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的追妻日常 卷四》 第1章 【正文开始】 十八娘挑了挑眉,望着门外,淡淡地说了句,「可不是么,他待我真好。走吧,咱们去寻阿窦。」 不一会儿,一辆马车晃悠悠地从冠军侯府驶了出来,朝着长安城郊驶去。 十八娘看着眼前的徐窦,有些哭笑不得,「你作甚这幅打扮?平日里见你在街上晃荡,也是女儿妆,怎地去郊外了,反而要穿男装?」 徐窦摇头晃脑的一阵子,伸出书来搂住了十八娘的肩,「我可是听我那蠢哥哥说了,你都有了身孕了,还愿意陪我出远门,小生感动不已,愿意以身相许。」 十八娘瞪了她一眼,「就你这样,穿了龙袍也不像太子。若是穿男装,也应该作武夫打扮才对,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模样,不适合你。」 徐窦一听,丧了气,「果然你也是这样觉得的。我昨儿个与那程三郎偷偷见了一面,他却嫌我粗鲁。我与他相识多年,他是第一日才知道我的性子么?都要大婚了,嫌我粗鲁!」 徐窦说着,拿了块肉干,狠狠地咬了一口。 「难怪你要出门,买温泉庄子是假,同他赌气是真的吧?」 徐窦闷哼了一声,「当男儿多好,可以嫌东嫌西的!一个小娘看烦腻了,再迎一个便是了。可是女儿就不好,一个小郎看烦腻了,只能一个看到老。」 十八娘递给她一杯牛乳,「谁说要看到老的,你也可以选择不看。以程三郎来说,他是武将,迟早要戍边的,你若是嫌恶他,可以选择在长安城里看顾公婆,教养儿女。更何况,你徐窦不是还没有进他家大门么?」 徐窦一听,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就那么一说。他这个人,也没有那么讨厌。」 她一说完,反应了过来,娇嗔道:「讨厌,十八娘你套我的话。」 说完伸出手去,像要挠十八娘的痒痒。却听得南枝板起脸咳了两声:「咳咳,窦娘,我家小娘可是双身子了,你得小心着点,要不然,我是没有办法跟我们家侯爷交代。」 徐窦讪讪的缩回了手,对着南枝吐了吐舌头,「你怎么比你家小娘还像小娘。再说了,你家小娘都嫁人了,你们怎么不改口唤夫人呢?」 南枝摇了摇头,将一个暖手炉放到了十八娘手中,「我家小娘就是儿孙满堂了,在南枝心中,都还是小娘。」 徐窦一听,对着十八娘说:「我不要你家东珠了,你把南枝让给我吧。」 两人就这样说说笑笑的,很快就到了温泉庄子上。 十八娘一下马车,连带着东南西北四个丫鬟,心中都感慨万千。去岁她们来这儿,可是正好遇到了吐蕃入侵,别说泡温泉了,小命都差点儿没有了。 再看隔壁,之前还是太子的皇庄,如今也萧条不已了。 「阿窦是要买密郡王的庄子么?」 徐窦点了点头,「这附近也没有别的庄子了。我若是买了,你左边是我,右边是英娘,岂不是正好?等英娘回来了,咱们三人可以年年都来此一起泡温泉。就算以后有了孩儿,也挤得下。」 十八娘想了想,也不由得觉得徐窦画的大饼极美,「我嫂嫂在附近也有庄子,你若是也来,自是再好不过了。」 「正是如此。反正庄子也差不到哪里去,我就不去看了,直接让人使银子买了。十八娘,快领我去泡汤。」 十八娘庄子上的汤池,是花瓣儿形状的,有一半儿伴着山。 徐窦一见,毫不犹豫的穿着小衣跳了下去,溅了十八娘一身水。 十八娘摇了摇头,「南枝,你去取一些新鲜果蔬来。这汤泡久了,容易头晕,你给阿窦用莲叶盏搁了备着。」 南枝点了点头,取出一个食盒,在一个个碧绿的莲叶盏中放了各色各样的果子,肉脯,豆子,像是放灯一样,放在了温泉池子了。 徐窦哪里见过这阵仗,抱着十八娘的腿便摇了起来,「十八娘你这日子也过得太美了。这样的温泉,我都吃了不想起来了。」 十八娘拍了拍她的头,「我昨夜里没有睡好,先去小憩一会,你先泡着。若是想起来,唤北流就行。」 徐窦点了点头。十八娘眯了眯眼,就在隔壁选了个屋子睡了。 她睡得有些迷迷瞪瞪的,似梦似醒的,一会儿梦到李子期登上了王位,乘着御撵,一会儿又梦到他失败了,头颅被赵义挂在长安城的城楼之上。 等她醒来,身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南枝,我睡了多久了。」 南枝正要回话,就听到温汤池子里头一声尖叫,十八娘赶紧下了地,连鞋子都来不及穿,飞快地朝着汤池子那边跑过去。莫不是有采花贼? 「阿窦,阿窦,怎么了?」 她走进去一看,却见一个年轻男子,正搂着徐窦,一把长长的剑,横在她的脖子之上。 而徐窦穿着湿漉漉的小衣,满身狼狈,正在不住的尖叫,甚至连自己会功夫,都忘记了。 那男子见徐窦狂叫,懊恼的捂住了她的嘴,「再叫,再叫我就把你杀掉了。」 十八娘看到来人,眼神定了定,又看了看他的衣衫,松了一口气。 「四皇子。阿窦的父亲乃是兵权在握的徐常春大将军,我想你的手应该稳一些,别晃得厉害。」 第2章 四皇子一愣,抬起头来一看,不由得苦笑道:「原来是你。没想到我才脱了虎口,又入了狼窝。」 「你先把阿窦放了。你是男子,这样会毁了阿窦的清誉。有人追杀你对不对?我们救你,只要你放了阿窦。」 四皇子却是摇了摇头,「沈琴是你阿姐,我不信你。你给徐窦扔一件衣服过来。」 他这才发现徐窦的狼狈模样,忍不住羞红了脸。 十八娘赶忙扔了一块浴布,将徐窦裹上了。 正在这时候,听得北流来报:「小娘,外头有一队军爷,要来抓贼。」 「你看,若是你被人从这里搜出来了,那我和徐窦的清誉就全都没有了,我们怎么可能出卖你?」 四皇子左右看了一下,将徐窦一拉,整个人都沉入了温泉底部。 徐窦被他一拉,整个人都坐了下去,脸红得简直要滴血。 十八娘一瞧,对南枝说道,「把牛乳倒进去,再加一些花瓣儿。」 然后猛地飞了上去,将徐窦拖了出来,将惊魂未定的她往北流怀中一推,「带她去换衫,然后让那些军爷进来。」 等徐窦换好衣服出来,那群军爷已经搜了个遍,她坐到十八娘身边,捧着热茶,手还哆嗦个不停。 不一会儿,北流就走了进来,对十八娘禀道:「都带他们看了,没寻到。应该是二皇子府的人,听说咱们这是冠军侯府的庄子,说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便走了。」 十八娘点了点头。徐窦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十八娘这可怎么办啊,我都被四皇子看光了。若是三郎知道,会不会不要我了?他本就嫌弃我粗鲁,若是知道我失去了贞洁,那岂不是更加嫌弃我?」 十八娘一把扶住徐窦的肩膀,「阿窦你莫怕。你听着,你没有失贞,你还是干干净净的徐窦。程三郎若是因此嫌弃你,那这样的男子,不要也罢!」 徐窦擦了擦眼泪,抽了剑,一发狠,「我去杀了他,我若是把他杀了,不就没有人知道了。」 十八娘赶忙跟了过去,等她们一去,却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只见那四皇子,正漂浮在汤池之中,她躺在洁白的牛乳里,乌黑的头发散落开来,周身都是红红的花瓣。 美得惊心动魄。 徐窦一看,整个脸都红了,「这个四皇子,怎么长得比女子还要好看三分。」 十八娘朝着西屏使了一个眼色,西屏一见,点了点头,飞身过去,将那四皇子从水中捞了起来,轻轻地放在岸边。 突然,西屏的脸色一变,往后跳了一步。 「小娘,四皇子他怪怪的,应该是女子。」 十八娘简直觉得自己幻听了,四皇子怎么可能是女儿身呢? 她的母亲可是皇后,皇后产下嫡子,中宫会有多少太医,能让她以凤替龙? 而且她还娶了李子君! 李子君总要同她行那夫妻之事,就没有发现她是个女儿身? 十八娘再看了看西屏,只见她虽然面色古怪,行为举止却并不慌张,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把她的衣服……」,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徐窦冲了过去,一把拉开四皇子的衣服,果不其然的露出了一块裹胸布! 徐窦伸手一摸,像是被烫了一样,往后跳了一步,欣喜若狂,「十八娘,原来四皇子真的是女子,那我是不是没有失掉清白?」 接着她用脚踢了一下晕过去的四皇子,「什么东西,也敢欺负姑奶奶我。」 十八娘皱了皱眉,对着西屏淡淡的说道:「你替她把衣服恢复原样吧,然后扔回池子里,我们什么也不知道。阿窦,走咱们喝汤去。南枝给我炖了鸡汤,现在正好。」 西屏咬了咬嘴唇,「小娘,她受伤了,我们不给她疗伤么?」 十八娘深深地看了西屏一眼,「死不了。你在这儿守着吧。」 说完一拽徐窦,就往前厅走去。 徐窦一头雾水,「当真不救么?咱们可是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若是戳穿了,我看四皇子还不下大狱。四皇子倒了,琴娘指不定就要当皇后了,那我哥哥也就死心了。」 十八娘却是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了,只看着窗外的月亮愣愣的出神。 这附近有那么多的庄子,四皇子怎么就独独地跳进了她的院子里了?因为她知道,这里有人会救她。 李子期自觉愧疚镇平王妃,却对李子君要嫁四皇子不闻不问,就算她不愿意,也不出手,自是因为他一早就知道了四皇子是什么人。 还有崔闽。 她问他,崔闽明明是崔皇后的亲弟弟,为何要助他?却不助四皇子? 他是怎么说的,他说崔闽与崔皇后并不亲近,崔皇后是充作嫡女养的。 原来这一切都因为崔皇后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这个谎言,需要把整个大楚朝翻过来了,才能填。 她都已经是皇后了,四皇子也是公主,李子期要给他们许下什么承诺,才能满足他们的胃口? 第3章 徐窦手忙脚乱的拿起帕子,擦了擦十八娘的脸,「十八娘,你怎么哭了?」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可能是月亮太亮了,人一看得清楚了,就容易掉眼泪。」 「你别蒙我,当我是我的蠢哥哥呢。是不是李子期欺负你了?英娘给你的匕首呢,若是他待你不好,你就杀了他。」 「没有的事,可能是双身子的人,容易悲春伤秋的,我瞧着四皇子这样,只是感叹女子不易罢了。你以后也莫总是把打打杀杀的事情挂在嘴边。你看你,刚才差点儿连命都没有了,想的不也还是怕丢了清白,怕程三郎不要你了么?你心悦于他,打一开始,便是输了。」 徐窦一怔,也不说话了。 男女之间,谁先动心,谁便是输了第一招。谁陷得越深,谁便万劫不复,再也找不回自己了。 十八娘夹了一个奶糕,轻咬了一口,却忍不住吐了出来,南枝赶忙走上前,焦急的说道:「小娘,奶糕也不能吃了么?还好侯爷走的时候,买了好多你往常爱吃的零嘴回来,咱们都试试,不行喝口汤。」 十八娘看着南枝手上端着的满满一大盘零嘴,挑了一颗梅子,含在嘴里。 「知道了,侯爷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要你时不时的念叨他一声。」 南枝嘿嘿一笑,「给了我好大一个金元宝儿。让我多提他的好,这样小娘和小侯爷,就会一直想着他了。他还说了好多条呢,让我见缝插针的说,小娘要不要我背来给你听听?」 徐窦假装作呕道:「快要被你们腻歪死了。若是我家三郎,待我也像李子期待十八娘一般就好了。」 十八娘微微一笑,「你怎么就知道他待我好了?」 徐窦歪了歪脑袋,「他若是待你不好,就不会事事都为你细心着想,更加不会在松州的时候,为你挡毒剑了,那可是会死的。如果连命都肯为你拼了,你还不相信他的好,那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好了。」 十八娘低着头没有说话,正在这个时候,西屏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扑通一下跪倒在地,捂住自己在流血的胳膊脸色苍白,「小娘,四皇子醒了,拿剑划伤了我,逃走了。奴无能,没有拦住她。」 「无妨,本来就是要放她走的。留下来只是祸害。」 西屏见十八娘这个样子,却是只趴在地上,不停的磕起头来。 徐窦被她吓了一大跳,有眼色的起身回房了。 十八娘叹了口气,「西屏,你们四人在我年幼危难之时,就已经在我身边了。尤其是你,因为是武婢,总是代我受过。后来你又随我征战吐蕃。我时常心中感怀,发誓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西屏想要说话,十八娘却是摆了摆手。 「如今你们也是花信正好时。前些日子,南枝同我说了,你与那李昭平两情相悦。等侯爷回长安之后,我便去了你的奴籍,认你做义妹,让你嫁过去吧。」 西屏淌着泪,「小娘,我不嫁人,我要陪小娘一辈子的。」 十八娘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说什么傻话呢?哪里有女儿家不嫁人的,不光是你,日后南枝北流她们都要嫁人的。我不是还应承了东珠,要给她招三个夫郎吗?」 明明十八娘在笑,西屏却觉得自己压根儿笑不出来。 她把心一横,开口说道:「小娘,其实……」 十八娘挡住了她的嘴,摇了摇头:「我都知道了。有些话,若是说出来,就不好了。」 …… 十八娘与徐窦一连在庄子上住了小半个月,清净又悠闲,徐窦坐不住,总是带着家丁去山上打野味。而十八娘则同卢国公夫人一道,陪着那些夫人们推牌九。 一来二去的,先前口口声声的冠军侯夫人,如今也变成了亲昵的小十八。 卢国公夫人赢了一把,笑得脸都乐开了花,抓起一把珍珠,往十八娘跟前一放,「给我们小十八买花戴,日日陪我们这些老婆子。」 十八娘笑着接了,「那我就不客气了,正好兜里的珠子已经输了个一干二净,拿了这个沾了吉气的,指不定能赢回多的。」 郑夫人一听,哈哈大笑,「你快来,都赢了去,反正我们也不差这几颗珠子。」 这郑夫人是今日初来的,她正是慧流公子还有郑昭平的母亲,郑氏的宗妇,郑夫人没有别的爱好,最喜欢的就是推牌九,她逢赌必输,却依旧乐于此道。 郑夫人一边出着牌,一边笑道:「你们说我来得是不是巧?刚来就落雪了,要是迟了一步,就要困在长安城里头出不来了。我看这雪大着呢,没个十天半个月的,怕是不会停。反正我们这些老婆子,是年年都来庄子温养的,小十八你可要回去准备年关的事?」 十八娘凑着南枝的手,吃了一颗蜜饯,笑道:「我家侯爷去了太原,也不知道年节的时候能不能赶回来,我们府里头人少,也没有什么事儿,等雪停了,再回去不迟。」 郑夫人摇了摇头,「你不回去也好,这长安城里头可像是唱大戏的,四皇子妃有孕了,这长安城里头的风向又变了,你有了身子,别回去受气了。」 第4章 十八娘觉得今天晨起可能没有睡醒,郑夫人说什么?李子君有孕了? 四皇子明明就是女子,李子君怎么可能有孕?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那她到底是假孕?