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的追妻日常 卷三》 第1章 【正文开始】 十八娘和李子期回了竹笛居,换好了衫,才没有过多久,萧侧妃就款款而来,简直像是专程使了人在门口候着似的。 她的身后跟着两个穿着白色纱裙的婢女,格外的美貌,一颦一笑,都带着几分妖娆。其中一个手里头端着厚厚的一沓帐册子,而另外一个,则端着一个檀木匣子。 十八娘冲着李子期得意的笑了笑,看你输了!有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将这镇平王府的烂摊子扔过来了。 李子期在萧侧妃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的吐了吐舌头。逗得十八娘差点没笑出声来。 「南枝,快给侧妃娘娘沏茶,那鲜花果子茶最是滋阴养颜,适合女子饮。」 萧侧妃笑着接了,用帕子捂了捂嘴,「我虽然不是子期的亲娘,但也是待他如亲子,花在他身上的心血,那是比安儿还多。如今看到他得了一门好亲事,这心里头比谁都高兴。」 见十八娘笑不接话,她也不恼。李子期瞧得无趣,站起身来,对十八娘说道:「卫所里还有公差,我先去了。」 萧侧妃掩面咳了咳,这李子期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从小到大都这么不给人颜面,按说她应该已经习惯了,可是次次见了,还是次次都要被气死了。 这样的人,就是投了个好胎,比安儿早出生那么一刻钟,竟然就得了世子之位。 十八娘站起身来,替李子期整了整衣领,抚平了身上的褶皱,直到看着他出了门,这才如同想起了萧侧妃似的,抱歉地说道:「子期也常言,侧妃娘娘的恩情,点点滴滴,他都铭记在心。」 萧侧妃面色讪讪,「适才芬儿出言不逊,祖母已经好好的教训过她了,她没有脸过来道歉,这面玻璃镜子,照人清晰可见,比寻常的镜子要好上不少,是王贵妃娘娘的赏赐,十八娘还请收下,算是她做妹妹的一番心意。」 十八娘抬眼一看,那檀木匣子里果然放着一面极其华贵的梳妆镜。上头镶嵌着星光闪闪的碎晶石,煞是好看。 这是朝华未倒之前,朝华阁里头限量定制的。她曾经也购过一面,不过却是不喜欢这种番邦华风,更喜欢古朴典雅一些的,便将那面镜子,压箱底儿了。 「侧妃娘娘何必如此,不过是一件小事儿,芬娘是妹妹,尚且年幼,侧妃娘娘多教教自然会好的。这镜子我就收下了,好叫妹妹安心。」 对待一个对李子期有杀心的敌人,当然是怎么气死你怎么来啊!东西要收到你肉痛,活是半分也不会干的! 十八娘想着,轻轻的抿了一口茶。南枝的手艺没有退步,这花茶清雅香甜,若是再加一丝白菊就好了。 萧侧妃只觉得一口气赌在胸口上不得上下不得下的,她不过是一个托词,正常的交往,不是应该将芬娘好好的夸赞一番吗?可十八娘她竟然说什么多教教自然好了…… 她不能气,她还有个大坑,等着十八娘来接呢! 这府里头的事,老太太和各房都只等着支取银子,全然不顾她有多难,芬娘就要嫁人了,子安也要娶媳妇,公中哪里还有那么多钱,行嫁娶之事? 她若是再倒贴下去,怕是连芬娘的嫁妆银子都出不起了。 而沈十八娘呢,那嫁妆单子一甩,整个镇平王府几十年都花不完啊!这种时候,不坑她坑谁?而且是越早越好,等到她熟悉了府里的状况,自然就不会接了。 「说起来,今日我来,还是有一件事要与十八娘你交代交代的,你是世子妃,是这府里的未来女主人,先前是王妃不理事,我便厚着脸皮管着,如今你进了门,这个家还是交给你管吧。」 萧侧妃说着,将那厚厚一沓子的账册子往十八娘这便一推。 十八娘满脸惊喜,「侧妃娘娘此言当真?可是我还没有听说过哪家府里头,新妇初一进门就能掌家的。」 萧侧妃见她上钩,心中暗笑不已,「瞧你说的,我一个做长辈的,还能拿这事儿逗你不成。」 十八娘却是红着脸,捂着自己的小腹,小声的说道:「本不该推辞,只是子期想让我早日为李家开枝散叶,十八娘的身子骨儿,您是最清楚不过了,还指着您的人参养着呢。这管家之事,只能劳烦娘娘了。」 就不该送那什么鬼人参!还不如留给自己吃,萧侧妃听着着急说话,却被十八娘打断了。 「而且我年纪轻,没有经过事儿。在我沈家,嫡出女儿出嫁,公中都出三千两银子,庶出的女儿则是一千两银子。我就怕把芬娘的嫁妆没办好,惹人笑话。」 一千两银子?你想一千两银子就给我女儿办嫁妆!萧侧妃左右看了看,心中暗暗打鼓,她光想到银子的事情了,却没有想到嫁妆如果交给十八娘来办,她若是暗中使坏怎么办? 「侧妃娘娘这个家管得好,谁人不知,小娘们在外头都很羡慕芬娘,有个当掌家娘子的母亲呢。」 萧侧妃被她噼里啪啦的一通说得动了心。的确,她只是侧妃,并非正室,掌家不掌家,这芬娘和李子安说亲,可就相差大了,可是那银子从哪里来,难不成她还要继续倒贴么? 第2章 她正想着,就见一个婢女打扮得丫头快步的冲了进来,喊道:「小娘,师太遣人给您送这个月的……」 看到屋子里有人,赶忙住了嘴,静悄悄地站在一旁。 十八娘美眸一转,计上心来。手腕一伸,露出了一对水头极好的墨绿色玉镯子。 「你自去接了,记好帐,搁我箱笼里吧,仔细着些。」 北流心中疑惑,小娘在说什么鬼?静惠师太每个月做的福寿斋饼,一年一付的,东珠早就上了账册了,还记个什么鬼? 而且点心不吃放箱笼里,不会长毛吗? 面上却是不显,「诺」,说完便欠身下去了。 萧侧妃只见十八娘漫不经心的磕着手上戴的镯子,跟玩儿似的,心不由得跟着一颤一颤的。她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就算沈家有钱,鲁氏嫁妆丰厚,可架不住兄弟姐妹多啊,怎么她就有那么多嫁妆了,她的钱哪里来的? 萧侧妃想着,见今日这掌家之权定然是交不出去了,「即是如此,这个家我就厚着脸皮先管着吧。」 十八娘笑着起身,送萧侧妃出去,临了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这身子骨弱,在家里那燕窝是没有断过的,这王府里没有小厨房,还请侧妃娘娘替我说上一说。十八娘是新妇,实在是不好开口,娘娘待子期如亲子,只能拜托娘娘了!」 燕窝!日日吃!萧侧妃只觉得眼前一黑,咬牙切齿的说道:「好」。 等萧侧妃一走,北流便把那福寿斋饼送了上来。 「小娘,你尝尝这斋饼,有你最喜欢的红豆馅儿的。师太说新制了一种杏仁味儿的,看小娘要不要。」 十八娘捻起一块,轻轻一咬,红豆馅儿就挤了出来,十分的甜美。 「取点尝尝吧,你捡上一些,给老太太,王妃还有子君那儿送去。再送一些去隔壁,给程家英娘。」 北流点点头,「对了,小娘,适才你说的是?」 十八娘眯了眯眼睛,又抿了一口茶,冲着北流招了招手,让她附耳过来,轻轻的说了一番。 北流听完,叹了口气,「小娘,你当真是……又要我去坑人了。这福寿饼得赏我一块儿,填补填补我的福气。」 「那是自然的,别说福寿饼了,办好了,小娘我赏你一个大金福。」 北流这下子来劲儿了,兴冲冲的就出门去了。 这饼还没有吃两口,就有人来报,说是崔侧妃过来了。 南枝看着十八娘眼底下的阴影,没好气的说道:「这下子小娘成了香饽饽了,一个接着一个的来。」 十八娘笑了笑,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些人自然是有事才会过来。 崔侧妃容姿平平,只是身上有一种特别的风情,让人忍不住怜惜。 十八娘也让南枝给她斟了一碗花茶。又瞥了一眼崔侧妃端着茶的手,她的十指白皙而修长,本来是一双很适合抚琴的手,只可惜上头有着深深浅浅的痕迹。 大约是年少的时候,经常在水中浣纱,生了冻疮,留下来的。冻疮这东西,极其容易复发,一到冬日,就难过了。 「十八娘这个花茶很是不错,若是我没有闻错的话,里头应该是以桃花月季为主,辅以桔梗,薄荷,茉莉。」 十八娘有些惊讶,「侧妃娘娘好生厉害,这花都碾碎了,以求做到花茶无花,竟然让你闻出来了。」 崔侧妃笑了笑,「我年少之时,家中贫寒,靠着族中接济度日,更遑论煮茶这种事了,只好晒些干花,留着待客,这久而久之的,对各种花香,就了然于心了。」 这个崔氏比起大萧氏,手段要高杆不少,可惜了,因为老太太姓萧,这内宅里,自然就是萧家的天下。 「有一句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只是不讲,看到你落得同我一样的下场,我实在是心中难安。萧侧妃适才是不是送了你一面镜子?」 十八娘一愣,这是什么意思,「的确是有一面镜子,说是宫中王贵妃所赏赐,珍贵异常。」 崔侧妃叹了气口,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那就是了,这镜子你千万不要用。当年我眼皮子浅,没见过什么好东西,只当她是好心,摆在梳妆台上那是日也照,夜也照的。我初一进府,便生了芳娘,没过多久,又有了身孕。」 崔侧妃只有一个女儿,那么后来的那个孩子自然……这后宅阴私,当真是造孽。 「正是因为这面镜子,可怜我那孩子,才八个月就没了,是一个男胎。我这身子,也是那时候落下了病根子,就连芳娘,也跟着我一道,病病歪歪的,便失去了王爷的宠爱。这镜子是用虎狼之药秘制过的,用了之后能让人体弱多病,子嗣艰难。」 十八娘听得心惊,却是问道:「我与崔侧妃娘娘素未平生,也无恩于你。是不是有些交浅言深……」 若她说的是真的,那这个萧侧妃心思真的太毒辣了。 她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掌家之事是个双刃剑,能推就推了,不能推留在手中也有好处。关键在于送镜子,让掌家之事吸引了十八娘的注意力,对那镜子,自然就没有那么在意了。 第3章 当然,也有可能崔侧妃居心叵测,想要挑拨离间,坐收渔利罢了! 可惜,她们都看错了十八娘和李子期,他们压根儿没有将这些跳梁小丑放在眼里。 只要李子期不自己变傻蛋,把自己给折腾死了,这镇平王的位置,落不到别人的头上去。 毕竟,一个有着低贱胡族血统,一个恶名昭彰的镇平王,可比一个有着陇西李氏和兰陵萧氏血统的镇平王,让人放心多了。 赵义是有多傻,才会换承袭人?所以,想要夺世子之位,她们必然要杀了李子期。 迟早都是不共戴天之仇。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崔侧妃无子,压根儿不用掺和在这场争斗里来,她为何要出头?只因为恨意?那李子芳都十来岁了,怎么不见她报复? 「崔侧妃莫不是有孕在身了吧?」 崔侧妃的手一抖,茶盏里的茶水洒了出来,落在了她的裙子上。 「正是如此。所以我才来向十八娘投诚,倘若我生的是男胎,还请子期日后承爵之后,保他幼弟一辈子衣食无忧。」 十八娘看着她笑了笑,「孩子一出生就是镇平王府的小公子,自然是衣食无忧。适才萧侧妃送来的镜子,实在是太贵重了,我当着她的面不好拒绝,想让人偷偷的送还给芬娘,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欢喜得紧。」 崔侧妃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惨白的,苦笑道:「我明白了,是我多事了。」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哪里的话。侧妃娘娘的诚意,十八娘已经收到了。只是报仇什么的,还是自己亲手来比较痛快不是吗?侧妃娘娘知道杀人是什么感觉吗?」 崔侧妃手中的杯子一下子掉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瞧您十分亲切,才与您说这些的。您今日说的故事,很有意思。过些日子,侧妃娘娘自然会看到十八娘给你送的大礼的。南枝,送客。」 南枝手持檀木匣子,轻轻的放在了崔侧妃的手上。 投诚怎么可以光靠两张嘴,说着让人不知道真假的话呢?当然是得有所行动了。 崔侧妃接了匣子,莲步款款的走了。 南枝有些不忍心,「小娘,若这崔侧妃说的是真的,她特意来告诉你,你这样对她,岂不是伤人心?」 「你见过什么镜子,照照就能让人要死不活,绝人子嗣的?那后宅妇人还用斗得跟乌鸡眼子似的?每人送一面镜子不就好了,既然镜子可以秘制,那其他的所有东西都能秘制了,萧侧妃是有多傻,才一面镜子送了十多年?」 「退一万步,只有镜子有这等神奇功效。那崔侧妃何必告诉我,让我和李子期都虚弱,绝了后嗣不是更好。届时我肯定怀恨在心,杀了萧侧妃和李子安,剩下她的儿子,不就是唯一能当王爷的人了。这么好的事,她竟然不要,反倒来投诚?」 她一开始也被吓了一大跳,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可是等想到崔侧妃有了身孕之后,就想明白了。 真能绝人子嗣,你肚子里的那个,哪里来的? 南枝恍然大悟:「这崔侧妃长得真不像是个骗子!难怪小娘让她去送镜子,她的脸色那么难看。」 可不是么,崔侧妃本想挑着十八娘对上萧侧妃,自己则躲在幕后安胎。 却是不想,十八娘并非真是刚从闺阁里走出来的稚嫩小娘,不但没有被挑拨,反而逼着她主动浮出水面,与那萧氏明争暗斗了。 昨夜太过,十八娘觉得有些疲惫,又见李子期尚未回来,就干脆去榻上歇晌了,再一起来,已然是黄昏。 世家大族中,讲究晨昏定省,虽然并非真要服侍长辈歇了,但她是新妇,还是得去看看的好。 十八娘先是去了老太太那儿,那李子梅的生母低贱,是以一直被养在老太太这儿,一见到十八娘,眼前一亮,「嫂嫂可有带厨子来?这府里头的吃食我都吃腻歪了。今天你送来的红豆素饼就好吃。」 她两眼亮晶晶的,看起来十分的可爱。 十八娘拍了拍她的头,「自是带了的,你好甜好咸?我明儿遣人做了送来,今日太晚了,再吃容易积食。那红豆素饼是静惠师太做的斋饼,每月仅有一次能吃到,下个月还给你送。」 李子梅高兴极了,悄悄地压低声音对十八娘说道:「老太太要给几个姐姐说亲,里头正说着呢,嫂嫂千万别搭话,提子君姐姐的亲事。」 说完她便走到一旁,抱起一只憨胖憨胖的猫,到花园里头去了。 十八娘皱了皱眉,李子君的亲事为何不能提?她这才嫁进来一两日的,尽管北流已经去打听消息了,还是有很多事情不清不楚的。 李子期那人,又常年不在府中,对待府里头的人也是简单粗暴,压根儿是两眼一抹黑。 这一走到门口,就听到里头三婶小萧氏的大嗓门:「子芬长得好,又是老太太调教出来,镇平王府是什么家世,就是那皇子妃,也是做得的。」 李子芬一听,满脸得色,激动的红云那是挡都挡不住。 第4章 十八娘闷在心中摇了摇头,又是一个蠢货!皇子妃有什么好当的,王九那样厉害,都举步维艰的。而且太子娶了王氏嫡女,后面的几个皇子本就想要欺压他一头,怎么可能选个庶出的?李子君倒是还有可能。 果不其然,老太太立马打断了她,「你莫要张口就来了。这府里头子芬,子芳,子君,子安都到了说亲的年纪,所以我瞧着,索性咱们府里头办一个盛大的花宴,将咱们看好了的人家,一一请来赏花,也好相看相看,你们觉得如何?」 十八娘此刻恰好进门,对老太太和婶子们行了礼,便悄然的站在一旁了。 她一进来,萧侧妃把脸扭到一旁,崔侧妃则是整个脸刷的一下全白了。 「母亲的主意极好,这事儿就交给媳妇去办了,只是我一个人忙不来,您看是不是让子期媳妇儿来帮把手。」 老太太刚要说好,就听到十八娘开口说道:「祖母,你们想给子芳说卫家啊,这卫二公子可不行。」 崔侧妃一听涉及到李子芳的亲事,急了,「那卫二公子长得好,又有功名在身,怎么就不行了?」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之前吐蕃来袭,这卫二公子狎妓不说,听到了刀剑之声,竟然吓得湿了裤子,当时不光是太子殿下在场,好多豪族子弟都在呢。」 这卫二公子可不就是当初与李谦之调侃沈家女的那个家伙么?就是一个怂货。 老太太拿出笔,将那卫二公子果断的划了去,有功名又如何,在太子面前丢了大脸了,日后能有什么出息。 李子芬一听,幸灾乐祸的笑出了声。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冲着十八娘笑道:「真是多亏了十八娘了,不然真选中了卫家的,还不害了子芳。我们老了,这长安城里年轻一辈的多不熟悉,到时候就让十八娘来招待那些年轻的娘子吧。」 「祖母所托不敢辞。我原有几株好花,一会就让人送到花园子里去,也为咱这百花宴,添添彩。」 老太太一听,越发的高兴了。 只有萧侧妃在那儿笑得僵硬,她原想着让十八娘负责采买那块儿的,给少少的钱,办多多的事,这待客之事,不就是磕嗑瓜子聊聊天,还不如让子芬去呢。 众人又热热闹闹的说起了花宴的事儿,在哪里放小船,哪里偷看小郎君,又或者是在哪里设宴,准备什么菜色,当天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不亦悦乎。 十八娘偶尔掺和几句,更多的是在打量李子君,只见她今日穿着鹅黄色的春衫,满脸全是隐忍之色,感觉下一刻就要爆发了似的。 见十八娘看过来,也没有像平日一样,笑意盈盈,反而撇过头去,不与她两目相对。 看得十八娘有些莫名其妙。 站在十八娘身旁的大房媳妇卢氏,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冲着她摇了摇头。 被她的婆婆何氏看过来,她又赶忙的低下头去,十八娘冲着何氏笑了笑,没有说话。 不一会儿,终于说到了李子君身上。萧侧妃一张口,「还是子君好,安南王府世子求娶她,当真是一门好亲。」 十八娘一愣,安南王世子?安南王妃不是答应武归,要让沈玉做她儿媳妇了吗?怎么又为她求娶李子君? 这是要食言啊!容不得她多想,就被李子君的一声吼给震惊了! 「我才不嫁呢!要嫁你们自己嫁去,安南王世子有什么好的,油头粉面,手无缚鸡之力,这么大了,除了等着他爹死了继承王位,干过何事?这种人,我是绝对不会嫁的!」 老太太一愣,顿时勃然大怒,「你这像是什么样子,不嫁安南王世子,还有别的人可以嫁,就值得你像一个泼妇一般跳脚了?」 李子君却是哭了,「祖母,我现在不过十三四岁,怎么就要嫁人了!姐姐们都还没有嫁呢!我不想嫁人」,她看了十八娘一眼,喉头一梗,「我娘给我算过命了,我适合晚嫁。」 李子君为何不想嫁人? 撇开朝华的事情不说,安南王世子也并没有她说的那么差,是长安城中少见的不出去浪的公子儿了,学识教养都很不错。而且与李子君也是门当户对。安南王胸无大志,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走了鸿运,才当了王爷。 赵义对他放心得很,就连吐蕃打长安,出现了内奸,赵义也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安南王府。 见大家都不说话,李子君一跺脚,认真说道:「反正我不嫁人。」 说完就跑掉了。剩下的人却是见怪不怪的,十八娘想着适才李子梅和卢氏提点她的话,这李子君不想嫁人应该不是一天两天了。到底咋回事? 「祖母,我出去看看子君。」十八娘欠了欠身,追出去了。 这镇平王府七弯八拐的,到处都是曲肠小径,李子君一下子就跑没了影儿。 十八娘无奈,只好飞身上了屋顶,四处一看,才发现李子君坐在一只小船上,躲在小桥下呜呜的哭。 在船的一头,坐着一个丫鬟打扮的圆脸小姑娘,应该是她的大丫头红英。 第5章 她的手中正胡乱的扯着一把狗尾巴花,一晃一晃的。 春寒容易着凉,十八娘正要唤她,就听到李子君突然对着那狗尾巴花说起话来。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安南王世子有甚好的?比不上你尊贵,比不上你英勇,连你的小手指儿都比不上,这样的人,我怎么可能嫁给他呢?」 十八娘眉头微皱,这李子君看来已经有心上人了,只是那人既然比安南王世子还要尊贵,那会是谁?皇子,陛下?既然如此,李子君为何不说出来,以她的身份,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红英拿着船桨的手晃了晃,「小娘,你别再等了。那人已经有妻了,你就算日后真嫁了他,也只能当填房,不能当原配了。小娘,而且我瞧着,他对她并非是无心……」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子君就愤怒的将手中的狗尾巴草一扔,猛地甩了红英一个耳光,打得她差点儿掉到水里头去。 「你乱说什么!他怎么可能会喜欢那个女人,他不过是利用她罢了。他早就说过,要护着我一辈子的。」 十八娘心中大惊,李子君竟然喜欢上了一个有妇之夫,难怪她不想现在就嫁人,难怪她不敢开口对人言语。 红英捂住脸,眼泪唰唰的流,「小娘你就听我的吧,我的命都是小娘给的,我怎么会害你。那个人从来都只把你当阿妹看待,在外人眼中,他就是你的哥哥啊!」 十八娘听着,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李子君喜欢的竟然是她的哥哥!她娶了妻的哥哥,那不就是李子期么? 她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全都是李子期当初和她说的,我娶你回去,替我扫平内宅;我的心上人,定是单纯得像是一张白纸,等你死了之后,我就迎娶她过门…… 虽然李子期之后待她甚好,也说了这就是个谎言,可是她听着想着,还是觉得通体生寒,李子期知道李子君的心思吗? 「我小时候很爱哭,总是问哥哥,娘亲为什么不陪我玩,哥哥都会背着我,在屋顶上飞来飞去,然后买了好多糖,烧了让哥哥拉成花的样子。可是他拉不好,就拉成一个长条,然后骗我,这是狗尾巴花,也是花。我们就躲在这个小桥下,一起吃糖,哥哥会给我讲好多有趣的故事。」 红英看着她,欲言又止。 李子君先是幸福的憧憬,后又失落了下来,「后来父亲和那个坏女人把他逼去了黑羽卫,他就变了,变得没有时间陪我了,待我也不像之前那么亲密。我很伤心,想去问我娘,可是却听到她在佛前的祷告。那是我最高兴的一天。」 「红英你不懂。我不能嫁人,我要等沈十八娘死了,嫁给子期哥哥。」 听到李子君口中说出李子期的名字,十八娘已经彻底的麻木了。 看她这憧憬满满的样子,怎么可能会寻死,枉费她还以嫂嫂自居,出来寻她,原来人家正在这里等着你死呢! 十八娘气呼呼的一甩手,就往竹笛居走去,走着走着,自己都愣住,不由得苦笑出声。她捂住自己的胸口,这里竟然有一些难过,什么时候,一个叫李子期的人,已经像一条癞皮狗似的,强行住了进来了。 她走得很急,镇平王府的小道上,都以鹅卵石铺成了福寿等吉祥花纹,十八娘穿着软底的绣鞋,不一会儿,脚就开始有点儿疼了。 这让她越发的觉得沮丧。 正在这时,李子期突然从大树上跳了下来,笑道:「娘子,你去哪儿了?可是脚疼?赏为夫一点恩宠,让为夫背你飞遍长安城何如?」 他这是来履行赌约了。 可是十八娘一想到刚才李子君说的他背着我……就觉得无比膈应。冷哼了一声,若无其事的从李子期的脚背上踩了过去。 李子期疼得嗷嗷直叫,赶忙追了上去,「十八娘你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我帮你去教训他们,你若是不喜欢这里,等过了这个月,我带你搬出去住,今天我就是去卫所附近收拾宅子了。」 十八娘转过身来,面无表情的问道,心中却是忐忑不已,若是李子期当真与她有什么腻歪的,那她立马就去一剑杀了李子安,替他稳固世子之位,算是还了他的恩情,从此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李子君为何不想嫁人,你知道吗?」 李子期一愣,「子君不想嫁人?那怎么行?我还想把她说给阿武呢。你爹是万万不会把琴娘嫁给她的,阿武这么好一个人,值得托付终身。」 十八娘见他不似作伪,是当真不知,心中松了一口气。 「背我就不用了,你背着百两去飞长安城吧。」 李子期见她脸色好了一些,也松了一口气,还好答对了,不然今夜会不会被赶出家门……可是他还是没有明白,十八娘到底为何生气啊? 小夫妻二人回屋里洗簌一番,就睡了。十八娘看着头顶那绕成一个圆圈儿的缠枝花绣纹,突然脑袋里灵光一闪: 沈泽为何突然改变了对李子期的态度?年节之时,又为何对她说什么家国天下,士族责任,叫她不要拘泥于内宅? 第6章 李子期为何父母健在还祭奠亡魂?又为何说还有一个重要的事情想好之后要告诉他?还在新婚第二日带他去见傻了的唐王? 镇平王和夫人为何态度冷淡,李子君为何又会爱上哥哥? 若是那样,就全部说得通了。 十八娘托着腮,看着沉睡的李子期,心中满是惊涛骇浪。 许是觉察到了她奇怪的视线,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天色还早,十八娘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我生得可还俊?你一直看着。」 蹬鼻子上脸的家伙!十八娘懒得搭理他,「今日是三朝回门,你快些起来。」 李子期见十八娘还是不高兴,心中戚戚,归宁宴见舅兄,也不知道会不会被打……岳父大人,应该会拦着的吧。 他想着赶忙从床上跳了起来,见南枝取了玉梳,要给十八娘束发,赶忙走过去,抢了过来,「我来我来,我来给娘子梳头。」 十八娘的头发乌黑浓密,若是将那梳子放在头上,一松手,梳子能从发巅一直滑到发尾,像是一匹上好的锦缎。 李子期忍不住用手划拉了两下,却是不想,手上的老茧挂住了几根头发,硬生生的扯了下来。 李子期一见不好,偷鸡不成蚀把米,献殷勤把自己带沟里去了。 果不其然,十八娘扭过头来,一把扯住了他的手。李子期的手掌很大,手心里却满是茧子,一看就受了不少磨难,完全不像是一个世家公子的手。 十八娘轻轻地扯掉头发,没有说话,李子期心知她心疼了,忍不住笑了笑。 等到两人都准备好了,日头才不过刚刚升起。如今恰是春日,四处百花齐放,马车行走在路上,都能闻到阵阵花香。还有那卖花的小童,用竹篮子提着,一边走一边唱着歌谣。 李子期坐在马车里,他腿长脚长的十分的憋屈,因此平日里甚少坐马车,不由得有些坐立难安。 镇平王府与沈府隔得并不算太远,十八娘下车的时候,沈庭正蹲在大门口,嘴里头还衔着一根草在嚼。 一见到马车,呸了一声,将草根子一扔,迎了上来,围着十八娘转了一圈儿,眉头紧皱的,「子期,你没有欺负十八娘吧,怎么瞧着,她不是很高兴呢?」 李子期也是一脸茫然的摇头,两人仿佛是瞎子问聋子,对牛弹琴。 十八娘见到沈庭,倒是开心起来,「哥哥,程姐姐喜欢吃红豆饼,城南有一家点心铺子,她最喜欢画着梅花的那种。」 沈耀倚在门口一听,忍不住笑出声来,「十八娘,你坑我买了那么多胭脂烧鹅,又想坑阿庭去买红豆饼,真是太坏了。」 沈庭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不就是红豆饼吗?买它十框八框的,能花得了多少钱!买!不过英娘才捎信给我,说她喜欢吃卤猪肘子,怎么一下子又变红豆饼了!」 十八娘和沈耀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程处英也是一个神人,比秦昭要不客气多了。 这才离家两三日,十八娘就仿佛离开了许久似的。走到堂中,沈泽已经在上座等着了,看到二人,只是面带笑意的点了点头。 众人见了礼,沈泽则留了李子期在前头续话,秦昭和沈琴陪着十八娘一道回了寻梅院。 这里还保留得好好的,和十八娘走之前差不离的样子。 「十八娘,你哥哥的任命下来了,我们怕是过不了些日子,就要去任上了。」 才一坐下,秦昭就忍不住开口道。她如今有了身孕,早走总比晚走好,若赶上她刚生了孩子,沈耀就要外放,那她可就去不了了。 「这么快?去哪里?是个什么官儿。」 「去太原府,晋阳县。说起来我长这么大,还是初次离开长安呢!这一路上,也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心中实在难安,见了上峰该送什么礼儿,也是头疼,这两日得了信,就没有睡好过。」 晋阳啊!沈泽替沈耀选的这个地方,当真是意味深长。当年唐王李渊,就是在晋阳起兵的。 「嫂嫂,你的父兄可都是官儿,还用担忧这个,问上一问,可不就行了。再说了,这世家的关系还不就是绕来绕去的,虽说大楚开了科举,可是寒门子弟到底太少,就算考了状元,也就听个响水就没了。嫂嫂去了晋阳,抬头一看,指不定都是自己个亲戚呢。」 秦昭一听,也不慌了,「你说得有理。不说别的,太原王氏就在那儿呢,指不定我一瞅,个个都长得像王九。瞧我,还没有问你,那李家到底怎么样?」 十八娘叹了口气,「穷斗!王妃是个不理事的,不用晨昏定省。两个侧妃都穷得吃不起饭了,还斗得起劲!一群打秋风的在一旁瞎吆喝。老太太虽然待子期不错,但是到底是姓萧的。」 秦昭颇有些同情的看着十八娘,「真是难为你了。没有一个省心的。」 十八娘摸了摸她的肚子,笑道:「你当谁都有你这么好命,有个省心的小姑子,早就替你把宅子打扫得一干二净的。」 秦昭的确是命不错,沈耀对她很好,才进门没有多久又有了身孕。前头里没有婆婆要伺候,后头婆婆要进门了,她又跟着夫君外放了,可不松快! 第7章 就是,嫂嫂你知不知道,你的公公,正打算拉着全家,朝着作死的路上,一去不回头了! 姑嫂又说了些话,安抚了下沈琴,就去了正厅用饭。这场归宁宴,极其丰盛,气氛也是少见的和乐,因为沈泽没有抛出什么惊雷。又有沈庭和沈琅互怼打科,让十八娘差点儿觉得,他们就是这么简单幸福的一家了。 可惜,在坐的人,身上或多或少的都藏着些秘密。某些秘密一旦是戳穿了,整个大楚都要掀起血雨腥风。 「耀儿,子期,十八娘,跟我来书房一下。」用过饭之后,沈泽立马就开口了。 十八娘叹了口气,看了李子期一眼,看来,终于是要跟她摊牌了。 沈泽的书房看起来一尘不染,每一本书,每一卷画都用纸包好了,放得整整齐齐的。他走道博古架子旁边,不知道在哪里按了一下,突然之间,墙上就冒出了一个黑色的暗门。 三人都没有说话,跟着沈泽走了进去。 这一进去,又看到了一间书房,在这书房的墙上,挂着一张极其细致的舆图。而在舆图上面,密密麻麻的标示着每一个郡县的官员之间的关联派系与辛秘。 沈泽这吏部尚书当真不是白当的啊! 「说吧,李子期你不是镇平王府的血脉,与唐王府又有何联系?而父亲你,与唐王府又又何干系?」 李子期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随即苦笑道:「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我一直想与你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我与镇平王府的纠葛早就理不清了。」 沈泽一听,点了点头,「的确,当初胡马踏平唐王府,赵义明面上遣镇平王率军救援,暗地里却让他痛下杀手,唐王府家眷惨遭灭门,可谓与你有血海深仇,可是,他们却养大了你,当真是孽缘。那日在书房里我没有来得及细问,是谁救了你。」 十八娘简直听得胆战心惊,李子期果然也是唐王府遗孤。 李子期突然弓下身子,将自己抱成一团,坐在了密室的一个角落里。 「我的母亲,是唐王儿子李世民的一个胡姬,因为身份低微,只住在院子里的一个偏远角落里,鲜少有人认识。那时候,镇平王眼睁睁地看着唐王府的人一个一个的被屠杀殆尽。终于在最后一个房间里,发现了我的母亲,那时候她正在生产。」 十八娘看李子期一张白净的脸越发的没有了血色,赶忙从桌子上倒了一杯热茶,塞到了他的手里,然后轻轻地坐在了他的身旁。 「镇平王与赵义说起来都是我爹的好兄弟。我也不知道他当时为何就动了恻隐之心,竟然将刚出生的我,揣进怀里带走了,然后杀了我娘。我才一出生,就全家死绝了。一个不起眼的胡姬,谁会在意她有没有怀孕?」 一将功成万骨枯,赵义要窃国,怎么可能手不沾血呢? 沈泽叹了口气,「镇平王是你爹的远房堂弟,当初他家境平平,去青山书院的学资,还是你爹掏的。他生性开朗,交友广泛,却是有些胆小。赵义派他前去,大约也是逼他站到他那一边去。你爹曾三救镇平王,他一直感念于心。危机之下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是并非不可能。」 李子期摇了摇头,「他非但不胆小,接下来更是做了一件常人不敢的大事。」 「他的胡族王妃彼时恰好身怀六甲,已经七月有余。镇平王带着我回了府,却不知道该如何隐藏起来。所以他……」 「所以他对王妃用了催产药,然后用你代替了。」镇平王当真是非凡人!十八娘不忍心李子期说出这么残酷的事,替他接到。 一旁的沈耀听得瞠目结舌。这么说起来,镇平王对李子期当真是有大恩,又有大仇了。 他有些不忍心的问道:「那那个孩子呢?」 他本就心软,如今秦昭又有了身孕,对孩童,总是比旁人要多出一分怜悯。 「因为早产,没有活过三日,就去了。」 难怪!难怪镇平王妃总是一片心如止水的样子,窝在浅云居里礼佛,对李子期视而不见。她只要一看到他,就会想起自己死去的孩子吧。就算镇平王骗她,说李子期是她生的,可是哪个母亲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呢? 怀胎七月,怎么可能不知道自己怀的是一个还是两个。她这么些年,没有杀了李子期,已经算是菩萨心肠了。 那时候战乱纷纷,缺医少药的,早产的孩子大多数都早夭了。 等到大楚改元之后,大家再看到李子期,他都已经长大了,谁又分辨得出他是不是早产的,是不是镇平王的种! 看那卷毛头,就知道是王妃亲生的了! 正所谓,灯下黑!赵义这么些年来,也没有发觉。 「你被救的时候才刚刚出生,世民当时又不在侧,那你是如何拿到那块玉佩的?」沈泽突然抬起眼来,认真的问道。 当年他与李世民互换玉佩,为的是一个肝胆相照的承诺,所以李子期来求亲的时候,一取出这块玉佩,他就激动异常,他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有人,拿着这块玉佩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第8章 好在上苍怜悯,没有赶尽杀绝! 现在想来,当时太不冷静了,以李子期的年纪,怎么可能拿得到这块玉佩。 李子期低下头,「这玉佩并非是我爹留给我的。」 他说着,有些咬牙切齿,「这是我得知身世之后,四方寻觅,才在一家不起眼的当铺里赎出来的。这玉佩正面是苍剑,背面是菊。我知道金菊是范阳沈氏家徽,又通过黑羽卫里的心腹,查到了一些当年之事,这才确定下来,是我父亲当年的佩玉。」 沈泽叹了口气,「你的母娘,名唤云喜,是当时教坊里很有名气的舞娘。后来就被你爹看上收回了内宅里,就在唐王府出事前不久,他还同我提过,自己就要做爹了。出了事之后,我四处寻访,也没有找到。还以为你已经胎死腹中了。」 「所以,你若是想报仇,拿回属于你们李家的东西,就快些从黑羽卫里脱身出来吧。一个恶名昭彰的人,只会失道寡助,何以成大事?你若真有此心,我沈泽竭尽全家之力,也会助你;你若是无意,那就老老实实的做你的镇平王世子。」 李子期猛的一下站了起来,双眼泛红,嘴唇微微发抖,「灭门之仇,岂能不报?还请岳父大人助我。」 十八娘看了沈耀一眼,只见他面色惨白,整个人都出神了。想来,他已经明白沈泽将他外放到晋阳的目的了。 一个已经覆灭了的李唐,为什么值得沈泽拉着全家往砍头的路上奔?李子期现在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 没有一兵一卒,没有一个助力,甚至满眼都是劣势,名声差,血统低贱,这些作为普通的世家子弟都被群嘲了,若是想要登上大位,件件桩桩,都要引发血雨腥风! 想成就大业,无异于痴人说梦!沈泽已经位极人臣,就算李子期登基了,又能许他什么?宰相?太子太傅?爵位? 这些东西,只要他继续做下去,迟早都会有的,何必冒着么大的险,他不明白。 看在他是十八娘夫婿的情况下,看到他帮助他们兄妹报仇的份上,他沈耀可以为了他两肋插刀,可是沈泽呢?他最在意的是家族利益,可为什么,他这次连家族利益,都不顾了。 「父亲,不知道我沈氏一族,为何要为李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沈耀想了想,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沈泽满意的点了点头,若是沈耀什么都不问,就傻愣愣的去做,那他当真就太失望了。 「子期,你和十八娘都坐过来吧,我要给你们讲一段很长的往事。以后我们沈李两家要共镶大举,有什么想知道的,今日一次说清楚,切莫生了嫌隙。」 李子期紧紧地握着十八娘的手,拉着她一道坐在了小桌子旁,听沈泽揭开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 那年恰是九九重阳,整个晋阳的菊花都开了,一根一根的,像是龙须,张牙舞爪的恣意释放着。 在一处弯弯的山道上,两个穿着锦缎,腰悬佩剑的少年,头插茱萸,一步一步的往那山顶爬去。 那山里头的猎户正在一旁歇脚,笑道:「小郎君,这山中有恶虎,你们莫再上山了。」 其中那个稍稍年幼的小公子说着一口晋阳话,嘲道:「你莫诓我,这山我来了多次,哪里就有猛虎了。就算有猛虎,也要他从小爷的胯下过。这九九重阳,不登高望远,赏菊饮酒,岂不无趣?」 那猎户摇了摇头,「那小郎君小心些,别让那猛虎咬烂了袍子,等与你收尸之时,我也好拿去换钱啦!」 小公子一听,不怒反笑,从兜里头舀出了一串钱,往那猎户怀中一扔,「拿去沽酒喝!」 猎户接过,心中大喜,连连道谢,下山去了。 而在他身旁的那个年长些的少年,容姿绝佳,仅仅立在那儿,就好似天上的仙童下凡了一般,便是那广寒宫中的嫦娥仙子见了,也要羞愧难当。 他笑了笑,开口道:「世民心胸,泽自愧不如。只是若这山中当真有猛虎,你我二人岂不是危险?」 原来那小公子,正是当是唐国公李渊次子,李渊官拜太原留守,是当地的土皇帝。而那稍大些的,乃是范阳沈氏宗房幼子,才色谋略都是当世无双。 李世民哈哈一笑,「哥哥说的哪里话,世民就只有这么一个优点了。我在范阳全靠你照拂,此番来了范阳,又恰赶上重阳,我怎能不尽地主之谊,带你游山玩水的。咱们谁跟谁啊,你都与我阿姐定亲了,就是我未来姐夫了。」 沈泽一想到适才在那珠帘之后,隐隐约约瞧见的李贞贞,不由得俊脸一红,那就是他日后的妻子啊! 算不得什么绝世容颜,却也知书达理,温温婉婉的,恰是他最想要的贤妻良母。日后娶了回去,日日煮琴问道,岂不痛快? 更何况,她是李世民的姐姐。 李世民见沈泽不说话,眨了眨眼睛,用手肘戳了戳他,挪揄道:「看来哥哥是很满意我阿姐了。」 沈泽笑了笑,大大方方的承认了,「的确是很满意。」 说完,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少年爽朗的笑声,在山中不断的回响,惊起了成堆的雀儿。 第9章 很快,二人就站在了山顶之上。这山颇高,极为险峻。抬眼望去,整个晋阳几乎都收在眼底,让人瞧着,忍不住心中升起万丈豪情。 李世民从身后的背篓里取出了一些菊花糕,又拿出两块巨大的卤牛肉,数壶好酒,放在山顶的大石头上,两人就这样坐着,对风饮来。 那肉风味绝佳,颇有嚼劲,连一向爱洁注重仪姿的沈泽,都不由得用手抓了,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二人从那范阳青山书院里的绯闻趣事,说道晋阳的风土人情,说来说去,也不知道怎么地,说到了那天下大势。 「炀帝暴政,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也不知道这种苦日子什么时候到头。我们这一路从范阳而来,当真是民不聊生,百姓们食不果腹,只能卖儿卖女,我们这是中原腹地,尚还好些。那些南蛮北疆,还不知道怎么凄苦,听闻都有吃人之事啦!当真是做孽!」 李世民说着,紧了紧手中的酒壶,问道:「哥哥,你学识过人,又是为何才寒窗苦读呢?」 沈泽饮了一口酒,豪气的回答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李世民一听,蹭的一下从大石头上站起来,「可是我们不在其位,如何谋其政?治国平天下,也得有国有天下。」 两人对视一眼,两眼亮晶晶的,心里眼里,全是默契! 没有国,没有天下,咱们一起造出一个来,不就有了吗? 正是少年时,指点江山,激扬文字!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盖世英雄,无所不能。 两个少年,越说越是投契,也不知道是遇知音,激动的,还是喝酒上了头,那脸红扑扑的,竟然有了几分醉意。 正在这时,一阵腥风袭来,李世民双眼圆睁,大吼一声,「哥哥躲开,有大虫。」 沈泽背上惊出一声冷汗,那个猎户说的竟然是真的,这山里头当真有老虎,大约是他们带来的肉太香,将那老虎引出来了。 他急忙就地一滚,翻手就拔出了腰间宝剑,对着那大虫刺了过去。他是躲开了,可是李世民不是恰好直面大虫了吗? 却见那李世民手握长剑,嘴巴抿得紧紧的,一脸严肃!见那老虎扑来,大吼一声,迎面刺去,然后就势往那大虫的肚子下一钻,长剑顺着那大虫的肚子,直直的划拉了下去,险些将它开肠破肚,喷了满脸的血。 沈泽见状心急万分,两人与那大虫大战三百回合,遍体鳞伤,总算是虎口脱险,侥幸得了一条小命。 两人对视一笑,纷纷脱力了,往那大青石上一躺,以猛虎为枕,继续喝酒吃肉起来。 沈泽取下自己腰间的玉佩,扔给了身旁的李世民,「你我共饮美酒,是为同甘,以命相搏,是为共苦。女为悦己者容,世为知己者死。他日世民为天下主,沈泽为宰,令百姓有粟可食,稚子有家可归,开创太平盛世。」 李世民抚掌大笑,然后从自己脖子上取下一个玉佩,挂在了沈泽的脖子上,两人三次击掌,「以此为誓,永不相忘。」 说完,又郑重的将沈泽给他的玉佩,贴身佩戴了。 两个少年酒壮人胆,竟然也不清理地上的血迹,就一人一条腿的,拖着那大虫,一路下山而去。刚走到山脚下,就看到那个猎户正提着酒筒,往家走。 「哎呀,我的天!你们真的遇到大虫了!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快来我家清洗一番,不然怎么进城啊!」 李世民摆了摆手,「改日改日,这是我姐夫送的聘礼,我得赶去送给我阿姐呐!」 沈泽在一旁听着,裂开嘴笑了。 沈泽与李世民又在晋阳胡乱的游玩的三日,几乎搅和得那城中的母鸡都不敢下蛋了,这才依依不舍的辞了家,准备回范阳书院里去。 两人上了马车,好不悠闲。 沈泽用修长的手指捻了一块桂花糕,却被李世民抢了过去,塞进嘴里,「我娘真是的,非让我带一个小丫头,长得也不算很好看,名字倒是不错,叫朝华。这带了女子,就不好骑马了。」 沈泽却是笑而不语。世家子弟到了一定的年纪,母亲就会给他准备通房女奴了,这个朝华就是如此。 「不过是一个婢女,你若不喜欢,换一个不就好了。」 两人说着,就听到车外朝华问道:「公子,前头有一个茶寮,可要下车休息一下?」 他们已经走了很久了,是该歇歇让马也喝口水了。 「如此也好,就去饮杯茶吧。」 一行人下了马车,发现那茶寮里已经有一男一女二人了,正就着蚕豆喝着酒。 那女子一身戎装,大约是军户。那男子腰佩大刀,又风尘仆仆的,看上去是个游侠。 一见二人,那游侠便热情的走了过来,「二位兄弟,在下赵义,这是我妹子鲁萍,相逢即是缘分,一起饮杯酒啊。我一个人饮酒,正是无趣。」 李世民本来就是好交友之人,当下来了兴致,于是四人同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在今后的无数个日夜里,沈泽都不由自主的在想,当年若是没有在那个茶寮歇脚,那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后的噩梦了?可惜,没有若是。 第10章 四人喝得正是痛快,突然之间,一阵刀兵之声四起,他们竟然被一群山匪包围了。沈泽暗中蓄力,想要暴起脱困,却发现自己竟然手脚瘫软。 他大喊一声,「酒里有毒。」 赵义一听,怒道:「你这个黑店,竟然勾结山匪,想要劫财。」 那山匪叽歪了一番,拔刀就砍。因为他们人数众多,一时之间,沈泽和李世民竟然力有不逮。 更让他们意外的是,那赵义与鲁萍的功夫,竟然相当不弱,威猛之势,甚至超过二人。 还有那朝华,也是有胆气的,与山匪打了个难舍难分。 李世民饮酒太多,几乎昏昏沉沉的看不见了。沈泽把心一横,一把将他扛上了马,砍断了缰绳,且战且退。 突然那鲁萍大喊一声,「你们中毒太深,我没有饮酒,还能挡得住,你先带他走。」 沈泽冲着她一抱拳,就带着李世民绝尘而去,心中羞愧不已,只是他的眼睛也开始模模糊糊了,只隐隐约约的看着赵义鲁萍和朝华,好似慢慢的重叠在一起。 他寻了个山洞,刚将李世民从马上拉下来放好,自己也两眼发黑,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三人已经回来了。 鲁萍手中正拿着一颗明珠无聊的抛着玩儿,一见二人醒来,欣喜的跑到沈泽身边,「沈公子,你醒了,喝点水吧。」 沈泽看着他们一身破破烂烂的,全是伤痕,刀刀见血,便歇了心中的怀疑。 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羞愧不已。 也不怪他疑心,素未平生,哪里有人就那样好,舍命相救了,如今看他们一身伤不似作伪。 「沈忠呢?怎么不见他?」沈忠是沈泽的书童,一直陪着他,如今不见了,他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鲁萍红着眼睛摇了摇头,「山贼太凶猛,我们且战且退,沈忠自请断后。我们三人跑到山崖边不小心滚到一个墓里去了,这才脱了身。你看,这是从幕里取出来的明珠。」 沈泽喉头哽咽,不再说话了。这时候,李世民也幽幽转醒了。 听说了前事,十分感激。众人又在山洞之中躲藏一夜,李世民问赵义道:「赵兄武艺如此高强,怎么不投身报国?大隋正需要这样的义士才对。」 赵义一听,有些羞愧,「说来惭愧,我空有一身本事,却连自己也养不活,就算是想要报国,也无门路。只好当个游侠,惩恶扬善。」 接着他又说了些江湖事,众人才经历了生死大战,关系又是亲近了几分。 赵义一路将二人送到了范阳地界,这才提出告辞。 「赵兄,实不相瞒,我父亲乃是太原唐国公,这是我的名帖,你拿了去寻他,自然会给英雄一个用武之地。」 赵义推辞不过,这才接了,往晋阳去了。 沈泽和李世民回了青山书院,又遣人去收敛了沈忠,对其家眷加以抚恤,这才安心下来,认真做学问。 岂料没过多久,青山书院就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 原来那鲁萍并非普通的军户女,而是手握雄兵的鲁国公唯一的嫡女。她从小就跟着父亲四处征战,当作男儿养!一举一动,都是豪气冲天,如同游侠。 她带了三百烈火流云军,将那书院的大门堵了个彻底。 沈泽正与李世民练箭,只听得山门一阵嘈杂。一些好事者纷纷跑上山来,大声喊道:「沈泽沈泽,有小娘子上门来寻你啦!你惹下了风流债,可别不敢认啊!」 沈泽一愣,对着李世民苦笑道:「我与你日日同进同出,你还不知道我?哪里有时间惹是非。」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看见鲁萍跳着脚,冲着他们拼命的招着手! 「沈小郎,我来讨债啦!你欠我一条命,说,要怎么还?」这话一出口,她身后的兵油子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其中更是有人喊道:「救命之恩,自当以身相许。」 沈泽皱了皱眉,这鲁萍当真是粗鲁不堪,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女子,站在人家大门口谈婚论嫁的。 「泽已有婚约在身,多谢小娘厚爱。救命之恩,应当以命抵命,沈泽的命就在此,随时等着小娘来取。」 鲁萍眼眶一红,显然没有想到沈泽小小年纪已经有婚约了,而且原意偿命,也不想娶她。 她在茶寮初见沈泽,惊为天人,当真是一见沈郎误终身!从此是茶不思饭不想的,哥哥们再三逼问,她才吐露了心声。 他们说,「你是将门虎女,你爹是鲁国公,这天下有什么男子嫁不得。尽管去,若那沈泽不从,就那大家伙把他掳了来。」 于是,她就带着三百精兵上门了。 「阿萍不要你的命,只愿嫁与沈郎为妻。」 沈泽自是不从。他是世家贵子,又讲究文人之风,大丈夫怎能被一个小女子协迫,那不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了。 少年郎脸皮薄,他挡下就一甩袖子,气冲冲的走了。 第11章 鲁萍想追进去,可是青山书院的山门,哪里就是那么好进的,适才看笑话的书生们,竟然齐齐的将那登天大道给拦住了,与鲁萍带来的精兵怒目相对,一时之间剑拔弩张。 正在这时,一个衣着精细的麽麽走了过来,对着鲁萍说道:「我家夫人有请,还望小娘将这精兵退了,移步一叙。」 待第二日一早,沈泽起身,吓了个魂飞魄散,他的榻上竟然躺着一个小娘,正是那鲁萍。她是武将家的女儿,连睡姿都比旁人来得豪迈一些,雪白的臂膀露在外面,比沈泽的脸还白。 正在这时候,李世民将那门敲得砰砰直响,「阿泽,快起来,不是说好了今儿一道晨起舞剑吗?」 沈泽心下茫然的打开了门,却见李世民身后一堆人鱼贯而入,竟是他的亲娘沈夫人。 沈夫人一进门,看到屋里的状况,脸色大变,将鲁萍拉了起来就是一耳光,「你这个杀千刀的,这是做什么啊!我看你是个女儿家,好心好意的让你在园子里歇着,你竟然做出这等不知廉耻之事。」 鲁萍捂着脸,有些莫名其妙,「夫人,不是你让我……」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沈夫人打断了。 沈泽见着这个场景,只觉得心中一片荒凉。日后他的同窗们会如何看他?笑他给被小妇人愚弄了,娶莽夫之女。大丈夫的脊梁,一旦弯了,还如何直得回来? 他所期待的,共度一生的,从来都不是这样一个连礼义廉耻都不知道的人,可是,他却不得不娶她了。 十来岁的少年郎,还有什么比颜面与前程更加重要的了。 他又如何不知,沈夫人不喜李贞贞,嫌她性子倔,不听调摆,日后不是个听话的媳妇儿,又嫌沈泽待她太好,觉得以后肯定会娶了媳妇忘了娘了。所以她一直想要退亲,这亲事是父亲一口定下的,如何能退? 现在,她抓住机会了。 沈泽叹了口气,「娘,我娶她。」 说完,一计重拳打在了他的脸上,将嘴角都打破了,鲜血直流。 李世民勃然大怒,「你娶她,那我阿姐怎么办?你对她信守了承诺,那就是对我阿姐失信。」 沈泽垂着眸,「我已经毁了她的清白,不能逼她去死。这是君子之道。」 两个最要好的少年,一个月都没有说话,很快沈泽便与李贞贞退了亲事,又闪电般的娶了鲁萍,成了青山书院的一个笑话。 每日里,他都形单影只的坐在书院的角落里。 「阿泽,对不起,是我冲动了。我们当初的承诺,还算数吗?」 沈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你说算数,就一辈子算数。」 