」 老太太来不及说话,孔景娴身边的婆子就快步的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就急匆匆的拽着一个老大夫过来了,这人是老太太惯用的了大夫,就住在府里,有些头疼脑热的小病儿,都寻他瞧。 那老大夫轻车熟路的探了脉,越探越是惊奇,到最后,脸色是变了又变! 「恭喜老太太,您这是有喜了!老夫不才,探出了喜脉!」 老太太手里头的那半颗梅子没拿住,吧唧一声掉在了碟子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这一下子,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惊呆了。沈老太太这都多大的年纪了,重孙子都有了,竟然怀孕了!简直是奇闻。 而且她如今人在长安,沈老爷子可是在范阳呢。莫非是临行前……这二人可当真是老当益壮啊! 老太太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她心中不断的掐指算着日子,又怀疑的看着十八娘。 十八娘只是长大了嘴,却毫不畏惧的看了回去,看什么看?小娘是真女子,怎么可能是我让你怀孕的呢? 老太太想着也不能够啊,愤怒的站起身来,「你这庸医,老婆子都多大年纪了,你信口胡诌个什么呢?」 老大夫也怒了,甩了甩袖子,「老夫人若是不信某,尽管唤御医来诊断,就是换一千个人来也是喜脉!」 说完,提起药箱子就走,刚走到门口,又回头说道:「医者仁心。老太太到底年岁大了,怀胎不易,最好多服用一些安胎药,若是无事,不妨多躺躺。老夫被指着鼻子骂庸医,也没有脸再继续在这侯府里待着着,请贵府另请高明罢!若是哪位同仁断出了不同的脉,还请遣人告知。」 哼!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大不了去回春堂坐堂去。 剩下满屋子的人面面相觑,十六娘迟疑了片刻,兴奋的说道:「祖母,我们请太医,看这庸医还有脸硬气!」 第43章 这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等奇闻更是如同狂风过境,一下子传遍了整个长安城的上流圈子。 「嘿,咱们快去青山书院拜师吧!这沈山长不但能教书育人,还能教人育人呢!」 「麽麽,您说我们要不要去请教一下沈老夫人,如何能怀上孩子,我嫁进府里三年无所出,再这样怕是要被休回家了。」 「快快快,我们去买香,去那平安侯府门口点着,听说送子娘娘驾临,里头的白发老妪都能怀胎,咱们也去求求送子娘娘……」 沈老太太站在院子里,看着漫天烟熏火燎之气,简直要气得撅了过去。自打宫中太医确诊了她有孕一事,她便成了这长安城里的新谈资,无数贵妇登门拜访,要向她求生子方! 还有一大堆的无知村妇,拿了香在她门口点着,一出门,能踢翻一堆香炉。远远看去,还以为太平侯府里着火了,那烟简直是遮天蔽日! 她哪里有这么个玩意儿啊! 老太太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颤巍巍的伸出手去摸了摸,她这肚子见天的涨了起来,这才几个月啊,看起来竟然有孔景娴的两个大了。用手摸到的地方,竟然里头还会小小的动一动,让她的心一下子柔软起来。 阿霖是个没用的,阿泽又和她离了心,莫不是老天爷怜悯她,才又给她送了个小的? 她站在院子里,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说话的声音。 「你晓得吧,都说老太太这肚子里是双胎呢,一个就是被害死的表小姐,另一个就是表姑娘的那个被打了的死孩子呀!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哟!老太太对表小姐最好了,这怕是来寻她了哟……」 另一个丫鬟赶忙打断她道:「你听那些婆子乱嚼舌头,若是让老太太听见了,咱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不过我倒是听人说是,这肚子里揣的怕是鲁夫人当年失掉的那个孩子啦!我听说是老太太联合武姨娘活生生的打掉的,要不老太太刚参合了那边的事,就怀了!」 老太太听得一身冷汗,放在肚子上的手赶忙拿开,怒道:「来人啊,给我把这两个妖言惑众的贱婢拖下去乱棍打死。」 那两个丫鬟一听,吓得从一边的影壁后滚了出来,磕头磕得满地都是血。 老太太毫不同情,「拖下去。」 这时候她身边的封婆子开口道:「老夫人,今儿是十六娘的好日子,怕是不宜……要不先将这贱婢关起来,过几日再打?」 老太太忿忿的瞪了那二人一眼,「算你们命大!再乱说就把舌头给我拔了。那屋子里的杏花香,还熏什么熏,怎么熏都是一股子的烟味儿……」 封婆子点了点头,「老夫人心善。如今已经有不少宾客进门了,不若老夫人且去院子里歇息片刻,一会可是各家的贵妇都要来送恭贺呢。」 老太太心里这才舒服了些,点了点头,朝着屋里走去,对于十六和王六郎这桩婚事,她还是极其满意的。 不一会儿,这太平侯府来人络绎不绝。 沈府里的人今儿也都过来帮忙了,十八娘被分到了招呼一众小娘活计。秦昭被分去了管着厨上的事儿。 秦昭有些担忧的看着她,说道:「要不要我和你换一换?」 十八娘摇了摇头,她还不明白十六的心思,这是膈应她呢!你看,你的心上人要另娶她人,你还得帮忙招待,强颜欢笑,多惨! 你都活不了几年,全长安的人就等着看你什么时候死了,你还得自己送上门去让她们品头论足的围观一番,多惨! 可是十八娘却不觉得惨,她还等着看好戏呢,怎么可能窝在后头管厨房呢?那实在是太浪费她的一万金了。 「嫂嫂不用担心,这点小事算不得什么,夫人们瞧见我活蹦乱跳的,那谣言才叫不攻自破呢。」 见她并没有放在心上,秦昭这才去了后头。 「十八娘,怎么是你在这里,前些天里长安城里有人说你的嘴,可把我气坏了。」来人正是李娉婷,她得了一个小子,丰满了三分,腰杆子挺得直直的,走路都带风。一见到十八娘就叽叽喳喳的说起来。 十八娘眯了眯眼,笑嘻嘻的挽过李娉婷的手,「娉婷姐姐来了。可不是,不过是感染了个风寒,就扯到了我那昙花上。白瞎了祖父给我赐的好字。今天是我十六姐的大好日子,可别说这些扫兴的事了。我十六姐可是簪了牡丹,与那王家宗子可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李娉婷一听,乐了,拍了拍十八娘的手:「谁说不是呢!十六这牡丹簪得好呢。」 众人一听,心中各有思量。王家宗妇向来只寻簪了牡丹的姑娘,王六又想娶沈十八。可是沈老夫人给十六簪了牡丹,又给十八簪了昙花,这说明什么啊…… 说明老夫人压根想嫁的是沈十六!再一联想到最近这长安城里关于沈十八的流言是从哪里传来的……众人心里哪里还不明白的。分明是有人抢了亲事,还想倒打一耙,扯个大旗遮羞呢! 再看十八娘俏生生的样子,哪里有半点病重的模样,对那谣言也将信将疑起来。 第44章 这时候又有一个妇人走上前来,悄声问道:「听说你们沈家有生子方子,小十八你可不能瞒着婶婶。」 十八娘哈哈大笑道:「瞧婶婶说的,若是有这东西,十八一定给婶婶送上门去,婶婶一举得男,还不得赏我个大元宝儿,那我可赚大发了。都是祖母心慈,多年向佛,才有了如此善果。」 那妇人也笑了,「你个鬼丫头,若我一举得男,岂止送你个大元宝儿,婶婶我得给你送尊金娃娃呀!」 她说着,周围的人也都乐了起来,不一会儿,这花厅里的气氛就热烈起来。 等了好些时候,终于王六郎来迎亲了,老太太也带着一群老夫人从福宁堂过来,送十六出嫁。 这一时间,整个院子里都站满了人,当真是宾客满堂,一双双的眼睛,都在偷偷的瞄老太太的大肚子。正在这个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屋子里的小娘们笑嘻嘻的喊道:「王六,王六,快来一首催妆诗,不然我们不嫁沈十六。」 王六郎脸颊削瘦,喜服穿在身上有些空空荡荡的,他向来爱广袖空衫,今日却严严正正的穿了红色窄袖。 他沉吟了片刻,正要作诗。 突然之间,一阵惊天的声音响起。那声音时而如同雷鼓轰鸣,时而如同泣鬼幽咽,时而如同滚珠落盘,时而如同老妇嘶哑。七弯八绕,九转回肠,听得人跟着它一上一下的,差点儿闭过气去。 紧接着就是一股子恶臭,如同那六月里的馊饭,又如那恭桶里的骚臭。 一众贵人纷纷舀出香帕,香囊捂住了鼻子,恨不得刚刚跟着那声音闭过气去。 以沈老太太为圆心的周围,空了一大圈,更有几个年岁已高的老太太,竟然臭晕了过去。 这隔得远的人才发现,这股子恶臭竟然是从沈老太太身上传出来的。 王六郎的脸色如同那乌漆麻黑的锅底,哪里还作得出半句诗!连同之前想的,都被这突如起来的一幕给震到忘记了。 「哎呀,肚子,肚子,老夫人的肚子!」 也不知道是夹杂在人群中的谁突然这么喊了一句!周围的人全都朝着沈老太太的肚子看去。 只见随着声音响起,那肚子竟然肉眼可见的消了下去…… 沈老太太吓得差点当场就晕了过去。 十八娘看着老太太,心想着,这怕不是吓得,是被熏晕了吧! 「哎呀,原来老太太没有怀孕,不然谁的肚子,一个屁就打瘪了呀?莫不是怀了个屁……」 她混不吝的话一出,众人都实在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又慌乱的捂住了嘴,「妈呀,实在是太臭了!」 沈老太太不但怀了个屁,还怀了个大臭屁! 十八娘心中也是忍不住大笑不止,这药的效果真好!不愧是万金一枚的珍品,这下子,看沈老太太还有什么脸去欺负他们兄妹,看她还有什么脸,在长安城里待下去。 只是沈家的脸面不能丢到泥里了呀! 十八娘赶忙过去搀扶起老太太,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实在是太呛人了;秦昭和大夫人见状,也赶忙走过来扶起老夫人。 「快,快,快去寻太医。我祖母怕是得了怪疾,先头连大夫都诊断错了,这可如何是好。还有其他的老夫人,先抬去屋子里休息休息吧。」 听十八娘这么一说,大家这下子反应过来,对哦,老太太这是得了病,先头里说的怀孕,也不是她自己说的,是大夫说的。实在是怪不了她…… 但是真的很好笑啊,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出过这样的大乐子了!哎呀不能笑,不然不是把屁吸进去了。 众人手忙脚乱的将几个晕倒的老夫人送进屋子里休息,等着侯府拿着对牌去请太医。 这十六娘大婚之事还得接着进行,但是大家哪里还有这等心思,匆匆的便将她送上了花轿。 原本有许多世家都是同时与沈家和王家有往来的,吃了沈家吃王家,可是现在谁还有心思去王家看拜堂啊,这里的事情明显更加有意思好吗? 沈霖的脸红红的,头都抬不起来,那是给气的;沈泽面色如常,只是眉头紧皱的,显然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然而母不嫌子贫,子不嫌母丑,该当的孝子,还是要当的。 沈泽向众人行了个礼,朗声道:「当真是对不住各位了,家母有疾,泽心难安,今日之事,还望诸位莫要多言,免得家母醒来难看。恶疾常有,望众位海涵。」 沈泽是谁?长安城第一美男,他这么一说,众位贵妇人心都碎了,纷纷的住了嘴,表示绝对不外传。 没看泽郎有多孝顺,母亲不知道得了什么病,他心疼得心都碎了,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可是这样泽郎,也还是这么好看…… 说完,沈泽强忍着不耐,跟着进内堂去了。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忍不住自我反思,比起沈泽,她真是差得太远了。 好好的一场喜事,这可是女儿一辈子的大事,却被自己的婆婆搅和得一团乱,大夫人心中的怒火可以燎原,她如今恨不得拿着一把刀,把那恶婆婆给剁了。 第45章 她倒是要去问问,到底有何仇怨,老夫人才要这样和她们母女过不去! 不一会儿,太医终于过来了。 他先给其他的几个老夫人闻了些提神的药,又扎了几针,不一会儿她们就都醒了过来。 「几位老夫人没事,只不过是闭气太久晕厥了过去,躺一会就没事了。」 沈泽一听,松了一口气,「都是鄙府之过。泽一会遣人送些药材到各位府上,还望见谅。」 这几位府里的晚辈听了,点了点头,这事怪不得沈泽,毕竟他们家中也没有想到不是,何况今儿办喜事的还是太平侯府,而不是吏部尚书府。 太医再给老太太一看,却是愣住了,他冲着沈泽摇了摇头,嘴里却说:「老夫人确实身患顽疾,郁结于腹,之前的喜脉不过是假象,当真是世所罕见,骗过了小老儿,小老儿惭愧。如今恶气已出,小老儿再开个祖传的方子,服用月余,即可痊愈。」 十八娘听着,心中暗笑,这个太医真的是一本正经的在胡说。沈老太太根本就没有病,而是吃了她下的假孕丹。这丹一共有两颗,第一颗吃了会诊断出喜脉,渐渐地如同正常怀孕一般,肚子大起来,会有胎动。 世人当然对怀孕深信不疑,毕竟没有几个人会像鲁萍那样剖腹取子。 这第二颗吃了,不出两个时辰,就会出现老太太那样喜人的场景,随后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了。 太医怎么可能诊断出顽疾?他不过是在挽回沈府的颜面,同时挽回他误诊的颜面罢了。 果然,沈泽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事儿前无古人,别说太医断错,众人皆看错了,怪不得太医。还请太医开药。」 沈府众人好一番修补,总算是将这件事情填补了一番。 只是,这该笑的还是得笑,这沈老太太绝对已经成了长安城里最大的笑话,最可怜的倒霉蛋了! 老太太门也不敢出,只窝在床榻上,哼哼唧唧的,只等到沈十六三日回门之后,立马启程,快马加鞭的回范阳去,这长安城,她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十八娘这几日里心情都格外的好,便把麻雀当喜鹊,连那叽叽喳喳的闹声,都不觉得烦了。 至于沈氏家族的脸面?不好意思,沈氏崛起靠得可是朝中那无处不在的族人和门人,绝非一个后宅妇人。老太太丢了再大的脸,族人顶多是脸上无光,灰溜溜几日,该怎么着还是怎么着的。 没看人家沈泽,还不是厚着脸皮日日上朝吗? 今儿个是沈十六三朝回门的日子,十八娘随意的挑了件绿衫,又让南枝用丝线缠了发,简单的坠了几颗珠子。 「小娘,东珠姐姐已经去郊外的温泉庄子先行打点了。寻附近的庄子买些野味果蔬,被子褥子什么的也都带了新的去。」 「很好,多备碳,已经冷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要落雪。对了,还有酒,青梅酒吧。」十八娘照着镜子,回道。 李子期说得没错,这时节去泡个温泉是再好不过的了,更何况她来长安这么久,还没有去自家庄子上看过呢,如今正是农闲的时候,她去小住,也不会误了农事。 十八娘约了秦昭同去,刚行到角门处,就看到在那里踌躇不已的沈琴。她看上去有些恍恍惚惚的,十八娘叫她,她也没有回过神来。 「阿姐,过两日我打算去郊外泡温泉,阿姐也同去罢?」十八娘又唤了一声,沈琴这才回过神来。 她看起来有些惊讶,「十八娘,还认我这个阿姐么?」 十八娘笑了笑,「十八与阿姐乃一母同胞,是怎么都不会改变的事实。」 沈琴点了点头,快步走在了十八娘的身前,低声说道:「祖母此番丢了脸面,又恼我那时候没有上前搀扶于她,已经几日未曾见过我了。」 老太太说好了要当她的靠山的,可是她才拍板替她弄了个平妻,便出了那档子事,无暇管她了。沈琴这几日是心急火燎的,只得看着老太太赏的那盒子首饰,默默的安慰自己。 十八娘叹了口气,「阿姐何必妄自菲薄,祖母有恙在身,自是不愿见小辈,怕过了病气的。今日十六回门,可不就见着了。只是阿姐,十六大婚那日,你也听到众人都是如何说的了吧。平妻之事,老太太当真是真心为你谋划么?十八言尽如此,姐姐好自为之。」 沈琴心头一震,她不善交际,坐在人群中不显,自然是听到了那些人的茶后笑语,她们,都在笑她傻,笑她竟然允人做平妻。 她,沈琴,也成了这长安城里的笑话了。 等十八娘和沈琴迈进门时,沈十六和着王六郎已经与长辈见过礼,坐在那里喝茶了。 这刚进门,就闻到了一股子浓郁的花香,十八娘转眼一眼,这香味是从王六郎身上传来的。王六爱洁,喜好穿素色衣,鼻灵擅调香,却从来只用艾草香味,用这么浓的香,实属罕见。 十八娘只一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就王六那狗鼻子,当时不知道被老太太恶心成什么样子了。回去了怕是连皮都得搓掉一层,恨不得躺在那熏香炉子里,熏上个三天三夜,让自己再香回来。 第46章 「给姐姐,姐夫见礼了。」十八娘想着,笑着行了个礼。 王六郎身子一僵,不敢抬眼看十八娘,只点了点头。他今日穿回了广袖宽衫,白色之上用大红绣了密密的暗纹。十六看了看他,脸色有些不太好。 「十八娘今儿打扮得倒是别致」,十六一说完,恨不得将自己的话吞了回去,因为王六猛地抬头看了看十八娘,端着茶杯的手紧了又紧。 「姐姐今儿才是艳若桃李呢。怎地不见祖母,可大好了?」十八娘没见到老太太,颇为失望。她还想看看老太太平日里那装得跟活菩萨似得脸,是否还笑得出来呢。 提到祖母,十六娘更是满脸的不高兴,她大好的日子,都被老太太给搅和掉了。大婚大日,王六郎急冲冲的将她拉上了花轿,接下来的流程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她还没有回过神来,就入洞房了。 她坐在床榻上左等右等都不来,只好开口问王家的女婢。也亏得她是王家的表小姐,大家本来就是熟面孔了,并不拘束。 那女婢却是吞吞吐吐的,在她的再三追问之下,方才开口说道:「六郎拜了堂之后,一直在沐浴,已经换了三次水了……」 十六娘一听,忍不住掉下泪来。 她虽然是世家嫡女,是教导麽麽严格要求着长大的,可是到底是个十多岁的少女,新婚之日遇到这等事情,实在是太可气了。 十六娘银牙一咬,「前头带路,我去给六郎添水。」 …… 十六娘收回心神,笑了笑,「祖母乏了,见过六郎,就睡了,十八娘倒是晚了一步。祖母明儿个就要启程回范阳了。」 沈琴一听,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秦昭拉了拉她的袖子,摇了摇头,她便红着眼又坐了下来。 十六娘与众人闲聊了一会,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来告辞,与母亲回屋中叙话了。 「嫂嫂,既然祖母已经歇了,我们便回去罢。我特意选了哥哥休沐的日子,定给你们留一泉好汤。」老太太果然没有脸皮在长安待下去了,十八娘得了准信十分满意,就是回了范阳,这事儿也像影子一样跟着她,再也挥之不去了。走到哪里都是一个笑话,对于要了一辈子脸面的老太太来说,简直生不如死。 秦昭捶了她一下,脸色红红:「就你事儿多。琴娘可随我们同归?」 沈琴摇了摇头,「我在这里等祖母醒来。」 秦昭点了点头,也不多言,拉着十八一道出门去。 「十八娘,我并未与十六圆房。」经过王六郎身旁时,他的一句话,突然将十八娘炸了个正着,而她身旁的秦昭也瞪大了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十八娘看着他苍白的脸,不由得苦笑三声:「姐夫,何苦如此。十八先行告辞了。」 秦昭拉了拉她的衣袖,叹了口气,「王六不厚道,这是让十六恨你,让大夫人恨你啊!」 可不是,还是秦昭看得通透。王六这不是对她一往情深,这是在害她。 你要么不娶,既然娶了,还惦记着别人,算个什么事儿呢。 十八娘苦笑,「可不是么。只顾自己个装情圣装得高兴,倒是难为了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王六曾经在我心里,如天上的仙人一般,如今却……嫂嫂,我可真羡慕你。」 王六郎的一句话,让十八娘厌极了这长安城,老太太前脚刚走,后脚她就和秦昭上了马车,准备去郊外泡汤。 「琴娘也同去罢,绣嫁妆也不急于一时。」秦昭拉着沈琴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 她如今是长嫂如母,沈耀和十八娘赌一时之气,不理沈琴了,可是她却不能不管不顾。不然他日沈琴若是有个不好,沈耀在自责的同时,指不定还会觉得她这个当嫂嫂的,眼睁睁的看着妹子往火坑里跳。 要不说,女人难做,长嫂不好当呢。 沈琴点了点头,脸色苍白得吓人。三人上了同一辆马车,沈耀和沈庭一左一右的骑着马,护送她们前去郊外的庄子。 「这城郊也不算近,坐马车慢着呢,嫂嫂可要吃些点心垫垫肚子。阿姐也来一块吧,这是你最喜欢的芙蓉糕。」马车刚开动不久,十八娘就拿出了一个食盒,从里头端出了几碟子点心,干果,又寻摸了三个手炉子,往二人手中各塞了一个。 秦昭打量了下十八娘的马车,不仅笑道:「见了十八娘,才知道范阳小娘都过的什么神仙日子。」 十八娘捻了一块豆饼儿,摇了摇头,「也就是我惫懒,旁的人可不这样。哪里有神仙日子过,以前我在范阳的时候,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呢。祖母动不动就罚人跪小佛堂,那里头乌漆麻黑的,只听得到硕鼠吱吱的叫声。等放出来的时候,眼睛都饿绿了。」 秦昭听得哈哈大笑起来,沈琴却是惊讶的抬起头,「祖母菩萨般的人物,也会惩罚人?」 「那可不吗?冒犯兄长,鞭十,抄女戒十遍;行为不端,跪佛堂三日,不可进食,抄女则十遍;连走路的时候,压裙的铃铛响了,都要被罚呢。婢女犯错就更加不用说,祖母身边的姐姐们像是割韭菜似的,一茬一茬的呢。」 第47章 「沈氏树大枝多,庶女不序齿,我都排到十八了,可见女儿家并非什么金贵人物。说来有趣,我年幼时,祖母都不认识我呢!亏得我与爹爹神似,这才确定了我是沈氏嫡嫡亲的小姐。」 十八娘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脸蛋。 鞭十…跪佛堂…割韭菜……十八娘每说一个词,沈琴就是一个激灵,她在长安认武归作母,可从来都没有被惩罚过。她不管做了什么,武归只说她做得好,而沈泽在她小时候还说两句,等她大了,眼中是半点都看不到她了。 「谁家贵女不是这么过来,偏你就矫情了。我小时候贪玩逃了教养麽麽的课,去抓鱼玩,回来我爹让我禁足了半年,院子门都不能踏出一步,怎一个惨字了得。」秦昭拿了一块玉兰片,吃起来嘎嘣一响,把自己都逗乐了。 十八娘和秦昭聊着趣事,沈琴越发的沉默不语。不知道过了多久,那温泉庄子就到了。 一众人下了马车,西屏早就在门口迎着,「小娘来了,都安排好了。刚宰了一头羊,可以烤全羊。」 十八娘满意的点点头,说话间就有小厮婆子帮忙将马车上的东西卸了下来,拿去了各自的屋子里。 「阿庭阿庭,一起去打野鸡吗?」十八娘抬头一看,只见李子期正骑在墙头上,冲着沈庭拼命的招着手,见十八娘看过来,裂开嘴傻笑,转瞬间又把眼光收了回去。 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难怪怂恿她来泡汤。 沈庭哪里想这么多,陪着妹妹们来泡汤多没劲啊,李子期真是一场及时雨,解救了他! 「子期等我,可惜阿武没有来,不然我们三兄弟绝对把那山鸡打得毛都不剩一根!」沈庭将手里提的东西往地上一撂,撒丫子就往门外跑,边跑还边喊道:「我去马车上拿弓,子期你去外头等着我。」 李子期一手捞起一个白布袋儿,往十八娘的方向一扔,见她接住了,笑道:「我和阿庭去打野鸡,给你做鸡毛毽子。」 说完跳下墙头,不见踪影。 十八娘觉得自己的手都快要折了,将那布袋一打开,里头居然装着满满当当的一袋栗子。 沈耀冷哼了一声,「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哼!午食我要吃栗子炖鸡!」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伸了一个懒腰,「快些去泡汤吧,这天真是越来越冷了!栗子炖鸡挺好的,吃了暖和。」 说完就拉着秦昭往屋内走去,剩下沈琴神色莫名的看着十八娘的背影,低声喃道:「镇平王世子什么时候和十八娘这么熟了?」 十八娘一进去,就直奔温汤池,这汤呈乳白色,腾腾的冒着热气,上头还飘着一些干花瓣儿,香气扑鼻。池子的四周,摆着各式各样的鲜果蜜饯,点心肉铺,还有一壶壶的果酒,汤池中央,飘着一个棋盘,上头放着黑白玉石棋子儿。 秦昭见沈琴有些局促,笑着拉着她的手,「琴娘可是初次来泡汤?这里只有我们三人,不用害羞,不若我们来下棋吧,听说琴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呢。」 沈琴点了点头,羞涩的下了水。 十八娘舒舒服服的躺着,像是一条入了水的鱼,嘴里还嘎嘣嘎嘣的吃着南枝剥好的生栗子。 「小娘此番大病,都瘦了,可得好好补一补,奴做了些阿胶糕,小娘也吃两块,别光顾着吃栗子。」 十八娘伸出手臂一看,可不是,她都瘦了一圈儿了。但是她若是接话,南枝不知道还要怎么继续叨叨下去。 「咱们这庄子左右,是谁家的?」这长安城近年来泡汤风行,世家贵族纷纷跑马圈地。能在这地儿占了汤的人家,多半是勋贵。李子期刚骑在墙头,莫非左边那家是镇平王府的? 东珠先行来打点,又是管着钱财的,一早就打探清楚了,小声说道:「左边是太子府的,今儿一早来了许多人,李世子就是那会儿来的;右边是原州都督程知节府上的,程夫人身体不好,在此修养,程小姐随侍。」