还是同别人有了牵扯,所以才有了身孕? 不管是哪一个,简直不敢想! 接下来的几局,十八娘因为有心事,又一连输了好几次,直到把卢国公夫人给她的珠子,全都输光了。 郑夫人赢得红光满面,拍了拍十八娘的肩,「小十八莫沮丧。一会给你送羊羹吃。明儿大家都去我庄子里头玩儿,我那庄头,做全羊宴,是一把好手。羊肉温补,现在吃正好。」 大家说说笑笑的便散了场。 因着都住得近,也没有用马车,十八娘披着蓑衣,穿着雪履在南枝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西屏想要伸手,却被东珠见缝插针的挤了出去。 她垂下手去,闷不吭声的跟上了。 十八娘正走着,却见身后一个男子追了上来,十八娘一看,竟然是郑慧流。 上一次见他,还是在福应禅院,他替十八娘算了一卦。然后就悄悄地从长安城里头消失了。 「我娘让我送羊羹。我送你一程吧。」 十八娘瞧着他,穿着长长的锦袍,身后披着毛茸茸的披风,看起来就像一头熊,忍不住噗呲一笑。 「慧流公子看起来身子好了许多,只不过还是比常人怕冷些。」 郑慧流愣了愣,突然手忙脚乱起来,一把解下自己的披风,想要递给十八娘,刚伸出手去,又缩了回来。 「你都是双身子了,怎么穿这么少?我那里有不少好皮子。」 十八娘笑了笑,「穿多了,看不着路,我怕摔了。南枝给我准备了暖炉,热乎着呢。而且也没有多远。倒是你们,这么大的雪,亮堂着呢,怎么还提着灯笼?」 郑慧流一看自己手里的灯笼,也忍不住笑了。 「我身子不好,雪天甚少出门,竟不知道这个。不过雪是冰的,灯却是暖的,还是灯好。」 两人再没有说话,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没等郑慧流回过神来,十八娘的庄子已经到了,徐窦正站在门口冲着她拼命的招手,「十八娘快来看,我抓了一窝兔子,咱们可以做指套!」 郑慧流听到她的声音,住了脚,将羊羹放到了西屏手中,「我就不过去了。羊羹还是热的,替我诊治的大夫,特意开了一些安胎药,炖了很久,你莫要不吃。比上次在禅院见你,你清减了不少。」 十八娘笑着点了点头,「如此便多谢了。阿窦在等我,天寒地冻的,慧流公子快些回去吧。」 说完,她转过身去,径直的走向了徐窦。 而郑慧流提着灯笼,站到雪地里,直到看着庄子的门关了,这才转身走了回去。 十八娘回到屋子里,搓了搓手,南枝已经将羊羹端了上来,「小娘,这羊羹没有问题,你趁热吃吧。」 十八娘点了点头,不一会儿,就见一个人风尘仆仆的走了进来,身上还带着肉眼可见的雪粒子。她将蓑衣斗篷一脱,露出一张清秀的脸蛋儿来,恰是今日一直未见的北流。 「小娘,都按照你说的办好了,鱼儿已经上钩了。很快咱们就可以收网了。」 雪越下越大了,郑慧流提着灯笼,一脚深一脚浅的走在雪地里。 自打他出生以来,别说像这样踩在雪地上了,就连开一下窗,也会立马有人上前关了,提醒道:「小郎别着了凉,待会儿又咳嗽了。」 他摘掉自己的斗篷,伸出手去,雪花俏皮的落在他的手上,冰冰凉凉的,不一会儿,就融化了。 没有人比他更理解十八娘,那种看着自己生命流逝,却无能为力的绝望。 「你再这样,我的那些珍稀药材,可就喂狗了。」 在黑暗的拐角处。 一个年轻的穿着红衣的男子,倚着墙,懒懒地斜站着。数九寒天,他却敞开了衣襟,露出白白的锁骨。 「别说得好像你是济世神医,你的药,我和子期都已经付过代价了。」 那男子笑了笑,像是午夜里的银铃铛。 「你还提子期?也不知道是谁,趁着李子期不在长安,就来挖兄弟的墙角。你在指责我不讲义气之前,何不看看自己的丑陋模样。」 郑慧流拍了拍手上的雪,扯了扯斗篷的帽子。 「你的眼睛脏,所以看什么都是脏的。崔闽,难怪世家都说,嫡庶有别。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庶子,即使把你放在阳光之下,你也永远都是阴沟里的臭老鼠。」 他说着,用脚尖踩了踩路边的雪,感觉到鞋子里头冰冰凉的,袜子都湿润了,心中满是欢愉。 快活是一天,堵心也是一天,所以比起让自己难受,他更喜欢看着别人难受。 崔闽被踩到了痛处,果然直直的站起了身,目光冷冷地看着郑慧流的背影。 「你就不怕我在你服的药里头下毒?我可是神医。」 第5章 郑慧流突然回过头来,笑了。 「反正我迟早也是要死的。你若是真的神医,也不会治不好沈十八了。你不敢对我下毒,因为我若是死了,明日长安城里的人就都知道了,四皇子他压根儿就是一个女……孩……子!而你最爱的阿姐,就是一个大……骗……子。」 他每说一句,崔闽的脸色就黑了一分。 他咬着牙,愤愤的抓起一把雪,猛地往郑慧流的头上一扔,雪顺着他的发丝落进了脖子里,冰冰凉的。 郑慧流却还是带着欠揍的近乎完美的微笑,「你看,这就是没有好好教养的结果。作为世家子,怎么可以露出这么愤恨的表情,做出这么失礼的举动呢?我们只会微笑着,把刀扎进你的心窝子里。」 他说着嫌恶的摇了摇头,「只可惜啊,这些你一辈子都学不会了!」 郑慧流说完之后,又一深一浅的走了起来,雪屐踩在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清脆悦耳,好似一曲欢快的小调。 崔闽一拳砸在墙上,愤恨的翻身上马,快速的朝着长安城的方向奔去,「我不下毒,罚你三日没药吃」。 等他一走,郑慧流顿了顿脚,冲着天空摆了摆手,悠哉悠哉地晃悠着灯笼,朝着郑家的庄子上走去。 在茫茫的雪地之中,一个全身雪白的身影悄悄地摸进了十八娘的温泉庄子里。 如今已入夜,庄子上并无太多的乐趣,总是早早的便熄灯落锁歇了。 十八娘坐在烛光之下,一针一线的缝着一顶虎头帽,她身旁的碳火红彤彤的,时不时的发出嘭的炸裂声。 屋子里闷闷地,南枝在小桌上放了一盆金桔,去味儿。 突然之间,她看了屋顶一眼,一个翻身,抓起了床头上搁着的清越剑。来人脚步轻盈,是个高手。 十八娘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在窗子被打开的那一瞬间,快速的出手,将剑架在了来人的脖子之上。 来人一头乱发,像是鸡窝一般顶在头上,头上的雪如同一顶白色的帽子,穿着一身腥臭哄哄的羊皮衣,双眼发青,嘴唇开裂,看起来十分的狼狈。 十八娘一看,将清越剑收回鞘里,又坐回了火盆子旁,拿起虎头帽继续缝了起来。 「你不是去太原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子期看着她的脸,鼻头一酸,想要过去抱住十八娘,可是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雪,又住了脚,将那破羊皮袄子脱了,蹲在火炉子前边,将自己烤得热热的,冒出一道道白色的烟雾。 「你靠那么近,头发该烧着了。」 李子期将头挪得远一些,「我身上凉,怕冻着你,想要快些把自己烤暖和一些。」 十八娘一愣,手上的针不小心扎到了手指,流出了一颗圆滚滚的血珠子。 还没有回过神来,手指已经被李子期含在嘴里了。 那天夜里,他起身出去,回来的时候,也是蹲在炉子边,将自己烤得热烘烘的了,才靠了过来。 李子期松开十八娘的手,一把抱住了她的腰,伸出手来,小心翼翼的摸了一下十八娘的肚子。 「我一接到西屏的传信,就立刻赶回来了。他有没有长大一些?」 十八娘点了点头,「应该有吧,不然南枝炖给我那么多鸡汤,不是白饮了么?」 她说着,不着痕迹的将李子期推开了一些,站起身来,提起桌子上的白瓷水壶,轻轻地问道:「四皇子是女儿身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因着她有孕在身,南枝不让她再饮茶水了。 这壶里头,装着的是红枣桂圆枸杞茶,倒到纯白的瓷盏里,圆圆墩墩的,十分诱人,散发出甜甜的香气。 十八娘将茶盏倒满了,又取了一个小银勺,放到盏中,推到了李子期跟前。 「我打算说出去,这样四皇子变四公主,与大位无缘,崔家出局,朝堂上的平衡将打破,二皇子一家独大,太原王氏势必要抖起来。你以为,以赵义的性格,会容忍王家站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么?不能,下一个死的就是王家。」 她说着,悄悄看了看李子期的眼神,冷冷道:「咱们到时候坐收渔翁之利,你说这个计谋好不好?」 见李子期不说话,十八娘垂了垂眸,「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杀了我灭口。你当黑羽卫这么久,自是知道的,只有死人才不会说错话。」 李子期一听,将十八娘抱得紧紧地,像是要嵌进自己的肉里。 他用手指极其认真的替十八娘梳着发,他的手刚被火烤过,暖暖地,十八娘却感觉到他不停地在颤抖。 「不行,十八娘。崔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救你的人,他若是死了,你也会死的。」 十八娘只觉得自己心中的小芽儿,突然之间舒展了开来。 她笑了笑,将发丝轻轻的用发带捆了起来,伸出手指去,摸了摸李子期干枯的嘴唇。 「所以说,最知道我的人是郑慧流,而不是你。一个人知道自己要死了,刚开始会恨,会害怕;再后来呢,会绝望,过一天便少一天;到最后,便会麻木,不过就是一死,过一日便是多活一日。」 第6章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我不恨你见死不救,却会恨你骗我。而我恨的人,都已经成了一抷黄土,在我死去之前。」 李子期却是哭了。 「你心悦我少一些,所以你舍得离开我;可是我却不舍得。」 他怎么能够眼睁睁得看着十八娘去死? 他上辈子已经看着她死过一次了,这辈子怎么能够重蹈覆辙? 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自当自己真是镇平王的儿子。母妃不理他,父王偏疼李子安。天地之间,唯独他一人,孑然一身。 上辈子也还是十二岁进黑羽卫,只不过那时候的十二岁,是真的十二岁。 每天都被那些王八羔子揍的一身的淤青,除了一张脸,简直没有一处是完整的。 为什么呢?别的世家贵子的十二岁,可以出去寻花问柳,可以附庸风雅,可以去玩儿蹴鞠。 可他李子期却要拿起手中的剑,麻木的杀了一个人,又一个人,天道不公! 他躺在屋顶上,用手遮住自己的眼,默默的掉眼泪。 长安城的日头,真的是太烈了。仿佛要将他内心的所有阴暗,都晒得无所遁形。 可是,有光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影子。 他一有机会,便去偷看十八娘。 她也没有父母疼爱,孤身一人。那些衣着光鲜,说起来还是她的堂兄堂姐的人,奚落她,侮辱她,嘲笑她。 她都挺直了脊梁,站在那里,一个个的狠狠地还回去。 那时候的沈十八,是整个范阳,最耀眼的小娘!就像是一颗冉冉升起的太阳。 李子期蹲在房梁上,躲在树荫里,像是一个无所不在的影子。 他自惭形秽。 他只敢躲在一旁,悄悄的模仿着十八娘的样子。她伸出右手,他就伸出左手,好似那样,他就能真的牵着她的手。 若是能够默契的碰一下,他都会红着脸,看着自己的手,躲在一旁笑出声来。 随着李子期年岁渐长,赵义给他布置的任务越来越多,他去范阳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 他心中憋着一个妄想,若是他立了功,在赵义面前得了脸,是不是就可以请了圣旨,去求娶十八娘呢? 可是等着他带着一身的伤,再次来到范阳的时候,却什么都已经改变了。 那是一年花朝节。 十八娘穿着一身鹅黄色的裙衫,小脸儿红扑扑的像是一个红果子。她梳着双丫髻,坠着圆润的珍珠。 那个珍珠他认得,是他花大价钱从南边收了,再让人特意去卖给十八娘的。 她笑得前所未有的美。 在她的身旁,真的就站着了一个年轻的男子。 这个人的画像,李子期曾经在赵义的案头上见过,他是太原王氏宗子王六郎。 王六郎手中正拿着草,认真的编着一条手绳。十八娘瞧着,低下头,吃吃的笑。 他的手心里可能有虫子在爬吧,痒痒地,一直酸到了心里。 李子期蹲在草丛里,也扯了身旁的一根草,认真的编了起来。 王六郎编的太大了,明明十八娘的手腕就很细,一不小心就会掉出来的。而他编的恰恰好,细密又工整,比那街头上卖手绳的大娘,编得更好一些。这是他偷偷的比划了许多个日日夜夜,才比划出来的。 可是王六郎那个戴在了十八娘的手上,李子期的那个,却只能扔在了草丛里。 他就那样麻木的跟着,跟着他们去了小河边采花儿,跟着他们去了面摊上,看着他们吃面。 这家的面放的醋太多,辣太少。十八娘更喜欢城东头的那家。 可是她却坐在那儿,开心的吃着,还冲着王六郎笑,说这面味道真好。 李子期蹲在街角,默默地想着,日后他最讨厌的吃食,大约就是面了。最讨厌的人,大约就是姓王的。 也许就是从那时候起,没有人再唤他李子期,大楚的人都唤他,活阎王。 李子期一滴眼泪也没有掉。他在十八娘的窗外蹲了整整一夜,第二日一早,便离开范阳,回了长安。 他听说,十八娘簪了牡丹花。他听着,一把火把镇平王府的牡丹花全都烧了。这样她就要嫁王六郎了。 他听说,他们定亲了。明年的花朝节,她就要嫁王六郎了。 他听说,她在一次花宴上,晕了过去,大夫说,她活不过十八岁了。 李子期那夜掉了一整夜的泪,他都没有想到过,自己身为一个男子,竟然能够伤心成这个样子。他不停的抹掉,可是眼泪就是这样不停的涌出来。 李子期一把跳进了荷塘里,将自己淋了个透心凉,这才翻身上马,连夜的敢去了范阳。 数月未见,沈十八娘的身量长高了不少。 她的脊背挺得直直的,紧紧的抿着嘴唇,拿着清越剑,架在王六郎的脖子上。 她一直在笑着。 第7章 「退婚?你们这么多人,站在这里,就是为了逼迫我退婚?让沈十六爬未来妹夫的床,就是为了让我退婚?那你们早说呀,掉在地上弄脏了东西,便是送给我,我也不会要的,因为我怕脏了自己的手!」 说着,她的剑又紧了几分,「王六,我就问你一次,这个婚是你要退的吗?」 王六低着头,终于轻轻地嗯了一声。 站在人群中的李子期,简直恨不得冲出去,一剑将他杀了。可是他不能,他若是杀了王六,那王六便会永远的留在十八娘心里了。 他明明应该庆幸王六是个孬种,这样好让他有了新的机会。 可是奇怪的是,他恨,恨他为什么那么没用,为什么要让十八娘露出这样的神色! 十八娘闭了闭眼,过了一会儿,才长舒了一口气,「君若无意我便休。」 然后她笑了笑,「难不成,王家就想让我这样随随便便的退了婚么?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王六郎的母亲一听,顿时勃然大怒,「你说什么?这事儿是两家长辈定下来的。你有恶疾,我们没有告你骗婚都算不错了!」 沈家的人,也一脸不赞同的看着她。 十八娘却丝毫不怯,「婚书在我手里,你儿子的头在我的剑下。自然是我说了算。十万两,我看王六郎白白胖胖的,身体康泰的,应该值个十万两吧。你别说,你们王氏宗子,只值十个大子儿?」 