李世民的眼睛红红的,他将书囊一扔,坐在了沈泽的旁边,「一辈子算数。就算你做不成我姐夫了,咱们也还是知己。」 沈泽点了点头,「我娶了她之后,也是真心想和她琴瑟和鸣,不料就是对牛弹琴。大婚那日,她就已经有了身孕了,使着一个小丫头,在我身边乱晃悠,不知道认识几个字,也敢在我面前吟诗。你说女人是不是很奇怪,之前还硬要嫁给我,如今都学会使手段,让陪嫁丫鬟来固宠了。」 一晃又是几年,大隋的气运已经见底了。叛乱四起,一时之间战火纷飞。 沈泽与李世民都从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气质沉稳的可靠公子了。两年前,二人已经从青山书院到了范阳,着手起事。 沈泽此时已经有了沈耀和沈瑜两个儿子。他与鲁萍实在是性情不和,说不到一块儿去,此后便鲜少在内宅走动。 两年前他劝鲁国公联手李渊起兵,被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羞辱一番之后,对鲁萍是愈发的冷淡。 这日夜里,沈泽匆匆的回到府中,直接进了鲁萍的院子,「娘子,替我收拾收拾行装,大军出征在即。你是当家主母,不要学得武归一般小肚鸡肠,照顾好耀儿和瑜儿。」 鲁萍却是拿出一封信,「前些日子我回娘家,已经劝得我爹,同意倒戈李唐。有烈火流云军相助,夫君何愁大业不成?」 沈泽愣愣的看着鲁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娘子何必如此。」 这第二日,沈泽便随着李唐的大军出征了,李唐军队势如破竹,一路打到了长安。 沈泽坐在大帐之中,看着一封家书,是鲁萍写来的。 李世民撩起帐子,忿忿的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头插鲜花的浪荡子,正是日后的镇平王。 他开口骂道:「那赵义狼子野心,父亲也不知道昏了什么头了,竟然收他为义子,还把玉姐姐嫁给他了。你没见他那个样子,小人得志。唐炮那么厉害,不赶快送来攻城,竟然自己偷藏着掖着。就这样,父亲还不怀疑他。」 沈泽笑着给他倒了一杯茶,「长安近在眼前,你大业将成,怎么心胸还越来越狭窄了,那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现在想来,当初那山贼指不定就是他布下的,为了骗你手中的荐书。不过啊,我怎么觉得,你是因为他抢了朝华,才生气的。」 第12章 李世民呸了他一口,「瞎说什么呢,还记得我前不久让人送回去的那个胡姬吗?那才是真美人啊,朝华虽然会赚点银子,打个仗,但是已经不知道有多少裙下臣了,也就赵义稀罕她。算算日子,我可是要当爹了,哈哈。」 沈泽把家书往他怀中一扔,「我可是又得了两个儿子。你帮着取个名字吧。」 李世民毫不客气的打开看了看,「大些的那个是小妇所生,就唤琅字吧,再像美玉的石头,也还是石头;小的那个来得好,长安之外皆是我李唐之庭,就叫沈庭。」 那镇平王李镇一听,也跟着笑了,「你们两个真是腻歪。先拿下长安城再说吧。」 三人又笑闹了一番,却是没有想到,一场巨大的阴谋即将发生,只是一瞬间,便天翻地覆。 从此李唐变赵楚,阴阳相隔两相别。 三人正说得开心,突然之间闻得一股奇异的香味,沁人心脾。 李镇是那风月场上的老手,可着劲儿的吸了吸鼻子,「天哪,这是什么香味,咱们晋阳天香楼的小娘,没有一个有此等幽香。」 沈泽却是皱了皱眉,对李世民说道:「小心为上。」 三人出了营帐,却发现在朝华的大帐门口竟然突然长出了一株火红色的莲花,那香味,便是从这里冒出来的。 李世民的哥哥李承乾正一脸惊喜的看着那花,对李渊大喊道:「父王,这可是祥瑞啊!上天都预示着我李唐定天下,红红火火江山万年长。」 一时之间,整个军营里都是欢呼之声。 只见朝华拍了拍手,「今日如此开怀,不如畅饮?小妹恰好酿了一大缸兵粮酒,如今正是开坛之日,饮完一起大杀四方。」 李渊也很高兴,唤人取了酒碗,席地而坐,一边赏花一边饮酒。 也不怪唐军如此松懈,长安城如同孤岛,他们又有无坚不摧的唐炮,破城只是迟早之事,江山已在碗中了。 今夜月色甚美,才饮了几口,竟然就醉了。众人一夜好睡,等再次醒来,一看那长安城楼,沈泽当场吐血,跪倒在地。 一夜之间,唐王府一脉的人头,已然挂在了城墙之上! 他硬撑着,从腰间拔出长剑,对着赵义一剑刺去,赵义却是没有躲闪,一旁的朝华长鞭一甩,将沈泽的剑稳稳缠住。 「你这个无耻小人,想要黄袍加身,所以才杀了主公?什么祥瑞?我看都是你们的阴谋诡计。」 他的话音刚落,唐王死忠们都反应了过来,纷纷拿起兵器,对赵义怒目而视,而令人惊讶的是,整个军营里的兵将,竟然已经有十之八九是赵义的人了。 剩下的那些都是晋阳旧部,或者受过李唐恩惠的人,还有一些心高气傲的世家子弟。 李唐大势已去。 赵义却突然对着长安城楼猛地跪地痛哭,头戴重孝,手持白幡,一连哭了三日三夜,哭到几次昏厥过去。 这一下子,之前那些站李唐的人,都纷纷动摇了。 而那长安城楼上的大将,竟然哈哈大笑起来,「我当李唐有什么三头六臂,还托塔李天王转世呢!不过是一群草包,半夜里醉酒,被人割了头颅都不知道。我大隋的天下,是如此好夺的吗?还有那个哭晕了的孬货,这种没种的家伙,还不回家喝奶去!」 正在这时,晋阳急报,「吐蕃大军围了晋阳,城就要破了。」 赵义大急,「阿镇,你快带人去晋阳,务必救出各家的家眷。一家老小,就全部交给你了。务必保住义父的血脉。」 李镇一愣,他动嘴是行,可是动手,有点不行啊…… 赵义见他不动身,又派了另外一个经验丰富的晋阳老将,一同前去。 沈泽本来也想去,却被赵义拦住了,「世民大仇未报,尸身仍高挂堂前,你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阿镇么?」 李镇向来都是李世民的小跟班,所以沈泽迟疑了片刻,还是信了他。 李唐旧部为了抢回主公的遗体,与隋军大战三日三夜,终于鸣金收兵,全军举孝,在长安城郊外寻了一地,修了唐王墓。 不久晋阳便传来了消息,晋阳城破,吐蕃杀入唐王府中,女眷为了一证清白,投缳自尽,全家只剩下贪玩偷跑出去的李括,和不知道从哪儿跑来的李贞贞。只是李括见到恐怖景象,吓得痴傻了。而李贞贞受了侮辱,当夜里趁人不备,一根白绫将自己吊死在了赵义门前。 沈泽一听,万念俱灰,对着跑回来的李镇,就是狠狠一刀,泪如雨下,「你我世民兄弟三人,自幼一起长大。世民以兄长自居,护着你。可是你这个小人……有何颜面,去地下见他。今日一刀,我沈泽与你,割袍断义,从此不见。」 李镇只是跪在地上,双手发抖,抿着嘴不说话。 说完之后,沈泽便吐血晕了过去。而李镇,哪怕日后当了镇平王,也再不敢见沈泽。 只要是有沈泽的地方,便没有李镇。 从此之后,别说攻占长安城里。李唐军队全都各自为阵,谁也不让谁了。其中以赵义的势力最大。毕竟他有唐炮,本来就战功赫赫,还是李渊的义子。 第13章 而另外一些对此事有怀疑的死忠之人,则拥戴李括,这一部分人里,手下兵马最多的就是烈火流云鲁家军以及程知节。双方谁能胜出还不好说。 沈泽突然想起之前李世民说的那个胡姬之事,连夜赶往晋阳,希望能为李世民寻到一丝血脉。 可是他怎么找都没有找到。 他当时绝对不会相信,李镇竟然有那么无情,投了赵义,眼睁睁的看着唐王府被灭门,也没有想到,他竟然会来那么一出,将孩子揣在怀中带走了。 沈泽在晋阳日夜寻找了整整一个月,都一无所获,反而因为心力交瘁,生了一场重病。很快,他却是在鲁萍的闺房里,发现了一封信,是鲁国公写给他的回信。 他一看,整个人都心灰意冷了。鲁国公在鲁萍的劝说之下,投了赵义。 「阿萍,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明明知道,若是你父兄投了赵义,那世民的李唐,就再也没有希望了。」 鲁萍却是失声痛哭,「李唐李唐,李世民和李贞贞都已经死了,还有什么李唐!你不忍心看着李唐没有希望,我却不忍心看着我的父兄白白去送死!那个贱人就那么好,值得你拿我父兄的命去抵?你想当李唐的女婿,可惜了,你的岳家如今姓鲁!」 沈泽却笑了,「阿萍,你可真傻。你以为赵义是什么好人?三姓家奴,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不信你就等着看,狡兔死,走狗烹。李唐的今日,就是你鲁家的明日。」 鲁萍却是不信,说起来,还是她先认识赵义的,那是一个非常重情义的。若是有鲁家军相助,赵义的大楚就能奠定胜局,良禽择木而栖,她的父兄,怎么可以为一个没有前途的傻子效力。 鲁家军投了赵义,原来的李唐旧部也都心灰意冷了。有一部分与沈泽一样,卸甲归田,从此继续寻找李唐遗孤也好,相忘于江湖也好,总归是再也不谈国事了。 而另外一部分,则是顺应形势,随了大楚。 沈泽在青山书院,以前常常与李世民一起念书的地方,盖了一草庐,再也不愿意见鲁萍。 次年,鲁萍产下一女。沈泽为其取名为琴。琴者,禁也。禁人邪恶,归于正道,故谓之琴。 剩下的,沈泽不说,十八娘也清清楚楚的了。 难怪沈泽对鲁萍的死无动于衷,也不把几个孩子放在心上。他打心眼里,是恨着鲁萍的吧,至少年少的时候,是恨过的。 沈泽后来不幸言中,在江山渐稳的时候,赵义借着战乱,将那鲁国公一门灭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了一个糟老头子。 改元之后,赵义打天下容易,治天下难。虽然有镇平王在其中调和,世家子弟还是瞧不上他,有才学的人,都并不想出仕。 于是他又开始想起了李唐旧部,他封李括为唐王,立李氏女为元后,年年祭拜唐王,就是为了收拢人心。 「父亲那时候为何会出仕呢?您应该恨透了赵义吧。」沈耀忍不住,问了出口。 沈泽有些恍惚,「我在你那个年纪,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一开始,想的是去接近他,然后杀了他,是不是很傻?学着荆轲玩刺秦。再后来,我遇到了程知节,他只问了我一句话。」 「倘若主公后继有人,想要来拿回属于他的江山,阿泽你拿什么来助他?你的热血吗?还是你的头颅?我程知节,就可以拍着胸膛说:老子有兵,老子给你守着呢!赵义是抢的主公的江山,他若不好好干,老程一板斧头劈了他。」 「我信了。所以我惯着武归,取信于昭华与赵义,一步一步的做到了今天的位置,为的就是等着子期上门的这一天。即便没有子期,我也要将世民与我共同谋划的那个天下,借着赵义的手,一步一步的实现。」 「士为知己者死。」 十八娘看着沈泽,心中唏嘘不已,她突然觉得,现在问沈泽,既然那么恨鲁萍,又怎么会在沈琴之后还有了她,这样的问题,实在是太过小道了。 沈泽的心中,根本就没有情爱,只有他的信仰与承诺。 沈泽看着十八娘欲言又止的样子,突然笑出了声,「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子期你也别因为鲁家的事情,迁怒十八娘。鲁家出事之后,阿萍就彻底后悔了。反倒一扫之前的样子,变得无欲无求起来,说起来可笑,只有那一年里,我们才不像是前世的冤家,倒像是普通的夫妻。」 所以那时候冷落了武归,让她找了第二春,生了沈玉,这真是…… 十八娘有些囧。 李子期摇了摇头,「岳父大人待我李唐,情义深重,父亲在天有灵,也会感到欣慰。」 沈泽看着沈耀和十八娘,突然有些羞愧,「这些年让你们吃苦了。我那时候来长安,是一心求死的,原本打算将琴娘和十八娘都留在范阳受教,毕竟武归乡野村妇,养不出什么好女儿来,可是琴娘抱着她不撒手,于是只好留下十八娘一人了,还好没有死……我还是安排了奶麽麽和教你武艺的麽麽的……」 他越说声音越小,说起来,他这么多孩子里头,唯独十八娘,是没有恨意,生下来的,其他的,不提也罢。 第14章 「那时候为了取信赵义,男丁是不能留下的。阿耀受了伤,范阳无医可治,我遍寻长安名医,也治不了你。武归多次想要杀了你,都被我暗中派人拦住了,不然你以为你能活到十八娘来的那一天?」 「还有阿庭,我那时候想的是让鲁国公带走他,去了边关。倘若我刺杀赵义失败了,好歹也能留条根……」 说到底,他对鲁萍还是没有多少深情厚谊,所以都草草安排了事,并没有放在心上。不管他对李唐是多么的忠诚,也改变不了他是渣爹的事实。 不过,也许沈耀会心中难过,十八娘却是不会的。谁让她压根儿不是真正的沈十八呢,自然不会对沈泽有所期待,也没有所谓的孺慕之情。 四人又聊了一些日后的打算,便从密室里出来了。 李子期拉着十八娘的手,直到上了马车,都不愿意松开。 「十八娘,这是我第一次听人提起我爹,原来他是这个样子的,竟然也会很高兴我的到来。」他的眼睛里,有哀伤也有欣喜。 「那是当然的。咱们先不提如何报仇,或者你如何从黑羽卫脱身出来,去建立自己的威信,咱们先说说该如何面对镇平王府的众人吧?」 之前她以为李子期要稳固世子之位,所以和萧侧妃对上了,准备狠狠地坑她一把。如今一看,李子期压根儿不想跟他们玩儿了,这个世子之位,压根就不要啊! 那她还坑是不坑呢? 李子期一愣,「镇平王是我爹的兄弟,却背信弃义,助纣为虐,帮助赵义屠我满门,是我的大仇人。但是他留了我一命,所以它日,我也会给他儿子留下一命。」 十八娘点了点头,那她就放心了,继续坑! 李子期顿了顿,「但是,对于王妃和子君,却是我欠她们的。倘若不是为了我,王妃应该会有一个孝顺她的儿子,子君也会有一个疼爱她的哥哥。」 十八娘没有说话,只靠着李子期的肩膀,有一搭没一搭的卷着他的头发,玩得不亦悦乎。 李子期闻了闻她的发香,轻轻地笑了。 总有一天,他会杀了赵义,然后让十八娘站到那个最尊贵的位置,只此一人。沈泽用一生信守对他爹的承诺,他也要用尽一生,去信守对十八娘的承诺。 送十八娘回到镇平王府里,李子期又急急忙忙的出去了。 北流见十八娘回来了,两眼笑眯眯的,「小娘,你快些准备好大金福,鱼儿上钩了,还不止一条,是好多条呢。」 一旁的东珠更是眉开眼笑的,「北流不错,小娘,这次我一定痛快的开库房支银子。」 十八娘哈哈大笑,「小娘说到做到,还能少得了你的。你等我花会上看完了热闹,那大金福就打好了。」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镇平王府的花会也即将开始了。这是长安城中一场择婿的盛会,而十八娘已经买好了瓜子和糖果,准备坐在前排,看大戏了! 想要坑她兜里的银子?想要暗杀她的夫婿?想要绝人子嗣?先看好你自己吧。 这日清风拂柳,艳阳当头,百花齐放,恰是你侬我侬的大好时光。镇平王府门前挤了个水泄不通。 那引路的小厮们,各各都着了新的青衫,仔细看去,胸前竟然绣了各色的花卉,神态品种各异,活灵活现。 虽然是青天白日里,那小厮手中却各提着一盏花灯,恰好与那衣衫上的花一一对应。 秦昭领着沈琴从那马车上一下来,就忍不住笑开了,「今儿一过,十八娘的花灯铺子又要红火了。」 十八娘上次借着沈府的灯会,开了个灯笼铺子,这正月里那是博了个满堂彩。过了年节,生意便清淡了不少。这不,不秀白不秀,指不定哪个贵夫人看上眼了,大把的银子,也就来了。 沈琴捂着嘴,也跟着笑了笑,「嫂嫂,我毕竟是退了亲的,如今出来参加花会,可好?」 秦昭拍了拍她的手,「不怕。那退亲之事,又不是你的错。十八娘替你打点得妥妥帖帖的,如今长安城里,谁不称赞你一句有风骨。」 沈琴这才放下心来,兴高采烈的跟着秦昭进门了。 十八娘站在那园子里,正与程处英和徐窦说着话儿,看到秦昭,拼命的招了招手。 李子君坐在一角,无趣的扯着花瓣儿。李子芬和李子芳则羞红了脸,偷偷的四处看。今儿因为是相亲盛会,所以男女混杂在一起,三步一仆,五步一婢,也不怕这些小郎君和小娘们闹出什么笑话来。 是以,她们都可着劲看着,是否有那如意郎君。 秦昭走了过来,对着李子君撇了撇嘴,「那边怎么回事,满脸的不高兴的,好似谁白吃了她家茶似的。」 哪里有如此的主家,不招呼客人也就罢了,还甩脸子,这哪里是想要嫁人的样子。 十八娘一时语塞,她总不能说,那姑娘正觊觎自己哥哥呢!她不要脸,沈家还是要脸的。 「每个月总有那么两三日不高兴的。」十八娘一说,其他人都恍然大悟里。 第15章 倒是程处英,羡慕的看着秦昭:「昭娘你太幸福了,一年不用来月事,我每次都烦死了,你说咱们女人已经够苦了,这等流血的事,就应该男子来啊!每次这个时候,我都暴躁得想把男子也打得流血了……」 一看大家都望着她,立马慌了神,拼命的摆着手,面红耳赤的解释道:「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把阿庭打到流血的……」 十八娘开始莫名的有些同情沈庭了,姑娘你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我们更怕啊! 几人正说得乐呵,就看到萧侧妃在众人的拥簇之下,走了过来。 她今日显得格外的华贵,头上的那顶百花金冠简直一看就分量不轻,十八娘瞧着真怕她一不小心把脖子折断了。 耳朵上挂着的,更是一颗硕大的明珠。 秦昭皱了皱眉,「你不是说穷斗吗?这手笔不小啊!」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一脸坏笑,「是真穷啊,一会儿就变得更穷了。」 却见那杜夫人目不转睛的看着萧侧妃的百花冠,艳羡地说道:「王妃最近是财神爷登门了,您财大气粗的,从那指甲缝里漏出一点儿,让我给我儿多攒些聘礼呀。」 萧侧妃骄傲的昂了昂头,看了看四周,神秘兮兮的说道:「最近我认识了一位得道的师太,法号骈尼,比她道行更深的是她挣钱的本事。知道朝华阁当年制的镜子不啦!当然那不是什么人都见过的。骈尼大师就会制镜子,都卖给胡人,扶桑,高丽。」 她说着,甩了甩自己耳朵上的明珠,可甩得太过用力,差点儿扭到了脖子,一下子脸色变得刷白的,最后强忍着,继续说了下去。 「我合着给姐妹们一起赚点钱花花,约了安南王妃,王贵妃,还有几位姐姐们,在里头参了一脚,就算是赚不到银子,也只当是捐了香油钱,佛祖看到眼里,会有善报。」 那杜夫人一听,颇为心动,她命不好,生了个报应子,成日里花天酒地的,有多少家产都能给他败光了。她如今就差去当嫁妆了,今日原本是想着来寻个大家贵女,嫁妆要多多的,没想到,竟然遇到了财神爷。 这有两位王妃,一位贵妃参合的生意,能有多赚钱啊!她若是也投些银子,得了王妃的眼,娶了镇平王府随便一个女儿,也是稳赚不赔的! 她想着,说干就干,「我的王妃哟,有这等好事,我就厚着脸皮讨个财了。我小门小户的,就出个五百两,结个善缘。」 杜夫人一开了头,周围不少的夫人,都开始纷纷找萧侧妃投钱。 秦昭越看越是不对劲,「就算十八娘家东珠,如同女陶朱,也断没有只赚钱,不亏本,来钱如此之快的买卖。这骈尼大师,法号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咱大楚有名号的师太里,好似没有这号人物。那萧侧妃……」 她看了看十八娘,顿时恍然大悟。 不一会儿,就见那萧侧妃身旁挤满了人,其中就有人问了,「骈尼大人这等绝妙人物,也不知道是否有幸一见,我这女儿也大了,想求她给算个姻缘。」 萧侧妃一听,笑道:「这你就问对人了,这骈尼大师还给我家芬娘算过了呢,准得很。」 李子芬一听提到自己,红着小脸,赶忙躲到一旁的大树下去了。她虽然面上害羞,心中却是得意得不行,骈尼大师可是说了,她的命格贵不可言,日后可是要当王妃的。 那大师能点石成金,算的卦自然也是神准的。 她想着,看了一眼在角落里面无表情的揪着花的李子君,抿着嘴,笑了开来。 萧侧妃见状,笑了出声,「这孩子,还害臊了。丹桂,你去请了骈尼大师来,说这里有些夫人,想要向她请卦。恭敬着些,别唐突了高人。」 那个名叫丹桂的大丫头清脆的道了一声「诺」,就步履从容的走了。 萧侧妃又说了些骈尼大师的神奇之处,过不多会儿,只见那丹桂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连头上的银簪子都跑掉了:「娘娘,娘娘,不好了,骈尼大师留书出走了……还……」 萧侧妃一愣,问道:「还什么?」 丹桂看了看四周,小声的说道:「还将您才收上来的银子,全都卷跑了。」 萧侧妃手一抖,差点儿晕厥了过去,强装镇定的说道:「把她留的书拿过来一观。方外之人,总是有一些怪癖。」 只见那纸条之上,龙飞凤舞的写着:贫尼法号骗你!早已告诉了你!所以不算骗你!愿佛祖保佑你! 萧侧妃一看,只觉得天旋地转,快速的将那字条揣进了袖笼里,她咬了咬嘴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勉强笑道:「大师就是爱开玩笑,诸位且先饮茶,吃些好吃的茶果子,我去换件衫,片刻就来。」 那杜夫人离得最近,自然是看道了纸上所写的字,想笑却是不敢笑,一张老脸涨得通红的。 其它的夫人不知道发生了些什么事情,莫名其妙的被丫鬟们引着去饮茶了。 十八娘捂着肚子,差点笑出声来。 傻眼了吧!你不是最想要坑别人的银子吗?就让你尝尝自己的银子被人坑了的滋味。 第16章 当然,怎么着都在她能承受的范围之内,不然她还不上了,这个坑让谁来填?别又将主意打到十八娘头上了。 十八娘正笑着,却见那丹桂急急忙忙的走了过来,「世子妃,老夫人让您过去一趟。」 这是连宴会都顾不得了,要找她开撕啊! 十八娘心中早有应对之法,也不慌张,乐得抬脚就走,某人挖肉之后的样子,她还没有瞧够呢。 秦昭皱了皱眉,「正好我还没有拜见老夫人呢,与你同去。」 十八娘高高兴兴的挽了秦昭的手,将沈琴留给程处英照顾,两人一道儿进了院子。 才一进门,就见那萧侧妃一跳三尺高,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老太太坐在主座上,面色铁青。 「沈十八,你说那个骈尼……那个假尼姑,是不是你寻来骗我的,你把我的银子还给我!」萧侧妃像是疯了一样,口不择言,那百花黄金冠一晃一晃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十八娘还没有开口,秦昭就怒了,「萧侧妃这是当我沈家无人了么?当着我这个娘家人的面,就敢这么欺负十八娘。你自己被骗了,与十八娘何干?这口气可真大,要银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哪个世家如此不要脸面,婆婆伸手向媳妇要嫁妆银子的。何况,还不是个正经婆婆。」 萧侧妃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儿撅了过去。她想怼回去,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十八娘在长安根基尚浅,可秦昭不是啊!她几乎是这长安贵女中的贵女,她若是想使坏,只消有意无意的说说坏话,她家芬娘,可就嫁不出了啊! 正在这时候,老夫人开口了,「丹桂,扶着你家娘娘在一旁饮茶。她初逢大变,口不择言,昭娘就当给老婆子我一点面子,莫要怪罪。只是十八娘,你当真与这事无关?萧侧妃可是说了,她亲眼见到那个尼姑给你送红利银子,她才信以为真的。」 十八娘一脸茫然的看着老夫人,「祖母,您在说什么呢?那个骈尼大师,我今日才第一次听说,怎么可能给我送银子。」 萧侧妃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孰料起得太急,那百花黄金冠一闪,竟然将她的脖子给扭了,一下子疼得嗷嗷叫起来。 「你撒谎,就是你大婚的第二日,我去你那儿给你送镜子,你的丫头北流,不是说师太遣人给你送银子……」 十八娘一听,恍然大悟,「原来你说的是这个事儿啊!的确是有一个师太给我送东西来了,不过送的不是银子,而是素饼。」 她一提素饼二字,萧侧妃和老夫人都有了不好的预感。沈十八当日的确是给老夫人这里送过素饼,为此李子芬还闹了好一通,说沈十八娘压根儿没有将她们看在眼里。 「那是静惠师太做的福寿素饼,只每年腊月里可以下单,一订便是一年的份。我素来喜欢她做的红豆口味的,是以年年都订,是在范阳就有的旧习。祖母若是想看,我可以让丫头去取帐册子来看,写得那是清清楚楚的呢。萧侧妃若是再疑心,自是可以派人去问静惠师太。那个经常给我送素饼的小师太,名唤衡清。」 萧侧妃一听,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如果是素饼,你为何要收到箱笼里!」 十八娘红了脸,用手指搓了搓帕子,「我是新妇,若是让子期看到我如此贪嘴,岂不害臊,所以只好藏起来慢慢吃了。这也不行吗?若是府里头有这个规矩,那我以后不藏了,少吃一些。」 秦昭在一旁瞧着,简直服了。 如果不是她一开始就知道十八娘做了局,当真要被她骗了过去。还因为贪嘴害臊,明明她那贪嘴的毛病,都是李子期惯出来的! 以前几乎日日都送吃食来府上,什么长桥烧饼,西城凉皮,王婆香瓜……溜溜的送,连带着她嫁到沈府之后,都胖了好些。 萧侧妃一想到那里头还有安南王妃和王贵妃的银子,就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子,她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听信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尼姑,去对那些贵人拍着胸脯保证能赚大钱。 安南王妃的钱她可以赖账,可是王贵妃的钱,她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还的! 你说打十八娘的主意,她也想啊!可是你没看到人家嫂嫂挺着大肚子正充满戒心的看着你呢! 她想着,不由得眼前一黑,彻底的晕了过去。 老夫人人老成精,这事儿与十八娘有没有关系不说,就算是有,人家也是有备而来,让人抓不到错处了。 她挥了挥手,「你们年轻人,下去多耍耍吧,老婆子累了,要休息片刻。十八娘你虽是沈家女,如今却也是我李家妇了,又是长嫂,要孝敬尊长,友爱弟妹,多替芬娘她们掌掌眼。」 秦昭拉着十八娘行了礼儿,正要告辞出门,就听到外头有人大喊,「天使来了,说是来给我们郡主赐婚了。」 老夫人一听,整个人都愣住了。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家,便是陛下有什么旨意,也应该提前通个气才是,怎么她完全不知道,就给子君赐婚了!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见那外头站在一个穿着锦袍的公公,扬着拂尘,笑得满脸横肉,「恭喜老夫人。陛下给小郡主赐婚了,与那四皇子殿下,当是天赐良缘。」 第17章 老夫人心下疑惑,取了一锭金子塞到那天使袖中,轻声问道:「陛下怎么突然间就赐婚了?」 那天使惊讶的睁开了眼睛,「您不知道?昨夜里镇平王与陛下饮酒,秉烛夜谈,遥忆当年往事,那是潸然泪下。喝着喝着,情到深处,就结了儿女亲家。四皇子是中宫嫡子,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老夫人一听,原来是镇平王搅出的事,他经常深夜才归,府里头都只当他搂着哪个小娘喝花酒去了,没想到竟然进了宫。 「哪能不知。我就想着昨夜才说定,今日就下圣旨了,有些意外。」 那天使笑了笑,「如今就不打扰您了。我先回去复命了。」 十八娘听着,觉得颇有意思。 这镇平王许是因为来自晋阳,与太原王氏出身的王贵妃向来交好。赵义越过尚未指婚的三皇子和四皇子,却将李子君指给了崔皇后所出的四皇子,其中的思量,耐人寻味。 只是那李子君得了这个消息,又会怎么样呢?她可是心心念念着李子期呢! 十八娘和秦昭告退出来,这花园子里头已经炸开锅了,一大群人围着李子君,道着恭喜。 萧侧妃晕了,这园子里头的大事,自然就由崔侧妃和十八娘来做主了。 十八娘笑意款款地走到李子君面前,说道:「恭喜子君妹妹了,这日后咱可就是王妃了。」 皇帝的儿子,再不出息,也是要封王的,何况四皇子是崔皇后唯一的儿子。李子君这个王妃的位置,跑不了了。 李子君先头里没有看到十八娘,还能忍耐,如今一见,简直是炮仗遇到了火星,顿时就炸了。 「谁爱当谁当去!我被指婚了,你很得意是不是?子期哥哥不会让我嫁给四皇子的。」李子君怒目而视,脱口就是一个惊天雷。 十八娘望着她,一脸无辜,「君娘你在说什么?你被指给四皇子,这是天大的好事,我自然是得意。你子期哥哥长兄如父,颇为疼爱你,舍不得你出嫁,但是有这么好的亲事,他还不赶紧的去为你赚嫁妆啊!」 十八娘的话一出,周围的贵妇人们都笑了起来,「可不是这个理儿。若是有人想娶走我的女儿,我也是舍不得的,可还得累死累活的去准备嫁妆,哪里有留在家里不嫁人的,那她日后怕是要怨我咯。可怜天下父母心,那做长兄的,也是一样的心哦。」 她这么一说,众人反倒觉得活阎王李子期,也没有那么吓人了,明明就是和他们差不离的人罢了,顿时觉得亲切起来。 李子君还想说话,她身旁的红英却死命的拉她的袖子,示意她不要再说了。李子君强忍住泪水,板着脸,回自己院子里去了。 等她一走,一旁的李子芬便酸溜溜的说道:「你瞧瞧,这么好的亲事落头上了,还甩那个死人脸子给谁看啊?明明心中都高兴死了,四皇子一表人才,有什么不好的。」 站在她身旁的李子芳却悠悠的开口说道:「她是嫡出的小郡主,自然可以挑挑捡捡的,就是没有四皇子,不还有安南王世子么,自然是有傲气的本钱。这一个府里头啊,大约只能出一个王妃,我们都是庶出的,就是再出色,也没有压过嫡女一头的事。也不知道,将来能说到什么亲事。」 她这话一出口,李子芬整个人都僵了。 此刻她还不知道,那个骈尼大师是个骗子,给她算的姻缘,自然也是骗人的。 可就算知道了又怎么样?人总是将那好话往自己身上揽,想得多了,自然就信以为真了。 算命这事更是这个理儿,算到了好的,就自然会觉得是真的,算到了差的,便会大怒,妖僧骗人! 她的亲事压不过李子君,那她的王妃呢?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正在这时,那个杜夫人瞧着李子芬,眼前一亮,快步走了过来,她今日瞧见了萧侧妃的把柄,这个王府庶长女,还不是手到擒来。 「芬娘在此做甚呢?我瞧着你今儿这身红裙格外好看,衬得你跟那天上的仙女儿一样。」 李子芬被赞了,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却见李子芳挪揄的冲着她眨了眨眼睛,快速的走开了。 这一下子,她的脸色不好了,让她好好把握?把握什么?杜家这个破落户儿? 「芬娘姿色平平,当不得杜夫人夸。」 那杜夫人最是脸皮厚,见芬娘架不住,也不在意,又接着说道:「你知道清河公主吗?那是崔皇后嫡出的女儿,刚嫁到了卢国公府。我才去饮了喜酒。在我看来,芬娘比那公主,更加出色呢。」 「芬娘不过是个庶出的女儿,不及公主一分一毫。」 便是杜夫人也和她聊不下去了,讪讪地去一旁饮酒去了。 李子芳一见,又从那桃花树下走了出来,李子芬一看,心中更是惆怅。 那崔侧妃不过是个贫家女,凭借着惊人的风姿才被镇平王看中带回府的,她的女儿,自然也是气质出尘,美得很。 反观一下,王府里的四个女儿,也就只有她长得最差了。 第18章 李子梅虽然年纪小,但是她娘以色侍人,胚子在那儿了,能丑到哪里去? 「我们这些庶女,可当真是命苦,怎么就不会投胎,当个公主呢?」 李子芳一愣,心中全是不屑,青天白日的,做什么春秋大梦呢?醒醒吧! 一想到母亲对她说的话,她便压低了声音开口道:「其实不用重新投胎,也能当公主的。不但能当公主,还能当王妃。」 李子芬眼睛一亮,「你说说看。」 「我听我表哥说,那吐蕃进犯芳州,要求大楚送公主和亲。可是咱们适龄的公主,就只有那位刚刚才嫁了人的清河公主。于是陛下正着急呢,放言如果有哪家臣女,愿意为国效力,自请和亲,便封她为碧城公主,附带十里红妆,嫁于吐蕃王。」 李子芬摇了摇头,「我当是什么好事呢!荣阳公主不是嫁过去了吗?怎么还要和亲。那吐蕃地偏人凶的,有什么好的。我才不去呢。」 李子芳笑了笑,「你不是问如何当公主么?我就这么一答。不过指不定有那小官家的女儿,当真愿意去的。与其嫁给一个一事无成的庶子,还不如去吐蕃吃香的喝辣的,当个人上人呢。一夜之间,可不比那位嫡出的,更贵重了么?」 李子芬一愣,比李子君更贵…… 这李子芳与李子芬的话,十八娘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刚与一大堆世家夫人说说笑笑完,一转身,却发现李子芬已然不见了。 她皱了皱眉,冲着北流招了招手,「你且去看下,芬娘去哪里了,今儿小郎不少,别闹出什么事来。」 北流点点头,自是去问不提。 「嫂嫂,你可要去我那儿躺躺,毕竟是双身子的人了。」十八娘拉着秦昭的手,问道。 秦昭往远处指了指,却见琴娘正站在一棵大桃树下,面色绯红。而她身旁站着一个牛高马大的男子,恰是徐武。 徐窦站在一旁东张西望的,见到她们看过来,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我看琴娘和徐武还有戏,让他们多处一会吧。徐武能够舍命出长安城救援,就证明他是一个讲义气,重感情的好男儿。配得上我们琴娘。」 十八娘点了点头,徐武甚悦沈琴,日后也未必不能成一段佳话。 「小娘,芬娘去了王爷那儿,不一会儿,王爷就出门了。」 「那便随她去吧,只要不出什么事儿就行。」 众人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促成了上十对大好的姻缘,差不多准备散了的时候,门房又报:「天使来家宣旨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这当真是稀奇事,这镇平王府当真是圣眷在握,竟然一日之间,接到两道圣旨。 老夫人和萧侧妃又只得起了身,来那正厅接旨。抬眼一看,来的竟然还是之前那个天使。 只见他冲着老夫人神情莫名的笑了一笑,笑得老夫人有些头皮发麻。 「天使为何去而复返?」 「镇平王府高风亮节,李氏芬娘自请和亲吐蕃,陛下深感其德,封之为德成公主,记在中宫名下。嫁与吐蕃王为妻,以示两国绵长深情。公主殿下,接旨吧。」 李子芬两眼亮晶晶的,接过圣旨,得意的看了李子君一眼,却发现李子君愁眉苦脸的,压根儿没有在看她。 再看她娘萧侧妃,瘫坐在地上,双目失神,像是遭受了重创。 李子芬一愣,看着天使后头跟着的如流水一般的赏赐,转念又高兴起来。 这一下子,其他的贵妇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萧侧妃,这个当娘的可真是心狠,为了给儿子增加筹码夺世子之位,竟然送女儿去和亲。 世家里好好养大的贵女,谁愿意送去塞外喝西北风啊! 等外人一走,那萧侧妃好似突然诈尸了似的,一跳三尺高,对着李子芬就是狠狠的一个耳光。 「我供你吃,供你喝,给你穿金戴银,教你琴棋书画,就是让你送去给吐蕃狗糟蹋的吗?自请和亲,我的儿,你为什么要自请和亲啊!大楚与吐蕃迟早有一战,你去和亲,不是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么?」 李子芬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一下子就发懵了。 「娘,你明明是萧家的好女儿,为什么要做侧妃?连累得我只能做庶女,嫡庶鲜少通婚,在同等家世里,我能挑到什么好人家?同样是镇平王的女儿,李子君她就能嫁皇子,而我呢?杜公子那种货色,竟然也敢肖想于我,就因为他是嫡出的吗?现在我是公主了,未来还是吐蕃王妃。」 萧侧妃捂着嘴大哭,「你怎么会这么想啊!我的儿,如今兴了科举,便是庶出的儿郎,也有出息了,总比那吐蕃好啊!你不喜欢庶出的,咱们也可以寻个嫡出的,低嫁之后,谁敢管你?你在长安,还有镇平王府撑腰,可去了吐蕃,谁人给你撑腰啊!」 她说着又摇了摇头,「我儿性情直率,且又不关心时局,断然不知道这和亲之事,是谁告诉你的,是不是沈十八娘。」 十八娘简直无语,这不是祸从天降么?她好端端的,干嘛要害小姑娘去和亲。 第19章 李子芬偷偷地像李子芳看过去。 萧侧妃一见,哪里不明,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猛扑向李子芬,却被崔侧妃拦住了。 「小孩子家的玩笑话,你也当真?子芬一个小娘,怎么进宫请婚,说来说去,这是王爷许了的。」 萧侧妃跌坐在地,忿忿地说道:「崔琳琅,你这个贱人,我与你势不两立。」 崔侧妃却不以为意,当初萧侧妃害她子嗣的时候,她们就早已势不两立了,如今这么说,不过是不痛不痒罢了。 再争吵下去也没有意思,圣旨都下了,已经铁板钉钉了,无法再改了。 十八娘刚回到屋里,就见李子期急冲冲的走了进来,端起桌子上的水壶,连杯子都没有用,对着对着壶嘴灌了起来。 「你从哪儿来,出了什么事?」 喝完之后,将嘴角的水渍一抹,李子期这才开口说道:「我刚从你家过来。赵义那厮出大事了。」 「他原先想着给二皇子指婚,看中的是郑松平的妹妹,便私下里暗示了一番,岂料那郑家不同意,说是怕乱了血统,连夜将那郑小妹定给了清河崔家。赵义气晕了,又寻了清河崔氏,岂料崔氏只肯嫁庶女,不肯嫁嫡女……」 十八娘乐了,可不是么!大楚最有名的几大世家,向来都是在内里通婚,近年来虽然有所好转,但郑氏最为遵循古礼,家风清正。便是在朝堂效力,也经常对赵义不假颜色,不甚恭敬。 而清河崔氏,当初赵义以皇后之位求娶,他们都只嫁了一个庶女,更别谈皇子妃了。 「所以有了赵义夜请镇平王饮酒之事?定了子君。」 「正是如此,而且他因此尝到了甜头,一连拟了几道圣旨,要给世家女儿指婚,并且勒令其日后不得随意婚嫁。这第一张,就是下给你们沈家的,赵义要将沈琴指婚给二皇子。旨意明儿一早就要到了。」 十八娘大惊,她们可是站李唐,迟早要反的,若是沈琴嫁了二皇子,那日后岂不是要兵戎相见,这门亲事绝对不能结。不得随意婚嫁,这段时间过了,肯定要变成空谈,世家大族,谁管你啊! 当然如果明旨指婚了,那就不好推脱了。 「那今夜就让阿姐定亲。」 李子期点点头,「岳父大人,已经遣人派信去徐家了。」 十八娘在家中一宿没有睡好,也不知道琴娘的亲事到底如何了,徐武那小子是不是乐得鼻孔朝天了。 话分两头说,徐武一听来人之话,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打,「奶奶的,你好好的日子不过,来寻你爷爷开涮,别以为你胸口绣朵菊花,就是范阳沈氏了。」 打完之后,他又不可置信的问道:「当真是沈大人让你来的,他同意了我娶琴娘,让我今日就去提亲?」 那小厮捂着脸,含着泪,拼命的点了点头。 还值当是个好差事,会有大笔的赏钱,这才争了来,没想到碰到这么一个傻蛋,银子没捞着,反倒被一通好打。 徐武一跳三尺高,「快快快,娘,我们快马加鞭的去沈家定亲,万一沈大人酒醒了,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说完,他不由分说的冲出门去,抓了隔壁邻居王夫人当媒人,又让徐窦载了徐夫人,风风火火的朝着沈家大宅走去。 而在听兰院里,秦昭也是急得团团转的。 「这徐武也真是的,平日里急得跟什么的,真到了这个时候,咋这么慢呢。」看到沈琴也急,她按耐下心情,笑道:「你放心,徐武是小叔的好兄弟,日后定然不会亏待你的。」 沈琴点了点头,有些疑惑的问道:「父亲怎么突然同意了,他之前不是嫌弃徐武是莽夫么……」 说着她又顿了顿,「而且,这徐武是武将,日后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可怎么办?嫂嫂,我害怕。」 秦昭一愣,神色一下子淡了下来,「琴娘不必害怕。你大兄不是武将,在吐蕃来袭的时候,不也一样上战场么?阿庭也是武将,程处英可没嫌弃他,李子期也是武将,十八娘不也嫁过去了么?」 沈琴俏脸一红,拼命的摆了摆手,「我不是嫌弃他,就是有些担忧罢了,嫂嫂别生气。」 秦昭是有些生气,当日若不是徐武来救,他们几人指不定就要被吐蕃军祭旗了,哪里有今日的好春光。 「你先好好歇着吧,这是父亲适才取出的庚帖,你先拿着。等徐武来了,就写婚书,交换庚帖,按照父亲的意思,今夜里就一次性的将那六礼全走了。我且去厨房里看着媒人酒,拿着庚帖怕弄脏了,一会再来唤你。」 秦昭出了门之后,沈琴却是有些失落的望着门口出神。 「翡翠,你可有听到,爹爹为何这么着急的为我定亲?」 那翡翠没有答话,却对珍珠说道:「小娘想吃栗子糕,你去小厨房做一些。」 珍珠一动也不动,沈琴一瞧,也开口道:「珍珠,你去做栗子糕。」 等珍珠一走,翡翠就回答道,「奴可是打听到了,说是陛下想将您指婚给二皇子,可是大人不愿意,这才想要赶在圣旨到来之前,给您定亲了。真是可惜了,要我说,大人就是偏心,怎么十八娘能做世子妃,我们小娘就做不得皇子妃了。」 第20章 沈琴一听,骂道:「你莫要瞎说,什么偏心不偏心的,十八娘本来就比我机敏,又最是肖父,大家都疼爱她,也是应该的。徐武……徐武也挺好的。我都答应过大兄了,日后婚姻大事,全听父亲的。」 那厢徐武满头大汗的进了门,将那庚帖往桌子上一拍,「沈大人,我来求娶琴娘了。聘礼后头让人抬着呢,马上就到。」 沈泽满意的点了点头,使人给徐夫人上了茶点,这才开口道:「是泽仓促了,多谢徐夫人不计前嫌,为我沈家解围。」 徐夫人张了张嘴,笑道:「大人说的哪里话。大人连皇子都瞧不上,却是看中了我这个傻儿子,我高兴都来不及呢。也省得他天天在屋里头嚷嚷了。只是莫怪我多言,二皇子殿下一表人材,大人为何?」 沈泽摇了摇头,「王贵妃和崔皇后不消停,我沈氏不愿掺合夺嫡之事。」 徐夫人点头表示理解,他们是武将之家,更是不能站队,一个不好,就是杀头的事。现在鲁国公退下来了,徐常春就是镇守边关的大将了,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呢。 「昭娘,你把琴娘的庚帖给我,咱们先把礼过了,免得夜长梦多。」 秦昭摇了摇头,「我适才放到琴娘那儿了,我这就去取。」 沈耀却是拦下了她,「你身子重,天色已晚,我去取吧。」 沈泽与徐夫人先将能过的礼过了,就等着这一张庚帖。 没过多久,却见沈耀带着沈琴,面色难看的走了进来。 「父亲,琴娘的庚帖不见了。原本好好的放在箱笼里,却怎么寻都寻不到了。」 沈琴垂着头,一言不发,也不抬眼看人。徐武见了她,手足无措,连站都不知道往哪里站了。 沈泽眯了眯眼,叹了口气,「不见就算了,夫人稍等,我现写一张。」 徐夫人却是开口道问道:「琴娘,我最后问你一次,那庚帖是不见了吗?」 沈琴点了点头。 徐夫人却是摇了摇头。 「沈大人,这庚帖和婚书都不必写了。」 徐武一听,赶忙着急的去拉她娘的衣袖,小声说道:「娘,你说什么胡话呢?庚帖不过是一张小小的红纸片儿,弄丢了也是常有的事,怎么就不换庚帖,不写婚书了?」 徐夫人拍了拍他的手,对沈泽说道:「老妇人年轻的时候,也跟着我家那位走南闯北,虽然不懂什么礼数,眼神却还是好的。阿武是真心心悦琴娘,我们徐家也是真心求娶,我们家中人口简单,断没有什么搓磨媳妇,闹心亲戚之类的事。只是孩子啊,琴娘她志不在你,你们是有缘无份啊!」 徐武一愣,竟然眼泪唰的一下掉了下来,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沈琴一见,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沈泽在那儿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琴娘就是徐家妇。」 徐武却是站起身来,摇了摇头,「伯父,琴娘的婚事,你莫为难她,我看了不忍。我今儿出了这个门,还和阿庭是好兄弟。只是我心中难受,像有人拿刀子将我的心活活的剜出来了一样,你叫阿庭三日莫来寻我。等三日过后,我或许就活过来了。」 徐武说完,朝着沈泽和沈耀行了礼,飞一般的跑出了门,翻身上马,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泽羞愧难当,对着皇帝都不行大礼的他,认真的对徐夫人行了个大礼,「此事是我沈家对不住徐家了。」 徐夫人摇了摇头,「阿武和阿庭是过命的兄弟,我徐家与沈家自然也是过命的交情。亲事虽然结不成了,往来可别断了去。」 说完,就带着一脸不满的徐窦,归家去了。 沈泽转过身来,拿起桌子上的砚台,猛地往墙上一砸。 「耀儿,去拿白绫来,我要了结这个不孝女!」 沈琴抱着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沈泽。 沈耀也站在原地,左右为难。正在这时候,沈庭走了进来,今日鲁国公唤他去说事儿了,才刚刚回来,见到这剑拔弩张的样子,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大夜里不睡觉,都在干什么呢?父亲,你怎么又骂琴娘了?」他说着,快步走到了沈琴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沈琴却是扑到沈庭怀中,哇哇大哭起来。 「那张庚帖的确是不见了,这怎么能怪我?父亲你若让我死,那我就去死好了。」 沈泽却是冷笑。把谁当傻子呢? 就她那个手段,连武将家的夫人都能看出来,别说沈泽和秦昭这样的人精了。 秦昭把庚帖放下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它怎么可能就不翼而飞了?这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你若是不想嫁徐武,为何不早些与我提出来?将人家叫到家里来,用刀子戳心窝子,就是你作为沈家女的教养吗?你当真以为皇子妃是那么好当的吗?为父把话撂在这儿了,你日后成了赵家妇,切莫回来求我沈泽站在二皇子一边。」 说完,沈泽一甩手,切底的走掉了。 第21章 与其日后骨肉相残,不如今日就画地为界,从此楚河汉界,两不相干。 秦昭苦笑道:「都是我的错,若是我一直拿着庚帖就好了。琴娘今日在镇平王府还没有看够么?李子君被赐婚四皇子,她心有戚戚;李子芬嫉妒嫡妹,自请和亲,就算当了公主压过李子君一头,却是用余生换来的。你看在眼里,为何要重蹈覆辙?」 「琴娘,若那皇家媳妇儿当真那么好做。当年陛下为太子求娶我,我的祖父为何要拒绝?陛下此番为二皇子,接连说了郑家小娘,崔家小娘,人人躲避不及。你怎么还往上撞啊!」 秦昭只当沈家和秦家一样,只是不想站队而已。 却是不知道,那赵义,压根儿是沈泽心中最大的仇人,日日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怎么愿意将女儿嫁给他的儿子呢? 沈琴听着,哇哇大哭起来,「我真的不知道。我若当了二皇子妃,日后便能提携哥哥们,岂不是很好么?若是有朝一日,二皇子荣登大宝,那我沈琴,也能光耀沈氏门楣。那李子芬要去的是吐蕃,可是我还是在长安啊。」 「我不知道其中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的,现在把徐武追回来还来得及么?」 沈耀一听,无力的苦笑道:「现在徐夫人,也断然不会让你进门了。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琴娘你就安心待嫁吧。父亲他是嘴硬心软,不会真要了你的命的。昭娘,这事儿怪不得你,我送你回房休息。」 说完,也同沈泽一样,转身离开了。 再一看沈庭,在他听到沈泽说那刀戳徐武心窝子的时候,就已经跑出去,不在这儿了。 诺大的正厅里,竟然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突然有些心慌。 之前出李谦之那事儿时,大家都对她痛心疾首,骂她气她,可是没有不管她。 现在,她却惶惶的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随着明日的圣旨一下,就要彻底的没有了。 她想不明白,明明二皇子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才智,都要胜过徐武,父兄们却宁愿她草草的嫁了徐武,也不愿她圣旨赐婚,盛大的嫁入皇家。 她的少女之心已经早就毁在李谦之那儿了,二皇子已经是她想到的最好的亲事了,等她成了二皇子妃,再见李谦之和孔美娴,他们都要匍匐在她的脚下,仰视她。 温泉庄子上的刀光剑影,她见过一次已经做了三个月的噩梦了,余生再也不想见到那样的场景。若是嫁给了徐武,日日都要担惊受怕。 更何况翡翠说的没有错,日后沈家的人见了她,也要恭恭敬敬的唤她一句皇子妃,知道谁才是最配得上牡丹的姑娘。 …… 十八娘在家中一夜辗转反复,怎么睡都睡不着,天还没有亮,便起身了。 李子期黑着眼圈,万般无奈的睁开眼睛,「有岳父大人在,哪里有什么做不好的事。阿武那小子,指不定正躺在床上,拿着阿姐送的信物,笑得一脸猥琐呢。我想把他说给子君,万万没想到,现在他和琴娘真成了。」 十八娘想象了一下,那的确是徐武能干出来的事儿。 「你说的道理我都懂,可就是心慌慌的,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儿。我这预感,向来都很灵验。」 李子期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笑道:「你当你是乌鸦嘴不成。你且等着吧,一会儿门上就有报信的人了。只是子君那婚事,真让人伤脑筋。日后……怕是要兵戎相见了。」 十八娘知道他自觉欠了镇平王妃一条命,也叹了口气。 改朝换代这种事,怎么可能没有反目成仇,没有流血牺牲,这只是开始,日后让人左右为难的事情更多呢。 十八娘和李子期都睡不着了,索性起来一起练剑,一套剑法还没有打完,就见到李子期的小跟班阿由跑了进来,脸色十分的难看。 「世子,世子妃,沈府那头有消息了,今儿一大早,宫里就来了旨意,将沈姑娘指给了二皇子……」 「怎么可能?子期不是已经提前说了,父亲也让徐武上门提亲,怎么会这样?」 阿由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听说昨夜里,徐家抬了聘礼上门,后来……沈姑娘不乐意……徐大人就又抬着聘礼回去了。」 十八娘只觉得心中堵得慌,陷入了李谦之那个大泥坑,她还能将沈琴给拉上来。 可是这是圣旨啊,难不成她还要替她去将二皇子给戳死了? 更何况,路都是她自己个选的,便是跪着也要走完。 「阿姐当真是糊涂啊!」 李子期从南枝手中接过帕子,擦了擦十八娘额头上的汗,「不若我陪你回去一趟吧。」 十八娘摇了摇头,对于沈琴,她已经彻底的失望了。如今事情已经板上钉钉,她就是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了。 