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左边一阵女子的嬉笑声起,紧接着有男子高喊着:「李探花,听闻你娥皇女英艳福不浅啊!今儿你若是抓不着滑溜的贾大家,那你就得给我们说说,是沈家的小娘滋味好,还是孔家的小娘更美妙呢,哈哈哈哈……」 十八娘和沈琴一听,脸全都白了! 接着那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奴奴不过是风尘女子,哪能和世家小姐相比,你们再打趣,那李探花可是要恼了,不如听奴奴唱曲儿吧!」 这温汤都是天生地养的,容易扎堆儿,所以各家的汤池子相隔并不远,只是一墙之隔。若是小声说话,自然是听不见,可是那边的动静实在是太大了。 沈琴差点儿要气晕了过去,咬碎一口银牙。她以手掩面,快速的起了身,「我先回屋里歇息了。」 十八娘气得猛得一拍水,老太太使的昏招,连带着沈家小娘的名声都坏了! 这贾大家很有名儿,是城中有名的花魁娘子。世家设宴的时候,都爱请她来劝酒。李谦之当真是个会钻营的,不但搭上了安南王府的路子,如今连太子的温泉小宴,也挤进去了。 第48章 这温汤宴以香艳闻名,去那兰桂坊寻了些艳名在外的风尘女,只着小衣,披着薄薄的纱绫,周身涂满香皂,在汤池子里跑来跑去。投壶输了的男子,就要下到那池子里去,抱住指定的美人儿,与她共饮交杯酒。 长安城里的纨绔子弟们,常常以此来会友。甚至有那色中饿鬼,故意输了投壶,来一解美人恩。 「你可是为了打醒琴娘,才约我们来泡汤的?」 十八娘摇了摇头,「我又不是那天上的神仙,还能算到他今儿要与太子一道喝花酒了。不过李谦之这个狗东西,吃定了琴娘离不了他,太不把我们沈家放在眼里了。」 秦昭忧心忡忡,「我去看看琴娘,你也别泡得太久了,身子才好些,泡久了容易晕。」 十八娘点点头,穿上衣服,「我与你一道儿去吧,到底是我阿姐。」 只是她们二人吃了个闭门羹,沈琴已经睡下了。 十八娘也没有什么心情泡汤了,只与秦昭坐在火炉旁边烤栗子吃,一烤一炸的,听起来心情都好了不少,不一会儿,就两手黑黑的了。 「十八娘,你看这只鸡尾巴多好看啊,配你!」李子期一手提着一只山鸡,扯了一根鸡毛兴高采烈的冲了进来,他身后的沈庭扛着一头大野猪,嘿嘿嘿的傻乐着。 「怎么看起来不高兴,谁惹你了?」李子期说着,蹲在十八娘脚边,跟百两似的,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鸡毛。 沈庭一听,也急忙问道:「谁敢欺负你,我帮你去打他。」 十八娘眼睛一亮,拍了拍手,「阿哥说得对,不去揍他一顿,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 她伸出手去,往李子期的脸上抹了一抹,不一会儿,他就一脸乌漆麻黑的烤栗子灰,只露出两只蓝色眼珠子,和一口大白牙了。沈庭见状,二话不说,自己拨了些锅底灰,抹在了脸上,「十八娘你的手劲也忒大了,看把子期搓得,耳朵都红了。」 十八娘进屋换了男装,「嫂嫂,你去与大兄炖栗子,我们去去就回。」 说完,三人就悄悄地上了墙头,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蹲着往下看。只见那太子爷白白嫩嫩的,像是一只刚剥了皮的鸡蛋。而他身旁坐着的,便是涨红了脸的李谦之。周围还坐着十来个少年郎。 那李谦之腿上坐着一个穿着红色薄纱的妙龄女子,正在浅浅地唱着歌儿,一双小手时不时的舞动着。想必就是那个所谓的贾大家。 李谦之上看去喝多了,就着贾大家的手,那小酒是喝了一口又一口。 十八娘气得手一捏,竟然将那瓦片捏碎了一块。李子期手一抖,压低声音说道:「是荣阳公主摆的宴,请的人。我只是来负责太子安全的,我一直坐在墙头,你看到的。」 沈庭闻言,冲着二人挤眉弄眼的,「子期,没想到你居然是个惧内的,哈哈,不用害羞,这长安城里,不管谁娶了十八娘,都得惧内!」 十八娘简直要被他气死了,抿着嘴儿不说话。 「快快,他出恭了。」喝了那么多酒,能不出恭吗? 三人悄悄地尾随了过去,看到四下无人。李子期拿起早就准备好的麻袋,往李谦之头上一套。 沈庭和十八娘立刻像是猛虎下山一般,对着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李谦之本来就喝得一个头两个大的,武功又不济,还没有看清楚人影儿,就被撂倒了,还来不及张嘴,就感觉到一阵剧痛袭来,那乱拳如同雨点一般打到身上。 「哪里来的好汉,我李谦之自问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好汉怕是找错人了!」 都那么对不起沈琴了,外人侮辱自己的未来娘子,半句屁都不敢放,也叫没有做亏心事? 十八娘一生气,一脚猛踹到他的肩膀上,李谦之往后翻了一个跟头,一下子坐在地上,惨叫起来。 十八娘看着李子期和沈庭惊恐的脸,慌忙的摇了摇手,我真的不知道啊,不知道那儿有一只刺猬在吃栗子啊! 李谦之那个样子,光是看着都觉得疼……何况之后还得一根根的把刺猬扎进去的刺拔下来…… 十八娘一个哆嗦,大手一挥,撤!李谦之的叫喊声已经把其他人都引过来了。 三人忙不迭的飞上墙头,快速的回了屋子里洗了脸,面面相觑。 十八娘咳了咳,「那啥,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有事也是他命该如此。不过是几根刺而已,宫里的老麽麽,还用绣花针扎人呢,最多就是疼一阵子……」李子期给十八娘倒了杯热茶,结结巴巴的回答道。 这时候南枝快步走了上来,「小娘,午食准备好了。」 一整只羊摆在桌上,看起来还是完整的,走近一开,才发现早就被厨子片好了,用筷子一夹就夹了下来。每个人面前都有小碟子装着的辣椒面,香油,小葱,豆乳,酱油……蘸着吃。 栗子炖鸡炖得金灿灿的,锅子地下放着银霜碳,小火慢慢炖着,发出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红红的脆柿子切成了片儿,配着这时节罕见的金瓜儿,一看就清爽可口。 第49章 沈庭忙不迭的坐了下去,拿起筷子就吃。这里也没有什么外人,便没有分男女桌,众人围坐着,一同享用起来。 秦昭给沈耀乘了碗汤,说道:「琴娘那边,说是不过来吃了,我让婆子送过去了。」 沈耀拉了拉她的手,冲着她笑了笑,秦昭的脸一下子就通红了。 李子期一看,轻轻地踢了正在喝汤的十八娘一脚。 沈庭却是好笑的抬起头看着他,「子期,你作甚踢我?」 李子期被他这样一问,一口汤呛在嗓子眼里,拼命的咳了起来。 一顿饭就这么有惊无险的吃过去了。 冬日的夜里静悄悄的,既无蝉鸣也无雀意,只有片片雪花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雪花衬得夜空越发的亮了起来,十八娘来了兴致,提起清越剑,就在院子中舞来!剑所到处,那雪花被削成了六瓣儿,一瞬间便变成了水珠子消失不见。 舞着舞着,突然一阵埙声悠然而来,如同百鬼幽咽,断肠戚戚。 十八娘手中的剑不由得慢了下来,随着埙声悠悠然然,那剑影那埙乐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雪夜里的镇魂曲。 终于,埙声住了。 十八娘仰起头,看着树梢上的李子期,「你在悼念谁?」 李子期抚摸了一下手中的埙,轻轻一跃,落在了十八娘的面前,「不该死的人。」 在十八娘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他又飞上了树,抱着一盆花儿,跳了下来。 将那埙往腰间一挂,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把这个忘记了。」 看着他的窘迫,十八娘忍不住轻轻地勾起嘴角。她低头一看,这竟然是一株打着苞儿的昙花,看上去就要开了。 她伸出手去,轻轻的触碰了一下花儿。 「这时节,亏得你寻得到它。月下美人,可惜今晚没有月,只有雪。」十八娘半蹲在地上,李子期却从背上取下一个垫子往十八娘身后一放,自己大大咧咧的坐在青石台阶之上。 又抽出一把油纸伞,撑了开来。挡住了纷纷落落的雪,将十八与他,与那昙花一道儿,笼罩在一个小世界里。 十八娘一下子觉得局促了起来。李子期这是有备而来。 上辈子她嫁人,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是门当户对,就嫁了,毫无风花雪月可言。 李子期的炙热,让她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某李子期,年二八,不善言辞,人又笨拙,仅会杀人抄家,世家小娘人见人怕,鬼见鬼愁,恶名昭彰;仅有田庄三座,铺面十间,房屋两处,骏马一匹,狗三条……」 见十八娘不说话,他又接着说道:「卷毛蓝眼,血统低贱,不会吟诗作对,也不会琴棋书画……唯以一颗真心,求娶沈氏书华。从今往后,你让我往东,绝不往西,让我打狗绝不撵鸡……」 李子期偷偷地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十八娘,把心一横,说道:「我承认不单纯是因为心悦你,才想娶你。以前说的什么等你死后再娶心上人之类的也都是鬼话。我爹镇平王好色贪花,院子里的侧妃妾室都快挤不下了,我娘是胡人,本就不通晓这内宅之事,我这世子之位,并非稳稳当当的。」 「而且,我还有一件大事要做……以慰藉死去之人的亡灵。这件事情,除了你,没有其他人能够帮我。这个世界上的一见钟情,要不是因为美色,要不是因为利益。心悦,首先得欣赏。我欣赏你,继而心悦于你,心悦你,又更加的欣赏你……总之,我要娶你。」 他说完了,有些懊恼,烦闷的扯了扯自己垂下来的一缕卷毛儿,又偷偷的抬眼看十八娘。 十八娘却是一笑,惊喜的喊道:「快看,昙花开了。」 李子期却是看着十八娘的笑颜,挪不开眼…… 呸呸呸!他刚才说的都是鬼话!他就是心悦于她,心悦了两辈子,上辈子,是他害死了她,所以这一辈子,他整个人都是她的了,如果可以,他想要永永远远的,都不放开她。 那昙花白瓣黄蕊,散发出一股幽香,像是那活生生的雪中美人,娇俏妍丽,秀出最美的一瞬间。 李子期一低头,用力一折,便将那昙花折了下来。 「好好的花,你作甚突然把它折断了?」 「折断了,它就不会转瞬即逝了,反正花都是要死的,还不如在最美的时候死。人也是一样的,反正都是要死的,与其窝窝囊囊的活着,我宁愿把敌人打跪了再死。」 十八娘看着他的蓝色眼眸,莞尔一笑,「还说你不善言辞,死去的花儿,都能被你说活了。」 李子期呵呵傻笑,十八娘又接着说道:「我只有一个条件。」 「那就是,在我死之前,你不许纳妾,不许有通房丫头,不许碰别的女人,我讨厌和别人共用。你放心,我就只有短短几年寿命而已,等我死了,随你左拥右抱。对了,你之前有吗?有的话,不要留着碍我的眼,请每日沐浴焚香三次,直到我嫁过去为止。」 李子期涨红了脸,摇了摇头,咬牙切齿的说道:「没有。我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突然之间,他又欣喜若狂的站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你说什么……你说你嫁给我了,对不对?呵呵,明儿天一亮,我就回长安城,向你爹提亲。哎呀,不对,我还没有去打活雁呢……」 第50章 十八娘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急得团团转的,心中好似有一朵花,缓缓地开放了。 她拿过李子期手中的昙花,轻轻地插在了自己的发髻上。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放在地上的花盆哐哐哐的响了起来,台阶上的雪粒子,一颗颗的好似跳蚤似的,噼里啪啦的跳了起来。 地龙翻身? 李子期的身形陡然一顿,拉着十八娘的手,快速的飞上了树梢:「不是地动,应该是有大批人马路过。这大晚上的,黑羽卫也并没有收到这样的消息。」 二人在树梢上一看,只见不可思议的一幕在眼前发生了。 在这勋贵云集的温泉庄附近,有一条火龙由远及近,快速袭来。他们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铁甲,提着金戈,如同从天而降的阴兵,从天而降。 在火光的映衬之下,可以看到军士们年轻的脸庞,和狰狞的爪牙。 狼烟未起,军报未至,太子殿下尚在隔壁,吐蕃大军竟然已经袭至长安城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楚朝的探子们都被狗吃掉了吗?这么多的军队,仅靠着几个太子近卫,以及种田的庄头,如何抵挡得过? 今夜,怕就是他们的死期…… 李子期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叫你乌鸦嘴儿,好好的求娶,为啥要说什么死不死的,还将敌人打跪了再死。 这下好了,敌人还没有跪,自己就先地跪了。 「你庄子里可有地窖,供太子躲藏,太子不能死。」李子期快速的问道,又补充了一句:「太子若死了,咱们就算逃出去了,也进不了长安城。」 十八娘点了点头,「有个酒窖,不过不大,大约躲不下所有的人。」 「我去提太子,遣黑羽卫回长安报信。你去叫阿庭,让你姐姐嫂子们先躲了,吐蕃大军将至,保重。」说完,两人飞速的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 十八娘握着清越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手心里全是汗珠儿。她二话不说,直奔沈耀屋中,看到二人正在院中赏雪,松了一口,「大兄,吐蕃来袭,快带嫂子躲到酒窖里去,我去寻庭哥哥和阿姐。」 沈耀大惊,一把抓进秦昭的手就开始跑。 等十八娘刚出门,就见到焦急的沈庭,「十八娘,有敌军来袭,他奶奶的狗崽子,竟然敢犯我大楚,看我出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哥哥莫冲动,先将老弱妇孺安顿好。」 不一会儿,众人便集聚在了酒窖门口,屋外几乎已经能够听到吐蕃骏马的嘶鸣之声了,金戈铁马之中,夹杂着惨叫声,哭喊声,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李子期护送着太子最先下了地窖,然后那些勋贵子弟们二话不说的挤了进去,酒窖本来就小,这一下子,竟然快被挤满了,「大兄,你护着嫂嫂和阿姐下去。」 沈耀却是摇了摇头,「我是长兄,又是男儿,不能看着弟弟妹妹为我以命相博,自己却躲藏起来。昭娘,琴娘就托付给你了。」 秦昭胡乱的擦了擦眼泪,咬咬牙,说道:「若受辱,昭绝不苟活。」 说完,拉着懵懵懂懂的沈琴,头也不回的进了地窖。她不会武功,留在上头,也只能是拖后腿的。 十八娘想着,又将南枝东珠北流也送了下去,这一下子,地窖里几乎没有什么空位置了,十八娘正要关门,就听到一声呼喊。 「等等,还有我。」只见那贾大家扶着一瘸一拐的李谦之,慢慢地走了过来,「小妹,等等,还有我和贾大家。」 他的声音一出,沈琴就忍不住的探出头来,四目相对,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这里转都转不过身来了,你们只能下来一人,快些下来吧,不然吐蕃人要发现我们了。」之前在温泉里大声喊叫的那个男子,焦急的开口说道。 李谦之赶忙开口,「我去,我受伤了。」 那贾大家眼神一暗,眼见这就要哭出来了。突然之间,她伸出手去,狠狠的一巴掌扇在了李谦之的脸,又吐了一口唾沫,「我呸,什么探花郎,不过是贪生怕死的鼠辈。我贾圆圆,就是死在吐蕃的铁骑之下,也羞与你为伍。之前是我瞎了眼,才把你这个鱼目当珍珠。」 说完,她一脚就将李谦之踹进了地窖里,咣的一下关上了地窖的门。 十八娘没有说话,让西屏抱来一些草,将这地窖口掩盖了起来。又取了一把剑塞给了贾大家。 即便杀不了敌人,留着自刎也好呀。 这里这么多女眷,连马都不会骑,跑是肯定跑不过的,所以只能躲。 李子期和沈庭领了剩下的壮丁出去杀敌,十八娘站在墙头,外面已然大乱,吐蕃大军一路烧杀抢掠,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庄头,我让西屏之前运了不少烟火过来,就在我那庭院里,你们快搬过来,咱们趴在墙头,点了对着吐蕃大军放,为大兄解围。」 庄头一愣,哪里有什么烟火?但是十八娘说的话,他不能不听,只快速的跑了去。 十八娘老脸一红,她自然是没有准备的,李子期却准备了许多,想着求亲完毕之后,一同放烟火的,如今倒好,要靠这些救命了。 第51章 不一会儿,火折子一点,上十个家丁冲上墙头,对着吐蕃大军一通扫射。连那穿着薄衫,冻得瑟瑟发抖的贾大家,也两眼放光,抢了几支。 「你这小娘,可当真奢靡,这烟花烧的就是银子啊,也就你们这些高门贵女,舍得买来玩儿了。」说完,她努力的爬上了墙头,骑坐了上去。 这烟花是朝华夫人改良过的,名唤彩菊筒,对着天空射出去,能射得老远。如今对着人来,更是效果颇佳。唯一的缺点,就是烟雾特别大,那拿着这烟火的人,整个脸都会被熏得乌漆麻黑的。 墙外,吐蕃先锋大将与李子期战得正酣,他一边使着天马流星锤,那锤子的另一头,还用铁链子锁着一柄长剑,一边嗷嗷的叫唤着:「小郎君,我劝你还是乖乖投降,送太子出来当人质的好。再这样下去,你那一身好皮子,可都要被我给划破了。」 李子期唾了他一脸,骂道:「无耻蛮夷,你要战便战,像个小娘似的,叽歪个啥!莫非是没有那玩意。」 他嘴里说着,手下一个使劲,一刀就砍在那先锋大将的胳膊上,生生的将他半截手臂砍了去。 就是这个时候,十八娘手一挥,「万筒齐发」朝着吐蕃军中喷去。 那吐蕃军触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大将的手臂又被斩了,一时之间,竟然慌乱起来,闹了个人仰马翻。 这周围的庄子,多是世家贵族,一见有人抵抗,竟然也纷纷的学着拿起石头火炭之类的,趴在墙头可着劲儿的往外扔。 「庄头,烟火用完了,没有功夫的,敲锣打鼓放爆竹,惊了吐蕃人的马,有暗器功夫的,躲在墙头用石字铜钱打,擅长近身功夫的,跟我出去杀敌。不抵抗也是被屠杀,若是抵抗了,等到援军到来,我们尚有几分活路。」 突然之间,一阵箭雨袭来,他们已经被吐蕃士兵发现了,坐在墙头的贾大家一个倒仰,栽倒了下来,她的脸黑黑的,被烟火熏得看不出原来娇俏的模样,她明明笑着,眼角却全是泪。 她的胸口插着一只白羽利箭。 看到十八娘看过来,她蠕动了嘴唇,说道:「我本以为遇到了良人,没想到又是个人渣。小娘我求你,一会一把火把我烧了,我活着已经千人骑了,不想死了还被糟蹋。」 十八娘郑重的点了点头,那贾大家闭上了眼睛,突然轻轻地唱起歌谣来。 这不是花街柳巷的艳曲儿,倒像是一首家乡的小调。轻飘飘的吴侬软语,在战场上越飞越远,越飞越远…… 十八娘擦了擦眼睛,扭过头去,定目一看,不由得呼喊出声,「哥哥小心!」 十八娘像一只鹰从墙头俯冲直下,清越剑发出阵阵悲鸣之意。 可是到底晚了一步,那断了臂的吐蕃先锋大将,竟然舍了流星锤,提着剑趁着李子期不注意之时,一剑刺穿了站在他身旁的沈耀。 沈耀幼年习武,可惜从十岁开始便荒废了岁月,能有几分战力? 沈庭一见,也像发了狂似的,朝着沈耀这边挤了过来,他本来就身强力壮,胡乱砍来,硬生生的让他杀出了一条血路。一把砍断飞剑上的铁链,接住了后仰的沈耀。 鲜血喷涌而出,一下子就打湿了沈耀的衣襟,他的整张脸如同纸帛一般的苍白。 沈庭撕心裂肺的仰天悲鸣,「大哥。」 十八娘双眼发红,脚踩吐蕃士兵的头,一路直奔那吐蕃先锋大将,直指咽喉。 而一旁的李子期,唐刀一闪,只剩一道残影,将那吐蕃大将的头颅生生的割了下来。 「哥哥,让柳庄头送大兄回去止血,快快给他吃大药丸子。」十八娘也顾不得了,从空间里取出了崔闽给的救命的大药丸子,往空中一抛,抛到了沈庭的手中。 沈庭的手有些颤抖,药丸子差点儿掉到了地上,试了好几次,才塞进了沈耀的嘴中。 药一入口,沈耀就晕了过去。 沈庭将他塞到柳庄头手里,提起大砍刀,疯狂的为其开路。 李子期也杀红了眼,举起手中的头颅大喊,「主将已死,尔等还不快快投降!」 吐蕃士兵们面面相觑,心有退意。乘着这个时候,十八娘和李子期对视了一眼,疯狂的斩杀起来。 这不是十八娘内宅杀人不见血,也不是李子期抄家犯人等着被屠,这是活生生的战场,你每一步都踏在断肢残垣之上,你的每一刀都带走一条生命。你的耳朵里全是嘶吼声,血肉横飞的声音,振聋发聩。 若是一时大意,就有几百条疯狗,等着扑上来,撕碎了你。 这便是战争,一个十八娘也第一次踏足的地方。 她的手不停的颤抖,她的衣衫满是鲜血,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雪越下越大了,他们不能这样下去,援军还没有到来,他们这边的人,却已经死的死伤的伤了。 十八娘从兜里舀出一把铜钱,如同天女散花一般朝着四方一撒,她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踉跄着往后一步,一下子靠在李子期的背上。他们就这样背靠背的站着,浴血奋战。 第52章 「十八娘,我已经求过亲了,你就是我的妻。今日若是我们一道死了,我也心满意足了。」李子期的声音有些嘶哑,透露出丝丝的疲惫。 「没有三媒六聘……所以你还不能死。」 那铜钱如同天女散花一般,飞向吐蕃大军的旗帜。 十八娘嗖的一下踩到了李子期的肩膀之上,大声喊道:「番狗,犯我大楚,且看苍天饶过你?必有天诛。」 她的话音刚落,只见吐蕃所有的旗杆全都如同割麦子一般,刷刷的倒下了! 「这是天罚!」 一下子,吐蕃大军竟然被镇住了,有不少士兵收了刀,开始观望起来…… 正在这个时候,只见不远处尘土四起,马蹄声轰鸣,夹杂着兵器拖地的声音。烈火流云旗高高飘扬,由远及近…… 李子期睁大了眼睛,大声呵道:「援军已到,番狗速速受死!」 吐蕃大军先是被十八娘神叨叨的一吓,又看到了大楚援军已到,主将又死了,纷纷溃逃,丢盔弃甲的跑掉了…… 等援军走近,李子期大喊了一声,「穷寇莫追……」 那来人竟然是小将徐武!十八娘往他身后一看,简直被他的胆大妄为给吓哭了…… 来的哪里是什么大楚援军!不过是一小队骑兵,他们在马匹身后,拖着树枝扬起尘土,因为落了雪,尘土少,只好用布袋子装着灰,一路跑一路撒。 而在树枝之上,还叮叮当当的用竹筒子,装着铁珠弹子,这一跑起来,可不就像炸豆子一样,发出吵杂的声音,如同大军过境。 「你就带了这么几个人,也敢前来……」十八娘腿一软,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李子期也用唐刀撑地,勉强的支持着。他二人疯狂的杀了一圈人,简直就如同黑白无常一般。 杀的时候只觉得热血沸腾,这杀完了,才感觉双腿双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徐武跳下马,苦笑道:「那群狗~娘养的,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肯出兵来救,在朝堂上争论不休。你和阿庭都是我一起喝酒吃肉,一起打架的好兄弟,我怎么能看着你们死,只好带着我手下的人过来了。快走,不然吐蕃军杀回来,咱们可都玩儿蛋了。」 「明知道太子在此,他们都不出兵?」李子期郑重的问道。 徐武点了点头。 一时间,气氛竟然沉默了起来。等太子获救,这长安城的天,分明是要变啊!徐武之身犯险,指不定就要被打成太子党了,这当真是受了他天大的恩情。 「先不说这些了,先带太子回城。今日救命之恩,子期铭记在心。」李子期拍了拍徐武的肩膀,两人快步的朝着十八娘的庄子走去。 十八娘此刻早已踉踉跄跄的和沈庭一道进屋子里去了,吐蕃士兵先前已经闯了进来,这庄子里也是遍地是血。 「柳叔,大兄怎么样了?」 那庄头满脸血迹,见十八娘和沈庭全须全尾的进来,松了口气,「幸不辱命,大郎的血已经止住了,小娘的药很有效果,大郎脸色好了许多,只不过还是得赶快请医,毕竟这胸膛上还插着一把剑呢。」 十八娘这才一颗心落了地,「赶紧套马车,把大兄挪上去,幸存的庄子上的兄弟,都准备好了,我们一道回城。」 这时候李子期和徐武也掀开了酒窖的盖子,李谦之扶着沈琴率先走了出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道银光闪过,一个来不及撤退的吐蕃士兵突然从阴影里飞快的跑了出来,对着李谦之和沈琴一枪刺过去。 他到底想要杀谁? 李谦之大喊,「琴娘小心」,然后伸手一拉,将沈琴拉入了自己怀中。 沈琴的双眼睁得圆圆的,小嘴微张,眼泪顺着双颊流了下来。 徐武的嘴蠕动了片刻,意味深长的看了李谦之一眼,终于没有说话。飞快的挡在了琴娘面前…… 徐武长枪一挑就将那小兵震出了三丈远。 小兵一口老血吐出来,嘴里喊着「杀太子杀太子」,往后一倒,死得不能再死了。 李谦之惊出一声冷汗,对着琴娘笑道:「多亏徐兄,不然某只能以身挡枪替琴娘了。」 沈琴却是只觉得手脚冰凉,她挣扎从李谦之怀里出来,望着一脸见鬼的十八娘,问道:「那位贾大家,何如了?」 十八娘看着她的眼睛,「中箭而亡,生前以死相搏。她的悲歌,阿姐你听到了吗?」 她怎么没有听到,她听得脊背发寒,每一个躲在地窖里的人,都听得鼻头酸酸。可是坐在她身旁的那个男子,却是连眉头都没有挑一下。 武归那么害她,她都见不得她去死;更何况一个活生生的姑娘? 沈琴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泪从中来,「李探花,刚刚你真的是想给我以身挡枪吗?」 