「你要十万两做什么?你说不定连十个月都活不了了,要十万两做什么?」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我这个人没有别的癖好,就喜欢听银子打水响。我是绝对不会将这银子融了,造一块王家无耻的匾额,挂在长安城城楼上的,这点你们大可以放心!」 王夫人简直要气地撅了过去! 听你这样说,就不可能放心好吗? 她的手直哆嗦,指着十八娘的脸就要开骂。 十八娘脸色一变,「你最好不要指着我发抖,因为万一我的手也抖了,你儿子的命可就没有了。」 李子期在一旁看着,心酸不已。 王夫人一咬牙,「给!给她!」 十八娘笑了,「记得写上,是你们王家自愿给我。可别等我一走,就寻人讨要回去,这样实在是太有失体面了。」 十八娘拿了银子,收了剑,看也再没有看王六郎,对着沈家人抱了抱拳。 「我沈十八为沈氏女,自认从未违逆家族,与王家谋求两姓之好。可是如今我命不久矣,你们便背信弃义,让十六来顶替我,任由王家人践踏么?如今我心里十分难过,指不定就要到处说沈氏的无情无义了,沈家嫡女的自甘堕落了,你们想要如何补偿我?」 沈家的老夫人简直被她这样子破罐子破摔,厚颜无耻的样子给吓懵了。 她完全没有想到,一向乖巧的沈十八娘,发起疯来,竟然是这个样子的。 她咬了咬牙,「十万两。」 十八娘眯了眯眼,「我范阳沈氏强过太原王氏,不是没有道理的。多谢祖母。你放心,我没有花过我父亲一两银子,等我死了,这些银子也不会留给他,让他还给沈氏的。」 沈老夫人差点儿背了过去。 十八娘拿了二十万两的银票,翻身上了闪电,突然朗声说道:「那玄衣黑羽,复又一身贵气的,可是黑羽卫副指挥使李子期?」 李子期一愣,如同被雷劈中了一般,呆呆的点了点头。 十八娘爽朗一笑,「小女子身负巨资,想要去长安,又怕有那贼人劫道。想让李世子一路护送,那银子我分你一半,可好?」 她,竟然真的对着他笑了,这是是真的,不是他躲在阴影里幻想出来的。 李子期看着十八娘的脚,她穿的是一双绣着蜻蜓的缎面锦靴,那蜻蜓好似要飞起来一样,「好!」 他不要银子,他只想把他的命,把他的所有都给她。 十八娘将那范阳搅了个天翻地覆的,便伙同李子期拍拍袖子,就出门远游了。 上辈子她一病发,就同沈家闹翻了,沈家的老太爷自然也没有将鲁萍的事告诉十八娘了,因此她压根儿没有想起报仇这件事,来了长安,也没有住在沈府里,就住在这升平巷,如今的冠军侯府之中。 那些日子,李子期走路都带风。 「十八娘,我替你买了你最喜欢的长桥肉饼,天没亮,我就去排着了。他们一看我凶,都让我排第一个。」 「十八娘,你看我做的这个蜻蜓簪子怎么样?我特意去朝华阁里找老师傅学的。翅膀还会动呢!他一开始不肯教我,我把剑往桌子上一扔,他就教了。」 「十八娘,听说今天那个什么榜眼张问天来求娶你,哼,他又穷又丑又喜欢骂人,你没有答应他吧?」 「十八娘,我给你买了一只狗崽儿,它的名字叫问天,是不是很好听?」 他就不信了,十八娘会喜欢上一个和狗有着一样名字的人! …… 第8章 直到有一天,他急吼吼的跑了进来,欣喜若狂,「十八娘,十八娘,我找到药王孙思邈的弟子了,他是小神医崔闽,哈哈,他一定可以治好你的。」 孙思邈是举世闻名的神医,只是他常年游走在民间,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有人说他已经死了,也有人说他还活着,只是隐居了。李子期一直在寻他,可是寻不到,只寻到了崔闽。 十八娘皱了皱眉,「我听说崔闽给人治病,不光是要钱,还要有玉牌。你得给他一个承诺,他才会给你玉牌,你应承了他什么?」 李子期摸了摸鼻子,「不过是一点小事,你知道的,我是黑羽卫,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他有求于我。」 「那就好。」十八娘突然伸出手去,也摸了摸李子期的鼻子,「你回去让你爹派人去我家提亲吧。」 李子期先是欣喜若狂,一把抱住十八娘,转了好几个圈儿,激动得整个脸都红了,「你说的是真的吗?我的聘礼早就准备好了。」 过了一会儿,才又摇了摇头,「你不用因为我帮你寻了崔闽,就逼着自己……」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十八娘便拿了一块糖,塞进了他的嘴里。 李子期眯了眯眼,原来糖是这么好吃的东西,连心都会变甜。 十八娘服了崔闽的药,颇有起色,虽然没有根治,但是她一日比一日精神起来,每日里认认真真的给自己绣着嫁妆。 很快就到了大婚当日,李子期作了却扇诗,看着小脸红扑扑的十八娘,心中被填得满满的。 从此,他李子期的整个世界,都圆满了。 他将她搂入怀中,「十八娘,没事的。我们一定可以白头偕老的。崔闽他手中有一颗药王孙思邈留下来的奇药,能活死人肉白骨解百毒,举世罕见。他已经答应要把药给我了。」 十八娘欣喜的依靠在他怀中,「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原来就是那颗药啊! 前几日在一次宫宴上,四皇子突然失足跌落水中,当场便没有气了,可是崔皇后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红色的小珠子,他立即就又活了过来。 这样的神药,世界上大约只有那么一颗吧。 第二日一早,李子期便被镇平王叫进了书房里:「期儿,你已经娶妻成了大人了。所以为父有一个深埋在心底多年的秘密,要告诉你。」 过了不知道多久,李子期失魂落魄的从镇平王的书房中走了出来。 他的手在不停的颤抖,他突然猛的一掌劈在了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树上,只听得轰的一声,不知道长在这里多少年的老树,就这样轰然倒塌了,惊起一树飞鸟。 院子里的小厮仆妇,纷纷的捂住口鼻,惊魂未定。 这活阎王他,简直就是疯了! 李子期的确是疯了!他在仇人家里长到了十六岁,认贼为父,像只狗儿一般,讨好他只期望他来看他一眼,能够像对李子安一样,摸着他的头,说上一句我的儿! 他李子期的一辈子真的是太好笑了。 唐王府上上下下那么多条人命,赵义和李镇是如何下得去手的了?只为了这肮脏的王座,就忘记了兄弟的情谊。这样的人,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彼时的李子期不过是一个真正的十来岁的少年,一个半辈子都活在杀戮中的少年。 乍一听到血海深仇,又如何不像疯了一样! 他猛的一脚踹在院门上,冲回院子里取了带血的唐刀,就急冲冲的往外走。 而在他的身后,小厮发出了骇人的尖叫声:「死了!死了!王爷他死了!」 十八娘刚刚梳好妆,正等着李子期回来领他去给族亲敬茶。 却见他满脸泪痕,怒气冲冲的走了进来,手上还带着血。 她一把抓住他的袖子,问道:「怎么回事?子期,你冷静一下。」 李子期将嘴唇都咬出了血,「我不是镇平王的儿子,我的父亲是昔日唐王儿子李世民。赵义和李镇杀我全家,我要为他们报仇。」 十八娘大惊,这事儿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简直是骇人听闻。 「你打算怎么报仇,就这样直接冲进皇宫里去杀了赵义么?」 李子期点点头,「我已经杀了李镇了,没有退路了。」 十八娘的手一松,毫不犹豫的提起了墙上挂着的清越剑,「我与你同去。趁着镇平王的事还没有传入宫中,咱们得快,不然有了防备就晚了。就说咱们进宫谢恩。」 李子期看着十八娘的眼睛,用袖子抹了脸,「好。今日一死,来生子期当牛做马,以一生赔偿沈十八。」 十八娘一把扯过北流,在她的耳边私语了几句,然后又揣了一把匕首,放在自己的怀中。 夫妻二人都是果决之辈,二话不说,翻身上马就进了宫。 这大明宫中,果然一路通畅无阻。李子期乃是黑羽卫副指挥使,是赵义的耳报神,他进宫真的是太寻常不过了。 而赵义正坐在案前,看着一卷竹简,在他的面前,一杯热茶冒着白烟,袅袅升起。 第9章 见到他和十八娘来了,还冲着他们招了招手,「子期你来了。日后你可就是大人了,做事切莫急躁,凡事多为十八娘想想。人家小娘好好的跟了你,你怎么可以眼睁睁的看着她去死呢?」 他这话一出,李子期和十八娘对视一眼,心中大惊,原来已经暴露了。 只是此时已经退无可退,一队禁军从屏风后头冲了出来。 十八娘和李子期提剑就刺,可是他们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怎么也近不了赵义的身。 赵义则是悠哉悠哉的坐在那儿,喝着茶,看着戏。 李子期越看越气,恨不得喝他的血,吃他的肉。 彼时他对禁军并不熟悉,若是今生再看,那禁军领头的小将,分明就是徐武。只是那时,他们互不相识,拔刀相向。 很快,李子期和十八娘便都伤痕累累,几乎支撑不住。 突然之间,十八娘感觉脊背一凉,全身的汗毛几乎都要颤栗起来。她与余光一看,心中大惊,在不远之处,一道银光袭来,正对着她的心窝子。 她想要避开,可是已经避无可避了。 一根飘着红穗儿的银色小刀正扎在她的胸口之上,她一口血喷了出来,赶忙偏头,躲开了徐武朝着她砍过来的大刀。 李子期那一瞬间,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停滞了,他正的如赵义所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十八娘去死了。 他败了,败得一塌糊涂,就像是一个跳梁小丑。 他将剑一扔,一把抱住了倒下的十八娘,嚎啕大哭起来。 赵义转了转手上的玉扳指,淡淡地看着李子期,笑道:「反正唐王一脉已经被我杀光了,如今也不怕多添你这一条人命。倒是沈十八娘,哎呀,沈泽又要借机狮子大开口了。」 正在这时候,十八娘却是冷冷的开了口,「你不能杀了李子期。如今大街小巷,可都是知道,他是唐王遗孤呢。当年镇平王千里赴晋阳救唐王家眷,明明就有这个小儿存活,他却想让好兄弟你得了王位,这才将这小公子隐瞒了下来。」 「陛下如今得知真相,一怒一下杀了镇平王,痛哭流涕:你做出如此无情无义之事,让我百年之后,如何有脸去地下见义父,见世民呢?」 十八娘说着,猛地咳嗽了起来,她躺在李子期怀中,直直地看着赵义:「陛下,你觉得这个故事感人不感人?这大楚的老百姓,可觉得这个故事很动听呢。因为赵义你,平日里都假装成一个知恩图报,有情有义的人呀!」 那时候时间实在是她紧急了,她也只能想到这么一个法子,保住李子期一命了。 也不知道北流她,是不是已经将消息传得满街都是了。她最擅长的就是这个,应该已经做得很好了吧。 十八娘觉得眼睛黑黑的,李子期的怀中真是温暖,温暖得她都想要睡过去,再也不醒来了。 李子期抱着十八娘,猛地摇头,「你若死了,我也不想活,所以,求你不要死,好不好,好不好,十八娘?」 十八娘笑了笑,扯得她的伤口直疼。 「哎呀,那个躲在草丛里偷偷看我的小郎,可是陇西李子期……」 说完,她便闭上了眼睛,再也醒不过来了。 李子期抱着十八娘,呆呆地坐在大殿之中,「十八娘,我给你唱支小曲吧,听了这个曲儿,出远门就不会怕黑了。」 「长汀有美人兮,烈若阳;原野有李子兮,影中藏……共赴黄泉兮,不孤凉。」 「子期,子期,天色不早了,先歇了吧。」 李子期想着上辈子的事,一时之间竟然没有回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是十八娘在唤他。桌子上的红枣桂圆茶都已经凉了。 李子期摇了摇头,「不,十八娘,我有话要同你说。那日我去小树林,见的人你也瞧见了。我想要大业,自然是不会只有自己一人。崔闽和他都是我名义上的手下,只不过……」 他苦笑了几声,「我没有封冠军侯前,有的不过是一个空空的唐王遗孤的身份罢了。所以说起来是兄弟,不过是谁都不服谁。」 十八娘皱了皱眉,的确如此,小树林里的那人,不管是言语上,还是态度上,对李子期都不甚恭敬,甚至说压根儿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炭盆里的火已经烧得差不多了,露出白白的灰,李子期怕十八娘冷,又起身夹了一些碳,添了进去,对着那火盆子,呼呼的吹了几口,火苗一下子就腾了起来。 「你还要热茶吗?我叫南枝去换一壶来?」李子期提起了桌子之上的茶壶,轻轻地问道。 十八娘摇了摇头,自打李子期自己承认了崔家的事,她的心便彻底的落了地。 她不怕他有自己的打算,就怕他骗她。 「不用了,饮多了水,要起夜。」 李子期摸了摸她的头,「他们都对我不放心,所以拼命的想让我娶他们家的女郎。我之前都没有骗你,我是真心求娶你,又怎会看他人多一眼,自是拒绝了,为此他们都很不满……」 第10章 十八娘叹了口气,「西屏看了我娘给我求的签,告诉了你,说我是凤命。崔闽是想你荣登大宝之后,立如今的四皇子为后吧。所以你以凤命为借口,想要保住我的皇后之位?」 李子期拽紧了十八娘的手,「我是不会另娶他人的,我上辈子早就预定好了,要将这一辈子全都给你的。崔闽之事,不过是权宜之计,我还没有拿到他手里的药。」 十八娘有些哭笑不得,自己的夫君,被人逼着娶自己的「妹夫」…… 这个事儿真的是太荒诞了。 若不是真的发生了,就是打破她的头,她也是想不到的。 十八娘突然朝着门口喊道:「南枝,我饿了。想吃饺子,还有你炖的老母鸡汤,再来一点小酸萝卜,要多一些。」 外间上夜的南枝迷迷糊糊的揉了揉眼睛,听到十八娘的声音,一下子惊醒了,高兴的应道:「好叻,小娘,你终于有胃口了,现在就是让我去整个席面,我也绝不含糊。」 说着,她便哼着小曲儿,打开门出去了。 十八娘说完,捏了你李子期的耳朵,疼得他呲牙咧嘴的。 「你也太小瞧我爹,太小瞧我了!崔闽算个什么狗东西,不过是崔家的庶子。再说崔皇后?我们连大楚都要翻个个儿,连皇帝都要杀了,皇后又算得了什么?我和我爹坦坦荡荡的把所有的都给你交代了,你这么点事儿,就非得掖着藏着?」 李子期用手揉着耳朵,看着十八娘的笑颜,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 接到西屏传信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吓懵了。若是十八娘误会了他,不再理他了,那可怎么办啊! 他当时正坐在沈耀家中用朝食呢,当即扔了筷子,上马就跑,气得李昭平在后头一跳三尺高。 而且……连沈耀托他带的家书和土仪都忘记了…… 身上只有一点碎银子,好不容易换了件羊皮袄,这才跌跌撞撞的回了长安。 「我都同岳父大人交代了的。是他让我忍辱负重,先把崔闽的药骗到手了再说……」 李子期想着,还是毫不犹豫的把沈泽给卖了。 沈泽知道了,顶多是拿棍子抽他一顿,但是若是再骗十八娘,他可能一辈子也上不了那个榻了。 十八娘果然被他转移了思路,咬牙切齿的说起沈泽来,「哼!我父亲,那是惯会骗人了。四皇子是女儿身这事,我瞧着清河崔家是断然不知道的。崔闽和崔皇后是庶出的,想要翻身压嫡系一头,这才选了你。