李子期点了点头,赵义来了先斩后奏这么一出,又插手世家婚事,已经严重的引起世家的不满,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席卷大楚。而他到底要靠什么样的方式,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呢? 第22章 李子期还没有想出怎么离开长安,就到了沈耀离开长安的日子。 等十八娘和李子期快马加鞭赶到的时候,就看到沈耀站在马前,沈琅拽在他的衣袖,两眼泛红,活脱脱像是一个被抛弃的了小媳妇儿。 秦昭站在一旁,与程处英和徐窦说着话。 十八娘看到沈琅这才想起,如果沈琅是李贞贞的儿子,那他就是李子期嫡亲的表哥啊!她都差点儿忘记问他们,是否要兄弟相认了。 「十八娘,你可算来了,再不来,太阳就要下山了。」 十八娘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府里一大早鸡飞狗跳的,脱不了身,这不一弄完了,这就来了。嫂嫂有孕在身,这马车垫得可软?我得了块好胡毯,给嫂嫂铺着。还有些零嘴儿,带着路上吃。」 秦昭听着偎贴,笑眯眯的拉过十八娘的手,「就你细心。你大兄他都告诉我了。你们小心些。」 十八娘点点头,在她耳边说道,「你们也是,你们去晋阳的回春堂里寻一位胡大夫,我在那儿的产业都交给他打理了。这是信物。」 她说着,将一块黑色的小玉牌塞到了秦昭的袖笼子了。 秦昭神色一凛,郑重的点了点头。 她踌躇了片刻,复又对十八娘耳语道:「按说这话不该我对你说。我瞧着琴娘钻进牛角尖了。这次父亲气得想要一条白绫勒死她,她憋了劲儿要争上游,证明我们都错了。她的事儿,你莫要随便插手,不然惹得一身腥。你们那事儿她不参与也好,万一不成,好歹还有一个好好活着的。」 十八娘点了点头。是啊,万一不成,他们几个都是死罪,沈琴或许还有一条活路。 只不过,她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会输!不管是哪一辈子,只要她想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 心里头的话再多,也不能继续说下去,不多时,就看到沈耀和秦昭的马车在官道上越走越远,再也看不到了。 程处英和徐窦拱了拱手,告辞而去。 十八娘看着沈琅和李子期,仔细打量一下,他们两个的眉型和嘴唇都有些相似,应当是真的有血缘关系。 「琅哥哥,说起来,你还没有去我那酒楼里,吃过胭脂烧鹅吧,下酒特别好。如今刚出了杏花酒,可要一起饮一盅?」 沈琅正是失落的时候,胡乱的点了点头,跟在十八娘的后头,一起去了酒楼的包间里。 「捡团圆宴来一桌,要杏花酒,另外加份双皮奶。」三人刚一进去,酒楼的掌柜的便恭敬的跟了进来。 「是东家。」 沈琅眼一瞪,「这酒楼是你开的?早知道我每次请人来饮酒,都挂你的名头了。喝什么杏花酒,将你这的三十年陈酿来一坛。」 十八娘笑着冲掌柜的点了点头。不一会儿,菜就全部上齐了。掌柜的退了出去,关了门。 「琅哥哥,上次在唐王府里头,我看到你了,你给唐王买了包子,看样子,并非第一次去。」 沈琅深深地看了十八娘一眼,又埋头喝了一口酒,「我为何去,你不是明知故问么?你们又为何去?」 十八娘给他斟满了酒,笑道:「自是因为团圆。」 沈琅一愣,看了李子期一眼,手有些颤抖。 十八娘不等他说话,又接着问道,「哥哥,那日之事,我可以告诉子期吗?」 李子期看着这打着玄机的兄妹二人,一头雾水。 「他是黑羽卫,若真有想知道的事情,有什么查不出来,你想说就说吧,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赵义还有那个狗胆把我拉去杀头么?那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他说着,却是十分紧张的看着李子期。 十八娘看着李子期的蓝色眼睛,认真的说道:「沈琅他,是李贞贞的儿子。」 李子期猛然站了起来,将桌子上的一个装着蚕豆的碟子撞翻了,发出清脆的声音,豆子撒了一地。 他端起桌子上酒猛灌了一口,「表兄,我爹乃是唐王次子李世民。」 沈琅一听,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李子期也跟着笑,两个人笑着笑着,那酒是一碗一碗的饮。 「我没有什么本事,光复不了大唐,这血海深仇就靠你了。这些年,我也没有做什么,只是一家一家的开着花楼,认识了一些纨绔子弟,若是表弟你需要,只需只会一声。若是能报仇,沈琅愿意为你,肝脑涂地。」 十八娘被口里的双皮奶呛了半死!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沈琅他的私产竟然是花楼! 沈琅?老鸨?这个联想实在是不得了。 李子期一看十八娘咳个不停,酒也不喝了,赶快过来给十八娘拍背。 沈琅冲着十八娘翻了个白眼,「就准你开酒店探听消息,就不准我开花楼了?我说子期表弟,你这样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日后如何光耀大唐?难不成那个位置,还让十八娘来坐不成,看你那狗腿子的样。」 十八娘好不容易止了咳,「你莫得意,日后嫂嫂进了门,看你还抖得起来,保管比狗腿子还狗腿子。」 第23章 李子期笑了笑,「就让十八娘坐又有何妨?我当皇夫,可以日日与你饮酒,岂不是好?」 十八娘被他两个气乐了。 「话说今年会加开恩科,哥哥你要不要下场试一试。」 沈琅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父亲不是已经替我寻好萧家,让我吃软饭了么?我还去考什么,直接去漕运了。」 他一说完,直接一拍大腿,「父亲早就知道子期的身份了对不对。所以让我去插手漕运,掌握转运,让大兄去晋阳,掌握粮草矿铁,让阿庭取程处英拿军权,他娶明慧郡主拿下各家把柄……若是琴娘听话嫁了徐武……他下了好大一盘棋。」 十八娘一想,还真是…… 两人好不容易相认,越喝越是高兴,不一会儿,竟然将那一坛子陈酿全都喝光了,醉醺醺的不省人事。 十八娘无奈的遣人送了沈琅回去,又让阿由将李子期背下了楼,赶着马车回了镇平王府。 这才一进门,就见到镇平王妃身边的大丫鬟正站在院子里等着,「世子妃,王妃娘娘有请。」 十八娘点了点头,替李子期宽衣解带之后,又吩咐北流去大厨房里,让人煮醒酒汤。 李子期喝完酒之后,脸上红红的,像是飞霞满天,一抓到十八娘的手,就怎么都不肯放了,可着劲儿的蹭,像是一条可爱的小狗儿。 只是他的胡茬子刚长出来一些,划得人手痒痒的,十八娘受不了,抽了出来,替他掩上了被子。 都打理妥当了,这才跟着那丫鬟去浅云居。 才一出门,就看到拐角处有一个桃红色的身影闪过,很快的就不见了。十八娘心中生疑,对身边的西屏说道:「你且留下来吧,这屋子里万一有什么事儿,世子醉着,也好有个拿主意的。」 西屏一愣,在四个大丫鬟里,她是最没有存在感的,平日里也只负责十八娘的周全,不善言辞。屋里的事由南枝做主,屋外的事由北流做主,银子的事更是东珠做主,怎么十八娘却让她拿主意? 西屏不解,却认真的点了点头,提高了三分警惕。 王妃正跪在一尊佛像前,挑着佛豆,见十八娘来了,也不说话,让人在一旁放了一个蒲团,示意她一起跪下。 整个浅云居里,烟雾袅绕,充满着一股檀香的味道。堂前的大香炉子里,已经有一大半的香灰了,可见这镇平王妃当真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只是她长得一副胡人模样,身量能与镇平王比肩,穿着素衣委实显得十分的奇怪。 对于这个她,十八娘心中也是怜悯居多。好好的怀着胎,都已经七个月了,说没有就没有了。 她的心中有种种怨恨,那都是应该的。 王妃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很认真的挑着豆子。让十八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母亲唤我前来,不知道所为何事?」 镇平王妃挑了挑眉,似乎想了片刻,「你觉得子君的亲事如何?」 十八娘斟酌了一番,开口答道:「四皇子君子端方,母亲出自清河崔氏,乃中宫嫡子,贵不可言。」 镇平王妃却是笑了笑,「好一个贵不可言。在你们这些世家子弟眼里,只有姓氏才是最尊贵的吧。像我的子君,虽然挂着郡主的名头,但身上却流着番邦的血,人人都说觉得她这是走了鸿运了,能嫁入皇家。可是我这当母亲的,却觉得这不是一门好亲。」 「你们这些中原人,心眼太多了。一个小小的镇平王府,都步步见血,何况是帝王家呢?你说是与不是?」 十八娘没有接话,以李子君的性子,不管嫁去谁家,都会过得鸡飞狗跳的。 「我与你说这些,又有何用?出家人不打诳语,我虽仍在尘世中,却与出家本无什么区别了。其实今日我寻你来,并没有什么事情。只是子君想找李子期说说话,让我把你支开一会儿。如今想来话已经说完了吧。你且回去吧。」 十八娘只觉得脑袋中咯噔一下,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李子期如今正醉得不醒人事呢? 北流去端醒酒汤了,在南枝和西屏眼里,李子君又是李子期的亲妹子,若是她屏退了左右,说有些事儿想要与李子期单独说……那岂不是要糟? 她这样想着,立刻站起身来,对着镇平王妃行了个礼儿,开口说道:「如此十八娘就先告辞了,子期醉了,十八娘要回去照看他。」 说完,飞快的出了门,也不走那平白里走的大道,只莲步轻点,轻功展开了个十成十的。 镇平王妃看着狂奔而去的十八娘,有些不明白的摇了摇头,「不过是兄妹叙话,也值当她如此心急?我这一辈子,连这长安城里贵女的一根汗毛也没有看明白,你说是不是北姑?」 那北姑是她从塞外故国带来了,如今同她一道礼佛,「公主说的是,北姑蠢钝,也看不明白。」 别怪十八娘想得龌蹉,实在是那日李子君在桥下说的话,让人心惊胆战的。 她从小娇惯着长大,不知道天高地厚。若是想着玉成好事,既能退了婚,又能顺利的嫁给李子期,一举两得。 第24章 可是,若是真出了那样的事,要么李子期的身份暴露,死!要么李子君被杀,死! 话分两头说,这十八娘前脚刚走,后脚那李子君就上门了。 南枝赶忙上前相迎,这才一近身,就觉得十分的怪异。这李子君今儿竟然熏了西域才有的一种香料,让人有些头晕。 大楚的香料多淡雅,只有那体味儿重的人,方才用这种香料。 「我哥哥在吗?我想寻他说点事儿。」 南枝点了点头,「世子在里头歇着了,酒饮得有些多,不若郡主先回去歇着,等世子酒醒了,奴再去请您。」 李子君一听,跺了跺脚,「我这里有急事,都是自家兄妹,不用在意那些虚礼。我先进去了,你们快给我哥哥端醒酒汤来。」 李子君说着,径直推了门走了进去,南枝要跟,她却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李子期闭着眼睛躺着,安安静静地,没有打呼噜,李子君瞧着,不由得面红耳赤,原来哥哥睡着了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再一看那百子千孙的帐子,她又忍不住垂下眸,心中恨得牙痒痒,从头上拔了根金簪子,跑到其中一个小金童的脸上一划拉,却是划不动。李子君大怒,对着那帐子猛的一扎,扎出了一个破洞来,这才解恨。 突然之间,她听到门外西屏的说话声音,这才清醒过来,赶忙将身上的外衫一脱,直接扔在了地上。 然后看着李子期那薄薄的唇,俯下身去,只这一吻,她便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从此再也不是李子期的妹妹了。 而屋外的西屏想着十八娘走之前的话,猛然的回过神来,快步的跑到门前,伸出手指轻轻一戳,就将那新糊的门窗纸儿戳了一个大大的洞,只看了一眼,便勃然大怒:好一个卑鄙无耻,不顾伦常的李郡主! 南枝见西屏脸色大变,赶忙将她推开,自己一看,顿时心中大乱,再看那西屏的举动,整个人都吓了个魂飞魄散。 等十八娘一进竹笛居,就感觉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氛。 只见一向镇定的北流,如今正在那儿来回的踱步,神色十分紧张。 而南枝更是一副古怪的样子,好似心中憋着一股气,看到十八娘进来,赶忙跑了上去喊道:「小娘,大事不好了。西屏把郡主给打了!」 啥? 十八娘推门一看,完全傻眼了,事情和她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先前她看到院子里凄风苦雨的样子,还以为李子君已经成功了,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一番景象。 只见李子君面部朝下的趴在地上,成一个巨大的大字。后脑勺上鼓起了两个隆起的包,一动也不动,好似已经死掉了一样,她只穿了一个肚兜,纱衣被扔在她的身上,掩盖住了她雪白的肌肤。 而西屏则一脸淡然的坐在她旁边,手中还拿着一柄没有出鞘的剑。 「死了吗?怎么回事?」十八娘见李子期还躺着呼呼大睡,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南枝惊讶得连嘴都合不拢了,「小娘,我们怎么可能把郡主打死……」 说着她的脸红彤彤的,「只是,她也太不知廉耻了……那可是她的亲哥哥呀,她也……奴实在说不出口,太龌蹉了。」 西屏见她说不清楚,自己开口说道:「小娘走了不久,郡主就来了,说有事与世子相商,将南枝赶了出来。我那时候在院中,想起小娘临走前说的话,觉得不对劲,便想偷听一下,她是不是要告小娘的黑状……没想到却看到了令人恶心的一幕。」 「那郡主竟然解了衣带,想要去亲世子……奴一见怒从中来,想也没有想,一脚踢开门,将手中的剑一扔……她就成这样了。小娘,我是不是给你惹祸了?」 西屏的话刚说完,却见那李子君的手动了动,像是要去捂住头,眼看就要醒了。 十八娘却是拿起西屏的剑,再砸了一下,又将她砸晕了过去。看到一旁的丫环们眼睛都瞪圆了。 她们砸一下吓得要死。十八娘这是觉得不解气,再补一刀啊!砸得是那么的理直气壮…… 十八娘将西屏拉了起来,「好西屏,你做得好。不就是一个郡主了,打了就打了,她还敢声张不成。一会把她送回去,一路上见了人,就说郡主走着走着,那门框上的八卦镜突然掉了下来,将她给砸晕了,咱们好心遇上了,把她送回去。」 门框上的照妖镜么?那是有多背多惹神嫌的人,才会被砸啊! 「北流,你知道郡主身边的红英吧,让她耳里头听到,就说城西有位刘姑娘,心悦自己的养兄,因为同姓不婚,被沉塘了。」 北流认真的点了点头,「小娘,我们知道了。」 十八娘看着地上衣衫不整的李子君,心中烦闷不已。 她大约并不知道李子期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与她并无血缘关系。不然的话,她完全可以拿着李子期是唐王后裔的事情,来要挟他成事。 可是她没有。 南枝上前替李子君穿好了衣服,然后又去院子唤了几个身强力壮嗓门大的粗使婆子,让她们抬了,专拣那人多的地方,往李子君的住处睡去。 第25章 一路上不管谁问,都让那婆子大声的回,就说郡主见世子妃出门,托她带了松子糖,岂料途经鸿运堂的时候,被那门框上的八卦镜给砸了。 那鸿运堂就在竹迪居的一旁,是镇平王府的藏书阁,只是这个府中竟然没有一个人,喜欢看书,久而久之,这鸿运堂也就成了一个摆设。 李子君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又是喜,又是羞涩。轻轻地唤了一声:「子期哥哥。」 说完只觉得后脑勺一阵疼,用手一摸,头竟然被布包住了。再看自己身边,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她才想起,她还什么都来不及做,就被人给打晕了。 床边听得红英一声叹息,「小娘,梦该醒了。」 李子君猛地坐了起来,将被子和枕头全都扔在了地上,大哭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明明我特意让母妃支开了沈十八娘,哥哥向来克制,这还是第一次饮醉酒,下一次,我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李子君哭着哭着,突然定住了,胡乱的用袖子擦了擦脑袋,「我要去问沈十八娘,为何我去那竹笛居与哥哥说事,她却要将我打得头破血流的,这像是一个当嫂嫂的人吗?」 说着,她穿了鞋,飞快的朝着竹笛居跑去,红英心道不好,小娘大约还不知道,这个府里的人,都知道她遇到什么倒霉事儿了。 李子君快步疾走,刚走出没有多远,就与她比邻而居的李子芬捂着嘴笑道:「也不知道某些人做了什么亏心事,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掉下一面八卦镜晕了她,我若是那人啊,干脆就一年不出门了,免得将晦气传给别人。」 李子君猛地扭过头去,「你在说谁?什么镜子?谁晦气?」 李子芬如今是公主了,而且明儿就要和亲吐蕃了,她哪里还怕李子君? 「说的就是你啊,李子君。一把年纪了,又贪嘴又嫉妒,也不打盆水照照自己,看你有多狼狈。你这么急匆匆的去干啥,莫非是去将那砸你的镜子,捡回来,一日三炷香的供着,祈求它下次不要再砸你了,哈哈哈哈,这事儿我能笑一年。」 李子君脸都气绿了,再一看不远处的其他下仆,看到她好似看到瘟神一样,更是气得发抖。 「沈十八娘,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若是十八娘在此,肯定得怼回去,再过分,还有你过分?都明目张胆的觊觎人家夫君了,还不兴别人小小的还击一下?难不成要拱手相让,才是不过分?哪里有这个理儿。 而另一边的李子期,还在呼呼大睡,十八娘拧了他一把,疼得他立马坐了起来,「该喝醒酒汤了。」 她仔细的看着他的脸,长得也不算是特别的好看呀,比沈泽差到哪里去了,那个崔神医崔闽也比他好看多了。可就是这么一个人,这么能够招蜂引蝶。 李子期睡眼惺忪,一口气喝完了汤,拉着十八娘的手笑道:「十八娘,我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十八娘替他掩好的被子,走到书桌面前,提起笔,写了一封信,又细细的封好了,盖了火漆。 「北流,你把这封信送去给御史台张问天大人,就说他欠沈十八娘的,该还了。」 等李子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烈日当空了,他捂着脑袋,哼唧了两声,看到眼前的十八娘,讪讪地笑了,「昨儿个,就是太高兴了,以后不会再喝着么多了。」 十八娘哼了一声,他还不知道,在他醉死的时候,到底发生了怎样可怕的事情。 当然,除非李子期自己发现,十八娘是绝对不会替李子君,说出她的心声的。 「李昭平已经在外头等了很久了。你当真要将黑羽卫的事情,都交给他吗?他是否靠得住。」 沈泽给李子期选的第一条路,也是最合适的路,就是军功起家。 军中看的是战绩,而不像文臣,看的是家世血统和心计。最是适合名声差,战力强,却不通人情世故的李子期。 这黑羽卫,无论如何他是不能留下去了,自然要开始为出长安城做好准备,这事儿的契机,马上就要来了。 「昭平与我自幼相识,我们是过命的交情,他很可靠。我现在已经开始将手头的事,暗自与他交代了。」 十八娘见他极有信心也不多问,点了点头。 「你快些起吧,今日芬娘便要去和亲了。虽然你与她并无什么兄妹情谊,但是面上的事,总是要做的。」 李子期懒懒地起了身,宿醉的感觉可是当真的不好。 李子芬的一应嫁妆都是由官家按照公主的品级来准备的,陪嫁颇丰,那耳旁的明铛比龙眼还大,煞是不凡,平日里她因为要让李子君,从未奢华大妆,今日一看,人靠衣装马靠鞍,满身珠翠的李子芬,竟然比公主还像是一个公主了。 「子君妹妹,你添妆的时候,我可就赶不上了。也不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竟然把你指给了四皇子。我们家向来跟王贵妃交好,你却要当崔皇后的儿媳妇……而且啊,你有胡族血统,四皇子娶了你,上位又难了几分,我猜啊,崔皇后现在肯定恨死了你。你说是不是啊,李子君?」 第26章 李子君面如死灰,她又何尝不知这么一回事?是以,之前她母亲与王贵妃经常一起寻佛问法,王贵妃也只是暗示过把她说给烂泥扶不上墙,大位无望的三皇子。 至于二皇子,想都不用想! 崔皇后指不定以为,她是王贵妃一伙的,所以才求指婚给皇四子,要断了他的前程。 那就是一个龙潭虎穴,所以她才想要破釜沉舟,没想到却被十八娘就搅合了。 李子芬鄙视的看了她一眼,悠悠地说道:「你也就是投了个好胎,除此之外,有什么本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虽然去了吐蕃,可还是会好好的活着,毕竟,我还有等着看你趴在我脚边哭的样子呢。」 说完,她又看向了李子芳,「李子芳,今日之仇,来日再报。若苍天有眼,你一定会戳穿你的婊气,将你那黑心肝儿掏出来给大家看。」 说完,她正了正头上的金冠,对着萧侧妃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甩了甩袖子,头也不回的上了花轿,一路西行。 萧侧妃在她的身后哭了一路,险些晕厥了过去,再回过头来,像是一只凶猛的毒蛇一般,盯着崔侧妃不放! 崔侧妃也不甘示弱,淡定的望了回去。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这不是很好么?心怀鬼胎的两伙人,不用她出手,也会斗了个头破血流。 李子君看着十八娘,想要说话,却见十八娘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她的嘴微微一颤,又不敢说话了。 李子芬的车驾才出了长安城,那朝堂之上,乡野之间,就因为一件大事而炸开了锅。 大楚宫门前的登闻鼓,再一次的被张问天敲响了! 狂生问天站在玉阶堂前,三问赵义: 一问陛下,恩科红榜,从榜首到榜尾,皆出自望族,无一寒门子弟,这恩科可是专施给世家之恩? 二问陛下,科举取士,若不取寒士,那与九品中正制,举荐制又有何区别? 三问陛下,巴蜀学子刘炳熙,学贯古今,号称国子监第一策论,早有状元之才,却蓄力十年,愿报朝廷。此次恩科落榜,上告无门,写伤国论,白绫吊死家中。满朝文武皆只关心跪舔求和吐蕃,无人关心学子生死,这是何故? 这一下子,就好似捅了马蜂窝一般。 张问天自打第一次敲响登闻鼓之后,又上蹿下跳的斗倒了朝华,就名震天下,成为了寒门学子心中当之无愧的党首。 前不久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得了正五品的御史中丞,升迁速度远超同科的状元沈耀和探花李谦之。可谓皇恩浩荡。 而世家子弟这下子不干了,赵郡李氏一个子弟紧随张问天的脚步,也敲响了那登闻鼓,继续三问赵义: 一问陛下:他弱他有理乎?世家子打娘胎里出来就开始寒窗苦读,有本事为何不能登榜? 二问陛下:这科举制度,本就是陛下偏心,给寒门子弟晋升之路,既然他都不满意了,咱何不继续延续老祖宗的规矩?举荐就好了。 三问陛下:人有失足,马有失蹄。那刘炳熙空有虚名就一定要上榜?那花名远扬,自称长安第一诗的贾三娘,岂不是应该高中状元?更何况,刘炳熙落榜小事,就自杀,非君子所为,德行有亏,如何能为官?这科举制,分明就只能选才,不能选德,有极大弊端。 总而言之,科举度世家不满意,寒门也不满意了,陛下你还留着下饭吗?赶紧废掉呀! 十八娘在家听到北流像说书一般,说着这趣事儿,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赵义以为,世家都是拔了牙的老虎吗? 管天管地,竟然还管起别人家的儿女亲事了,皇帝当久了,真当自己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这个敲鼓的李氏子弟,他的妹妹,正是被指成了三皇子妃。此番榜上之人,有一半都是出自赵郡李氏,范阳沈氏的不多不少,并不突出。 不过你仔细一看,哎呀妈呀,这些人至少有一半是范阳青山书院里的学子。 如今李子期要出长安,正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而东风,已经在路上了。 世家与寒门在那大殿之上,分堂而坐,怼了足足有一个月,也没有怼出一个结果来。 赵义坐在朝堂之上,突然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这就是他屠杀恩人所得来的天下,虽然姓赵,却并非是真的姓赵。 他张了张嘴,想要问策朝华,可是朝华早已不在朝堂之上了。 赵义夺过一旁太监手中的拂尘,正想往张问天的头上砸去!都是这个吃饱了没事干的家伙,若不是他捣乱,谁会吃饱了撑的,捅穿这件事儿呢! 明明他只要悄悄地撤了对世家嫁娶之事的管制就好了,现如今,那是进也不行,退也不行。 这几日,连鲜果子都送来得少了,要不就是焉了吧唧的,一问萧彻,他说,哎呀,我的陛下哦,臣已经将那船儿跑得赛过宝马了,可咱这船年久失修的,再跑快要散了啊!要不您给掏点银子整整? 第27章 前些天怎么不见你的船跑不快? 皇太子想要寻个恩师,赵义问沈泽,爱卿啊,给你升个官,兼领太子少保你看如何?他说,哎呀,我的陛下哦,太子殿下早就不喝奶了,还要什么少保?再说你逼着臣嫁女儿,怎么着也得让臣先娶妻吧?不然您来给臣操持? 当朕不知道?你沈家宗妇在隔壁侯府里好好住着呢?还愁没人办婚事! …… 最可气的就是赵郡李氏那厮! 赵义正想着,就见那小子冲上前来,还没有说话,就开始抱着大柱子嚎啕大哭,「哎哟,我的陛下哦!我那妹子就是个福薄命短的,她听闻要嫁给三皇子殿下,高兴得夜不能寐,足足吃了三斤糖果,终于把自己给噎死啊!我的陛下哦!」 连说带唱的,让赵义瞠目结舌,整张脸都黑成了锅底。 他不由得偷偷的看了沈泽一眼,不知道沈爱卿的女儿,又会是一个什么死法?是喝茶喝死,还是弹琴弹死? 然而沈泽面不改色,不动如钟。他的女儿只会自己作死。 赵义松了一口气,望了望天,这事儿也该了结了。幸亏沈泽没有开口,他若是一开口,赵义也要发怵。 现在他的身上,被沈泽用剑刺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赵义垂了垂眸,「那也是他们二人,没有这个缘分罢了。赏钱千贯,将你妹妹厚葬了吧。」 赵义头上的青筋在跳,死什么死?那李家姑娘也不知道是真死了,还是假死的,说不定只是由十三娘变成了十四娘,老子还要出钱不知道给哪个孤魂野鬼当丧葬费,这算什么事儿?当初为何要逞一时之气呢? 现在他若是不退步,那世家肯定要逼着这科举制度搞不成了…… 若是没有科举制,满朝文武都是世家子,又有谁会把他赵义当真的放在眼里呢?所以,科举制是一定要保住的。 那李家子得了满意的答复,那眼泪像是水会倒流一般,瞬间恢复了正常,「陛下英明,我妹子在九泉之下都不会忘记你的,我一定让她亲自来向您谢恩……」 赵义被他说得起了鸡皮疙瘩。脸色越发的阴沉了下去,世家当真是太不把皇权放在眼中了。 正在这时候,只听得问外长长的急报声起! 在早朝之上,竟然有信使闯入,那定然是军报,这一下子,整个朝堂肃然变了一个样子。 那信使嘴唇干枯,两眼深陷,也不知道跑了多少里路,连陛下都没有来得及喊,就报道:「德城公主刚入吐蕃,送亲队伍便遇袭,使臣刘松涛当场战死。公主被掳,下落不明。吐蕃王对此置若罔闻,不但不去寻公主,反倒以迎亲为借口,直取松州。松州刺史弃城而逃……」 这一下子,满堂哗然。那松州刺史,正是少有的寒门子弟。一般来说,世家子门路多,都会分到好的州县,这种鸟不拉屎,一年城要破个好几轮的地方,他们都是不乐意去的。 众人都没有说话,悄悄地向站在那儿像一个影子一样的李子期看过去。说起来,镇平王怕见沈泽,平日里是不上朝的,而李子期,从十二岁接手黑羽卫,站了四年班了,一句话也没有说话。 可是大家宁愿他不说话,因为阎王爷一开口,可不就是有谁要被抄家杀头了么? 却见李子期黑着脸,火冒三丈的站了出来,「陛下,臣子期请领松州刺史,吐蕃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大楚,大楚何需再忍?臣请奏陛下,伐吐蕃!」 赵义一听,头更加疼了。吐蕃都打到长安来了,他也想打回去啊,可是没有钱啊,打不赢啊…… 见赵义不说话,李子期又接着说,「陛下,吐蕃人都狠狠的扇了您两个耳光了,您还要继续送下一个公主给他吗?」 这一下子,那兵部尚书跳了出来,「陛下,这次一定要打!再不打,番狗崽子,要到老子们头上来撒尿了!李子期一出手就灭门,你怕他下手狠,没关系,你派我去打呀!」 见赵义还不说话,兵部尚书急眼了,他向来就是个暴脾气,从当年打天下的时候,就跟随赵义了,「陛下,你难道忘记当年夺天下的血性了吗?为何不打?」 赵义被逼上梁山,终于点了点头,「徐常春目前在芳州,让他去松州,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沈泽站了出来。 「陛下,不可。徐常春守着芳州门户,紧盯西域。若那吐蕃入侵松州不过是调虎离山之计呢?那西域岂不是要落入吐蕃囊中。」 见他还要说话,沈泽又说道:「程知节也不行,程知节领原州,守我长安门户。陛下,常春和知节年纪都不小了,我大楚武将青黄不接。陛下何不让李世子一试?那德城公主,乃是李世子亲妹妹,于情于理,他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说着,顿了顿,突然冷冷地说道:「还是说,因为李子期是世家子弟,陛下舍不得他去?也是,陛下厚爱,臣两个女儿的婚事,都给安排好了,臣真是感激涕零。李世子不是活阎王么?正好他去让吐蕃死一死。」 赵义一愣,还真是,不光是沈琴,就连十八娘沈静的婚事,也是他给指的呀!当时李子期来求旨意,他想着一个王世子也,沈泽有什么不满意的,就指了! 第28章 后来才听徐武那个大嘴巴满城说,李子期登门求娶沈十八,被沈泽用棒子打了出来…… 难怪李子期要自请去战场,肯定是留在长安,天天被毒舌岳父怼得生不如死吧!难怪沈泽之前不吭声,原来是把怨气累积在一起,在这儿等着呢。 可是,李子期还是不能去。 沈泽见赵义还是犹豫不决,心中冷笑不止。 这赵义自己抢了别人的皇位,就当别人都跟他一样,看人人都是贼,连为他出生入死,忠心耿耿的镇平王都照样怀疑不误。 沈泽朝着那赵郡李氏的小子偷偷看了一眼,那人立即心领神会,荡漾不已。 看!沈大人关键时刻也要靠老子! 他越想越得瑟,二话不说,又跳出来抱着柱子大哭起来了,看得赵义脑仁子疼,这怎么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呢?没完没了了! 「爱卿,你节哀顺变?回家再哭吧。」 那李小子一拍大腿,开始唱道:「哎呀,我的陛下哦!我不是为我那福薄的妹子哭哟,我是为我们世家子弟哭哟!都说那寒门无出头之日,我看咱们世家也是如此,刚我掰开指头数了又数,这领兵打仗的,竟然没有一个李郑王沈哟!」 说着,他指了指李子期,「就这个头似羊毛,眼似饿鬼的活阎王,我看一眼都怕瞎哟,他年纪轻轻本应该寻花问柳,饮酒作乐,却为了陛下天天杀人玩儿,现在想去救妹子,陛下都不肯!你们说说,你们说说,咱这活着还有啥意思呢?」 然后,他猛得一转头,冲过去踹了张问天一脚,「哼!陛下,文有张问天,武有徐常春,您的三尺朝堂,已无我等的容身之地了吗?」 赵义皱眉深思起来。 这李小子虽然满口胡话,可是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李子期有胡人血统,他就是想反,也得有人响应啊! 寒门嫌弃他为富不仁,世家嫌弃他太低贱。 正在此时,李子期突然认真的说道:「高原百战穿金甲,不破吐蕃誓不还。臣李子期请伐吐蕃,望陛下恩准。」 那李小子一听,忍不住抚掌大笑,「都说张问天是狂生,可是老子比他还狂,老子还敢在朝堂上唱曲儿呢,今日一见李子期,你比老子还狂!好一个不破吐蕃誓不还。待子期兄凯旋,老子摆三日三夜流水席,不醉不归。让那些人看看,咱家里没有怂蛋。」 说道怂蛋二字的时候,还明目张胆的撇了赵义一眼! 这下子,李子期对他也有些佩服了。 这时候,一直没有说话的秦相站了出来,「陛下,张问天乃是巴蜀人士,精通地方。那松州地处巴蜀,子期战力惊人,有目共睹,但是不善言辞,不若使张问天监军。」 姜还是老的辣,秦相一张口,就解决了问题。张问天是他的心腹御史,派他监军,可堵寒门之口。而李子期是世家子弟,如今世家正在气头上,也需要平衡一番。 于是,赵义终于松了口,「着李子期领松州刺史,三日后启程,领当地府军抗吐蕃。徐武,沈庭为左右先锋,张问天为监军。至于黑羽卫,李子期仍领副指挥使,离开长安期间,着李昭平代领。」 李子期拽紧了拳头,谋划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这个绝佳的时机。 若不是有赵义指婚之事,世家和寒门也不会明目张胆的对上,若不对上,那些世家子弟是压根儿不会将他李子期视为同路人的,更别说帮他说话了。 若不是李子芬突然失踪了,也轮不到他出征吐蕃。 赵义还指了徐武和沈庭为先锋,为了就是让他知难而退,混不下去,就乖乖的去芳州,请徐常春来吧,或者去原州,请程知节吧。 李子期下了朝,对着沈泽点了点头,便翻身上了马,快马加鞭的朝着镇平王府奔去,才一进门,就觉察到府中气氛紧张,想来已经知道李子芬失踪的事儿了。 李子期直接去了镇平王的房中,此刻他正领着一位美人,在画雀儿,看到李子期进来了,头也没有抬的问道:「陛下使了谁去救子芳,徐常春还是程知节,还是鲁国公?」 李子期摇了摇头,「是我。父亲,我三日之后,就要去松州了。子君的婚事,还请父亲上心。」 镇平王大惊,「不,你不能去,你还没有孩子呢。」 「父亲,与其做一个屠杀妇孺的走狗,子期宁愿战死疆场。十八娘也会与我同去,父亲保重。」说完,李子期便转身出门了。 而镇平王却在屋中,又哭又笑起来。 李子期前脚刚进竹笛居,后脚镇平王便遣人送来了一柄宝剑。那小厮抱着剑,认真的说道:「这是王爷最喜欢的一柄剑了,每日都要拿出来小心的擦拭。他说这把剑曾经跟着他南征北战,见血无数,如今便交给世子您了,还望您早日凯旋。」 李子期接过一看,手微微有些颤抖。在这剑柄之上,刻着一个小小的二字,这不是李镇的剑,而是当年李世民的配剑。 他揉了揉眼睛,摸了摸十八娘的长发,说道:「十八娘,要你跟我去边关受苦了。」 第29章 十八娘笑了笑,「正好这长安城里我也待乏了,一起出去杀个痛快,岂不是好。今日助你的那个赵郡李氏的李江,是明慧郡主的亲侄儿。他的妻子郑氏,乃是我的儿时好友。现在你能想明白,世家为何只想在几个大姓中联姻了吗?」 「世家就像是一张织得密密麻麻的网,而赵义就是那网中的鱼。李江今日助我,应该感谢他。」 「李江常夸口,不敢称海量,但敢称江量。是以我以你的名义,送了他一车陈酿。」 李子期拉过十八娘的手,「十八娘,前途艰险,子期就先不言谢了。你放心,子期一定信守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 十八娘点点头,「好。」 因为马上就要离开长安了,十八娘忙得团团转。最后实在是处理不过来,这才下定决心,让东珠和北流留在长安,一个人替她管着产业,一个人负责探听消息,毕竟到最后,他们还是要再回长安城的。 而南枝则跟着去贴身照料她,西屏有功夫,更适合去边关。这才松了一口气,缓了下来。 正在这时候,门房忽然递来了两张帖子,这第一张,便是沈程两家决定,后日给沈庭和程处英办婚礼,让她和沈庭一道去边关。 而另一张,则是东宫送来的,王九娘早产了,生了一个男婴。 十八娘一接到王九的帖子,便坐不住了。 明明上次来添妆的时候,东宫的麽麽还说九娘一切都好,怎么一下子竟然就早产了。 只是如今宫禁了,便是想去也去不了。 十八娘急得团团转儿,「南枝,你开了库房,给我取一些好些的人参,阿胶和血燕,九娘怀的是嫡长孙,自然是小心翼翼,突然早产,定是为奸人所害,也不知道是否伤了身子。」 南枝点了点头,心中唏嘘不已,王九娘那般厉害的人物,都被害了,可见这宫里头藏龙卧虎。 「北流,你将我替九娘孩子做的衣服取来,亏得我早就知道咱们要离开长安,怕赶不上她生产,这才早早的缝好了。都是用的上好的细棉。」 北流一边拿小衣,一边数落道:「九娘是十八娘好友,如今她已一举得男。还有李家娉婷,那大胖小子都能满地爬了,还有郑家小娘,那也是有孕在身……可是小娘你好端端的,要去边关,那种地方,哪里是你这样金贵的身子能待的。」 她说着说着,竟然哽咽了,胡乱的擦了擦脸,「反正小娘这个竹笛君,奴替你守得好好的,若是有那不要脸的敢来,奴就用棒子将她打出去。」 十八娘叹了口气,这四个丫头自幼与她一同长大,早已不光是主仆情分。 「你莫傻,若是有人想使坏害你,就遣人去沈府报信,不行把这儿锁了,干脆住到我在青云巷的那个小宅子里去,出入也方便一些。钥匙一会让东珠拿了给你一份。」 北流点了点头,十八娘知道她没有听进去,也不多言。她和东珠都是管外事的,眼界开阔,绝对都不是让自己个受委屈的主儿。 好不容易到了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十八娘便坐了马车进了东宫。 这才到大门口,就闻到一股子浓郁的香灰味和药味,抬脚进去,烟雾袅绕,呛得人不停地咳嗽。 十八娘皱了皱眉,问一旁的半夏,「九娘是何时不好的,东宫里头怎么弄成这样了?」 半夏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声音道:「自从温泉庄子那事儿起,太子秉性大变,太子妃动怒,当场见了红。好不容易养回来一些,才出门在那花园子里散个步,不料遇到了张良娣的猫,被撞得摔倒了,这才早产了。」 十八娘一愣,太子温泉庄遇袭,陛下却未派一兵一卒相救,虽然事后加以安抚。 但这事儿一出,朝堂上的人都知道,太子这个位置,坐不了多久了。 是以太子性情大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可怜了九娘了。 说话间就到了里间,这一见到王九娘第一眼,十八娘就忍不住哭了起来。 「九娘,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王九半躺在床上,如今已是春末,暖和得很,她的屋子里却放了好几个火炭盆子。 她盖着厚厚的被子,整个人两颊都凹陷了下去,用毛巾包着头,伸在外面的手,瘦得不行了。 离上次十八娘见她才多久啊! 但凡能簪牡丹的姑娘,总是比旁的人生得富贵一些。王九更是个中翘楚,在闺中之时,她就是圆润有福气的面相,用老人家的话来说,那是旺夫旺子的好命格。 王九一见十八娘,也委屈得想哭,却被十八娘拦住了,她擦了擦自己的眼睛,说道:「都怪我不好,一进门就哭,惹得你也要哭了。你还在坐月子呢,哭了对眼睛不好。」 王九却是摇了摇头,「我一看我那孩子,像个小猫崽子一样,便忍不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不差这一会儿。这次我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可算是看清了,什么太子妃,什么世家女,都是虚的,什么都比不得自己的命,和孩子的命重要。」 十八娘点了点头,「你能这样想,就太好了。别想那么多,快些将身体养好了,这样才能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孩子还小,还仰仗着你这个当娘的呢。没有娘的孩子是什么样的,你看我当年就知道了。」 第30章 王九红了眼,「半夏,给我端红枣莲子羹。」 半夏一听,十分惊喜,王九已经很久食不下咽了,十八娘来了,这才肯进食。 「这东宫里头的香味是怎么回事?就算是烧艾,也不致于这么大的烟味儿。」 王九看了看门口,叹了口气:「太子萎靡不振,如今又迷上了长生道,极信一个女冠,道号清虚。不过这女冠并非全是糊弄人的,我当时难产危在旦夕,差点儿一尸两命,就是这个女冠替我剖腹取子,这才侥幸活了下来,不过元气大伤。」 十八娘大惊,「只听华佗扁鹊切了人脑袋还能给缝上去,没想到这女冠还有这样的本事,能够剖腹取子。」 说着她又有些失落,「要是我娘当时也能遇到这样的神人就好了。」 王九早前听过十八娘提自己的身世,也是唏嘘不已。不过鲁萍是已经身中剧毒了,便是女冠替她缝合了伤口,她也照样必死无疑。 王九喝了一小碗红枣莲子羹,精神头好了许多,又拿着十八娘做的小衣衫瞧了瞧,说道:「也就是你最懂我的心思。这宫里头做的小衫,都是些缎子的,光好看,不吸汗。又绣了花儿朵儿的,大人穿起来都不舒服,小孩子哪里会喜欢。过两日李世子要去松州了,你是不是也要同去?」 十八娘点了点头,「自是要去的,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去吧。你之所以早产,可是那张良娣害的?如此你好了之后,切莫再心软了。你当是做姑娘的时候,在家里头千娇百宠的,在这宫里,你不杀她,她便要杀你。贤惠什么的,只能害苦了自己。」 「你说得有道理,我之前想得实在是太简单了,还不忍心伤害太子爷的子嗣。可是一转过头来,她们却狠狠地对付我。」 …… 姐妹两人正说着体己话。 突然,珠帘被挑开了,一个穿着道袍,扎着羽冠的女道士走了进来,她用眼睛轻轻地看了十八娘一眼。 十八娘却莫名的像一只炸毛了的猫,猛地站了起来。 那位女冠却是一下子收回了目光,走到了王九身旁:「太子妃,让贫道给你换药吧。这位……」 王九摇了摇头:「这是我亲妹子,不必避讳。」 清虚女冠点了点头,扶着王九躺了下去,掀开她的被子,又撩开衣服一看,只见她的腹部上有一条密密麻麻的像是蜈蚣一样疤痕。 十八娘这才猛然回过神来。 这女冠的眼神太熟悉的,可是看那张脸却分明完全是一个陌生人。她姿色寻常,在这随便拉个宫女都是绝色的皇宫里,简直犹如一盆寡淡的小白菜,让人连眼神都欠奉一个。 而且她对王九说话的时候,也声音轻柔,温柔至极,好似刚才看十八娘的眼神,是一种错觉。 十八娘摇了摇头,将自己荒唐的想法抛到了脑后,又坐在了王九的身旁。 「九娘这个伤口,是不是会留疤?女冠可有什么祛疤良方?」 那女冠一边替王九唤药,一边笑道:「这祛疤药,怎么可能有比宫中的玉寒清露膏更好的。只不过太子妃这疤痕深,多多少少会留下一定的痕迹。」 「十八娘我知道你担忧什么,无妨,不就是道疤吗?总比命丢了好。对了,十八娘你可以让女冠替你瞧瞧。」王九突然想到了十八娘的病,眼睛都亮了起来。 不管是邪术也好,还是道术也好,只要能治好十八娘,管她是什么呢? 十八娘却是想到了之前清虚女冠的那个眼神,摇了摇头,笑道:「等我从边关回来再看吧,后日就要启程了,如今看了,也不便于治疗。」 王九一听,知道十八娘这人绝对不会无故讳疾忌医,便笑着说别的去了。 不一会儿,清虚女冠就给王九换好了药,外头的太子爷等得急了,她一出门,就直拽着她的胳膊去练丹了。 等她一走,王九就着急的问道:「你怎么不让女冠替你看?她既然进了皇家这个门,就断不敢胡言乱语,到处乱说的。」 十八娘有些事儿不好对王九说,只好说道:「我瞧着她眼神不正,你小心一些,不论如何,留得一丝清明在。」 王九看了看时辰,拉住了十八娘的手,红着眼说道:「你我姐妹二人,比那一母同胞还要亲。此番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你在边关,切记要保重好自己。」 十八娘也红了眼眶,「你也是。你切莫再为着我的事,和你哥哥怄气了。如今他已另娶,我也别嫁,往事都是过眼云烟了。他是王氏宗子,是你最可靠的后盾。」 太子被废是迟早的事儿,王九如今已经是王家的弃子了。也就王六,会看在骨肉亲情的份上,护她们母子周全。 王九点了点头,依依不舍的让半夏将十八娘送出门去了。 十八娘刚走到半道上,就看见前头一个穿着粉色衣衫,面色红润的妇人站在前头,手中还挟着一直红豆。 而在她的身旁,一个奶娘模样的的小妇人,穿着蓝底起百花的小裙,手中正抱着一个黄色的布包儿,在那包儿里,露出一张可爱的小脸,正在开心的吐着泡泡。 第31章 那孩子脸颊饱满,一看便是个身强力壮的足月儿。 见十八娘走了过来,她莲步款款,笑意吟吟,「我的好妹妹,咱们当真是好久不见了。当初真是多亏你见死不救,我才有今日,得以为太子诞下麟儿。」 这人竟然是沈府里头死了的那个沈珂,不,如今已经叫武珂了。 没想到她如今还活得风生水起的,王九娘真的太心慈手软了。 「这不是武良媛么?这么久了,还没有挤上良娣的位置么?」 武珂一听,面色一僵,正要反驳,就听到十八娘幽幽地问半夏,「王世子妃是几品,太子良媛又是几品?武良媛见了我,怎么不行礼呢?」 半夏看了武珂一眼,面无表情地答道:「王世子妃乃一品,太子良媛是四品,武良媛请向镇平王世子妃行礼,不要堕了东宫的名头。」 武珂整个人都气炸了,咬着牙,快速的向十八娘行了一个礼,正准备走。 又听到十八娘说道:「武良媛此番不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了么?可惜了,风水再怎么转,也转不到一个妾室的头上。」 武珂一甩袖子,怒气冲冲说道:「你何必如此刻薄?你告诉我,我娘是怎么死的?父亲待我娘情深意重,我娘平日里又身体极好,怎么会突发恶疾匆匆的就去了。是你害的对不对?」 「武良媛这一大早没睡醒在说什么呢?你乃武家女,你娘如何死的,我如何知道?」 武珂大怒吼道,「十八娘!」 却惊起了一滩雀儿,连那过路的宫人,都频频地往这边看过来。 武珂气急败坏地甩了甩袖子,快步的走掉了。 十八娘拍了拍手,她正好因为王九之事,失落不已,某人便要送上门来打脸寻开心。仗势欺人?当谁不会似的。 为太子生了儿子又是如何?太子这艘大船都快沉了,连王九娘都未必能获救,何况她一个小小的妾室呢?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半夏对着武珂的背影唾弃了一口,「妖媚祸主。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投了那女冠的眼缘了,日日里同太子一道去练丹,才得了几天的势,就耀武扬威的了。」 十八娘听着,若有所思。 很快就到了宫门口,西屏正坐在马车辕上等着,一见十八娘来,赶忙跑了过去,「小娘,接下来可是去程家添妆。」 「确是如此。程家姐姐虽然即将嫁到我沈家,但也是我的闺中好友,怎能不去添妆。」 十八娘抬头看了看天色,艳阳高照,晒得人暖洋洋的,不像是那个暮气沉沉的宫殿。她简直像是与这皇宫犯冲似的,没有一次是欢喜的出来的。 里头的人,就像是那苍蝇一般,赶都赶不走,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就掉进了你的双皮奶里,让你恶心到不行。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却是她和李子期,努力的想要走进来,站在最高处的地方。 马车得得得的去了程府,那厢凄风苦雨,这里却是一片艳阳。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大唐成婚,也是安排在黄昏之时,是为婚事。 沈庭骑着高头大马,一左一右的是李子期与徐武,这三人一脸的凶相,又个个牛高马大的,乍一看去,哪里是迎亲,分明是抢亲去的。 而紧随其后的便是十八娘和徐窦。然后是沈庭在长安城里结交的一水儿小将们,穿了整整齐齐的甲胃,手里头拿着寒光闪闪的兵器。 沈庭举了举手中的大刀,拍了拍马,一溜烟的往程府冲去,身后的小将们乐了,「哦嚯哦嚯」的怪叫着,跟了上前。 可怜那些吹拉弹唱奏乐的乐师傻眼了! 沈家小郎,不是说好了骑马缓行吗?您四条腿跑了,剩下的我们这些两条腿的怎么办啊? 他们想着拿人钱财与人办事,都撒丫子跟着跑了起来,其中还有那个拿着钵子的,一边跑着,还一边咣咣咣的敲,周围围观的百姓们,简直都快要笑死了。 十八娘和徐窦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从兜里取出一张纱巾,遮住了自己的脸,没办法,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啊! 十八娘想着,往路旁洒了一些糖果枣儿花生的,又冲着大家抱了抱拳,好歹口下留情啊! 不一会儿,就跑了卢国公府门口,这一看,十八娘不由得傻眼了。 沈庭和程处英这是耍了花样来玩儿啊! 人家娶亲,都是一团和亲,这卢国公府倒是有趣,摆出了十八铜人阵了。 这大门紧闭,门口不多不少的站这十八个家丁,人人手中都拿着一根打狗棍。其中领头的那个,开口说道:「听说新相公要去打吐蕃了,不如先让我们这些老兵油子瞅瞅你有几斤几两,别还没有到吐蕃的地盘上,就吓尿了,哈哈。」 沈庭一听,哈哈大笑,大手一挥,「上,让他们瞧瞧,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已经死在了沙滩上。」 他的话音刚落,身后的小将们就一个个摩拳擦掌的冲了上来,一通乱斗。那棍子刀剑劈啦啪啦的打得人眼花缭乱,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土匪登门抢亲,卢国公府奋力抵抗呢。 第32章 沈庭脱了身,可门打不开啊!徐武一瞅,大声喊道:「看小爷我的。」 说完向后退了几步,猛冲过来,对着那朱红的大门就是一脚,只听得咚的一声,那门轰然倒塌了! 这下子,门外的那些人更加放开手脚来打了! 没看到人家徐武,为了兄弟,连国公府的大门都敢踹烂了,咱还能怂?必须把卢国公府打怕了,不然程处英那个悍妇,日后还不得站到沈庭的头上去。 沈庭拍了拍徐武的肩膀,「哈哈哈,好兄弟!」 于是一行人继续往里头冲,才走到庭中,就遇到了三个手持利刃,一身血气的年轻小将,正是那程处英的三位兄长。 程大哥拱了拱手,「我使长剑,谁来与我论剑?」 十八娘一想,这后头怕是只有程知节老爷子了啊,她是女子力气小,还是把李子期留后头吧,于是当仁不让的站了出来。一时之间刀光剑影。徐武是个急性子,也不等那程二哥开口,拔刀就上。 剩下程三哥,本来还气势汹汹的,可一见到徐窦,整个人都怂了,没办法,这是未来媳妇儿啊! 「此山由我开,此树由我栽,留下徐小窦,当作买路钱!」 徐窦俏脸一红,「小三子,你是几日不打,上房揭瓦了吧!」 到此,就只剩下沈庭和李子期两人了。 两人二话不说,拔腿就跑,朝着程处英的闺房冲去。 果然,在那门口守着的,正是提着二板斧的程知节!显然他知道唯一的嫡女要出嫁,快马加鞭的连夜赶了回来。 那大斧头,寒光闪闪的,李子期本就不爱说话,直接拔出腰间唐刀。