李谦之脸色一变,愤怒的说道:「琴娘,你怎能如此看我?」 沈琴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小兵明明想要杀太子,她是女子,又站在内侧,怎么可能会要杀的是她?他竟然想要她替他去死!在那个小兵刺过来的时候,她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她不想死!她才十五岁,她怎么可以死? 第53章 这时候,秦昭也从地窖里走了出来,见沈琴站在李谦之身侧,猛的一把拉过她,朝着十八娘的方向走来。 她看了看十八娘,又看了看沈庭,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焦急的问道:「耀郎呢?耀郎怎么不在这里。」 十八娘抓住秦昭的手,安慰道:「嫂嫂莫急,大兄受了伤,无性命之忧,如今正在马车上睡着。」 秦昭一听,赶忙甩开二人,飞快地朝着门口奔去。 不一会儿,李子期和徐武便将里头的人全都带了出来,白嫩嫩的太子灰头土脸的爬了出来,一见来人是徐武,整个脸都黑了。 「徐武,我父皇没有遣大军前来营救么?吐蕃大军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长安?」 徐武没有回答前头那一句话,只是说道:「节度使陈正叛节,大开云贵门户,引吐蕃军入境。」 陈正!太子一听这个名字就明白了。这陈正是朝华的裙下之臣,至今未娶,曾经轰轰烈烈的求娶朝华,在长安城引为一段佳话。 只是朝华那里舍得长安的繁华,同他去边关受苦,自是拒绝不提。朝华事发之后,沈泽就曾经在朝堂上奏请换掉陈正,可是赵义犹豫不决,才有了今日之祸! 太子咬牙切齿的骂道:「荣阳误我。」 可不是,太子好好的东宫待着,作甚偏偏选了今日出城,那吐蕃军还口口声声的要以太子为质,这分明就是一个局! 陈正反了,长安为何现在才知?吐蕃大军一路过境,朝中为何没有得到军报? 荣阳就是内应!想必她早借了宴请太子之命,出了禁宫,出了长安城了! 「太子,咱们快速回城,不然吐蕃大军再次杀来……」李谦之见太子叨叨个没完,焦急的上前说道。 太子点点头,快速的朝门外跑去。 十八娘拉了呆愣的沈琴,将她往马车上一塞。秦昭正跪坐在沈耀面前,满脸是泪,见沈琴上来,冲着十八娘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十八娘翻身上了马,与沈庭一左一右的护卫在马车两旁,一行人飞快的朝着长安城疾驰而去。 而在马车里,沈琴看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沈耀,几乎尖叫出声,「嫂嫂,嫂嫂,大兄这是怎么了?他的胸口怎么还插着一把剑。」 秦昭被她吓愣了一下,「你大兄为了保护我们,与吐蕃兵大战,受了重伤。我们得快些回长安,为他请医。琴娘,你可瞧见了,什么是真正的男儿?哥哥们,还有十八娘,为了保护我们,连命都不要了,番狗数千,他们随时都会死。你适才可见到了,十八娘今儿个分明着的是白衣。」 沈琴的身子一震,十八娘今儿个着的是白衣,可是刚才看到她,却是红衣似火……那红的,全都是血呀! 她咬了咬嘴唇,艰难地说道:「嫂嫂,我想退婚。十八娘不想管我了,父亲不待见我,大兄现在又这个样子,我只能靠你了。」 秦昭微微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抚摸了一下沈耀的脸,他因为失血太多,脸白得不象话,若不是呼吸平稳,她都要以为他已经死掉了。 「琴娘,在家靠父兄,出嫁靠夫君,可若是父兄夫君都靠不住呢?那就只能靠自己了。你这婚事一波三折,并非那么容易退的。你先得自己立起来,父兄才有底气去退婚,而且这婚事一退,你再后悔,就来不及了。所以这话,你得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才好提。」 说完,她闭上了眼睛,不再开口说话。 沈琴咬着嘴唇,愣愣的出神。 沈琴这婚事,却是不好退的。 先前里,李家假意来退婚,沈琴却去求了老太太,搞了平妻那么一出。长安城里谁不说李家仁义,沈家女儿却是倒贴。沈琴已经闻名于世家之中,只是看笑话的居多。 而此番李谦之贪生怕死,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贾大家有多少裙下臣,李谦之就要被多少人唾弃。世道就是这样,你活着的时候,公子哥们都唾弃你的风尘女,与你逢场作戏;等到你死了,他们又纷纷写悼词痛哭流涕,好似个个都真心待你,实则都是狗屁! 转脸又软玉在怀,不知道去哪里快活去了! 可是李谦之是文士,有功名在身,没有节气,这事儿经那些文人骚客一传,他还不被群嘲? 如今的他怕是如同那吸血的蚂蝗一般,恨不得死死的钉住沈孔两家不放。沈琴要退婚,他怎么可能会同意? 而且,退婚之后呢? 李谦之可是花中高手,没见久经风月的贾大家,都被他轻易哄骗了去,何况摇摇摆摆毫无主见的沈琴。若是前头里沈家里舍了老脸退了亲,后脚沈琴又与他好上了,那还不得气死! 沈泽非一剑斩了她不可! 这婚事是要退的,只是得好好谋划一番,此刻大战在即,又有谁腾得出手去,管着退婚一事呢? 转眼间,长安城就在眼前,只是城门紧闭,城楼之上重兵把守。 一见车马来,无数只箭矢对准了城下,只需片刻,就能将城下之人射成个刺猬,「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第54章 太子骑在马车,满脸泛黑,「太子回城。」 城楼上的卫兵面面相觑,不知道说的是真还是假,一个小兵赶紧跑了进去禀告。 那百户跑出来一看,一巴掌拍在了小兵的头上,「兔崽子,你想害死爷爷。你没瞧见那个穿着血衣腰系黑羽的是活阎王李世子吗?快开城门,不想活啦!」 城门终于缓缓的打开了,十八娘的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沈庭有军职在身,跟着徐武和李子期一道回去复命。十八娘骑马开道,带着众人直奔沈府。 临近府门口之时,一匹骏马飞速的靠进十八娘。十八娘扭头一看,却是一个穿着绿色衣裙的小娘,那小娘冲着十八娘一个抱拳:「家父原州都督程知节,此番多谢沈妹妹出手相助,改日我下帖子请妹妹过府一叙,还望不要推却。」 十八娘见她爽利不废话,笑道:「可是程家英娘?适才那个往外倒火炭热油的就是程姐姐吧。待吐蕃狗败走,十八娘一定到访。」 这程处英是卢国公幼女,因为母亲近年来身体不适,常年在跟前侍疾,是以之前并未见过。 不过卢国公一门显贵,十八娘也是略知一二。 程处英一拱手,「如此甚好,今日就此别过,改日再会。」 说完扭转马头,飞快的跟着程府的马车离去。 今日沈泽不在府中,去宫中议事了。沈琅站在大门口,焦急的张望着,没看到沈耀,一把将十八娘拉下马来,怒道:「大兄呢,大兄怎么没有回来,你一个人回来了?」 十八娘反手一打,「我怎么可能做那样的事,大兄受伤了,已经止了血。你去回春堂请杨大夫,他最擅长外伤。」 沈琅翻身就上了十八娘的马,一溜烟的跑了。 十八娘让家丁将沈耀抬了进去,又转身去搀扶秦昭和沈琴。 秦昭的手红红的,都是沈耀的血,她冲着十八娘摇了摇头,一下子跳了下来,红着眼睛说道:「十八且去安排其他事,等大夫看过耀郎了,我就出来主事,这府里不能乱。」 十八娘摇了摇头,「嫂嫂今日也受了惊,只管守着大兄,其他的事情,我来安排。」 秦昭眼泪吧嗒一下掉了下来,她用手胡乱一抹,「如此劳烦十八娘了。」 不一会儿,沈琅就背着年迈的杨大夫风一样的跑了进来,「快快快,快给我哥哥看,若是我哥哥死了,我要你的老命。」 杨大夫咳了半天,镇定的走到床边,拿出银针扎了扎,然后说道:「夫人且抱紧了沈三郎的头,老夫就要拔剑了,莫让他乱动。刚拔的那一下,可能血溅三尺,夫人且莫惊慌。十八娘已经给沈三郎喂了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说完,他猛的一拔,鲜血喷了出来,直接溅到了站在一旁的沈琴的脸上,温温热热的。 沈琅见她站着不动,不耐烦地将她推开,「边儿去,帮不上一点忙,就回去歇了,都挤在这里干什么。」 沈耀一个闷哼,醒了过来。 杨大夫快速的以银针止血,又为沈耀清理伤口,上了最好的金创药,用白布将其裹得严严实实的。 沈耀睁开眼睛,看了看旁边的秦昭,微微一笑,扯得伤口直疼,「回来了啊,真好。十八娘和阿庭呢?我可真没用,又被弟弟妹妹保护了。」 秦昭摇了摇头,还没有说话,就被沈琅抢先说道:「大哥不要混说,你是最好的大哥。你受伤了快别说话。」 沈耀冲着他笑了笑,「你送琴娘回去休息吧,然后去帮十八娘的忙,你是男儿,家国有难,怎能让女郎在前头扛着。」 沈琅点了点头,依依不舍的看了沈耀最后一眼,一转头,拽着沈琴就大步流星的出了院子门。 十八娘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对着四个大丫鬟吩咐道:「北流去管束那些丫鬟婆子,叫她们谨守本分,把这宅子给我看牢了,一只苍蝇都不能进来。东珠使人去采买,尤其是粮食和药材,去咱们铺子里取。铺子能开就开,不能开的全关了。西屏跟我去库里寻兵器,给护院们以弩箭,若是长安城危,同我一道上城墙。」 正在这时候,一个婆子来报,「侯爷和侯夫人过来了,想借住府中,大人不在,老奴只好来问十八娘了。」 十八娘嘲讽的笑了笑,「将他们安顿在碧波阁里。还有那位姑太太,也都过来吧,然后把那角门给我封住了。」 长安城里的街道上,到处都是士兵,平民百姓们紧闭门户,无人敢上街一步。 十八娘正安排着府里的防卫,突然听到一阵巨大的响声! 她噌的一下跳上了屋顶,飞快的跳到了附近最高的小塔之上,只见长安城外,满目狼烟,吐蕃大军压境,而在他们之中,赫然立着三尊唐炮。 吐蕃竟然用唐炮在轰开城门!他们竟然有唐炮! 「该死的荣阳!」十八娘跳了下来,暗自骂道,这个傻女人疯了吗?竟然把唐炮给了吐蕃人,长安城危矣! 「琅哥哥来得正好,这府里头的安危就交给你了,我出去查看一番……」她说完就飞快的翻出去墙去,吹口哨唤来踏云,却是朝着有唐炮的大门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 第55章 荣阳虽然出了城,可不代表,这长安城中没有内奸!若是趁着大家都被唐炮吸引住了,内奸在身后打开了城门,引贼入内,那这些世家大族,又有多少家要覆灭在敌军的铁骑之下! 十八娘一路疾驰,临了却住了脚! 只见李子期一骑当前,手中的唐刀高高举起,正往下一滴一滴地淌着血,他的身形高大,骑在马上,如同一个屹立不倒的守门神! 他回过头来,冲着十八娘苦笑三声,「十八娘,我来晚了,长安城破了。内奸开了城门。」 十八娘打马上前,「不晚,有多少番狗,我们就杀多少回去。这长安城里的聪明人可不止我们两个,不一会儿,援军必到。」 李子期长啸一声,拍了拍闪电的头,猛的朝着吐蕃大军冲去。十八娘紧随其后,怒道:「番狗,今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哈哈,十八说得好,不愧身上有我鲁家的血脉!」 十八娘往身后一看,只见鲁国公领着大军前来,而他的身侧,马上的正是沈庭和徐武,还有小将打扮的徐窦和程处英。 徐窦见到十八娘,眨了眨眼睛,就甩着长鞭,杀入敌阵之中。 十八娘一时之间,竟然空闲了下来。她看着眼前被逼着退出的吐蕃士兵,听着耳边的火炮之声,突然心中一个念头止都止不住的冒了出来,如今正是彻底杀了朝华的最好时机! 朝华王还活着的事情,只有少数人知道,因着明珠的存在,赵义舍不得杀了她。 若是平常时候,十八娘很难进宫了结了她,可是如今,荣阳公主勾结吐蕃反了!她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反,必有所图。 是为了和亲吐蕃之后,提高自己的地位,抑或是要救走朝华王,或者根本就是两者兼有之! 朝华王,赵义根本就藏不住了!长安城危在旦夕,这是逼迫他做出妥协的最好时间。 十八娘灵机一动,悄悄地打马去了一边,对着吐蕃小头目怒道:「你们这些小贼,就算是战死,我们也绝对不会将朝华王交出来的。」 那小头目一愣,险些被十八娘削掉了耳朵,赶忙躲到一旁去了。 由于长安府军正是群情激愤的时候,而吐蕃又将大军放在了有唐炮的那个城门口诱敌,不一会儿,涌进长安城的吐蕃军便杀得退了回去,血红的大门再次合拢,关了起来。 十八娘冲着鲁国公行了个礼,喊道:「外祖,既然这方无事,我先回府了。」 鲁国公无暇顾及她,点了点头。 十八娘冲着李子期笑了笑,经过他身旁时快速的低语了一番,然后朝着沈府跑去。 一进门便寻了北流,「好北流,轮到你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咱们务必以最快的速度,告诉长安城里所有的人,荣阳公主投敌,只为了向陛下要朝华王,朝华王到手,长安城之危即解。」 北流有些疑惑:「小娘莫不是说梦话,那吐蕃大军都杀到长安城了,怎么可能就为了一个死人?荣阳公主一介女流,离了大楚什么都不是,吐蕃大军为啥要听她的?」 十八娘摇了摇头,「现在没有时间跟你解释,你且先按照我说的话去做,然后等着看好戏就行了。」 话分两头说,在赵义的书房里,正坐了十来个人,纷纷攘攘的如同菜市场一般。 突然之间,有个小太监在门口招了招手,站在赵义身后的邓公公悄悄的退了出来,「可有什么动静?」 那小太监左看看右看看,压低声音说道:「公主想要回朝华王。」 邓公公脸色一变,「此事不得外传,朝华王早就死了。」 小太监脸色难看,支支吾吾的说道:「爷爷,已经堵不住了,长安城的人,不知道咋就都知道了。听说那荣阳公主正被吐蕃人以二十四抬大轿抬着,在城楼下叫阵呢!若不交出朝华王,就要用唐炮炸开长安城的大门!」 邓公公挥了挥手,又站回了赵义的身后。 「邓喜,可是有事?」赵义的话一问出口,屋子里突然安静起来。 邓公公躬了躬身,「陛下,听说长安城里头的老百姓,都让陛下交出朝华王,以换吐蕃退兵。」 赵义猛地一拍桌子,狠狠地瞪了邓公公一眼,那手上的玉扳指,竟然应声碎掉了。 秦相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惊道:「陛下可否解释一下,朝华王为何没有死?陛下,切不可为一女子,误国矣!」 秦相是个精瘦的老头子,说气话来却是声如洪钟,极有气势。 赵义被他一看,竟然有些怂,结结巴巴的说道:「朝华于我有大用,不过不能和你们说。」 这一下子,兵部尚书也怒了,「陛下,这都火烧眉毛了,不就是一个女人么?他们要就给了去,若是不想给,就打,唧唧歪歪要到什么时候去……我堂堂上国,怎能被动挨打,简直要被人笑死了。」 「陛下,君子无不可对人之语,一届女流……怎么值得陛下为了她失信于天下!即使不交给吐蕃,这朝华也必须得死!」 第56章 沈泽看着乱糟糟的众人,不耐的挑了挑眉头,「陛下,长安城破,大楚亡,您要朝华王有何用?」 他这话诛心,一下子室内全都安静了下来。 「这一仗,我大楚必须打,敌人都打到都城来了,若不狠狠地将他们揍回去,那民将不民,国将不国,我大楚还有何威信可言?朝华王若真如陛下所言,有大用,那我大楚可以没有朝华,吐蕃绝对不能有朝华。」 「这人可以交,以换得战机,让卢国公回转勤王以成包围之势。但是活人却是不可以交。万民皆以为朝华王已经斩首,陛下若让她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世人将如何看陛下?荣阳只要朝华王,可是死的朝华,也依旧是朝华王。」 「陛下没有朝华王,依旧是我大楚的陛下,是以朝华对陛下而言,也不过尔尔,望陛下三思。」 若是十八娘在此,估计恨不得鼓掌叫好,沈泽句句都说在了她的心坎上。 就是这样的,朝华王是赵义失信于万民,扰乱律法的活生生的证据,若是被推到人前了,她就必须要死! 若是寻常时刻,也不算什么,最多是个风流韵事,遮掩遮掩也就过去了,大臣也犯不着和赵义死磕。 可是如今,全城的百姓都知道要拿朝华王换退军了,你敢不顾民意?那势必民心浮动,长安城不稳。朝华王肯定是要推出去的,她又不能曝光,是以只有绝路一条! 你说赵义一意孤行? 不好意思,不要以为大家唤你一声圣上,你就真的站在别人的头上了!砍了你换一个人来当皇上,世家大族照旧吃香的喝辣的,眉头都不带皱的继续站在这里议论朝事。 要是换了一个不磨叽的,兵部尚书还能觉得畅快点。 赵义突然之间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 世人皆醉我独醒,这个滋味实在是太难受了!他可以没有明珠,但是明珠绝对不能落到别人的手上。正因为见识过明珠里的好东西,他才更加明白,这东西若是落在了吐蕃手中,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别人可能以为,以一场战事,换一个人,很可笑,可是只有知道明珠的人才明白,这很有可能,而且是一桩十分划算的买卖。 「阿泽,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们?」 沈泽皱了皱眉,「臣若是怪您,就不会站在您的下首。」 赵义叹了一口气,摆了摆手,「一会,你们来给朝华收尸吧,大楚的江山,就拜托给在座的各位了。」 荣阳公主坐在二十四人抬的大轿之上,遥望楚宫,焦急的等待着。 守城的将军已经传话来了,宫里头一会儿就会将母亲送出来了,很快她们就可以一起去吐蕃,凭借母亲的本事,她们混一个吐蕃王还不是小菜一碟。 这见鬼的长安城,迟早有一日,她们一定会匍匐在她的脚下,痛哭流涕的述说着自己的有眼无珠,「请公主归乡。」 荣阳想着,不由得思绪飘得很远。 她原本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高中生了,有一日晚自习的时候,被那如同天文一般的化学符号弄得昏昏欲睡。若是能够穿越到古代就好了,最好是清朝九子夺嫡之时,这样就能和那群阿哥们来一场轰轰烈烈的邂逅了。 四爷是不是冷冰冰的,九爷是不是貌美又多金呢? 她想着想着,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下人们都唤她荣阳公主。 她竟然一梦穿越,成了有史以来最尊贵的公主,毕竟有哪位公主的母亲,能够是王爷呢。 赵义很疼爱她,赏赐源源不断,朝华也很疼爱她,毕竟她们是来自同一个世界的人。 她的母亲朝华,是她见过的最有魅力的女人,因为她竟然将那历史扭转了个弯儿,将李唐硬生生的变成了赵楚。 她从空间里拿出了红薯玉米和土豆,她修官道,造唐炮,制玻璃,卖香水,这全天下的财富几乎都积聚在她的手中。 满朝文武都爱慕于她,甚至于皇上都是她的裙下之臣。 这样的女子,妥妥的金手指女主角,按说是要君临天下一辈子的。 可是这个世界却不知不觉的崩坏了,父亲竟然将母亲囚禁了,而她也被迫和亲吐蕃! 明明他们之前还是和谐幸福的一家三口,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她不服!不服!天道不公! 荣阳想着,大声喊道:「什么时候,能让我母亲出城,我再等一炷香的时间,若是我再见不到人,那别怪我用唐炮炸平了这长安城。」 站在城楼上的邓公公勾了勾嘴角,「公主莫急,陛下怜悯您一片孝心,这不是让咱家来送罪人朝华,与您团聚了。您怎么着也得给我们一些掘墓的时间吧……」 掘墓?什么掘墓?荣阳有些心慌,不由得手足无措起来。 只见那长安城的城楼上,缓缓地放下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棺材,棺材落到雪地上,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 棺材盖子没有钉上,翻滚着落到了荣阳的跟前。 第57章 她的手紧紧的抓着轿沿,哭喊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父亲那样疼爱母亲,怎么可能会杀了她?你休要用个假人来欺骗我。我的母亲可是女主角,她若是死了,这个世界会崩溃的,你们这些贱民蝼蚁统统都要死!」 邓公公伸出手去,接了几片雪花,悠悠地说道:「公主殿下莫是疯魔了,什么崩溃不崩溃的,我不知道,只是这雪越落越大了,你说你那唐炮,会不会变成哑炮呢?」 他说完,在他身后的鲁国公大手一挥,无数投石机上装着一个个的巨大水泡,朝着那唐炮飞袭而去。 这水有的装在猪尿泡里,有的用装酒的小木桶,有的干脆用牛皮纸袋扎着,将那唐炮浇成了落汤炮。 荣阳公主也淋成了个水人,好不狼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邓公公笑了笑,「陛下也不忍做出掘人坟墓这等事,还不都是公主逼的么?要不说儿女都是父母的债,公主您就是一坑娘的货呢?」 「坑娘,坑娘?哈哈哈,你一古代人居然说我坑娘,我坑娘了吗?哈哈哈!」 站在她身后的吐蕃王傻眼了,这大楚公主真的是疯了啊!这样的公主娶回去有何用?他暗道一声晦气,大喊道:「进攻。」 可是他的话音刚落,长安城的城墙上,就齐刷刷的出现了十来尊唐炮,黑黝黝的炮管对着吐蕃大军,猛烈的攻击。 李子期受了十八娘的启发,几乎收集了城中所有的烟花,能射箭的射箭,不能射箭的喷烟花。 十八娘站在城楼顶上,看着这一幕,勾了勾嘴角。 朝华死了,真好!鲁萍的仇人,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了。 荣阳是可怜,可是被他们害了的人,也一样的可怜。自从他们动手的那一刻起,就永远是仇敌,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她想着,拉开手中的大弓,对着吐蕃军的炮手射过去,有一个射一个,有两个射一双。 吐蕃大军的军阵被烟花冲散了,一时之间,自乱了阵脚,唐炮又泡了水,发了好几个哑炮。鹅毛大雪越下越大,几乎看不见人影了。吐蕃王心下犹疑,双方就这样歇一会,打一会的,僵持了三日。 他们想退,可是大楚的军人岂能让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早有大队人马埋伏在他们的撤退之路上,这正是连夜来勤王的临近州县的府军。 这长安城攻不下,天气又越来越差,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流言漫天,「这会不会是天罚?我们一路抢掠,已经得了许多金银财宝,如果执意占领长安城,就实在是太贪心了。如果程知节成功的与长安军会合,那我们哪里还有活路?没看见,我们的先锋刚到长安,旗帜就一瞬间全被风吹断了。」 的确,吐蕃与长安相聚甚远,他们的本意也不过是抢了东西好过年,占领长安,统治长安?不好意思,他们有这个心,也没有这个力气啊!就算长安城破了,他们也只能够立个伪王,换个肯向他们称臣纳贡的皇帝罢了。 但是显然,如今的大楚,如今的长安,是个难啃的硬骨头。 除非把汉人都屠尽了,那些文人一人一口唾沫都得把他们喷死;晚上睡个觉,那些武夫们就敢摸进家里割了他们的头颅。 吐蕃王盘算了一番,此次远征已经得了大大的好处,若是再不见好就收,怕是要被楚军包了饺子。 正在这时,有那探子来报,说边境有异动,烈火流云鲁家军在徐将军的带领之下,朝吐蕃进发。 吐蕃王一拍大腿,骂道:「狡猾的中原人,这叫什么?围魏救赵?奶奶的,老子也是被荣阳那个娘们给骗了,什么内应,什么唐炮,统统都没有用。撤!撤退!把荣阳也给我带上。」 大楚军将一见吐蕃败走,顿时士气大振,箭如雨下,一路截杀而去,自是不提…… 至此,长安之危终于解了。 李子期飞快的跑到十八娘跟前,两眼亮晶晶的,好似百两看到了肉骨头,「十八娘,吐蕃败走,明儿我就登门去提亲。」 翌日一大早,十八娘就醒了,望着头顶的帐幔,怎么也睡不着。 李子期今日当真会来登门求娶么?只是沈泽怕是不会让他如愿的。 比起王六而言,李子期看上去有些不着调儿,总是做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情,可是莫名的,却让人觉得有几分可靠。十八娘捂住自己的双眼,她活不过几年了,李子期助她良多,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对他有所回报。 「小娘,怎么就醒了,昨夜里落了大雪,出门都艰难呢,不如多躺会。我给你装手炉子去,今日用那红梅耀雪的玲珑球何如,正是应景。」 「甚好,躺着也难受,还是起了吧。大兄那边没有什么变故吧,品榴苑可有消息过来?」 南枝替十八娘取了衣衫,一早就放在炉子上烘着的,如今暖热正好。 「大郎并未发热,杨大夫一直守着,说是无碍了;大娘子让奴与小娘知会一声,说是琴娘想退婚,虽不是一时之事,也让小娘心中有个准备;小郎去了军营,一夜未归;大人有朝会,天没亮就进宫了。」 第58章 十八娘点了点头,「一会儿寻些上好的人参肉桂给大兄送去,天冷了,让厨房里一只炖着热汤。庄子上那些为了护住战死的家丁,每人家中送一百两银子,过冬的粮米棉被,以作抚恤,他们为我沈氏而死,沈家不能让他们寒了心。其他活着跟我们一起来了府里的,都安顿好了,各有赏赐。」 今年冷得早,是个寒冬,又遇了战事,百姓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小娘心善。吐蕃军退之后,侯爷和侯夫人回府去了。