可是他们也太不知道几斤几两了,真把自己个当人物了。」 李子期点了点头,「可不是,郑慧流就经常怼得他想死。可是我不会说话,算起来也不过是庶出的,怼不赢他。」 「郑慧流也是你的人?」十八娘阴测测的站了起来,又拧住了李子期另外一只耳朵!「还有谁,一一给我交代了。」 她就说呢,明明郑慧流已经从长安城消失了这么久了,怎么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破庄子里。 还那么好心的给她送什么安胎药,想来是替李子期来打前哨,防着崔闽的。 她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脸一僵,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李子期疼得眼泪都要出来,「阿流与崔闽不同。他是我的真兄弟。他本来不想出手的,但是那次在福应禅院给你算了卦之后,就替我出主意了。」 十八娘听着,松了手。 再看李子期两个耳朵都通红的,又忍不住不好意思起来,她也是气急了。赶忙站起身来,寻了些药膏子,细细地替他抹了。 李子期一见她软和了下来,赶忙趁机倒在了床榻之上,滚来滚去的,「哎,我受了伤,明日大约一整天都要躺在这个榻上起不来了。」 十八娘大怒,「李子期!你跑了多远的路,全身都是泥,还在我床上滚!」 李子期一低头,恰好看到了自己胳膊上的泥点子,将十八娘的白毛皮垫子染得黑漆漆的了,讪讪地站起身来,像是一只鹌鹑蹲在一旁。 十八娘一把扯起了他,「你快去沐浴,不一会儿南枝就要送吃食来了。你躺一天也没有用,明儿我还要去陪郑夫人推牌九呢。不是你给我找的好活儿么?」 李子期一想到郑慧流,有些垂头丧气的,他一边解着衣衫,一边说道:「我知道你很厉害,不过四皇子的事情,还是先不要透露出去吧。崔闽不算什么,可是他手上的药就是最大的砝码,毕竟药王孙思邈实在是太难寻了。」 十八娘这才想起来之前让北流做的事儿,咳嗽了几声,「不好意思,实在是太晚了,我已经让人出手了……」 俗话说得好:风水那是轮流转儿! 李子君依靠在贵妃榻上,寒冬腊月的,窗外飘着粗盐粒子大小的雪子儿,而在她的面前,却放着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紫葡萄。 虽说她是镇平王府唯一的小郡主,奈何母亲不争气,她长得这么大,也从来没有过过如此舒心的日子。 这么水灵的葡萄,便是在宫中,也只有崔皇后宫里,留了那么一小串儿。 第11章 李子君兰花指翘得高高的,轻轻的捏了一颗葡萄,放在了嘴里,那汁儿甜甜的,当真是沁人心脾。 一旁的女婢见她吃完,赶紧将热帕子双手奉上,替她仔细的将手指头一根一根的擦拭干净了。 「替我取个冰碗来,要洒了金粉的。」 最近长安城不知道从何时候起,开了一家冰碗铺子,起初小小的并不打眼,更是被无数人暗自嘲笑。 数九寒天的,竟然卖冰碗,这简直就是对着和尚卖梳子嘛,贻笑大方。 如今长安城里一片白,要吃冰碗还用得着买,乘一碗雪浇点汁儿,不就是美味了么? 可这小铺子,却在一夜之间火了起来。 无其他,它卖的那冰碗,简直是天价。在冰碗上头洒了珍珠粉,银粉,金粉…… 这哪里是卖冰?简直是卖钱! 可是没有办法,你不享用个洒了金粉的冰碗,如何能够彰显你比旁人更贵重的身份呢? 几乎只是一眼,李子君便决定这冰碗她要定了。 一旁的大丫鬟锦绣听了,支支吾吾地劝道:「娘娘,您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了。可别像了那二皇子妃……」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子君便一个耳光扇在了她的脸上。 她的指甲极长,只一下就将锦绣的脸上划了五道血印子。 锦绣捂着脸,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多言了。 「我同你们说了,我这腹中的胎儿,就是我的命,你们谁若是敢说一句不好的话,别怪我将你们扔到山里头去喂狼。」 李子君恶狠狠地瞪了锦绣一眼,冲着她摆了摆手,「你还不快滚下去,我最近闻着血腥味儿就想吐……谁若是来了月事,也别在我跟前伺候了,若是让我吐了,绝不轻饶。」 锦绣一听,吓得赶紧退后了几步,嘤嘤地哭着跑了出去。 她在那园子里狂奔,一下子就撞到了四皇子的身上,手肘压住了他的腹部。 只见四皇子闷哼一声,整个脸都发白了。 锦绣手忙脚乱的站了起来,一张小脸儿我见尤怜,「四皇子,对……对不起。奴不是故意的。奴扶你起来。」 说完,她一把冲过去,扶起了四皇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的将手抹了又抹,这才红着小脸,像一只小兔子似的逃走了。 四皇子站在原地,脸黑黑的。 这李子君真的是没有用,也不知道是怎么管教下人,自打她有孕的消息传出来之后,这也不知道是第一个来对他「投怀送抱」的丫鬟了。 当真是晦气! 若他是真男儿,那自然可以来者不拒,流连花丛中。 可惜他偏偏是女子,这多来一个,就多一分暴露的危险。 四皇子拍了拍身上的雪,又捂了捂伤口。真的是太疼了,那个丫鬟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圆润,才能将他已经开始愈合的伤口,又整得快要崩开了。 他身旁的小太监见了,四下里看了看,「公子,咱们可要去换个药。」 四皇子摇了摇头,「李子君唤我,又不知道要出什么幺蛾子,我得过去盯着些,别让她把孩子折腾没了。」 只是他一想到李子君如今的模样,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还说男子多薄幸,这女人翻起脸来,才如同翻书一般。 这不他前脚刚踏进门,李子君娇滴滴的声音就在耳旁响起,「四郎,你怎么才来,我腹中的孩儿都想你了……」 想个屁! 四皇子忍不住心里头暗骂,那孩子指不定还没有米粒大呢,就能想了? 他想着,冷冷的看了李子君一眼,「你寻我何事?可是没有银子花了?我看恒泰楼新出了一支步摇,极其称你,已经付过银子了,不日便会送来。」 李子君一听,冲着他抛了一个媚眼儿。 「四郎,我就喜欢看你冷冷地看着我的样子。你瞧你,虽然总是板着个脸,好像很嫌恶我。到了夜里,却又待我极其热情……真的是讨厌死了……」 四皇子觉得自己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他实在是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女人,总是将那闺房之事,挂到嘴上来说。 可是他没有吐,李子君却吐了一地! 「四郎,四郎你可是受伤了?我怎么闻到你身上一股子血腥味儿?我近日一闻到血腥味儿,就想吐……」 四皇子脸色一变,将她推开了几分,冷冷地说道:「我不过是练剑时不慎,胸口受了点小伤,无碍的。」 李子君一听,强忍着不适走了过去,扯住四皇子的衣带,非要用力的扒,「你且让我看一下,你既然受了伤,怎么不告诉我,昨夜还那样孟浪……别是伤口崩开了……」 四皇子捂着胸口,向后跳了好几步,这才躲开了李子君的手。 「都说了是一点小伤。母后还寻我有要事,你若是不舒服,就请太医来瞧。若是没有银子花,就去账房里头取就行。只是切记要低调。过几日便是太后的生辰了,寿礼你也上心一些。」 第12章 李子君实在是想吐得厉害,有气无力的冲着他摆了摆手…… 等四皇子一走,屋子里的丫鬟突然尖叫起来,「娘娘,您瞧,这凳子上头怎么有血啊……」 李子君吓得脸色发白,大喊道:「快,快看看我的裙子,莫不是我见红了吧?」 丫鬟一瞧,摇了摇头,「娘娘不是,您好着呢。刚才那个凳子,那个凳子是四皇子坐的……只不过四皇子是男儿,怎么可能来月事呢?」 李子君抓着桌帘的手紧了又紧。因着现在是冬日,她特意使人将木凳子上都包上了厚厚的棉垫子。 如今,那棉垫子上的黑红的血迹像是一根针,扎进了她的眼里。 李子君那头心生疑窦,这边十八娘酒足饭饱,睡了个迷迷瞪瞪。 昨夜里不是落了雪么?怎么不但不冷,反倒是暖烘烘的,让她出了一身汗。 她抬了抬腿,却怎么也动不了,南枝那家伙,也不知道在她身上,压了多少被子。 「南枝,南枝……什么时辰了?」 十八娘唤着,伸手去摸了摸,却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她睁开眼睛一看。只见李子期正撑着头,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他的头发长长的披在脑后,有几缕儿垂了下来,正在十八娘的眼前晃悠。 她差点儿忘了,李子期都已经回来了。 「你连夜赶路,怎么也不多睡一会儿?昨儿个也没有赶得急问,我大兄和阿嫂可还好?」 「自是好的。我走得急,也没有带什么好东西,便在晋阳的银楼里现选了个大金项圈,给小侄儿了。秦昭那么厉害,你还怕你大兄吃亏?我看过不了多久啊,晋阳都要改姓秦啦!」 十八娘捶了他的胸口一下,「你胡乱说什么呢?我阿嫂还要当女皇帝不成。不过她的确是厉害,当初在长安城里头,身份比她贵重,气度比她不凡的小娘也不是没有,可是能号令群芳的却只她一人。」 她自问上辈子在秦昭这个年纪,是做不到她这个样子的。李子期说晋阳就要姓秦啦,虽然荒谬,她却是信的。 李子期穿着中衣跳下床来,又取了一床被子,将十八娘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才小跑着到了窗边,猛的一推,险些将那窗棱子都推掉了,吓了窗外的东珠一大跳。 她手中正拿着十八娘的手炉子,看到屋里突然多了一个男子,差点儿将手炉子扔到了李子期的脸上。 「原来是侯爷回来了,我当我们小娘,新娶了一个夫郎呢!」 李子期白了她一眼,扭过头去,对十八娘说道:「东珠嘴这么坏,你能早些将她嫁出去么?」 省得天天撺掇得十八娘娶夫郎,当他不知道,这外头的人见了东珠,都不唤小娘子,唤公子呢! 就差唤上一句东爷财神爷,今儿来宠信一下我这铺头呀! 十八娘听了咯咯笑了起来,对着东珠眨了眨眼睛,伸出手掌翻了翻,「哎呀,我正打算将去岁咱们赚的银子,拿这个数给侯爷花的,看人家伺候得舒坦了,总得有些打赏吧。只可惜啊,我的钱都在东珠手里呢,某人怕是拿不到了……」 东珠得意洋洋的回看了李子期一眼,摇了摇腰间的一大串钥匙,又继续摆弄她的手炉子去了。 李子期无奈的摇了摇头,「十八娘你且多睡一会儿,这雪下得越发的大了,估摸着连庄子门都出不了。一会儿咱们寻个簸箕,打雀儿吃。」 他看了看天色,皱了皱眉,也不知道从太原来的路上还在下雪没有。他和李昭平此番是去太原取太后的生辰贺礼的,他抛下李昭平先行回来了,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按时将那贺礼给带回来。 若是不能,可就糟糕了。 不一会儿,夫妻二人便梳洗完毕了。十八娘特意让南枝将朝食摆在了窗前,这样二人可以一边赏着雪景,一边饮酒。 这酒是用酒酿加了糯米团子与鸡蛋煮过的,又甜又香,并不醉人,十八娘也能小酌几口。 「怎么不见阿窦,不会又出门打兔子去了吧?」 徐窦漫山遍野的野惯了,那是片刻也闲不住,别说绣嫁妆了,唯一拿起针,还是用拿兔子皮缝了个指套儿,歪歪扭扭的,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 南枝给十八娘端了一盏老汤,笑道:「窦娘同北流一道儿,去给郑夫人送菜儿去了。小娘今日不能去推牌九,大雪又封了庄子,咱们准备的吃食多,侯爷便让北流过去说一声。」 十八娘点了点头,刚拿起勺子,就听到院子里一阵嚷嚷声,「阿窦阿窦,你看谁来寻你了。」 李子期和十八娘透过窗户一看,只见徐武大大咧咧的站在院子中,手里头还提溜着一只长尾巴的山鸡,扯开嗓子就喊。 而在他的身后,也站着一个粗壮的男子,穿着短打,一看便是个武夫,这人十八娘认得,是卢国公府的程三郎。 「阿武,你来了。」李子期站起身来,出门迎了去。 徐武一见,快速的冲过来,对着李子期的胸膛就是一拳,「臭小子,你啥时候回来的?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十八娘,还不快马加鞭的赶回来。」 第13章 他说着,伸了伸脑袋,「阿窦呢,三郎来寻她了,她闹别扭也该闹玩了吧?跟个小孩儿似的,都不着家了。」 程三郎对着李子期和徐武抱了抱拳,竟然脸红到了耳根子那儿,连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十八娘看着好笑,程三郎出身武将之家,竟然如此害臊,也是罕见。 一般的,不都应该像徐武一样,没脸没皮么? 「阿窦去给郑夫人送吃食了,不一会儿就回来。阿武,我瞧你红光满面,怕是红鸾星动。」十八娘走到李子期身旁,探出一个头来,看着徐武腰间挂着的香包,挪揄道。 徐武吃惊的张大了嘴,「十八娘,你竟然还会相面?」 他说着,扭了扭身子,「那你给我算算呗,我与她能不能成?」 十八娘简直看得起了鸡皮疙瘩……没有想到五大三粗的武将撒起娇来,竟然如此的可怕! 李子期也是一脸的嫌恶,「走啦,快进去暖和暖和,一起等阿窦。你身上的桃花味儿都飘出十里地了,还用十八娘算么?快说是哪家的小娘。」 徐武却是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一旁的程三郎也是兴致勃勃,「阿武,你快说,我娘等着给你保媒呢。你若是不说,我娘指不定会给你胡乱说一个,上次你阿娘去我家谈我与阿窦的亲事,我就听她让我娘帮着找呢,说要寻个好生养的……」 徐武脸一僵,摆了摆手,「老太太净瞎闹腾,我大兄都生了好几个侄儿了,还要我生个啥啊。又不是寻个母猪就娶了。」 众人一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十八娘看着他的样子,也放下心来,徐武若是另有心上人,不执着于沈琴,那真是太好了。 因着徐武和程三郎来了,李子期索性也不喝酒酿了,让南枝去窖里取了陈酿,又新做了几个下酒菜,对雪饮起来。 十八娘在一旁搁了一个新泥炉子,扑腾扑腾的温着酒。 徐武一看南枝端上来的片好了的烧鹅,香喷喷的腊狍子腿,简直眼睛都直了。 「我的乖乖,难怪阿窦不想回去寻三郎了,若是日日有这多肉吃,我也不想去当禁军了。」 他夹了一片烧鹅皮,往嘴里头一塞,顿时吃了个满嘴油,看得一旁的程三郎赶紧躲远了一些,夹了一片白萝卜,润了润嘴。 十八娘瞧着,也难怪徐窦说程三郎嫌弃她粗鲁了,这小子简直就是世家子弟做派,作得很! 四人正吃着,窗外传来了徐窦的声音,「十八娘,我去郑夫人那儿的时候,程家伯娘,刘将军夫人……还有一大帮子人都在那儿推牌九呢,见了你的菜儿,人人都要,这不给我撵回来了。」 这次的雪下得突然,又极其的大。