与程知节对峙起来。 沈庭一咬牙,撇下李子期不管,直接冲进门去,「英娘,英娘,快跟我走。」 谁料他一脚刚跨进门,就被门口的一个身子绊倒了,摔到了一团面粉之上,一身红袍染得跟个鬼似的,「英娘,英娘……」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程处英一剑刺来,险些要了他的老命。 「英娘,你这是要谋杀亲夫啊!你既然不想嫁我,就快些把我的水晶肘子还回来,哎呀我的私房钱啊!」 程处英一听,又好气又好笑。 而屋子外的程知节和李子期一个踉跄,险些真的伤了对方。 李子期简直怒了,「舅兄,你在里头瞎叨叨啥呢,有那时间,抢了程处英就跑啊!」 沈庭眼前一亮,真的哦,还打什么打啊!又不是真的战场对敌,这叫闺房兴致。 想着,他一躬身,绕到了程处英的腋下,一把扛起她就跑。程处英一下子腾了空,手脚乱扑通,对着沈庭一通砸。 「哈哈,就你这花拳绣腿的,砸了也不疼啊,死命砸,李子期,人抢到了,快跑。」 李子期也不恋战,拔腿就跑,他轻功在大楚是顶尖的,程知节那是力气有余,灵活不足,光凭借两条腿哪里追得上他。 只在后头拍腿大喊,「沈庭你这个臭小子,老子还没有看清楚自己闺女换了绿衫长啥样呢!」 沈庭一听跑得更快了!可李子期还嫌他慢,拽了他的衣袖,简直是拖着跑儿。 程处英的哥哥们一看,妹妹都被抢走了,还打什么打,不如去送亲啊! 于是十八娘他们有了脱身的机会,也快速的跑了出去,沈庭将程处英往马背上一扔。 甩了甩手,「兄弟们,撤,压寨夫人抢到啦,咱回去喝酒吃肉去!」 于是一队人马又快速的朝着沈府跑去,可怜身后跟着的那些抬嫁妆的,面面相觑,咱跟是不跟啊? 而那对敲着钵子的乐师更是喘着粗气,心中将沈庭骂了一万遍,老子才刚跑到啊!又要跟着跑回去?不给个大红封,老子就……就……下次你娶妻,再也不来了。 到了沈府二人还是老老实实的拜了堂,入了洞房。 来的宾客们自是知道明日里,沈庭就要出征了,也不多留,吃过喜宴,便早早的散了。 十八娘因为也要准备明日出行的东西,与沈泽在书房中说了些话,便去了沈琴那儿。 听兰院里,香气袭人,丫鬟婆子们井然有序,当年那种主子在屋里头病着,下人们却在院子里赌钱的模样,早就如同梦中之事了。 十八娘站在院子门口,恍如隔世。 「世子妃,可要进去,我家小娘还没有歇着。」 十八娘抬眼一看,那门口站着的俏丫鬟是珍珠,她生得极好,圆润得就像是一个璀璨的珍珠。 「那就打扰了。」 一走进去,就发现那院子里头,新栽了几颗牡丹花儿,恰是此前沈十六为了膈应十八娘,送的魏紫姚黄。杵在一大堆兰花中间,显得格外的耀眼。 「阿姐不是喜欢兰花吗?怎地种起牡丹来了?」 珍珠笑了笑,「小娘听说二皇子最爱牡丹,所以便试着养了几颗。」 「哦。」十八娘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走进屋子里,一股浓烈的香气袭来,大约是上好的龙涎香。 第33章 博古架子上已经焕然一新了,沈耀在走以前,将鲁萍留下的古董玩物,也给兄妹们分了,多是珍品。还有一些比较华丽的赝品,也摆在那儿,应该是从前十八娘替沈琴放到库房里去的那些,如今又翻出来了。 在她的床上,铺着浅浅透明的冰丝,散发出一股寒气。 沈琴坐在主座上,正在画一幅美人扇,见十八娘一进来,手一抖,竟然将那美人的脸色,多画出了一个红点儿。 顿时懊恼不已,美人有瑕,哪里还算得上是美人? 「浪费了阿姐的一幅好画了,不过阿姐是否还记得,当初去桃花盛宴的之前,十八娘便是在这间屋子里,打翻了胭脂,画了一幅桃花图。」 沈琴一听,想了起来,提起笔将那美人脸上的红点儿,画成了一朵正在盛开的牡丹花。 牡丹花极大,几乎遮住了那美人的半边脸儿。 「你也觉得,我只配兰花,桃花这样的小道,当不得那牡丹花么?」 十八娘哑然失笑,「阿姐想多了。十八现在过来,是提前给阿姐添妆的。你出嫁的时候,我大约不在长安了,是以提前将这个拿给阿姐。祝阿姐前程似锦,夫妇琴瑟和鸣。」 说着,从东珠手中接过了一个木头匣子,放到了沈琴面前。 沈琴打开一看,这是一套上好的玉头面,连腰间的环佩都有,显然十分的贵重。她用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这玉质润泽,有一种温润感,的确是上品。 「本来也想给阿姐送一套帐子,只可惜时间来不及了。」 沈琴笑得合不拢嘴,「十八娘有心了。你们此去边关,前路艰难,若是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就来信给我。你姐夫是皇子,不说帮上什么大忙,替你们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情形也能好一些。」 十八娘见她语气熟念,又对二皇子习性一清二楚,皱了皱眉,「阿姐见过二皇子了?」 沈琴害羞的点了点头,「在茶楼里见过一次,是二皇子约的,我推辞不过,只好去了。二皇子他平易近人,待我极好,还送了我一套芙蓉色的首饰。」 「阿姐满意就好。如此十八娘就告辞了,希望他日十八娘回长安,还能听到阿姐如此开颜。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沈琴这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这最近和大婶婶一道忙庭哥哥的婚事,没来得及给你准备一些路上的吃食……」 十八娘笑了笑,「阿姐不必费心了。南枝都替我准备好了。还请止步,不用送了。」 说完,就冲着沈琴挥了挥手,快步的离开了。 东珠在一旁嘟嚷道:「小娘为何给琴娘送这么贵重的添妆,她待小娘又不好。小娘出嫁的时候,她也就送了一顶帐子,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个绣的,用的丝线配色都极其平常。」 「你个小气鬼,十八娘我有那么大一个玉矿,送一点出去,你就舍不得了啊!她就是再同我生份,也是我唯一的嫡亲姐姐。何况,嫁人一辈子也就是那么一次的事,这也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东珠听她语中满是失落,也不好再说了。 沈琴性子孤,虽然长在长安城中,却鲜少有几个好友,就是当初的几个,也是沈玉带着去认识的,武归出了事之后,便同那些人,没了来往。 待沈琴添妆那日,也不知道能来多少人,大约来的人,都是看着明慧郡主和二皇子的面子吧。 一个没有母族可用,没有手握关系网的世家女儿,也不知道二皇子殿下,能待她长情多久。 这玉是上好的暖玉,十八娘见她总用冰丝,怎么劝都不听,才想着送了这个与她,希望她不至于子嗣艰难。 十八娘想着,就走到了大门口,李子期正站在那儿和沈泽说话。 二人对着沈泽行了一个大礼,也不拖沓的就上了马车。 等回到家中,已是皓月当空。 十八娘走进竹笛居里,一进屋子就愣住了。 在那正中间的墙上,正挂着两幅银光闪闪的铠甲,那副大一些的,悬着黑缨,而那副小一些的,缀着红缨。在铠甲的上头,雕着一对雄鹰。 十八娘一见到,就喜欢上了,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你什么时候备下了这东西?」 李子期摸了摸十八娘的头,「从我知道我是李世民的儿子那日开始,便寻了最好的工匠,替我二人各制了一身甲。明日,它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十八娘伸手去摸了一摸,那甲冰冰凉的,却让人热血沸腾。 「我早就说过,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能和我一起上战场,大杀四方的人。虽然你是女子,可我知道,最适合你的地方,绝对不是内宅,而是战场,是天下。现在,你准备好了吗?要和我一道,将这黑白颠倒的世道,戳破了去,翻个个儿。」 十八娘郑重的点了点头,她开始有些明白,当年沈泽对于李世民的承诺,开始有些明白,什么叫做,士,为知己者死。 不管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这还是第一个人对她豪气冲天的说道,最适合你的地方,是战场,是天下。 第34章 李子期在这一刻,一定不光是将她当成妻子,更是当成了可以并肩而行的伙伴。 十八娘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李子期的手。十根手指,紧紧的缠绕在一起,久久的未分开。 出长安城。 十八娘与李子期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看着远处站在高楼上的沈泽,再逢君,当天地变色,扭转乾坤。 李子期大喊一声,「走。」 后头跟着一溜的马队直直的向西行去。 与当初德城公主李子芳和亲吐蕃华丽庞大的车队不同,李子期带的这对人马显得格外的寂寥。 只有他在黑羽卫的十八精卫,以及沈庭和徐武的亲兵旧部。 再后面跟着一些无精打采的纨绔子弟,都是猫嫌狗厌的家伙,被父兄压着出了长安城,想要捞一些军功,或者干脆死在外头不回来得了。 再后面的一些,反倒令人侧目,是鲁国公府里头那些残了的老兵油子,他们生是战场的人,死是战场的鬼,吐蕃围攻长安那场大战,唤醒了他们体内的热血,一个小小的国公府,已经不是他们的归属了。 便是如此,整个队伍也不足百人。 很快车队就远离了长安,程处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拍马走到了十八娘身边,「十八娘,喝点水吧,你那南枝像随身带着百宝箱似的,要什么有什么,连桂花味的酸梅汤都有。」 十八娘瞧着她的脸,打趣道:「嫂嫂怎么不多睡一会?」 程处英瞪了在一旁傻笑的沈庭一眼,将水壶往十八娘手中一扔,「有喝的还堵不住你的嘴。」 十八娘拿起水壶正要喝,却突然觉得眼前寒光一闪,那草丛之中,竟然藏有人!这银光分明是那刀被日头照了的反光。 「有埋伏。」 十八娘一张口,这只悠哉悠哉的车队顿时来了精神,尤其是那些纨绔子们,眼睛一亮,劫道啊!只在话本子和戏台子上见过,那里看过真的!而且打架还不用被爹拿棍子抽,这是个好活计啊! 草丛里的人见暴露了,急忙冲了出来,提刀就砍,刀刀致命,并且围着李子期靠拢起来。 十八娘顿时神色一紧,这些人显然是朝着李子期来的。 会是谁下的手? 萧侧妃有可能,李子芬失踪了之后,她就像是一条疯狗一样,逮谁咬谁,有可能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路上杀了李子期,让李子安继承爵位,反正这也不是她第一次痛下杀手了。而且她可能以为李子期并非真心救人,若他死了,赵义一定会让徐常春去; 沈珂也很有可能,十八娘刚在宫中打了她的脸,又因为武归的事,她怀恨在心,想要杀人报仇,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若是如此,那杀手不应该朝着十八娘来才对? 最不愿意看到的一种可能就是,李子期的身份曝光了,赵义派人要弄死他。 一时之间,车队乱了套,大家各自为阵,围着那些人一通乱砍,最可怕的是那十八精卫,一个个的像是鬼魅一般,在你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就绕到了身后,将敌人一个个的斩杀,像是切瓜一样。 刺客眼见不好,其中一人吹了一句口哨,便如潮水一般的退去了。 李子期拿起一个帕子,胡乱的擦了擦脸上的血,对十八娘笑道:「十八娘莫要担心,我们黑羽卫树敌太多,出门被砍,已经是家常便饭了,跟挠痒痒似的,不用放在心上……」 十八娘有些无语的拧开水壶,喝了一口酸梅汤,也不知道李子期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到底有多少人那么想要杀掉他。 接下来一路上,真是让人大开眼界,那些纨绔兵们也没有了一开始的兴奋,都有些懒洋洋的提不起精神,毕竟一样的戏码,演得多了,也就无趣了。 而且黑羽卫实在是太心狠手辣了,出刀必见血,他们压根儿没有用武之地。 甚至有人还取出了一大袋瓜子儿,「来来来,大伙分分,咱们一起看看李世子的悲惨遭遇。他们家那些侧妃是有多想要世子的位置啊,没完没了了都?」 另一个大脑袋哈哈笑道:「我以为我是最惨的了,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我这一身膘的,不是让我去给吐蕃送菜么。没想到老李家更狠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啊。」 他一边说着,还将那瓜子皮儿一扔,扔了那些刺客一头一脸的。 其中一个刺客怒了,拔刀就来砍,那大脑袋胖乎乎的身子竟然异常的灵活,一跃就上了天,一个屁墩儿,将那刺客给压死了。 说着还拍了拍灰,又坐回了马车上,「瓜子呢,你小子再来一点呗,我就带了肉干,没带这玩意。」 十八娘往这边看了一眼,心收回了肚子里,看来这些所谓的纨绔,也并非那么差,其中还是卧虎藏龙啊! 也不知道行了多少日,一路上快马加鞭,风尘仆仆的终于到了松州城门之下。 只一眼,车队里的人再也没有了嗑瓜子的心思。 这里满目疮痍,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城门上头有一个巨大的窟窿洞。守城门的卫兵有气无力的挥着手:「下一个。」 第35章 那后头站着的一个农妇,大约是兜里头没有钱,嚎啕大哭起来,「这个杀千刀的刺史哟,就这么跑了,让番狗将我家粮食都抢走了,现在你们这些兵,还有脸收钱?先把我家男人的命,还回来再说吧。」 她说得心酸,后头跟着排队的不少人,都呜呜的哭了起来。 那个士兵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就你苦,老子不苦吗?老子种田种得好好的,便抓我来当什么兵,官老爷跑了,老子可没跑,也不知道我那老娘如今何怎么样了。你不出钱,谁来修这个破洞?你想留着让吐蕃狗下次直接钻进来吗?」 那农妇一听,从兜里舀出一个铜子儿,扔到了地上,「就这个,爱要不要。不是要来新刺史了么?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怂蛋,你让他修去吧。」 说完,大摇大摆的闯了进去,那卫兵想拦,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了。 十八娘叹了口气,拢了拢自己的帽檐,说道:「子期,我们进城吧。先给张问天寻个大夫吧。」 这一路走来,要说最惨的人,莫非张问天莫属了。明明是回巴蜀之地,去他的家乡,他却是一路上吐了过来。 一问起来,这人竟然晕马车…… 好不容易好一些了,想出来脚踩地,接接地气,却发现到处都是血,又回去吐了一地。 这光吐不吃的,到了松州,简直就快要晕死过去了。 李子期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车队进了城,很快就到了刺史府。 一跳下马车,南枝就傻眼了,「小娘,这个破破烂烂,空空荡荡的地方,就是刺史府?您长这么大,还没有住过这如同鬼屋一般的地方呢。」 其实这府邸占地十分之大,建得也十分的奢华,只可惜松州刺史逃走了之后。被那吐蕃人一把火就烧了个精光,只剩下黑漆漆的半截墙了。 李子期也有些发愣,那他们这么多人,今晚上住哪儿啊?喝西北风么? 「走吧,我在这附近有座宅子,我先前派西屏去看了,还好好的。小是小点,但尚能住人。」十八娘这座宅子,还是东珠给她置办的,就在松州回春堂的后头,说是万一与世子置气了,还能有个地儿去。 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一行人只能转道。 那宅子里头只有一个守宅子的刘管家,头发花白,却声如洪钟,一口官话说得极其地道。与中原地区讲究文雅不同,这管家风风火火的,手脚极其麻利,不一会儿,就安顿好了这么多人。 而那些少爷兵,则给他们在折冲府附近另外寻了一个宅子住了。 李子期见了宅子,就快速的带了黑羽卫出门打探消息了,没办法,城门还有个大窟窿呢,李子芬也还没有下落。 「刘管家,麻烦你先送张大人去回春堂吧。西屏你去附近的酒楼里,叫一些酒菜,让大家伙吃了好好歇上一歇。南枝跟着刘管家一起去,然后买一些下人回来,尤其是厨娘要挑好了。」 他们在松州,可不是住个一日半日的,不寻些好的人,那岂不是自讨苦吃。 安排好了之后,十八娘这才松了口气,和程处英一道喝茶。 程处英显然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满脸都是兴奋之色,「早知道嫁人之后就能到处跑,那我早就嫁人了。我就不耐烦长安城里那些贵女们的弯弯绕绕,到这里就好了,一言不合动手即可。」 十八娘却是摇了摇头,「嫂嫂错了,这儿比长安城艰难百倍呢。你看赵义让子期打吐蕃,封庭哥哥和徐武当左右前锋,官职听起来甚好,可是却并没有给我们一兵一卒。只让他们领了一小队衷心的旧部。这松州城能让吐蕃长驱直入,可见要不这里的府军战斗力极差,要不就是松州司马有问题。没有强兵,这仗怎么打?」 说起来,赵义压根儿不想跟吐蕃开战,当时被逼无奈,才使了李子期来。这群少爷兵,大约是来打个转身,镀个金,便回去各寻各家娘亲了。 真正要做事的自然是徐常春和程知节那样的老将。 程处英叹了口气,也失落起来,「说得也是。李子芬平日里虽然极其讨厌,但我们到底是一块儿长大的,看她遭罪,也是于心不忍。」 两人热饭还有吃上,就听到门房有人来报,说是松州司马张夫人带着女儿来拜会了。 程处英有些恹恹的,「原来到哪里都离不开这些事儿。」 十八娘整理下衣衫,笑道:「快快有情。可不是么,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司马看来当真有问题,不然咱们还没有落座,她就急吼吼的上门了。」 不一会儿,那赵夫人就走了进来了。她穿着一件深红色的襦裙,头上插着金步摇,看起来与长安城里的贵妇人并无什么不同。而在她的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小娘,个个都貌美如花。 「都说长安城里的娘子们,如同天仙一般,今日一见世子妃,果然名不虚传。」 十八娘抿嘴笑了笑,「张夫人过奖了。巴蜀山清水秀,人杰地灵,便是小娘也比寻常地方来得有灵气。两位赵家小娘,才真真的好似那花骨朵儿。」 第36章 张家在松州乃是地头蛇,在当地也算得上是名门望族,娶的夫人赵氏,三代杏林,医术颇为高明,回春堂当初想在松州设馆,还与这赵家好一番明争暗斗。 十八娘说着,取了一个木匣子,搁到了张夫人身边,「这是宫中时兴的宫花,不值当什么,给小娘们戴着玩儿吧。」 张夫人打开一看,眼前一亮。这松州天高皇帝远的,就是这点儿不好,长安时兴的样子,传到这儿来,都不知道是多久之后了。 「这怎么好意思,瞧我也没有准备什么,只带了一些松州特产,让世子妃尝尝鲜。」 「夫人莫唤我世子妃了,这里不是长安,夫君也不过是一地刺史。」 张夫人一愣,复又笑了,「这先前里吐蕃来袭,上一任刺史弃城跑了,我家夫君可是一直没挪动一步,就怕受了什么牵连。夫人从长安来,可听到了什么风声?」 没挪动一步,那就是无作为,没抵抗呗?难怪吐蕃军如入无人之境,这地方真是烂透了。 十八娘强忍着恶心,他们初来乍到,强龙不压地头蛇,现在不是交恶的时候。 「这倒是没有。德城公主失踪,陛下日日心忧,只责令松州上下,寻找公主下落呢。」 张夫人松了一口气,「说得是说得是,公主是大人物。」 她又絮叨了一些废话,便带着两个女儿走了。 程处英坐在那儿有些莫名其妙的,「这张夫人也是个蠢的,若是他夫君真的有事,我们都到松州了,上头的指令怎么可能没有到。」 「她来并非试探这个的,而是想看我们到底来干什么的,是不是会威胁到他们张赵两家的利益。所以她一直唤我世子妃,却不唤我刺史夫人。想来,在他们眼中,咱们就是来瞎晃荡的过客吧,看来子期和哥哥们出去要碰一鼻子灰了。」 可不是,这张夫人一出门,脸色就垮了下来,原本以为和上一任一样,是个好糊弄的主儿,没想到这次却来了一群真的想干大事的。 打吐蕃打吐蕃,这群公子哥儿们知道啥?上嘴皮子下嘴皮子一碰,就要打吐蕃。 可是吐蕃就像是一个马蜂窝,你们去打了一下,写个奏章打了胜仗,然后拍拍衣袖走了,留下他们在这儿遭受马蜂的报复,这叫什么事儿? 上一个是个寒门子弟还好点,架空了他,这松州还是张赵的天下。 可是这一次来的却个个贵重,真的是不好办了。 张夫人跺了跺脚,快速的上了马车。 而李子期和沈庭徐武,在外头果然碰了一鼻子灰,那折冲府里竟然空空荡荡的,只有小猫三两只。 一问,嘿,吐蕃刚打了一仗,短时间不会再来了,老子是府兵又不是禁卫,没仗打了,自然种田去了啊! 是的,在大楚的边境之上,那群戍边的兵们,竟然种田去了…… 大楚延续的是前朝的府兵制,这些兵油子们个个都有兴业田,战时为兵,闲时为农。通常都是时代府兵,或者是家中有产的富农。 只是如今吐蕃与大楚关系紧张,如今又非农忙时期,按说都应该在这折冲府里练兵的,可如今倒好,给李子期唱了个空城计,这分明就是一个下马威。 「咱先回去喝酒吃肉,等明儿再来。」李子期余光看了一下四周,转身带着黑羽卫和他的纨绔公子哥儿们就回去了。 等他一走,果不其然,那些老兵油子们三三四四的走了出来,其中一人还口中叼着一根草,痞里痞气的,开口笑道:「看到没,长安来的奶娃娃,就知道吃肉,这不傻眼了吧。谁愿意伺候谁伺候,反正老子是不伺候了。」 他身旁一个小崽子笑道:「朱百户,这可是黑羽卫的副指挥使,人人都怕的活阎王,你就不怕,他把你收了去?」 那朱百户一听,嗤之以鼻,「什么活阎王,十六岁的活阎王,见过吗你?人家是镇平王世子,想要个活阎王的外号乐呵乐呵,谁还能违了他的意?反正就是嘴皮子一翻,全靠吹呗!」 「那位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先弄一公主来,被抢了,如今又弄个王爷来,若还是被吐蕃狗抢去做媳妇了,那俺老陆岂不是要左近府里的狗崽子们笑掉大牙了。还有他身后的那群花花公子你们瞅见了没,只能趴在女人肚子上哭的软蛋,怕是还没有上战场,就得被吓趴下了,哈哈哈哈。」 他们说着,笑声震天,事无忌惮的。 站在门口的李子期面无表情,可他身后的那群公子哥儿们就受不了了。 妈的,老子在长安城里,谁人不敢骂?谁人不敢打?敢当着老子面骂人的,全都被打死了好吗?这群家伙,竟然敢瞧不起他们。 尤其是那胖大头,身上的肥肉一颤,转身就要冲进去,却被李子期拉住了。 「咱们千里迢迢而来,肚子还是空的呢,就这样去打,太亏了,先归家,等饱了,再来把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井底之蛙,打他个落花流水。」 李子期也是个十来岁的少年郎,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被人小瞧了,心里也是憋着火,只是他是首领,怎么能先乱? 第37章 倒是常年在军营里混的沈庭和徐武,乐呵呵的看戏,老兵油子吗,就是嘴欠,抽一顿就好了。 李子期领着众人回到府里,十八娘已经准备好酒菜了,端了水来给他净面,笑道:「碰了一鼻子灰吧,今儿司马夫人来了,希望我好好的做个世子妃呢。」 李子期擦了擦脸,笑了笑,「无妨,当年我刚去黑羽卫,才十二岁,天天被车轮战,打了足足有一个月,每天鼻青脸肿的,才总算是将那群家伙打服气了,如今不过是重新来一次。你要不要一起去活络活络筋骨?」 十八娘眼睛一亮,李子期他说的是真的,不会将她困在内宅!那么她想了很久的事儿,是不是可以开始做了呢? 一众人心系着去打老兵油子,快速的扒完了饭。巴蜀的菜多辣味,吃得这些人是越发的热血上涌。 「走,咱们操家伙砸场子去!」李子期将碗往桌子上扔,喊道。 那些人也学着他将碗一扔,砸了好几个,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刘管家在一旁看得那叫一个痛心疾首。 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就被这些败家玩意儿打水漂了。 一帮人拿了刀剑,骑上大马,就朝那折冲府冲了过去,走到那大门口,二话不说,一脚就将门给踹开了,气势汹汹的冲了进去。 那帮府兵油子正端着饭碗儿,拔着菜,一见这架势,也是怒了,「兄弟们,软脚虾打上门来了,让咱们打得他哭爹喊娘!」 说着进屋里去拿了长矛大刀,双方人马对峙起来。这松州府军大约有两千兵马,而李子期一方算上老弱病残,外加沈十八和程处英两员女将,一共也不足百人。 那朱百户在其中显然颇有威望,大声喊道:「兄弟们,他们有多少人,咱们就出多少人,别让软脚虾出去到处说咱们胜之不武,想要当先生的站出来,好好的教这些娃娃兵,什么是打仗。哎呀,小娘一边端茶倒水去,这个不算人头哈!」 十八娘怒极反笑,「不知道哪位兄弟出来指教一下,看我沈十八娘到底算几颗人头。」 朱百户看她英气凛凛,看了她身旁的李子期一眼,见李子期点了点头,喊道:「好。刘三儿,来教教这小娘什么是妇德,让她滚回家绣花儿去吧。」 那刘三儿一听,得意洋洋的站了出来,他长得跟个猴精儿似得,动作灵敏,大约是军中斥候。可十八娘瞅他下盘不稳,脚步虚浮,是个没有用的绣花枕头。 于是她翻身下了马,冲着刘三儿抱了抱拳。 然后提着清越剑,双脚轻轻点地,竟然一脚踩到了那刘三儿的头上。 朱百户心中暗道不好,这分明是遇到硬茬子了,是他们轻敌了。 那刘三儿更是恼怒不已,他是斥候,练的就是眼力和腿上功夫。可是他刚刚一时大意,竟然没有看清楚十八娘的身形,就让她近了身,还被女子踩了一头,也不知道要倒霉多久。 他想着,拼命的晃身,想要从十八娘脚下脱离出来。好不容易,感觉头上一轻,他刚要欣喜,却感觉脖子一亮,整个人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的脖子之上,赫然横着一把长剑。而长剑的主人,此刻正轻轻松松的站在他的身后,这一切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间。 风轻轻地将他的发丝吹在了剑上,那头发竟然就这样断掉了……这是一把无比锋利的宝剑,让人胆寒。而且在它的上头,有一股浓浓的化不开的血腥之气。 这个小娘是当真杀过人的,来的这群人,压根儿不是什么软脚虾,而是浴血而来的大凶兽,他们都打眼了。 「承让了,不知道下面哪一位兄弟,想来给沈十八送人头?」 那群府兵油子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刘三儿可是一招就败了。连一个小娘子都打不过,还有何颜面耍横啊? 正在这时,先前说话嘲讽的那位姓陆的百户,站了出来,「我来接小娘几招。」 十八娘一看,这人气息沉稳,太阳穴凸起,双目炯炯有神,显然有几分真本事,不然也坐不到百户的位置。 他一出手,便是一口紫金金丝大环刀,使的是青城陆氏的家传刀法,这陆氏刀法在大晋之时依然有了,十八娘侥幸见过几次。 「原来是青城陆氏子弟,那沈十八可不能留手了。」 十八娘此话一出,那陆百户睁大了双眼,现在哪里还有什么青城陆氏,也就他祖父时常挂在嘴边,絮叨着往日的荣光,他只当是老头子往自己个脸上贴金呢,原来竟是真的! 这小娘子有见地! 陆氏刀法大开大合,陆百户二话不说,冲着十八娘举起大刀就朝着她的肩膀砍去,这气势若是被砍到了,胳膊非掉了不可。 十八娘神色一凛,避开已经来不及了,她拿着清越剑一架,只觉得虎口一震,手都快要没有了知觉。 她一跺脚,武力全开。脚上踏着一种玄妙的步法,手上也是不慢,一口长剑,耍得人眼花缭乱。 一旁的朱百户叹了口气,这次踢到铁板了,陆百户要输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快的剑。 第38章 就在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陆百户突然一拱手,苦笑道:「我输了,沈十八你是真汉子。」 十八娘一愣,顿时无语起来,她可不想以后有一个真汉子的绰号。 陆百户说着朝他的手下那边走去,随着他的动作,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那陆百户的衣衫竟然破破烂烂的,全身上下都是伤口。而那个小娘,若是出手再狠个三分,能把陆百户当成一头羊给片了…… 十八娘拱了拱手,回到了李子期的身后。 而后头的纨绔子弟们,看到她过来了,不由自主的退了三步。只有那带瓜子的公子哥儿,贼兮兮的喊道:「李夫人,你这个扒衣大法能教给我么……」 他刚说完,只觉得耳旁一凉,他伸手一摸,在他的耳垂之上,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嵌了一颗碎银子!再一看李子期微动的手,顿时更加来劲了,心中暗戳戳的在想,跟着李子期夫妻有前途啊,学了这等本事,日后回长安去撩那些大家,谁比得过他? 这一下子,现场的气氛安全变了,之前在一旁看好戏的府兵们不由自主的围了上来,将李子期一行人全都包围了。 那朱百户显然是其中的头领,他摆了摆手,说道:「让我老朱来会一会李大人。」 两人走到场地中间。 先前还只是气势逼人的李子期,唐刀出鞘,周身的气场陡然一变,一股浓重的煞气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朱百户是这里资历最长的百户了,都到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虽然算不得将,却也是从尸山骨海之中爬出来的。 可是李子期他身上的煞气几乎要浓得滴血了,简直像是从地狱中出来索命的活阎王。 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说的因为他是镇平王世子,所以闹个阎王的名声玩玩儿,当真是太小看这个年轻人,小看大楚的黑羽卫了。 只是世子不应该锦衣玉食吗?怎么他小小年纪,就杀了那么多的人? 黑羽卫练的全都是杀人的功夫,出手必见血。 只见二人快速的朝着对方冲了过去,高手过招,只需要一念之间。 只一个错身,李子期的唐刀变回了鞘,站在他身后的朱百户,却突然之间,身上的伤口迸裂开来,鲜血染红了衣襟。 「抱歉,我的刀,不见血,不回鞘。」 朱百户砰地一声,倒在了地上。 周围的府兵们一看,这还得了,老子们讲究道义,没有群起而攻之,你丫的竟然敢当众杀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时之间,整个校场都乱套了,一通乱斗。 十八娘扭头一看,好家伙,只见程处英激动得嗷嗷叫,那长鞭子,甩得跟一条龙似的,沈庭在一旁打得起兴致,全然不顾程处英了。 再看那些个身残志坚的老兵们,两两一组,打得也是兴高采烈。 最有趣的要数那些纨绔子们,用的都是那不入流的下三滥招式。尤其是那个瓜子男,专用猴子偷桃,朝着人下三路猛攻。还有那胖大头,逮着人了,就将其当作床榻来压,恨不得在上头滚上几滚。 当然,他们真本事够呛,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也被打了个鼻青脸肿的。 不知道打了多久,突然一个声音暴起,「小兔崽子们,爷爷没有被李大人砍死,反倒被你们踩死了!是谁啊,踩到老子手了!」 这是朱百户的声音,原来他没有死啊! 府兵们住了手,一个个垂着头站在一旁。 朱百户在陆百户的搀扶之下,站了起来,咳了几声,说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咱府军有府军的规矩。先前的那个刺史是个软蛋,所以我们给张司马脸面,不鸟他。但是新来的李刺史,却打赢了我们,想必圣上派他前来,绝对不是来胡闹的。我们既然输了,日后就要听李刺史的差遣,别让人家说我们不守信用。」 十八娘闻言拽了拽李子期的衣袖,李子期心领神会的说道:「先头是我们莽撞了,子期年少气盛耽误了诸位用饭,不若就由我做东,给诸位加点酒菜,算是赔礼了。咱弟兄们一会坐下来好好喝一盅,商量下如何营救德城公主。」 那朱百户见他给了台阶下,还有什么不高兴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他受的不过是点皮外伤,心中虽然略有些烦闷,但是他向来是豁达之人,很快就抛之脑后了。 松州到底没有这么大的酒楼,容得下两千府军,十八娘便让城中的酒楼,做了送过来,不算贵重,却难得分量十足,让人吃得满嘴流油。 李子期见状,瞧瞧地在十八娘耳边问道:「我刚刚说得怎么样?是不是一字不差?脸色僵硬不僵硬?」 十八娘捂着嘴差点笑出声儿来,「说得很好,不过日后也不必如此。他们服气的不是你的蝇头小利,而是真的被打服了。」 一番酒肉之后,李子期他们同几个百户,已经开始亲热的称兄道弟了。 尤其是知道徐武和沈庭都是出自烈火流云鲁家军之后,更是连最后一点隔阂都没有了。 第39章 十八娘和程处英到底是女郎,不太适合扎在这男人堆里头饮酒,便径直的归家了。 等到夜色降临,远山层叠,烟雾缭绕,仿佛要直上青天,天地几乎都融为了一体。 十八娘换上夜行衣,与西屏一道出了门。 这松州的小巷子弯弯曲曲的,一个转身便不见了踪影。两人也没有挑灯,转来转去,竟然又回到了宅子前头的回春堂里。 「咚,咚咚咚,咚咚」,一连敲了六下,那小角门裂开了一条缝儿,从里头伸出一只白嫩嫩的手。 西屏将玉牌放了上去,门开了。 十八娘和她一个闪身,快速的走了进去。那里头乌漆麻黑的,刘管家恭敬的站在一旁,哪里还有白日的跳脱与利落,竟是沉稳不已。 一开口,说的也是范阳话,毫无半点蜀地口音。 「小娘,这张司马守成有余,毫无上进之意,是以不作为。张家在此地世代经营,那张问天张大人,与他们家也算是攀得上亲的关系。张家富足,唯有一事烦忧。张家三代单传,可是到了张司马这一代,却只得了三个女儿,娶了一屋子的妾室,无一能生出儿子来。」 十八娘点了点头,「那刘长史呢?」 「刘长史出身寒门,眼界狭窄,但是在农桑之事方面,是个能吏。先前里,刺史大人也都是把庶务交给他来管理。」 「知道了。你且在松州替我寻个铺子,我要屯粮,对外就是做米粮生意。另外,之前东珠传信,让准备好的衣甲准备得何如了?」 刘管家皱了皱眉,「小娘,问句我不该问的,这府军都是自带粮草和军备,怎地还需要小娘和世子准备?」 十八娘笑了笑,「以备不时之需,松州不久将有一场恶仗要打,日后也指不定会被围城,咱们手中粮,心中不慌。」 刘管家郑重的点了点头,「小娘,现在要去看那人么?都准备好了,只要小娘一声令下,我们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人给放了。」 两人说着,下到了地底下,弯弯曲曲的密道不知道走了多久,又来到另一处密室里。 十八娘伸头一看,只见那李子芬正在里面呼呼的睡着,甚是香甜。 天底下怎么可能有那么巧的事情?李子期想要出长安,恩科就突然全是世家子上榜了,张问天明明是天子心腹,怎么就突然跳出来三问赵义了,李子芬更是好巧不巧就失踪了? 这么一连串的事情,看起来好似并无关联,实际上都串成了一条线,为的就是给李子期一个正当的掌握兵权的机会。 这种线当然不会是天生就有的,只能是人为的。 现在这个机会已经有了,那么李子芬也该出去履行她的使命了。 「我不是只叫你们暂时抓了李子芬么?怎么还闹出了战事,伤亡惨重?」 刘管家冒了一脑门子汗,「您就是给我九条命,我也不敢挑起吐蕃和大楚的战争啊。当日我们按照您的计划,准备去抓人,扣上两日,等急报去了长安,就将公主放了,时间短的话,送亲的使臣一定会替公主遮掩,吐蕃不会知道,闹不出什么乱子。 「不料还没有动手,德城公主的送亲队伍就遇袭了。我瞅着那些人身型健硕,脸有红晕,应当是吐蕃人乔装的,为的就是杀了德城公主,借机挑衅。」 「您别忘了,那吐蕃已经有一位荣阳公主了,她最是清楚不过,大楚天子压根儿没有德城这么一个女儿,不过是拿个庶女来糊弄吐蕃罢了。当时场面极其混乱,我们的人趁乱抓了人,之后就一直让她昏睡着,片刻都不敢轻举妄动。」 十八娘松了一口气,如果是这样,那她也算是歪打正着,就了李子芬一命了。 人总是要放的,只是该怎么放,在什么时候放,都是要有大讲究的。 十八娘对着刘管家轻声叮嘱了几句,刘管家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诺」。 等十八娘归家之时,李子期尚未回府。程处英意犹未尽的耍着鞭子,而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张问天正端着茶盏,悠哉悠哉的喝着花椒茶。 「一喝这花椒茶,小生就活过来了,李夫人可要饮一杯?」 十八娘摇了摇头,她可喝不惯这个味儿,吃点人唇舌发麻。 「张大人不能坐马车,当年是如何从巴蜀跑到长安去赶考的?」 张问天猛然摇了摇头,「难怪你要同我说肉糜的典故。你不知道这世上有一种动物叫驴子么?骑着小毛驴儿,拿着书卷儿,最是惬意。」 十八娘有些囧,她哪里知道张问天会晕马不晕驴? 「此番多亏了张大人相助了?」 「我不知道你们究竟为何要到这里来。我只不过是照着恩师的话做的,李子期虽然讨厌,却也是我的同门师弟了,我为他做出一些牺牲,就算是见面礼了。只不过日后我就可不会留手了,我是监军,若他犯了错,我绝对会立马上折子,参他一本。」 十八娘笑了笑,「理应如此。」 当日她给张问天去了一封信,求的不是别的,正是求他为李子期引荐镜湖先生。 如今科举才兴起,真正的寒门子弟,能读上书的那是少之又少,更别提考中了。这张问天却是个有气运的,拜得世外高人镜湖先生为师,方才有了今日之地位。 第40章 不然,你以为赵义为何选中年纪轻轻的张问天当寒门首领呢? 一个做天子的人,绝对不会光凭感官就决定一个学子的命运的。 十八娘也是觉得奇怪,才寻人查出了这条关系。 果不其然,有了张问天的引荐,镜湖先生考校了一番之后,果断的收了李子期为关门弟子。 这才有了,张问天莫名其妙的砸了赵义一榔头,敲响登闻鼓,三问天子! 「不久之后,十八娘还有一事相求,希望张大人莫要推迟,这件事,能让张大人,名震天下。」 张问天一听,来了兴致,他实在是想不到,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名震天下,青史流芳。 这是他作为一个文人,最梦寐以求的事情。 松州今夜迎来了罕见的热闹,折冲府终于一扫颓唐之气,呼声震天。 翌日一早,天都还没有亮,街上只有打更的更夫,一字一顿的喊着。 一路轻骑悄悄地出了松州城,往西行去。李子期得了线报,说有人在吐蕃与大楚的边界之上,发现了德城公主。 「李老弟,前头不远就是百蛇山,探子就是在这山中捡到了德城公主的配饰。」朱百户指着远处密密的山林,与李子期说道。 这百蛇山多毒物,人际罕至,的确是一个藏人的好地方。 不过此前他们都当德城公主必死无疑,压根儿没有人认真的去寻找。 等到了山脚,已经有个向导蹲哪儿等着了,一见众人来了,说道:「咱先都洒点雄黄酒,这里危险着呢,小心被蛇咬了。」 程处英手一缩,面色苍白,腿都快软了。蛇这种玩意儿,冷冰冰的,又软趴趴,实在是太吓人了。 十八娘瞅着她脸色不对,开口说道:「我陪嫂嫂在山脚等着,你们前去吧。」 程处英摇了摇头,「我是来打仗,怎能第一次出战就熊了,我能忍。再说了,那德城公主毕竟是女主,万一有啥,咱们在也是好的。」 十八娘心知程处英虽然打过李子芬,却是少数几个真担心李子芬的人。 众人洒了雄黄酒在身上,跟着那向导一路走上山去,边走边寻,终于寻到了一个山洞,门口站着两个吐蕃打扮的小兵,徐武冲上去一脚一踹,却发现那两人早就已经死翘翘了。 向导上前一番查验,凝重的说道:「是毒蛇咬死的,大家小心了,这里可能是个蛇窟。」 十八娘从包袱里取出一个夜明珠,照亮了前路。那个向导一件,摇了摇头,取出一个巨大的火把,冷冷地说道:「用火能驱赶虫兽。你这珠子,只能照亮。」 被怼了……十八娘讪讪的把珠子收了起来。 朱百户一见,哈哈大笑,「巴桑,这可不是一般的小娘子,你说她,小心她怀恨在心,割了你的脑袋。」 巴桑没有言语,只是脚步微微加快了几分。 这洞并不算太深,不一会儿就到底了,只见那德城公主李子芬,正躺在一张石床之上,呼呼大睡,不省人事。 她的衣衫完好,面色红润,显然并没有遭罪。 程处英松了一口气,这里没有蛇,李子芬也好好的。这下子她反倒来气了,冲上去对着李子芬就是一个耳光,将她抽醒了。 「你的脑子里头缺根弦吗?都被人关在蛇窟里了,还能睡得着,从小到大,你怎么一直这么蠢啊!」 李子芬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大怒,「我是公主,你敢打我?」 程处英笑了,「在长安城里我都敢打你,别说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了。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失踪了?」 李子芬突然哇哇大哭起来,「我们才出了松阳城,就被吐蕃人给伏击了,我陪嫁的那些人死的死散的散,我吓晕了过去,他们先是把我关在一个黑屋子里,我每天吃了饭之后,就不明不白的睡着了,再一醒来,就在这里了。」 她说着,竟然扑到程处英怀中,继续哭了起来。 十八娘摇了摇头,「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些走吧,也不知道吐蕃人啥时候会回来。」 李子期点了点头,「走。」 下山要比上山快多了,一行人回到松州城的时候,恰好是开城门的时候。 李子期看着城门上的那个大洞,脸越发的黑了。 这才没过几日,长安城就收到了监军张问天的一封奏章,诉说德城公主二三事,附带一篇《为大楚讨吐蕃檄》。 那文章简直是句句血泪,此文一出,长安纸贵,整个天下为之震动。 长安城中,竟然有那游侠儿,看得热泪盈眶,千里走单骑,直奔松州,要同李子期张问天一道讨伐吐蕃。在多年之后,无人出其左右,号称大楚天下第一文。 而松州城里,气氛已然完全变化了。老百姓们震撼的不是这心来的李刺史到底有多厉害,而是他是当真的有钱啊! 每日里带着折冲府的兵四处修补,修建防御工事,甚至将那城楼之上,多年未用的唐炮也全都翻修一新! 第41章 而在家中的李子期,正蹲在十八娘的脚边,「十八娘,要不你再借我点银子花花,我一点都没有藏私,全都交给你了,现在身无分文……松州城里的银子,都快被我花光了。」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哪里有用自己个的银子添补地方的,这自然是谁的银子多,就问谁要啊!你放心吧,过不了多久,银子自然就会送上门了。」 李子期眼睛一亮,「你说的是张赵两家?的确,他们搜刮民脂民膏多年,也是该吐出来一些,给我当军饷了。只是我若想让松州固若金汤,彻底变成我的地盘,就不能轻易与张家交恶,不然就只能斩草除根,将他们连根拔起。」 十八娘摇了摇头,「自然不能硬抢,咱们要的是心悦诚服。张家是地头蛇,若是有了他们的帮助,咱们在这松州城中,就不至于会举步维艰了。等松州一稳,咱们想什么时候打吐蕃,就什么时候打吐蕃。」 李子期点了点头,「所言甚是。我探听得知,张司马如今正为没有儿子而烦心,已经使人去长安城寻圣手了。」 十八娘笑了,圣手就在眼前啊!她可是有一个早就被抛到了脑后的鸡肋明珠空间,里头藏着许多药呢,只要你出得起银子,儿子想要几个,就有几个呀! 十八娘想着,取了一张帖子,端端正正的用那簪花小楷,写下了张夫人的大名。 李子期突然想到了什么,从身后拥住了沈十八娘,「你说咱们什么时候,也生一个儿子?」 十八娘一愣,满腔热情顿时被浇灭了。她是活不过十八娘的,若是生了儿子。李子期登了大位,不管情愿还是不情愿,沈家于他有大功,合情合理都应该封他为太子,那他就如同现在的大皇子一样处境尴尬,成了其他的人眼中钉,而且李子期不过十六岁,这个太子得当多久啊! 「我们还是生个女儿的好,做一辈子天不怕地不怕的长公主。岂不是很妙?」 翌日松州的官夫人们就都收到了一张帖子,刺史夫人要替德城公主办压惊宴。 十八娘剑挑折冲府之事已经传开了,巴蜀之地民风彪悍,这些夫人们听了,反倒是松了一口,就怕上封的夫人是吃人不吐骨头,城府颇深的世家女。 此前得知十八娘出自范阳沈氏的时候,她们已经惴惴不安很久了,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被坑了一大笔。 不一会儿,这挂着大大的李宅的院子门口,就停满了马车。 甫一进门,就被吓了一大跳,这院子门脸儿不大,内里却大有乾坤,光是一个巨大的青石板演武场,就让人震撼。而抬头一看,就能看到一座小楼高耸入云,若能登顶,可将整个府城都收入眼中。 张司马夫人已经来过一次了,心中也是暗暗吃惊,当日来得匆忙没有细看,沈十八娘竟然有这个能耐,在张家的眼皮子底下,置下这么大的产业。也难怪她们兜里头有银子,一来就一掷千金,让这松州城番然一新。 如今哪个老百姓,不夸李刺史一句好? 刚行到那小楼门口,就见提着两个花篮的女婢站在门口,行为恭谨,给每个入楼的每位夫人一个圆形的金属筒,也不知道是做什么使的。 尤其是那刘长史夫人,更是如同见到了烫手的山芋一般,小心翼翼的接了,顿时老脸一红,手足无措起来。 她左顾右盼的看了看,发现了站在她身后的一个年轻貌美的娘子,如同看到了救星,赶忙压低声音问道:「孔妹妹,你同刺史夫人一样,来自长安,一定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快些告诉我,免得姐姐我一会儿闹了笑话。」 那姓孔的妇人一愣,红了脸,支支吾吾道:「应该是只千里眼吧。」 刘长史夫人笑了,「你这是坑姐姐我呢,这么长长的一支,跟烧火棍子似的,怎么就是眼睛了?」 一旁的另一位夫人见状,嘲笑道:「刘夫人,也就是还听她说了,人家可是大家嫡女,哎呀,被娘家赶出门的大家嫡女,哪里瞧得上我们这些泥腿子,快走吧,别把唾沫星子喷她身上了,心中指不定嫌你脏呢。」 孔姓妇人一听,红了眼,将头扭到一旁,叹了口气。早知今日,这个宴会,她就不应该来的。 众人一上来楼,却见十八娘正笑眯眯的站在那儿迎她们,只见她毫不犹豫的拉起了张司马夫人和刘长史夫人的手,笑道:「可怕诸位盼过来了,早应该请各位姐姐过来亲香亲香,只是夫君急着求阿妹,就推到今日了。德城是我亲妹子,诸位不用太过多礼。」 李子芬一听,原本还想摆摆公主架子,被程处英一瞪,缩了缩脖子,望着众位夫人笑了笑,众夫人还是一一行了礼,再行落座。 十八娘让南枝奉了茶,一看在座的众夫人,愣了一下,「孔家姐姐,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原来那孔姓妇人,正是孔家三娘孔美娴。当初她当众说破了自己装傻要嫁李谦之,让孔家丢了极大的脸面。孔老爷子当即大怒,将她嫁去了李家之后,连三日回门,都没有让她回。 十八娘只知道李谦之被贬了官,没有想到,他竟然被贬到松州治下的一个县里当县丞了。 第42章 孔美娴俏脸一红,小声的说道:「世子妃别来无恙。」 十八娘眨了眨眼,只见她双眼乌青,连厚厚的粉底都遮不住,嘴唇上也长了几个几乎不可见的小泡儿。头上戴的还是腊梅簪子,就知道她过得并不好。 不由得觉得有些物是人非起来,若是当初沈琴嫁了李谦之,是不是如今尴尬在座的,就不是孔美娴,而是沈琴了。 「有你在这儿真是太好了,快给大家演示一下,我这千里眼,是怎么使的,站在这小楼之上,用千里眼,能清晰的看见吐蕃人养的羚羊呢。」 张司马夫人家中也有一支,并不如其他人一般好奇,便坐在屋子里,与十八娘饮茶,而其他人,则在使女们的指点之下,登高望远。 十八娘抿了一口茶,笑道:「张家姐姐,十八娘能掐会算,长安人称沈半仙,我一瞅你这脸,就知道你最想要的是什么,你信与不信?」 张夫人佯装发怒,瞪了十八娘一眼,笑道:「拿姐姐我开涮呢?你范阳沈氏乃是书快论坛,何时还抢女冠的饭碗了?这松州城里谁不知道,我做梦都想为张家留条后,还用你算了?」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那我能算出你命中遇贵人,求仁得仁,你信与不信?」 张夫人猛然的站了起来,「你知道这样的高人?你若让我求仁得仁,那我自然也让你求仁得仁。」 十八娘击了击掌,「张家姐姐果然是爽快人。既然如此,我也不瞒着了,你可知道明慧郡主?她乃是长安城第一妇科圣手。算算日子,如今她应该是我的继母了。」 张夫人大喜,「知道,我当然知道,明慧郡主绰号送子观音。我张家遣人送万两重金求得一帖,却是连门都不得进,妹妹若是能帮我引荐,你就是我张赵两家的大恩人。」 十八娘左右看了看,「何须引荐。你也知道,我才与世子大婚不久,这镇平王府里头水深着呢,家中希望我一举得男早日稳固地位,于是我出嫁之前,明慧郡主给了我一丸药……我不急,姐姐却急,今日我便让与姐姐。」 张夫人一听,嘴蠕动了半天,竟然失声痛哭起来,「我都求了多少年了,也不怕你笑话,府里的小妖精是一个接一个的往里抬,若让她们生出来一个,这张府之中,就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这药姐姐不会白要你的,若是有效,从此这松州城中,谁要是与你为难,就是与我张赵两家为难!就算无效,也是我的命,药不白拿你的,我愿出金……」 十八娘拦住了她,眨了眨眼,「姐姐也见了,我那夫君是个大手大脚的,我嫁妆再多,也建不起一座城。是以姐姐一会儿,还请助我一助。」 张夫人一听十八娘是有目的的,心中更是欢喜。不怕你有所求,就怕你无事献殷情啊!有所求,就证明这药是当真有用的! 十八娘将一个小白玉瓶塞到张夫人手中,张夫人小心翼翼的抚摸了瓶身,郑重的放入了怀中。 然后跟着南枝出去净面了。 外头的夫人们都看得兴高采烈的,时不时发出惊呼之声,有不少人,都拿着那千里眼在寻找自己的宅子。 十八娘笑着走了出来,说道:「各位夫人们,可看到吐蕃的牧场和肥硕的羚羊了?他们已经有大片大片的土地和草场了,可是还是贪心不足,想要将在坐的各位,变成他们手底下的羔羊。而我们松州城,就是最后的一堵墙。」 她话音一转,「诸位可能不知道,陛下此番一心想要一劳永逸,那吐蕃人打回犄角旮旯里去。是以若是松州城再破,那咱们这群人可就不只是革职查办,而是人头落地了。要不然,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愿意拿自己的银子出来修城墙呢?你们说是也不是?」 此前还偷偷嘲笑从长安城来的这群败家子,人傻钱多的,都不由得恍然大悟。 她们就知道,这其中必然有隐情,这天下姓赵不姓李,姓李的怎么可能倒贴钱?只是,刺史夫人这个意思,是要她们出钱咯,一想到这事儿,诸位夫人不由得肉疼起来,也没有玩这千里眼的兴致了。 