只是姑太太说就想在我们这头住着,小娘你看?」 「这事儿你与品榴苑说一声,这个家到底是我嫂嫂在管。她若是问如何是好,你就回想住就住,着人注意些,到底是亲戚;若是不问,那她就自己能处理了。」 不一会儿,东珠又过来禀告了一下长安城铺子里的残损之事。长安城被围,有一些百姓吓疯了,出现了些抢粮之事,届时都在守城,也没有人来管这事。 十八娘的铺子多,可不有几家来不及关门的铺子,被哄抢了一些粮,有几个伙计,也被打伤了。 十八娘一一安排了下去,眼见就到了朝食的时候了。 刚食了一个灌汤包儿,就看到沈庭挤眉弄眼的走了进来,一开口就打趣道:「哈哈哈,十八娘,你不知道,笑死我了。子期上门来提亲了,被父亲拿棍子打出去了!真是笑得我瞌睡都醒了。」 十八娘手中的银筷子啪的一下掉在了碟子上! 拿棍子打出去了……沈泽是有多不喜欢李子期…… 「这是为何?」李谦之登门求娶的时候,让沈泽好是没脸,沈泽都没有失了风度,将他打出门去,怎么到了李子期这儿? 沈庭端起桌上的羊奶,一饮而尽,拉起十八娘就走,「走,哥哥带你看热闹去。咱们边走边说,可把徐武那小子给吓坏了。」 「徐武也来了?」 「可不是。子期寻了卢国公夫人作媒,阿武来壮胆呢。他一进来,一激动张口就叫爹,父亲那时候刚刚下朝,刚喝了一口茶,被他吓得嘴里的水都喷了出来。」 原来沈泽前脚进屋,李子期后脚就到,让人不禁联想他是不是暗戳戳的在拐角处等着。 他一进门,想到十八娘终于就快要成为他的妻子了,心情就激动不已,想着想着,看着沈泽,恍恍惚惚的一个「岳父大人」就喊了出来。 沈泽被水呛住了,咳了半天,怒道:「竖子无状,老夫可不记得有将女儿嫁给你。」 这下子李子期紧张了,结结巴巴的说道:「岳父大人,呸呸,沈大人,我一时激动说错了,我今天是来求娶你家十八娘的。」 他这副怂样,把一旁的卢国公夫人都逗笑了,将他往身后拉了拉。 「沈大人,子期这孩子就是嘴拙,但是心地还是很好的。十八娘美名远扬,子期年少慕艾,乃是真心求娶。这天没亮就去老婆子家拍门了,可见真心。王爷和王妃对这门亲事也煞是满意,所以今日就让老婆子登门来问上一问。」 沈泽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苦笑道:「老姐姐登门,泽本不该拒绝。只是这李子期不行。」 李子期一听,急得要命,「沈大人,这是为何?」 沈泽摇了摇头,瞪了他一眼,客气的说道:「老姐姐想想便知,这李世子是陛下看好的驸马人选,泽不敢夺陛下所好。」 卢国公夫人这下子也迟疑了,这还真的很有可能。沈泽是天子近臣,大权在握,他说是,那陛下大约是已经透过口风了。 「我是绝对不会尚公主的,若是我能向陛下请旨赐婚呢?沈大人,那我是不是可以了。」 沈泽还是摇了摇头。 「李世子英武非凡,煞气颇重,小女命薄,最是绵软,怕是配不上李世子。」 给你脸好好说人话,你不下台阶,非要老夫给你没脸,杀人狂魔,还想娶世家女? 一旁的徐武也被沈泽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给惊呆了,绵软?你说的那是沈十八?拔剑就砍的母夜叉也能用上绵软一词?吏部尚书这看人的眼光大大有问题呀! 他想着,李子期就开口了:「十八娘昨儿个还同我一道杀敌了,怎么可能会怕我?」 这一下子,沈泽脸都绿了,不知好歹的蠢东西,都说了不想把女儿嫁给你了!杀敌就杀敌吧,大声嚷嚷个啥?想害我女儿嫁不出去? 沈泽将李子期从头到脚细细的看了一遍,直看到他有些发怵了,方才开口道,「老姐姐,婚姻大事,父母之命,老夫都说了不同意了,李世子还非要强忍所难,这是何意?好的,老夫今儿个就好好和你掰扯掰扯。」 「你小小年纪,入黑羽卫,指谁抄谁,是为无脑;杀人如麻,翻脸无情,是为无心;卷毛蓝颜,有外族血统,是为无贵;与父母族亲不和,是为无孝……这样的人,怎么叫我放心将女儿嫁给他」,他每说一句,李子期就矮了三分,沈泽就痛快了三分! 镇平王那个小人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 沈泽是什么人,一看就看出了李子期的问题。镇平王府看着圣眷尤沃,实则早就是危机四伏了。 第59章 镇平王是赵义的把兄弟,如今大楚仅剩的异姓王。他在打天下的时候,主要是靠着一张嘴,游走世家之中,替赵义取得世家大族的支持,赵义如今的崔皇后和王贵妃,就是镇平王牵线搭桥的。 除此之外,这镇平王简直就是一个贪花好色的怂蛋,封了王之后,一件正事都没有做过,当然也正因为他怂,赵义才敢给他封王。沈泽早就不齿他的为人了。 再看李子期,好好的一个世子,说是信任才让他进了黑羽卫,其实呢? 黑羽卫恶名昭彰,不管是文人还是武人,都不愿意与其为伍。那么李子期就是一个孤臣,他又甘之如饴的,并无什么上进之心,这辈子怕是就这样到头了。 可见赵义对镇平王府的提防之深。 徐武听着,一把挡在李子期跟前,「沈大人,你不嫁就不嫁,莫欺少年穷!」 沈泽白了他一眼,「是你穷,还是他穷?」 徐武心中一梗,妈蛋,他们都不穷。可是他不是这个意思啊! 「哼,你不就是嫌弃子期是卷毛头蓝眼睛,瞧不起我们这些低贱的胡族和草莽出生的武将吗?怕玷污了你们世家高贵的血脉。十八娘甚是像你,如果嫁给子期,生出一个和你一样的娃娃,但是有蓝眼睛和卷毛头,那乐子就大了!」 沈泽一听,简直大怒!就说这些莽人,不可与之为伍,他想着,拿起一旁的竹萧,对着徐武和李子期就是一通揍。 什么玩意儿!一大早上门添堵! 躲在一旁偷看的沈庭简直笑到肚子疼,赶忙跳下围墙,给十八娘报信去了。 李子期捂着头,自嘲的笑了笑,「多谢沈大人教诲,子期方知自己多有不足,不过沈大人,还请借一步说话。」 沈泽狐疑的看了看他,看在卢国公夫人的面子上,终于还是点了点头,放开竹笛与他一道进了内室。 一进去,李子期就小声的说了一句话,又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放到沈泽手中。 沈泽一看,眼睛顿时就红了,他用手轻轻的摩挲了那玉佩一下,不舍的将他还给了李子期。 「十八娘的情况,你想必已经知道了吧。她没有几年好活了,你若是娶了她,日后再续娶,想找个身份高贵的,可是极其艰难,你要想好了。」 李子期点了点头,「我早就想好了,本想着凭自身本事求娶,可最后还是……」 沈泽摇了摇头,「我瞧不上那镇平王,这才迁怒于你。不过我此前的话,并非无道理,你前路艰难,还得多多思量才是。十八娘聪慧,若不是……倒与你是良配。没想到,我们两家,还有这样的缘分。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你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候,又无良师教导,这才造成了今日的困局。如果信任我,改日我替你去寻一师父,传道授业解惑。」 李子期垂着眸,两眼早就红得不成样子了,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混乱的点了点头。 沈泽到底心软了,拍了拍他的卷毛头,又膈应的收了回来,徐武的话在他的耳边响起,生一个和你长得很像,却有着卷毛头蓝眼睛的娃娃…… 还是好气! 算了,不过是一个无人教导误入歧途的十六岁失足少年罢了…… 沈泽摆了摆手,「我们先出去吧,一会十八娘该来了。结亲之事,让你父亲寻个时间来与我具体商谈。记得让他莫要熏胭脂香,太臭了!那不是魏晋风流,是下流!」 李子期傻呵呵的笑了:「好的,岳父大人。」 沈泽作势要打他,却终于哈哈大笑起来。 十八娘和沈庭来的时候,就是听到了这么一耳,沈泽笑声爽朗,好似十分的开心,哪里有半点被气疯了的模样。 倒是徐武,一见二人过来,捂着头上的包,说道:「还说你们沈家书快论坛,怎么你爹比我爹还彪呢,一言不合就开打!你快进去看看,别他拿着皮鞭抽子期,抽得哈哈大笑呐!」 十八娘懒得管他,兄弟你脑子里在想啥?李子期到底是镇平王世子,沈泽是嗑了多少五石散,才会做出那等疯狂事? 正欲敲门,就见沈泽和李子期从门内走了出来,相谈甚欢,一副相见恨晚的模样。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十八娘用眼神来询问李子期,李子期却是冲着她咧嘴一笑,眨了眨眼睛。 「老姐姐,您今日所问之事,泽应下了,让李盛那小子好好的操办,别堕了两家的脸面。今儿个我就不留饭了,看着徐家小子就来气。十八娘泡了些养身子的药酒,药性温和,最适合冬日饮,给您提溜上两坛子。改日知节兄回城,泽再登门拜访。」 卢国公夫人笑得合不拢嘴,「好好好,老婆子这是第一次保媒拉纤,总算有了个好结果,我这就去镇平王府,是该李盛请我。小子们,走吧。」 徐武见李子期如了愿,很是高兴,头也不疼了,转眼了看了下沈庭和十八娘,又忍不住心情低落起来。若是打一顿就能成为沈家的女婿,那他宁愿天天被打,也想娶琴娘。 李子期还想跟十八娘说话,被沈泽一看,忙不迭的跟着卢国公夫人走了。 第60章 这一下子,院子里只剩下了十八娘父女三人,「父亲怎地改变了心意。」 沈泽没有回答,只看着十八娘出神。 过了一会儿,方才开口说道:「镇平王府不好,子期却很好,你嫁过去之后,好好的扶持他。他性子纯烈,不通庶务,而这些是你尤擅长。你年纪虽小,但是……还是早日嫁过去吧。」 十八娘和沈庭面面相觑,瞠目结舌,李子期到底给沈泽灌了什么迷魂汤? 沈泽却是趁着二人呆愣的时候,早就回屋里净手用朝食了,再也不多言语。 十八娘无奈,只得回了寻梅院,而沈庭昨日里一宿没睡,回自己院里补眠去了。 寻梅院里,香气扑鼻,一树的梅花开得正好,映着白色的雪地,格外的精神。十八娘轻舒了一口气,日后总是会知道的,她的终身大事真的就这么定下了么? 百两见十八娘回来,欢快的扑到她的身上,将她撞倒在雪地里。它如今身躯越发的大了,皮光油亮,像是一头狼。 十八娘握了握它的爪子,笑道:「百两很快可以去娘身边了呢。」 百两好似知道了什么,高兴得汪汪汪的叫了起来。 南枝没好气的拉住它脖子上的皮绳,「百两最近可是越来越皮了,小娘也是你能撞的。对了,小娘,卢国公府的小娘遣人送了花帖来,要邀您去赏梅呢。」 「程家英娘倒是说话算话,一会我问问嫂嫂要不要同去。」十八娘摸了摸百两的头,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走进屋子里。 这屋里烧得暖,让人感觉一下子活过来了似的。百两快速的跑到炭盆子跟前,蜷成了一团,呼呼大睡起来。 南枝又端上了热的朝食,鲜嫩多汁的灌汤包,用杏仁煮过的羊奶,切成薄片的胭脂烧鹅,用小碗装了的阳春面,摆了满满当当的一桌子。 「不用你在身边伺候着,天凉你们也先吃着,东珠整理下账簿,我的亲事大约可以定下了。」 南枝惊讶的看着十八娘,「小娘,可是李世子。」 十八娘点点头。南枝一下子喜忧参半,脸色变化多端起来。 「你怎地这副样子,李世子不好么?」 南枝笑了笑,「看小娘说的,小娘选的自然是好。只是在南枝心里,就是再好的郎君,都配不上我家小娘。」 东珠在一旁插嘴道:「可不是,小娘嫁妆丰厚,应该自立女户,当家作主,寻他十个八个的夫郎,要什么样的没有!」 十八娘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好,以后就给我们东珠姐姐立女户,娶夫郎!」 东珠的眼睛都亮了,「小娘你说真的?那我可就等着了,我要求也不高,娶三个就行,一个给我端茶倒水,一个给我捏肩捶腿,还有一个,就去带娃吧。」 这一下子,屋子里的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十八娘用了朝食,穿了雪屐去品榴苑看沈耀。这大道上的雪早就被勤快的仆妇铲掉了,雪屐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十八娘进屋的时候,沈耀正靠在暖枕上,秦昭在给他喂鸡汤,沈琴坐在一旁,拿着帕子低头不语。 见十八娘进来,秦昭冲着她笑了笑,沈耀的伤好了许多,她看起来也不像前几日那样失魂了,「十八来了,听闻父亲已经允了李世子了。恭喜你获得良缘。」 「多谢嫂嫂。大兄可好些了?铺子里今儿个会新到一些上好的阿胶,你别嫌是女人方子,补血是良药。一会我让人送过来。」 沈耀打量了下十八娘,李子期与十八娘在战场上的默契他是看在眼里了,心下里也认同了这桩婚事,只是嘴上却说:「便宜子期那小子了。对了,琴娘的事,你可想好了。」 沈琴有些神情莫名,见问道她,猛地点了点头,泪如雨下,「大兄助我。」 沈耀叹了口气,「这事儿,我问过父亲了。父亲只有一个要求,日后你的婚姻大事,全由他做主,不得违逆。而且退婚这事,父亲不想以势压人,还落得个不孝亲娘的名声。所以如果我们自己个能够妥帖的退了,那是最好的了。」 其实,沈泽压根儿就懒得理会这事,沈耀问他的时候,他只是眯了眯眼,说了句,「谁求的,谁去退。这婚姻大事,又不是吃饭喝水,岂能说反悔就反悔?」 只是这话,沈耀却是不好开口对沈琴言。 沈耀已经使人去试探了李家的口风,果然他们并不想退婚。 沈琴含着泪,「日后琴娘一定听父兄的话。那李谦之,实在是太过分了,如今我都成了长安城里的笑话了……这个婚,我是一定要退的。」 十八娘没有接话,只是笑着问秦昭:「嫂嫂,程处英给我们府里头下帖子了,约着三日后去卢国公府赏梅,她那园子里绿萼甚是稀罕,嫂嫂一起去吧。」 秦昭迟疑的看了眼沈耀,又看了看沈琴,颔首道:「去,我们都去,琴娘也去。」 沈琴一听,赶忙摇头,「我不去,我去岂不是让人看了笑话。」 秦昭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难不成你以后都不出门了,这错都在那李谦之,你若是不大大方方的出去为自己正名,将来退了婚,还不定有什么流言蜚语呢。」 第61章 好说歹说,沈琴硬是不肯去,秦昭只得作罢,冲着沈耀摇了摇头。 十八娘瞧得直皱眉,「之前长安城危及,也无人顾及那贾大家之死,如今吐蕃已经退兵,陛下将要论功行赏,这事儿怕是要被提及了。阿姐不去,在家避避风头也好,只是切莫再见那李谦之了。」 「其实有一个法子,既能让阿姐退了婚,又能够保全自己的名声,就看阿姐敢不敢干了。」十八娘想了想,还是将这话说了出来。 沈琴眼睛一亮,「什么法子?」 「阿姐好好闹一场,让那长安城的人都看看,那孔美娴压根儿就没病,李谦之哄骗女儿家当平妻,是为不仁;罔顾贾大家性命,贪生怕死,是为不义;身为朝廷命官,不为百姓而战,是为不忠!如此不忠不义不仁之人,你沈琴不愿与之为伍,今日割袍断义,以死明志!那长安城的人,只会称赞阿姐有节气,是个烈女!」 沈琴却是大惊失色,「十八娘,你怎么可以逼我去死?若是我这样做了,岂不是要与李家结仇了……」 「自然不是真死。孔美娴可以假装上吊,阿姐自然也可以。只要这婚事退了,李谦之这一房人与我沈家自然是会生了嫌隙。可是你若不占据大义,世人只会笑你落井下石,李谦之遭了难,你便要退婚,翻脸无情。」 「当然,阿姐若是不想如此,也可以憋憋屈屈的把婚事退了。阿姐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 沈琴一下子陷入了两难的困境,点了点头,神情恍惚的回去了。 等她一走,秦昭就苦笑道:「退婚的方式有千百种,你何必让她左右为难,闹得如此之大。」 十八娘却是摇了摇头,「我沈家已经憋屈够久了,不给那渣男一点教训,就算退了婚,他怕是也要不知死活的纠缠上来。若是闹开了,他还有脸说自己心悦我阿姐,我就敬他是一条好汉!」 李谦之怎么可能是好汉?他要是好汉,沈十八娘就是真汉子! 那贾大家之死,对李谦之的名声的确是有妨碍。但是沈琴若是以此狎妓之事退婚,众人却只会骂她善妒!毕竟这世家子弟,有几个不流连花街柳巷,逢场作戏的,这算得了什么? 若是她想的没有错,那李谦之,指不定还要假意说他为琴娘挡枪,有情有义呢!在场的,可只有徐武他们几个,其他的人,还在地窖里没有出来呢。 徐武和沈庭如今忙得脚不沾地的,还不是任由他说,等他们忙完了,这事儿早就有定论了。 「嫂嫂你莫要担心,这事儿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若是阿姐能靠着这事想明白了,立起来,那比什么都来得强。那我去给程处英回帖子了。」 三日很快就到,琴娘到底是没有跟着去卢国公府。 十八娘与秦昭刚下马车,就看到徐窦焦急的站在门口东张西望,一看到沈家的马车,赶忙跑了过来。 「十八娘,英娘让我守在这儿,同你一道一声不是了。镇平王府就在卢国公府右侧,今儿她们一听说请了你来,硬是都过来了。英娘不好赶人,只让我同你先说一声。」 十八娘有些诧异,却是笑了笑,「来者是客,程姐姐自然没有赶人的道理。又不是有三头六臂,还能怕了去?」 徐窦吐了吐舌头,对十八娘竖了个大拇指,「那可都是你未来的小姑子。」 都是……镇平王府到底来了多少小娘。 说起来,李子期当真是个急性子,沈泽允了他的当日,他便进宫去请了旨让陛下赐了婚。如今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沈十八娘将是镇平王府世子妃了。 刚一进院子门,就闻到一股淡淡的梅花悠香,让人的心境一下子平和了起来。就连徐窦,也没有继续叽叽喳喳的,保持了一副淑女模样。 在梅花丛中,有一个古朴的小亭子,一群穿得花花绿绿的小娘,正坐在那儿烤着炭盆子,拿着红纸在那儿剪窗花。小泥炉上煮着茶,咕咕的响。 见十八娘和秦昭来了,程处英站起身来,抱歉的笑了笑,开口说道:「这是沈府的十八娘,昭娘你们都认识,我就不介绍了;这是镇平王府的的李子芬,李子君,李子梅,芬娘和君娘比十八年长些,梅娘尚幼,还有一个芳娘,今儿个有些不适,便没有过来。」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一个穿着粉色小袄的小娘,看了十八娘一眼,柔声说道:「虽然是未来嫂嫂,但在进我李家门前,劳烦十八娘唤一声姐姐了。」 十八娘眯了眯眼睛,「不知道,这是哪位姐姐?」 另一个小娘跳了出来,她的头发和李子期一样有些微卷,但是眼睛却是黑色的,「我是李子君,我听哥哥提过你,今日一见,果真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 李子君,十八娘倒是听过,她是镇平王府唯一的嫡女,也只有她有小郡主的名头。其他的庶女却是没有的。看来,那个穿着粉红色小袄的,应该就是李子芬了。 而另外一个穿着宝蓝色裙子,嘴里还嚼着点心的十岁女童,应该是李子梅。 秦昭见状,插话道:「君娘,日后十八娘做了你嫂嫂,你这个小姑子可不能欺负她,不然我可饶不了你。」 第62章 李子君一听,跳到了秦昭身边,挽着她的手臂,哈哈大笑起来,「昭姐姐怎么这么说我,我对十八娘喜欢着呢。昭姐姐嫁人了,就不疼我了,也不约我过府吃果子。」 李子梅一听果子,眼睛都亮了,「昭姐姐家有葡萄吗?我遍寻长安城,也没有寻到一颗。」 「这时节哪里有葡萄吃,葡萄没有,葡萄美酒倒是有。」程处英做为主家,让众女落了座。听李子梅这么一说,就唤人去取了葡萄酒来。 说是美酒,其实和果汁并无多大区别,酸酸甜甜的,一般的小娘都爱喝。 李子梅果然不多话了,只眼巴巴的等着葡萄酒。 十八娘看着桌子上的红纸,也拿起剪子,慢慢地剪了起来。 这小娘们聚会,无外乎是玩些击鼓传花,吟诗作对的事,卢国公府乃是武将,程处英怕是不耐烦玩那些,就只好做些简单的了。 十八娘剪着剪着,剪出了一个小娘的样子,递给李子君,「你且看看,像不像你?」 李子君接过了看,简直就这神乎其技给惊呆了,她一跳三尺高,「天哪,十八娘你竟然有这本事,真的是太厉害了。」 「你若喜欢,以后我可以教你剪。」李子君一听,巴巴的贴了上来,坐到十八娘身旁,看她剪窗花。 不一会儿,葡萄酒就拿上来了,程处英斟了两杯酒,端起自己的那一杯,对着十八娘拱了拱手,「日前在那庄子上,多亏了十八娘解围了。我虽出生尚武之家,面对千军万马还是怂了,所以这辈子,我只服十八娘。姐姐先干为尽。」 说完,一口气喝干净了。 十八娘笑道:「程姐姐严重了,当日之事,徐家哥哥待我等有救命之恩,咱们该敬徐窦才是。我也干了。」 徐窦见提到自己,傻乐呵,「我那哥哥就是傻大胆儿,你们不知道,回去他吓得腿都软了,哈哈!」 三人说得高兴,就听得酒杯子重重的搁在桌子上的声音,只见那李子芬阴阳怪气的说道:「亏得你一个小娘,也敢往那爷们堆里钻。我可是听说,你们沈家女儿最是大度了,还兴平妻一说,那么我那哥哥,想必也能坐享齐人之福咯。」 十八娘还没有开口怼她,就见程处英将手中的酒杯往李子芬的头上猛的掷去! 张口就骂:「李子芬,你丫的在这里阴阳怪气的是给谁没脸呢?我今儿个可没有请你,你不请自来就算了,张狂个啥?早想抽你那张臭嘴了。」 …… 这一下子,在场所有的人都被程处英的暴脾气就惊呆了。早就听说程知节脾气火爆,没想到他的女儿也这么有趣。 李子芬哪里遭过这样的罪,哇的一下哭出声来。 「程处英,你怎么可以打人啊?君子动口不动手,这就是你们卢国公府的家教吗?沈十八自己都没有开口,要你出头?」 程处英白了她一眼,「我就是一个小女子,又不是君子,怎么不能动手?沈十八娘是我请来的客人,你怼她,就是怼我!敢怼我程处英的人,还想好好坐着喝我的茶,吃我的点心?」 十八娘实在忍不住,噗呲一下笑了出声,对着程处英竖起大拇指,「姐姐真英豪。」 李子芬一见十八娘,赶忙调转了枪头,「我是你未来小姑子,你就这样看着我被人欺负?」 十八娘惊讶的看着她,问道:「哎呀,姐姐刚才不是说,我尚未进门,不能拿自己当嫂子看,得唤你姐姐吗?十八尚是沈家人,实在不便掺和李家的事。」 她顿了顿,复又认真的说道:「作为范阳沈氏的女儿,有些事情我要与姐姐好好说道。吐蕃狗人人得而诛之,十八娘杀敌为何到了姐姐嘴里就变得如此龌蹉?先皇后乃是你陇西李氏出生,随陛下征战南北,难道你也要说她是往男人堆里钻吗?姐姐辱及先人,实在是……」 「至于那平妻之事,谁不知道,孔家小娘已经痴傻,我阿姐怜惜她无人照料,这才同意,也算是结个善果。最最重要的是,她是嫡女,那才有平妻这么一说,若是换了姐姐,自然不必让人烦心,做了善事,还要被人嘲笑。」 李子芬被气了个倒仰,这沈十八娘摆明了是在嘲笑她是庶出的女儿啊! 这还没有嫁进李家门,就这么猖獗,若是嫁进去了,那还得了? 李子芬脚一跺,捂着脸,飞快的冲出门去了…… 李子君冲着十八娘眨了眨眼睛,「阿姐言辞不当,子君在这里代她向各位姐姐赔礼了。我先回府去看着她点,改日再叙。」 说完拉着还在吃点心的李子梅,飞快的跟了出来。 程处英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懊恼的拍了拍脑袋:「十八娘,我给你惹麻烦了,还没有进门,就得罪了小姑子,可如何是好?」 十八娘拉了拉她的手,安慰道:「程姐姐也是一心维护我,方才如此的。无妨,这李子芬打一开始就不喜欢我,即便我忍气吞声,她也照样还是不喜欢我。」 程处英这才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其实我娘根本就没有病,她是怕我这暴脾气在城里惹祸,这才装病,把我拘着的,毕竟好好的一个女儿家,总是藏着不见人,也不是个事。现在我年纪大了,娘也不好再病着了。」 第63章 ……十八娘和秦昭第一次听说这其中的缘由,都有些囧,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徐窦却是哈哈大笑起来,「你们是不知道,小的时候,程姐姐进宫,遇到了正在御花园里寻犬的二皇子,她吓了一大跳,还以为是登徒子,将二皇子暴打了一顿,三天都下不了床,哈哈哈哈。」 程处英小脸一红,嗔道:「窦娘,你莫要混说,我哪里知道他是在找狗,他支支吾吾哼哼唧唧的半天说不清,可不可疑?我还以为立了大功抓了刺客呢,结果回来被我爹一通好打……莫提莫提了。」 四人笑闹了一通,程处英就领着众人去打叶子牌了。按她说的:「这梅花日日看,夜夜看,年年看的,为了装斯文,明明冻得直哆嗦,还非得吟诗一首,夸这花儿美!这不是作的慌吗?有这功夫,还不如推圈牌九,舞段大刀来得痛快呢。」 一直到用了午食,秦昭和十八娘方才准备打道回府,临了前,十八娘突然开口说道:「前些日子我偶得了一位制灯大师,想办个灯会,邀请婶婶姊妹们一起耍耍,两位姐姐明晚一定要去呀。」 程处英一愣,点了点头,「我们一定去,十八娘都说是大师,那灯一定很新奇。」 等告辞回到了车上,秦昭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了,「以前我只见过李子君,她性子跳脱,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孩子,你只要顺毛摸,还算是好相处。可那李子芬,分明就是个刺头儿,她的母亲是镇平王府侧妃,王妃身子不好,府中一应事由都是她管着的,这下你嫁过去可要为难了。」 十八娘也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事到如今,这镇平王府就算是一个臭泥潭子,我也只能往下跳了。」 秦昭摇了摇头,「还有琴娘的事,咱们得要速战速决。你哥哥如今也起得身了,等明儿我与他一道去李家退婚,务必将此事解决了,最好是在贾大家之事没有爆发之前。」 「嫂嫂所言甚是。所以我才临时起意,办那什么劳什子灯会。」 秦昭傻眼了,「你是临时起意?那我们一下子上那里去寻那么多灯?」 十八娘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嫂嫂不用忧心。那寻得制灯大师倒是真的,本打算是开间铺子的,如今先拿过来凑合着用用,说不定还能打响我那铺子的招牌呢!