因着太后今年是整岁辰,这些夫人们并未打算长住,都是要回长安的,是以准备的食材并不多。 这一下子封路了,反倒是这个也想吃,那个也想吃,缺衣少食起来。 「你快进来暖和一下,一会让庄头给各家都送一些。我有身孕,南枝怕我胃口不好,简直囤了座山儿,想吃什么都有。」 徐窦乐了,「那敢情好。南枝姐姐,好南枝,我想吃冻梨……」 南枝被她叫得云里雾里的,「窦娘尽瞎唤,你也不看看,屋里头都有谁在,我就去给你取冻梨。」 说着帮徐窦取了身上的蓑衣,徐窦在原地跳了跳,抖落了身上的雪,咯咯地笑了起来。 「还能是谁?莫非老天开了眼,叫那程三郎给我斟酒赔罪了不成?」她说着,抬脚进了屋,一见就闹了个大红脸。 她口中的程三郎正好端端的坐在那儿饮酒呢。 见到徐窦进来了,程三郎的脸红得飞云,「阿窦,我来接你了。」 徐窦一听,心中什么怨气都没有了。 将徐武往一旁一推,抢了他的位置,坐在了程三郎跟前。 接下来的饭简直没法吃了,徐窦和那程三郎,简直就是女土匪强抢压寨相公,徐窦哈哈大笑,程三郎却是脸红得滴血,一副羞愤欲死的样子。 「十八娘,我在你这儿白吃白喝这么多日,正好三郎和我阿哥都来了,我一会就领他们去猎狐。听说下雪的时候,能有白狐出没呢,等我打了,给你肚里的小娃儿做皮袄子。」 十八娘点了点头,「那我就先谢过了。你一会带上烟花,若是有什么事儿,对着天上放一个,我也好让人去寻你。」 徐窦吐了吐舌头,抓起一个大冻梨咬在嘴里,一手拖了徐武,一手拖了程三郎,就往外走去。 徐武的手里头还拿着筷子,筷子上正夹着一片肉,不满的嘟嚷道:「阿窦你做什么呢,我的肉还没有吃完呢!」 徐窦捶了他一拳,像看白痴一样的看着他,「你傻吗?看到李子期的耳朵了吗?肯定是被十八娘教训的,你们杵在那儿干嘛?妨碍人家十八娘驯夫。」 程三郎回想了一下李子期的耳朵,看着徐窦,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第14章 「窦娘,咱们别在这里待着了,快些回长安城吧。」 徐窦娇羞一笑,对着他眨了眨眼睛,学着世家小娘轻柔舒缓的声调,一字一顿的说道:「三郎,你也傻了么?这么大的雪,怎么回去……」 程三郎只觉得遍体生寒,他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怎么这么冷呢?他莫非是把披风给拉下了? 十八娘透着窗子,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哈哈大笑。 再扭头一看,李子期正笨拙地给他削着一个红苹果儿。 「让南枝来就好了。你削这么狠,又不是削人。」十八娘看着他用那么大气力,感觉他下一刀就得把自己给削了。 李子期见自己实在是没有这个本事,便把苹果和刀子都放下了。 「上次听他们问你要钱,你要造唐炮么?那个给你造唐炮还有火铳的人,是柳彦吧?」 李子期一愣,「没想到你还记得他。」 怎么可能不记得?柳彦为了替她扳倒朝华,还假装成男宠,被送进了朝华府中呢。而他当时造的小唐炮,也让人心惊。 「我之前不知道你们在太原弄这个。我在太原有一座矿山,里头有铁。我把地契给了大兄,不知道他现在寻到合适的人了没有。你若是有信得过的人,可以让他们寻我大兄。」 铁矿山!李子期看着十八娘,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这当真是及时雨! 「还有那银钱,我先给你拿二十万两,我那铺头的生意,都是明帐明册的,之前我问过东珠了,暂时能调出来这么多现银,你先用着。等到年底,改结算今年的年成,便宽裕些了。」 二十万两!李子期的嘴简直合不拢了!他现在觉得,自己当初拿出来交给十八娘的全部家当,简直寒碜到了极点…… 不管是上一辈子,还是这一辈子,他都没有十八娘一半儿有钱! 别人都是夫君给娘子钱花,他却需要靠娘子接济,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微妙了…… 「十八娘,要不咱们不造反了。你看你有这么多银子,咱们可以日日吃香的喝辣的,骑着马儿仗剑走天涯,走累了就停下来置办一个宅子,生个娃,种种花……」 十八娘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胡思乱想什么呢!也让你身后的那些蠢蛋们看看,我沈十八娘除了有一个好命格,可比他们有能耐多了。我可是有大楚陶朱女公东珠在手呢。」 若不是有血海深仇,谁会吃饱了撑的要造反啊! 李子期不住的点着头。 十八娘又转了转眼眸子,「日后谁想给你塞小娘,你就先让她出嫁妆银子吧,谁能出得比我多,我就把你卖给她了。」 李子期还在不住的点着头。 一听,这不对啊!赶忙又拼命的摇头,「那怎么行,你爹已经出价最高了!他出了一个你,所以我已经把自己卖给他了!」 大雪一连下了三日,也不见停,这一下子温泉庄子上的夫人们都急了,太后的寿辰在即,她们还陷在此处可如何是好。 只好使了家丁开路铲雪,起码能够开出一条道儿,让马车通行。 「南枝的姜汤煮好了,子期你快些运过去给大家饮吧,天寒地冻,又快要年节的,别冻出个好歹来。」 李子期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照旧是黑云压顶,不见天日,这雪不但没有停,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再这样下去,也不知道有多少穷苦人家要卖儿卖女,冻死街头了。 并且一直到现在,他都没有看到李昭平带领的黑羽卫经过,别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儿。 「知道了,十八娘,你库里头有玉观音吗?此次我同昭平去太原,就是因为太原出了一块白璧无瑕的美玉,赵义请老匠人雕刻成了一座白玉观音,以贺太后生辰。」 十八娘皱了皱眉头,「你担心他们赶不及了?这里没有,但是在咱们府里头,有一尊。」 她在吐蕃的宝库里得了不少好东西,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的确是有一尊白玉观音,刚好可以寻来救急。 李子期穿上了蓑衣,十八娘走前上前替他系好了带子,又取了一顶斗笠,与他戴了。 「希望不会用得上吧。外头风大,你就别送出来了。」 李子期走出门去,外头的风雪打在脸上,让人睁不开眼。南枝已经让家丁将那姜汤装在了小车上,沿路走来,甚是让人心惊。不远处的村庄里头,有一家农户的屋顶已经被积雪压垮了,隐隐约约的听得到孩子的哭声。 这还是在长安城脚下,更远的地方呢? 南枝有些不忍,从荷包里取出了一锭银子,看了李子期一眼。 李子期冲着她点了点头,又使了一个小厮,与她同去。 小车停在路边,不一会儿就冻得让人跳脚。 「真的是太可怜了,一家五个娃儿,连袄子都没有一件,先前还能躲在炕上。如今屋子垮了,都得冻死去。今儿个年成本就不好。官家还加重了赋税,农户家中都快要断粮了。若是再闹雪灾……」南枝重新回到了车辕上,搓了搓手,难过的说道。 第15章 李子期远远地看着在大雪的覆盖之下,几乎已经成了小黑点儿的屋子,若有所思。 …… 很快,去往长安城的管道便被铲通了。 雪下得实在是太大,若是此刻不走,过了一夜,路又要被埋住了。 十八娘轻装简行的同徐窦一道上了马车,后头远远地跟着各家的车队,简直一眼望不到边际。明明这儿离长安城并不远,可是马车却一直到了天擦黑的时候,方才入了长安城。 这一进长安,仿佛又是另外一个世界。 大街小巷里灯火通明,因为太后寿诞在即,三日取消宵禁。这一路上的花灯简直看花了人的眼,路上的行人都喜气洋洋的。甚至有一些纨绔公子哥儿,专门捏了那雪团子,躲在街边的小楼上。 看到貌美的小娘路过,便将那雪团子往她头上扔,看着她气得直跳脚,然后哈哈大笑,玩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那茶楼楚馆,都纷纷打出了赏雪赛诗会得红牌儿,一个赛一个的风雅。 十八娘和徐窦想着一路来的凄惨场景,都说不出话儿来,看着桌子上那些零嘴儿,也食不下咽了。 赵义忙着给他母亲贺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看到这瑞雪吉兆之后的灾难。 只有东珠十分的高兴,看着一路上的花灯,手指头忍不住欢快的扒拉着,「小娘小娘,你看到没有,他们用的大多数都是我们花灯铺子里的灯呢!前些时候,我还专门使人去学了制冰灯,他们都说长安不会下那么大的雪,冰灯制不起来。你看,现在咱们的冰灯可不就是独一份的了。」 这么多灯,得赚多少银子啊!十八娘和侯爷都赚钱不会,花钱会……才挖走了二十万两,她简直是喝水都痛,如今可好,又赚大发了。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东珠听到十八娘欣喜的声音,忍不住回过头去,果然见十八娘正拿着手指轻轻地敲着马车上的小桌子。 她跟着小娘这么多年,哪里不知道,一但小娘用手指点桌子,那定是又有什么不好的主意了。 她的冰灯钱,大约又要保不住了。想到这里,东珠有些垂头丧气的趴在窗棱上,不再说话了。 等徐窦下了车,十八娘这才对东珠说道:「是拿这银子去做功德。城郊的百姓那么惨,咱们就用这银子就施粥,施一些棉衣棉被吧。不用说别的,就说冠军侯夫人为腹中胎儿祈福即可。」 李子期要大位,名声是不可少的。而她沈十八娘,日后若想要完成那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就得从现在开始谋算,让天下人,都站在她的那一边。 东珠听了,心中好受不好,眼珠子转了转,「小娘何必使那冰灯的银子,咱们有米粮铺子,也有布庄,自家都有了。而且之前在松州打吐蕃的时候,咱囤了不少粮,正好派得上……」 十八娘摇了摇头,「粮要继续囤,不着痕迹地囤,将来派得上用场。」 东珠看着十八娘郑重的点了点头,最近十八娘和李子期做一些事儿,也渐渐地没有那么避讳她们了,若是她想的没有错……东珠挺了挺胸膛,「小娘,我明白了。」 十八娘笑了笑,下了马车,一进屋子,就感觉到一阵暖和。温泉庄子再好,也不如这家中好。 「小娘,热水已经备好了,现在要沐浴么?」 「好,明儿就是太后生辰,一大早我便要随侯爷进宫,你去给我煎碗安胎药。东珠你去开库房,寻福应禅院住持之前替我写的那幅字出来,包好了明日给太后作贺礼;另外,去寻一尊白玉观音,就是我从吐蕃带回来的那尊,用明黄锦缎包了。」 翌日,便是大楚朝皇太后的生辰,整个长安城中都焕然一新,张灯结彩,如同年节一般。 十八娘罕见的按品大妆,同李子期一道乘了马车,往那大明宫驶去。 洁白的雪花覆盖了宫宇,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不过是一个寿辰,却是一个王朝格局改变的伊始。 长长的宫廊两边,积雪堆成了一座小山儿,也不知道官家是从那里寻来的能工巧匠,将着雪做成了一座一座的雪雕。 仔细一看,竟是那各路的仙人,手中端着一盘盘的寿桃,活灵活现,好一出百仙贺寿图。 顺着这百仙一直走,就到了花园之中。 那诺大的湖水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冰,这冰晶莹剔透的,低下头去,还能看到一条条的红色锦鲤,在水中欢快的摆着尾。 十八娘站在湖边看了看,忍不住用脚轻轻的点了点冰,那水底的鱼儿像是有所觉察一般,快速的游走了。 她身后的李子期吓了一大跳,「你快些把脚收回来。这冰滑着呢,你都是有身子的人了。」 十八娘吐了吐舌头,「走吧,咱们到亭子里去,雪夜不知道什么时候停。」 李子期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十八娘,若这不是在宫中,他简直恨不得将她打横抱起了。 这也不知道是谁出的鬼主意儿,这么冷的日子,在大殿中饮宴不是正好,偏生要到外头吹冷风,早知道就不带十八娘来了。 第16章 他正懊恼着,就听到从那廊中传来一阵笑声,「我一看这样子,就知道是子期同十八娘,男俊女美,跟那画上的仙童一般。」 十八娘顺着声音看去,没有想到太后竟然已经在那长廊里头坐着呢。 在她的身侧,坐着的正是崔皇后,王贵妃,还有卢国公夫人,英国公夫人,明慧郡主等一帮夫人。 她们都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你们莫看子期一脸冷冰冰的,可是一个好郎君呢。小十八推牌九,次次都输,子期就坐在一旁掏珍珠,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从她那儿赢的珍珠,给我重孙女儿做嫁妆都足够了。」 十八娘一听羞红了脸,心中暗道卢国公夫人高杆,不过是在温泉庄子上陪了她们十天半月的,就将这长安城中举足轻重的人物,都一网打尽了。 「您尽打趣我。我可是拜郑夫人为师了,日学夜学的,来年一定要赢回来。」 说完向太后行了礼,将准备好的画轴递给了太后身后的麽麽,「祝太后娘娘寿辰喜乐,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太后笑眯眯的拉了十八娘的手,「去岁你还同昭娘在这宫中与我抄佛经呢,现在昭娘该生了吧?你这又有了,你们范阳沈氏真是人丁兴旺啊。可让你母亲给看了,是小郎,还是小娘?」 明慧郡主见她害羞,笑道:「月份尚浅,且得再等等呢。」 说完让身后的麽麽将一个手炉子递给了十八娘,「十八有身子,子期你看顾些,给她再拿个手炉子,千万别着凉了。我家那小娘,现在还蒙在府里头哭呢,她染了风寒,我怕过了病气不让她进宫,她可不闹别扭了。」 太后被她转移了话题,也不再说十八娘,继续与明慧郡主说着她的独女了。 正在这时候,却听得李子君笑道:「祖母,我那嫂嫂最是见多识广,您能不能将她的贺礼,让我们开开眼。」 太后一把将她拽了过来,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个闹腾精。人家十八娘有了身孕,子期那是一步不离的护着。四郎呢,又跑哪儿去了。不过啊,今儿你出的这个主意,甚是好。祖母瞧见了,这雪雕冰灯都极妙,该赏。」 说着就让麽麽将十八娘送的寿礼取了上来,打开一看,竟是一副字画。 太后一瞧,满意的笑了,「还是十八娘会送礼,送到了心坎上。这福应禅院的主持云游四海,常年不在长安,也亏得你能寻了他写下这么一副字。」 十八娘笑着欠了欠身,「不过是偶遇罢了。都是太后娘娘洪福齐天。」 李子君挑不了什么刺儿,只得嘟着嘴四处张望着,看到一旁有些萎靡不振的沈琴,更是讽刺的撇了撇嘴。 十八娘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叹了口气。 她刚小月,李子君便查出了有孕,二皇子还不知道气成了什么样子。 