十八娘见她们面色难看,心中也并不慌张,只是继续说道:「你们可都知道张问天张大人吧?」 夫人们猛的点头,「当然知道,巴蜀狂生张问天,写出了天下第一的好文章。」 「诸位若是一道修筑城墙,那天下第一文的主人,下一篇文章,自然就会添上诸位的名字了,这是功德!而且吧,张大人骂得解气,我大楚军民振奋,这几日前来投军的人络绎不绝。只是诸位以为,这文章若是传到了吐蕃,吐蕃人会怎么想呢?」 「自然是攻我松州,狠狠地将耳刮子扇在张问天和大楚人的脸上!」程处英嗓门大,这一句话,镇得众人晕晕乎乎的。 只是大家伙儿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第一个出银子。出多了心疼,出少了又怕面子挂不住。 「我张赵两家,愿为松州城献上十万贯。」这时候,一个女声响起,掷地有声。 这小楼之上,一片哗然,十万贯!张家不愧是这松州首富,一出手就不同凡响。她们向来都是唯张司马夫人马首是瞻的,她都出了,她们能不出? 第43章 十八娘自然是跟了。 程处英吐了吐舌头,「我不及两位豪气,就出个五千好了。」 剩下的人这才松了一口气,都出十万贯,谁受得了啊?可若是五千,甚至更少,她们自然也是拿得出来的。 很快,南枝的小册子上就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明细。 等到孔美娴的时候,只见她咬了咬牙,结结巴巴的说道:「我出五百。」 十八娘一愣,她是孔家嫡出的贵女,就只出得起五百贯?不过瞧她面色羞红,简直羞愤欲死的样子,心知她当真是没有钱。不由得更加的唾弃那个李谦之。 不过这些官夫人出多少,都只是一个意思,真正能够出大头的,还是那些富商们,那些人才真的是出血的冤大头。 见在坐的人兴致不高了,十八娘又抛出一个重磅消息,「诸位都知道,我巴蜀之地,山路崎岖,水路难行,行路难,难于上青天,便是漕运,也鲜少来此。不过我得了个消息,日后在这松州,也将要通漕运了。我家嫂嫂乃是漕运萧家的,此事万万不会错。姐姐们利用好了这个先机,何愁天上不掉银子。」 这一下子,大家复又高兴起来,几人几人的约了,一起推起那牌九来。 只有那张司马夫人,摇了摇头,颇为心急,「若是往常,我铁定得留下来摸个十圈八圈的,但是今儿不行。今儿我得去拜送子观音啦!你们知道的,这事儿可耽误不得。」 那些夫人们听了哈哈大笑起来。 十八娘瞅着,那孔美娴竟然单了下来,无人愿意与她凑成一桌,见十八娘看过来,孔美娴走了过来,眼中泛着泪光,狠了狠心,小声说道:「十八娘救我。」 十八娘叹了口气,去楼下寻了个小茶室,给孔美娴沏了一碗茶。 孔美娴才喝了一口,就忍不住的哭了,「十八娘,我现在才知道,你们沈家为何要与李谦之退婚,他当真是一匹吃人不吐骨头的狼。我是有多傻,才抛弃了家族,抛弃了名声,抛弃了脸面,硬要嫁给他。你可知道,我来松州以后,这还是第一次,喝到真正的好茶。」 十八娘皱了皱眉,她对孔家女向来没有什么好印象,不管是孔景娴,还是孔美娴。 「就算孔家不认你了,嫁妆银子也不会少吧,你怎么可能连茶叶都喝不起了。李家也是大族。你向我求救,我一非你的父母,二非你弟兄,甚至你孔家还多次欺骗侮辱我沈家,我凭什么要救你?」 孔美娴大哭起来,「我知道,我若不是当真走投无路了,也不会张这个口,自取其辱。我嫁给李谦之之后,不久他就被贬官了,松州偏远又是险地,公婆都不愿意前来,我本以为刚大婚就能与夫君独处,就算是再苦也甜。可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在赵郡,早就另置妾室了。」 这下子十八娘也惊呆了,没有想到,这李谦之竟然是这样厚颜无耻之人。 「那妾室乃是李谦之族兄的妻子,丈夫死后没有多久,她就与李谦之有了首尾,还替他生了一个儿子。这事儿在赵郡李氏人人皆知,是以他考上探花之后,族中无一人出手相助,皆因为他品行不端,不顾伦常。」 「说来可笑,就这么一个烂人,我和你阿姐还争来争去的,她命好,有兄妹相助,可是我却一头栽了进去。来了松州之后,他想要快些起复回长安,不断的问我要银子打点。我虽然气他蒙骗了我,可是更多的是恨那个小妖精,我为了讨好谦之,让他离那个小妖精远一些,不断的掏银子。」 「直到后来有一日,张司马的母亲大寿,我打算开库房送礼,才发现我的嫁妆被他已经掏得几乎一干二净了,就这样,他还是没有收到半点起复的消息。」 开玩笑,李谦之得罪了小气吧啦的吏部尚书沈泽大人,本身名声又有瑕疵,谁会帮他起复?谁敢帮他起复?一开始不过就是骗着他逗乐子罢了。 「然后,他竟然……」孔美娴说着,凑到十八娘耳边,轻声的说了一句惊人之语。 等十八娘将成箱的钱放在李子期和沈庭面前时,他们的嘴都吓得合不拢了。 沈十八该不会去打劫了哪家钱庄吧?一日之间,竟然弄来了这么多的银子。 而张问天则是暴怒:「沈十八,若是我的这子上头全写了这么些人的名字,那还叫折子吗?那叫名册!」 十八娘却是不管,「反正他们都只当你答应了,不若你写一些藏头诗,或者藏尾诗,把她们的名字嵌进去,也是可以的。」 「哼,小生江郎才尽,可写不出能藏得下百人名字的诗。」张问天一边跳着脚,一边气呼呼的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还有,我那文都发了这么久了,德城公主也救回来了,到底什么时候打吐蕃?」 李子期瞥了他一眼,「快了,你何须如此暴躁,反正到时候你最多也就时站在城楼上,拿着千里眼,摇旗呐喊罢了……」 不然呢?让一个不会武功的书生,骑着驴子,在战场中间走来走去么? 张问天被他气得吐血,袖子一甩,回房间去了。 剩下李子期沈庭和徐武哈哈大笑。 第44章 这又过了月余,若是有人再来松州,简直觉得自己恍恍惚惚来了长安,先前那个一片死气沉沉的州府,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变得井然有序了。 折冲府上空的呼声整天,方圆数里之内,别说鸟雀,就连蚊虫都不见了一只。 城楼之上,暗巷之中,到处都有着带刀巡逻的兵卫,他们的身上的藤甲焕然一新,匆匆忙忙的,不知道在布置些什么。 而城楼加高加宽,又悄然的多了几尊唐炮,漕运的船只,默默了来了又走,走了又来。 更让人惊讶的是,这松州的大街之上,竟然时不时的有穿着红衫的带刀女侍卫经过,若寻个当地人一问,大家都知道,这是刺史夫人新招的娘子军,号称红云十八卫。 十八娘这些天里忙忙碌碌的,焦急的看着窗外的天色,又是一日夜幕降临了,也不知道那件事情到底成了没有? 正在这时,西屏冲冲忙忙的走了进来,说道:「小娘,司马府送来消息,张夫人有孕了,回春堂大夫摸了脉,是男胎。张夫人约你和李大人今夜过府一叙。」 来了! 十八娘神色一凛,点了点头,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去折冲府寻了李子期,两人带了贺礼,一道前往司马府。 这府中灯火通明,四处挂着大红的灯笼,如同年节一般热闹。 大司马张哲站在门口亲自迎接,他是一个大约三四十岁的男子,穿着打扮不像是个武将,反倒像是书生。 满脸都是遮都遮不住的喜气。 「李老弟,日后你就是我的亲兄弟。赴汤蹈火,哥哥再所不辞。你不知道,这赵家虽然明面上是杏林之家,实际上是从咱这蜀地深山老林里头出来的,尤其擅长用蛊用毒,哥哥我若再不能给你嫂嫂一个男丁,她八成要发疯把我毒死了。」 李子期点了点头,同情的看了张司马一眼,又用嘴指了指十八娘。 张司马一看背着长剑,一身戎装的英气勃勃的沈十八娘,越发的觉得李子期简直就是亲人啊!这种男子的切肤之痛,家中没有河东狮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十八娘瞅着好笑,李子期现在不用她指点,已经完全能够轻松的将别人拉到自己阵营了。 说起来,有的人,天生就是适合做领袖的。不管别人想要怎么去遮掩住他,他都会冲破一切璧障,散发出光芒。 这宴很小,不多不少,仅有四人。 十八娘一进门,张夫人就迎了上来,她了却了心事,整个人都轻松了一大截,豪爽的说道:「好妹子,我已经求仁得仁,如今该让你得了。」 四人唤了酒菜,又让那衷心的侍婢在不远处守着,这才开始说话。 「子期老弟对吐蕃了解多少?」 「现任吐蕃王乃上一位赞普的独子,十二岁继承王位,他少年大志,所图甚大。此前他赴长安求娶荣阳公主得了唐炮,吐蕃大军如虎添翼,联合羊同,一举打败吐谷浑,绝非一个容易对付的人,只不过吐蕃内部绝对不是铁板一块。」 张司马摇了摇头,「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只不过他并非是独子,而是还有一个庶出的弟弟,是他父亲与赵家门下的一位女医所生。同是赞普的儿子,某些人自然是不服气的,现在那人求上门来,希望联合大楚,改朝换代。就看李兄弟想见还是不想见。」 李子期突然笑了,他与十八娘拼命拉拢了这么久,可不就是在等这位不服气的弟弟么? 不一会儿,门被敲响了,一位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看起来十分的阴郁,一见到十八娘,眼前一亮。 李子期刚要发怒,却被十八娘给拦住了。 「我引他来打松州,你们可能帮我要了他的命?」 李子期摇了摇头,「不用你引,他但凡有血性,看到那篇文章,自然会来打松州。已成之事,何须你来?」 那人咬了咬牙,「我给你吐蕃地形图,并且替你们毁了他们的唐炮,你可能助我夺王位?」 见李子期不说话。他又接着说道:「我帮你把叔父王引去百蛇山谷,你可能助我夺王位。」 李子期点了点头,「好。」 那人从怀中舀出一张破破烂烂的羊皮卷,往桌子上一扔,激起了一桌子的灰。接着又毫不在乎的抓起盘子里的肉,自顾自的斟了酒,大吃大喝起来。 一边吃,还看了十八娘一眼,认真的问道:「长安城里的小娘,都和你一样好看吗?那我若是为王,也要去长安,求娶公主。」 李子期听得青筋直爆,咬牙切齿的说道:「长安城里最好看的小娘,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那人摇了摇头,「难怪我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十分的讨厌。今日我就喝到这里了,告诉你们一件事,其实吐蕃大军已经出发了,不日便到松州,希望下次见到你们,你们还活着。」 等他一走,张司马又问道:「子期老弟以为,他比松赞干布如何?」 李子期笑了,「他很好,目光短浅,比松赞干布差远了,正是适合的吐蕃王。」 第45章 张司马一听,哈哈大笑起来。 等十八娘和李子期回了府,整个松州的气氛就紧张起来了。 怕死的想要离开的普通百姓,都转移去了附近的州县,而更多的是看着如同铜墙铁壁的松州城,想要摩拳擦掌大干一场的壮丁们。 狼烟起,战鼓擂,一场大战即将打响。 吐蕃王领着荣阳公主雄赳赳气昂昂的围在松州城之下,全然没有想到自己一会儿将会被打得屁滚尿流,满地遁走。 尤其是荣阳,她的脸上画着浓浓的图腾印记,穿着洁白而清透裙衫,没有穿鞋子,露出白嫩嫩的脚趾头。 站在城楼上的徐武呸了一声,「妖女,不知廉耻?」 荣阳却是咯咯的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如同清晨的百灵鸟,「这个莫不是徐武哥哥?阿窦怎么没有来?去年贺我母亲封王的时候,阿窦可还同我一道玩击鼓传花呢!你说是不是,沈十八娘,苍天有眼,如今你就像是那笼中鸟儿,怎么也飞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沈十八娘懒得同她多言,只是搭弓射箭,整套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般,对着那荣阳的头就是一箭:「话多的人,总是死得早。」 吐蕃王将她一拉,那箭直接擦进了荣阳的头发里,不一会儿,竟然将她的头发烧了个正着。那箭头竟然是烧红了的! 荣阳吓得哇哇乱叫,全然没有了实在说话时的体面。 吐蕃王横眉冷对,让亲兵提了桶水,往她的头上浇了过去,这才把火给灭了。只是那头已经烧秃了,满场都是头发烧焦了的臭味。 十八娘看到那箭掉的地方,已经全部是水了,勾起嘴,忍不住笑了。 李子期更是不喜欢废话的人,连阵都不喊,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直接敲响了城楼上的大鼓,一鼓作气! 城楼上的唐炮齐刷刷的对准了楼下的吐蕃大军,开炮! 吐蕃王却并不害怕,唐炮,你有我也有啊! 只见他大手一挥,那唐炮发出一声巨响,竟然一个个的都在原地炸了膛!离得最近的炮手遭了殃,一个个的当场毙命。 吐蕃王失了唐炮,这才心惊起来,回首一看,才发现王叔早就率领他那一部分人,去了百蛇山了。 「撤退撤退,咱们中了大楚的奸计了。」吐蕃王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们之中显然出了内鬼,唐炮被做了手脚。 然而却是来不及了,一道道的唐炮,一支支的火箭如同下雨一般,朝着他们噼里啪啦的砸了过来。 紧接着,一阵怪异的竹笛声响起。在场的一些吐蕃士兵,竟然像是中了邪一般,朝着自己的同胞一通乱砍。 吐蕃王大惊,「蛊毒,该死的,是蛊毒,狡猾的中原人,什么时候下了蛊毒?」 再一看荣阳,她光裸着脚在地上飞速的奔跑,即使踩到了地上的尖锐的石头,或是滚烫的箭也毫无知觉,拾起一把长刀,就朝着吐蕃王砍来。 吐蕃王二话不说,拔刀对着荣阳的胸口就是一剑,将她刺了个对穿。 荣阳的神情有些恍惚,一瞬间恢复了神智,她舔了舔嘴唇,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母亲死了,这个世界没有发生任何变化?那这么说来,我才是女主角才对,明明吐蕃王都爱上了我,要同我一道打下这天下,他怎么能杀我呢?我又怎么会死呢……」 她说着,往后一仰,重重的倒在了地上。吐蕃王却是看也没有看她,翻身上马,就一路撤退。 十八娘站在城楼之上,看着这场闹剧,对张司马夫人笑道:「姐姐此番当立头功,赵家的蛊毒果然厉害。」 张夫人笑了笑,「不过是雕虫小技,难登大雅之堂。这蛊毒虽然厉害,但是达成太过苛刻。得先遇火,再遇水,而且只能让他们迷失心智片刻,算不得什么。」 正因为如此,十八娘才一剑射了荣阳的头发。若不是那样,蛊虫怎么能够被诱发呢? 一时之间,整个吐蕃大军都开始乱了。吐蕃因为害怕自己也中蛊毒,强迫大军不断的后退,很快松州城前面就出现了一大片空地,吐蕃人溃不成军。 李子期大手一挥,「兄弟们,跟我一起追出去,将那吐蕃狗杀个片甲不留。」 松州城如今固若金汤,别说吐蕃人没有办法攻城了,就算是用唐炮,一时半会儿,也是绝对炸不烂的。 那朱百户顿时豪气冲天,他们平日里憋屈惯了,何时打过这样的胜仗,上一次松州城破的耻辱还历历在目呢,如今正是报仇的好时机。 他看了李子期一眼,心中满是敬服,手中的大旗一挥,「兄弟们,跟我上!」 徐武更是领着人,拍马上前,「老朱,一边儿去,我才是御笔亲封的先锋大将好吗?别抢老子的人头。」 这行军打仗,斩杀敌人最多的时候,就是在敌人溃逃的时候。 大楚士兵气势如虹,而吐蕃军却被吓破了胆,一时之间,大楚军队势如破竹,很快就将敌人杀了个落花流水。 而沈庭和陆百户早就在从松州撤退到百蛇山的必经之地埋伏好了,等他们一来,就打出一个包围之势。 第46章 他们身后的百岁山,更是燃起了熊熊烈火。 沈庭和陆百户也是够胆气的,竟然直接就放火烧山,将吐蕃王叔率领的分队,困在了山中,永无天日。如此大的火,即便是去山洞里躲避,也要小心是否进了蛇窟。 吐蕃王一看,那是魂飞魄散,心中哪里还有半点战意,仓皇的逃命而去。 十八娘跟着李子期一路厮杀,打得那是好不痛快,心中豪情万丈。 不知不觉,竟然追着那吐蕃王一路而去。 正在这时,十八娘突然听到李子期大喊一声,「十八娘小心。」 十八娘回首一看,只见那李谦之阴测测得看着她,如同一条要人命的毒蛇。 在他的手中,握着一把绿油油的长剑,一看便被下了极其厉害的毒。 现在闪躲已然是来不及了,十八娘脑海中一片空白,她就要死了么? 过了许久,却都没有感觉到剑刺入肉中的疼痛之感,而耳旁全是惊呼之声,「刺史大人,刺史大人。」 她和李子期的马跑得快,能够跟上来的,不过是寥寥几人了。 她没有受伤,李子期却受伤了。 她回过神来,只见李子期口吐鲜血,那柄毒剑正插在他的肚子上。 李谦之猛的用力,拔掉了长剑,仰天长啸起来,「沈十八娘,你毁我婚事,断我前程,没想到你这样无耻的人,竟然也有愿意为你去死。我到底做了什么错事,你就要害我一生。你既然害我,却又不将我斩草除根,今日之事,都是你自作孽不可活。」 李谦之说着,面目狰狞的冲着十八娘又刺了过来。 十八娘却是抱着不停吐血的李子期,翻身上了踏云马,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一颗大药丸,塞进了李子期的口中。 这还是她的那颗给沈耀吃了之后,沈耀硬是将自己的那颗还了给她。 只是这药也不知道是否对症,能不能治疗这种毒。如今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李谦之见她跑了,大喊道:「大楚主帅已死,吐蕃大军何不夺了他的尸首,挂在那松州城楼之上?」 吐蕃王确是见到李子期被捅了一剑,果断追杀十八娘而去。 十八娘听到李谦之的话,心中万分悔恨,当初孔美娴对她说,李谦之已经投敌吐蕃了,她却并没有引起重视,只想着说等抓到了他的把柄,便能让他死无葬生之地。 她以为李谦之不过是一个小人物,没想到却阴沟里头翻了船。 十八娘想着,将手中的清越剑,猛的一掷,那剑竟然不偏不倚的直接插在了李谦之的头上,让他瞬间毙命。 若是李子期有事,那该怎么办?她想着,不由地越跑越快。好在踏云和闪电都是万里挑一的好马。 李子期张着嘴,无声的笑了笑,「十八娘,你跑得太快,我都快要看不清楚你了。」 十八娘一听,眼泪唰的一下掉了下来,「那我跑慢一些。你还有大仇未报,赵义杀你全家,你就是死,也应该拉着他一块儿去死!我都还没有实现自己的诺言,你怎么可以死?」 李子期摇了摇头,他觉得眼皮子很累,已经快要睁不开了。 「十八娘,我很高兴,到最后死的时候,是和你在一起的。我再也不要看着你眼睁睁的去死了。」他的话一说完,手一撒,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 十八娘心急如焚,只是那吐蕃王却是穷追不舍,如今已经渐渐地被他驱赶到了吐蕃境内,若是等他的援兵一道,那岂不是要糟? 十八娘想着,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从空间里取出了一把弩箭,对着那吐蕃王的眼睛,直接射了过去。 吐蕃王应声下马,血流不止,他的随从纷纷也勒住了马,想要下来查看情况。 吐蕃王却是大怒,「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这次出征大楚,实实在在的是惨败,若是能够拿着大楚主帅和夫人的首级回去,说不定还能堵住那些贵族的口,若是不能,死了这么多人,吐蕃元气大伤,他怕也是压住不了。 最关键的是,大楚的府兵只有三千人啊,三千!却瞬间打败了他的数万大军!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十八娘见情形不好,行到一个山崖处,抱着李子期一个纵身就跳了下去。就算是,她也绝对不能落入吐蕃人手中。 何况,他们不一定会死。如果按照那人给的地图来看,这个山崖下头应该有一条河,此时正值夏季,雨水多,河中水应该不少,若是落下去,不一定会死。 十八娘瞧着怀中的李子期,他已经面色发白,嘴唇乌黑了,显然并没有解毒。 扑通一声,两人落入了湍急的河流之中,十八娘猛的从水中伸出头来,将李子期小心翼翼的拖上了岸。 正打算寻一个山洞躲起来,却只觉得脚下一空,竟然踩到了一个机关,落进了一处墓穴当中。 十八娘苦笑不已,如今并非是寻找出路的最好时候,吐蕃王说不定还在附近搜寻,这个墓穴还比较隐蔽,希望能够逃过一劫。 第47章 清越剑已经不在了,她将李子期的唐刀放在趁手的一边,又取出了夜明珠照亮了一下,这里明显是一个耳室,里头只放了一些陶罐之类的器皿,并无它物。 夜明珠将这室内照得亮堂堂的,十八娘从空间里取出了备用的衣物,给李子期和自己都换了干的衣服,又替他上了一些金创药。好歹将伤口的血止住了,只是毒却没有办法解。 十八娘摸了摸李子期的脸,他的脸冷冰冰的,像是一块雕塑。 他不会说话,甚至因为做黑羽卫的关系,若不是主动出声,你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存在。 若是以前,十八娘还暗暗的想过,或许李子期是因为她父亲的权势,因为需要沈氏一族来帮助他报仇,所以才对她如此非同一般。 可是她现在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一个愿意为你去死的人,一个把你放在国仇家恨之前的人,怎么可能会利用她? 他是真的心悦于他。在李子期的心中,沈十八娘比他的命还要重要。 她想,以后李子期也是她的命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十八娘啃了几个馒头,总算是恢复了一点气力,李子期的脸色越来越差了,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她想了想,将银光闪闪的盔甲收了起来,装进空间里,又将之前的湿衣服撕成了布条,将李子期紧紧的捆在了自己的背上。 他的身量很高,好在十八娘也不算矮。勉强也能背得动。 这个墓室很大,看起来应该是一座贵族的墓穴。里头阴深深的,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耳室有很多,有的是陪葬的牛羊,有的则是奴隶,不远处,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鲜血落在了地上。 十八娘顺着那个滴答声一直走一直走,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间巨大的墓室。里头镶嵌着十八颗闪闪发光的夜明珠,衬托得整个墓室里,如同白昼。 而在那地板之上,全都洒满了金银珠宝,简直就像是当初在武归的床底下,发现的唐王宝藏一样,让人惊叹。 十八娘只感觉手一烫,像是有烙铁搁在手指上了一般,让人无法忽视。 低头一看,只见手上戴着的明珠戒指,竟然突然开始发热,发光。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她,往前,再往前。 十八娘感觉自己被牵引着,直接走到了那口主棺之前。 这主棺极其巨大,几乎可以躺进去三个人。整个棺上都镶嵌着无数的明珠,密密麻麻的,让人瞧着起鸡皮疙瘩。 而在它的正上方,约莫在人口之处,有一颗明珠与旁的格外不同,隐隐约约的发出粉色的光。 十八娘一看,这明珠和她手上的戒指相印衬,格外的容洽,她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棺上的明珠。 只见一道红光闪光,那珠子竟然肉眼可见的消失了,而十八娘手上的明珠戒指,花瓣一片一片的掉落,像是花期到了,枯萎了一般。 啪嗒啪嗒的落在汉白玉的地板之上,在这诺大的墓室里,发出阵阵回响。 空间难道不见了吗? 十八娘并没有觉得多懊恼,只是里头还放着李子期送她的甲衣,消失了实在是太可惜了。 突然之间,她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要炸裂开来了一样,这种感觉,和当初刚开启空间时的感觉是完全一样的。 空间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融合了。 十八娘手扶着棺材,头晕目眩得险些站不住。等她缓过来的时候,却发现空间与以前已经大不相同了。 它变成了一个孤零零的,巨大的空间。大约比他们在长安城中的镇平王府占地还要辽阔。像是一张巨大的口,贪婪的想要继续吞噬。而此前那些万金难寻的神奇单方,已经全部消失不见了。 十八娘觉得,她大约知道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她从一旁取了香,对着墓主人拜了拜,又念了一段经文。这才起身,将周围满地洒落的金银珠宝,全都收进了空间里。李子期要光复大唐,他们需要很多很多的钱,这些是绝对不能放过的。 只是此刻没有时间,让她走完整个墓地,继续搜寻了。 她站在原地,闭上眼睛,仔细的聆听,那滴答滴答的水声,就在不远的附近。她顺着水声一路走一路寻,果不其然,来到了一个天然的石洞之中。 这里钟乳林立,一滴滴的往下滴着水,将地下的石头打出了一个个的圆窝窝。 十八娘背着李子期快速的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从这个长长的石头洞中走了出来。 「子期,子期?」十八娘用凉水拍了拍李子期的脸,又喂他喝了几口水,可是他还是没有知觉,像是一个活死人一样。 她必须快些回到松州了。 十八娘站在洞门口,眼前是一望无际的原野,不远处的高山之上,甚至白雪皑皑。 如今尚且是六七月,竟然就有雪了。向来她已经到了高原之地。一轮薄薄的太阳从东方升起,超霞喷满了整个天空,瑰丽至极。 第48章 十八娘背着李子期,朝着太阳艰难的行去。松州在吐蕃的东面,她若是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一直走一直走,就一定可以走回去。 她走一段路,就会停下来吹一声口哨,可让她失望的是,踏云和闪电并不在附近,这两匹马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吐蕃人给抓走了。 如今正是在吐蕃境内,十八娘半步也不敢停歇,背着李子期一路狂奔,双脚硬生生的走出了水泡,然后又破掉了,流出红红的血。十八娘觉得,大约自己的脚已经和鞋子粘在一起了。 好不容易,她看到了人烟,那大约是一个游牧的小部落。 「你们可是听说了,赞普被大楚的妖女射瞎了双眼,又害死了王叔,害死了几万吐蕃勇士。逻些的大人们都说,他受到荣阳公主的蛊惑,触怒了天神,已经不配再做我们的赞普了。」 其中一个老者敲了敲水烟杆子,缓缓地说道:「我吐蕃才平静了多久,又要乱了。我已经在风中,闻到了血腥的味道了,逻些不日将血流成河。愿天神佑我吐蕃。」 他大约是这个族中的智者,说完之后,整个部落里的人,全都匍匐在地上,对着上天喃喃的不知道说起什么来。 她明明只射瞎了吐蕃王的一只眼睛,怎么会变成两只呢?十八娘若有所思,背着李子期继续前行。 这一走就是三日三夜,她的嘴唇干枯,头发凌乱,简直就像是一个乞讨者,而松州城的大门就在她的眼前。 她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一片茫然,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松州城内,自己的府中了。程处英正在一旁抹着泪。 「十八娘你醒了,大夫说你累坏了,这两只脚若是不及时治疗,简直就要残废了。你们能够活着回来,真是万幸,你的那把清越剑,我已经帮你收回来了,那个李谦之当真是太可恶了,居然投敌。按我说,这事儿都怪你那阿姐沈琴,简直是瞎了眼,惹上这样的麻烦,你都是受了无妄之灾。」 她噼里啪啦的说了一通,说得十八娘脑仁子疼。 「子期呢,子期怎么样了?」 程处英笑了笑,「放心吧,这松州城里有赵氏医馆呢,论医术比不上回春堂,可是论玩毒,那可是一等一的好手。我听说那李谦之抹的是西域奇毒,赵家有办法解。」 十八娘松了一口气,只感觉手上一凉,她竟然哭了。她胡乱的抹了抹脸,问道:「他醒过来了吗?我想去看看他。」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李子期躺在软轿之上,被徐武和沈庭抬了过来。 徐武不满的嘟囔道:「我都说这个母老虎怎么可能有事了,你偏不听,硬要过来看,现在看到了吧,好着呢,还能打个几百场。」 沈庭一听,对着他的臀部就是一脚,「你个臭小子,怎么说我阿妹的。不过有一点你说得对,我阿妹就是受伤了,也能一个打你几百个。」 李子期听着,笑得裂开了嘴。 「快快,把我抬到十八娘的脚边,我要看看她的脚。我以后一定少吃点肉,长得太重了,十八娘背不动。」 十八娘一听,不由得笑了出声,真好,他们都没有死,又生龙活虎的了。 「你怎么不想着都吃些肉,以后换你背我呢?这辈子我也不想再背你了,简直把我的脊梁都要压弯了。」 李子期猛的点头,「好,以后都换我背你,你只要出门我都背着,背你一辈子。」 十八娘点了点头,「好,我等着你背我,我这脚,好些天都走不了路呢。对了,闪电和踏云回来了吗?」 一提到这个,李子期就来气,「白给他们吃那么多草,那么多苹果了,不都说这种千里良驹有灵性,主人只要一吹口哨就出现吗?它们两个没义气的家伙倒好,你一掉下山崖,它们拔腿就跑回了松州城……」 十八娘哑然失笑,你当是看话本子呢? 再一回想自己吹了一路口哨的傻样,就忍不住笑得越发开心了,其实她也中了话本子的毒了。 这种丢脸的事情,还是不要告诉别人了。 李子期见十八娘高兴,心中更是欢欣鼓舞。 只有程处英不会看气氛,认真的问道:「那李谦之的事情,要如何上报?若当真是通敌叛国,那是诛九族的死罪!他虽然可恶,但是其他族人是无辜的吧?」 诛九族?赵义敢诛赵郡李氏的九族,那十八娘就敢把头割下来让他玩儿蹴鞠。 赵郡李氏的姻亲简直遍布各大家族,随便杀一个,就像是捅了马蜂窝一样,绝对会产生地震般的后果。 「不用担心,陛下最多也就是杀他一小家,就连孔美娴,都能落个举报有功。不会牵连到无辜的人的。」 程处英双手合十,说道:「善哉善哉,该杀的人要杀。滥杀无辜就不好了。」 只是十八娘心中那口郁气却是出不了了,当初一怒之下杀的李谦之,其实还不如留了他,让他忍受千古骂名。 不过现在即便是已经死了,在这松州城里,也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了。反倒是他的家眷,个个都不凡。 第49章 他那个从族兄那接手过来的妻妾,一得知此事,竟然名不改色的卷了包袱,连夜带了李谦之那个三岁的孩子,前往赵郡避祸去了。 而孔美娴,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前李子期和十八娘没了踪迹,松州府军一直在沿路搜寻,也无人管她这档子事。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了。 十八娘再次见到孔美娴的时候,已经是三日之后。 她并没有为李谦之戴孝穿白衣,反倒是火红大妆,看起来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壮烈。 「十八娘,谢谢你帮我。真好,如今我心中已无牵挂,终于能够睡一个安稳觉了。」 她说着抿了一口茶,转了转茶盖子,笑道:「我还是喜欢你这里的茶,干干净净的。」 十八娘没有接话,南枝又与孔美娴添了茶。 「我第一次见到李谦之的时候,是姑母一家子人上长安,想求祖父替李谦之的父亲在国子监里谋个差事。那时候他还不过是个小孩儿,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滴溜溜的转着,显得十分机敏。」 「我才第一眼见了,便觉得他十分有趣。姑母那时候便有给我二人结娃娃亲的意思。我心中甚是欢喜,而祖父却是不同意。他那时候只说,老夫阅人无数,这李谦之虽然聪慧,却目光游离并不清正,非君子。」 十八娘点了点头,孔美娴的祖父是国子监祭酒,在大楚朝是响当当的大儒。他说的话,想来是有依据的。 只可惜,陷入情爱的人,是听不得真话的。就像是当初的沈琴。 「我当然不信。三岁看老?真是太荒唐了。他是一个很会说话的人,我曾经以为,我在他心中当真是最美好的女子。可是后来,他回赵郡祭祖,勾搭上了族中寡嫂,考了探花,又看上了你阿姐。」 「他同我说,他与你阿姐被人陷害,有了肌肤之亲。你的父兄,个个凶恶如鬼厉,范阳沈氏家大业大,他不敢违逆,所以只能娶了。可恨我鬼迷了心窍,继续对他深信不疑。」 「十八娘,你说我当初怎么那么傻?我本是孔氏贵女,不说王公贵胄,随便寻一个家财万贯的世家子,都是轻轻松松的事儿。这是我最后一次来寻你了,我已经决定要去松州附近的一家道观里头,做女冠了,师父说我挺有道性。」 十八娘看了看她,笑道:「你觉得好就好。只不过你没有孩子,寡妇再嫁也并非难事。」 孔美娴摇了摇头,「算了吧,万一又遇到一个中山狼呢?再说了,我孔家遵循儒家礼教,怎能有二嫁女?祖父若是知道了,肯定会一条白绫勒死我的。就此别过,我身无长物,只有这些东西,算是报答你救我出火海。」 说完,孔美娴便脚步从容的离开了。 十八娘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有些莫名的起了丝丝敬意。 这是一个敢爱敢恨,也看得清楚前路的人。她心悦李谦之,不过是少女时期犯下的一个错误罢了,只是一个错误,付出的代价便是一生。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十八娘打开她留下的包袱一看,里头赫然是李谦之与吐蕃王叔的往来书信,谈的都是如何进攻松州之事。 此前吐蕃王之所以能轻松攻破松州城,掠夺无尽财富,竟然是与李谦之里应外合的。 十八娘看着看着,眉头越皱越深,在其中的一封信中,竟然提到了长安城中的好几个大人物。 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也与吐蕃有了牵扯。难怪,难怪当初吐蕃能够直接打到长安,血流成河。 十八娘猛的一拍桌子,这些国之蛀虫。 等冷静下来一想,她还是先将这书信收了起来,如今拿出来,他们并不在长安,很容易就让人糊弄了过去,还不如等待最好的时候,给人以致命一击。 等十八娘的脚好了一些,距离他们回来已经过去十日了。李子期则又是一条好汉。 松州城的大门口,府军们穿着崭新的铁甲,手握斩马刀。写着李字的大旗,在上空飘扬。 李子期站在城楼之上,端起手中的酒碗,一饮而尽。然后将那碗往地上一砸。 「兄弟们,吐蕃狗杀到我长安,今日我们就杀去逻些,扬我大楚国威。」 城楼之下的三千将士,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三千只酒碗同时砸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出征!」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 响亮的战歌像是一阵龙卷风,席卷了整个吐蕃大地。十八娘骑在马上,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英雄气概。 在那一瞬间,将不是将,士不是士,而是一柄犀利的矛,不管前路有甚阻挡,都将一往无前的勇气。 憋屈的大楚松州府军,终于在有生之年,踏上了吐蕃的土地,要一雪前耻,重振荣光。 承和十三年七月,大楚松洲刺史李子期,率三千府军从中路进发,为先锋军。芳州徐常春从右翼出发,辅攻逻些。原州程知节为后路军,承接其上。 第50章 一共三路大军进攻吐蕃王都。因为松州大捷,大楚军士气昌盛,以松州府军为最锐利,才短短的几个月,他们已经由一把锈迹斑斑的破柴刀,变成了又光又利的杀猪刀,所向披靡。 后路军尚未到来,松州府军已经直破王都,李子期抗着旗帜,一骑当先,率先冲进了吐蕃王城。 十八娘紧随其后,开玩笑,她如今的空间还只填了一个小角落呢!这是她从上辈子,到这辈子,觉得自己最穷的时候。 作为一个世家大族的贵女,她的嫁妆,怎么能够填不满库房呢? 虽然这个库房实在是太大了一些。 说起来也是他们的时运,因为吐蕃王伤了眼睛,那人又急着夺取王位。整个王都几乎都陷入了内乱与纷争中,这才无力抵挡。毕竟谁也不服气谁,谁也不想听另外一个人的命令。 十八娘回想着地图之上吐蕃王宫宝库的位置,对着李子期说道:「你且悠着一点,小心伤口别裂开了。早听说吐蕃王宫之中藏有许多西域宝石,我去寻几颗来,回去也好送给姐妹们做头面。」 说完冲着李子期眨了眨眼睛。 李子期无奈的望着她笑了笑,「你小心一些,让嫂嫂与你同去。我们去寻吐蕃王。」 对于这吐蕃王,他们其实并不一定想要抓到他,留着他与那人不断争斗,弱化吐蕃,岂不是更好?他们为何要为那人扫清障碍?让他再对大楚虎视眈眈吗? 不好意思,他们没有这么好心。 是以,王都已破,大家的心情反倒变得轻松起来。尤其是李子期,他们绞尽脑汁来松州,就是为了建下这不世之功,若他再回长安,谁还敢小瞧他? 谁说起他来,还只会嘲笑他是一个活阎王? 经此一役,天下武将归心。 程处英一听,眼睛也亮了,毕竟哪个姑娘不爱漂亮东西? 她一拍马,与十八娘朝着王宫宝库的位置奔去。这一路上只看到人四处逃散,压根儿就没有守卫,十八娘和程处英轻松的进了内库。 吐蕃的宝库,一共有九间,金银财宝玲琅满目,让人震撼。 程处英一把抓起一盒子红宝石,叫道:「哈哈,发了发了,十八娘咱们发了。当初我爹随着唐王走南闯北,偷偷的藏了不少宝石,我娘都给我做嫁妆了。这宝石是我抢的,我要给我女儿做嫁妆。」 十八娘听得直汗颜,敢情你这大发战争之财,还有家学渊源? 「你多拿一些,我去里头看看有没有珍珠,弄一些咱们日后给孩子打弹子玩儿。」十八娘着急去装宝藏,哪里有功夫在这里抓宝石。 程处英点了点头,「你这个想法正合我意。咱们现在不拿,日后清点收缴了,就不好拿了。」 十八娘见她并未生疑,往最里头的那间宝库走去。 先前她就觉得不对劲了,武归和沈泽都懂得挖密室藏宝,吐蕃人真就那么傻?把所有的宝贝都放在明处?她不相信。 她跑到最后一间,仔细的摸索起来。果不其然,走到某一块地砖的时候,发现略微有些松动,她轻轻一跺脚。这屋子的地板,竟然整个的沉了下去。 在下一层的地宫里,足足有十八间库房,里面堆积着吐蕃人几世掠夺收刮而来的财富。 之前东珠总是自诩咱家有钱,可是一个人再有钱,还能富可敌国? 十八娘二话不说,一间一间的,将那宝库全都搬空了。 等到那人继承了王位,下来一看,指不定要气得个半死!就当他当初一双眼睛乱看,应该付出的代价吧。 十八娘想着,又从那地宫里出来,将最后一间宝库恢复了原样,又从另外一间库房里,寻到了一大槲珍珠,每一颗都有枣儿那般大小,呈绚丽的粉红色,圆滚滚的,极其可爱。 程处英一见,也欢喜得不得了,两人高高兴兴的分了。 等到李子期和沈庭扫清其他地方归来的时候,十八娘和程处英已经实在是想不出再拿什么好了。 「怎么样,吐蕃王抓到了吗?」 李子期摇了摇头,「我砍断了他一只胳膊,让他跑掉了。那人已经送上了降书,愿意对大楚世代称臣,朝岁纳贡。这事儿我不擅长谈,交给张问天烦恼去了。」 十八娘点了点头,张问天这个吃白饭的,天天吃她的喝她的,半点事儿不做,他们千里迢迢的用小驴车把他带来逻些,可不就是让他干这事的。 吵架和谈判,大约也差不离吧?张问天应该很擅长。 李子期看着程处英和十八娘身后的大箱子,无奈的挥了挥手,黑羽卫小队快速的鱼贯而入,才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将明面上九间宝库搬得一点都不剩了。 十八娘和程处英瞠目结舌。这些人都是专门打家劫舍的么?简直神了。 李子期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笑,「哎呀,我忘记了,是不是应该给吐蕃留点儿啊?我们以前当黑羽卫的时候,抄家抄习惯了,讲究一个大子都不留,习惯了,习惯了……」 沈庭一听,猛地拍了拍李子期的肩膀,骂道:「臭小子,日后谁还敢让你去他家啊,还不得被你习惯的搬空了。不过在这里,你无需客气,搬搬搬。就是记得悄悄给我留点买酒喝呗。」 第51章 与此同时,一骑黑马悄悄地跑出了松州城,以最快的速度奔赴长安,将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带了过去。 十八娘和李子期此刻还不知道,他们的未来又将迎来一次巨大的改变…… 九月的长安城,正是菊花开,闻蟹来。 镇平王府的老夫人依靠在软软的背枕之上,手之上深红的丹蔻在灯光的照耀下,如同星光点点。 一个穿着绿色比甲的丫鬟,用着银制雕花的小锤子,细细的将那螃蟹壳锤开了,用一根银锥子,将那蟹肉锥了出来,蘸的姜醋汁,这才放在老夫人萧氏的盘子里。 她拿起一双银筷子轻轻地咬了一口,满意的点了点头,「味美多汁,今年这蟹不错。各房都有了吗?」 那丫鬟替老夫人斟了一杯菊花酒,轻轻地回道:「自然是都有的。咱萧家管着漕运,还能差了几只蟹。不过奴去送蟹的时候,君娘又闹腾了。将舅夫人替她寻南边绣娘绣的嫁衣给剪了。」 老夫人一听,将那筷子往桌子上一搁,皱了皱眉,「子君这孩子是我瞧着长大的,因是唯一的嫡女,府中的小娘们都让着她三分。她平日里虽然偶尔会耍耍脾气,但并非不知礼的人。皇命不可违,她怎么还在闹?」 突然她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眼中精光一闪,「可是心里有人了?」 那丫鬟支支吾吾的不敢言。 这下子老夫人心中是越发的肯定。 她笑着摇了摇头,「这女郎哪里有不思春的,不过都是年幼无知罢了,等嫁过去了,自然也就释怀了。如此倒是无妨。」 那丫鬟却是看了看周围,起身去关了窗子,跪倒在老夫人跟前,小声说道:「奴有要事禀告,还请老妇人傧退左右。」 老夫人见她神色惶惶,挥了挥手,周围的其他婢女们都一一的躬身退了出去。 「如此你可以说了吧,到底是什么事?」 「奴此番去送蟹时,君娘恰是饮多了酒,小脸红红的,眼神迷离,一见我进来,就呵呵的傻笑。一会哭一会笑的,看上去极其骇人。还抓住奴的衣领,骂道:你这个小贱人,抢我夫婿,害我丢脸,也配穿绿,明明就是个短命鬼,也配得上他?奴当时吓得手一抖,蟹篮子都掉在了地上,奴去捡,手却是被夹得鲜血直流。」 她说着,将手伸了出来,果然在她的右手小指处,有一个破了的口子。 老夫人吃过的盐比李子君吃过的米还多,什么内宅阴私没见过?如此也是心中大骇,顿时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然后君娘身边的红英就进来了,听到君娘还在骂,她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的难看。只对奴说,小娘最近看话本子看入迷了,连睡着了,说着梦话都在念叨。然后便把奴送了出来,连那满地爬着的螃蟹,都没有管。奴心中惶恐,思来想去,还是应该与老夫人您说。」 老夫人点了点头,「你做得对。」 君娘是将这丫鬟错认成了谁? 老夫人仔细打量了她一番,她容姿清秀,除了皮肤白一些,一张脸蛋并无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身量较寻常女子要高一些…… 穿绿衫,身量高,短命鬼……一个名字在老夫人的嘴边嚼了又嚼,就是说出不出口。 这分明说的就是沈十八娘啊!她的夫君是谁?那是李子君的亲哥哥李子期! 「这个畜生。你带几个粗使婆子,将那红英悄悄绑了,带到这里来,我就不信,撬不开她的嘴。」 那丫鬟心有戚戚,猛的点了点头,转身就出门叫人去了。 老夫人长叹了一口气,「又要家宅不宁了。」 不一会儿,红英就被五花大绑的捆了过来,一张绢帕赌住了她的嘴,她的脸上还有一个红红的手指头印。 老妇人圆目一瞪,厉声说道:「君娘是何时开始心悦她长兄的?这事儿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红英大惊,拔腿就想跑,却发现门被锁住了。而这屋子里,只剩下老夫人和她的心腹许麽麽。 许麽麽冲上前去,像一只老鹰一般,抓住了红英,她的手指划过,红英的脸上立马出现了一道血口子。 红英抖得像是筛糠一样,「老夫人,求您救救我们小娘吧,她都魔障了。且不说世子已经有了妻室,就算是没有,他们是名义上的兄妹,怎么也是没有可能的呀!她如今能够嫁给四皇子,明明就前程大好,老妇人您便是为了李家好,也不忍心让君娘就这样被毁了啊!」 老夫人猛然站了起来,艰难的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名义上的兄妹?说!谁不是我们李家的种?」 红英心知自己的失言,不管那许麽麽再怎么打,她却也是闭口不谈了。 老夫人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冲着红英摆了摆手,「把这丫头打死了,扔乱葬岗去。若是君娘问起,就说她母亲患了急症,我做主给了她一百两银子,放了她的身契,让她归家去了。再把我身边的二等丫鬟白雪送给过去,顶红英的缺。」 红英此刻已经奄奄一息了,眼泪顺着脸颊不停的往下流,日后她再也不能陪在君娘身边了,只希望她不要再犯傻。 第52章 在这诺大的王府里,随便是谁伸出个手指头,都能将她碾死了。以前她们不出手对付她,不过是因为她是女儿身,最多一副嫁妆就嫁出去罢了。 「你倒是个忠仆,可惜君娘不听你的劝。你不说,我也明白。李子期他压根儿就不是我家的种,对不对?我就说呢,当时李子期七月早产,生下来仍是白白胖胖的,我当时就心生疑窦。但是我那傻儿子说,这是胡人天赋异禀,孩子生下来就比常人要大一些,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难怪那个贱人放着好好的王妃不当,要天天泡在佛堂里。当年那个早夭了的,才是我李家的种对不对?这个不过是她抱来抢子安世子之位的贱种!」 老夫人越想越气,用力一扯,竟然生生的将手腕上的串珠扯断了,噼里啪啦的落了一地。 她这些年来,对李子期虽然比不上李子安,却也是不差的,嘘寒问暖,那库里的珍宝,但凡有李子安的,就必然有李子期的,甚至因为他是嫡子,还略好上几分。 结果呢?李子期压根儿就不是李家的种? 她这样想着,突然一阵气转不过来,撅了过去。 翌日一早,宫中的御医便匆匆的来了镇平王府,听说府里头的老夫人突发重病,不省人事了。 多年沉迷酒色的镇平王,罕见的上了早朝,他衣衫不整,头发凌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冲了进来,直接就奏请陛下,遍寻名医。 那太医给老夫人探了探脉,却是摇了摇头,「王爷节哀,大约就是这两三日了,老夫人气血冲顶,准备后事吧。」 镇平王一听,顿时嚎啕大哭起来,拔腿就往外跑,向福应禅院冲去。 等他一走,老夫人睁开了眼睛,对着太医说道:「大恩不言谢,老身感激不尽。」 那太医摇了摇头,「老姐姐,你做甚要折磨儿女,王爷乃是纯孝之人。如此我当年欠你的情分,就此还清了。」 老夫人点了点头,「许麽麽,你去送太医。」 说完,又闭上眼睛,接着躺了回去。 不一会儿,镇平王就灰溜溜的跑回来了,继续嚎啕大哭,「方丈云游四海去了,不在禅院之中,娘,你不能抛下儿子啊。」 他正哭着,其他两房的人也都过来了,一个个的拿着帕子抹着泪儿。 尤其是小萧氏,她是老夫人的侄女儿,更是哭得惊天动地的。 突然之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大声说道:「我知道一个人或许可以救母亲。」 「谁?」镇平王顿时也不哭了,一把勒住了她的手腕。 小萧氏脸一青,疼得呲牙咧嘴,「是东宫的那位清虚女冠,我听闻太子妃娘娘难产,就是她妙手回春,剖腹取子,才救了回来的。你们想,她把肚子裂开了的人都能救活,怎么可能救不了母亲?」 镇平王一听觉得甚是有理,不管行不行,死马当作活马医也是好的。 于是他二话不说,骑上马就朝着东宫奔去,就是抢也要将那清虚女冠抢来。 镇平王此人,你从他多年来让萧侧妃掌内宅,对养着两个兄弟都毫无怨言可以看出,他当真是一个孝顺儿子。 众人等了好一阵子,见老太太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心中越发的着急。尤其是其他两房的人,若是母亲死了,他们可就要被分出去了,没有背靠王府了,日后儿女说亲事都不好说。 终于,镇平王拖着清虚女冠回了府,「女冠快替我娘看看,她怎么还不醒过来?」 清虚女冠一探脉,心中了然。取了一颗红豆大小的丸药,放进了老夫人的嘴中。 然后站起身来,撩了撩拂尘。 「老太太气血冲顶,我这枚祖师爷留下来的清脑丹能救她一命。」 镇平王大喜,却又听得清虚女冠说道:「只不过这是治标不治本,这次救过来了,下次可就说不准了。老太太这病非病,乃是有人八字成煞,上克尊长,下克子孙。」 镇平王皱了皱眉头,没有接话,只是小心翼翼的盯着老夫人瞧,却见她不一会儿,眼皮子竟然动了动,悠悠的醒了过来。 「娘,娘,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娘,你怎么会突然撅了过去?」 老夫人迷迷瞪瞪的喝了一口水,这才恍惚清醒过来,「我那哥哥给我送来几筐蟹,我馋嘴儿,便让绿桑给我蒸了几只。恍恍惚惚的,我瞅着她穿着绿甲儿,个头高高的,还以为我的子期和十八娘回来,心中甚是欢喜,不知道怎么的,就睡了过去。」 她说着,用帕子抹了抹泪,「你这个当父亲的当真心狠。可怜我的子期,小小年纪,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打什么吐蕃。那吐蕃人个个凶悍,也不知道子期现在怎么样了,我这个当祖母的,当真是夜不能寐啊!」 镇平王却是扭过头来,对着清虚女冠行了个大礼,「女冠妙手回春,李镇感恩不尽,还望女冠指点迷津,到底是谁,克我娘?」 清虚女冠叹了一口气,说道:「此事涉及宫中贵人,贫道只能对王爷和老夫人二人言明。何况出家人与人为善,不能随意透露他人命理。」 第53章 镇平王这下子对清虚女冠越发的信服,「长兄长嫂,弟弟弟妹,你们且先出去,这事儿交给我来处理,一会让母亲好起来的。」 那两房人脸色极其难看,也不知道这女冠说的是谁,万一是他们那一房的人呢,按王爷的意思,他们岂不是要被赶出去门去? 只是他们不过是在王府打秋风的,又有什么脸留下来听宫中辛秘? 等屋子中只剩下三人之时。清虚女冠这才又开了口:「王爷有所不知,那剖腹取出的孩儿,未见天地之气,便先见刀煞,均是不祥……此事涉及东宫那位,是以还望王爷不要多言。你的儿媳沈十八娘天生凶煞,甫一出生,就克死亲娘,祸及亲友,她乃是天生金命似尖刀,唯有水命能与之相融,吏部尚书府中,沈大人是水命,所以并无妨碍,但是那武姨娘,沈珂便……」 镇平王一愣,她说的竟然是沈十八娘? 