就算灯不好看,戏好看不就行了。」 秦昭戳着她的额头,也是笑了,「你呀你,真是一点亏都不肯吃。」 十八娘一回府,就直接去了沈琴的听兰院,直到天擦黑了,才出来。 第二日这沈府里头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沈泽因为容貌太盛,甚少在家中宴客,就怕有媳妇小娘的装作不小心迷了路,来偷看他的,烦不胜烦。如今他后宅空虚,更是炙手可热的夫婿人选,说起来,比沈庭要招人多了。 而十八娘又是妥妥的世子妃,这愿意赏光来看灯的人,那叫一个络绎不绝。 十八娘笑意盈盈的迎着客,见到李夫人带着大女儿李菲音过来了,更是笑意添了三分,「李家婶婶来了,怎地脸色看起来不大好,这凛冬已至,可好保重身体啊!怎么不见孔家小娘?听说在李府里头养病,我阿姐特意下了帖子,请她出来散散心,指不定出来松快了,就什么都想起来了呀。」 李夫人支支吾吾的说了两句,就想往里头去,十八娘却是用手轻轻一拦,笑道:「就怕李婶婶跟我们客套。说起来她嫡亲的姐姐可是嫁到我们府上了呢,这不又有了身孕,特意使人接了她过府看灯。」 李夫人擦了擦额头,看着不远处正坐在那儿吃点心的孔美娴,大惊失色:「美娴神智不清的,别冲撞了贵人。」 她这话声量有些大,引得许多贵夫人看过来。 十八娘歉意的笑了笑,只引了李夫人坐去了孔美娴身边。 今儿这府里的灯当真是新奇,除了往日里常见的八角琉璃灯,走马观花灯,甚至还有风铃灯。 这灯煞是神奇,如同一串小铃铛儿,在风中铃铃作响,每一个铃铛里头,都点着一盏倒挂的灯,小火苗儿腾腾的,啥是好看,引得众人全都前来围观。 还有那莲花灯,一张一合的,颇有意境。 众人正看得有趣,突然之间,听到一声尖叫,只见那孔美娴突然之间猛的用手一推,大声喊道:「姑妈快躲开,那灯上的蜡烛要落到你的头发上了。」 十八娘猛地回头一看,只见那风铃灯里头的一个蜡烛,不知道怎么松动了,竟然快速的往下掉了起来。 而坐在那灯下头的,正好是李谦之的母亲,李夫人。 十八娘快速的从袖袋里摸出一个铜钱,猛的一扔,那蜡烛被铜钱一打,稳当当的钉在了墙壁上。 她快速的走了过去,拉住李夫人的手,抱歉的说道:「真是得罪了,小女疏忽,险些酿成大错,多谢美娘出言示警了。」 她说着,又走到孔美娴身边,朝着她行了一个礼,压低声音说道:「我阿姐想与李谦之退婚,你若是想当正妻,自然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孔美娴身子一僵,眼神复杂的看着十八娘。 第64章 十八娘突然捂住了嘴,大声惊呼起来,「孔家小娘不是痴傻了,只认得李家大郎一人了吗?怎地……李家这是何意?」 她这么一问,众人也都回过神来,用一种了然并着不屑的眼神看着李夫人。 李夫人从来都没有如此万众瞩目过,一时之间,竟然手应该放到哪里都忘记了,哪里还能言语半分。 十八娘冷面一板:「若不是今日一见,谁能想到这孔家小娘条理清晰,身手敏捷,比常人机灵百倍,就这样子,你们李家为何登门哭求,让我阿姐怜悯,让表小姐进门当平妻?」 李夫人瞠目结舌,没有想到十八娘竟然能如此镇定的说胡话。她虽然当时就是这样的想的,可是口里却说的是退婚啊!这平妻,明明就是你沈家自己提的! 「我祖母一心向佛,见不得小娘受苦,这才做主应了。没想到,你们李家竟然贪心不足蛇吞象,这是想要诓了孔家诓沈家呢!我倒要问问,李探花读的哪门子圣贤书?这事儿,今日你李家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 「你们这不是堂而皇之的骗婚么?」 她的话又快又急,像是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的。李夫人只觉得自己的头嗡嗡作响,好似有那寺庙里的和尚拿着撞钟,砰砰的敲! 周围的人这才恍然大悟,就说这沈老太太乃是沈琴的嫡亲祖母,怎么可能干出那种坑孙女的事,原来是李家求的平妻啊!这人老了就是心软,跟面人似的! 正在这时,那孔美娴突然捂住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姑妈,你就别瞒着了吧。都怪我,心悦表哥,才一时之间想出了这么个错的主意,蒙骗了沈家姐姐。这事儿怪不得我姑妈,都怪我。」 十八娘看着孔美娴,这姑娘倒是个聪明角色,这个时候将错揽在自己身上,事后李夫人待她自然是感激不尽。幸亏琴娘想通了,不然的话,还不被她吞得渣子都不剩。 果不其然,那李夫人看着孔美娴,脸色缓和了不少,她绞了绞手指,突然开口说道:「这事儿是我李家不对,只不过两个孩子两情相悦,我们谦之之前在庄子上还对琴娘有救命之恩……」 两情相悦?救命之恩? 十八娘哼了一声,冷冷的看着李夫人的眼睛,直看到李夫人撇过头去。 「夫人这脏水可泼得够熟练的。这长安城中谁不知道,我阿姐喜静,一年出不了三次门,只关在屋子里作画绣花,敢问李夫人,我阿姐与你家公子,在何时何地两情相悦的?」 李夫人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她总不能说,我儿子趁夜爬了你家小娘的墙头啊!也不能说,我儿子偷摸拐进了你家内宅里,捡了你阿姐的帕子。她不想鱼死网破,娶了沈琴算什么,娶了背后的沈泽才是真理啊! 这话一说出来,这李谦之,还不成为人人提防的色狼?还有何颜面继续为官?这沈十八娘,分明就是吃准了她要吃这个哑巴亏了! 「再说那救命之恩,敢问夫人,吐蕃大军来袭,贵府小郎与众多女眷一道,是躲在谁家的地窖里?又是受谁的庇护?这么说来,倒是我沈家对李探花有所恩惠才是,当然了,区区小恩,就不图你们回报了。」 「那吐蕃小兵提枪来刺,多亏了徐家小将阻挡,救了李探花一命。怎地,李探花没有向您如实禀告,去徐家表达谢意么?那可当真是太不应该了。」 你若顺水推舟,就着平妻之事把婚退了多好?偏偏要把脸送过来打,那十八娘当然却之不恭了。 一旁的徐窦两眼放光,插话道:「我哥哥有官职在身,这护人安危,上阵杀敌自是他应该做的,当不得一个谢字。说起来,阿窦在这里代哥哥,谢谢各位夫人的厚爱了。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么多谢礼呢!」 当日和太子一同玩乐的纨绔子弟颇多,自然也有女眷来了今日灯会,听到徐窦这么说,都满脸带笑。 「阿窦莫谦虚了,我家郎君一归家就说了,若不是徐小将军及时赶到,我们怕是要阴阳相隔了,这做人啊,就是要懂得知恩图报。」 李夫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她儿子回城之后,可不是这样与她说的,只是脸色差得很,说是救了琴娘的命……如今看来,全然不是这么回事,那温泉庄子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啊! 正在这时,突然沈琴身边的大丫鬟珍珠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哭喊道:「十八娘,不好了,我们小娘要投缳自尽,我们拦都拦不住啊!」 十八娘一听,面色大变,当下顾不上满室宾客,提起裙子,就朝着那听兰院奔去,边跑还边喊着,「若是我阿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那些夫人小娘们对视了一眼,都忧心忡忡的跟了过去,心中也不乏几分看戏的乐子。 这沈琴也真是太倒霉了,摊上这么个人家,若是她们,怕是也想去死一死了。 走到听兰院,只见那沈琴当真悬挂在屋梁之上,众夫人心中一动,都收起了看笑话的心思。 这个实诚孩子,不是在伺机退婚,她是当真求死啊!没见脸都青了吗? 十八娘铜钱出手,嗖的一下隔断了白绫,沈琴吧唧一下掉到地上,脑袋一下子就摔出了一个大包,脖子上的红痕清晰可见。 第65章 十八娘猛扑上去,「阿姐,你怎么这么傻啊!你若是不想嫁,我们可以退婚啊!阿姐,你不要死啊……」 程处英把十八娘一推开,喊道:「让我来,你阿姐都没气了,憋住了,我力气大,让我给她捶捶。」 十八娘的手一抖,姑娘你悠着点啊,别真把我姐捶死了啊! 可惜她的眼神抛给了瞎子看,程处英压根没有领悟到,提起沈琴对着她的胸口猛的就是三拳。 她这么一捶,沈琴一口老血喷了出来,眼泪如同那黄河决了堤,哗啦啦的往下流!没办法,真的疼啊! 她回想了下十八娘教她的话,声泪俱下的说道:「我沈琴虽为弱女子,可也懂得忠孝节义,礼仪廉耻。如今受李家所赐,夺人姻缘,以贵女为平妻,是为不仁;让祖母为难,污了名声,是为不孝;被人污蔑婚前有私,是为不节;有恩不报,满嘴谎言,是为不义……如此,琴娘无颜苟活于世!宁愿一死以证清白!」 她因为脖子被勒得厉害,又被程处英打了几拳,说话声音嘶哑,又上气不接下气的,一时之间,听起来竟如杜鹃啼血,声声哀鸣。 在场的夫人们,都忍不住拿起帕子擦泪。 徐窦的母亲更是走上前去,一把搂住了沈琴,「傻孩子,诨说什么?你一个深闺女子,这些事情又不是你做下的,与你有何干系,你这么就想不开要去死。你娘在天上看着,该是多么的心疼啊!」 沈琴却是猛的拿起了一旁的剪刀,眼睛直定定的看着李夫人,唰的一下,剪开了自己的裙子。 秦昭一把夺过剪刀,「琴娘,你这是做什么?」 「昔日三国管宁与华歆园中锄地,华歆掘金,欣喜若狂,管宁不为所动;有乘华冕过门者,华歆出门看热闹,管宁如常;管宁遂与之割席而坐,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沈琴与李家大郎,非同路人,割袍断义!还请李家夫人,将琴娘庚帖送还,给琴娘留一清白。」 十八娘擦了擦眼泪,「阿姐,你这是何苦,自有父兄为你出头。」 沈琴却是摇了摇头,「琴娘累及沈家声名,实在无颜见父兄。」 这时候沈耀突然快步的走了进来,只见他脸色苍白,胸口还微微泛红,血迹斑斑。那躲在沈家地窖里,受了恩惠的人家,赶忙围了上来,连声道谢。 沈耀却是连称不敢,惭愧的对李夫人说道:「阿妹性子刚烈,让李夫人受惊了。只是这庚帖还请夫人送还。毕竟婚姻大事,结的是两姓之好,若是因此结了仇怨,可是大大的不美了。李探花七巧玲珑心,自能娶得好妇。家父尚在朝中,未及归家,还请夫人体谅我这个当长兄的难处,聘礼已经请人送回李府去了,这是贵公子的庚贴,请接。」 那李夫人气得直哆嗦,险些晕了过去。 众人的眼光,简直有如刀子,将她身上的衣袍,一件一件的划开,显出一个肮脏而丑陋的内里! 她不用看,都知道,这些人在称赞沈琴是个烈女,而她的儿子,却是一个蒙骗女子,贪生怕死的小人! 她的手抖着,接过那张庚贴,微微冷笑道:「你们沈家想要另攀高枝,直接说便是,何必闹这么大的阵仗。沈琴这种儿媳妇,我也是不敢娶的。」 到这个时候还睁眼说瞎话啊,明明沈耀上门退亲,李家左右不肯好吗?不然,她能出此下策? 十八娘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夫人,我这下子总算知道探花郎的秉性像谁了。若不是今日见了孔家小娘,我阿姐可还是被蒙在鼓里呢!还有那救命之恩,也是夫人您今日才当众初言……若一早便知,大约父亲早就上门退婚了。」 「我们沈家信守承诺,可最看重的是风骨!这种东西,李夫人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明白了。」 她这话说得重,李夫人顿时如遭雷劈,恨不得上来把沈十八给撕掉了。她越想越气,儿子就是她的命根子,在她心中,那是一等一的好,哪里容得别人半句不好。 李夫人想着,一把冲了上去,像是一个疯婆子一般,抬手就要掌掴十八娘,却被程处英一把抓住了胳膊。 「你这个夫人,好不讲理,明明就是你们家骗人,不对在先,若是想要继续这段姻缘,光明正大的道个歉不就好了。琴娘都快死了,你不为所动也就罢了,怎么还要动手打人啊!」 「今儿打一开始,我就在这里,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的,这是非曲直,大家只有论断。李夫人也是大家出生,怎么不知道君子动口不动手的道理?」 十八娘听了暗自好笑,昨儿个程处英还说自己是女子,并非君子,当然要一言不合就动手了,今儿个反倒是说起李夫人了。 李夫人看到众人鄙视的眼神,也心知自己个被气昏了头,走了一招昏棋!举起袖子掩面仓皇而退。 沈十八朝着众夫人和小娘行了个大礼:「本想请各位前来赏灯,不料出了这样的事情,是十八娘之过,改日一定一一登门致歉。」 众人哪里不知道这是送客之意,纷纷起来告辞。十八娘也不小气,每位夫人小娘,都送了她们适才最为喜爱的花灯。 第66章 徐窦和程处英最后才走,程处英眨了眨眼睛,笑道:「好你个十八娘,连我们也使唤上了,明儿个非得请我喝酒赔罪不成。」 十八娘红了脸,「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李家非良人,却偏偏不肯退婚。今日多谢两位姐姐相助了。」 等她们走了之后,沈琴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说:「十八娘,那程处英到底是哪里来的人物,快把我锤死了!那李夫人看我像要吃人一样,这样做真的没有问题吗?」 十八娘看着她,认真的说道:「阿姐,其实如果能劝得阿爹出面,李家必然是不敢不退婚的!」 沈琴一口老血堵在喉咙里出不来,简直要被她气死了,「我是你亲姐姐,你何苦如此整我?日后李家恨死了我,指不定要阻拦我的婚事。」 「阿姐,此番你若靠了阿爹,日后事事都只想着靠别人。十八娘如此做,就是要让阿姐看清楚了,即便是阿姐自己,也是能够解决这桩破事的。阿姐,你看,今日你做得就很好。你连死都不怕了,以后何所畏惧呢?」 沈琴一愣,若有所思起来。 十八娘拉着秦昭就出了门,留她一人在那儿想着。 秦昭捏了捏十八娘的脸,苦笑道:「你这是做什么?明明是为了她好,怎么故意气她。经过今夜,谁不知道我们琴娘是个有风骨的好小娘。倒是那李谦之毕竟是赵郡李氏出生,日后若是报复回来?」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因为我就是睚眦必报的人呀!阿姐先头里那样白眼狼,气得我几日吃不下饭,还不兴我气回来,让她每每想起此事就吐血,几日也吃不下饭么?」 秦昭一听,与十八娘对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也说是赵郡李氏了,那李谦之不过是其中的沧海一粟,本在族中就失道寡助,没有人会帮他对上吏部尚书府的!就算报复回来,不还有我爹在前头挡着吗?」 「再说了,等明儿个你就知道了,他的麻烦还在后头呢!」可不是,让十八娘这么一闹,大家还不联想起他与贾大家在温泉庄子里不得不说的故事? 十八娘心底里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若是沈琴真的想明白,自然会感激她,这样她们还能勉强有几分姐妹情分。 若是因此她气她,那不用割袍,已然断义。 毕竟她并非真正的沈十八,也并非与沈琴一同长大,原本就没有什么深情厚谊。她为她挡了这一劫,也算是报答鲁萍的活命之恩,仁至义尽了。至于她日后过得何如,还得端看她自己个了。 等到第二日一大早,李府就将沈琴的庚贴还了回来。 沈耀心中的一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十八娘用了朝食,刚要出门去看看铺子里的损失,就看到沈琅打扮的人模狗样的,胸口上还别别扭扭地别着一朵小白花儿。在寒风中抖抖嗖嗖的。 「琅哥哥节哀,不知道是哪位长辈西去,能让你服丧呢?」 沈琅除了对着沈耀,对别人那是一概没有个好脸色。 「庸俗!贾大家没了,我们要给她做一场法事,超度一番。这种风雅之事,你一个小娘,是万万不会懂的。」 得来全不费功夫啊这是,十八娘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这贾大家也当真是枉费了卿卿性命。当时那地窖里只剩一个空位了,本打算给大兄留着的,你知道的,大兄久病刚愈,怎么能上战场。」 沈琅原本一脸的不耐烦,一听到沈耀的名字,顿时转过头来,直直的看着十八娘,问道:「那大兄怎么受伤了?」 「大兄高义,怎么可能同那凡夫俗子一般躲到地下去?正好贾大家一个弱女子过来了,大兄便把位置让给了她。」 「就是,大兄心肠最好了,但是你是怎么做妹妹的,怎么不劝大兄下去,贾大家算什么东西,她的命哪里比得上我大兄的命!」 十八娘被沈琅的话震住了,贾大家不算什么东西,你怎么还给她戴小白花呢?真不知道沈琅幼时经历过什么,在他心中,当真是沈耀就是人,别人都统统不是人了。 见十八娘不说话,他嫌恶的继续问道:「大兄不是把位置让给贾大家了吗?那她怎么还死了。你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问这个问题么?怎么着吧,想让我做什么?」 十八娘突然觉得,方才拿沈耀来套沈琅的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傻子。 「因为李谦之抢了最后一个位置。他骗我沈家,还拉阿姐挡枪,我咽不下这口气,想让你去宣扬宣扬他的丰功伟绩,你看如何,哥哥?」 沈琅抱胸看着沈十八娘,突然笑了,「看在你这么歹毒的想要斩草除根的份上,这个忙我帮了。别装了,沈家的名声,在你心中算个屁。记得,你欠我一次,谁让你多管闲事。」 说完,他把小白花扯了下来,戴在了自己的耳朵上,提着一壶酒,大摇大摆的出门去了。 十八娘看着他的背影,骂道:「别扭鬼,总是这样说话,日后有得后悔的。」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人影跳了出来,拍这脑袋大喊,「可不是吗?我现在就后悔了。十八娘,你爹在家吗?让他出来抽我一顿吧,抽了之后就当我那日气他的话没有说!早知道琴娘会退婚,李子期娶不娶得了妻关我屁事啊,我怎么就那么嘴贱呢,肠子都悔青了我!」 第67章 原来昨日徐窦回去之后,就与徐武说了沈琴退婚之事,徐武一听,一脑门子汗! 那日对沈耀说的话,还历历在目。 他居然对沈琴的爹说,「你不就是看不起我们这些草莽出生的武夫吗?若是十八娘生了个和你一样的,长着卷毛,蓝眼睛的娃……」 想想都是泪啊,沈泽那么好脾气的人,居然气得都打他了,还说看到徐家小子就来气! 看到徐家小子就来气…… 现在负荆请罪还来得及吗? 李子期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白了他一眼,直直的走向十八娘:「天这么冷,你站在这儿干什么?大麾也不披一件,我让人送来的好皮子,这么不见你用,手炉子也没有拿……」 十八娘小脸一红,这还是他们赐婚之后,第一次见面,这个人,当真是啰嗦。 李子期勾了勾嘴角,从怀中掏出来一条白狐狸毛的围脖,围在了十八娘的脖子上。 这围脖暖暖的,显然还带着他的体温。 「我拿这次救太子打吐蕃的功劳,换了赐婚,陛下还赏了我一套大宅子,你看你喜欢什么样儿的,我好遣人去修整。这次论功行赏,你哥哥们怕是都要升官了。」 十八娘大喜,「这可是好事。剩得庭哥哥日日游手好闲的。」 沈庭自从边关回来之后,一直都没有领什么实差,他倒是不急,只日日练武,倒是十八娘,瞧着心烦。 「嗯,都是好事。明儿个我就正式要遣人上门来提亲走六礼了,虽然已经赐婚了,但是该有的,一样都不会少的。你的嫁妆准备得怎么样了?我这儿有些银票……」 十八娘心里暖暖的,却是摇了摇头,「放心吧,绝对配得上李世子你了。」 何止啊!就是买上十个李世子,十八娘她也买得起!就李子期那点儿产业,她压根瞧不上眼好吗? 「对了,那日我在卢国公府,见到你的妹妹们了,我好像一不小心的得罪了芬娘。」 李子期摇了摇头,「无事,除了子君,其他的人,你一概不用理会。」 徐武见二人不理会他,恼怒的走上前来,骂道:「你们二人也太不够义气了,哥哥我可是才舍命救了你们,还当那鹊桥上的喜鹊,供你们踩着过河啊!这才过了河就拆桥,说吧,我娶琴娘,还有没有戏?」 十八娘和李子期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徐武气极,「你们这算什么朋友?我怎么就不可能了?」 「你也说了,你都得罪我父亲了。而且,我父亲的确是不喜欢武将。再则,现在我阿姐刚刚退了婚,定然不会这么快又另外择婿的。」 徐武并非真蠢,点了点头,「你说得有理,不过我还是先找我娘,去沈大人那挂个名儿。万一呢……」 说完,一溜烟就跑回去了。 十八娘看着李子期,突然想起了当日之事,问道:「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当日你是怎么说服我父亲,让他同意我们的亲事的呢?」 随着一场场的大雪下来,镇平王府快速的走完了六礼,婚期定在了明年的三月里。 说起来,明年对于沈府而言,当真是喜事一桩接着一桩的。等十八娘出嫁之后,大约就要替沈琅娶亲了。那时候李谦之和沈琴的事,也成了过眼云烟,这长安城里有的是谈资,无论是多大的事,议论个几日,也就渐渐地被人遗忘了。 就好似一场大雪下来,人们只看到了雪的白净,却忘记了它所掩盖的肮脏。 品榴苑里,烧得暖哄哄的,满地都是金黄的纸钱,十八坐在桌前认真的用白纸包着包袱,她的面前已经有厚厚的一沓了。 沈庭甩了甩自己的手臂,挠了挠头,弄得满头纸屑,「我们包了这么多钱,够阿娘用上几辈子了吧。十八娘还买了金山银山,更是弄了房子马车的。不过,你弄纸糊的丫鬟也就罢了,怎地还弄小厮呢,个个我瞅着有些像我爹呀。」 沈耀听着,写包袱的笔一甩,一下子扔到了他的头上,「父亲也是你能编排的,好好的包,你看阿琅都包了多少了。」 沈庭扭头一看,冲着沈琅呲了呲牙,大家都坐在桌边包,偏他要弄个小凳儿坐在沈耀旁边,也不嫌腰疼。 见沈庭看过了,沈琅幽幽地看了看他的身后,眼神闪闪躲躲的收了回来,沈庭被看的毛骨悚然,结结巴巴的问道:「阿琅,我的身后有什么,你可劲儿瞧……」 沈琅却是不说话,对着他阴深深的一笑。沈庭一个激灵,吓得一跳三尺高,风一般的跑到十八娘身后去了。 这一下子,满屋子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沈庭这才明白过来,顿时大怒,「阿琅,你个混蛋,竟然诓我。」 沈琅却是懒得理她,兀自包自己的,不一会儿,最后的一些也全部都包完了。 兄妹几人将着包袱纸都装在箩筐里,使人搬上马车,然后齐齐起身,去给鲁萍上了香,准备往福应禅院而去。 「阿琅,你也一同去吧?」沈耀见沈琅站在雪地里不动,冲着他伸出手,说道。 第68章 沈琅却是摇了摇头,「嫂嫂要照顾好哥哥,我就不去了。」 说完他冲着十八娘喊道:「小十八,这次要是哥哥再受伤,仔细你的皮。」 沈十八气不打一处来,「你若是担心,自己个去不就行了。我是小妹,你作甚只唤我一人?」 沈琅却是看了看沈庭,又看了看沈琴,悠悠的吐了两个字,「蠢,傻。」 说完转身就回府去了。 沈庭一把从马上跳了下来,「别拉住我,看我不打死他这个狗东西。」 「阿庭,走了,再不走,要误了时辰了。阿琅从小就是这样的,他其实是一个好人。」 沈庭到底不敢违逆沈耀,气呼呼的上了马。 福应禅院就在长安城内,香火鼎盛,不少达官贵人来此做水陆法事。 如此大雪皑皑,又是年关,十八娘兄妹便选了这里,为亡母诵经三日。 一到山门,就有那守门小僧引了众人去换了素色衣物,去了环钗,卸了粉黛。 佛堂里已经坐满了大师,正在颂经,香烛燎燎。十八娘跪坐了下去,也跟着颂了起来。 心中却是碎碎念着:小女虽乃大晋亡魂,却感念再世之恩,已然为你报仇了。那武氏姐妹已死,只剩那黑衣杀手尚未找到,日后若是遇见,一定手刃此贼。黄泉路急,且一路好走,来世投个好胎,莫再耽于情爱了。 沈泽他,怕是一辈子都没有喜欢过鲁萍吧,心里头,还指不定怎么恨她。 大兄已娶贤妻,二哥近日升迁,阿姐远离渣男,十八娘自己个也有了归属。日后……日后又能怎样呢?十八娘越是说着,越是萎靡,到最后竟然恍恍惚惚起来。 她来了长安之后,日日如同战场一般,没完没了的糟心事,只凭着心中的一股信念,一路披荆斩棘了下去。可是事到如今,大仇已报,阿哥阿姐也不需要她了,那她日后,还能做些何事呢? 莫不成,就是日日夜夜等死?那既然如此,何不现在就死? 「十八娘,十八娘!」朦胧之间,她只觉得有人在拼命的喊她,她想动却是一分一毫都动不了,好似三魂六魄都即将从身体中涣散开来一般。 十八娘不由得心中苦笑,也不知道是鲁萍发现她不是自己的女儿,要将她赶出来,还是这寺庙里的老和尚,法术太高,看出了她是一个借尸还魂的妖孽。 突然之间,她只觉得耳旁的佛音大震,几乎要将她震散了,她一睁开眼睛,却是发现自己正躺在冰冰凉的地板上,周围围满了人,沈耀正焦急的喊着十八娘。 而在她的面前,坐着一个凶神恶煞的老和尚。 这么凶,竟然也入了佛门。 「小施主思虑太重,伤了气血。这世间万物,自有缘法。该来的总会来,该去的总会去。佛渡众生,自己亦是众生,渡不了自己,何以渡人。你从来处来,将往去处去,既然来了,就是缘法。」 十八娘大惊失色的看着面前的老和尚,他竟然看破了自己的身份。 「多谢大师指点。」 老和尚看着她,又继续说道:「痴痴缠缠,终究是小道,小施主有佛缘,理应看到大道。」 沈庭一听,快速的拉起十八娘,将她藏在身后,「老和尚,你说什么有佛缘,我阿妹就要嫁人了,是绝对不会跟着你当和尚的。」 老和尚冲着他摇了摇头,转身就走了。 沈庭傻了眼,他怎么觉得,这个老和尚的眼神,和之前的沈琅那么像呢! 「阿哥又说傻话了,我是女子,怎么当和尚。我也就是体虚了些,去休息一会就没事了。」