看她的脸色蜡黄,双眼无神,有气无力的,怕是过得极不畅快,她的身后站着一个很眼生的女婢,并非是沈家陪嫁过去的人。 沈琴见十八娘看过来,别过脸去,也不看她。 她正看着,就感觉手中一暖,只见李子期拿了一块糖放在她的手心里。 「这些吃食都冰冰的,也不知道是好是坏,你吃块糖垫垫,吃完我这儿还有不少呢。那手炉子一股药味,也不知道能用不能用。」李子期说着,把手炉子递给了身后的南枝。 南枝接过,不着痕迹的闻了闻,点了点头。 十八娘笑着接了,明慧郡主待她还是不错的,这手炉子里,大约都是一些安胎安神的药,就怕十八娘在宴会上中了招。 十八娘将糖含了,却见李子期像是做贼一样,也悄悄地往自己嘴里放了一块糖,只是他的那块太大,吃得腮帮子鼓鼓的,好似一只小松鼠儿。 她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好在他们不过是侯爵,坐得离主位远着呢。 李子期这么一个大男人,竟然也喜欢吃糖。 李子期耳根红红,却舍不得将那糖吐掉,正要说话。就看到赵义领着文武百官浩浩荡荡的走了过来。 而在他的身侧,大太监邓公公正端一尊白玉观音,数九寒天的,他的额头却在冒着汗儿。 十八娘瞧着,皱了皱眉。 这白玉洁白无瑕,更加令人啧啧称奇的是,在那白玉观音的额心上,有着一颗娇艳欲滴的红点儿,宝相尊严。 太后正是信佛之人,一见这观音,忍不住从座位上起了身,迎了上来。 「我的儿,你有心了!」 赵义笑着向太后行了大礼,随即文武百官都同太后三声道贺。 一时之间,整个园子里,一片歌舞升平,太后瞧着笑得合不拢嘴儿。 她伸出手去,想要摸上一摸,却听那邓公公笑道:「太后娘娘,您看看那冰面之上,四皇子为您准备了一只冰嬉剑舞呢。」 太后将手收了回去,回过头去看了李子君一眼,「又是子君出的主意吧。四小子性子冷,哪里想得到这些。也就是你有这个机灵劲儿。」 第17章 她说着,又领着众位夫人回了桌。满朝文武皆落了座,宴会即将开始。 邓公公笑着,端着观音站到了赵义的身后,用袖子轻轻的拂了拂。 那四皇子剑势一起,惊若游龙,众人正好道好,谁知道此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沈琴突然尖叫一声,大喊道,「快看,快看,快看那玉观音,在流血泪!」 她一说完,跌坐在椅子之上,吓得慌容失色,想要站起身来快速离开,却被身后的麽麽给按住了,「您是二皇子妃,大家都没有走,您怎么可以走?」 众人扭头一看,只见那尊白玉观音,从额心开始,顺着眼鼻口,开始流出红色的血迹……白色的玉上,淌着一条条红色的印迹,让人触目惊心。像是一条条的泪痕,顿生不祥之感。 先前还觉得是佛相的那颗红痣,让人觉得格外的妖艳。 太后更是大惊失色,差点儿气得昏厥了过去,「义儿,义儿,这是怎么回事?」 在她的寿诞之上,出了这样的事,天下人会如何说她? 不少信佛的夫人都拿出了佛珠串子,不停的颂着经。 十八娘和李子期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暗道不好。这玉观音可是他和李昭平千里迢迢去太原取的,这场好戏,到底是谁设计了,要害他?偏偏他还因着十八娘的事,提早回了长安,光凭这一项,赵义就能治他的罪。 沈泽皱了皱眉,冲着李子期摇了摇头,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正在这时,沉寂了许久的张问天突然跳了出来! 那张问天一跳三尺高,满朝文武不由得心中咯噔一下。 这玉观音出问题,事情已经小不了了,张问天却还要出来搅风搅雨,让人不得安宁。 谁不知道,他最近给赵义上了许多道折子,却都一一被驳回了。 端着玉观音的邓公公,被他吓得手一抖,那玉观音竟然跌落在地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众人低头一看,更是心惊,只见这玉观音竟然是中空的,里头全是红红的血,汩汩地流了出来,还有几滴,飞溅在了太后和赵义的鞋子之上。 二人一见,铁青了脸,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只见那张问天一吊嗓子,开始噼里啪啦的说道:「陛下,观音泣血此乃大凶之兆!臣夜观天象,暴雪连绵月余不止,整个大楚北地,全部遭灾!正应了那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陛下,老百姓们光着腚躺在冰凉的炕上等死呢!」 他每说一句,周围的人就远离了他几分!果然,赵义最不想听什么,张问天就说了什么。 赵义刚要说话,张问天却是抢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嘴,「您为太后举办寿辰,这是为人子的孝道!但是,陛下!您侵占城郊田地,私自提高赋税,为了修那温泉行宫,这是昏君无道!现在观音都为百姓泣血,臣奏请陛下,立刻停止修建温泉行宫,开仓放粮赈灾!」 赵义气得手直发抖,恨不得一巴掌把这丫的打死了!简直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当他不知道,这些长安城里头的勋贵们,家家户户都在那里有庄子,凭什么他就不能有一个了! 不过是建一个温泉行宫,先是世家反对,现在张问天也要代表寒门来反对了么? 这玉观音……他草莽出生,一直走到今天,这种吉兆凶兆的招数都是他玩得不要的了,这绝对是有人捣鬼。只是他不信,他的母亲确实信的,天下的黎民百姓却是会醒的。 他一看太后的脸色,顿时火从中来,「冠军侯,李昭平,你们两个狗东西给我滚出来!这观音像是你二人去太原取的,如何会变成这样,你们如此做,是想要陷朕于不义,要造反吗?」 来了! 十八娘和李子期心神一凛,造反?这绝对是冲着他们而来的! 十八娘冲着李子期点了点头。 到底是谁要害他们呢? 这玉观音,李子期说在太原接收的时候,仔细验看过,绝对是没有问题的。那么就是他先一步回长安之后,被人动了手脚。 十八娘第一个怀疑的就是李昭平,若他有问题,那下手真的是太轻松不过了。可是李子期说李昭平是绝对可信的。而且这东西,他片刻不离身,是不可能被人动手脚的。 那么就只有在这玉观音送进宫之后了,后宫之中,人多繁杂,实在是很难揪出凶手来。 只是崔皇后和王贵妃都想拉拢李子期,拉拢范阳沈氏,按说不应该对他们出手才对……十八娘想了想,怎么也想不明白…… 李子期冷着脸,走到了赵义跟前,蹲下身子,摸了摸那玉观音,果然同十八娘猜想的一样。 「陛下,这事儿绝对和什么吉兆凶兆没有任何关系,是人为的。这玉观音一开始就是中空的,被人在其中放了红蜡。红蜡本来是凝固的,因此一般人发现不了问题。但是它加热之后,就会融化,变成蜡油。」 他说着,捡起了一片碎观音片儿,递到了赵义手中,果不其然,那玉片儿还是烫的,在它上头残留的那些血迹还是湿润的,但是溅到雪地上的那些,因为遇冷,又变成了红蜡。 第18章 赵义的脸色好看了几分,却见那张问天又张嘴了,「陛下!若不是凶兆,别人有千招万招,怎么就偏偏选了观音泣血这一招,这分明是上天的警示啊!陛下!」 他越这么说,在场的人反倒是怀疑起他来了,这丫的该不会为了让赵义不整温泉行宫,才闹了这么一出吧? 那真是把自己个的脑袋切了,甩着玩儿啊! 赵义懒得理会他,却直盯着李子期问,「就算是有人动了手脚,这事儿是你领着黑羽卫去办的,谁知道不是你做的呢?」 李子期却是懒懒地笑了,「陛下,这事儿当然不是臣做的。因为您叫臣去请的那尊玉观音,还好好的在十八娘桌子上呢。也不知道邓公公是从哪里寻来的这一尊害人的玩意儿。刚才你一路端过来,难道不觉得烫手么,邓公公!」 这一下子,众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邓公公,面色大变,悄悄地将自己的手往袖子里藏了藏,冷冷地说道:「冠军侯在说什么,咱家不明白。这尊玉观音,清清白白就是昨夜李昭平送到我手上的。你不想认?」 李昭平却是摇了摇头,「公公,我昨日里还没有进长安城呢,这风雪这么大,我们被困在了城郊,今儿一早方才进的城。」 邓公公这下明白,李子期和李昭平是打定主意要耍赖皮了! 李子期眨了眨眼睛,「最重要的是,我……我大舅哥夜观天象,算出长安城要下大雪,怕我赶不上太后生辰,让我一个人悄悄地带了玉观音先回长安,再让昭平假装带了观音缓行,以免有贼人想要下手。果然让他算准了。」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在坐的夫人们都可以为我作证,我可是在郊外的温泉庄子上困了好几日,昨儿夜里才进城的,这不还没有来得及将玉观音交给邓公公呢!」 他说着,冲着十八娘点了点头。十八娘将桌子上的锦盒打开,只见里头明黄色的锦锻之上,正放着一座白玉观音,熠熠生辉,隐隐约约中,竟然有佛光闪现。 与这一尊相比,之前邓公公手中的那尊,简直一看就是假的。 十八娘心中淌血,能不好么,这可是吐蕃国库里的重宝!幸亏她出门的时候,顺手将观音收到了空间里。 邓公公百口莫辩,现在就算他把李昭平给他的那尊拿出来,也无济于事了,因为他的手…… 他正想着,突然李子期猛然出手,将他的手从袖子里头拽了出来,众人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那邓公公手上密密麻麻的全都是被燎的泡…… 也是,能把蜡烛都融了,这玉观音该有多烫啊! 邓公公正要说话,突然眼睛向墙角看去,垂了垂眸,然后一咬牙,抽搐了几下,口中吐出黑血,迎面扑倒在地上,竟然服毒自尽了…… 十八娘猛然一回头,却只看到了一片玄色的衣角,等她跑过去一看,已经是空空的一片雪地,见不着人影了。 她站在雪地之上,轻轻的闻着空气中的味道,虽然很淡,但的确是残留了一丝香气。 原来是那个人。 李子期随后也跟了上来,扶着十八娘回了座位之上。 两人心有戚戚,总觉得这事儿破解得实在是太顺利了,邓公公当了那么久的大太监,竟然就是这么个段数? 现场更是一片寂静,太后的眉头紧皱,手里头不停的转着佛珠串子,寿辰之日见了红,无论如何都是触霉头的事。 而且这幕后的黑手,实在是太厉害了,连皇上身边的大太监都能够收买,如今只是想要陷害冠军侯,那下一次,那人若是想要害死皇上呢?岂不是易如反掌! 太后想着,冷了脸,「义儿,把这狗东西给我拖下去吧。这事儿定要好好的查,一查到底。」 赵义点了点头,冲着禁卫军摆了摆手。 徐武今日不当值,当值是当初和李子期一道去松州的那个胖头男,他抖了抖身上的肥肉,跟拎小鸡崽子似的,将这邓公公的尸体提了起来。 「哎呀!邓公公竟然在雪地上写了一横……他这是想说什么呢……」 一横?在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了王贵妃的身上? 更有那心思活络之人,不停地在沈琴和十八娘之间扫来扫去。难不成是姐妹仇杀? 李子期低头一看十八娘,却见她正捂着小腹,额头冒汗,再摸了摸她的手背,冰冰凉的,「十八娘,你怎么了?」 十八娘却是脸色一变,将李子期往旁边一推,捂住了自己的小腹,「好歹毒的奸计,快快叫我母亲来,我肚子疼!那不单纯是红烛,大概还有红花!」 十八娘只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不断的流逝,即将要离开她。 为什么!明明明慧郡主刚来的时候还提醒了她,让她抱着药炉子,她还是这么大意,中了敌人的奸计。 什么观音泣血,若不是她有空间,有另一尊白玉观音,这事儿就要盖在李子期的头上。 可这不是那人的最终目的,他的目的始终都是让那红花散落出来,害了她腹中的孩子! 第19章 要不然,那么烫的观音,邓公公为什么不放在桌子上,反而强忍着疼痛,自己抱着,为着就是不着痕迹的摔碎它! 她想到的,李子期也想到了,而他刚刚还亲手碰过那害人的东西,在他的手指上,还沾着红红的蜡烛,就是这东西,害了十八娘和他的孩子! 「母亲,快快快救十八娘!」 明慧郡主在发现这边十八娘不对劲的时候,已经二话不说的提了药包就冲过来的。 对着李子期厉声道,「你先离得远一些。」 然后从药包里取出一颗红色的小药丸,快速的塞进了十八娘的嘴里,「这是保胎药,你千万要吃了,不要怕,你之前一直抱着我给你的药手炉子,现在还没有见红。」 十八娘腹疼难耐,而李子期又不敢上前,只得一咬牙,将那破碎的观音用包裹收拾得一干二净,递给急忙赶来的太医,「您拿到一旁去验看一下,是不是里头有红花?」 那太医点了点头,有明慧郡主在,有他没有他,都是无碍的。他正准备走,就听到李子君大喊道:「快,快帮我看看,我也有孕在身。」 这一下子,大家看王贵妃的眼神就更加的奇怪了,连赵义都一脸深沉的看着她。 王贵妃狠狠地瞪了沈琴一样,心中将那邓太监骂了个狗血淋头。她是想要李子君落胎,但是她是吃多了,才去招惹李子期和沈十八? 太医将布包往药童手中一塞,快速的跑到李子君身旁,替她把脉去了。而四皇子此刻也从冰面之上,满头大汗的赶了过来,他伸出手去扶李子君。 李子君却是猛然的将手一缩,复又放了回来。 四皇期奇怪的看了她一眼,别过头去,向太医询问去了。 明慧郡主从药包里取出银针,看也没有看沈十八,就猛然的扎了下去。十八娘一个闷哼,差点儿疼得撅了过去。 明慧郡主看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忍着,若你昏过去了,孩子就保不住了。」 十八娘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而李子期也靠近了过来,握住了她的手。 只见他的手红彤彤的,上面还残余着浓重的酒味,而他已经将身上的外袍和靴子全都脱掉了,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他竟然光着脚站在雪地上。 那些同十八娘一道推牌九的夫人,见了都忍不住围了上来,不少人拿出随身带着的老参片,让十八娘含在嘴里。 连太后都神色莫名的走了过来。 她当真不知道该说李子期和十八娘搅和了她的寿辰好,还是说因为她的寿辰,害得别人差点儿没有了孩子好。 她想要开口,却看到沈泽静静地站在雪地上,远远地看着这一幕。 那种目光……太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差点儿跪了下去。 她本来就是个种地的老太太,因为儿子出息,当了太后。可许多事情,她却是理不清,也道不明的,也不敢伸手去管。 过了好一会儿,明慧郡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收了银针。 「幸亏子期沾染了一些,让你快速的发觉了,若不然,不知不觉的,孩子就没有了。幸不辱命,孩子保住了,只不过接下来三个月,你最好都卧床安胎。」 