他不由得自嘲的笑了笑,就沈泽那人,谁能克得死他?沈泽克他也就算了,现在连他的女儿,都克他的家人了。他李镇上辈子到底欠了沈泽多大的情? 「而在您府中,还有一人比沈十八娘的命更凶。您也曾带兵打仗,定然知道有些地方若是杀孽过重,便会产生煞气。他生于大凶之地,又乃千人斩,再娶凶妻。我瞧着大人纯孝,若是想看到老夫人寿终正寝,将这夫妇二人分支出去的好。不然,府上定然白事不断。贫道言尽于此,听与不听,信与不信,都是王爷的事。」 这清虚女冠不知道的是,此言在镇平王心中激起了千层浪! 旁人只当李子期乃是他亲子,在长安城附近出生,却是不知道,他出生在晋阳,当日整个唐王府满门被屠,天下哪里有比这更凶煞的地方? 若说沈十八娘带煞而生,他是不信的,赵义试探世家,他是知情人,算不得什么事。 可是李子期不同,他可是亲手将他从死人堆里抱回来的。那个孩子,越是长大,越是奇怪。 他一点也没有继承到李世民身上的大气与宽广的心胸,他是一只小心眼的凶兽,潜伏在黑暗之中,乘你不备,就会跳起来,咬断你的脖子,喝你的血。 这么些年来,他每次见到李子期,心中都百般不是滋味。 他奋斗一生,背叛兄弟得来的王爵,真的要让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人来继承吗?而他的亲骨血,却只能分得一点点钱财做一辈子的庶子? 他摇摆不定,所以才对李子期被塞进黑羽卫,被萧侧妃暗算视而不见。他,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清虚女冠见他不言语,只是轻轻地笑了笑,对着老夫人说道:「老夫人已经没事了,如此我也不多留了。王爷若是感念我的救命之恩,只需往长安城外的三虚观捐些银子,助我传道,贫道便感激不尽了。」 等她一走,老夫人却是摇了摇头,「镇儿,按说道长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说她的不是。但是她的话,你也莫要全信。如今乃是宗族孝道大过天的,你断没有将期儿分出去的道理,他是你的嫡子,是日后的镇平王,他怎么可以不住在王府之中?老婆子我已经活得够久了,不能为了我,让他在大楚没有了立身之地。」 老夫人抬眼看了看,见镇平王还是犹豫不决,又接着说道:「期儿是你的儿子,又不是旁的人。咱努力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子孙后代么?虽说你还有安儿,但是安儿乖巧有余,魄力不足,怕是撑不起你这诺大的门庭。」 镇平王点了点头,「是啊,基业可不是要交给亲生儿子么。娘,你刚好,先歇着,子期的事,我心里头有数。」 等他一走,老太太便从床上跳了下来,拿起桌子上的水壶猛的往地下一掷。 光着脚站在地上,勃然大怒。 许麽麽听了声响,赶紧冲了进来,将门关上,搀扶住了她,「您何必生这么大的气,王爷什么时候没有听过您的话,他一定会改立子安为世子的。」 老夫人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对着浅云居的方向破口大骂:「要不说他们这些蛮人是下贱的狐媚子呢?也不知道给我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了。他竟然知道李子期不是他的亲儿子,他竟然知道?如此他还想将家业送给野种?他疯了吗?」 「我就那么试他一试,我的傻儿子啊!替别人养了一辈子的儿子!」老夫人说着说着,竟然真的哭了起来,心中是越发的痛恨镇平王妃,连带着觉得喜欢李子期的李子君,也越发的恶心了。 「在子君嫁给四皇子之前,不要让她出院子半步!将她身边的丫鬟全部发卖出去,统统给我换一遍。免得她向她那个母亲一般,做出什么坑害我李家的事。」 许麽麽点了点头,「诺。奴一定将事情办得妥妥帖帖的。天色不早了,您还是先歇着吧,身体为重。」 …… 第二日一早,大楚的官员们又发现了一件稀奇事儿,他们的镇平王竟然又一次出现在了朝会之上。 他还认认真真的拱手站了出来,「臣李镇奏请陛下,改封次子李子安为镇平王世子。着长子李子期分府而居,分家不分宗。」 第54章 此言一出,朝堂之上就炸开了锅。 沈泽皱了皱眉,这事儿真是来得莫名其妙的,毫无征兆。李镇是脑子被门夹了吗?李子期的世子都当了这么多年了,他也不谋划谋划,缓和缓和,就突然来这么一招? 沈泽还没有说话,闻到味道的御史台就激动了。其中有一位姓柳的御史一跳三尺高。 同僚张问天赶上了好时候,一文成名,他怎么着也不能落后吧!必须上啊! 「此事大为不妥。嫡庶有别,长幼有序,胡乱更改,乃是祸患!而且李刺史如今正在边关保家卫国,镇平王就要将他扫地出门,岂不是寒了天下将士的心。」 柳御史一说完话,恨不得扇自己几个大耳光子! 叫你不会说话,还跳出来说,这是给自己招祸啊! 谁不知道,赵义可能要换太子了,太子既是长又是嫡,他这话一说,不是和陛下对着干么? 只是覆水难收,话都说出口了,收不回去啊!柳御史一咬牙,仰首挺胸,装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心中却是泪流满面,妈蛋,好想跪啊…… 果不其然,赵义顿时脸色就变了。 「子期并无过错,爱卿何出此言?」 李镇那老小子,当着众人的面,竟然就哭上了,「镇有两个儿子,却只有一个母亲。子期命硬克亲,我以母亲性命为重,要废他世子之位,是为孝道。他为人儿子,听从父亲的话,是为孝道。」 沈泽一听,这可不是好事,李子期日后想要登上大位,怎么能有克亲的名头? 「此言差矣。李子期在长安时不克令慈,反倒去了千里之外的松州,才开始克亲?哪里有这么荒唐的道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通常乃是新婴克亲,你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李镇怕极了沈泽,朝着与他相反的方向缩了又缩,整个人看起来跟小可怜似的,喃喃地说道:「这个王位是我的。选谁当世子是我的家事。我选好了,得到陛下的准许便可,你们怎么管那么多?」 说着他恶狠狠地瞪了柳御史一眼,「干卿何事?」 这话儿一出,沈泽就暗道不好。赵义怕是要答应了。 果然,赵义面色红润,恍然大悟,对哦!江山是老子打下来的,老子想让哪个当太子,就让哪个当太子,干卿何事? 李镇真是他的好兄弟啊!竟然用自己的家事,来给他换太子铺路!真是感人肺腑! 「镇平王纯孝,感动天地,准奏。」 这朝堂之上,谁不是奸诈的老狐狸,一看就知道镇平王这是挠到赵义的痒痒处了。十多年过去了,镇平王还是一张嘴能把地都给舔平了!靠着嘴打天下的,你这么能,咋不去御史台呢? 更是有不少人,暗暗的为李子期掬了一把辛酸泪。陛下一句话,你就从高高在上的王世子,变成了净身出户的穷光蛋啊,真是惨惨惨! 而正在这时,一声巨响突然降临,只听的殿外使者大声吟唱:「报!松州急报!」 赵义猛地站起身来,「宣。」 使者冲进殿来,高声大喊:「吐蕃围困松州城,刺史李子期率三千府军守城,大败吐蕃数万大军。于百蛇山烧死吐蕃王叔,另射瞎吐蕃王一只眼。大楚大获全胜。」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又响起:「报!松州急报!」 「宣。」 「松州刺史李子期率领三千府军乘胜追击,邀原州程知节,芳州徐常春为援军。大破吐蕃王都,吐蕃王断臂逃窜。王弟自封新任吐蕃王,向我大楚投降,愿意缴纳岁贡并求娶德城公主,愿与大楚世代交好。」 使者说完,差点儿累瘫在地,满眼希翼的看着众人,他们可是六百里加急的传来了这个能够载入史册的消息。 你们就说惊喜不惊喜? 可他们想象中的欢呼声并没有出现,满朝文武全都呆若木鸡。 有几个人甚至的下意识的掏了掏耳朵,大约,今日出门太急,把耳朵忘在家里了吧!要不然怎么幻听了呢? 只有那柳御史十分的幸灾乐祸,哈哈!镇平王,让你狂,让你瞪我,瞧你刚刚把谁分出去了哟?那可是建下不朽功绩的大楚战神! 没错,以三千府兵攻破吐蕃王都的,不是战神是什么? 沈泽率先回过神来,虽然面上神色淡淡,内心却以如大海奔腾,世民果然后继有人!如此他日他百年之后去了地下,也不至于愧对于他了。 「恭喜陛下!我大楚的光辉业绩将永远载入史册。」 沈泽一开口,满朝文武这才反应过来,这拍马屁的好机会,又没有赶上,被沈泽那个老狐狸抢去了,这下子只能附和呐。 然后都纷纷以看傻子的表情,盯着镇平王直看。 你说那李子期这么多年来一直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刚被你赶出家门之后,就建下盖世奇功。这还不知道是谁克谁呢?明明就是你这老贼走了霉运,带衰儿子呀! 赵义回过神来,大喜过望,拍着手说道:「都说生子当如孙仲谋,按我说,生子当如李子期呀!大功大赏!准德城公主继续和亲吐蕃,着李子期和徐武即刻返回长安,朕当亲迎。沈庭暂替松州刺史。」 第55章 沈泽一听,冷静下来,深深的看了赵义一眼,嘲讽的勾了勾嘴角。 他就是这么一个小肚鸡肠的人,才容不了当年一起随着他打天下的功臣。李子期这次冒了大头,他果然坐不住了,心急火燎的要召他回长安。 只是那又如何?松州府军将永远打上李子期的名字,大楚的将领,也永远有他的一席之地。 而德城公主,在不知不觉之中,竟然就这么轻率的换了一个夫婿。 这一切,十八娘和李子期自然是一点儿也不知道的。 他们此刻正忙着分割战利品,忙着在松州城中大宴宾客。 程知节和徐常春千里迢迢前来助你,虽然还没有派上用场,仗就打完了,那也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啊,怎么着也得犒赏三军。 这一闹就是三日三夜,松州成了不夜城。 好不容易散了场,十八娘沐浴更衣躺在软软的榻上,心中满是欢喜。 李子期刚刚从浴桶中出来,头发还在淌着水儿,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十八娘嗔怪的看了他一眼,让南枝取了干布,给他擦起头来,「怎么这么不小心,你那腹部的伤口,尚未好全呢。」 李子期却是扭过头来,捏了捏她的脸颊,「早就好了,这些天你都瘦了些。」 十八娘用脚踹了踹他的后背,骂道:「上哪儿学的这些花花肠子,还动手动脚的。」 李子期却是认真的接道:「我只动了手,是你动的脚。」 十八娘一愣,却越发的觉得亲切起来。李子期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子说话了,大婚之后,他在她面前总是有些小心翼翼的,生怕有哪里做得不周全。 这次经历了生死之后,反倒是看开了,两人相处随意起来。 他本来就是那种说话噎死人的小郎君。 「你怎么总是叫我子期,不叫我夫君?快点,唤一句夫君来听听。」 十八娘俏脸一红,「你还不是唤我十八娘。天下女子,都唤自己的郎君为夫君。我唤你子期,有何不好?」 李子期摇了摇头,「岳父大人也唤我子期。就连阿武也唤我子期。那我以后要唤你静静。」 十八娘:「……我差点儿都忘记自己个真名叫沈静了。你唤静静,我都不知道你在唤谁,还以为是哪里新来的小妖精。哎呀,说起来,今儿个真有人想给你送一个妾室,被我拒绝了,你知道我是怎么拒绝的吗?」 「你可以说,你的夫君只能对你一人人道……」 十八娘被他这句话呛得脸都涨红了,猛的咳了半天。李子期用手拍着他的背,得意的笑了。 「臭流氓,说什么呢!我给她讲了几个故事:我的父亲有一美妾,甚爱之。一日她开罪于我,然后她死了;」 「我的阿姐有一情敌,甚厌之。一日她哄骗于我,然后她出家了;」 「我夫君的手下有一百户,甚英勇。一日他轻视于我。然后他被片了。」 「若是你相信,你家小娘能在我手底下走三个回合,那你大可一试。」 李子期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下次若是遇到有人给我送美妾,我也给他讲一个故事。期有一妻,猛于虎。送吾美妾,是愿吾葬于虎口乎?」 十八娘猛地拧了一下他的大腿,怒道:「你骂谁是母老虎呢?」 李子期却是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别说你是母老虎,你就是公老虎,我也心悦于你。」 十八娘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静静地依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臂膀很宽,像是一座不可撼动的山。 「此番我们动静太大,赵义定然会有所提防,召我们回长安。这并非完全是坏事,镜湖先生还在长安,你若是日后想要坐稳那个位置,还有得学呢。名声咱们已经扭转过来了,接下来就要积蓄一些暗中的势力。你想想,若是满朝文武都是你的人了,那还不是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大仇得报。」 李子期点了点头,「兵权也不能丢。按照赵义的性格,徐伯伯掌了军权,阿武要回长安为质子。这松州,应该会暂时交给阿庭。总不至于将我三人全部召回。」 「便是全部召回也无妨,父亲一定会从中运作的,新任刺史照旧是咱们的人。再说了,还有张司马和赵姐姐坐镇呢。」 两人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通,却不知道李子期的调令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而离开了几个月的长安城,已经完全物是人非,而正因为李子期,废太子一世已经被赵义提上了日程。 十八娘掀起马车帘子,已经隐隐约约的能够看到长安城的轮廓了。 天气渐凉,路边枯黄的草上被打了一层薄薄的银霜。 她伸出手去,递给了李子期一个水壶,「还是温热的,大约午时咱们就能够进长安城了。」 李子期笑着接了,喝了一口,又递给一旁无精打采的徐武。 他们离开长安的时候,就那么灰溜溜的几个人,这番回来,身后的队伍简直望不到边际,跟着不少来助威的游侠。 第56章 而那些纨绔子弟们,更是笑成了一朵花儿,挺直了胸脯,好要回家耀武扬威一番。 只有徐武,一直心事重重的。 徐武将水壶一推,摇了摇头,「喝不下去。这长安城里有什么好的,你们就那么想回去,不过是吃人骨头不吐皮的,还不如在边关打仗呢。现在倒好,你打得太狠了,我连仗也没得打了。又得回这长安城里头,当一只金丝雀儿了。」 而且他掐指一算,沈琴也应该已经出嫁了。 李子期安慰他道:「回去了,说不定能让你去禁军呢?」 徐武呸了两口,「就是那给皇帝抗大旗的?谁爱去谁去,一帮傻蛋。还有你,也是个傻蛋,你在外头拼死拼活的,你爹却把你赶出家门了,什么爵位,什么家财,全都是别人的了。」 李子期有些讪讪的,自从天使送圣旨来之后,这事儿就在松州城传开了,一路上他已经收到了无数同情的眼神。甚至还有一些人觉得他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毕竟这年头,哪里有把嫡长子分出去,扫地出门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们正说着,就看到前方一个黑点儿快速的奔了过来,他穿着玄衣,腰挂黑羽,手里头拎着长刀,快步的冲了过来。 「大人,您回来了。」来者正是黑羽卫的那个娃娃脸李昭平。 他偷偷的看了西屏一眼,又扭过头去对李子期小声说道:「大人,镇平王府出大事了。郡主不想嫁四皇子,竟然逃婚了!王爷不敢声张,寻了我派黑羽卫去找。人从庄子上被抓了回去,这婚事就在今日了。只是临了郡主求我来寻您救她。救与不救,瞧您的意思。」 十八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李子君真心是一个胆大包天之人,竟然还上演了逃婚的戏码。 李子期一愣,怒道:「怎么救,如何救?她又不是几岁的孩童了,怎么如此不知道轻重。若是不想嫁,早些时候寻个法子退婚就是,怎么能不管不顾的就跑了。这婚期都到了,还如何退,拜堂的时候抢亲吗?荒唐!」 李昭平得了令,点了点头,寻了个小道,快速的去办了。 十八娘叹了口气,徐武说得没有错。长安城这破地方,当真还没有边关来得爽快,让人憋屈至极。 这还没有进门呢,就出了这等糟心事儿。 李子君这婚事是有明旨的,如何能退?赵义身为皇帝怎么能够出尔反尔,除非…… 十八娘偷偷的看了眼李子期,见他抿着嘴,愣愣的出神。 「你要拿军功去换李子君?」十八娘想问,终归还是没有问出口。 在她还没有想明白这事该怎么办的时候,长安城已经就在眼前了。 赵义骑着马站在城门口携同文武百官亲迎,场面浩大。他穿着金龙袍,逆着光,笑得一脸的和蔼。 而十八娘和李子期瞧着,却只觉得心中发凉。 当年,赵义就是用他这亲切的样子,欺骗了唐王,杀害了他的全家吧。 只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子期不亏是朕的良将。此番立下盖世奇功,汉武帝有霍去病,而你就是朕的冠军侯。」 见李子期受了,赵义高高兴兴的扶起他的手,朝着宫中行去,在这宫中,还有这盛大的庆功宴等着他。 徐武瞅着,呸了一口,「我们立下如此大的功绩,却只给子期封了一个侯,这算什么?那他还不如不去打仗呢,在家躺着都能当王爷!」 十八娘冲着他摇了摇头。 徐武几乎是说出来所有从松州来的将士们的心声,他们自以为能够得到巨大的封赏,可如今呢?连主将都只有一个虚爵,食哪里的邑,掌哪里的军,那可是一句话儿也没有说。 这破侯爵,还不如继续在松州当刺史,称霸地方呢。 李子期却好似浑然未知一般,跟着赵义进了宫。 十八娘去了女眷那头,一眼就瞧见了好些个熟人。 那穿着红裙,头坠红色宝石的便是王九娘,比离开的时候,她看起来略胖了一些,虽然脸色有些蜡黄,但人却精神了不少。看到十八娘,眼睛里都是欢喜。 坐在她下首的,便是二皇子妃沈琴。 沈琴穿着一条鹅黄色绣着羽毛的襦裙,头上插着一朵大大的牡丹花儿。额心用朱砂点了花蕊,看起来气色红润,光彩照人。比起王九,她身旁跟着的命妇要更多一些,显然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见十八娘看过来,她笑着走了过来,拉着十八娘的手说道:「十八娘回来了,边关的日子不好过,你吃苦了。」 十八娘淡淡的笑了笑:「保家卫国,应该的。阿姐可好?」 沈琴转了转手上的玉镯子,红了脸,「自是好的,二皇子待我如珠似宝。」 十八娘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那个已经出家了的孔美娴,竟然有些恍惚起来。 当真是同人不同命。沈琴的神情不似作伪,看来是当真过得不错。 两人还没有说几句,就见到卢国公夫人走了过来,笑道:「十八娘,你且过来一下。看着你们都回来了,我这不就想我的英娘了。」 第57章 十八娘冲着众人抱歉的行了礼,便跟着卢国公夫人到一旁去了。 见四下无人,卢国公夫人立马便了脸色,脸上毫无笑意,「今晚李子君大婚要出大事了。镇平王府不是有条小破河吗?我们两府比邻,那小河儿也是当初一道挖的。我那三小子最爱钓鱼,听到她在那破桥下说的话了。她说要在拜堂之时,戳穿你家子期,并非镇平王府嫡亲的儿子。而且他兄妹二人早已定情。」 原本她是不信的,可是一想到镇平王将嫡长子赶出家门,让次子承了爵,就容不得她多想。 十八娘一听,脸色煞白,几乎克制不住的退后了一步。 卢国公夫人说的时候,眼神中满是疑惑。 她的夫君程知节,以前也是唐王一脉的老人了。 程处英大婚之日,程知节就说了,沈泽那人最是冷清又冷性的,也只有一个李世民入得了他的法眼。可是他待李子期,却是格外的不同。 若问哪里不同,他一个大老粗答不上来,可就是有一种感觉,仿佛那李子期不是他的女婿,反倒是他的亲儿子。 像他老程看女婿,就越看越讨厌,哪里有越看越喜欢的。捧在手心里长大的闺女哟,被猪拱了,换你你能高兴?这不对劲啊! 现在想来,沈泽大约是知道李子期的真实身份的。 卢国公夫人能想到的,十八娘自然也能想到,她朝着她拱了拱手,「大恩不言谢。待此事解决了,我夫妻二人定上门,向府上解释清楚。」 说完,便匆匆的离宫了。借口都是现成的,小姑子今日要大婚,作为嫂嫂,怎么能在此饮宴,而不去添妆,不去帮忙呢? 十八娘回了镇平王府,那门房上的人刚想拦住她,却被她的气势给吓住了,「世子妃,您回来了。」 说完就想扇自己大耳光子,什么世子妃,现在都被扫地出门了,他这样说,不是会得罪新的镇平王世子么? 十八娘无心理会他,直接去了李子君的院子里。 此刻院子里张灯结彩的,她穿着绿色的嫁衣,坐在那儿看着话本子,吃着果子,完全没有一点儿要出嫁的意思。 见到十八娘进来,头也没有抬地说道:「这次真要感谢你这个衰命了,要不然,我怎么给哥哥正身呢?」 这是要破罐子破摔咯? 「你们先下去吧,我有些私房话,要对郡主说。」 屋子里的婢女们面面相觑,不敢动弹。却见十八娘利剑一般的眼神看了过来,吓得拔腿就跑了出去。 李子君一愣,「这些可都是我那位好祖母换给我的,没想到你竟然能够使唤得动她们。刚刚你有没有被我说的话吓到?哈哈,我告诉你,李子期根本就不是我的哥哥,他是要娶我的人。」 十八娘却是将清越剑往桌子上一掷,又从西屏手中接过了一个小托盘,重重的放在桌子上。 「自己个选吧,剑,白绫,还是毒酒?」 李子君闻言哈哈大笑起来,「你当你是谁?皇上还是皇后?竟然也敢让我死……」 她越笑越大声,却发现十八娘定定地看着她,面无表情,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 她抬起手来一指,哆嗦道:「你……你是认真的。你……你早就知道了。」 十八娘鄙视的看了她一眼:「我当你是个角儿。没想到你连死都怕,怕死的人,怎么能觊觎别人的东西呢?」 「我是郡主,你敢杀了我?你会被诛九族!」 十八娘却是笑了,「大楚朝敢诛我范阳沈氏九族的人,还没有出生呢。再说了,郡主不喜四皇子,逃婚不成,在卧室自刎,此事合情又合理,谁会怀疑?」 李子君吓得跌坐在地上,「你这样做,不怕我哥哥杀了你么?」 十八娘拿出一张帕子,擦了擦清越剑,然后将那帕子轻轻的抖了抖,只见那雪白的帕子,一下子被染得通红了。 李子君这下更是心中大骇,她差点儿忘记,这个沈十八娘,刚刚是从哪里回来的了。 「我想,对于一个将要害他被整个大楚朝百姓唾骂的人,他比我更想要你死。兄妹相亲,这话一旦说出了口,就收不回来了,李子君。」 李子君脸色煞白,张着嘴儿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十八娘却是猛然的往她嘴里扔了一颗丸药,然后拍了拍手。 「你……你往我嘴里放了什么?」李子君吓得要死,拼命的扣自己的嗓子眼,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十八娘笑了笑,「不知道你听说了没有,我在松州,认识了一位姐姐,她家学渊源,最是擅长玩蛊。蛊你知道吧?就是小虫子。我给你下的这种,叫做禁心蛊。日后你若是提起李子期的那点破事儿,便会七窍流血而死。无数的蛊虫从你的七窍里爬出,那形状,可是相当的难看。给你三种美好的死法,你不选,就当你选这第四种了。」 「不要,不要!你这个毒妇!」 「是你对不起我在先。我不过是小小的回报你一下罢了。你若是不信,大可以试一下,你心中只要一想起,身上就会忍不住痒痒,那便是你体内的虫在爬。」 第58章 她的话音刚落,李子君的手上就长出了红色的疹子,她不由得拼命挠了起来。 十八娘看着她的样子,摇了摇头,将清越剑收了,扔了一对玉镯子在李子君身边,便开门准备离开。 李子君一见,抓起玉镯子,往十八娘身上一扔,十八娘身形一闪,那玉镯子便被扔出了门外,摔了个稀里哗啦的,断成好几截儿。 院子外的人闻声都跑了进来。 十八娘却是红了眼,拿着帕子抹起泪来,「子君,这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镯子,我送你当添妆。你便是讨厌我,也不必拿着镯子出气。说你哥哥克亲,我自然是不信的,要不怎么我们在长安的时候不克,出了长安反而克了。」 「只是你也不能因此,便骂我命中带衰,祸害你哥哥吧。我知道你们兄妹情深,你想要帮他,可你说的那些事儿,真的是太荒唐了,傻子才会相信呢,你可不能毁了镇平王一世英名?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莫要再耍小性子了。」 李子君越听越气,大声吼道:「滚!滚!」 十八娘却是拿了帕子捂着脸,哭着跑出去了。 一回到竹笛居里,南枝便替她端了水来净面。 西屏心有戚戚的问道:「小娘,当真有那么厉害的蛊毒么?要不你也给我下一个吧,我怕我日后说错了话,万一不小心说了小娘和侯爷的秘密,就不好了。」 十八娘感动的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傻西屏,哪里有这么厉害的东西。还能管到人心了?不过是一个吃了,一着急就会出疹子的药罢了,吓唬她而已。」 「那万一她不怕死说了怎么办?或者她日后发现小娘骗她,再说出来怎么办?」 十八娘摇了摇头,「李子君就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孩子罢了,她怎么可能不怕死?就算她说了,有谁会信,现在大家都知道,她正在为了替李子期摆脱克亲的罪名,绞尽脑汁的胡乱咬人,胡言乱语呢。」 最重要的是,她知道,这个府里有一个人,无比的重视镇平王府的脸面。她若是知道了,便不会让李子君翻出什么幺蛾子。 西屏听罢,这才放下心来。 「本来今日初归,与你们带了不少土仪。只不过咱都被赶出门去了,也不必厚着脸皮在这里待了,抓紧拾掇拾掇,搬出去吧。就搬去我在升平巷的那座宅子。估摸着过不了几日,陛下就会给赏个侯府。」 南枝一愣,「小娘,今日府中有喜事,咱们这时候搬东西是不是不太好?」 「就要这时候搬。我可是刚被小姑子骂滚,被扫地出门了呢。」十八娘说着,又冲着北流招了招手。 「若是有人问你打听咱们在边关的事儿,你就说,李子芬嫁妆丰厚,极其奢华。若是打听我们被分家出去的事,你就说让我们净身出户了,他李子期连片遮头的瓦都没有了。」 北流眼睛都亮,「这下子长安城里讨债的人,都当萧侧妃手中有钱了,必须上门来讨要呀。」 可不是,上次萧侧妃中了计,让那些贵妇人们投了那么多银子,这事儿还没完呢…… 因着十八娘几月未归,屋里的许多东西本来就是归置在库房里的,因此搬起来极快,不一会儿,这大街上的人就好奇的看到镇平王府里抬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箱笼。 「这郡主大婚,不是在黄昏么?怎地嫁妆这么早就出门了。」 抬箱子的下人摇了摇头,「哪里是郡主的嫁妆,这是我们世子妃,不不,侯爷夫人的嫁妆。不是让分出去了么?这才从边关回来,茶还没有喝上一口呢,人家就等不及了。」 那下人说着,朝着镇平王府的朱门努了努嘴。 周围的人听得耳朵都竖了起来,这其中有故事啊! 等十八娘的箱笼老老实实的游了一圈长安街之后,四皇子终于来迎亲了。 十八娘见了那么多小娘的婚事,今儿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奇怪的场景。 那四皇子说起来是崔闽的侄子,自然是生得倾国倾城的。他如今正是少年,雌雄莫辨,看起来竟然比新娘李子君要更像女郎,美过她三分。 而李子君有胡族血统,身量远超一般女儿家,骨骼也壮实一些。平日里不觉得,这二人站在一块儿,反倒让人看出了不妥当。这新娘怎么比新郎还要高啊? 再看二人脸色,四皇子板着一张脸,豪无喜气。这个李子君简直是他夺嫡路上的一个大石头,他娘是皇后,李子君逃婚之事,怎能瞒得过他?他得知消息之后,心中欢喜,恨不得她不要再回来了。 可是她不但回来了,还老老实实的坐在这里等出嫁。 这镇平王府都不是她哥哥的了,日后还能借得上什么力?而且今日他可是听说了,李子君竟然砸了亲嫂嫂的添妆,这不是摆明了将李子期往沈家推,往二皇子那边推吗?蠢上天了! 简直就是一个没有用的花瓶。不,她连花瓶都算不上,毕竟,看她的脸,四皇子还不如自己个照镜子。 四皇子想着,脸色越发的不好看了。 再看新娘子,脸色白得像鬼一样。板着一张棺材脸,一言不发的垂着头,好似这不是在办喜事,倒像是死了爹一般。 第59章 李子君一走近四皇子身边,四皇子便悄悄的往旁边挪了一步。妻子比自己高什么的,简直不能忍…… 十八娘看着李子君的样子,心想还是老夫人手腕高超,也不知道她说了什么,这李子君居然像是牵线木偶一般听话了。 两位新人自己个不乐意,这其他人也笑不出来啊! 李子期蹲下身来,准备背李子君出门,她刚想趴上去,突然看到自己的手,像是见了烙铁一般,往身后一缩,摇了摇头。 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怎么着?新娘子不想出门子?四皇子脸黑得像锅底一样,李子君这是打算打他的脸? 李子君没有说话,却是伸手指了指一旁站着的李子安。 李子安见众人看过来,有些窘迫的蹲下身子,李子君这次老老实实的趴了上去。 站在李子期身旁的徐武见了,气了个倒仰,一甩袖子,「你们家都是些啥玩意儿啊!既然都不喜欢你,你还蹲这里干啥,趁早打包走人得了。人家嫌弃你这个亲哥哥,不是王世子呢。」 他的嗓门极大,爹爹是封疆大吏,本身又是个鲁货,又是从来都不怕人的。周围的人听了,也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李子君想要辩解,蠕动了半天嘴唇,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而李子安已经背着她出门去了。 十八娘垂了垂眸,没想到李子君居然这么怕死……她大约是又看到自己手上出了红疹子了,害怕李子期背了她,她多想,蛊虫会越发的厉害…… 李子期叹了口气,「阿武,咱们走吧。去给我的新居暖个锅。」 他说完,朝着镇平王妃行了一个大礼,转身朝着十八娘走来,「咱们走吧。打今儿起,便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了。」 徐武虽然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见李子期听了他的话,十分的高兴,「这才对嘛,憋憋屈屈的,叫什么男人。」 「恩,你不憋屈,怎么不娶妻?」李子期横了他一眼,问道。 在松州的时候,张司马就有意将自己的妹妹说给徐武,却被他果断的拒绝了。 徐武看了看十八娘,叹了口气,「算命的说了,我命犯烂桃花,得而立之后才能遇到真桃子。我娘若是问你,你就说我们寻松州最厉害的大师给算的,是兄弟,就别说漏了嘴啊!」 李子期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说话。 这升平巷离镇平王府颇远,那边儿多住着一些武将,是以巷子都比旁的地方来得宽广一些,以便于跑马。徐府和鲁国公府,都在这条巷子里。 徐武瞅了,心中越发的欢喜,「这样好,日后我就能随时来同子期大战三百回合了。阿窦也好和十八娘学学绣花,她那双笨手,都戳了十几个窟窿眼了,什么嫁衣,简直是血衣。」 徐窦与程家三郎的婚期也已经定下了,就在明年二月里。 刚走到门口儿,就看到一辆马车停在路边,十八娘一看,不由得有些惊讶,这是二皇子府的马车。今日四皇子大婚,沈琴怎么没有去王府饮宴,反而来这里呢? 而徐武一看这车,脸色都变了,「我先归家了。来长安都大半天了,还没有见着我娘。」 说完,急冲冲的朝着巷子深处走去。 十八娘引着沈琴进了府,李子期瞧着有些尴尬,说道:「阿姐与十八娘且聊着。我去卫所那一趟,昭平寻我。」 「你有公差,自去便是。我也就是久未见十八娘,心中想念,这才过来一叙。」沈琴冲着他笑了笑,大大方方的说道。 李子期对着十八娘点了点头,快步的出门去了。 「你这园子不错,我瞧着比镇平王府还好一些。」沈琴四处打量了一番。 这宅子占地并不算大,只是绿树成荫,果满枝头,颇有农趣。原本就是十八娘修来避暑的,怎么可能比得上镇平王府。看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刚搬过来,还来不及拾掇,让阿姐见笑了。我瞧着一别数月,阿姐变了许多。」 沈琴眨了眨眼睛,「是越变越好看了么?母亲也这样说。」 「母亲?」十八娘恍然大悟,「你说的是明慧郡主?」 沈琴点了点头,「以前我以为武归待我已经是极好了。见了明慧郡主才知道,什么样的好,才是真的好。我如今能够与二皇子琴瑟和鸣,与母妃能够亲如一家,都多亏了母亲教导。你来了长安,也不先行去拜见父母,委实不应该。」 十八娘一愣,「明日便去。今日午时才到长安,先去宫中谢了恩,黄昏小姑子又出嫁,还搬了宅子,委实忙不过来。不过阿姐作为皇嫂,四皇子的婚宴,怎不出席?」 沈琴俏脸一红,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我腹中已有了二皇子的骨肉,太医说是男胎。平日里他都不让我出门,生怕我有个闪失。今日来见你,还是好说歹说,才能成行的。酒宴人多嘴杂,他不愿我去。」 「恭喜阿姐!」十八娘看着笑面如花的沈琴,不由得有些恍惚起来。 她怎么记得,她出长安城的时候,已经和沈琴形同陌路了呢? 第60章 怎么突然之间,又变得姐妹亲密无间了?她今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你别看你和子期年纪小,就不把子嗣的事情放在心上,传宗接代是头等大事。你瞧你比我先出门子,到现在都还没有个动静。我们府中可是人丁兴旺,不光是我有孕在身,翡翠也是给我争气的,如今也怀了。我们这边两个孩子,看那毛侧妃还能神气得起来!」 十八娘觉得自己简直被打了一记闷棍。 她皱了皱眉,「翡翠?不是你身边的大丫鬟么?」 沈琴点了点头,「亏你还记得她。我替她开了脸,给二皇子做了个侍妾。如今她憋足了劲,替我和毛侧妃斗呢。」 自从沈琴违背沈泽的意思,非要选二皇子之后,十八娘便没有查过她的事儿了。 原来二皇子早已有了侧妃了啊。 见十八娘不说话,沈琴又自顾自的说道:「那毛侧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刺史之女,仗着父亲手握兵权,就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如今可好,庭哥哥当了刺史,你们家子期又立下了大功,我看她呀,觉都睡不着了。」 沈琴叽叽喳喳的说着,像是一只蜜蜂一般,闹得人嗡嗡直响。 原来这长安城里,夺嫡已经放到台面上来了! 难怪二皇子对沈琴如此之好,这是指着她带着沈家全都站在他那一队啊! 只是可惜了,他们是不打算站队的。 「对了,你姐夫早前与子期已经神交已久,对他十分的佩服,想寻个时间,同他一道饮酒,你看何如?」 「阿姐,子期乃是黑羽卫副指挥使。黑羽卫只听从于陛下,是最忌讳结党营私的。是以你瞧今日我小姑子出嫁,子期都没有去饮宴。就是阿武,还是因为庭哥哥才认识的呢。」 沈琴一听,脸色顿时就变了,「连襟之间,一道吃个饭儿怎么了?你就连这么一点小忙都不帮?陛下渐渐老去,这江山总是要换人来坐的。既然我姓沈,我们范阳沈氏早就绑在了二皇子的战车之上,再也脱不了干系。」 十八娘闻言笑了,「阿姐原来是这样想的呀。你莫非以为当初父亲说的,沈家绝对不会跟着你站二皇子,是假的?」 沈琴抿着嘴不说话。 沈泽就是油盐不进,所以她才趁着十八娘刚回长安,先将他们拉上船。 她就不明白了,明明二皇子是最有希望荣登大宝的,她这是在为家中谋一段锦绣前程,他们怎么就一个个的全都推三阻四的。 「阿姐。太子妃是太原王氏,二皇子的母亲也是太原王氏。那按照阿姐的想法,王氏应该站在谁的身后呢?」 沈琴想得实在是太简单了。 像这种世家大族,不用站队都已经有了常人所不能及的权势。他们又何必站队,打得失了风度呢?若是成功了,也不过是位极人臣,与现在没有什么区别,若是失败了,说不定还得被新皇穿小鞋。 他们是吃多了,才去弄这些玩意儿。 管他谁当皇帝呢,只要他们的利益不变,就行了。 沈泽都代表不了范阳沈氏,区区一个沈琴,又怎么可以代表范阳沈氏站在二皇子一边呢? 沈琴无言以对,猛然站起身来,大怒道:「我可是你唯一的亲姐姐,你就这样对我?我连这么一点小事情都办不好,二皇子会怎么想我?」 十八娘却是摇了摇头,深深的看着沈琴,「原来阿姐你还记得,你是我阿姐。」 当初沈琴说那戒指,骂十八娘的时候,可没有当自己是她的亲姐姐。而且见面说了这么久,她连问都没有问一句,你们在边关可受了伤?庭哥哥可还好?你们被镇平王府扫地出门,可需要帮助? 一句也没有。 他们可是因为那李谦之,险些丢了性命。 沈琴涨红了脸,站起身来,跺了跺脚,「懒得与你说,冥顽不灵。」 说完,在婢女的搀扶之下,甩着袖子离开了。 等她一走,东珠朝着门口吐了吐舌头,「白瞎了小娘你的那套好头面了。琴娘怎么还是如此,只顾自己。连奴都知道,侯爷刚立了大功,正是站在风口浪尖之上。今日接了二皇子的宴,那明日太子的呢?四皇子的呢?这说是宴,要的却是心。」 十八娘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看你这个小气劲儿,一套头面念到现在。小娘我这次可是给你们带了不少好东西,绝对够你娶三个夫郎了。」 东珠瘪了瘪嘴,「才三个夫郎。小娘你别的地方聪慧,论赚钱可比不上奴。松州比邻吐蕃和西域,你们那么多人回长安,怎么也不带点货呢?还有侯爷当时在松州当刺史,那就是土霸王啊,这你才赚到这么一点钱?简直不能忍……」 十八娘觉得自己被鄙视了,也是不能忍。 但又实在是无法反驳东珠的话,还真是,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从吐蕃和西域倒些稀奇物件来长安卖,那不是发了吗? 「东珠,日后小娘我去哪里,你就跟着去哪里。」 东珠得意的看了一眼南枝和西屏,像是一只斗胜的公鸡,得意洋洋的从腰间取下一大串钥匙,开了一个箱笼,取出一个帐薄,放到了十八娘面前。 第61章 「小娘,你且看看,东珠在长安做了什么大事!」 十八娘随意翻了翻,越看眼神越是凝重,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东珠,你给我当女婢,当真是埋没了人才。」 好家伙!自从镇平王府请了改立王世子之后,东珠便开始给镇平王府的产业各种挖坑。 萧侧妃虽然上了一次当,谨慎了不少,可是到底世子这事儿,是天上掉馅饼,恰好掉到了她的头上。 她一个庶出的小娘,女儿如今是公主了,儿子是未来的镇平王,你叫她如何不飘? 这一飘得高了,就要出事。 「你把咱们那个破金矿给卖掉了啊?」 东珠像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那是她一段闻者伤心听者流泪的黑暗过往。谁也不是天生的财神爷,东珠亏的最厉害的一次,就是被人骗着买了一座矿山,那人信誓旦旦的说绝对能产金子,领着东珠一路瞧了过去。 走半道上,还让她「不小心」的捡了一坨金灿灿的金子,乐得她几天没有合眼,做下了对于当时的十八娘来说,最大的一笔买卖。结果亏了个血本无归。 什么金矿,都是些没有用的破石头,那「金子」不过是个局罢了。还使了几个假装的买家,来抢着报价,简直是坑你没有商量。 「我就寻人照着当年演了一遍,萧侧妃以为捡了大便宜,还暗自欣喜呢。也不想想,天上哪里有掉馅饼的好事,若当真有金子,人家怎么不自己挖,要卖给你来挖?」 十八娘一看那卖出的价格,拍了拍东珠的肩膀,「干得好!从此小娘我再也不提你亏本的事了。」 东珠见十八娘没有责怪她擅自做主,越发的高兴起来。十八娘就是这一点好,她不懂的,绝对不会瞎指挥,只坐着收钱就是了。 主仆几人正说着,就见着李子期领着沈琅急冲冲的走了进来。 十八娘一看沈琅,他非常的不对劲。 只见他的双手微微颤抖,嘴唇发紫,看起来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一见到椅子,他就瘫软的坐在了上头,「十八娘,我瞧见那人了,就是那个奸夫,那个杀了你娘的人。」 十八娘猛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到底是谁?」 李子期见沈琅说不出话来,只好替他开口说明了当时的情况。 原来李子期刚出门不久,就在道上遇见了刚出船回来的沈琅。 他自从娶了萧家小娘之后,便去了漕运上,跟着萧彻做事。 兄弟二人偶遇十分欣喜,李子期说要去黑羽卫所,沈琅这才一愣,将十八娘的仇人,就是黑羽卫中的人,同李子期说了。 于是一道去了卫所寻人。 岂料在那卫所门口,碰见了一个人。 只见他穿着玄色镶着金边的锦袍,身形削瘦,十个手指头都修剪得整整齐齐的,头发用头油拢得整整齐齐的,看起来十分的讲究。 他的手中正拿着一个白玉小瓶,不停的转悠着。 看到李子期来了,眯了眯眼,悠悠地说道:「转了一圈,还是回黑羽卫了。」 李子期冲着他点了点头,「段公。」 段齐深深地看了他身后的沈琅一眼,没有说话,便回自己个那边卫所里去了。 「哥哥,咱们进去吧。」 李子期喊了几声,却发现沈琅呆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段齐消失的背影,嘴唇蠕动着,看起来十分的激动。 李子期顿时了然,皱了皱眉头,「是他?」 「荷花香,没错,是他。」 大楚人爱用香是没错,但是用花香的人,很少会选择不合时宜的味道。如今已是秋冬之际,多用菊桂,怎么会有人用荷花香? 也只有那个人,是一年四季都用着荷花香的。 沈琅垂下眸,勾了勾嘴角,嘲讽的笑了笑。 真的是太让人恶心了。 明明是一对狗男女,却用这种方式,纪念着他们的深情。 可倘若真的有深情,那当初去武归屋子里杀人灭口的那个,又是谁呢? 「那可就麻烦了。」如果这个人是别人,那还有破绽,如果这个人是段齐,那就当真难办了。 段齐是大楚罕见的一个大清官…… 虽然他做的也是黑羽卫的勾当,可是他却从来不贪腐一分一毫。此人一不念财,二不好色,三不贪杯,四不恋权,简直是就像是一个泥塑的大圣人。 言官数次想要弹劾他,可是说来说去,他也只有身为黑羽卫杀孽过重一条。可那些杀孽,都是赵义下的旨,他不过是一并沾了血的刀罢了。 这样人,你如何能够扳倒他,然后报仇呢? 他不像是朝华,高调就有破绽,他低调得掉进了尘埃里,你都寻不见他。 十八娘听完,也是眉头紧皱,李子期能想到的,她自然也能想到。 可是世界上当真有这种无欲无求的人么? 这样的人,不是佛门弟子,就是隐士高人,如何还会出仕呢?还与武归有了那苟且之事,这当真是太违和了。 第62章 「报仇并非一朝一夕的事,我们总归能够寻到他的破绽的。」十八娘给沈琅端了一杯茶,认真的说道。 更何况,他们手上,还有他唯一的女儿沈玉呢!段齐他知不知道,沈玉是他的女儿呢? 沈琅点了点头,「论心狠手辣下手黑,我是半点都比不上妹妹和妹夫,这事儿便交给你们了。」 ……你不会说话憋着会死么? 「嫂嫂进门了,哥哥你一日吃几次竹笋炒肉啊?我可是听说了,萧家小娘曾经的丰功伟绩。」 沈琅脸一黑,狠狠地瞪了十八娘一眼,「明日你回府就知道了。咱们家里多了一只假仁假义的老狐狸,一头见人就咬的母大虫。大兄不在,这府里一个好人也没有了。」 他往外走了几步,又扭转头说道:「哦,现在还要加你这么一条躲在暗处一击毙命的毒蛇……啧啧……」 十八娘被他怼得气了个半死,扭过头来对李子期说道:「反正你们李家血脉也就这么一滴两滴了,总归是少;也不差这么半滴了,干脆我打死他算了。」 一路风尘,回来又发生了这么多事儿。十八娘和李子期都没有什么折腾,早早的便沐浴更衣歇了。 翌日一早,长安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 金色的桂花洒落在青石板路上,像是铺了一层金色的地毯。 十八娘与李子期坐着马车,带了些从松州带来的土仪,并带了一些高原上独有的药材,回了沈府。 温暖的阳光照在朱漆的大门之上,将那门由血色变成了橘色,看起来并非那么刺眼了。 十八娘初一进府,便感觉到了不同之处。这诺大的宅子里,满满的下人,却没有一丝的杂音。 院子里的小厮正拿着扫帚,轻轻地扫着院中的落叶。 仆妇将十八娘和李子期引了进去,「姑娘和姑爷回来了。」 十八娘抬头一看,沈泽正坐在桌子上用朝食,是上好的碧梗米粥配着酥炸小银鱼,还有一些腌制的萝卜樱子,他却吃得津津有味的。 而孔景娴和萧芳则站在他们身后伺候着,看起来极其的规矩。 见李子期进来,责怪的看了十八娘一眼,「子期初回长安,舟车劳顿,又伤未痊愈,你怎么这么早就把他闹回来了。」 十八娘喉头一梗,朝着他行了个礼,「我以为是回了娘家,却不想这里比婆家还婆家呢。」 坐在沈泽身旁的明慧郡主一听,笑了出声,「早听你爹爹说,十八娘长了张利嘴儿,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我便是你爹的填房,李明慧。你若是改得了口,就唤我一声母亲,若是改不了口,叫我明慧姨也是可以的。」 十八娘对她顿时心生好感,难怪沈琴轻而易举的就被她折服了。 「的确是叫不出口,母亲您瞅着跟我阿姐一样年轻。」十八娘眨了眨眼,让南枝和北流将礼放一旁搁着了,「松州是个穷地方,没什么稀罕物,只带了些土仪,母亲留着吃个新鲜,赏人也是极好的。」 十八娘说着,又偷看了一眼萧芳,见她老老实实的立着规矩,并没有什么凶悍的举动,心中又暗骂了沈琅几句。这个挨千刀的,就应该摊上个河东狮才对呀! 李明慧听她不扭捏,心中也松了一口气。沈府的每个人在沈泽心中地位如何,她早就打听得一清二楚的了。 沈琴连武归都能唤母亲,自然是好对付,可是十八娘不同,若是她硬要对着来,那这个后娘可就不好当了,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就是极好的了。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心中了然的笑了笑。 沈泽用了饭,自是带李子期去书房了。女眷们则在屋中饮茶。 「去唤玉娘过来,嫡姐归家,怎能不过来见礼。还有景娴,去你屋中将宛娘抱过来,孩子还没有见过姑母呢。」李明慧饮着茶,悠悠的吩咐了下去。 孔景娴头都不敢抬,应了一声「是」,就回院子中抱孩子去了。 十八娘瞧着简直是大开眼界,这哪里还是当初乌烟瘴气的吏部尚书府啊?李明慧的手段绝对非同一般! 这宛娘是孔景娴为沈瑜生的女儿,十八娘对于他们一家子兴致缺缺,她不出手斩草除根都是仁慈了。 「阿芳,你也坐下吧。下次你若是再欺负阿琅,那扫帚打人,我便要家法伺候了。你这样子,像是一个泼妇,哪里就像是大家闺秀了。」 拿扫帚抽人…… 十八娘不禁十分同情起沈琅来,当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当初程处英也说要打人,但是她嫁过来之后,却对沈庭言听计从的,夫妻二人简直是蜜里调油,根本就没有打起来。 反倒是这个看上去容姿颇盛,柔柔弱弱的萧芳,竟然是这样的一个奇女子。 萧芳大松了一口气,毫不客气的坐在了凳子上,揉了揉腿。 「十八娘你是上过战场的,定然不会笑女子粗鄙,我也不在你面前装什么淑女了。我为何要打你那不成器的哥哥。我们大婚之前,他花名在外也就算了,可如今他都娶了我了,还去寻花问柳,是个什么理儿?一身的胭脂水粉味儿,熏都快熏死我了。母亲你尽管罚我,下回我还是照打不误的。」 第63章 李明慧都被她气乐了,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沈玉和孔景娴就都回来了。 十八娘给那沈宛娘套了一个长命锁,望着她笑了笑,也没有敢触碰一下,毕竟小孩子实在是太脆弱了。 孔景娴却是冲着她笑了笑,「我收到了美娴的信,在松州多亏你相助了。」 十八娘点了点头,又看向沈玉。 只见沈玉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裙子,简简单单的打扮,看到十八娘,愤恨的瞪了她一眼。李明慧一瞧,咳了一声,沈玉一哆嗦。立马恭恭敬敬地朝着十八娘行了个礼,「阿姐安康。」 李明慧见她行了礼,摆了摆手,「你们都回去歇着吧。玉娘别忘记抄孝经。」 沈玉拽了拽拳,又松开了手,恭敬地退了出去。谁叫她的婚事,她的未来,都抓在李明慧的手中呢? 等她们一走,李明慧便叹了口气,「你们沈府人不算多,但是各个都非常人。对了,你可曾得罪过清虚女冠?」 十八娘突然想起了在东宫里看到的那双眼睛,不确定的摇了摇头,「我瞧着她很熟悉,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按说应该没有得罪她才是。」 李明慧摇了摇头,「那就奇怪了。清虚女冠如今在长安城中人气颇高,很多贵夫人都信她。我出诊的时候,偶然撞见过她几次。她明里暗里的同我说,你克亲长,命不好,让我不喜于你。」 十八娘心中的猜疑更是多了几分,此番李子期被赶出镇平王府,她还没有来得及去查明真相,只听说是命理之事,莫非也是这女冠在其中作妖?若李明慧是寻常人,那肯定就要不喜这个继女了。 「多谢母亲指点。」 李明慧见她愿意听,脸色缓和了不少:「我收到消息。东宫不日要为皇嫡长孙办喜宴,这既非满月又非周岁的,事出反常必有妖。我知道你与王九交好,如今子期又在长安出尽风头,去东宫赴宴,千万要谨慎,若是可以,你与那王九疏远了吧。大厦将倾,你们镇平王府改立世子之事,就是压垮东宫的最后一根稻草。」 十八娘坐在回府的马车上时,脑袋里还是嗡嗡作响的,李明慧那一句:你们镇平王府改立世子之事,就是压垮东宫的最后一根稻草。 像是一根银针,在不停地扎着她的肉。 她与王九,相逢于幼时。那时候她在范阳沈宅里,并不受宠,也不讨喜,谁都不将她放在眼中。 而王九却是太原王氏宗房的嫡女,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十八娘到现在都记得,第一次见王九,她穿着一条红石榴裙,扎着简简单单的两个包包头,白白的小脸肉嘟嘟的,一笑还缺了一颗牙。 她说,「你真没用,她们瞧不起你,侮辱你,你就傻傻的站着让她们欺负么?你是沈家嫡女,这是你家的山头,我若是你,就狠狠地扇回去!」 十八娘却是捂住嘴,别了她一眼,径直走开了。天知道,让一个已经当了宗妇的人,重新又回到了掉牙齿,说话漏风的时候,是多么的丢脸。 王九一瞧,四下里看了看,也赶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她们从那么早开始,就是一起说话漏风的挚友了啊! 等一回到府中,果然收到了东宫的帖子,明日喜宴,以贺麟儿。 王九的儿子,大名叫赵恒,大约还没有能长出牙齿。东宫此时宴请,勉强也能说得通,赵恒因非足月出生,情形一直时好时坏的。东宫怕养不住,一直将他藏得严严实实的。 