十八娘回过神来,冲着沈庭笑了笑。 「说得也是,我是一时情急,一时情急……我先送你回房休息吧,母亲在天之灵有知,也不会怪你的。」 十八娘点了点头,自是回了客堂休息了。 她又何尝不想渡自己,活得自在些。只可惜生为女子,这辈子哪里有自在的时候,不过是从一个宅门,去到另外一个宅门里罢了。 东珠见她有些消沉,着急得不得了,「小娘,我给你打点水来净面吧,别被那贼秃神神叨叨的带到沟里头去了,小娘好着呢,前程似锦,若是你不想当世子夫人,我们可以跑路呀,一起去游山玩水,吃喝玩乐。这人迟早都是要死的,何必想太多,给自己添堵。你看我,每日里只要给小娘赚了银子,就喜得睡不着觉,恨不得快些起来,赚更多的银子。」 「你这女婢不学好,撺掇小娘做傻事。逃出去,光凭路引就能将你抓回来;若是没有路引,没有户籍,那还不得被人抓了,卖到山沟沟里去?那李子期就是再凶神恶煞,难不成还比不过山野村夫?」 十八娘往门外一看,只见不远处的梅花树下,倚靠着一个年轻男子,大冬天的,他穿着广袖宽袍,被风吹得咕咕作响。 这寺庙里的粗布麻衣,穿在他的身上,竟然也带了一些禅意。 「公子,你怎么又出来了,咳嗽还没有好,就尽想着装仙人唐突小娘,这里可是佛门清修之地。」 第69章 十八娘还来不及说话,就见一个书童手中拿着披风走了过来,强行将那厚如棉被一般的披风给那公子系上了。 「清幽,你看你又给我披被子,我这副模样,还哪里有脸出门来。」说完,他冲着十八娘眨了眨眼睛,「你看,我们多有缘分,都是家有恶仆。」 「这位莫不是名震天下的慧流公子?」 这坊间评选四公子,号称风流多金。排在首位的便是风华公子王六郎,说是他一身风流,有仙人之姿;这第二位的,便是慧流公子,慧流公子病若西子,却甚是聪慧,尤善占卜,一卦千金难寻。 早前十八娘就听说他生来体弱,家中怕养不活,就将他送到寺庙里养着,原来就是福应禅院。说起来,沈家与这慧流公子,还勉强算得上有些渊源。 慧流本是荥阳郑氏嫡子,他的弟弟,正是与琴娘议过亲的郑松平。 慧流猛的咳嗽起来,一手扶着树,一手用帕子捂着嘴。他一咳起来,好似要将那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似的,吓得一旁的清幽赶紧从怀中取出了一颗药丸子,就要往他嘴里塞。 「没关系,一会再吃吧,这药苦得很。让沈小娘见笑了,什么慧流公子,在下郑慧流,和小娘一样只是一个病人。」 东珠一听,却是怒了,骂道:「你这公子,好不讲理,我家小娘好好的,你怎地咒她。」 说完,她从袖袋里一掏,竟然掏出了一个银锭子,想了想又放了回去,换了一枚铜钱,对着郑慧流就扔去。 那郑慧流身旁的清幽如同鬼魅一般,快速的挡在身前,只用二指便轻松的夹住了东珠扔过来的铜钱。 「整个长安城,谁不知道你家小娘身患重疾,谁诅咒她了?你才是不讲理,竟然拿钱砸人!还只拿一个铜子儿,我家公子贵重得很,怎么就不值当你那一锭银了?」 郑慧流哑然失笑,惊讶的将清幽拉到一旁,「你在乎的竟然是这个?」 清幽委屈的张了张嘴,「她打你。」 十八娘瞪了东珠一眼,「东珠,去取些蜜饯果子来,给慧流公子配药吃,道个不是。」 「蜜饯果子就算了,在下棋无对手,不知道小娘可否恩赏一局?」 清幽叹了口气,公子又来了,见人就邀棋,嘴里嘟啷着,手却是不慢,很快的在梅林中央摆好了棋盘,又移了好几个大火盆子,搁在一旁。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我是女子,执先手。」十八娘也不推搪,直捣黄龙。 她棋如其人,下手果决,刀刀致命,绝不会拖泥带水,而且尤其擅长速攻,打得敌人毫无还手之力。 而郑慧流却是不同,他极其擅长防守,步步为营,见招拆招。 郑慧流棋逢敌手,越战越酣。 「小娘的棋风变了不少。以前虽快,但很稳健,如今却喜欢险中求胜,甚至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是为何?」 十八娘笑了笑,「我以为天下,只有慧流公子,最是明白,这是为何。」 都快死了,还不快些下手,等到何时? 郑慧流畅然一笑,「那我就得罪了。这下棋如同做人,一旦心急,便不周全,有了破绽。若对手太弱,自然无妨,但是若是对手很强,那小娘可是要吃大亏的。小娘以为,李子期是一个弱的对手,还是一个强的对手呢?」 十八娘一愣,郑慧流这是第二次提李子期了。 「公子认识李世子?」 「前不久刚下了一局。他的棋路看似杂乱无章,不得其法,其实步步都暗藏玄机,小娘觉得,我们最后谁胜了?哎呀,承让承让,我赢了一个子儿。」 不等十八娘回答,他又接着说道:「不如我给小娘算一卦吧。适才你的女婢已经付过卦资了。小娘想算什么?」 十八娘皱了皱眉,这郑慧流一卦难求,今日竟然主动送上门来算卦,到底是何意?不过不算白不算。 「我有一仇敌,想算他是何人,身在何方?不知公子能不能算。」 郑慧流抬起头来,眯了眯眼睛,「在这天下,没有本公子不能算的事情。可惜小娘你,浪费了一次很好的机会,我若是你,便算李子期。」 他说完,从袖袋中取出三枚铜钱,胡乱的往棋盘上一扔。 不一会儿,便开口说道:「那人你今日便会见到。他与你身边一人,颇有渊源,你便是知道了,轻易也报不了仇。」 十八娘一听,蹭的一下站了起来,「今日便会见到,那就是我还没有见到。多谢公子了,十八娘知道了想知道的,自然不算是浪费。至于李子期是何人,有何玄机,来日方长,日后便知。如此,十八娘先行告辞,大仇未报心中难安。」 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管他好人坏人,作天作地,她也是看不到结局了,那有何必在乎? 等十八娘一走,那清幽便往郑慧流手中塞了一杯热茶,「公子何时这么爱管闲事了。那沈小娘的事与公子何干?也只当你自损身体,为她算卦。要知道,泄露天机,于阳寿有碍。反正她也不是一个善茬儿,报仇什么,寻巴寻巴自然就寻到了。」 第70章 郑慧流却是痴痴的看着十八娘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眼神来。 「同样是没几年好活了,她战意盎然,我却固步自封。棋局虽然赢了,但是我不如她,我不如她……」 他就这样傻傻地坐在梅林里,一阵风吹来,将片片花瓣吹落,落在了他的头上,落在了他手里的茶杯里。 半晌,他才喃喃低语道:「子期,我应了。」 十八娘心急告知沈耀此事,才走到大殿附近,突然闻到了一股子荷花的清幽之香。 这明明是冬日,荷塘都变雪塘了!长安男女爱熏牡丹花香,甚少熏荷花香的,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十八娘猛然回头,年关将至,来烧香还愿的人特别的多,呜呜泱泱的全是人。 到底是谁,刚才与她擦肩而过?她调转方向,飞快的跑了起来,不是,都不是,那荷花香气本来就淡,如今竟然一点儿也闻不到了。 等到她跑到一个拐角处时,突然看到一条曲径通幽的小道上,有一身着玄衣,药悬黑羽的男子。 他的腰间插着一把唐刀,随着他的走动,一晃一晃的。 无来由的,十八娘觉得,她要找的那个人,那个杀死了鲁萍的黑衣人,沈玉的亲生父亲,就是那个男子。 他竟然是黑羽卫。 十八娘快步的追了上去,可是那男子的身影,竟然消失不见了。四周四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好似那个男子压根儿就没有出现过。 十八娘不由得苦笑,她怎么就没有想到。那个人是天子犬牙,出身低微,却又能担起试探世家的重任,最有可能的,可不就是黑羽卫么? 只是黑羽卫人,如同过江鲫鲤,要寻出那么一个人,哪里有那么容易。 而且,在她的心底里,早就有了一个不愿意承认的答案。若当真是他,那她想要杀了他报仇,那可是千难万难。 十八娘快步走到大殿附近,从袖袋里取出一锭银子,悄悄塞给一个扫地的小沙弥,「敢问小师父,今日可有黑羽卫的大人来此?」 那小沙弥摸了摸银子,悄悄的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道:「今儿王贵妃娘娘和镇平王妃来上香,黑羽卫的大人来了老多,不过刚刚全都走了。女施主莫要上前,他们都是杀人舔血的,并非良配……」 十八娘本来也没有想要问出什么来,被小和尚这么一说,哭笑不得。 你说你一个和尚,六根不净,想着什么良配不良配的。 于是她又回到了佛堂中,跪到秦昭身边,与她一道颂经,这经一颂就是三日,不得食用荤食,不得饮酒作乐。 到了最后一日,雪停了,一轮耀日当空,让人的身上暖洋洋的。 十八娘冲着正在收拾行李的东珠招了招手,「你去给慧流公子送些新鲜果子,再搭一坛子药酒吧,他的卦当真灵验,算是我的谢礼。」 东珠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又双手满当当的回来了,「小娘,那慧流公子住的地方已经没人了,我听庙里的小沙弥说,他云游四海去了。」 「那算了吧,我们归家去吧。」 兄妹几人才行到寺庙门口,就看到李子期一人骑着高头大马,立在门前。 见到众人,老老实实的行了礼,「大舅哥,二舅哥,嫂嫂,姐姐,子期来给你们开路了。」 他的脸冻得红红的,手上还残留了一些血迹。看到十八娘看过来,微微地笑了笑。 沈庭冲着他眨了眨眼睛,「这太阳出来,雪都成水了,哪里需要你开路?你这分明是耍滑头啊。」 李子期也不害臊,脸色半分不变,「融雪的时候又冷又滑,从这里到沈府门口,我一大早已经带人清理过了,这样十八娘就不颠簸了。」 沈庭被他的大手笔堵得哑口无言,只得竖起一个大拇指。 十八娘看着背着光的李子期,暖阳映衬在他的身后,让他整个人,都看起来更加的温暖了一些。 只是她突然想起郑慧流说的话,李子期看起来杂乱无章,实则步步玄机。 「十八娘小心脚上,别湿了鞋,我扶你上马车。」 等十八娘上了马车,他又从身后那个娃娃脸黑羽卫那儿,接过一个大纸袋儿,塞给了一旁的东珠,「你家小娘身子弱,又三日未见荤腥了,这里有长安城里最好吃的长桥肉饼,还是热的,你得看着她多吃几个。」 东珠愣愣的点了点头,「好。」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娘来这里上香,并非故意不见你,只是王贵妃是来祈子的……怕冲撞了,所以没有来,你别放在心上。」 十八娘压根儿没有想到这一茬,有些不好意思,「原应我去拜会,只是恰逢那时身体不适,错过了。」 她一提身子不适,李子期立刻着急了起来,「怎么回事,又发作了么?怎么会这么频繁,崔闽不在长安,我去寻他……」 十八娘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子期,我们的约定,我不会忘记的。你不必如此。」 李子期身子一僵,回过头来,看着十八娘的眼睛,点了点头,却是像要哭出来了一样。 第71章 十八娘被他的眼神看得一震,李子期的心里,到底背负着什么?只看一眼,都像是有一个水怪,伸出手来,将你拉入深渊之中。 沈庭走过来猛地一拍他的肩膀,「你今日怎么怪怪的,也太黏糊了吧。温柔乡,英雄冢,妻奴可是不好当,你不要想不开啊,妹夫!」 沈耀黑着脸走了过来,「你胡乱说什么呢,咱们快些回去吧。」 马车缓缓而动,十八娘眯了眯眼,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耳边还时不时的传来骏马闪电的呼呼声。 东珠拆开了袋子,只见里头不光是有热腾腾的肉饼,还有一个小银壶,扒开盖子一看,里头是热腾腾的牛乳。 秦昭见状,打趣道:「咱们这是托了十八娘的福了,这长桥肉饼每日只做十锅就收摊了。李世子也不知道几更天就起了。」 十八娘回过神来,小脸微红,「有吃的,还堵不住嫂嫂你的嘴。哥哥还天天给你买胭脂烧鹅呢。」 沈琴咬了一口肉饼,有些担忧的说道:「到底是十八娘好命,日后就是镇平王妃了。李世子待你又情深意重。只有我,不知道父亲会给我许一个什么人家。」 十八娘却是不好接话,只是认真的吃起肉饼来。 秦昭见状,赶忙说道:「琴娘放心,父亲乃是吏部尚书,自然能为你选出最合适的贵婿。」 等马车到了沈府门口,十八娘刚下车,李子期就走了过来,「黑羽卫有事儿,我要出长安城一趟,大约年关才会回来,你若是有什么要办的事,尽管去卫所里找李昭平,就是那个娃娃脸的小个子。」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想了想,又小声的说了一句,「十八娘,今日是我的生辰。」 「你且等上一等。」十八娘说着,脚一点地,飞快的朝着寻梅院跑去。 秦昭只觉得两眼一花,人就不见了踪影,她一直知道十八娘会武艺,却从来都没有想打,她竟然练到了如此境地。 片刻之间,十八娘变面不红气不喘的跑了回来,「给你贺生。之前答应的扇套子,也放在里头了,只是这时节怕是用不上了。」 李子期两眼亮晶晶的,看得十八娘忍不住老脸一红,将刚刚取来的包裹往李子期手中一塞。 「是十八娘为我做的衣裳吗?」他嘴角弯弯,简直恨不得咧到耳根去了。 十八娘懒得看他的傻样,正准备进府去,却听得李子期认真的说道:「祝我和十八娘,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她这下子当真忍不住,加快脚步,风一般的回了寻梅院。 北流一见十八娘和东珠回来,欣喜异常。 「小娘,你们可算回来了,节礼的事情,要在账上支银子呢。府里头那份我们不管了,可小娘自己个的,可不得管。」 东珠一听,脸瞬间垮了下来,「这才在庙里点长明灯,捐香油钱花了一大笔,回来又要用银子了,真像是在割我的肉。要是有金山银山花不完多好。」 十八娘一愣,金山银山可不就是有么?东珠不说,她差点儿还忘记了,上次在那武归房中,因为空间太小,只买了三颗药丸子,然后装了些值钱的珍玩,那里头可还有大把的金银呢。 若是不搬空了,岂不是要便宜沈瑜和孔景娴?那可是唐王府的宝藏,并非她武归的。 只是这搬来之后,要放到哪里呢,若是库房里突然多了东西,岂不是让人生疑,尤其是掌管着钱财的东珠。 十八娘想着,皱了皱眉,「南枝,我这院子里,可还有空的库房,可以搁东西。」 南枝点了点头,「小娘去了福应禅院这几日,铺子上送来了不少嫁妆,奴理了理,还有个空着的库房,等着放床。」 「甚好,钥匙给我,这库房我要搁点东西,我有些累了,先歇一会,你们且退下吧。」 等四人一走,十八娘就开了个空置的箱笼,将空间腾空了,只除了传国玉玺和李贞贞的遗书。 冬日里,天黑得特别的早。府里头一熄灯,十八娘便换好了夜行衣,飞快的朝着武归的院子奔去。 院子里比上次来更加的荒凉了一些,到处都是枯黄的草屑,荷塘如同一汪死水,碧油油的,上面飘着几根断梗残荷。 十八娘轻车熟路的摸了进去,屋子里更是乱糟糟的,显然沈瑜和孔景娴并非只来了一次。 一路下了密室,十八娘举起夜明珠一看,吓了一大跳,满室的珍宝竟然已经不翼而飞了! 难不成被沈瑜夫妻给拿走了? 十八娘想了想,这绝对不可能,上次她离开的时候,特意做了印记,若是有人进来了,绝对会留下痕迹。 可是这床上的机关,分明不像是打开过的。 如果不是从床那儿,搬走这么多金子的人,又是从哪里进来的,从哪里把金银运出去的呢? 沈府虽然大,但是仆从众多,自十八娘管家以来,明显巡夜比之前严格许多,金银那么重,若是想要运出去,肯定会被人发现的。 十八娘要不是有一个残破的小空间,也不会打这个金银的主意了。 第72章 猜来猜去,只有一个结果,那宝藏还在沈府之中,而且不是走的明路,走了暗路被运走了。 十八娘又观察了一下地上的灰,还能够明显的看到一些放置箱子的地方,没有灰尘,显然这箱子刚被运走不过两三日。 她伸出手去,在墙上一寸一寸的敲,终于让她听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声音。 果不其然,在那石墙之上,估摸有一个黄豆大小的荷花印记。十八娘伸手一按,那墙竟然突然出现了一个大洞。 在这密室之中,竟然还有一个密道。 十八娘从空间里取出清越剑,一手握剑,一手举着夜明珠,朝着密道中走去。 这密道不长,很快就到了一个耳室,从这耳室的痕迹来看,这里也曾经堆满了箱子,虽然都已经不翼而飞了,但还是留有重重的痕迹。 而耳室的墙,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挖开了,露出黄黄的泥土洞。 十八娘举目望去,那洞弯弯曲曲的,十分粗糙,显然是有人挖掘过来的。她迟疑了片刻,还是继续向前走去。 十八娘边走边按着方位算着大约到了什么地方,越走越是心惊。 走着走着,终于走到头了,满目的珍宝就胡乱的堆在一起,显然那个拿了宝藏的人,还来不及消除自己的痕迹,甚至来不及把自己密室的洞给填补好了。 她走过去,站在其中的一口大箱子上,手几乎就能够摸到上头那屋子里的人的地板。 「娘,你的遗物我都拿回来了,可是没有看到你写的遗书,也不知道武归将它藏在哪里了。你说你怎么那么傻,把肉骨头托付给了狗呢?」 「娘,你在地下要好好的,这次一定要听舅舅和外祖的话,世道艰险,你一个弱女子,不要到处乱跑了,免得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骗了。」 「娘,你长得什么样子呢?我都快要记不清了。」 …… 十八娘越听越是诧异,他唤谁娘?听他话里的意思,他竟然是李贞贞的儿子!这怎么可能,李贞贞的儿子怎么会在沈府之中! 突然之间,她感觉到一阵光亮从头顶照来,糟了,被发现了! 十八娘就地一滚,那从头顶袭来的剑削掉了她一缕头发,险些将她重伤。 来人一看,愣住了,「十八娘,你怎么会发现这里的?你听到了我的秘密,就必须要死!我早说过了,叫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偏偏不听话。」 说完,他便一剑刺来,剑剑毙命,当真是出手歹毒。 这里空间十分狭小,十八娘的身手几乎施展不开,束手束脚的让人头疼,这样下去,非得两败俱伤不可。 十八娘一剑挑开他手中的剑,呵道:「琅哥哥,你娘的遗书在我手里。」 沈琅的手一顿,随即将剑架在了十八娘的脖子上,「把遗书给我,不然别怪我不顾兄妹之情。」 唐王府和十八娘压根儿没有半点干系,这信放在她这儿也没有啥用处,她虽然希望沈耀平步青云,却从来没有想过借着这样的东西,让他上位。 毕竟,知道了皇帝秘密的人,谁知道能活多久呢? 于是,她毫不犹豫的假意从怀中取出了信,扔给了沈琅。 沈琅才拿到信封,眼睛就全红了,他将剑往地上一扔,两手颤巍巍的,想要打开信封,却抖得厉害,怎么也打不开。 「十八娘,你替我打开,念给我听……」 十八娘帮他拿出信,展开了,却是不忍心的摇了摇头。 李贞贞的信中句句血泪,唐王已经打到长安城脚下却是满门被屠,仅剩下李承乾的一个痴傻儿子,到现在也不懂敦伦之事,断了传承。 果不其然,沈琅才看了三行,就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简直像是一个不见了母亲的小孩子,蜷缩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而他的周围,全是金灿灿的金银珠宝。 纵然富可敌国,却只得孤身一人,又有何幸? 十八娘走上前去,不忍的拍了拍他的肩,却不妨被他一把抱住了腰,她感觉肚子湿湿的,大约全是水了吧。 「琅哥哥,你不是还有大兄么。」 沈琅一听提到沈耀,将十八娘一推,「讨厌鬼,我是哥哥,才不要你来多嘴。」 十八娘被他一推,跌坐在地,兄妹二人相视冷哼了一声,再不说话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琅才认认真真的看完了信,将它小心翼翼的收入怀中,说道:「这金银珠宝,你想要可以都给你,但是信我要留着。」 十八娘摇了摇头,「这是你娘的遗物,我不要。我只是不想他们落在沈瑜手中,你这留下的漏洞太多,这条通道,还是早日堵了吧。话说,你是李家贞娘和沈泽生的孩子吗?」 沈琅胡乱的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我爹是不是沈泽。不过我永远都是沈耀的弟弟。」 十八娘对他简直无语了。 「小的时候,我总是不明白,明明我也是武归的儿子,她却总是时不时的掐我打我,还不给我饭吃,将我关在一间小黑屋子里,里面有硕鼠,一到晚上,两只眼睛像是大灯笼一下,甚是吓人。父亲忙着斗杨隋,母亲忙着斗妾室,压根儿没有人管我,只有大兄,只有大兄陪着我。」 第73章 「后来有一天,我无意之间发现了一个秘密,我娘根本就不是武归。而是唐王的女儿李贞贞,她与沈泽退婚之后,其实又定了下了一门亲事,只是鲜少人知。她不善绣艺,偶然一次见到了武归的十字绣,很快两人一个教,一个学,就成了闺中密友。」 十八娘叹了口气,「现在想来,这个偶然可能并非偶然了。」 沈琅也靠在十八娘身旁坐了下来,「正是如此。再后来,我娘未婚有孕,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瞒着众人,生下了我,还把我变成了武归的儿子。要不你想想看,为何武归和你娘总是几乎同一时间有了身孕?哪里就有那么多巧合。」 十八娘皱了皱眉,还真是!仔细一想就能明白,大约当时武归和鲁萍争得厉害。鲁萍生了沈耀,又怀了沈庭,武归却久未有孕,一下子急眼了,怕是假孕,拿了李贞贞的儿子来。 那么,沈琅的父亲,到底是不是沈泽呢?也不是不可能,若是李贞贞和沈泽两情相悦,沈泽被逼娶了鲁萍,李贞贞也被逼另许他人。 可是却断不开,所以才有了沈琅。但是从沈泽这么些年来对沈琅并无特殊来看,又不像是这样的。 「我那段时间很消沉,生怕我不是沈家的儿子,要被赶出去。可是大哥却摸着我的头说,不管我是不是沈家的儿子,都是他沈耀的弟弟。」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有着一闪而过的幸福。 心软是沈耀的缺点,却也是他的优点。他打心眼里,就是一个爱护弟妹的好人啊! 顿了顿,沈琅突然黑了脸,「可能是我天生敏感,总容易发现别人的秘密,我又发现了一桩丑事,这事儿我连大兄都不敢告诉。只能偷偷的告诉了你娘,没多久之后,你娘就死了,大兄也残废了,都是我害的……」 十八娘睁大了眼睛,一把抓住沈琅的衣领,「你发现了什么?是不是发现了武归的奸夫?你看到他长什么样子了吗?」 沈琅脸色大变,「你也知道这事?」 「不光我知道,父亲和大哥也知道了,沈玉压根儿不是我爹的女儿。那人是谁?就是他领着人去杀我娘的。」 虽然鲁萍是因为发现了武归的事,才被她下了毒手的,但是这事儿也怪不得沈琅,他那时候也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哪里想得到,一件小小的事情,会有这么大的后果。 沈琅摇了摇头,「我的确见到了他的脸,但是这些年我流连花丛,将这长安城里的纨绔子弟,新贵武夫,凡是贪花好色之辈见了个遍,也没有见过他。」 十八娘一愣,原来沈琅放浪形骸,竟然是为了这个。 「我在福应禅院里看到了他的背影,他的身上有淡淡的荷花香,他是黑羽卫。如果你再见到他,一定可以认出来吗?」 「当然可以,我寻觅了这么多年,日日夜夜都在心里描绘,伤害了大兄的人,我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原来他是黑羽卫啊,难道是李子期?」 十八娘脸一黑,「你的脑子被驴踢了吗?李子期才十六岁,能生得出沈玉来?等寻个机会,你去盯着黑羽卫瞧,我们总能抓出她来的。」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这事儿你不要告诉大兄了,我娘早就撞破了武归的好事,你不告诉她结果也是一样的,所以我娘的死还有大兄的伤,都怪不得你。而且武归和我娘都已经死了。」 十八娘看到沈琅如释重负,也在心中叹了口气。她其实并不知道,鲁萍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此事,还是因为沈琅的话…… 可是沈琅他,就快要被压垮了。在他心中最后的沈耀,不能垮,必须无关仇恨。 「十八娘,我是李唐遗孤,你要将我送给狗皇帝换前程吗?如果要,我也不会怪你的。」 十八娘对着沈琅就是一拳,「你诨说什么呢?你现在跳出去说你娘是李贞贞,鬼才信你。我将来都是镇平王妃了,还用你来换前程,换了给糟老头子当皇后吗?」 沈琅却是笑了,「你真是一个讨厌鬼。那你为何信我?就不怕我是骗你的?为了诓你手中的遗书?」 「因为我大兄说,你其实是一个好人。」 沈琅没有说话,却终于哈哈大笑起来,他一笑,这土洞子里的灰就刷刷的往下掉,落了他一脸,拼命的呸呸呸起来。 十八娘捂着嘴,笑得眼泪都快出来,却是不敢出声。 「趁着我也在,咱们先把武归那个密室通往这里的门给封住了,然后再清理一下痕迹,把你这个密室也封了,这宝藏不可能只是你知我知。」 沈琅点了点头,「十八所言甚是。这宝藏之事,的确有不少人知道,你还记得当初武归死的时候,想将沈玉托付安南王妃吗?我当时觉得奇怪,现在总算是明白了,原来沈玉不是沈家女。」 「自然记得,一开始安南王妃拒绝了,后来武归在她手心不知道写了什么,她就点头应了,难不成就是这事?」 「肯定是这个。武归历来偏疼沈玉,有什么好东西,都是留给他的。我瞅着沈瑜和沈瑞,之前都是不知道的。所以沈玉肯定知道。只是她没有想到,沈泽会在她死了之后,立刻把院子封了,让她没有办法搬走。不过她也不急,因为等到她出嫁要置办嫁妆的时候,自然这些都是她的了。」 第74章 可惜,已经被沈琅像是耗子搬家一样,一扫而光了。 十八娘几乎可以预见,到时候沈玉看到一室空空时,气急败坏的嘴脸,真的是,太大快人心了。 