李子期红了眼,不管不顾的抱起了十八娘,光着脚丫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今日欠我的,李子期他日定当一一讨还。」 十八娘窝在他的怀中,经过李子君身边时,看了看她身后的锦绣。 只见那锦绣捏了捏耳垂子,瞬间低下了头。 十八娘捂着小腹,今日当真算是走运,孩子保住了。 原本蹲在一旁的李昭平一看,收拾了自己的唐刀,像是一个影子一般,跟着李子期就走掉了。 剩下那些文武百官们面面相觑,不得不说,这小子实在是太狂妄了!就算是受了委屈,可今日是太后生辰,陛下还有他的父亲镇平王都在此,没有说话。 这小子先是衣冠不整,现在又对着贵人放狠话,这眼中还有陛下,还有天下吗? 沈泽却是勾了勾嘴角,摇了摇头,「陛下。念在子期年少,又刚刚受了惊吓,差点儿失去了孩子的份上,宽恕他的失礼之处吧!臣有第一个儿子的时候,也没有强过他呢!」 赵义笑了笑,「我在他的这个年纪,比他还狂呢!好了,今日是太后的寿辰,咱们不要为这些事儿扫了兴致。咱们去大殿饮宴吧,这里的事儿,就交给禁卫军来处理了。」 他说着,走到那尊白玉佛像面前,亲手端起,走到太后跟前,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太后被他吓了一大跳,赶忙弯腰搀扶他! 「我的儿,你这是做什么?」 赵义笑了笑,「是儿子不孝,今日累得母亲不快了。您瞧这尊白玉观音,当真是有灵性,先头的那些波折,您就当是一出戏,是请到真佛之前的考验吧。这佛像当真是灵验,沈十八闻了红花,都能保住胎儿,可不就是因为有这佛像,在她的面前镇着吗?」 太后一听,眼睛都亮了。 第20章 虔诚的将这佛像接了,准备立刻安置到她的小佛堂里头去。 「你说得有理儿。陛下如此有孝心,老身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不会在意这点儿小事的,只是可怜十八娘那孩子了,秦麽麽,你一会开我的库房,多寻一些好药材,给冠军侯府送去。」 明慧郡主一听,笑着接话道:「如此明慧替十八娘多谢太后赏赐了。」 好不容易哄得太后开颜了,文武百官都松了一口气。 今日这寿宴当真是一波三折的,若大家都黑着脸,那哪里还吃得下饭去。 张问天还欲开口说赈灾和温泉行宫的事,却被时时刻刻盯着他的御史台上官捂住了嘴,拖到了一旁,狠狠的教训了一通。 赵义满意的看了他一眼,「如此,还请母亲移驾。小四和子君还在那冰面上给您置了冰灯了,咱也去看看,别浪费了孩子们的心意。」 太后点了点头,只见那整个湖面上突然一亮,一盏盏的冰灯全都亮了起来,看起来格外的壮观。 先前天色尚亮不觉得,如今却是正好,刚刚擦黑,雪又小了一些。 众人都站起身来,沈琴看着一脸得色的李子君,又看了看适才十八娘坐着的地方,捂着小腹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所有人都在笑着,只有她的心在滴血。 为什么天道如此不公? 她失了孩子,明慧郡主也没有给她吃什么保胎丸。大家都怪她自己不小心弄丢了孩子,连二皇子都对她横眉冷对的。 可是十八娘呢? 所有人都向着她。她也闻了红花,为什么她的孩子就能保住?为什么李子期不但不怪她,反而宁愿为了她得罪天下人。 为什么? 就连李子君那个贱人,都没有事,活蹦乱跳的。还借着什么冰灯,在太后面前得了脸。 她闭了闭眼睛,掩饰住了自己眼里的滔天恨意。 正在这时,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心一动,手上就多了一张纸条儿,她四处张望了一下,可是这里到处都是人,又下着雪,哪里寻得到适才适谁塞的纸条儿? 她打开一看,整个人都惊呆了!接下来就是欣喜若狂! 如果这上头说的是真的,那她时至今日所受的委屈,又算得了什么?从此之后,她便是二皇子心中的第一人! 且不说那些人准备去看冰灯,饮寿宴。 李子期抱着十八娘,一路小心翼翼的回了冠军侯府,连带着李昭平也惊魂未定,迷迷糊糊的跟了进来,刚抬脚想要进十八娘的卧室,就被一旁的西屏拽走了。 李子期将十八娘轻轻地放在床榻之上,又取了一个软枕,按照明慧郡主教的,垫在了十八娘的身下。 「你何必这样说,赵义对你疑心更甚了!」十八娘靠着李子期的胸膛,轻轻地说道。 「我若什么也不做,那就不是我了。你看今儿发生的事情就知道,赵义压根儿不信我。他一开口,就将我和昭平往死路上推。我们的计划要加快了。我们在吐蕃立的功劳实在是太大,赵义那个小心眼,也不知道能容我到几时?」 十八娘笑了笑,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放心吧,很快他就没有心思来理会你了。过几日肯定有很多夫人来看我,很快咱们就能分辨得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了。」 李子君走在太后的身侧,莲步轻踩,笑得一脸的张扬,今日这湖上花灯的主意,全都是她想出来的,如今得了大家的称赞,这可是她给四皇子挣得的荣光。 崔皇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这孩子我之前瞧着被镇平王和王妃宠得太过了,还担心她做事不稳妥,今日一见,是我看打眼了。这孩子啊,不但机灵,身子也好。」 说着意有所指的看了看李子君的肚子,笑着捂了捂嘴。 李子君听了,挺了挺肚子,一派神气的模样,惹得太后瞧见了哈哈大笑,「我看宫里头这么多女眷,也就子君最孝顺,惯会彩衣娱亲。只是你与小四,到底年纪都小,还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呢。」 太后往四周看了看,「小四呢?在哪儿呢?」 崔皇后抬手指了指,「陪着他父皇在那儿看灯呢。也不知道子君这是那里寻来的能工巧匠,我瞧着那冰灯像是陛下打虎呢?让人一见,就能体会出陛下的威猛。」 王贵妃听了,不屑的瘪了瘪嘴,又嫌恶的看了一眼沈琴。 镇平王和沈泽都有一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利嘴,怎么这李子君和沈琴却是大不相同呢? 李子君这嘴儿像是抹了糖一样,天天里扮丑逗趣儿,马屁拍得也不嫌臊得慌,简直是有辱斯文,丢了皇家体面。谁不知道,赵义打虎的故事,翻过来覆过去的拿出来说,真的是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再看沈琴,那简直是锯了嘴的闷葫芦儿!会画画又怎么样,照样抓不住老二的心。 一想到二皇子府中的那几个侧妃侍妾,王贵妃便冷哼出声,谁让沈琴那么没有用,连个孩子都保不住呢?就连沈家的支持也讨不来,家也管不好! 第21章 真不知道沈家是如何教女的! 感觉到王贵妃严厉的目光,沈琴低下头去,掐住自己的手心,不敢吭声,眼睛却是亮晶晶的,也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助她,接下来可是要有好戏看了。 太后远远的看着,觉得那头极其热闹,拍了拍子君的手,笑道:「子君你扶我过去,咱们也去瞧一瞧。」 李子君笑眯眯的点了点头,却放慢了脚步,「太后路滑,您慢些走。」 正说话间,只见那二皇子悄悄地跺了跺脚,将手搭在了四皇子的肩膀之上。 「啊!」四皇子一声尖叫,接下来只见那冰面出现了巨大的裂痕,在他所站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大约两人大小的冰窟窿。 「快些护驾,保护我父皇。大家快点后退,离开这湖面,冰裂了冰裂了!四弟掉进去了!」 他的声音洪亮,周围的人听了简直是一窝蜂的朝着岸上跑去,有不少世家夫人和贵女,都发出尖叫声。 有一跑得快的,滑倒在地,一滑滑去好远,连翻了好几个跟斗,环佩落了一地。 沈泽护着明慧郡主到了岸边,冷眼旁观着这一切,不由得冷笑连连,二皇子他真的是太心急了。 李子君一见这场景,吓得大哭起来,「你们别拦住我,我要去救四郎。四郎,快救四郎。」 太后将她一拉,板着脸说道:「你莫要胡闹,你现在有了身子落入冰水之中,孩子怎么可能保得住?小四是男子,又会水,没事的,没事的!再说还有那么多侍卫在呢!」 赵义逃到了岸边,这才发现还在冰窟窿里挣扎的四皇子,大喊道:「禁卫军,快去救四皇子。」 胖头得令,挠了挠脑袋,妈蛋,就他这身子,一踏上去,还不得直接把这冰面给压垮了?刚才他就不敢去好吗?这可是陛下命令他去的。 他想着,眼一闭,抖了抖身上的人,快速的往那湖心走去。 等赵义回过神来,看着今日当值的人是他,简直肠子都悔青了,这就是个傻蛋啊! 「你快给我滚回来,别走过去了。」 胖头一迟钝,定住了脚,身上的肉又抖了抖,这下可好,以他为中心的湖面,全都塌陷了下去,先前蹲在冰窟窿口假装救四皇子的二皇子,翻了个白眼,也触不及防的掉了下去。 他把心一横,大喊道:「四弟别怕,哥哥今日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来救你!」 胖头一听,简直想要吐出来了。 这赵家人真的太恶心了!都是他爹,非要他来当什么禁卫军,这么冷的天,还不如在家里头吃烤红薯,嗑瓜子呢! 这下好了,没有救到皇子也就算了,连自己个的小命都要葬送在这里了。 就他这个重量,还不得一下水就沉了下去? 胖头看着天空,雪花落在他的脸上,他这才回过神来,不对啊,胖爷怎么还没有呛水呢?他扭头一看,乐了。 只见二皇子面色铁青,在水里头扑腾着,手中还搂着快要昏死过去,冻得发抖的四皇子。 看他那表情,估计是在犹豫,要不要干脆将四皇子按进水里头淹死得了。 胖头感叹了一句天家无情,大声喊道,「快过来,扶着我就不会沉下去。哈哈,我这辈子还是头一朝发现长得胖的好,感谢我爹给我那么多好吃的。」 他爹站在岸上,看着漂浮在水中,像是一艘船的儿子,心中复杂万千!他的傻儿子大约是忘记了吧,自己不会水。这算不实傻人有傻福? 他捂住脸,悄悄地往人群中缩了缩。 却见不少人真看着他,面色古怪的憋着笑。 他们没有笑,有人却笑了,二皇子在水里头扑腾着,听到这话,忍不住扑哧一笑,呛了好几口水,激起了更大的浪花,这个死胖子! 他一只手划着,贴住了胖头,很快就压着他,爬到了岸边的冰面上,小心翼翼的匍伏上了岸,拖着半死不活的四皇子。 胖头也挣扎着爬了上去,可是他每爬一下,就压垮一块冰,每爬一下,又压垮一块冰,等他到了岸上的时候,整个冰面都被他压出了一条水路。 这下子他爹更是没眼看了,若不是四皇子还生死未卜,他现在就恨不得把这个蠢儿子给拖回去,免得丢人现眼! 二皇子上了岸,吐了好几口水,看着躺在一旁的二皇子,一把推开太医的手,大喊道:「快些拿个汤婆子来,我把四弟的衣服扯开,你们给他暖暖心窝子!四弟,哥哥是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哥哥怎么舍得让你死呢?四妹! 崔皇后听到他这一声吼,简直吓得魂飞魄散,当下也顾不得矜持了,猛地冲了过去,撞开二皇子,一把抱住四皇子,大哭起来,「我的儿啊,也不知道是哪个狼心狗肺的要害你,那么多人站在那儿,独你落了水!」 二皇子猝不及防的被她一撞,翻倒在地上,眼冒金星。 他一下子坐了起来,晃了晃脑袋,这千载难逢的良机他怎么可能错过? 不就是扒衣服么?这大明宫中,父皇第一他第二,谁能拦得住? 第22章 他刚准备走回四皇子身边,就听到李子君镇定的说道:「母后,四郎如此,快些让太医瞧瞧吧。」 崔皇后双眼像是利剑一般的看向她,复又摇了摇头,「唤林太医来。」 这林太医是专门负责照料崔皇后的,四皇子平日里有什么病痛都是她来看的。 崔皇后手心里头直冒冷汗,到现在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小四的身份大约是暴露了,所以才有人设计她落水了!当真是可恨! 她的手在发抖,看着脸色乌青的四皇子,脑海中一片空白。 「让开,快让开!」她正愣着神,却见沈琴拿着一个汤婆子,快速的冲了过来,崔皇后扭头一看,被她那疯狂的样子给吓懵了。 而在她身旁伺机而动的二皇子,猛扑了上去,只听得撕拉一声! 四皇子胸口的衣襟就被完全的扯开来了!露出一滚滚的白色裹胸布,而在那裹胸布上,竟然还明目张胆的绣了一朵小小的花儿。 二皇子简直想要仰天长啸,当真是天助我也!这事儿竟然是真的,也不枉费他闹了这么大一圈儿,自己还落了水! 这些好了,老四自寻死路,崔皇后要倒了,谁能坐天下? 是他那个不成器的风流三弟?还是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低贱老五?还是在密郡王府圈着的前太子? 不是,都不是!是他!哈哈! 二皇子想着,赞赏的看了一眼沈琴! 沈琴心领神会,大惊失色的将那汤婆子掉在了地上,往后一跌,大声惊呼道:「四弟他怎么像个女人一样,还系着裹胸布?」 崔皇后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完了,这下子彻底的完了! 李子君见状,整个人都不好了,结结巴巴的说道:「嫂嫂,男女授受不亲,你怎么盯着小叔子瞧?四郎前些日子受了伤,什么裹胸布?不过是包扎伤口罢了。」 她这纯粹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当在场的人都是瞎子嘛?怎么可能看不到四皇子那微微隆起的部分…… 卢国公夫人和郑夫人怜悯的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这可怜的孩子,任谁摊上这么个事儿,都是不愿意承认的! 二皇子狠狠地瞪了沈琴一眼,「就你多事,管他是四弟还是四妹,都是我们赵家人,太医呢,都死到哪里去了,快来救我四妹!你快把她的衣服和上,她是女子,被这么多人看光了,醒来可怎么办……」 一旁正裹着大衣瑟瑟发抖的胖头听了,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扯了扯他爹的衣袖,「爹啊,咱们能回去了不?这饭眼见是没得吃了,我游了一路,快要饿晕了……」 他爹眼一黑,也想跟崔皇后一样晕过去,家门不幸啊! 这老赵家都要翻天了,他的蠢儿子却还只想着吃,以后把爵位交到他的手上,他的家业,会不会不到一代就给败光了啊? 在场的人,被胖头一言惊醒,纷纷自觉的散了出宫而去,这浑水不能趟啊!心中那熊熊燃烧着的热情却怎么都浇不灭。 怎么办,好想回去见人就说,四皇子竟然是女儿身! 原本今年是寒冬,能整的玩意儿少了不少,这下好了,四皇子这事一出,咱整个冬天都不会闷了,天家的笑话,咱还不会回家自己个偷偷看着乐么? 只有崔皇后一脉的人,都脸色铁青,以皇女代皇子,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更有一些四皇子党简直惊掉了下巴?