直到前些日子,太医突然说,嫡长孙的身子好了不少,应该是性命无碍了。是以十八娘刚回长安见王九,她气色还算是不错。 翌日,十八娘便同着李子期去那东宫赴宴。才在宫门口,就见到形单影只的徐窦,一见到十八娘,她立刻走了过来,挽住了她的手:「你可算是来了。我哥哥那个怂货,连宫门都不敢入了。」 十八娘有些尴尬,说到底徐武这个样子,都是因着沈琴。 东宫占地并不算宽广。加上太子妃,侧妃,良娣,良媛……这么一溜儿的女眷算下来,简直是挤得满满当当的。是以宾客过来了,也好放肆走动,万一冲撞了,那就难看了。 徐窦看了一圈,轻声说道:「真是世态炎凉,当初太子娶九娘的时候,东宫可热闹了。如今为嫡长孙办喜宴,都有许多人不来了。尤其是那王家的,竟然只来了王六郎。我在门口等了许久,才等到你。」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见十八娘和徐窦看过来,沈十六把头一别,离了王六身旁,与其他的夫人说话去了。 徐窦无趣的摇了摇头,「你们沈家的小娘,除了你,其他一个个的可真逗的,那眼睛都要长到头顶上了。」 十八娘不好接话,只得与李子期告别了,拉了她去看王九。 王九此刻正坐在屋中拿着一个手鼓,逗着赵恒玩儿。见十八娘和徐窦来了,冲着她们招了招手,「来看看我儿子。甫出生的时候,跟个猫崽儿似的,如今倒像是个白面馒头了。」 十八娘和徐窦走近一看,那孩子的确是白白嫩嫩的,正张着大眼睛四处的张望。许是瞧见了十八娘头上垂下的步摇,伸出小手来,啊啊的叫唤着。 第64章 王九抬头一看,只见十八娘的步摇上坠着的竟然是三条小鱼儿,忍不住笑了,「也就是你什么都往头上戴。阿窦你不知道,十八幼时,甚爱美,连树上掉下的叶儿都不放,非要插在头上,现如今,不插叶儿改坠鱼儿了。」 十八娘将那鱼儿取了下来,拿在手中,逗起了那赵恒,小孩儿咯咯直笑,口水儿都流出来了。 「九娘今日怎么不穿红,反穿蓝?」王九喜红不喜蓝,是有缘由的。幼时她只要穿蓝色,便容易走霉运,试了那么几次,当真有邪性,打那以后,除非是万不得已,她是不会穿蓝色儿的。 王九一愣,苦笑道:「本来是穿红的,结果早上给姑母请安的时候,发现撞了。她便赏了套新衣衫。」 十八娘有些生气,别人不知道,王贵妃是王九的亲姑姑,还能不知道?这是在故意膈应她呢。 「九娘去换衫吧,我替你看着阿恒。」 王九迟疑了片刻,摇了摇头,「哪里就真那么邪性了,这会儿人多起来了,我是主家,若是不在,委实不妥当。」 说话间,果然有看到三三两两的夫人们进来,一时之间,十八娘竟然寻不到同王九说话的间隙了。 正在这时,卢国公府程夫人来了,徐窦脸一红,便对十八娘说道:「我去去就来。」 「快去讨好婆母吧,我一会儿过去解救你。」 徐窦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快速的走过去了。 十八娘瞧着无人注意,招了半夏过来,压低声音问道:「这喜宴是谁的主意?怎么不等到周岁?」 半夏闻言顿时紧张起来,「可是有什么问题?是清虚女冠提的。说是办个喜宴,能让小太子沾沾贵人的福气。陛下不常来东宫,至今都没有来瞧过小太子。今日他若是来抱上一抱,或许东宫的日子就能好过一些。」 又是清虚女冠! 这其中果然大有问题,只是如今这宴会已经办了,箭在弦上,退也退不回来了。 「叫太子妃小心些,这个女冠很可能有问题。如今那头正在揪东宫的错处,你们怎么还如此高调。陛下尚在,太子还是太子,怎么就唤出了个小太子?」 半夏一想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坑,脸色煞白,「也是清虚女冠让这样叫的,说小太子,说大郎因剖腹而生,煞气重,要用小太子的名头压着……」 十八娘的心中更是咯噔一下,有了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 「你快去太子妃宫中暗暗地搜寻一下,可被人藏了什么脏东西?或者是有什么逾矩的事?或者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画符丹药之类的,凡是可疑的,快速处理了。」 半夏点点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不动声色的下去了。 十八娘看着那边的徐窦已经伸长了脖子寻她,好笑的走了过去,「夫人安好。上次的事,还没有感谢夫人的大恩。」 程夫人爽朗的笑了笑,捏了捏徐窦的胳膊,「你快些把窦丫头带走吧,我瞧她眼睛都要望穿啦。」 徐窦脸一红,「伯母……」 「好啦好啦,你是个什么样子,我还不知道?你快同十八娘待一起吧。这喜宴人多嘴杂的,你们莫要乱走。」 十八娘一听,更是心生警惕,在徐窦耳边嘀咕了几声,两人便悄悄的观察起众人。 正在这个时候,赵义领着崔皇后与王贵妃一道前来了。 王贵妃今日果然穿着大红色的锦袍,带着金丝拉成的百花冠,镶嵌着一颗颗龙眼大小的珍珠。而在她的身后,站着的正是穿着金桂色襦裙的沈琴,她的小腹虽然还是平平的,但是却用手托着腰,让人一看便知,她已经有了身孕。 这婆媳二人,瞅着就像是这新修的大明宫似的,金碧辉煌。 赵义一来,便朝着赵恒走去。 太子一瞧,激动得双眼发红,他赶忙抱起赵恒,想让赵义抱上一抱。 谁知道赵义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然后说道:「你们将恒儿养得很好。」 太子托举着赵恒的手,僵在半空中,那是伸也不是,缩也不是,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正在这时,那赵恒突然哇哇大哭起来。 太子瞅着越发的烦躁,将他往王九的怀中一塞,红着眼唤了一声,「父亲。」 赵义往外迈的脚一僵,终于转了回来,「大家落座吧。今天是个好日子。太子妃有功,二皇子妃也有功。」 沈琴得了夸奖,笑得越发的甜美了。 这宫中饮宴,还是跪坐分食。赵义坐在最上头,他的身旁便是崔皇后。下手坐着王贵妃。 十八娘同李子期一道坐了,只警惕的看着王九身旁的人,看得李子期有些莫名其妙。 「十八娘,你怎么了?」 十八娘摇了摇头,「我就是心慌慌的,总觉得要出什么事儿,许是昨日没有睡好吧。」 李子期点了点头,替她倒了一杯果子酒,「你饮一些。一会咱们就回去,你歇个晌。」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到王贵妃一声尖叫,然后捂着头,扭过身子去,「你这个该死的狗东西,也敢扯本宫的头发?」 第65章 十八娘暗道不好,半夏还什么都没有发现,王贵妃却已经发难了。 赵义不悦的看了过去,「怎么回事?」 王贵妃身后的那个小宫女,趴在地上,一言不发,身子抖得像是在筛糠一样。而她的手上,确实还抓着王贵妃的几根发丝儿…… 「奴没有拔,奴就是看到贵妃娘娘的背上落了几根头发,想将它拿掉。」 王贵妃却是猛地扇了她一个耳光,「你若是拿不是拔,那本宫怎么会头疼。再说了,你一个小宫女儿,拿头发要去做什么?东宫到底是什么居心?该不是……」 她说着,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这一下子,崔皇后已经在坐的年长一些的命妇也都变了脸色。王贵妃说的,该不是厌胜巫蛊之术吧? 毕竟这类邪术,才需要用到什么头发,指甲盖儿,生辰八字之类的…… 「糟了,我刚刚头也痛了一下,我只当发丝被什么挂住了,没想到竟然是拔头发……」说话的正是镇平王府的萧侧妃。 不一会儿,宫中许多命妇突然都附和起来。 赵义的脸漆黑的,猛地一拍桌子,「太子,这是怎么回事?王贵妃一人还能当成是意外,这么多人,你做何解释?」 太子拼命地摇脑袋,脸色惨白,「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父皇!」 十八娘一看王九,却见她脸色发白,欲说还休。而太子却低着头不敢看她。 她的心中个咯噔一下,糟了,这捡头发之事八成是真的!王九和太子可能中了清虚的奸计了,这事情他们显然是知情的。 十八娘朝着她拼命的摇头。 可是王九却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父皇,是我让下人搜集诸位有健康子嗣的夫人掉落的发丝的。并非是王贵妃所指的什么邪术。而是清虚女冠的一种道门祈福之术。只是祈祷恒儿能够健康平安罢了。还请父皇和母后体谅儿臣作为母亲的一片苦心。此事太子殿下并不知情。」 十八娘只觉得手脚发凉。赵义看了王九一眼,冷冷地说道:「带清虚女冠,搜东宫。」 他的话音一落,太子腿一软,也跪了下来。 不一会儿,那清虚女冠便提着拂尘走上了大殿,「不知诸位贵人,唤贫道何事?」 崔皇后叹了口气,「女冠,请问可有一种祈平安的术法,需要用到多人的头发。」 清虚女冠一愣,摇了摇头,「这是哪家的高深法术?请恕贫道见识浅薄,闻所未闻。」 王九心中大惊,站起身来,大声喊道:「女冠,出家人怎么能打诳语?明明是你让我设宴,说收集了有健康子嗣的夫人的头发,编成辫子,装在香包之中,戴在恒儿的脖子之上,就能够保平安的。」 清虚女冠却是只摇头不说话。 很快,搜宫的人就回来了,他们抬着满满的一个大箱笼,打开一看,整个大殿上的人都惊呆了。 只见里头放满了一个个写着名字的小人,而在有的小人身上,已经缠上了头发,大部分的却还没有。那打头的一个,便赫然写着王贵妃的大名。 王贵妃一看,顿时气晕了过去。 赵义走过去一翻,发现其中也有他的名字,顿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落了泪。 「真是一个好太子!朕怜惜你年幼便失去了母亲,又感念唐王对我的知遇之恩,这才立了你为太子,本想你仁义忠厚。可是你呢?无才无德。」 「竟然还不好好办差,带着属下寻欢作乐,差点儿被吐蕃活捉了;现在又用这邪术来害人。你写这么多人是想做什么?把所有不支持你的人,全都弄死吗?你弑父杀母,简直就是畜生不如!」 太子大哭,「父皇,儿子当真不知道此事啊!都是太子妃背着我做下的。我这些天在宫中修身养性,哪里能够接触得到懂这些邪术的人。」 「冠军侯大败吐蕃,听闻其中便有巫蛊之术的功劳。松州赵氏,以擅长此术闻名,听闻那赵家女与侯夫人姐妹相称。而侯夫人与太子妃正是大楚朝人尽皆知的至交好友。」 十八娘看着清虚女冠那一张一合的嘴,恨不得过去一剑捅死了她。 她沈十八娘和王九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她要一箭双雕,赶尽杀绝? 清虚女冠的话一出口,所有人都向着十八娘看了过来。卢国公夫人和徐窦都是一脸的担忧。 自从松州众人回了长安之后,那些纨绔子弟们为了吹嘘自己的丰功伟绩,几乎将大战的细节说得那叫一个一清二楚。 在座的几乎都知道,赵氏使用蛊术的时候,的确是以荣阳公主的头发为引的。 那么太子妃收集大家的头发,很有可能就是要对他们下蛊咯?这么一想,不由得不寒而栗起来。 李子期脸色铁青的拦在十八娘前头,对着清虚女冠怒道:「你这妖道来路不明,若是再妖言惑众,我就一剑斩杀了你。」 十八娘却是冲着她摇了摇头,清虚一定要死,但不是现在。 现在杀了她,不是坐实了她与王九的罪名么? 第66章 「女冠此言差矣。我与那张司马夫人的确是好友。只是这蛊术非一朝一夕能够炼成。十八娘无德无能,既不姓张也不姓赵,窃不到别人的家传之术。女冠光凭着一张嘴儿,就能将这罪名推在十八娘身上么?」 十八娘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在座的不少人,也刚从松州而来。按清虚女冠的意思,你们都可能是要害人的逆贼呢!我与夫君初回长安,仅见过太子妃两次。这第一次连话儿都没有说上一句,这第二次便是今日了。 清虚闻言微微一笑,「这些事情,你不用与太子妃说,只需与那半夏说便是了。许多人都瞧见了,你与那半夏嘀嘀咕咕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指导她做法呢。」 十八娘一愣,原来这个都被她算计在其中了,当真是心思深沉。 她突然笑了起来,「女冠真是一张嘴就能杀人呢。王九说是被你骗了,而你却说是我教的巫蛊之术。明明你才是不清白的,怎么反倒由你来断是非了呢?」 她说着,走到清虚女冠身边,看了看她的眼睛,「更何况,女冠刚刚才进门,怎么就知道我与半夏说了话呢?可能是女冠能掐会算吧,那你且告诉我,适才徐将军家的窦娘,又见过什么人,和谁说过话呢?你若是答不上来……那就是某人别有用心的盯着我呢……」 清虚女冠自然是答不上的。 徐窦愤愤不平的瞪了她一眼。 「只是可惜了,我与半夏并不能如你所愿了。我的耳坠子掉了一只,便让半夏去太子妃那儿寻了一只差不离的替换着。然后让她四处替我找找,免得被有心人捡了去。」 十八娘说着,从耳朵上取下了两只耳坠子,走到崔皇后面前,伸出手来,「皇后娘娘请看,这耳坠子虽然乍看上去是一样的,其实花纹却是不同的。现在你们还能去太子妃的首饰盒子里寻到另外一只呢。」 崔皇后一看,点了点头,「玉质是一样的。但是款式的确是不同。」 这时候半夏已经去王九房中,取出了另外一只耳坠。 十八娘心中叹气,这对耳坠,是她与王九一道在范阳的老铺子里定的。王九两款花样都爱,所以她们干脆一人得了一只。在她们两得首饰匣子里,还有许多这样的姐妹首饰。 没想到,早年的小趣味,今日还派上用场了。 王九被之前太子的厚颜无耻给震住了,一直到现在都愣愣的回不过神来。 这就是她的枕边人,大难临头就将所有的事情,全都推到别人的身上。 他到现在都还不明白么?他们夫妻二人此番已经难逃此劫了。 皇上压根儿不在乎这次事情的真相,他想要做的无非是借此机会废太子,所以不管他们怎么证明自己的清白,也是清白不了了。 更何况,巫蛊之术这东西,自古以来,又有谁真的说得清,道得明的呢? 王九抱起赵恒,摸了摸他的小脸蛋。对着他行了一个大礼,「父皇。我与十八娘一无书信往来,二无私下会面,将这事儿扯到她的身上,未免寒了天下将士的心……」 赵义点了点头,他虽然猜疑李子期,防止他功高震主,但并没有想过要杀了他的头。 至于十八娘,他更是没有想过。 为了一个女冠,去杀了范阳沈氏嫡女?得罪沈泽?他是吃多了没有事情干吗?不过是一个小女子罢了,活着死者,又有什么关系,他并不想在这上头多费功夫。 废太子的时机就在眼前了,他现在恨不得立刻说出这句话。 可是他还没有说话,另一个人就站了出来。 「我能够证明,沈十八娘是真的会巫蛊之术。因为我就中了她的招。陛下,你只需要寻一个太医来,一验看便知。」 赵义皱了皱眉,这是谁这么多事? 李子期却像是被雷劈了一般,颤抖着手,看着站起来的李子君。 她正用一种看杀父仇人的目光,看着十八娘。 而崔皇后和四皇子,则是咬着牙,恨不得将她拽回去。 这事儿明显是王贵妃联合清虚女冠,给东宫下的套儿。 沈十八的事,大约是清虚女冠与她有私仇,才牵扯进来的,没看到王贵妃已经很不悦了吗? 她又搅合进来做什么?就算她有证据,指正自己的亲嫂嫂,害死了她,对于她李子君而言,又能留下什么好名声? 简直就是脑袋瓜子进了水! 自家人打自家人?王贵妃来了兴趣,「快传太医。没听到四皇子妃说的么?」 崔皇后的脸瞬间阴沉了下来,狠狠地瞪了李子君一眼,她最好真的有证据,一招就打死沈十八娘,让她无法翻身。 不然,事情就糟糕了。 沈十八娘却是望着李子君勾了勾嘴角,「自然是应该请太医来验看的,不然,怎么来证明十八娘的清白呢?」 十八娘嘴上镇定,心中却是为了王九急得不行,陛下要废东宫,自然不会在她的问题上多加纠缠,以免节外生枝。而且李子期刚刚立下大功,于情于理,十八娘此番也不会有事的。 第67章 可是王九呢?她要如何来救王九娘? 十八娘朝着王九娘看过去,王九却是对她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只是搂着赵恒,一刻也舍不得放开。 十八娘看着,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很快,太医院便来了个白胡子的老头儿,用一张丝帕搭在了李子君的手腕之上,把那手往上一搭。 顿时变了脸色,他被拉过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这四皇子妃身子好着呢,只是她竟然还是完璧之身…… 他不由自主的看了一下坐在她身旁阴沉着脸的四皇子,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他好像无意之中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你快说,我是不是中了蛊,要如何才能够解?」 太医一愣,「四皇子妃身体康健,百病全无,并没有中蛊的迹象。」 李子君只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疼,她猛地用手指着十八娘,怒道:「不可能。明明她给我下了什么禁心蛊,我一想不好的事情,身上就会起红疹子。」 「这……」太医也忍不住笑了,「这药管头管手管脚,怎么可能管皇子妃你心中所想呢?简直是闻所未闻。这冷热交替之际,偶尔长几颗小疹子,也是常有的事。老夫给四皇子妃开点药膏,擦擦就无妨了。」 太医的话刚落,周围的夫人们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望着李子君摇了摇头。 李子君气了个够呛,恨不得挖个地洞将自己埋了进去。 她抬眼去看李子期,却发现他正目光清冷的看着她,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李子君一下子慌乱了,她正想接着说话。却被四皇子一拽,吓得不敢再开口了。 十八娘笑了笑:「多谢四皇子妃替我作证了。十八娘的确是不会巫蛊之术的。那我想继续问一下四皇子妃,适才有没有人扯你的头发?」 李子君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转念想明白了,气鼓鼓的说道,「这我哪里知道!」 十八娘摇了摇头,又对着明慧郡主问道:「十八娘冒犯了,敢问母亲,适才可有人扯你的头发?」 明慧郡主也摇了摇头。 「在座的各位,没有被扯头发的,都是一些并未生育的小娘,或者是只得了女儿的夫人。而那些被扯了头发的,都是得了健康儿子的,是也不是?若是,是不是就证明太子妃所言非虚呢?她的确只是想为小殿下祈福。」 「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就算太子妃使用了厌胜之术,那她为何要对在座的命妇作法,对她有什么好处?王贵妃娘娘乃是太子妃嫡亲的姑母,太子妃想弄到她的生辰八字再容易不过,为何还要大费周章的扯她的头发?」 …… 十八娘一字一句的问着,明明她说得极其有道理,这事儿全是疑点,王九根本就没有说假话。却只有寥寥几位东宫忠臣附和,其他的人都低着头,一声不吭。 十八娘看向王六,却见他只是看着王九出神,并没有为她出言一句,心中越发的悲切起来。 去他的家族!去他的大业! 他王六郎就这样看着自己的亲妹子,被陷害,被逼死么? 而王九眼中的光,也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她将赵恒,轻轻地放在半夏手中,冲着她笑了笑,然后对着十八娘说道:「十八娘,你不必再问了。他们已经铁了心,将罪名按在东宫的头上了。你们真是可笑,又可怜。」 「那些曾经自称是我王九姐妹的人,今日除了十八娘你,无一人站出来为我说话。我的今日,就是你们的明日。他日你若是深陷污泥,也不会有人伸手将你救起。」 她说着,转过身去,走到王贵妃身旁,说道:「姑母你今日设计杀我,我的亲哥哥就坐在下头,却是不敢发出一言。王氏的脊梁已经弯了,再也直不回来了。这样的家族,你若是想要,就拿去吧。可是我王九却是不要的。我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来到这个人世间,自然也要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去。」 王贵妃嘴唇发白,而王六的手心却是掐出了血。 到最后,她看向了赵义。 「陛下的所作所为,真是让天下子民寒心。你扪心自问,这个大楚的江山,是你的么?不,它原本是李唐的,你抢了去,还要颠倒黑白,赶尽杀绝,连拥有李唐血脉的太子,都容不下。你不就是想要将李唐的烙印从你的身体里活生生的剜掉么?那你就光明正大的来啊!」 赵义气得发抖,愤怒的拔出腰间的长剑,一下子刺进了王九的胸膛。 十八娘冲上去大喊着「九娘」,想要拦剑。 王九却是摆了摆手。 她笑得极其妖艳,转过身来,对着在座的众人说道:「对了,就是这样,想杀人就堂堂正正的来杀,何必用如此拙劣的伎俩,让天下人耻笑你。耻笑你血统里的低贱,像是地沟里的老鼠,永远只能用见不得光的手段。」 「我王九若是想要杀你们在座的人,还用得着扯头发,依靠那虚无缥缈的法术?还不如一坛毒酒,一次解决你们所有的人。只是我不屑于这样做。我只不过是想要我的恒儿,健健康康的活到老罢了……」 第68章 她说着,倒在了地上,胸膛上流下来的血,已经将她蓝色的长裙全都染红了,赵恒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得,哇哇的大哭起来。 十八娘跑到她的身旁,一把抱住了她。 她的手上,已经没有崔闽给的大药丸子了。她一把抓过身旁的太医,喊道:「太医,你快救她,你快救她。」 太医被她一拽,跌倒在地上,硬着头皮把了把脉,摇了摇头。 的确是没得救了。就算有得救,这人是赵义捅的,他也不敢救。 十八娘只觉得自己眼睛都看不清了,怀中的王九变得模模糊糊的,像是在流动的水,怎么抓也抓不住了。 「九娘你怎么那么傻?九娘。」 王九抬起手来,擦了擦十八娘的眼泪,「十八娘你知道的,有的时候活着,真的不如死了更干净啊!来世但愿我投个好胎,去那清清白白的农家,安安稳稳一生一世一双人。恒儿他……」 十八娘拼命的点着头。 王九微微一笑,终于闭上了眼睛。 十八娘抱着她的手紧了又紧。 那个与她一道牙齿漏风,那个与她一道长桥遇险,那个在她被人陷害,毫不犹豫会割自己手,那个知道了她的病,在大婚前日嚎啕大哭的王九娘。 那个和她最要好的王九娘,从今以后,在这个世界上,再也寻不到了。 在座的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满室寂静。 只有十八娘的啜泣声,和赵恒哇哇的哭声。 赵义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着十八娘怀中的王九娘,心中满是愤恨。这个该死的女人,死到临头了,竟然还设计了他。 他有千百种方法废了东宫,以绝太子一脉。 但是偏偏选了最糟糕的一种,王九将所有的遮羞布全都撕了下来,他却恼羞成怒的成了杀死儿媳的公公…… 他越想越怒,一甩袖子,将那空空的剑柄一扔,转身就走了。 而王贵妃则花容失色的坐在那里,看着王九的尸体。 其实她二人长得很像的。王九小的时候,她还抱过她,小小的,软软的,让她的心都化了。 可是现在,她的亲侄女,就被她给逼死了。 太子失魂落魄的爬了过来了,用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王九的脸,轻声的唤道:「九娘,九娘……你醒醒啊,你不管我和恒儿了吗?」 十八娘却是猛的一拍,将他的手打落了。 他的手和心都实在是太脏了。王九喜洁,一定嫌他太脏了。若不是嫁了他,王九大约还好好的,无忧无虑的活着吧,都怪他! 太子却像是被打开了阀门一般,趴在王九身旁,嚎啕大哭起来…… 李子期走了过来,蹲在十八娘身边,扳过她的头,认真的说道:「十八娘,你清醒一点。王九已经走了,你就让她安安心心的走吧。你不是答应了她,要替她照看赵恒吗?」 对,她答应了要照顾赵恒。她还要杀了清虚和赵义。 「半夏,替你家小娘换衫吧,她最讨厌穿蓝色的衣服了。你快给她换掉。」 半夏红着眼,接过了十八娘怀中的王九。东宫一片哀嚎之声。 大楚承和十四年十月底。赵义废皇长子太子之位,数其三宗大罪。其一,为子不孝,试图弑父;其二,为君不德,带领官员公然狎妓,结党营私;其三,为长不尊,不爱幼弟,谋害皇弟子嗣。 但陛下感念李唐之恩,特封其为密郡王,终身幽禁,此生不得踏出王府半步。 再有罪太子妃王氏,生性奢靡,七出有罪,犯上作乱,贬为贱民,不入皇陵。 当夜太子便被塞进了密郡王府。 十八娘从密郡王府接了王九的棺木,直接将她抬去了福应禅院。 皇家没有她的位置了,王家也没有她的位置了,但是天地之大,还怕容不下她一个王九么。 半夏抱着赵恒,红着眼站在门口。十八娘冲着她点了点头,指着身后的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说道:「这两位是我寻的会一些拳脚功夫的麽麽,恒儿只能被圈在这郡王府里。若是有人敢欺辱他,你只管打回去。如今这郡王府还有谁会管,打死了算我的,千万不要让他受了一丝委屈。」 半夏擦了擦眼泪,跪了下来,「奴替我家小娘谢谢您了。替我家小娘寻一处能多照些太阳的好地方,她怕冷。」 十八娘红了眼,扭过头去看着新任的密郡王。 「你这条命还有王位,是九娘用命换来的。你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用我说,你也知道。若是王九没有来这么一出,他一定将你们全以谋反的罪名,斩草除根了。你仔细看着阿恒,若是他死了,你必须死。」 密郡王蠕动了下嘴唇,喃喃的说道:「是我对不起九娘。」 十八娘脚都没有顿一下,人都死了,再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 因为王九被定了罪,这长安城中的人,都不敢沾上她。 是以整个福应禅院里静悄悄的,来往的香客,都比寻常少了不少。 第69章 十八娘跪坐在火盆子面前,替王九烧着纸钱,她的身旁只有徐窦。禅师们念着经,笃笃笃的敲着木鱼。 不一会儿,一阵轻轻地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一双青色的靴子停留在了十八娘面前,那靴子上绣着翠绿的竹子,只一眼,十八娘便知道是王九的手笔。 「你是来将九娘除宗的,还是来接她归家的。」十八娘嘲讽的勾了勾嘴角。 王六叹了口气,上了一炷香,也跪坐下来,一道儿烧纸钱。 「今天我不是王氏宗子,只是九娘的兄长。」 十八娘看了他一眼,「那你不应该坐在这里。应该去为九娘讨个公道才是。」 王六的手一紧,「十八娘你一定要这样同我说话么?太子倒了,二皇子是最有希望的,我王氏门楣光耀有望了。」 十八娘烧了一堆金元宝儿,「那真是恭喜你了。这么说来,你们王家人应该很高兴才是呀?是不是放炮竹,庆祝王九终于死了?」 王六郎却是坐在地上,像一个孩子一样呜呜的哭了起来。 十八娘说得一点都没有,王氏族里,除了他的父母亲,还有他,其他的人都喜笑颜开的,恨不得喝酒庆祝,好像那高高在上坐着的人,已经姓王了一般。他的妹妹,才刚刚死了啊! 他说要将她的棺木接回去,藏在王氏的墓地里。可是他们怎么说:外嫁之女…… 他为了王氏一族,先是舍弃了十八娘,现在又舍弃了亲妹妹王九……可是他们却怎能凉薄如斯?当真让人心寒。 十八娘一边烧着纸,王六郎就一边抱着腿哭。而灵堂之上那些念着经的和尚却是一动也不动的,像是什么都没有瞧见似的。 倒是徐窦,坐在一旁,尴尬不已。 王六郎是四公子之首,风华绝代的好似天上的仙人,她也曾经偷偷的思慕过她,只是那时与十八娘一比,觉得自己处处都不如,便歇了这个心思。这人就如天上的皓月,皎皎生辉。 可是他在东宫里的怂样,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让她鄙夷到不行。 若是她被人杀了,徐武一定会拼了命,也要咬下那人一块肉来的。 可如今看他哭成这样,又忍不住坐立难安起来,忍不住要同情起他来。 再看十八娘,明明以前与他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如今却坐在这里无动于衷。徐窦忍不住用手肘捅了捅十八娘,又用嘴指了指王六。 十八娘叹了口气。取了一方帕子,扔到了王六的头上,「擦擦吧。被让九娘走得不安心。」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在她的身后,有一片青衣,一晃而过,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王六抓了帕子,也不抬头,只将那帕子捂在脸上,痛苦的咬着嘴唇。 他已经知道错了,却回不了头了。 「九娘她,会不会怪我?」王六闷闷地问道。 十八娘叹了口气,「九娘她不怪你。她如此聪慧怎么会不知道你的难处。可正是连怪都不能怪你,才让人更加的绝望。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将来要怎么办,你还是好好想想吧。」 两人没有再说话。整个大殿里烟熏火燎的,让人迷得睁不开眼。 不一会儿,一个小沙弥走了过来,他年纪看起来很小,圆敦敦的,看起来十分的可爱。 「阿弥陀佛。几位节哀。这是主持大师开了光的佛串,特让小僧送过来,保佑诸位家人平安。」 十八娘愣了愣,接了过来,套在了自己的手上,「多谢主持大师了。」 王六和徐窦也各自接了。这福应禅寺的珠串很有名气,来上香的人,通常都会求上一串。 只是这佛珠一入手,十八娘就感觉到了不同,竟然冰凉刺骨,黝黑黝黑的,极其有分量。她看了看,也没有看出,这到底是什么材质的。似木非木,似玉非玉。 「逝者已登极乐。诸位忧思伤身,不若随小僧去用些斋饭。这夜还长着呢。」 徐窦只当在座做法事的僧人们也要去用饭了,便拉了拉十八娘的衣袖,「十八你且去用一些吧。从九娘去了到现在,你还粒米未进的。这停灵尚有几日,如此你是撑不下去的。」 十八娘点了点头,「走吧。我还要替九娘照顾恒儿呢,不会倒下的。」 从大殿去斋堂,要经过禅院有名的一口百福钟。传言这是天降神石于长安,能够聚集龙气,辨识妖魔。早年间福应禅院的主持,将这天降的大石头炼成了一百零八口袖珍小钟,每一个上头都刻有一个福字,如同一个个可爱的小铃铛。 岂料这小钟声音极其难听,嘶哑如鬼泣。渐渐地,民间便传言,这钟下头镇压着妖魔。若是那铃铛响了,便是有晦气在。 这么多年了,百福钟却是从来都没有响过,渐渐地,人们已经忘记了这个传言,只当它是一个吉祥的法器了。 十八娘与徐窦跟着小沙弥快步的超前走,王六却是没有跟过来,只守在那灵堂上。 突然之间,一阵叮叮咣咣的声音响起。 第70章 徐窦猛然一回头,竟然发现那百福钟全部都开始动了,一个个的朝着十八娘的方向倾斜着,发出咣的声音。 「十八娘……百……百福钟响了……」她看上去极其害怕,往后退了一步,又接着说道:「百福钟朝着你,响了……」 十八娘莫名其妙的,「钟不都是会响的么?这又什么稀奇的?」 徐窦猛地摇头,「百福钟一响,便是有不祥之人,或者不祥之事……你久居范阳,不知道长安城里的传闻。」 十八娘看着越围越多的人,心中一凛。此事绝对有蹊跷,她以前也来过福应禅院为母亲点长明灯。 数次经过这百福钟,它可是一直纹丝不动,从来都没有响过,怎么今日却突然就响了? 其中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指着十八娘,声颤颤的说道,「她是不祥之人,灭世灾星。清虚女冠可是算了她的命,大凶。先是克死亲娘,后又克死武夫人,出嫁之后,差点克死镇平王府老夫人,这才被王府扫地出门。清虚女冠所言非虚,你看百福钟都应证了她的话。」 她又看了看一身素衣的十八娘,远远地看着急急忙忙跑过来的王六,继续说道:「说不定,王九娘都是她克死的。要不然好好的姑娘家,怎么就脑抽抽的把自己害死了呢……总之,她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徐家小娘,你还不离远一些,不怕沾了晦气么?」 徐窦身子僵硬,看了看十八娘,又看了看百福钟,还是梗着脖子,朝着十八娘靠近了一些。 「你不要瞎说,说不定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呢?怎么就扯上十八娘了。」 十八娘心中一暖,徐家人不管是徐武还是徐窦,都是讲义气的,值得深交的朋友。 十八娘走向那个贵妇人,却不想更加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那一百零八口小钟的钟口竟然跟着十八娘的脚步,缓缓的挪动。她往哪边走,那钟就跟着她往哪边走。 这一下子,整个禅院里都炸开了锅,冠军侯夫人沈十八娘是灭世灾星的话,火速的传播了开来。 便是十八娘想拦,也拦不住众人的嘴。 十八娘眉头紧皱,她也想不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钟竟然像长了眼睛一般的,盯着她,令人毛骨悚然。 到底是哪里出现了差错呢?她可不相信什么灭世灾星这种话儿,当初鲁萍给她算命,大师还说她天生贵重,是凤命呢。 那个贵妇人嘴唇发抖,脸色发青,看着十八娘朝她走过来,吓得跌坐在了地上,「灾星灾星,别过来。快快,快把这灾星给烧死了,免得祸害大家。清虚女冠呢?快去请女冠来捉她。」 她的话音刚落,就见到王六快速的走了过来,将十八娘拉到了他的身后。他抿着嘴,挡着众人的视线,一句话也没有说。 正在这时候,清虚女冠与福应禅院的一位大师一通走了过来。 那大师朝着十八娘拱了拱手,「阿弥陀佛。施主莫要害怕,是非曲直,百福钟自有定论,绝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的。」 十八娘一把推开身前的王六。 若是当日在东宫,王六也能站出来,挡在王九面前该有多好啊! 她定定地看着清虚女冠,她明明眼形狭长,一双眸子却是又大又亮。看起来让人觉得无比的怪异。 她明明是做女冠打扮,十八娘却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无限风情。 她明明屈居人下,眼中却有藏斗藏不住的,藐视众生。 这是一个久经上位,极其自负的人的眼睛。这双眼睛,十八娘是见过的。 再看到一个道门女冠与佛门的大师一同出现,原先没有想明白的事,现在她一下子就全都想明白了。 「大师说得没错,百福钟自会还沈十八一个清白的。」十八娘说着,双手合十朝着大师行了一个礼。 然后缓缓地走到了清虚女冠的面前。 不由分说的将手上的佛珠套在了清虚女冠的手上,在套珠子的同时,她轻瞟了一下她的脖子,心中更是了然。 虽然她不知道她是如何换了一张脸的,但是这清虚女冠却是朝华无疑! 她脖子上坠着的明珠,便是最好的证据。 朝华她到底是如何从赵义的屠刀之下逃脱的?当初那具从长安城楼上掉下来的尸体,又是谁呢? 「女冠,尔可敢围着这百福钟,绕上一圈?女冠神通盖世,自然是有大福气之人。你说十八娘是灾星,让这百福钟响了。那么有大福气的您,可敢走上一走?」 清虚女冠早在十八娘将佛珠套在她手上的时候,就已经知道大事不好了。 此刻她还哪里敢抬脚,正想着对策,就听先前那贵妇人说道:「这有何不敢的?女冠,我与你同走,铁证如山,看她沈十八娘还如何狡辩。」 她说完,一把拽起清虚女冠的手,拉着她就往前走。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 果不其然,那钟也顺着她们的方向缓缓的移动起来,还发出咣咣的声音。 第71章 那贵妇人张大了嘴,一脸的不可置信。她猛然将清虚女冠甩开,自己又走上一走,发现那钟声不响了,这才放下心来。 她不是灾星,那灾星是清虚女冠? 那沈十八娘又是什么? 十八娘朝着她走了过去,这次百福钟却是不响了。 这一下子,众人都发懵了。 清虚女冠将手上的佛珠用力一扯,那佛珠噼里啪啦的掉了一地,百福钟一下子胡乱的晃动着,发出凌乱的声音,如同百鬼夜行。 众人都吓得往后退了三步。 清虚女冠面色淡淡的说道:「我当是什么作妖,原来是冠军侯夫人手上戴的珠子。」 徐窦一看,跳了出来,「这珠子分明就是刚才有一个小沙弥拿过来给我们的,说是主持大师送的,我们三人手上都有一串,坐在灵堂里讲法的大师也都瞧见了的。所以这百福钟根本就同十八娘无关。」 「阿弥陀佛,本院主持大师云游四海去了,怎么会遣小沙弥,给诸位送佛珠呢?此事必有蹊跷。」 十八娘朝着他拱了拱手,「大师所言极是。怕是某些人,想证明自己算命灵验,才遣人假扮沙弥,好踩着福应禅院上位吧。大师想想,若十八娘没有发现这佛珠有问题,那就会被认为是灾星,谁会得了名声?」 「若十八娘发现了佛珠有问题。那这百福钟便辨不出真假,福应禅院的名声也会受到牵连。到底还是道门获利。大师只要想想,清虚女冠与福应禅院,并非一路,何以女冠要登门同您论法呢?」 那清虚女冠却是脸皮极厚,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反倒越发的像是一个世外高人了。 十八娘暗自心惊,上次她能够斗倒朝华,纯粹是趁着她没有防备,十分的侥幸。 如今敌在暗,她在明,却是真心不好对付了。 大师虽然是方外之人,却也人情练达,只稍微一想就知道了其中的蹊跷之处。 十八娘说的多半是真的。 他走了过去,捡起一颗掉在地上的佛珠,走到百福钟面前,轻轻一松手,只见那珠子稳稳的吸在钟上,像是一只黑黝黝的甲虫。 「我佛慈悲。的确是有人故弄玄虚,以陷害沈施主。这只是一个很简单的把戏,这串佛珠是磁石制成,其中的法则如同司南。并非是什么玄妙之事。还请诸位,以正视听,莫要犯口舌之事,害了沈施主。修行当先修德,女冠还请回吧。」 十八娘对大师行了个礼,「多谢大师主持公道。」 且不管这大师是不是知情人。 十八娘将他和福应禅院摘出来了,他怎么着也应该投桃报李,将十八娘摘出来才是。 这样也不枉费她添了那么多的香油钱了。 清虚女冠脸色微变,这福应禅院在长安城中颇有名望,积威多年。 而她根基尚浅,此番不但没有害到沈十八娘,反而被福应禅院的大师这么一说,日后信她的人,便会越来越少了。 她偷偷的看了一眼之前十分信她的那个贵妇人,却见她眼神闪闪躲躲的,压根儿不敢与她对视,显然是信了那老秃驴的话,不再信她了。她又瞥了瞥人群里的其他几个熟面孔。 只见她们都瞧瞧的低下了头,不敢看她。 沈十八娘! 她怨恨的看了十八娘一眼,朝着众人行了个礼,「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贫道先行告辞了。」 十八娘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心中却是恨不得直接摸过去,将她的脖子给抹了。 这个朝华!先是害鲁萍不够!又害死了王九,现在更是几次三番的要致她于死地。 还有李唐满门,她也绝对是赵义的帮凶。 这样的人,怎么样身败名裂,怎么样死,都是死不足惜。 正在这时候,一个玄色的身影快速的冲了过来,一把揽住了十八娘的双肩,将王六挤到了一旁。 他上看看,下看看,见十八娘完好无损,这才松了一口气。 「又是那个清虚女冠?」 十八娘点了点头,「是她,又不是她,此事另有隐情。」 李子期看着她的背影,满眼都是杀意。 王六被他一撞,险些踉跄。不由得落幕的摇了摇头,想唤十八娘又住了嘴,朝着王九的灵堂走去。 李子期用余光看着他,嘲讽的笑了笑。 接着又拉着十八娘的手,责怪道:「你怎么越来越胆小了。别人欺辱你,直接杀了便是。何必与她多废话,不过是一个妖道,算得了什么?你若是不忍心,唤我来就好。」 十八娘朝着他笑了笑,「我饿了。」 李子期懊恼的挠了挠头,「我来得及,没有给你买长桥肉饼。」 一旁的大师听了摇了摇头,「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我佛……」 十八娘也有些无语,你就不能长点心吗?这是佛门清净之地,你非要当着一个和尚的面,说要吃肉。 「福应禅院的斋菜就很好。我们与阿窦同去吧。」 第72章 李子期却是有些为难,他一听到有关十八娘的事,撂下挑子就跑了,李昭平指不定在背后怎么骂他呢。 十八娘心中了然,「你有公差,就快去吧,我无事的。」 李子期见她真的无事,一跺脚,飞快的就跑了。 大师见状,头摇得更加的厉害了,「我佛慈悲,我佛慈悲!李施主去造杀孽,怎么也跑得如此快呢!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王九在福应禅院停灵七日,便由十八娘替她在向阳的地方,寻了一块风水宝地安葬了。 十八娘回到府中一连睡了一日一夜,这才好似完全活了回来。 「北流,最近恒儿怎么样?」十八娘坐在梳妆台前,南枝正在为她缠发。 北流放下手中的笔,十月天已经冷了,她正在写着府里需要的取暖的碳,仆妇们需要新裁的棉衣,鞋帽。 「小娘放心吧,有半夏姐姐还有两位麽麽在,谁也欺负不了他去。密郡王已经没有了指望,府里的那群人,也没有心情闹腾了。珂娘给玉娘递了条儿,但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事。」 十八娘嘲讽的勾了勾嘴角,沈珂怕是伤疤好了忘了疼吧,当年她是为何走到那步田地的?不是全拜沈玉所赐么? 她现在竟然还敢寻她? 「给恒儿他们院子里日常用度都送齐全了,至于其他的那些人,管他们去死。」 「是,小娘。」 南枝给十八娘梳了一个最简单的发髻,毕竟如今天已经擦黑了。如今这侯府里头,只有李子期和十八,也没有个长辈,十八娘是越发的惫懒了。 「侯爷今晚可是去饮宴了?」 「漕运萧大人请酒,侯爷和琅公子一道儿去了,说是宵禁了之后,才会回来。」 十八娘皱了皱眉,沈琅那个破玩意儿,最好别把李子期带去花天酒地,不然她一定领着萧芳抽他一顿。 「知了。我出去一趟,若是侯爷回来了,便说我去寻阿窦了。」十八娘说完,戴上了斗笠,悄然的出了府。 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 她一路疾驰,来到了长安城中的一处道观里。这道观虽然比不得福应禅院辉煌,却也占地颇大,屋上的漆水还很新,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一看就是新筑的。 十八娘潜行上了屋顶,这道观里头静悄悄的,几乎看不到人影。 只在那最深处,有一座小院子,有着那方外的烟火气。远远地就听到丝乐声阵阵,一阵欢声笑语。 灯火通明,上头还挂着高高的大灯笼。灯笼上画着仙鹤,很是道骨仙风。 十八娘摸近一看,简直是大开眼界。 只见那清虚女冠坐在最上头,穿的依旧是道袍,花式却与白日里完全不同。 只见那上头绣着一朵朵的合欢花,开得极其糜烂。而她的嘴唇涂得红红的,手上的丹蔻发出荧光,一枚红宝石戒指承托得她的手越发的白。 她的道袍微解,像是一只慵懒的猫儿,依在一张贵妃榻上。 在她的身旁,跪着一个俊美的少年。他的头上插着一朵花儿,媚视烟行。 只见那少年将花枝含在嘴上,轻轻的俯下身去,将那花儿用嘴簪在了清虚女冠的头上。 「这么美的花儿,只有你这么美的人,才配得上。」 清虚用手挑了挑他的下巴,笑道:「你今儿小嘴是抹了蜜吗,这么甜。」 她的话音刚落,一群少年围了上来,纷纷与她调笑起来。 十八娘在屋顶上瞧着,简直想要吐出来。 这朝华不管什么时候,都狗改不了吃屎。 便是将自己画皮,假装成了一个女道士,也还是夜夜笙歌,离不开那些男宠。只是不知道,这些小郎君是好人家的,还是那烟花柳巷里头的小倌。 而在她的下手,还坐着几个穿着道袍的小道姑,看起来应该是清虚的弟子。 这种道观,通常收的都是那些在家中犯了大错的贵族小娘。只是此刻看来,她们与朝华已经无两样。 只是朝华身边的都是少年。而她们身边的,却是一些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 十八娘恨不得一剑将那朝华给捅死了,她这是要做什么? 只见朝华端起了桌前的酒杯,笑道:「诸位,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你们这些小娘,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家中却为了一些小事儿,便说你们失节,不守妇道,逼着你们孤独终老。这简直是惨无人道。所以,不用在意那些世俗的眼光,只要自己高兴,让心上人高兴,就是极好了。」 那些中年男子一听,顿时就乐了,「可不是么,咱们就是要一起开心开心的。」 说完,都纷纷站起身来,搂着那些小道姑,去一旁的厢房中去了。 只剩下朝华躺在那榻上,继续同那群少年笑闹着。 十八娘点燃了手中的迷魂香,不一会儿,屋中的人便一个一个的全晕了过去。 十八娘拍了拍自己的手,王九不屑使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可是她沈十八却是百无禁忌的,管它什么招数,只要好用就好。 第73章 接着她便放下斗笠上的黑纱,一个翻身,从窗子中跳了进去。 她看着那群少年,心中觉得无比的恶心,一脚一个,将他们全都踢开了,露出了朝华一人。 明明还是那个人,怎么就变了一个容貌呢? 十八娘百思不得其解,伸出手去,在她的脸上摸了摸。 竟然与常人毫无不同,若不是看到朝华脖子上戴的明珠,她差点儿都要以为,自己想错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八娘看了半天,终于在她的耳边发现了破绽,在朝华的脸上,竟然戴了一张人皮面具,薄如蝉翼,近乎透明。 世界上竟然有如此鬼斧神工的杰作! 十八娘想也没有想,将那面具收进了自己的空间里。然后伸出手去抓朝华胸前戴着的那颗明珠。 她思量了很久,朝华的明珠空间,应该与她的是大不相同的。里头竟然会出现那么多世所罕见的方子,会出现神奇的人皮面具,那自然也有可能,能将人给藏进去。 也只有这样,才最容易解释,为什么赵义下决心要杀朝华,却还是让朝华给跑掉了。 极有可能的是,她躲进自己的空间里了。赵义找不到她,只要寻了一个身材容貌相近的人,杀了顶替她。 因为赵义已经顶替过一次了,众人不会相信他还敢来第二次,反倒是顺利的蒙混过关了。 十八娘想着,只觉得脑海中一阵剧痛,好像有什么要生生的将她撕裂开来,将她的三魂六魄都扯出去一样。 而她之前戴着明珠戒指的地方,开始发红发烫起来。 正在这时,明明已经晕过去的朝华,突然睁开了她的眼睛。 十八娘心中大惊,想要将手从明珠之上拿下来,准备拔出清越剑,可那手就像是被粘在上头了一样,怎么拔也拔不出来。 她不知道的是,睁开眼睛的朝华,心中也是慌乱不已。 她感觉有一股巨力在拉扯着自己,空间!她的空间明明就已经认主了,怎么可能被人夺走呢? 「原来你也发现了空间的秘密。」朝华看着十八娘,咬着牙对着她的脸就是一拳袭来。 十八娘的脑袋嗡嗡作响,本能的挪动着头。 从空间中取出了当初添妆之时,程处英送给她的匕首。清越剑太长了,她与朝华距离太近,不便使用,可是匕首却正好。 朝华一见,抽出自己的长鞭勒住了十八娘的脖子。 这一下子情况变得十分危险起来。 没过多久,两人的手都开始不稳,眼睛也变成了叠影,整个人的脸涨得通红。 今日不是她死,就是朝华死。 一个明珠不可能认两个主人。可是十八娘的明珠,在那次吐蕃的地下墓穴里,吸收了新的空间,有了吞噬别的空间的能力。 她能够感觉得到,若是她的意志力强大一些,就能将朝华的空间,硬生生的抢过来。 她有一种预感,若是不先拿走她的空间,朝华就永远不会死,简直就像是那茅坑里的苍蝇,时不时的就要飞出来恶心人一下。 而朝华更是脸色大变,「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夺走我的空间!」 她想要进入空间里,却发现压根儿也进不去了。这一下子,她开始越发的慌乱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十八娘觉得自己简直就要炸裂了,终于她感觉手一松,整个人往后一仰,倒在了地上,而朝华戴在脖子上的明珠,已经消失不见了。 十八娘大喜过望,看来是她赢了。 强忍着剧烈的疼痛,她拿起匕首,就朝着朝华猛的扎了过去。 而朝华此刻压根儿就没有回过神来,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突然她只感觉到胸口一疼,那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已经插进了她的胸膛里。 十八娘喘着气,跌坐在一旁。 朝华的眼神有些涣散,她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没想到鲁萍那个傻蛋,居然也能生出你这么厉害的女儿。只是你以为空间就是什么好东西?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迟早有一天,也会有人,因为空间猜忌你,提防你,杀死你。」 她说着,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的手保养得极好,十指纤纤,很多年前因为习武劳作而生成的茧子,已经在多年的养尊处优中全部消失不见了。 她惨笑道:「难怪我会输给你。不是你太强,而是我变弱了。不过你也不算赢了,长安城中都说你命不久矣,我猜你是因为中了当年我和归娘给你母亲下的毒,才这样的吧。」 朝华说着,看着十八娘的眼睛,其实她已经看不见光了,可是她还是很想看到仇人脸上绝望的模样。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知道荣阳死的那一刻,我就立即将那毒药的方子,还有解药方子,全都毁掉了。现在想来,这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你杀了我,我也将会杀死你,哈哈!你得了空间又怎么样,还是会死!」 十八娘脸上却是淡淡的,她从来都没有将希望寄托在空间之上,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失望。 第74章 只是心中多少有些梗得慌,原本她离活命,只有一步之遥。 如果能够活着,谁又想去死呢? 朝华虽然看不到,但是听到十八娘不说话,便知道自己到底说到她的心坎里了,忍不住得意起来。 「看你这么难过的份上,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吧!其实在你身边有个人,是坏孩子呢,他就像是一条伪装成树枝的毒蛇,趁你不注意,就会露出獠牙,咬死你。他一直都在骗你。你猜猜是谁呢?」 