兄妹二人低声说着话,走到武归密室大洞那儿一看,傻了眼。 「哥哥,你可会砌墙?我是不会的……」 沈琅看着满地青砖也是一脸黑,他也不会啊,而且就算勉强装回去了,那怎么也会有翻新的痕迹,和其他的墙面有所不同。 「没事,我先去把那个墙上刻的荷花抹掉了。然后咱们改道,把这道挖到枯井那边去,然后把你的那头填掉。这样他们就算追过来,也只以为是有人通过枯井把宝藏转移走了。」 打洞啊,这个他已经练出来了。沈琅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得按照十八娘说的去做。 这一干就是三夜,兄妹二人累了个半死,总算是处理好了。如今两头都堵住了,二人只能从枯井上去。 沈琅拉着十八娘的手,纵身一跃,就到了地面上。 「走吧,可当真是累死我了,以后咱们还是桥归桥,路归路,互不相干啊!」 十八娘摆了摆手,「当谁乐意同你一道。过不了几个月,嫂嫂进门了,有你好看的,我可是听说了,悍名在外。」 沈琅冷哼一声,却见十八娘往那枯井里扔了一块东西,发出咚的一声。 「你干什么?」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拍了拍手上的灰,「没什么,不过是安南王府的腰牌罢了。」 沈琅嘴巴半天才合拢,「十八娘,你真的太恶毒了,不过我喜欢。」 试想一下,沈瑜久寻不到入口,却发现沈玉竟然知道,是不是会嫉恨武归偏心? 下去一看,哇,宝贝没了!谁拿的?钱帛动人心,兄妹二人一个不好就要反目成仇,沈玉肯定会解释说她一个弱女子,是如何搬走这些宝贝的?反倒是沈瑜鬼鬼祟祟的来了多次,很可疑。 等追到了井底,却发现了安南王府的信物,那会如何?沈瑜会以为沈玉在撒谎,明明是她拿了宝贝去换安南王世子妃的位置!沈玉则会心慌,莫非当真是安南王妃拿走的? 等安南王妃上门问沈玉要宝藏,她拿不出来,反倒问王妃讨要…… 简直是扯不断理还乱,三方人马到最后怕是落得个相互猜忌的下场。 沈瑜兄妹想要依靠安南王妃?不好意思,没有筹码了。你说血缘亲情?没看到安南王妃到最后不肯拼命救武归么? 十八娘背对着沈琅摆了摆手,「我先回去了。」 她没有问沈琅要不要给李唐报仇,沈琅也没有问她。 他二人谈不上多深厚的感情,这等杀头的大事,一旦开口,便回不了头了。 翌日一早,十八娘还在床上滚着,就看到秦昭穿着火红的狐狸皮儿,走了进来,带来一阵冷风。 「嫂嫂,你怎么起这么早,我都冷得和床长在一块儿了,扯都扯不起来。」 秦昭弹了弹她的额头,「你怎么懒成这样了。虽然这年节的事情都是我管着,可我到底是新妇,你得搭把手啊!还有琴娘,你得去教教她,她可是一窍不通。」 十八娘抱着枕头,摇了摇头,「北流和东珠借给你,我还得再睡会。」 天知道她锦衣玉食这么多些,一连做了三夜的体力活儿,简直全身哪哪儿都疼,手心都要起泡了,还一个大子儿都没有捞着。 「你呀你,算了,反正你年后不久就要出嫁了,我这当嫂嫂的,也就能宠着你这么一年了。说吧,你爱吃什么,我看哪些不齐备,让人赶紧采买了来。」 十八娘眼睛一亮,脱口而出:「双皮奶,鱼豆腐,枣泥糕,长桥烧饼,酱板鸭,小银鱼,鳜鱼,烤全羊,栗子鸡,豌豆黄……」 秦昭站起身来,冲着北流和东珠招了招手,「我们且走吧,让她这么一念,且到天黑去。」 「嫂嫂别走啊,嫂嫂,我还没有说完呢……」十八娘说着,忍不住把头埋到被子里,不一会儿又开始迷迷瞪瞪了。 南枝替她换了一个热的汤婆子,笑道:「小娘惯会使唤人,都已经让李世子那头送过来了,干嘛又使着大娘子去买。」 十八娘一愣,「李子期不是出长安了吗,就回来了?」 南枝摇了摇头,「是那个李昭平送过来的,好大一份节礼,里头小娘爱吃的全都有了。临走的时候,还说小娘若是想吃长桥烧饼,让西屏提前过去和他说一声便是。」 「哦,那敢情好,我想吃糖炒栗子和烤红薯,这大冬天里冷着呢,你去挪个大火盆子来,咱们就在这屋子里烤,反正今日我是起不了身了。」 南枝看了看那价值千金,寻了苏州最好的绣娘,绣了整整一年的床帐,又看了看地上铺着的厚厚的番邦羊毛毯。再看看墙上挂着的郑松平千金一副的画。 「唉,我家小娘什么都好,就是爱梦呓,奴差点儿都当真了。」她边说着,边给十八娘掩了掩被子,一转身就出门去了…… 第75章 剩下十八娘一人躺在那儿,瞠目结舌! 白驹过隙,转眼就到了除夕夜里。 年节底里,长安城中几乎夜夜笙歌,世家贵族们宴请不断,几乎一日都不得闲。秦昭今年乃是初次独立执掌中馈,小脸儿都累瘦了一圈。 十八娘见状也没有脸躺着了,终于妥妥当当的到了最后一夜。一家子人又罕见的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用食。 而上一次,却是十八娘刚来的那日,沈泽唤人与她接风洗尘。 一张大团桌子,坐得满满当当的。沈泽难得满脸带笑,竟然和蔼得像是一个真的父亲,一时之间,看得十八娘毛骨悚然。 「今儿个趁着大家都在,我有些事情要同你们说。陛下觉得我这府中无人理事,便从中说和了一门亲事,大约十八娘出嫁后不久,你们的母亲便要进门了。」 沈瑞一听,被手中的梅花雪酒呛了一下,咳得整张脸都红了。 十八娘也有些意外,毕竟沈泽这么多年都没有提及续娶之事,怎么突然之间就…… 「不知道是哪家的……咳咳?」沈耀见兄弟姐妹们都看着他,硬着头皮问道。 「是明慧郡主。」 这一下子,十八娘手中的汤勺也吧唧一下掉在了盘子里。 不为别的,这个明慧郡主说起来并非皇室血脉,她出生赵郡李氏,没错,就是李谦之的那个赵郡李氏,乃是上一辈的大房嫡幼女,算起来是李谦之的姑母。 承和三年,陛下旧疾复发,广发皇榜寻医问药,连朝华夫人都束手无措,当时不过是个少女的李明慧却揭了皇榜,震惊全长安。大家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可是她却妙手回春,得了明慧郡主的封号。 可惜的是,李明慧嫁给了英国公世子之后,便不再给男子看病了,号称当今妇科第一圣手。 这英国公世子也是个倒霉蛋,在一起骑马围猎之时,不幸坠马身亡。偏偏他是独子,李明慧又只给他生得一女,这一下子,英国公的爵位竟然无人可以承袭。 英国公老来得子,年岁已高,后继无望,所以想从远房旁支里择一幼子过继。 李明慧不肯,当即奏请让自己的女儿招婿,生下的第一个麟儿承爵。届时她的女儿不过三岁,谁都觉得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可后来英国公傻眼了,这么难的事情,竟然让她给办成了!当日整个朝堂之上,连御史大人都没有跑出来上蹿下跳!有好事者就问了,这么奇葩的事情,不正是你们出来口吐唾沫,建功立业的好时候吗?怎么集体怂了? 那御史涨红了脸,只是神秘的摆了摆手,「不可说,不可说,家有猛虎不可说。」 这一下子,明慧郡主再一次名满长安。 你以为她是靠着治病知道的后宅秘密,来威胁拿捏那些女子,那你就太小瞧她了!她们都尊称她为李先生。 现如今,明慧郡主又要一鸣惊人了,以寡妇之身嫁给长安城第一美男,就问你服不服! 大楚虽然不反对寡妇再嫁,但是世家女儿,多数还是谨守着贞洁牌坊的,如同那位靠着娘家的沈玉娘。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有没有出声说话,也不知道那明慧郡主之后,这内宅又是个什么光景。 十八娘看了看秦昭和孔景娴一眼,只见二人的表情截然不同,秦昭淡淡然的,倒是孔景娴满头大汗,像是极其害怕。 沈泽饮了一口小酒,又接着说道:「耀儿此番救太子做得不错,但是切忌结党营私,要维护正统太子,却绝不能被当成太子党,你可明白?瑜儿学问不错,但如今起复艰难,再等几年,可回青山书院或者去国子监。」 沈瑜猛然抬头,手抓得紧紧地,又松了开来,却是没有答话。 「琅儿年后去漕运那,萧彻已经给你安排好了;至于庭儿,为父给你看好了一门亲事……」 沈庭像是被唐炮炸了一般,跳了起来,脸涨红成猪肝色,结结巴巴的问道:「是谁?我先说了的,娘们兮兮唧唧歪歪的我不要。」 小娘不都是娘们兮兮的吗?你不想娶,还想娶个小郎君不成? 十八娘扶额,这顿饭是没法吃了,沈泽一会一个意外的,炸得他们哪里吃得下饭,她突然有些庆幸,幸亏她已经定亲了。 不然你看看即将去大舅哥手下受训的黑脸沈琅,再看看紧张兮兮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说到自己沈琴,还有即将迎接婆婆进门的苦命小媳妇儿,这个年饭当真是吃成了凄风苦雨。 沈泽看着沈庭的表情,似乎越发的高兴了,「算你小子命好,被卢国公夫人看上了!」 「啥!被夫人看上了,不行不行,父亲我怎么可以做这种事,你怎么可以卖子求荣啊……」 沈泽拿起手中的筷子,猛地往他头上一扔,那筷子像是发簪一般,插在了沈庭的头发上。 「愚不可及,愚不可及!你在边关这么多年,到底是如何活到现在的?卢国公夫人看上你给他做女婿了,定的是他家的嫡女程处英。年节之后,我就上门提亲,然后你带着她一道滚到边关去吧。」 第76章 沈庭一听要回营离开长安,顿时傻乐了,「爹哟,我今天才发现,你真的是我的亲爹。」 十八娘和沈耀对视一眼,也十分的欣喜,没有了武归在其中捣鬼,沈泽选亲事看人的眼光那是相当的有水准。 程处英性子豪爽,与沈庭一定会琴瑟和鸣。而且她是国公嫡女,与英国公那种只是挂着名头,还有鲁国公那种全家死光的勋贵不同,这卢国公程知节可是军权在握,简在帝心。 沈泽懒得看他,又对着沈瑞说道:「瑞儿你过了元宵之后,回范阳吧,你是庶子,只有科举一条路可走,也是该去青山书院了。」 沈瑞却是两眼泛泪,「父亲,母亲走了之后,你就变了,再也不疼我和玉娘了。现在都要赶我出长安了。范阳那么远,怎能把我一个人扔过去。」 沈泽却是冷了脸,「十八娘替父亲在范阳尽孝十三年,你堂堂男儿,为何不可?天下豪族子弟,何人不想去我青山书院,你怎地就不能去了?」 沈琴眼巴巴的等着沈泽继续说,他却被沈瑞这么一副样子搅和得没有了兴致,住口不提了。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正在这时,沈耀突然开口道:「父亲,等十八娘出嫁之后,我想谋外放。」 沈耀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我虽因为救太子一事升了官衔,但到底不通兵事,因此想外放干些实事。我是长子,不能总活在父亲的羽翼之下。」 说起来他们兄妹四人,明明母亲鲁萍一门数将,自身也秉性刚硬,不然也不会强逼着沈耀娶她过门了,可偏偏他和琴娘都性子绵软,琴娘是女子,尚无妨。 可他是长子,若不把自己个炼成铜墙铁壁,日后如何为弟妹遮风挡雨,撑起沈氏门庭? 他想了许久,才做出如此决定,只是要累得秦昭与他一道远行了。 沈泽没有说话,只是手指不自觉的在桌子上敲着。 十八娘瞅着,不禁有些好笑,这血缘真是神奇的东西,她与沈泽不仅长得像,连小习惯都几乎相同。 「也好,但是外放去哪里,咱们还需仔细谋划。你再等上一等。」 沈耀还想说什么,终于忍下来,点了点头,这一下子,满桌无人敢说话了。很快年饭就在奇怪的气氛中用完了。接下来众人都去各自的院中守岁。 十八娘兄妹早就约好了今年就在她的寻梅院里头过,等一回到院子里,这才像是活过来了一般。铜锅子架在小炉子上,煮得直冒泡儿,热气腾腾的。 羊肉切得薄薄的,卷成花儿,只轻轻一烫到变了色儿,再往那香油蘸料里那么一转,好吃得令人乍舌。 沈庭吃了一口,又饮了一大口酒,长舒了一口气,「这才是用食嘛,看着沈瑜那张黑脸,我都吃不下饭儿。今儿我真是太高兴了,你们不知道,我在这长安城里待得有多憋屈,这下好了,等娶了程处英,我就可以去边关了。」 沈琅白了他一眼:「知道父亲为何要让你去边关吗?」 沈庭摇了摇头,「我也奇怪呢,以前他都不拿正眼瞧我,还抽我,咋滴就转性了。」 「因为蠢货留在长安只会给他惹大麻烦,娶了程处英,在军中捅了篓子,让你岳丈兜着,多省事儿!」 沈庭愤愤的将沈琅碗中的肉抢了过来,一口吞掉了,「别看你比我大上几日,我就不敢抽你那张臭嘴。不过,这次我觉得你说的有点道理,我就说他咋会对我那么好。」 说完,沈琅又瞥了沈琴一眼,要是父亲把她也远嫁了多好,就没有人给大兄拖后腿了。 聪明的高嫁在眼前,是家族助力,愚蠢的低嫁到远方,至少不会拖累家族,就算是傻了吧唧的做了坏事,家里也兜得住。日后他要是有了女儿,就要这样干,免得连累了大兄。 只是大兄,居然要外放了,而他要去漕运受萧彻管,真是想想都吃不下了。 「大兄,你真的要外放吗?外放好,好男儿志在四方……」 沈耀笑了笑,「玉不琢不成器,说起来,我都已经好多年没有离开长安了,也是该自己立起来了。明慧郡主颇有威名,咱们又都大了,对她敬着就好,对我们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琴娘在家中,多与她学学,但凡学到了几分,也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 沈琴红着眼,点了点头,忍不住说道:「届时十八出嫁了,哥哥嫂嫂们又都走了,只余下我……」 「不是还有阿琅吗?而且十八娘就在长安城里,若有事去寻她便是。」 沈琅见沈耀提到自己,笑咪咪的点了点头。一转身就对着琴娘狠狠地瞪了一眼。 吃了涮锅子,南枝又切了一些蜜瓜,摆了满满一盘子的南橘,还有那红彤彤的鲁地鲜果,切成了一小块一小块儿的,用银棍子戳着,煞是诱人。 十八娘站起身来,笑了笑,「哥哥嫂嫂们用完了先推着牌九,我去给父亲送些果子。」 等到了书房的时候,沈泽一个人正坐在桌前奋笔疾书,火盆子里的碳都快烧没了,也没有察觉。 十八娘轻轻的走过去,将食盒打开,放在了一旁的小桌子上,又唤南枝给添了碳,换了热水,这让让她出去,掩了门。 第77章 沈泽搁下笔,开口说道:「就知道你要来,想问什么就问吧。」 「爹爹,李子期同你说了什么,竟让你像是变了个人一样。昔日徐武求娶阿姐,父亲不愿与武将结亲,沈家世代添喜郎,多为文官,避嫌颇有道理。而今日父亲却让哥哥娶程处英,这是为何?父亲之前并无续娶之意,就是娶妻什么样的世家小娘求娶不到,为何偏偏选了明慧郡主?再有阿琅,父亲为何让他掺和漕运之事,何所图?」 沈泽取了片瓜,轻咬了一口。 「十八娘你想多了。阿庭是程家自己个看上的,我与知节有旧,不好拒绝;明慧郡主是陛下撮合的,我何敢拒?阿琅文不成武不就的,天天喝花酒,不靠岳家,还能靠谁去。」 就是因为看上去很合理,才不合理,因为这个人是沈泽啊!一个敢当着陛下的面说大楚亡的老狐狸,一个会对自己女儿说,那就去死好了的人。 见十八娘一脸怀疑,沈泽叹了口气。 「你娘与武归,非但我心之所向,甚至深恶痛绝。在我少年之时,对你们的确是耿耿于怀。后来好不容易想当个好父亲,却发现好竹出歹笋,你们一个个的竟然都长得歪七扭八的,无一肖父,令人失望,可惜我的十八娘,非男儿身。」 「耀儿聪慧,却心软且无远见;瑜儿善于钻营,却狭隘愚蠢,又是庶子,前途无望;琅儿有勇有谋,却别扭无心,且毫无上进之意;庭儿善战,却蠢钝如猪只能当个莽夫,成不了气候;瑞儿秉性太差,不提也罢。」 十八娘有些汗颜。原来沈泽是这样看他的几个儿子的。 「再看琴娘,软弱无骨,毁我沈氏门庭,不如死了干净。十八娘你,最像我,果敢善谋,无论在那里,都非久居人下之人,可惜到底是女子,跳不出后宅的框框。你若是能够以士族的目光来看为父,便知道父亲的苦心了。」 「一张舆图在眼前,你若是盯着脚下,那只能见山遇水;你若是跳出来看,便能看到整个天下。你可明白?豪门大族子弟,生而衣食无忧,可笑他们竟然为了这些斗个你死我活。王朝兴衰,家族传承,百姓延绵,这才是世家应该看到的,作为一个士族的责任。」 「这也是十八娘你,作为我沈泽的女儿,作为李子期的妻子,应该看到的。」 十八娘只觉得整个背上全都是汗,小衣已然湿透了。她蠕动了嘴唇,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对着沈泽行了个大礼,「父亲,我明白了!」 沈泽眯了眯眼睛,看着十八娘笑了,「如此甚好。」 自从除夕夜里听了沈泽那一番话之后,十八娘便谨小慎微了许多,只同秦昭一道,整理着嫁妆单子。 并且只将她产业里那些无伤大雅的铺子和田庄露了出来,矿山回春堂之类的产业则放到了暗处。 饶是如此,整理出来的长长的嫁妆单子,也令人乍舌。 很快便到了添妆之日,十八娘的知交好友们都要来给她添妆了。 十八娘今日穿了大红色的夹衫,春寒料峭,正是乍暖还寒之时。头插宝珠,腰悬美玉,耳坠明铛,皓腕之上,镯子响叮当,更妙的是,那绣鞋之上,立着两只银丝蝴蝶,上面缀着细细密密的宝石,走起路来,蝶翼扇动,流光溢彩。 正是那恒泰楼的珍品,整个长安城里仅此一双。 最先来的便是秦昭和沈琴,秦昭元宵节时查出了身孕,沈耀房中却未添新人,她如今当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眉眼里头都带着笑。 「这是哥哥嫂嫂给你的添妆,母亲留下来的那套祖母绿头面,我就厚着脸皮得了。这套羊脂白玉的送予十八娘,这头面是古物,有些年头了,是我祖母送我的,她老人家已年过八旬,依旧眼不花,耳不聋的。不值什么银钱,是哥哥嫂嫂的心意。」 十八娘眼睛有些湿润,摇了摇头,「这可使不得,是你家传之物。」 秦昭却是不说二话,硬塞给她了。 沈琴在一旁看着,不好意思的开口道:「我不如嫂嫂是掌家娘子,身家丰厚,只绣了一床百子千孙的床帐,给妹妹添妆。」 十八娘也笑着接过了。过年之后,徐家又来提亲了,沈泽还是没有应。沈琴眼瞅着憔悴了不少。 不一会儿,李娉婷等一众世家小娘们,统统都来了,将这寻梅院里挤得满满当当的,好在秦昭在长安城中人缘颇佳,统统将她们镇住了,不然十八娘简直被她们打趣得要羞愤欲死。 小娘们添妆,多是一些钗环耳坠,绣品趣玩,不图贵重,就讲究个雅致与心意。 众人正热闹着,就见宫里头来了一个婆子,笑面如花,果不其然是王九身边的麽麽。 「麽麽,九娘在宫中可好?」 那麽麽笑眯眯的,「托皇孙的福,好着呢。这不命老奴来给小娘添妆了。这是一尊白玉的送子娘娘,太子妃供奉数月,特意为小娘所请。」 「太子妃有心了。十八娘感念在心。」 那麽麽见妆已经添了,急忙告辞出了府,刚上了轿,却是红了眼睛。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自从太子殿下从温泉庄子上回来之后,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十分阴沉,动不动就生气,后宫也甚少去了。 第78章 原本王九还觉得心喜,她有孕在身,自然不愿太子处处留情。 却不想,不久之后,长安城中盛传李谦之夺位害死了贾大家,不仁不义,言官愤愤起身弹劾,顺带还奏了太子一本。 堂堂太子爷,不以国事为重,竟然邀了当地县令,与一众纨绔一道寻欢作乐。官员狎妓,是罪,那太子呢?是重罪。 这样一来,原本就地位不稳固的太子,更是有了一个大大的污点,任人攻伐。 王九劝太子隐忍,却被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东宫的那些女人们趁机耍手段,王九当夜便气得见了红,到现在都有些胎像不稳。 她本想劝王九让十八娘进宫,不说出出主意,就是解解闷也好啊,可王九就是不肯。她说十八娘正是欢喜之时,怎能给她泼冷水,让她烦忧呢。 这麽麽的心思,十八娘自是不知。 众女闹了一阵子,很快的就散去了,十八娘将要出嫁,事儿还多着呢。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十八娘才看到程处英从门口探出一个脑袋,红着脸东张西望的。 而她的身旁正是站着徐窦,徐窦两只手紧紧地拽住她,拖也似的把她拖了进来。 「你害个啥臊啊!左右你那些糗事,十八娘都已经见过了,有什么好担心的。」徐窦一边拖着她,一边说道。 程处英闹了个大红脸,喃喃道:「那我当时也不知道,秦昭会成为我嫂嫂,十八娘会成我小姑子啊!你与我三哥青梅足马的,自然是无法体会到打了人还得意洋洋的彪悍样,被婆家人看在眼里的心情啊!」 十八娘噗呲一笑,走上前来,「程姐姐莫恼了,我杀人放火的凶悍样子,你都见过了呢。咱们哪里计较这些。」 程处英这才放下心来,「都说你们这些世家规矩多,我听我娘说了之后,在家担心得不得了。什么吃饭没事,走路铃铛不能响,说一句话绕上七八个弯的,吓都吓死我了。」 十八娘笑而不语。徐窦赶忙拿出自己准备的一对簪子,送给了十八娘。 程处英一看,也掏出一对玉镯,说道:「这是我娘准备的。我之前准备的那个,被我娘念了一通,我想了想,还是都给你吧。李子期那厮凶悍得很,杀人不眨眼的,若是他欺负你,你就拿这个捅他。」 她说着,又从怀里拿出了一把匕首。 秦昭在一旁吓得不了得,这还没有出嫁呢,就想着谋杀亲夫了……转眼她又开始为沈庭感到忧心起来。 十八娘接过匕首一看,这匕首套在一个黑漆漆的鞘里,看上去十分不起眼。她用力一拔,顿时眼睛一亮。这匕首称之为神兵利器也不为过了,寒光闪闪,一看就是一把好东西。 「多谢程姐姐,这个好东西我就收下了。」虽然捅李子期不太可能,但是万一有哪个不长眼睛的敢惹她,出其不意的捅一刀,然后藏在空间里,连凶器都找不着,简直堪称完美。 「嗯,镇平王府就在我家隔壁,等你嫁过去了,来我家串门子。今日我就不多留了,免得撞上了。」 「撞上谁啊?程姐姐。」十八娘调笑道。 程处英拧了十八娘一把,拽过徐窦,快步的跑出去了。 等到了黄昏,秦昭过府请了侯爷夫人,与她一道去镇平王府去铺房,先将那大件的拔步床,柜箱笼之类的送过去。 大婚在即,十八娘难得的睡不着了,她很忐忑,一想到当日李子期那个眼神,就十分的心惊。镇平王府到底有什么在等着她?而李子期祭奠的亡灵,那些不该死去的人,又是谁? 十八娘想得太多,到了深夜之时才迷迷瞪瞪的睡了过去。可睡了还没过多久,就被南枝唤醒了。 「小娘,小娘,该醒了。今日是你的好日子,还得起来沐浴焚香更衣呢。」 十八娘睁开眼睛,头都昏昏沉沉的,「这才几更天,外头还黑着呢,不是黄昏方来迎亲吗?」 南枝却是将她扶了起来,「我的小娘,光是净面梳妆都得半日呢。奴瞧着李世子心急,怕是连黄昏都等不得了。」 十八娘被她逗乐了,终于打起精神来。 东珠掌了灯,北流调好了水温,木桶上漂浮着一些各种干花苞儿,香气扑鼻,闻之令人热血沸腾。 等沐浴之后,又取了十八娘一早绣好的嫁衣。绿色的衣裙上绣着繁花,那一朵朵的,竟然像是真的花儿开了一般,只见花色便闻花香。 沈琴恰巧过来,一见也是愣住了,神色莫名的看着十八娘,「原来你还有这等手艺,却从来不说,光看这花样子,便知我输你良多。」 十八娘想说话,却是不能,郑松平的母亲此刻正在为她梳妆,她是全福人,一连生了五个儿子,长安城里但凡尊贵的小娘出嫁,都爱寻她,「小娘这张脸,便是婶婶瞧了,也都要羞红了脸了。」 可不是么?长安城里上至八十岁,下至八岁的,若是能摸上和沈泽一样的脸,也要羞红。十八娘口不能言,心中却忍不住嘟囔道。 也不知道都弄了些什么,感觉没有过多久,南枝就快步的跑进来说,「来了来了!傧相正引着去见诸亲呢。不一会儿,就要来接小娘了。快快快,小娘的扇子哪里去了。」 第79章 东珠敲了南枝的头一下,淡定的说道:「毛手毛脚个什么,小娘矜贵着呢,别让人看轻了。扇子不就在这里吗?」 这是一柄双面绣团扇,扇柄是绿色的檀木,上头刻着百子千孙的图案。 十八娘以扇掩面,等着李子期前来迎娶。 「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留著双眉待画人。」这是作催妆诗了。 沈琴清了清嗓,对道:「十二层楼引碧空,凤鸾相对立梧桐。双佩走报朱门卫,莫使黑羽落楼中。」 双方又各自应对一番,沈耀边背起十八娘出了闺房。 十八娘甫一出门,只见李子期穿着一身簇新的大红袍子,脸色潮红,双眼亮如星空,一见到十八娘,激动的作了个揖。 周围的宾客哄堂大笑,连沈耀都笑得抖了一抖。其中有人就喊了,「李家小郎,这尚在沈府呢,你拜的哪门子堂。」 李子期的脸更红了,傻傻的站在那里。与他一同来迎亲的王子公孙,都掩面不语。 十八娘抬头一看,只见沈泽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等到她看过来,冲着她微微的晗了晗首。 十八娘点了点头,便用扇子将整个脸全都遮掩了起来。 沈耀背着十八娘,将她送上了马车,然后与沈庭一道翻身上了马,跟着去送嫁。 李子期坐在马车前,行了一段,又停了下来,对十八娘轻声说道:「我先归家,等你来。」 十八娘闷闷地嗯了一声。不一会儿,只听得一阵马蹄声,李子期骑着闪电先行回镇平王府了。 马车夫这才坐了上来,一路朝着镇平王府驶去。 一路上,都有那下仆撒着喜钱和糖,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十八娘的嫁妆,足足有一百零八抬,塞得满满当当的。沈耀分产给的那一万两,再加上沈泽临出嫁前夜偷给了一万两,统统都没有动,当作了压箱底的银子。 这一路上,当真是看花了长安城百姓的眼。 到了镇平王府,李子期早就站在门口翘首以待,望眼欲穿了。 接了十八娘下了马车,又是一番折腾,终于到了拜堂之时。 十八娘先行礼,李子期回礼,如此往复四次,礼成送入洞房。又作了却扇诗,让十八娘取了扇子,李子期折腾了这一天,才终于看到了十八娘的真容。 只见她今日眉若黛柳,唇如红樱,睫毛似扇,美目含春。见怪了果决赛儿郎的十八娘,今日初见这小女儿态,当真让李子期看痴了。 旁边的人唤了好几次,他才傻愣愣的回过神来。 「呆子。」十八娘捂嘴而笑。 有那喜娘上前,取了合卺酒,分递给二人,李子期一饮而尽,却将那酒杯好端端的正立在桌上。 一旁的喜娘赶紧提醒道:「世子,快些将那酒杯倒过来,不然可要被夫人欺负啦。」 