「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告诉你了。哈哈……哈……」 朝华说完这句话,终于断了气。十八娘扶着墙,走过去探了探,发现她的确是死得透透的了。 她看看躺在地上的那群少年们,时间差不多了,他们就快要醒过来了。 于是她毫不犹豫的取了一旁的灯,将朝华身上的道袍点燃了,大火腾的一下,就烧起来了,映红了十八娘的脸。 朝华最后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她身边的坏人,是谁?还是说她只是为了让她猜忌身边的人,才故意这么说的? 十八娘来不及多想,就又从窗户里翻了出去,趁着四周厢房里的人还没有发现起火了,快速的离开了道观。坐在了附近的一个屋顶之上,远远的看着。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那些恶心的中年男子都裹着被子从厢房中跑了出来,大声喊道「走水啦」。 说完之后,便胡乱的穿了衣服,抬脚便跑了,而屋中的那些少年,也都醒了过来,跑了出来。 十八娘看着熊熊的火光,不一会儿就红透了半边天。 心中有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那个权倾大楚,那个手握空间重宝的朝华,这次是真的死掉了。 就这样,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变成了一具焦炭。 她不能让赵义知道朝华就是清虚女冠,也不能让他知道,朝华是死在谁的手上!不然,他定然会一路查下去,想要知道,人死了空间到底还在不在!那将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她正看着,突然感觉到背后一阵微风袭来。 「你不是去同萧彻饮酒了么?怎么来这里了。」 李子期委屈的往十八娘身边一蹲,「先是在家里喝。喝完阿琅非要去花楼,说长安城中出了个秦大家,小曲儿唱得极好。我不敢去,便回府了。他们说你出去了。你要杀清虚,怎么不叫我,脏了自己的手。」 十八娘扭过头去,远处的火光,映照在李子期的脸上,让他的脸变得红红的。 见十八娘看他,李子期局促的扯着脸笑了笑。 「笑得真丑。」十八娘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感觉脑海中一震,往后一仰,整个人晕了过去。 到最后只看清了李子期那张焦急的脸,和他不停的唤着:「十八娘,十八娘……」 十八娘只觉得自己仿佛在看一出折子戏。 朝华的一生,像是走马灯一般,在她的脑海中不停的晃过。 她站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她的身后是一栋栋方盒子,棺材像是马车一样,长了四个轮子,在路上跑来跑去。 朝华的手中拿着一个像镜子一般的黑乎乎的东西,她对着那个怪东西说道:「喂!目标已死……」 话还没有说完,一个黑漆漆的棺材盒子九撞了过来,将她给撞飞了。 十八娘瞧着暗自心惊。看来这个朝华也同她一样,不是大楚的人。 她那个地方,竟然把棺材当马车,难怪会撞死人,太不吉利了。 接着朝华的魂魄进入了一个饱受虐待的农女体内。 她一醒来便问:「这是什么朝代?皇帝是谁?」 一个妇人猛拍了一下她的头,「大妹你是头撞傻了么,这是大隋。」 朝华一听,高兴得跳了起来,「一定要是隋朝末年啊!李世民,程咬金,秦叔宝……哈哈!我要去太原。」 那妇人一瞧慌了神,「你莫装傻了,鸡都还没有喂呢!你若是傻了,还怎么嫁出去哟,本来就是个赔钱货了……」 …… 接着,十八娘便见到了朝华跌宕起伏的一生,看着她是如何一步一步的从一个农女,走到李世民身边成了他的婢女;又如何搭上赵义,一同干掉李唐,得到了整个江山。 这个女人当真是心狠手辣,满手都沾满了鲜血。 等她的一生过完,十八娘这才觉得脑海中一片清明,好似有什么阴沉沉的气息,已经彻底的消失不见了。朝华的空间,已经与她先前的那个,彻底的融合了。 她的钱呢?她从吐蕃那里得到的那么多宝贝呢? 十八娘心中一慌,却发现自己正赤着脚,站在一片黑黑的土地之上。 明明适才还是晚上,这里却是光芒万丈,亭台楼阁,九曲回廊。因为看过朝华的一生了,十八娘心知,这是朝华的空间里。 她抬头一看,只见那小楼上赫然挂着藏书楼的匾额。 她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只见这藏书楼中,一本书也没有,只有一个个的透明的琉璃罩子,里头放着一张张的纸。罩子外头写着方子的名字,还有价格。 第75章 每一个的数目,都让人乍舌。 十八娘粗略一看,这里头有唐炮的方子,有玻璃的方子,还有许许多多从朝华手中流出的各种奇妙的物件…… 难怪她一个人,竟然能够那么厉害,这些奇思妙想,都是从空间里头买来的。 也难怪她明明身居高位了,却还那么贪财,连别人的生意和祖传秘方都要抢,这空间里头的方子,实在是太贵了,有一些怕是连本都收不回来。 十八娘走到唐炮的方子面前,却发现里头已经空空的了,什么都没有。 想来,是因为朝华已经买走了。再看看剩下那些的东西。 十八娘看着那金额,摇了摇头。 朝华的下场她已经瞧见了。不管她突然拿出什么新奇的东西,赵义都会生疑,是以她最好是不要轻易使用这些东西。 她走了出去,又四处寻了寻,终于寻到了一个挂着藏宝楼匾额的小楼,进去一看,发现她的金银珠宝都好好的在那儿,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些方子也许以后用得早,但是现在,还不如这些钱财来得重要。 李子期日后要招兵买马,想要图谋大业,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看的了,十八娘心里想着,出去出去。果不其然,她感觉到灵魂回到了自己的身体之中,她微微的睁开眼睛,却见李子期正用手挡住她的眼睛。 「你睡太久了,慢点儿睁开眼睛,别被晃了眼。南枝,把灯调暗一些。」 十八娘缓缓的睁开眼睛,只见李子期蓬头垢面的坐在她的身旁,青青的胡渣子已经长出来了。一旁的椅子上,神医崔闽正在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我睡了多久了?」十八娘撑着坐了起来,李子期赶紧与她拿了一个靠枕。 「都三天了,阿闽替你看了,不是旧疾复发。就是因为王九的事,太过劳累的。没事的,睡饱了就好了。只是下次你睡之前,同我说一声,我的魂都快吓没了。」 十八娘将头轻轻的靠在李子期的肩膀上。 李子期一愣,整个人都变得柔软起来,他伸出手去,摸了摸十八娘的头。总觉得,像如此软弱的十八娘,好似很少能够看到。 「你饿不饿,我让南枝在炉子上给你煨着汤呢。」 十八娘摇了摇头,伸出手去,摸了摸李子期的胡茬儿。 「不饿,过一会再吃。你一直守着我,没有去卫所么?」 「反正迟早要反,黑羽卫也不能一直待下去。阿武都去禁卫军了。」 十八娘一听,猛地坐起来,看了一眼李子期身后的崔闽。 李子期疯了吗?崔珉可是崔皇后的亲弟弟,这么大的事情,他怎么能当着崔闽说! 谁知道他是真睡还是假睡! 果不其然,她看到崔闽睁开了眼睛,冲着她微微一笑。虽然他长得不像人,比那月中嫦娥更美,可十八娘却毫无了欣赏之心。 李子期摇了摇头,「没事的。阿闽是我的兄弟。他早就知道了,他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十八娘一听,脸一黑。 「所以当初你受伤中毒快死了,迷路跑到我的房间,是因为你知道崔闽给了我们一颗大药丸子?我说崔闽这个死要钱,怎么那么大方,一见面,就送给我哥哥一颗那么贵重的药!哼!千金难寻……」 这下就尴尬了…… 李子期没有想到十八娘居然会翻出旧账来清算!他当初为了与十八娘亲近一些,可是连苦肉计都用上了,那些伤啊毒啊可是实打实的! 他若不厚脸皮一点,怎么让十八娘对他另眼相看? 崔闽一见他的样子,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 十八娘对他瞪了瞪眼,「崔神医,你不要告诉我,你去给我大兄诊治,也是李子期早就同你说好的?你怎么治一家的病,收双份的钱!」 这下子李子期也觉察出不对了:「就是啊,我早就给过诊金了,你怎么还收十八娘的玉牌!还收钱……」 崔闽指着李子期简直无语了,明明就是他自己嫉妒,嫉妒那块玉牌是王家的,和王六有关系,才非让他再收一次的,收来之后就立马被他捏成了粉末儿…… 现在居然又翻脸不认了! 李子期却是冲着他拼命的眨着眼睛。 崔闽脖子一梗:「总之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有空骂我,还不如审审你家李子期,他骗你的还多着呢……」 崔闽撩了火,心知再待下去,李子期要怒了,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脏东西:「我去替十八娘抓点补身子的药。」 说完,像是有人追他似的,一阵风一般的跑了。 李子期左看看右看看,对着十八娘说道:「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你的。你别听阿闽胡说,我也就是自己培养了一点小小的势力而已。其中有好些人,你都是认识的。他们大多数都不在长安,等有机会,我带去你见他们。」 十八娘皱了皱眉头,「别的不说,这个崔闽却是怎么回事?他是崔皇后的亲弟弟,为什么不帮自己的阿姐和侄儿,反而要帮你?现在太子倒了,四皇子就是唯一的嫡子,身份贵重,不见得就压不过二皇子。」 第76章 「阿闽与他阿姐的关系并不亲密。崔皇后以前是养在嫡母身边的,她心气高傲,一心想要出人头地。对于自己的亲姨娘和阿闽却是不闻不问的。我与阿闽,就如同十八娘与王九。」 十八娘这才松了一口气。 「说起来,咱们也最近应该要去卢国公府了。」 李子期神色一凛,认真的点了点头,「你睡着的时候,收到了卢国公府的传信,让今夜去。你若是晚醒一会儿,我便走了。」 这是他拉拢李唐旧部的第一步,程知节是李唐的旧人了。他为人很忠心,却又是一个灵活而知道变通的,是如今少有的还身居高位的唐将。 只是,他的第二个儿子,尚了清河公主。 十八娘饮了一些热汤,自觉已经无了大碍。便与李子期一道,坐了崔闽的马车,去了卢国公府。 途径镇平王府的时候,十八娘忍不住掀起帘子瞧了瞧,只见那朱漆的大门之上,高高的灯笼挂着,迎风招展。 等下了马车,早有卢国公府的大掌事在门口候着了,径直的从一个小角门里,将十八娘和李子期引去了卢国公的书房里。 李子期和十八娘走进去一看,不由得愣了一下,原来那程知节正坐在上头,手中拿着一本兵书在看。 见李子期进来,忍不住围着他转了一圈又一圈,拽紧了拳头,喃喃地说道:「鼻子和嘴有点儿像。但却偏偏长了个羊毛头,蓝眼睛。」 李子期与十八娘对视一眼,都松了一口气,原来程知节已经知道了,他既然没有捅出去,想来还是很有可能站在他们一边的。 而卢国公夫人却是开始抹起泪来,「子期你受苦了。我说怎么就有那么狠心的父亲,你才十二岁,他便把你扔进黑羽卫里。可怜的孩子,十二岁才多大点儿,我家小儿还尿床呢。」 李子期朝着二人行了个大礼,「伯父,伯娘。虽然二位已经知道了,但是子期还是要说,子期乃是李唐遗孤,如今想要报我满门之仇,还望伯父伯娘能够助我!」 程知节沉吟了片刻,并没有说话。只是一直让李子行着礼。 「我在大楚乃是一等卢国公,又手握重兵。我三个儿子个个出息,均定了名门贵女,若是不反,我们能够荣华富贵数代,你有什么?凭什么让我老程拖家带口的,与你一道去送死?我可不是沈泽,中了李二的魔了。」 李子期没有想到程知节会这样说,一下子语塞起来。 程夫人却是猛然拍了一下桌子,「老程你说什么呢?赵义那厮忘恩负义,我吃着大楚的米,都要少活数年。」 程知节被她吓了一大跳,讪讪地笑了,挠了挠脑袋,「我就是试探他一下的,没说不反啊!我要是不反,当年劝沈泽的话,不就成放屁了么?夫人莫要生气,莫要生气。」 程夫人这才满意的对着李子期招了招手,「好孩子快起来,别听你伯父乱说。我家英娘嫁了沈庭,你娶了十八,咱们都是一家人了。」 十八娘笑了笑,扶起了李子期,说道:「伯父所言甚是,如今以子期的势力,咱们无疑如同以卵击石,只是身为人子,不能放着血海深仇不报。伯父为子孙计,也是人之常情,您二位不透露子期的身份,我夫妻二人已是感激不尽。」 程知节瞪了她一眼,骂道:「你这女娃娃,与沈泽那厮一样的心眼多,专门蒙我们这些武夫,虚伪至极。我老程都已经说了,当年李唐给我的兵,我都好好的为他守着呢。你又何必拿话来怼我。你爹真是坏透了,我说他怎么叫他儿子娶我女儿,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十八娘咧开嘴笑了笑,这事儿还真是她爹沈泽能干出来的。 她与李子期对视一眼,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有了程知节的支持,那么他们离复仇又近了一步。 因着程知节是偷偷回长安的,不能久留,是以四人长话短说,将沈泽对未来的部署,快速的说了一遍。 程知节听完,半晌都没有说话,只是心有余悸的看着十八娘,认真的问道:「你快帮我想想,我有没有得罪过你爹?比如骂过他,或者抢过他东西什么的?太毒了太毒了……他这是想要赵义断子绝孙呀!」 十八娘被他看得心里发毛,摇了摇头。 「伯父只需要守好原州,不失兵权,等待长安城里的狼烟便可。其他的事情,父亲自有安排。另外还请伯父给我们一个武将的名单,看看还有谁,是能够信任的。」 程知节摇了摇头,「今日是沈泽知道我的底细,不然你们就太莽撞了,千万不要对别人再这样了,即便是徐常春也不可以。」 十八娘点了点头,其实他和李子期名单上的下一个对象,就是徐常春。 徐武重义气,徐窦也将是程家的儿媳妇,程知节却觉得徐常春不可信任,这实在是…… 但是他既然这样说了,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程知节又叮嘱了李子期一番,然后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说道:「我要连夜赶回原州。你们也快些回去吧。」 程夫人拉着十八娘的手,冲着她点了点头,「日后有什么消息,十八同我说便可。反正咱们这些内宅妇人,三天两头的便是这种宴会,碰面的机会多了去了。这不明儿就是二皇子府的菊花会么?」 第77章 太子一倒。二皇子居长,一下子成为了呼声最高的太子人选。而沈琴的菊花会,自然变得一帖难求了。 翌日一早,十八娘起身的时候,李子期已经出门去了。 十八娘惫懒的伸了伸懒腰,提起清越剑,往院子中走去。一地枯黄的树叶,看起来就像是一层厚厚的地毯。 十八娘一剑划过,剑风吹起落叶,直扑南枝的面门。 南枝呸了一口,一跺脚,「小娘你怎地如此顽皮?就欺负奴不会功夫。侯爷一大早去寻镜湖先生了,小娘你还要沐浴更衣了,去二皇子府的花会呢。」 「一天到晚的没事儿做,净是一些花会,赏来赏去,还不是那副模样,还得作诗!」一想到作诗,十八娘就有些头疼。 要说她们这些世家贵女也真是不容易,你就单说一菊花。 张家请完李家请,国公府请完皇子府请,一季都去好些家,都得对着一朵花儿作诗,次次需不同,年年需不同。那菊花诗都能出一本小册子了。这还只是菊花,接下来还有梅花…… 南枝白了她一眼,苦口婆心的说道:「小娘,你们日日吃了睡睡了吃的,一不用担心生计,二不用操心国事。若不吟诗作对,那还能做点啥?」 说完端了一盆温水,拧了帕子,递给十八娘。 她哪里是怕看花,她不过是有些不耐烦看到沈琴罢了。 如今满京城里,已经寻不到比沈琴更加嚣张的贵女了。人人都感叹她命好,当年在闺中名声不显,第一次定亲定了个探花郎,她及时抽身而退,后来大家伙儿才知道那就是绣花枕头稻草心,犯下了通敌叛国的大罪,连累家人。 就这样了,她还能嫁给皇子,原本不过是个二皇子妃,可谁想太子倒了啊,那她岂不就是下一任太子妃?她才过门不久又有了身孕。 这天底下哪里有比她更加幸运的小娘了啊! 是以十八娘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说,沈琴如今春风得意马蹄疾了。 南枝替十八娘梳了头,问道:「小娘今儿可以簪步摇?恒泰楼才送过来的,侯爷亲自画了图去定做的,天下仅此一支。奴瞧着华丽至极,定能压其他小娘一头。」 十八娘伸出手去摸了摸那个首饰盒子里放着的金步摇,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若是李唐还在,李子期指不定就是一个闲王,日日里画画首饰样子,吹吹埙,日子真是神仙都不换。 「今儿是琴娘的花宴。我一个小小的侯夫人,做什么喧宾夺主的事?这步摇还是留着夜里戴给子期看好了。」 南枝红着脸,意味深长的看了镜子中的十八娘一眼。 「小娘真是的,嫁了侯爷之后,越变越坏了。」说完她悄悄地往后看了一眼,只见北流东珠还有西屏都不在,这才低下头去,附在十八娘耳边说道:「小娘,奴发现那个李昭平李大人,对西屏有点心思。」 十八娘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西屏是奴籍,而李昭平是黑羽卫仅次于李子期的高官,也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成家立业了。 「以前侯爷常让李昭平给您送长桥肉饼,他都指定放在西屏手中,我便瞧着有些不对。如今您都嫁给侯爷了,我却瞧见,他还在给西屏送吃食。」 十八娘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有机会,先探探西屏的口风。我去查查那李昭平的底细。」 这事儿是好事,还是坏事,还不好说呢。 梳洗妥当之后,又细细的用了朝食,垫了垫肚子,十八娘这才领着南枝和北流出了门。 刚一上马车,就看到徐窦嘟着嘴跟着爬了上来。 「二皇子府也给我家下了帖子。我娘不让我去,我便要去。去看看你家琴娘如今有多春风得意,回来说说,也好让我家那个蠢哥哥死了心罢。我瞧着琴娘也算不得多美,性情也不好,扭扭捏捏的,我哥哥怎么就一头栽进去,出不来了呢?」 十八娘不好接话,徐夫人最近又替徐武说了几门亲事,可他死活的不同意,连带着徐窦也对沈琴颇有怨言了。 其实十八娘也不明白,徐武这个死心眼子,怎么就只一眼,就认定沈琴了呢? 「用过朝食了吗?我这里有一些金丝肉松饼,你尝尝?是咸口的,应该合你胃口。」 徐窦也不客气,拿起来狠狠的咬了一口,满脸惊喜,没好气的说道:「说吧,是你的哪家铺子里头新出的?我回去就遣人定了。你家东珠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真的是一个铜子儿都不放过。」 十八娘捂住笑了,「这次真不是,东珠也猜不到你会上我的马车不是?我最近胃口不好,越发的不耐甜了,南枝这才给我做了些金丝肉饼。」 马车很快就行到了二皇子府,十八娘和徐窦都是初次登门。一下马车,就被沈琴的大手笔给震撼到了。 整整一条巷子的两旁,全都摆满了各式各样名贵的菊花。 别家当作宝儿在府里头藏着掖着的名贵品种,也就这样随手的搁着,丝毫不怕被磕了碰了。 徐窦走进一看,一下子忍不住惊呼出声,「十八娘你快看,这些都不是真花,乃是绢花。扎得跟真的一样,仔细一闻,还有淡淡的菊花清香呢。你们这些世家女可真会烧银子。」 第78章 十八娘皱了皱眉,这娟手工扎的,可比真花儿更贵。沈琴这是一掷千金啊! 再一进园子,更是大开眼界。整个二皇子府里头,金碧辉煌,简直比那皇宫内院还要奢华。 十八娘多次出入东宫,如今看到二皇子府,只觉得东宫那地方实在是太狭窄简陋了。朱红的大柱子上,刻着一条条金漆大龙,气势磅礴。 再一看沈琴,她被一堆贵妇人围着。穿着一条绣着百鸟朝凤的大红金丝襦裙。 那绣法细腻,鸟儿活灵活现,隐约之中,能看出腾起之势,一看便是来自江南的刺绣高手所出。 这绝对不是短时间能够绣出来的,沈琴也不知道,多久以前就遣人去定了这件衣裙。 那时候,王九还是太子妃呢。二皇子的不臣之心,简直是昭然若揭。 再看她的头上,赫然戴着一只九羽凤尾金步摇。凤凰的身上密密麻麻的镶嵌着一颗颗的碎晶石,在阳光之下,熠熠生辉,简直要晃瞎人的眼睛。 十八娘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沈琴简直就是嚣张至极。 徐窦吐了吐舌头,对着十八娘眨了眨眼睛,「我还以为她已经是太子妃了呢!真想将这一幕画下来,让我哥哥瞧着,他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沈琴见到十八娘来了,冲着她笑了笑,又扭着头同旁人说话去了。 十八娘也不在意,当初沈琴来邀,她们姐妹已经不欢而散了。在东宫时,她又是站在王九那边的,沈琴更是不满,心中还憋着一口气儿呢。 十八娘与徐窦远远的寻了个小亭子坐了,喝起茶来。 「我是粗鲁之人,不受人待见。没想到你这个侯夫人,也不受人待见。」 十八娘吹了一口茶叶儿,便将茶盏放下了,「这茶叶很好,最适合用井水冲泡。可惜泡茶的人附庸风雅,非要用雨水泡,一股子泥腥气。」 徐窦猛灌了一口,「你们这都是什么舌头,不管什么水,泡的总归是些叶片儿罢了,一样难喝。」 「是这个理儿,我母亲来了,我去迎上一迎。」 十八娘说着,站起身来,只见明慧郡主穿着一身紫色,走进了园子里,而她的身后,正跟着低眉顺眼的沈玉。 她穿着一条粉色襦裙,头上用珍珠细细的攒了小花,看起来也是清新脱俗。只可惜她容姿不佳,再怎么打扮,也不过是个清秀佳人。 十八娘走了过去,对着明慧郡主行了个礼儿,「母亲安康。前些日子见您有些咳,可好些了?」 明慧郡主朝着她和蔼的笑了笑,「多亏了你的秋梨膏,好多了。你怎么又清减了?九娘的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无须自责。我今儿本不想来,不过玉儿到了年纪,也该带她多出来走动走动了。」 沈玉一听,低着头,梗着脖子,僵硬的对着十八娘行了礼。 沈琴一见明慧郡主过来了,赶忙走了过来,「母亲,您怎么才来,我近日总觉得腰酸腿疼的,您快给我瞧瞧。」 明慧郡主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搭了搭她的脉,「你也是,这胎儿不足三月,应该多加修养才是。」 沈琴不好意思的眯了眯眼,挽住了明慧郡主的胳膊,「母亲笑我。殿下他事情繁多,我作为他的正妻,自然是要替他多分担分担。」 她说着挺了挺肚子,得意洋洋的看了一眼一旁的毛侧妃。 那毛侧妃却是不惧的看过来,冲着她温婉的笑了笑。 这是个角儿,沈琴绝对不是她的对手。十八娘心中感叹。 沈琴今日是主家,不一会儿就被人拉去了一旁说话,临走的时候,连看都没有看十八娘和徐窦,让人搀扶着到一旁去了。 不一会儿宴会便开始了。 十八娘与徐窦落了座,低头一看,这茶碗里泡着菊花茶儿,茶汤清亮,菊花水中盛开,配着红色的枸杞,十分赏心悦目。 再看那碟子里,竟然将那虾蟹肉炸成了菊花的形状,又用那绿菜叶儿做了花梗。 十八娘夹起一块菊花状的点心,轻咬一口,里头的馅是渍了的糖心菊花瓣儿,甜中带苦。她只咬了一口,就忍不住侧着身子吐了出来。 南枝站在她的身后,一见便赶紧端了清茶,让她漱口。又打开随身的罐儿,取了一颗腌制的梅子,让她含在嘴中。 徐窦奇怪的吃着点心,问十八娘道:「这点心又甜又清香,很是不错,你怎么还吃吐了?」 十八娘难受的摇了摇头,「就是太甜了,受不了。」 明慧郡主同卢国公夫人比邻而坐,远远的看着她的样子,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却是忍不住笑了。 十八娘含了梅子,自觉舒服了不少,便朝沈琴看去。只见那侧妃毛氏莲步款款的走到她的身旁,不知道在同她说了些什么,沈琴脸色一黑,就要发怒,却被坐在她身旁的四皇子妃李子君伸出手给拦住了。 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沈琴脸色好看了一些,冲着身后的大丫鬟珍珠招了招手。 珍珠点了点头,端了一盏血燕上来,放到了沈琴的面前。 第79章 沈琴拿起勺子,搅了搅,端起来很快就吃完了。 徐窦瞧着,吐了吐舌头,「你们家琴娘可真有趣,哪里有主家吃血燕,让我们这些做客的看着的,刚才的大手笔怎么就不见了呢。我还打算来这里混吃混喝呢!」 十八娘见她说得刻薄,无奈的摇了摇头。沈琴这事儿的确是做得不算妥帖。 「毕竟我阿姐有了身孕,与常人不同。你嘴这么闲,不如吃朵花儿,这蟹的味道极好。」 徐窦听着,收回了视线,夹起一朵菊花儿尝了尝,十分的爽滑鲜嫩,「十八娘你瘦了不少,多吃一些。」 徐窦说着,往十八娘的盘子里又夹了一朵,正准备吃,就看到明慧郡主身旁的麽麽走了过来,笑眯眯的说道:「这螃蟹寒凉,小娘莫吃太多。夫人说你这胃口不好不能怠慢,过几日请医瞧瞧为好。」 十八娘一愣,傻傻的点了点头。 这胃口不好,好不容易有了合心意的,还不让多吃,这是个什么理儿!只是明慧郡主到底是她名义上的母亲,于是十八娘听话的放下了筷子。 正在这时候,突然主桌那边一阵慌乱。 十八娘抬眼一看,只见沈琴捂着肚子,痛苦的叫了起来,「肚子疼!我肚子疼!」 她站起身来,十八娘一看,心中大惊,只见沈琴的那条百鸟朝凤的裙子,已经深深浅浅的染了一摊血迹。 在坐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尤其是坐在她身旁的李子君,惊慌失措的大喊道:「快,快传太医。我皇嫂的孩子快要保不住了!」 珍珠一听,拔腿就跑到李明慧跟前,扑通一跪,「夫人,快救救我家皇子妃腹中的孩子。她不能没有孩子啊!」 明慧郡主面色严肃,提了裙子就朝着沈琴跑了过去,边跑边喊,「琴娘莫慌,快些躺下。」 周围那些已经生过孩儿的夫人,看到这个情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纷纷可惜的摇了摇头。 明慧郡主看了看琴娘的裙子,又替她搭了搭脉,无奈的摇了摇头。 「孩子已经没有了。快将你们皇子妃抬回房中去吧,小月要坐好,别吹了风。」 沈琴一听,一把抓住明慧郡主的衣衫,哭道:「母亲,母亲救我。」 出了这档子事,宴会也开不成了,一些关系并不亲密的人都纷纷起身告辞。 只有十八娘和明慧郡主还有沈玉,作为娘家人,留了下来。 不一会儿,二皇子便领着太医闻讯而来,只见他双目通红,浑身酒气,他冲进屋中,一把抓起床上的沈琴,怒道:「我叫你不要出门,安安分分的在家待着,你非要弄什么菊花宴,现在可好,我的嫡子呢?我的嫡子呢?」 沈琴被他这么一吼,连哭都忘记了,愣愣地看着他,「你吼我?你竟然吼我?孩子被人害了,我是最伤心的,你作为父亲,不为孩子报仇,反而吼我?」 二皇子却是将她一推,撇过头去,对着太医说道:「你且帮她看看,我的嫡子还能保住么?若是不能,得养多久才能有嫡子?她到底是为什么落胎的。」 太医偷偷的看了明慧郡主一眼,给沈琴搭了搭脉,「已经太迟了,皇子妃是中了虎狼之药,孩子已经没了,我开个方子,叫人煎服喝了,得把残血排出来。」 他说着,又看了看沈琴的脸色,硬着头皮说道:「这小月还是要坐的。而且皇子妃贪凉,本来就有宫寒之症,怀上这一胎,已是运气。如今又被人下了大量的红花,伤了宫。可能需要调养几年,方能有子嗣。敢问皇子妃,之前可闻过什么特别的味道,用过什么特别的吃食?」 沈琴一听,险些晕厥过去,她结结巴巴的说道:「你胡说,我若是有宫寒之症,怎么之前没有听你们提起过?我这胎怀得稳稳当当的,也就是被那些贱人给害了,孩子才没有的。」 二皇子一听,脸黑得像锅底一样,当着明慧郡主和十八娘的面,便一甩袖子,跑出门去了。 沈琴看到他远去的背影,一脸的不可置信。 她扭过脸来,扑倒在十八娘怀中,嚎啕大哭起来,「十八娘,我的孩子没有了!二皇子他怪我!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他性情温和,待我极好,可是他现在不想理我了。十八娘,我该怎么办?」 十八娘看着沈琴,叹了一口气。 沈琴怎么就看不穿呢?她所见到的幸福,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 二皇子若是真的心悦于她,又怎么会口口声声的只记挂着自己的嫡子呢? 太子倒了,沈琴若是能够替他生下嫡子,那就能够为他的夺嫡之路增添筹码。让他再等三五年?李子君如今已经嫁给四皇子了,三五年后,他们的嫡子都能满地跑了。 那时候,孩子还有什么用?至于儿子,他是不差的,毕竟毛侧妃还有翡翠的肚子里头都揣着呢。 「琴娘你别抱着十八娘了,你坐小月哭得太多,伤眼睛。现在最重要的是搞清楚,到底是谁害了你?」明慧郡主说着,不动声色的将十八娘拉了出来,打眼色让她坐得远一些,自己抱住了沈琴。 第80章 十八娘有些莫名其妙的,但还是乖乖的按她说的去做了。 沈琴用袖子擦了擦脸,咬牙切齿的说道:「还用查吗?肯定是毛氏那个贱人。今日宴会的席面,就是她请的师傅做的,一定是她在我的吃食里头动了手脚,要害我!快把毛氏那个贱人拖过来见我。」 不一会儿,沈琴身边的麽麽,便把毛侧妃带了进来。 毛侧妃见了,也不心慌,大大方方的朝着明慧郡主和十八娘行了个礼。 「姐姐,您可别冤枉了我。今日各桌的吃食都是一样的,我自己也有身孕,若是里头有什么不该吃的,我岂不是会害了自己?而且您的那桌之上,也有别家夫人有孕,她怎么没有事?」 这毛侧妃看起来温温和和的,身上一股子书卷气,看起来比沈琴更像是出自书快论坛,说起话来声音也极其软糯,像是一片羽毛,在耳边轻拂。 这是一个光靠声音,都能让人心生好感的人。 「也就那道螃蟹,是寒凉之物。只是菊花宴怎么能没有蟹?有孕在身不能多食蟹,皇子妃您出自沈氏大族,就算没有我的提醒,也是知道的。更何况,我还走过去提醒了你呢,这可是一整桌子的人,都瞧见的。」 原来这毛氏走过去,同沈琴说的是螃蟹的事…… 螃蟹寒凉不可多食?十八娘突然想起明慧郡主身旁麽麽的话,不敢置信的朝着她往了过去,那麽麽见她看过来,朝着她微笑的点了点头。 沈琴却是听得大怒,「府里头除了你嫉妒我,还能有谁?翡翠是我的大丫鬟出身,她还能害我不成,分明就是你。」 毛侧妃却是无奈的笑了笑,一副你别无理取闹了的样子,「姐姐,你多想想。如今咱们府里正是大好之时,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想要看我们笑话呢,尤其是那四皇子妃。我去同你说话,她却替你挡了,你当她有那么好心?」 十八娘皱了皱眉,李子君不停的用袖子挡住沈琴的脸,的确是很可疑。比如她若是在衣服袖子上抹了大量的红花呢?沈琴坐胎不稳,若是闻了不好的味儿,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四皇子与二皇子如今正是斗得不可开交,她的确是有可能对沈琴下手。 只是如今她都已经回府换衫了,不管是不是她,都查不出什么痕迹来了。 毛侧妃见沈琴信了几分,却是住了嘴,笑而不语了。 十八娘摇了摇头,沈琴平日里怎么可能斗得过她,简直是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我瞧着琴娘单独饮了一盏血燕,那个也是你安排的吗?」明慧郡主眼睛一睁,看了看那毛侧妃。 毛侧妃端坐了几分,摇了摇头,「府里头有小厨房。血燕那么贵重,自然不是人人都饮得起的。这是皇子妃院子里的人,自己熬的。」 珍珠一听,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那个血燕绝对没有问题,是奴亲自看着的,半刻也不曾离开。」 毛侧妃看了她一眼,长长的指甲在桌子上划了划,「太医不是还在么?有没有问题,让他验上一验不就知道了吗?」 太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恨不得立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只是此时已经有那仆妇将沈琴方才饮过的血燕碗儿递了上来,太医拿了在自己鼻子下嗅了嗅。 「这里头的确是掺合了大量的去了味儿的红花,看来二皇子妃就是因为饮了这盏血燕,才落了胎的。」 沈琴一听,像是疯了一样,抓起那碗儿就往珍珠的额头上砸,砰的一下,将她的额头砸出了血。 「贱人,我待你不薄,如同亲姐妹一般,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珍珠白了一张脸,连头上的血都没有擦,爬到沈琴的床边,哭道:「小娘,我家世代在沈氏为奴,忠字当头,我怎么可能做出对小娘不利的事情?只是这血燕的的确确是我亲自熬的,我也不知道,在哪里就着了道了。」 说完,她看毛侧妃一眼,「这碗儿搁在那外头这么久,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事后放了红花进去。」 十八娘点了点头,这珍珠还算是聪慧,毛侧妃掌席,自然是有机会做这事儿的,算不得数。 沈琴却是不听,对着她的脸狠狠地就是一挠,一下子就将珍珠的脸,挠出了几条深深的血印子。 「你忠心?你当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就是看我让翡翠当了二皇子的侍妾,你心中不服是不是?看你的小脸儿,跟狐狸精似的,远赛过我,你长这样,不就是想着爬床吗?」 十八娘顺着她的话一看,这珍珠的确是生得极好。 她肤白胜雪,又有着少女健康的光泽。她的目光清正,透过她的眼珠子,仿佛能将整个人一看到底。这是一个容易让人心动的姑娘。 可是她却专拣了那不出色的衣衫穿,连环佩也与小丫鬟并无不同,显然是不想出挑。 珍珠把脖子一梗,大声说道:「珍珠的忠心,日月可鉴。人都道翡翠掉进了福窝里,可我珍珠,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小娘今日不信奴,奴只有一死,以证清白。」 第81章 珍珠说完,竟然一头碰到那床柱子上,将自己给撞死了。 鲜血溅到了沈琴的脸上,她吓得大叫起来。 明慧郡主赶紧上前,抱住了她,皱了皱眉,「将珍珠这丫头抬出去,好好葬了吧。」 沈琴一边叫着,一边哆嗦的抓着明慧郡主的衣襟,「母亲母亲,我没有想要她死啊,我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碾死,怎么会让她死呢?我只想教训教训她的。」 明慧郡主刚要说她,却见沈玉后头的一个丫鬟猛的一下冲了出来,抱起珍珠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 「阿姐,阿姐,你为什么那么傻啊!阿姐你为什么要死啊!我们家个个都对沈氏忠心耿耿,琴娘你为什么不信她?」 沈琴一见,一双眼睛像是利剑一样看向沈玉! 「我当珍珠好好的为什么要害我,原来是受了你的指使,我知道,你狠十八娘害死了你娘,害了珂娘,所以要害我对不对?珍珠的妹妹在你身边当差,真是好好好!」 沈玉一听,拼命的摆手,她向后退了几步,一下子撞倒了一个大瓷瓶,发出咣的声音。 「不是我,我一直跟在母亲的身后,连话都没有多说的。按你说的,我要恨也该恨十八娘,害你做什么?我都被关在家里,哪里弄得到那么多红花,不是我,不是我!」 毛侧妃看了这场好戏,拍了拍手,捂着嘴笑道:「查来查去,竟然是你们沈家的家事。这府里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我去收拾,就不多留了。姐姐你好好休息,争取早日为二皇子开枝散叶。」 说完,朝着明慧郡主还有十八娘行了礼,莲步款款的走出去了。 沈琴被她一通嘲讽,差点儿气晕了过去,「滚滚滚,你们都给我滚!」 十八娘叹了口气,实在是不忍心看到沈琴这个样子。 「阿姐,你多想想当初我同你说过的话吧。翡翠是个心术不正的,以前又是你房中说一不二的大丫鬟,珍珠没做的,不代表她没有做。你的孩子死了,又几年不能生,势必要将她的孩子抱养过来。」 见沈琴若有所思,她又继续说道:「李子君未必没有害你,毛侧妃也未必没有出手。你还是多想想吧。」 可惜了珍珠了。 明慧郡主被她哭得有些头疼,领了十八娘和沈玉就要走。 行到马车前,她对沈玉挥了挥手,「你坐府里的马车先回去,我同十八娘说会话儿。」 沈玉不敢多言,吓得缩了缩,乖乖的上了马车走了。 明慧郡主上了马车,拉过十八娘的手,探了探脉,过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了笑脸儿,「我猜得没有错,你的确是有了身子了,不过月份尚浅,喜脉还若有若无的。不是我夸嘴,这长安城里头,也就是我能摸得出来了。」 十八娘先前就有猜测,如今一听,简直整个人都傻掉了。 她不敢置信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结结巴巴的说道:「母亲,你……你是说,我有喜了?」 明慧郡主点了点头,「你回去了可要小心一些,切莫像琴娘一样,着了别人的道儿了。」 十八娘见明慧郡主提到琴娘,一下子失落起来,沈琴到底是她的阿姐,刚刚才被人害得没有了孩子。 「母亲觉得,是谁下的手?」 明慧郡主沉吟了片刻,「琴娘太不小心了。她尚不足三月,做什么要这么心急的开什么花会,这才给了人可趁之机。她今日有三个大错。」 「其一,她是皇子府的当家主母,以自己的名义下的花帖,掌席之事怎么能交给自己的对头毛侧妃呢?若是出了什么事,外头的人,还不只认准了她沈琴办事不利?不是我说,今儿这席面上就要好几道菜相生相克,出不了大事,只会让人隐隐腹痛。」 「其二,如今四皇子与二皇子正是斗得厉害,她怎么能让李子君同她靠得那么近呢?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李子君的手上一定抹了东西。她本与琴娘不熟,她伸手去挡,这个动作本来就很奇怪。只是当时我也没有想到,她会那么嚣张。」 「这第三条,十八娘你知道是什么吗?」 十八娘点了点头,「琴娘不应该在毛侧妃面前审珍珠,骂沈玉。让人瞧了沈家的笑话。」 明慧郡主满意的拍了拍她的手,「难怪你父亲说你最肖他。这事情已经发生了,真相是要查,但是这事儿便是沈家的错,也应该变成对手的错。何况她们本来就有错。」 二皇子完全可以借助此事钉死四皇子,沈琴也可以借助此事钉死毛侧妃。可是他们都没有。 十八娘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中顿时柔软了不少。 「母亲,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若是我遇到了这样的事,恐怕也同琴娘一般失了理智。」 明慧郡主愣了愣神,掀起了马车的帘子,「可不是,当年我就像是疯了一样。你不用下车来送我了,早些回去休息,仔细着些。」 十八娘红了脸,使着北流将明慧郡主送了进去,等她一走,却心有戚戚起来。 这内宅之中,就是杀人不见血,好在她已经从镇平王府里头搬出来了,这整个候府里头,就是她一个人的天下。 第82章 「南枝,回去之后,将府里头的人好好的清理一遍,若是有可疑的,不用管,统统撵了出去。再开了库房,寻一些小月里合适的炖品,给我阿姐送去。」 南枝眼中泛泪,从开始明慧郡主确认了之后,她便一直是这个鼻头红红的样子,瞧着比十八娘还来得激动。 「知道了,小娘你别动,用这个软枕垫着,车夫你一会行慢些,小心别颠了。我一会就去回春堂寻大夫问问,有哪些要小心的。小娘我早该嫁人的,若是我生过孩子了,就知道该怎么照顾小娘了。」 十八娘刮了刮她的鼻子,「傻南枝。放心吧,我会好好保护好他的。」 她过了年就该十五了,崔闽说她最多活不过十八岁,她这一辈子,也许就只会有这么一个孩子了。 十八娘想着,摸了摸自己尚且平平的小腹,心中越发的坚定。 她嫁给了李子期,沈家已经上了这条船,没有办法退缩了。她若是不拼命,将来她死了,她的孩子还不是得任人鱼肉? 「琴娘已经怪上了沈玉,沈玉举步维艰,定要另寻出路。你将她的那个接生麽麽寻来,说我有事寻她办。」 「诺。」 马车一路驶进了冠军侯府,乍一下车,十八娘就瞅见两个光着膀子的人正在演武场上斗狠,其中一个已经断了胳膊,正是鲁国公。而另一个,便是李子期。 十八娘瞅着,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如今都快十一月了,见天就要下雪,他们爷孙二人这又是作什么妖啊! 而徐武正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拍掌叫着好!一旁还放着一盘蚕豆,磕了一地的壳。 见到十八娘进来了,徐武拼命的冲着她招手,「十八娘快来,快来,我是来替阿窦传话的。」 「阿窦寻我何事,我们才从那菊花会上回来,也没有听她说起。」 徐武眼神一暗,「我阿娘说要将她拘在家中绣嫁妆呢,不让她再出门了。她待不住,想让你寻她一道儿去郊外买个温泉庄子,就买在你和程处英的庄子附近。」 南枝想要说话,却被十八娘的眼神拦住了。 「行,我原本也想去多置些产,正好与阿窦同去。」 两人叙了一会话儿,李子期与鲁国公已经较量完了。 「外祖老当益壮,看来还能再战三百年。」李子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儿,一路小跑到十八娘跟前。 鲁国公一听,仰天大笑起来。「你小子嘴怎么变这么甜了?沈泽一张臭嘴,按说也教不会你啊!」 十八娘闻着他二人一身臭汗味,忍不住恶心起来,捂着帕子就到了一旁,南枝一见,拔腿就跑,取了酸梅子往十八娘手中送。 李子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焦急的跟了过去,「十八娘怎么了?我听徐窦说你阿姐孩子没有了。可是那宴席有问题,你们吃坏肚子了?」 南枝一听,赶忙呸呸呸道:「童言无忌,侯言无忌……呸呸,小娘怎么会吃坏肚子呢,小娘好着呢。」 十八娘红了脸,在李子期耳旁悄悄地说了一句,「你要当爹了。」 李子期一听,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云里雾里的。 他傻呵呵的一笑,对着鲁国公道:「你要当爹了。」 鲁国公双目圆睁,伸手就要打李子期,狗东西,老头子都多大年纪了,竟然拿这个开涮!明明知道老子无后,已经断子绝孙了!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子期涨红了脸,拼命的摆手,「不是……不是!是我要当爹了!」 说完,他呆愣愣的转过身去,一把抱起了十八娘,「你快快回去躺着。我去叫崔闽!不对,这家伙才给你看过脉,怎么他没有看出来?哎呀,你今天才去了二皇子府,那宴会不是有问题么?得叫太医看……」 十八娘只觉得双脚一空,一下子便悬在了半空之中,她赶忙搂紧了李子期的脖子,生怕他一激动,就把她给摔地上了。 「是我母亲替我把的脉,说月份尚浅呢。崔闽是男子,不擅长女科,你就别寻他了。」 李子期拼命的点头,「就是,那个死要钱的庸医。」 他快步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了下来,认真的问道:「我刚才没有听错吧,你是说我,是说李子期要当爹了吧?」 十八娘好笑的点了点头。 李子期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抱着十八娘就飞到了屋顶之上。 南枝一见,吓得直跳脚,「侯爷,你快放开我家小娘,屋顶有霜,小心滑。」 李子期低下头,看着十八娘,眼睛红红的,「十八,当初我不是打赌输给了你么?说好要背着你飞遍长安城的,现在,我们一家三口一道儿飞遍长安城。」 说完,他脚轻轻一点,飞快的飞了出去。 十八娘冷冷地看着他,问道:「子期,你不觉得凉飕飕的么?」 李子期摇了摇头,「怎么会,我感觉自己心里都着火了。」 「可是你还没有穿衣服,光着膀子呢!你要这样去游长安城吗?」 第83章 她的话音刚落,不知道从那个小楼里飞出来一个胭脂盒,砰的一下砸在了李子期的脑袋上,「呸!登徒子,老娘的眼睛都看瞎了……」 最后长安城没有游成,李子期还被赶下了床榻。 他拖着湿哒哒的长发,看着躺着的十八娘,委屈的说道:「十八娘,我已经洗了三遍了,身上真的没有胭脂味儿了。」 那胭脂便是浓腻的桂花味儿的,十八娘一闻到就想吐。 李子期感觉自己个身上的皮儿都搓皱了,还是近不了十八娘的身。 「感觉是好一些了,你上来吧。夜里凉着呢。早些休息,明儿我还要陪阿窦去看温泉庄子。」 李子期大喜过望,一溜烟儿的钻进了被子里,他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十八娘的小腹,满足的笑了笑,一双眼睛,灿若星辰。 「真好。我们的血脉,在你的身体里生根发芽,然后出来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孩儿,只要一想想,我便睡不着了。他现在已经有眼睛鼻子嘴巴,听得到我说话了吗?」 十八娘摇了摇头,「这我也不知道。」 「那温泉庄子要不你别去看了吧,城郊的路不好,有些颠簸。」 十八娘摇了摇头,「我也不光是为了陪阿窦。我阿姐的孩子没有了,二皇子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接下来肯定要与四皇子互相攻伐。一头是我阿姐,一头是子君,我夹在中间也是为难,不若去那温泉庄子避一避。」 见李子期有些迟疑,十八娘又接着说道:「而且程伯母还要领我去见几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呢。」 这些夫人看起来没有什么,只是在温泉庄子上修养,可是她们的夫君,却个个都是能人。 若是能够支持李唐,那对李子期是极大的助力。 「那我要送你去,我把卫所的事情办完了,就去陪你。」 「好。」 李子期得了肯定的答复,满意的笑了。摸了摸十八娘的肚子,又忍不住傻笑起来。 十八娘折腾了一天,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她一睡着,李子期却是将手快速的抽了出来,挡住了自己的眼睛,半晌都没有说话。 他的手还暖暖的,带着十八娘的体温,还有好闻的清香味儿。 在那个地方,已经有一个孩子了,是他的孩子。 李子期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了看身旁的十八娘,快速的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了看。今夜守夜的是西屏。 他快速的换了夜行衣,冲着西屏点了点头,悄悄的溜出门去。 他一路疾驰,来到了一片密林深处。只见那里早就已经有一个人等着了。 「太原的事情,怎么样了?」 那人声音轻柔,「有我出马,怎么会有问题。你上哪里寻的这么厉害的人物,不但做出了新的唐炮,连火铳都有了。只是我们需要更多的钱,你知道的,这些东西,又不是铁疙瘩。」 「知道了。」 「那人呢?有什么动静。」 「他对沈十八娘可谓是情深意重呢。一头已经幡然醒悟的雄狮,你觉得会怎么样呢?说起来,我觉得你在沈十八娘身上花太多心思了。每次看到你装蠢货的样子,我就牙疼。」 「你日后是君王,怎能儿女情长?我的妹妹颇多,个个美貌本领都不输她,你选一个。」 李子期一听,愤愤道,「你管好你自己就行。沈泽对我有大用处,你不要出来捣乱。而且十八娘已经怀了我的孩子了。她可是凤命。」 那人笑了几声:「正是因为她是凤命,我们这些做兄弟的才没有多说什么。好在她活不了多久了,不然到时候你别怪我们清君侧。不过你小子可真是艳福不浅,除了沈十八娘对你死心塌地的……」 他要继续说,却被李子期狠狠地打断了。 「对了,你让我查的身世问题,没有下文了。我查到一半,感觉中间有什么东西被人抹去了,其中可能有蹊跷。」 李子期皱了皱眉,「继续查。」 「你小心一些,有人搅浑了长安城的水,可能要变天了。若是有机会,不若去太原。」 那人一说完话,甩了甩宽大的广袖,大摇大摆的走了。 剩下李子期一人,蹲在一棵大树之下,紧紧地拽了拽地上的草,过了好一阵儿,才站起身来,朝密林外头走去。 等他回到屋子里的时候,十八娘还在睡着。 李子期脱掉自己身上的外袍,只着里衣,坐在火炉子旁边烤了半天,直到自己的衣服和手脚都已经暖洋洋的了,这才小心翼翼的钻进了被子里。 将自己的头埋在十八娘的后颈之上,又将那手放在了十八娘的小腹之上。 不一会儿,他边发出了呼噜声。 在他没有看到的地方,背对着他的十八娘,悄悄地睁开了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床帐上的绣样儿。 她伸出手去,轻轻一挑,就将那绣得极其精致的鸳鸯给挑断了。 第84章 她勾了勾嘴角,想要嘲讽的笑一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李子期的胸膛暖洋洋的,还带着在火炉子旁烤过的特有的烟尘味。十八娘还能感觉到,他的心脏在发出咚咚咚的声音,让人安心。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等到天快要亮的时候,终于还是睡着了。 「小娘,小娘,是时候起了,今儿个还要和徐家小娘一道去郊外的温泉庄子呢。」 十八娘迷迷糊糊的,就看到南枝在叫她,她揉了揉眼睛,「知道了,给我穿得暖和一些。」 南枝一看她的脸,惊讶的问道:「小娘昨夜睡得不好么?怎么两眼黑黑的。」 十八娘瞧瞧的打量了一下西屏,见她忍不住缩了缩,开口道:「我老感觉凉飕飕的,还以为侯爷昨夜里出去了呢。」 南枝一听,转眼去看西屏,「西屏你上夜,怎么也不给小娘弄个汤婆子。」 西屏却是低着头说道:「侯爷昨儿个没出门,我不大好意思进去,就在外间歇了。」 南枝恨恨地叨叨了几句,「那一会我给小娘多带床棉被,小娘在马车上歪一会。汤婆子也多带几个。」 十八娘笑了笑,「好。一会让北流去回春堂给我开几幅安胎药备着吧。侯爷出门了吗?」 南枝点了点头,「可不是,一大早那个李昭平就寻来了,说陛下派他们去太原呢。原本我打算唤醒小娘的,说不定能给大公子带封家书,可是侯爷不让,说让您歇着呢。小娘,要我说,侯爷对您可真好。」 【卷三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国师的追妻日常》卷一 作者:桃子 02、《国师的追妻日常》卷二 作者:桃子 03、《国师的追妻日常》卷三 作者:桃子 04、《国师的追妻日常》卷四 作者:桃子 05、《国师的追妻日常》卷五 作者:桃子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