李子期却是摇了摇头,「被欺负我也愿意。」 他这话一出,一帮人群起哄之,「李世子这是要惧内啊!」 十八娘轻轻一眼,周围的人纷纷笑道:「当然应该听弟妹的话。」 开玩笑,差点儿以为沈大人在看我,要给我考评打下下,发配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去啦! 只那李子芬着急了要说话,被李子期一瞪,吓得不敢动弹了。 那喜娘有了台阶下,又取了把剪子,让十八娘和李子期分别剪了一缕头发,挽成了合髻,交到了十八娘手中。 十八娘接过,取出一个锦囊,细细的收了进去,然后将那锦囊挂在了脖子上。 到了这里,总算是礼成了。李子期被人拉出去饮酒了,新房里一下子空荡荡的,只剩下十八娘带来的人,以及李子君。 「嫂嫂,我阿哥性子冷淡,这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重视一人,还望以后嫂嫂好好待我阿哥,不辜负他的一番情深。」李子君说着,对着十八娘就要行大礼。 腰还没有弯下,就被十八娘给拦住了,「君娘尽管放心,日后十八娘与子期便是夫妻一体了。」 李子君点了点头,「那嫂嫂先行小憩,一会儿哥哥就来了。这府里头的事儿,待明日了我再与嫂嫂说。总之嫂嫂不要轻信他人,免得着了道儿。」说完她也退了出去。 等四下空空,十八娘方才长舒了一口气。打从现在起,她便再是李家妇了。 南枝取了些热水点心,又替十八娘换了个简单些的妆容,将那些笨重的首饰全都取了下来。 十八娘只觉得头轻了一大截,整个人都松快不少。 刚抓了喜床上的一颗枣儿要咬,就听得一种重重的脚步声,李子期马上就要进来了。 十八突然捂住胸口,只觉得拳心冒汗,分外紧张起来。 门开了,李子期快步走来,他换了新衫,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脑后,本就微卷的发丝如今更加明显了,他走到床边,手足无措的看着十八娘,开口道:「我总算是你的人了。」 正准备掩门退去的南枝一听,忍不住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将那李子期闹了个大红脸儿。 第80章 十八娘站起身来,寻了一条干的细布,说道:「你怎地夜里洗头,也不擦干了,春寒料峭,别着了寒,我替你擦一擦吧。」 李子期点了点头,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像极了百两等待擦毛的样子。 「我饮了酒,怕熏着你了,洗了好些遍。」 十八娘伸手一摸,他的头发软软的,比旁人的来得细腻一些,毛茸茸的在手心里,令人发痒。十八娘边擦边玩儿,竟像是上了瘾似的,不亦悦乎。 「你不嫌我的头发不直吗?幼时我听说用火烤烤就直了,差点没有把头发烧光,也没有直。卷的,看起来总是与旁人不一样。」 十八娘笑了笑,「我倒觉得你这样很好,是独一无二的好小郎。」 李子期得了夸赞,只觉得自己轻飘飘的,好似在云端。 待头发擦干之后,李子期看着十八娘的小脸,不由得喉头一紧,「你且先去沐浴更衣吧,我在这儿等着你。」 十八娘点点头,「南枝早就为我备好水了,你先歇着,我去去就来。」 不一会儿,李子期就开始后悔了,十八娘一走开,他心中便觉得空闹闹的,再听得耳旁沐浴的水响声,脸红得像那天边的火烧云,满头大汗,手心发麻,他猛然端起桌上的水杯,咕噜噜的灌了一大口,却觉得越发的热了,整个人好似要被火烧着了一般。 尤其是腹部。李子期坐到床边,胡乱的摸了床上的枣儿,吭哧吭呲的咬着,仿佛这样那不安分的心才能安定一些。 十八娘她沐浴时用的是什么花香,用的又是哪般水。她的脸很白,整个人一定也像上好的羊脂白玉吧?他也很白,那他们生出来的孩子…… 李子期也不知道自己胡思乱想了多久,就看到十八娘穿着中衣走了出来。 说是中衣,上头却也细细地绣了鸳鸯戏水的图案。 十八娘的脸红红的,走到床边,一看到床榻上铺着的白色元帕,整个人都害羞起来。 「你吃枣儿吗?很甜。」李子期一说完,整个人懊恼不已。这枣儿是取了早生贵子的寓意,本就不是用来吃的,他竟然还问十八娘,真的是太糗了。 十八娘噗呲一笑,反倒是放轻松了下来。她眨了眨眼睛,「其实,你进来之前,我正要吃枣儿呢。」 李子期也笑了,屋内的气氛反倒便得好了不少。 接下来两人坐在床边,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起了枣儿花生。 「当年我在范阳见了你,就一心想着要娶你了。打那之后,我总是时不时的去范阳偷看你。你喜欢吃涮锅子,却不喜欢芫荽,只有一点儿都要挑出来。喜爱甜食,却不喜欢蜂糖。每日闻鸡起舞,先打一套拳,然后连清越剑,练完剑后会饮一杯杭白菊茶。」 十八娘睁大眼睛,她自诩武艺高强,却完全没有感觉到李子期的存在过!这说明了什么?他的功夫比她要高深多了。 「只是后来你去了太原,回来之后便喜欢王六郎了。我蹲在树上看了许久,就再也没有去范阳了。后来你快要簪花的时候,我说去看你最后一次,终于还是忍不住,下了点小毒,嘿嘿。我统统都坦白了,你不怪我罢?不过就算你怪我,我也不后悔这样做。」 「怪你作甚,若不是你,指不定如今我还陷在范阳,任由我的仇人们逍遥快活呢。」 李子期点了点头,可不是,上辈子你就是这样的,大闹一场离了范阳,来长安没多久,就死了,武归和朝华都活蹦乱跳的,光鲜着。 李子期的心声,十八娘自然是不知道的,明珠戒指虽然戴在手上,但是只能听到情话,却是无法听到人心。十八娘觉得这个太鸡肋,便甚少使用了。 一个床上铺的枣儿能有多少,不一会儿,就被两人吃完了,四目相对,哑然失笑。 李子期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们安置吧。」 十八娘红着脸点了点头。 屋里的龙凤红烛闪闪的跳着,火苗烧得灯芯偶尔发出呲啦呲啦的声音。 那百子千孙帐里,被翻红浪,巫山行云,恰是一派好春光。 不一会儿,一团衣物从床帐里落了出来,跌在地上,那拔步大床唱起了最悠久的歌谣,久久未能平息。 等到天边鱼肚泛白的时候,十八娘终于昏睡了过去。 不一会儿南枝就在门口唤了,「小娘,该起了。」 十八娘强睁开眼睛,行了一遍功法,这才又精神起来,不过眼下浓重的黑影却是清晰可见。 李子期有些不好意思的拉着她的手,「是我昨夜太孟浪了。一会我与你画眉,咱们一块儿去见父亲母亲。」 十八娘红着脸,点了点头。 两人梳洗洗簌了一番。十八娘穿了简单的红石榴裙,又去灶上洗手做了羹汤,这才与李子期一道往上院走去。 这镇平王府比起沈宅要来得开阔不少,只是五步一亭,十步一阁的,用的是江南小调,不似北地宅子一般开阔,反倒是别有一番雅致。 李子期却是自嘲的撇了撇嘴,「若不建这么多小楼,怎么装得下我父亲后宅里的女人呢?」 第81章 十八娘一愣,不知道如何接话的好。 「在这府里,除了我父亲母亲要敬着,对子君好一些,其他阿猫阿狗,不用放在眼中,对不起,把你拖进这个大泥坑里来了。」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咱们不是说好了的吗?你帮我报仇,我帮你扫平内宅,迎接你的心上人。」 提到自己过去说的浑话,李子期脸皮再厚也忍不住恼羞成怒了,「你还说!如今长安城,谁人不知,沈十八娘就是李子期的心上人。」 镇平王府的上院,唤作浅云居,与别处的四方小院不同,这是一座小楼,据说登到楼顶,可手抚浅云。 届时镇平王夫妇还算是琴瑟和鸣,因为王妃是胡族公主,所以镇平王特意请人在府中修建了这座小楼,以便王妃遥望故乡。 只是镇平王贪花好色,没几年就有了新欢,这浅云居也就变成了王妃的小佛堂。今日里因为世子大婚,这里罕见的有了人气。 十八娘一迈进门槛,就看到里头已经满满当当的站满了人了。为首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她看起来慈眉善目的,手持龙头拐杖,一看到李子期进来,就笑眯眯的招着手,这便是镇平王府的老封君了,出身兰陵萧氏。 果不其然,李子期走上前去,唤了一声祖母。 十八娘跟着李子期对着诸亲一一奉茶。老太太赏了一柄玉如意。 接下来,就是镇平王了,他是一个玉面书生模样,脸颊两边泛着不自然的红,双眼乌青无神,一看便是纵欲伤身之辈。 见到李子期和十八娘,他神色有些莫名,似悲又似喜,他往那茶盘上轻轻地放了一张纸:「这是黑羽卫所附近的一个小宅子,就给你了。如今你也成家立业了,无事别老住在卫所里。十八娘既是沈泽的女儿,自是有本事的,日后子期就托付给你了。」 十八娘一愣,这话儿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但她还是点头应了。 镇平王妃穿着一身素衣,全身上下无半点首饰。她与李子期一样,都是蓝眼睛卷发,但是卷得比李子期厉害多了,而且头发看起来不像是黑色,而是浅褐色的,眼睛颜色很很浅,异域之色十分的浓郁。 她就好像是一口枯井,已然没有了生气。即使是唯一的儿子大婚,脸上也无半点笑意。 草草的接过了茶盏,轻轻地抿了一口,便放下了。在托盘里,放了一套色泽艳丽的头面首饰,不像是长安城中时兴的样子,大约是她从异国带来的嫁妆。 话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十八娘心中哀叹不已,总感觉自己第一日就被公婆给嫌弃了,一扭头,却见到了李子期安抚的眼神。 镇平王府萧老夫人共有三个嫡亲的儿子,父母在不分家,是以三房人都在这王府里挤作一堆。 大伯留着关公美须,在户部挂了个闲职,娶妻何氏,也是大户人家的嫡女。一见到十八娘,都乐呵呵的,送了对玉镯子。 而三伯看起来像是一个正经的书生,如今正在国子监里做先生,娶的是老夫人的娘家侄女儿小萧氏。小萧氏为人爽朗,十八娘见了礼,她快速的就接过喝了,竟送了一顶百花冠。 「这是今年新送进宫里的样子,恰是娘家哥哥的生意,送侄儿媳妇戴着玩儿。」 十八娘也都一一笑着接了。 再来是平辈的,大房共有一儿一女,女儿远嫁不在,儿子娶新妇卢氏,她小腹微微隆起,显然已有喜讯。 三房两女一子,大女儿李春寒与十八娘上下年纪,尚未说亲,二女儿李春音,今年十岁,小儿子李子平不过五六岁上下。 这些亲戚都是依靠着王府生活的。这爵位并非上一辈打下的,镇平王自己又有好些儿子,他们基本上不能承袭,对于十八娘这个未来的镇平王妃自然是客客气气的。 而二房镇平王府这一脉,当真就是枝繁叶茂了。 十八娘抬眼一瞧,那个穿着桃红色春衫,头插孔雀衔珠金步摇的美貌妇人,便是如今掌了府内事务的侧妃大萧氏。这大萧氏乃是小萧氏的庶出姐姐。 虽然只是侧妃,但是王妃常年礼佛,她把持府务,相当于是这府里头隐形的王妃,又为镇平王生了一子李子安,一女李子芬。 十八娘对她行了半礼。 萧侧妃脸色微微一变,笑道:「你日后便是我李家的媳妇儿了,可要好好的为我李家开枝散叶。听闻你身子骨不太好,这只百年人参万金难寻,就给你补身子了。」 而她身旁的李子芬,则是一幅愤愤不平的样子。来者不善啊!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面不改色的接了过来,十分抱歉的说道:「多谢萧侧妃一番好意。只是不巧,十八娘给各位长辈准备的也是人参,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她说着给萧侧妃端了一盏茶。她接过才喝了一口,却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谁来告诉她,这是哪位采买的破茶盏子,竟然破掉了。 她若是将杯子往桌子上一搁,那杯子肯定要裂开,送个药材还能假装体贴,这把杯子都撂碎了,大家还不得以为她是在甩脸子?若是不放,这茶水烫着呢! 第82章 十八娘看着她红红的手心,心中叫爽不已,打人不打脸,这才见面就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哪里有新妇进门,长辈送的见面礼是药材的!何况,她一个妾室,算得上哪门子的长辈。 而在她的身旁,坐着一个病若西施的美人,已经开春了,她还穿着厚厚的袄子,脸色苍白,有气无力的。这是镇平王府的另外一位侧妃崔氏。这侧妃虽然也姓崔,不过是清河崔氏的偏远旁支,当年在溪中浣纱,被镇平王瞧中了,硬是抬进了府。 她只生了一个女儿李子芳,看起来也是一幅病怏怏的样子。 而李子梅的母亲则是府里头的柳姨娘所出,姨娘今日是不能来这里的。 十八娘给各位回了礼,李子芬抬头一看,只见她们姐妹的全是一对玉镯子,李子君那对玉质要好上不少。 又见母亲脸色难看,一下子就怒了,「嫂嫂这可是两样心了,这镯子还分人戴不成?」 十八娘鄙视的瞥了萧侧妃一眼,笑道:「子君肤白,那对镯子色儿重,最配她。我瞧芬娘喜欢紫色,你那对镯子里头飘了紫云……这玉镯子当然分人戴,得选最合适自己的才是。」 见她给了台阶下,萧老太太的脸色顿时好看了不少,却是责备的看了李子芬一眼。 而李子期被她们叨叨得不耐烦了,说道:「有多大的脸,就做多大的事儿。这也值得一问?」 见他不耐,萧老太太心疼了,「没看到子期累了么,你们也是一直说一直说,快带你娘子回去休息吧。我让王麽麽炖了些滋补的汤,一会就给你送过去。」 出了这浅云居,十八娘长出了一口气,「你这一大家子,可真是不容易。」 可不是不容易! 镇平王封王之后,就整日里吃喝嫖赌的,没干过正事,家中却养了一正妃,两侧妃,外搭十来位如花美妾。还有打秋风的两房人,若是没有大笔的银钱来源,光靠祖产和俸禄,那得入不敷出。 看堂堂王府的掌家娘子,拿出一支小小的,枝须不全的人参就想让新妇没脸,可见是这个家不好当啊。 再看府上一个个虽然穿的都是当季长安城最时兴的样式,但年轻小娘头上戴的,却还是去岁冬里时兴的梅花簪。今春恒泰楼新出了李子期送她的那种蜻蜓簪子,贵族小娘几乎人手一支,很是风靡。 而她们,却只有李子君头上戴有一支,怕是李子期单送的。 两人正走着,突然听到一角有吹拉弹唱之声,十八娘一愣,「家中还养了戏倌?」 李子期脸一黑,点了点头,「父王从南边拉来的,如今正是他的心头好。」 十八娘叹了口气,这又是一桩极大的开销。 这府里头,怕是只有小萧氏是一个真的有钱人了,当真是一个大坑。 十八娘与李子期住在府中东边一角,院子极大,里头种了不少竹子,春日正一个个的往外冒着笋儿,煞是可爱,院名竹笛居。 这才一坐下,南枝便端了热腾腾的阳春面上来了,十八娘行礼都行得饿了,给李子期夹了几片酱爆羊肉,就自己个吃了起来。 李子期一挥手,让南枝出去守着,十八娘一愣,这是要说事儿呀。 李子期用手掩嘴,轻咳了一声,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我这府里的情况你也看见了,不用给她们脸面,一个个的吃饱了撑的,尽瞎折腾。我经常要出远门,你在家中切莫怕了,宁可委屈别人,也别委屈了自己。这个世子之位不要也罢,我想要的自然自己挣得来。」 十八娘笑了笑,总算是放了心,这么个烂摊子若是让她接过来,也不是摆不平,只是拿自己的血去养着么一大家子,她是当真的不乐意。 「那中馈的事,我就不接了。」十八娘想想沈泽当日的话,脱口而出。 李子期十分惊讶,「萧侧妃把这点权力看得跟乌鸡眼儿似的,怎么可能让你接。你想多了。」 「那我们打个赌如何?就赌我三日回门之后,萧侧妃会不会将管家之权让给我。赌输了的那个,要抱着百两在这长安城里飞上一圈,你看如何?」 李子期到底是少年,来了兴致,「如此甚好,十八娘输了可不许哭鼻子,届时你亲我一口,我背着你和百两一道飞长安,若是我输了,也是如此。」 十八娘眨了眨眼,又夹了一筷子羊肉给他,「那你可得先补补,到时候别累趴下了。」 「我有多么厉害,十八娘不是最清楚了吗?」李子期说完,自己个脸也红了。 十八娘伸出手,想在桌子下狠狠的拧一下李子期的腿,却被他抓了个正着,脸也红了。 「十八娘,有些事儿,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和你说,等我想好了,一定会告诉你我这辈子除了你,最重要的事。你只要知道,这镇平王府,非你我的久留之地,大概就会明白了。」 十八娘点了点头,「父亲大约与我说了一些。今日我一见王妃娘娘,你又这样说,心中更是明白了几分。你且放心吧。」 李子期心里一暖,「岳父大人面冷心热,偏爱于我。他让我拜镜湖先生为师,可是我已经登门两次了,镜湖先生见都不见我。」 第83章 「镜湖先生是出世高人,哪里着么容易见到的,昔日刘玄德请卧龙公,不是还三顾茅庐吗?子期不过是少年,又恶名在外,唯有靠恒心打动先生了。」 「十八娘说得有理,我也不灰心。明儿十八娘与我同去,给镜湖先生送喜饼。」 李子期说着,用从箱笼理取出了一个小木箱子,给了十八娘,「这是我所有的产业了,都交给十八娘管,你若是想吃什么,用什么,尽管支银子,千万别用自己的嫁妆买,娘子我还是养得起的。」 十八娘笑着点了点头,逗笑道:「这个我就不拒绝了。每月给你二十两银子当月钱吧,跟我们百两一样。」 「百两居然还有月钱?」李子期看着正在摇尾巴的百两,「我们这府里的小娘,每个月的月钱,都没有百两多呢。」 李子期因为之前主要住在卫所里,这院子里只有两个大丫鬟,一个名叫茶香,一个名唤茶茉。茶香稳重,茶茉机敏,看起来还算不错的样子。 十八娘见了院子里的下人,都赏了一个月的月钱,今日便无其他事情可做了。 「不是说除了百两之外,还有通天,啸天吗?」十八娘摸了摸百两的头,给它喂了一块肉骨头。 李子期眼睛一亮,「说的是,还有一只叫上天,与百两一道儿出生的。」 还真有上天! 这狗儿都是专门养在狗房里的,可不是谁都有百两那么好的待遇。 老远的,百两见了母亲和兄弟们,就忍不住嗷嗷叫了起来,撒丫子一通的跑了过去。 拉得十八娘差点儿栽倒在地上。 百两的母亲先是在它的身上闻了闻,又用脚踢了它两下,这才上去舔了舔它的毛。这只大狗极其高大,威风凛凛的,眼神锐利,像是下一秒就要猛扑上去,将敌人撕碎了。 一旁的两只小一些的狗见状,欢快的摇着尾巴,三只小狗扑成一团,亲密无间。 百两躺在地上,露出软软的白色肚皮,其他两只小狗过来,用头蹭呀蹭的,百两的母亲用头一撞,其中一只就滚到了它的肚子上,大尾巴露在外头,不停摇啊摇。 十八娘瞧着,心里头也柔软了不少。 李子期拉着她的手,怔怔地看着狗出神,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对十八娘说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吧。他与常人有些不同,虽然已经二十了,却还是痴痴傻傻的,如同三岁稚子。但是他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你不要怕他。」 「百两离开亲人那么久,它的母亲兄弟还是认出了它,可见有些事情,都是天生天成的,狗都如此,何况于人。」 十八娘手一紧,「好。」 十八娘进屋换了淡雅一些的衣裙,毕竟一身石榴红实在是太张扬了。这才与李子期携手一道上了马车。 车轱辘在青石板上嘎吱嘎吱的响,十八娘只觉得耳旁的吵杂声越来越大,竟是经过了坊市。 皇帝赵义为了显示他对唐王府的感激之情,特意在闹市之中给他赏了一个巨大的宅院,为此不少百姓皆赞皇家仁义。 李子期却是在闹市的一角停了马车,然后拉着十八娘出来,悄悄地上了墙头。 「怎地不从正门进,反倒要翻墙呢?数次见你,都在墙头。」十八娘坐在墙头上,一眼看过去,这院子竟然无边无际。只是外头光鲜亮丽,这里头却是凄凄惨惨戚戚。 屋子大了,若是久不住人,便自然有些阴深深的。有一些偏远的院子,甚至已经杂草丛生,塌了半截了。 李子期轻车熟路的带着十八娘去了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子。 只见里头的草丛中,正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他竖着金冠,穿着纸袍,一眼看去,好一个翩翩佳公子。 再看他手中,拿着一个捕鱼的网兜,正在那里扑着蝴蝶,在他的前头,有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正伸出爪子一挠一挠的抓着蝴蝶。 唐王一边扑网,一边喊道:「哥哥,我也要花花。」 却是不甚,扑倒在草丛里,摔了一身泥,他也不起身,就趴在那里,嚎啕大哭起来。 一旁站着一个穿着草绿色衣衫的婢女,嘴里嚼着花生米儿,扔了一地,见他哭了,嫌恶的呸了一声。 「哭哭哭,就知道哭,一个傻子,还不如死了算了,真当自己个是王爷呢。」 李子期拳头一紧,正想下去教训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却听到了一阵重重的脚步声。 只见一个穿着青袍,绣着合欢花的浪荡公子摇着扇子走了进来,一脸的阴郁。 那婢女一见,吓得将自己手里的花生悄悄地全收在袖子里,颤颤巍巍的喊道:「沈公子来了,怎么也没有听到人通报。」 来人竟然是沈琅。 沈琅看也没有看她,却是一抬脚,就将她踹飞了出去,像是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重重的的落在了地上。 「你别想着等我走了再加倍偿还在李括的身上,那样我会让你明日一睁开眼,便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他的全身都充满了睙气,像是那地狱中出来的修罗。 第84章 婢女重重的磕了几个头,逃也似的离开了。 地上的唐王李括,目不转睛的看着沈琅手中的油纸包,一抽一抽的打着嗝,「你……你给我带了好吃的肉包吗?」 沈琅蹲下去,摸了摸他的头,「那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呀,还是热腾腾的呢,不过你得洗了手再吃。」 李括乖乖的点了点头,将流下来的鼻涕又吸了进去。 沈琅瞧着摇了摇头,领着他快步的朝屋子走去。 李括一只手扯着沈琅的衣袖,跌跌撞撞的跟着进了屋。 躲在墙头大树的十八娘却是看得满眼心酸,说起来,这唐王李括,应该是沈琅的表兄了,只可惜已经痴傻了。 「舅兄怎么会到这里来?」耳边李子期的声音响起,吓得十八娘身子一晃,差点儿掉了下去。 十八娘摇了摇头,沈琅的秘密她不能随便对外说,「那你又为何带我来这里呢?」 李子期深深地看了十八娘一眼,「他算起来,也是我的堂兄吧。镇平王府与唐王府都是出自陇西李氏。我母亲性子淡,甚少管我和子君,小时候我们见萧侧妃的次数,比母亲多多了,为此李子安十分的恨我,觉得是我抢了他的母亲。」 「那时候父亲把我塞去了黑羽卫,我两眼一抹黑的,经常被下属挑衅,几乎每天都要打上百场,伤痕累累的回去。那一日回去的路上,却遇到了人追杀,我东跑西跑的,就逃到了这个小院子里。」 「李括那时候正在吃着糖饽饽,我翻墙进来,正好将他的饽饽打翻在地。」 十八娘来了兴致,原来还有着么一段渊源,「他是孩子心性,岂不是要嚎啕大哭。」 李子期摇了摇头,「我一见是他,心想糟了。可是他那天却没有哭,拉着我拼命的跑,把我藏在了一个大缸里。那个缸里放的都是什么饽饽啦,花生啦,包子啦,有一些不知道放了多久,都硬得像石头了,大约是李括藏吃食的地方。」 「等追兵一来,李括便站在院子里嚎啕大哭起来,整个这一片的人,都听到了他要饽饽的声音,竟然把那敌人给吓跑了。所以李括他,算得上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给他那口缸换吃食,免得他胡乱吃东西。」 十八娘拍了拍李子期的手,「你想要照顾他,何必如此麻烦。乍暖还寒之时,最难将息。我瞧那边的小姐姐,脾气暴躁,怕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要归家了。这唐王府中有一个洒扫姑娘,因为擅长扑蝶,一眼就被唐王瞧中了,收为贴身侍婢。你看这样好是不好?」 男人的脑袋都是怎么长的?想要照顾一个人还不容易?还用得着自己个亲自上阵?插个机灵点的钉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子期眼睛一亮,「哎呀,甚好。如此我也心安了。」 「那杀手,是萧侧妃的人吧?你也不用看着百两它们兄弟同心而感到沮丧。你与那李子安虽然是亲兄弟,但并非一母同胞。百两它们相亲相爱,那是没有王位要继承啊!」 李子期见她误会了自己个的本意,也不多言,只是嘴角轻扬,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沈琅便从屋里走了出来,又摇着扇子,大摇大摆的走掉了。 李子期见状,冲着十八娘说道:「咱们也回去吧,早上起得太早,再多睡一会儿。」 十八娘点了点头,突然感觉到了一道探究的视线,猛然回头,却只见那位唐王李括,正坐在窗前,一心一意的吃着包子。 李子期也回过头去,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问道:「怎么啦?」 十八娘皱了皱眉,「没事,可能是我的错觉。咱们回去吧。」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国师的追妻日常》卷一 作者:桃子 02、《国师的追妻日常》卷二 作者:桃子 03、《国师的追妻日常》卷三 作者:桃子 04、《国师的追妻日常》卷四 作者:桃子 05、《国师的追妻日常》卷五 作者:桃子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