这么多年,他们争死争活的,差点儿同二皇子党打破头,敢情都是吃饱了撑的,做了白工? 简直是被愚弄了! 不一会儿,这寿宴就散了,只留下宗亲安南王,李子君的父亲镇平王,崔皇后的父亲。 一行人快速的去了附近太后的宫中,各自落了座。 安南王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镇平王一脸铁青,崔大人瑟瑟发抖。 太医看着躺在冰冷地上的四皇子,摇了摇头,给他放了一个汤婆子,又替他掐了人中,扎了银针,过了好一会儿四皇子还是没有动静,太医伸出手去一探鼻息,吓得瘫软在地。 「陛下,不……不好了,四皇子……四公主过了。」 李子君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强捏了一下自己的手心,嚎啕大哭起来,「怎么可能,才落了一会儿水,二皇子和那个死胖子都好好的,四皇子怎么就……你骗我!你这个庸医!」 赵义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快步走到四皇子身边,伸出手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果然没有了气。 这一下子二皇子也愣住了,他只想揭穿四皇子的身份,没有想过让他这么便宜的就死掉了啊! 正在这时,在椅子上晕着的崔皇后却是一下子跳了起来。她一边走着,一边从脖子上取下了一个锦囊,从中取出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红色药丸。 那丸药刚取出的一刻,满室生香,一看便不是凡品。 她快步的走到四皇子身边,将那红色药丸放进了她的嘴中。 这药入口即化。不一会儿四皇子竟然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第23章 在他身旁的太医吓得退后了好几步,直哆嗦道:「诈尸了!」 诈尸? 不一会儿,他又猛地摇头,「不对,不对,这是药王孙思邈的阴阳丹对不对?号称是能从阎王爷手里抢人的神丹!没想到老夫今日能得一观,真的是此生无憾!」 若是李子期在这里,一定恨不得将那丹药从四皇子嘴中抠出来。 原来崔闽那个家伙,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都从来没有真的打算过,将这丸药交给十八娘。 因为倘若是原配尚在,他们崔家的四皇子,又如何能够登上后位呢?打一开始,他就打算让十八娘去死。 而这颗药,也是命中注定,两辈子都救了落水的四皇子,与十八娘无缘。 在场的所有人都心思复杂的看着崔皇后和四皇子,这事情简直是太荒诞可笑了,让人缓不过神来。 四皇子双眼朦胧,一头雾水,低头一看自己凌乱的衣衫,还有哪里不明白的! 她定了定神,轻轻开口道:「父皇,四儿的确是女儿身。」 她的声音轻柔婉转,听起来极其销魂,与她的容貌无比贴合,让人觉得,好像从一开始,她就应该是这样子的。 李子君一听,整个人都懵了,猛地冲上前去,对着四皇子就是一个耳光。 「你说什么?你竟然骗婚?你怎么可能是女子?我怎么可能嫁给一个女子?你便是女子,那也是公主,为何要女扮男装来害我?」 她越想越气,这事儿让她李子君在整个大楚朝都成了一个笑话! 李子君二话不说,对着四皇子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四皇子也不反抗,只是淡淡的看着她。不一会儿,她的嘴角就被打出了血。 李子君还要发疯了继续打,就听得沈琴在她身旁悠悠地说道:「弟妹,你可悠着点儿,你这肚中可还怀有身孕呢。」 她这话一出,在坐的众人才想起这要命的一茬儿! 四皇子是女子,那李子君腹中的孩子是从哪里来的呢? 尤其是镇平王,猛然的站了起来,失神了数秒,复又跌坐了下去,整个人顿时矮了一大截儿!他怎么就生出了这么个狗胆包天的家伙呀! 赵义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太医给我滚过来,我倒要看看这四皇子妃,到底是真孕还是假孕?」 李子君懵懵懂懂的伸出手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们这群人,休想污蔑我,往我头上泼脏水。我刚嫁过去,他一直不同我洞房,我本来也不喜欢他,乐得如此。可是前些日子,他见到沈琴有了身孕,非拉着我……你们害我!」 太医一把脉,摸了摸额头上的汗,「启禀陛下,的确是有身孕了。」 赵义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往李子君的头上一砸,顿时将她砸得鲜血直流,李子君匍匐在地,气得直哆嗦。 「你们赵家人也太不讲理了,你怎么不说,是四皇子她寻人害的我?我只当是我夫君,谁知道她是这么个狗东西?你们莫要欺人太甚!」 她说着,心里眼里满是恨意!从她知道四皇子是女子那一刻起,她就恨不得将她一剑捅死,不光是她,还有那个姓崔的贱人! 他们当她李子君是什么?青楼里的姑娘,还是路边的杂草,想怎么愚弄就怎么愚弄? 太后叹了口气,「崔丫头,老身自问你嫁入我赵家之后,并没有薄待你,即便你生的是女儿,那也是堂堂正正的嫡公主,可谓是众星捧月,有何不好?」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王贵妃,「当时王家小娘是嫡出,而你是庶出的,可老婆子看你先进门,硬是撑了你为后,你为何要做出这么荒谬的事情来?」 崔皇后却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你们现在问我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将女儿充当儿子养,你们不是最清楚不过了么?」 赵义走过去,一脚踢在她的心窝子上,将她得吐出了一口血,「我们什么时候逼过你了,你自己酿成大错,居然还怪我?」 崔皇后摇了摇头,拿起一根金钗,戳在了自己的脖子之上,「我今日自裁于此,希望陛下能够饶过四儿一命,当年她不过是襁褓里的婴儿,这事儿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有李子君,镇平王算我对不住你了,她腹中的孩子,是一个侍卫的,至于那人,我已经杀人灭口了。」 她说完,用力一戳,顿时鲜血一迸,当场便断了气。鲜血溅到了王贵妃的鞋子上,吓得她直跳脚。 太医伸出手去,摸了摸她的鼻息,摇了摇头。 四皇子不敢置信的爬了过去,一把抱起了崔皇后,大哭起来,「娘!」 李子君却是冷眼看着,勾了勾嘴角。侍卫的孩子?怎么可能是侍卫的孩子。 崔皇后身边的麽麽对着赵义吐了一口唾沫,也拔了头上的金钗,同她一道儿去了。 想当年,崔皇后身为崔家的庶出女儿,以美貌闻名闺中,任何人见了她,都惊为天人。 大家都说,或许她就是那个能够打破世家嫡庶隔阂的小娘,能够以庶女的身份,嫁给嫡子。 第24章 她虽然不以为意,心中却也暗自期待着。 直到有一天,镇平王来为赵义求娶她的嫡姐,父亲将他们嘲弄了一番,然后将庶出的她给定了出去。 虽然记在了嫡母的名下,她却仍是个庶女。她以为她就此一飞冲天,能够将那些欺负她的嫡姐们,踩到脚下,报复回去。 可是呢? 她当了皇后了,她有一个无比聪慧的弟弟,当了药王的嫡传弟子。 她以为,崔家人会以她为荣光,可是呢,她错了。他们说的是,庶出的儿女,怎么能够压过嫡出的一头呢? 就连崔闽,也因为她,去不了青山书院了。 她已经是皇后了,她的弟弟怎么能有功名在身?是她害了他。 而她自己个也是个不争气的,好不容易有了身子,却着了王贵妃的道,伤了身子,直到王贵妃一连生了两个儿子了,她才刚刚有孕。崔闽替她一把脉,竟然是个女儿。 怎么能是个女儿呢?没有儿子,她这个皇后,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她没有办法替赵义牵制住王家,那她这个崔氏女,娶来还有什么意思?她没有办法让自己的儿子继承王位,那崔家又怎么会继续给她支持? 没有崔家的支持,她又怎么斗得过王贵妃? 这就是一个死局,她生的必须是儿子! 崔皇后那时候年少气盛,一心只想着夺得头筹,怎么可能放任自己生下女儿,原本身边的麽麽建议她去民间寻个男娃,换了一了百了,可是她舍不得与自己的女儿分别,于是就想出了女扮男装这一茬儿。 开弓没有回头箭,即便她后来后悔了,也没有回头路了! 四皇子抱着崔皇后的尸体,一言不发,眼中却满是恨意!二皇子分明就是故意用内力跺那些冰块,才害他落入冰窟窿之中的! 甚至在水里头的时候,他还不停的将他往水里拽。 是他,是他害死了她的母亲,还有那个把消息透露给二皇子的人,她也绝对不会放过! 「义儿,我累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我在佛前诵经,需要人伺候,我看四儿不错,就让她跟在我身边吧。」 赵义沉吟了片刻,摸了摸自己胡子,说道:「四皇子落水不幸离世,皇后悲痛过度,病重不治,朕深感痛心。追封已故四皇子为寿王,寿王妃鹣鲽情深,自愿终身守节,特赐贞节牌坊一座,以示嘉赏。痛失嫡子爱妻,朕将提前封笔,年前都不再上朝。」 他说完,一甩袖子,大步的离开了。 这不过是一层薄薄地遮羞布罢了,满朝文武,勋贵世家该看的,不该看的,已经全都看见了,简直就是丢人至极。 赵义觉得自己的脸上简直就是写了大大的一个傻字。 只是现在崔皇后死了,老四废了,王家势必要一家独大,这对于他而言,并不是一个好消息。赵义想着,对身旁的小太监说道:「去传秦相进宫,另外去寻黑羽卫指挥使段齐。」 那小太监对于邓总管的死心有戚戚,一听到赵义嘱咐事儿,点了点头,快步的退了出去,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这雪还一直下个不停,天却是要变了! 他摇了摇头,一头扎进了大雪之中,很快就看不到人影了。 等赵义一走,太后也借口累了进内殿休息去了。 二皇子与沈琴对视一眼,激动之色溢于言表!他们如今离那个位置只差一步了! 放眼朝野,谁能与他争锋?有王氏支持,他就算是要逼宫,都不是不可能的事? 沈琴更是喜上眉梢,她几乎已经可以看到,自己穿着皇后的凤袍,戴着凤冠,高高在上的看着十八娘的样子了。 还有李子君。 她们好命保住了腹中孩儿?可是她更好命!她若为皇后,她的孩子一出生,就是太子!她要让那些护着十八娘的人看看,他们都错了,她沈琴才是沈家最珍贵的小娘。 倒是老实巴交的安南王,搓了搓手,「咱们还是先让皇后娘娘入殓吧,不然时间久了……四皇子…公主,死者已矣,节哀顺变。」 李子君看也没有看四皇子,甩了甩袖子,嘲讽道:「父亲,咱们走吧,不然还留着这里,被他们姓赵的欺负么?好一座贞节牌坊呢?我李子君又没有做错事,你们让我给一个女子守节,真的是太可笑了。」 说完,她挽着镇平王的手,怒气冲冲的走出了宫门。 等她经过沈琴的时候,沈琴却是一愣,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她。 直到二皇子拽她,她才回过神来。 「琴娘,还在这儿干什么,雪大着呢,某些人以后就像是过街老鼠一样,永无天日了,可以日日偷懒了。咱们可是不得闲,还得给皇后搭灵堂,当一个孝子贤孙呢。」 沈琴的手却是在抖,她颤抖着说道:「二郎,之前把纸条塞到我手中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李子君。我闻到了她身上的香味,和那个纸上的味道是一样的。」 二皇子笑了笑,皱了皱眉,「你想得太多了吧,老四身份曝光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第25章 「可是老四是一个死人了,她却还是寿王妃。」 沈琴看着空空的门外,不由得不寒而栗。 李子君回了寿王府,对着府里的管事淡淡地说道:「四皇子落水没了,把咱们府里头那些花花绿绿的都撤了,灵堂摆上吧。让绣娘给我扯白布制衣,制好了,再叫我,我先回屋里小憩片刻。」 说罢进了寝室,仰天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用力一甩,将整个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拂到了地上。 尤其是当日四皇子坐的那个染了血的椅子,被她猛地一脚,踹倒在地。 锦绣见状,缩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 事情再回到几日前。 四皇子受伤初回长安,李子君见血心生疑窦。 她以前从没有往这上头想过,浑然不觉的,如今知道了,再一看,处处都是破绽。 大婚大日,她还心中暗喜不已,四皇子压根儿不碰她,她就可以留着清清白白的身子给李子期了。 四皇子对她,总是一副不耐烦,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整个府中,除了她,就只有崔皇后给的一个侍妾,却也只是日日念佛,这么多年了,没有一个子嗣。 可是沈琴怀孕又落胎了之后,四皇子党便开始着急了,非要赶在二皇子之前,让她诞下嫡子。 她到现在都记得,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她睡得好好的,却有一个人偷偷的摸了进来,她问是谁,那人的声音沙沙的,非与她行那夫妻之事。 那时候李子期恨她,她便一赌气,就把身子交出去了,她是四皇子妃,这样不才是正常的么? 明明她想李子期的日子越来越少,在四皇子面前脸红的日子越来越多,可是现在算什么?一场大笑话! 在那无数个夜里,四皇子说不定躲在哪个角落里,偷偷地笑着她的愚蠢! 这简直是往她的心上捅刀子,不能忍! 「锦绣呢,锦绣死到哪里去了?」李子君踢了踢桌子脚,对着身旁的小丫鬟问道,「都是瞎眼的么,还不把那个带血的凳子给我扔了。四皇子这几日上了火气,算不得什么大事儿,都把嘴给我闭紧了。」 小丫鬟缩了缩脖子,「锦绣姐姐伤了脸,先行回屋里去了。」 李子君冷哼了几声,「她是小姐,还是我是小姐?气性比我还大了。快叫她滚过来伺候。」 等锦绣一来,李子君便将其他人全都赶了出去,拽着锦绣的衣领子说道:「我听说你阿哥是个烂赌鬼,那什么下三滥的迷魂香他应该轻易就能弄得到吧,替我弄些来。」 锦绣抖了抖,却见李子君往她的脚边扔了一锭金,「诺,小娘。」 当日夜里,李子君便端了一盏血燕,去了四皇子的房间。将他迷晕了之后,扯开他的衣服一看,整个人都快气晕了! 这竟然是真的!四皇子这是拿她当猴子耍呢! 在他撩拨她,让她爱上他的时候,一定在心里嘲笑着她,更恶心的是,明知道她李子君已经心悦他了,他竟然为了子嗣,随便找了一个人来糟蹋她! 李子君之前有多喜欢四皇子,心中就有多恨!她恨不得立刻将她的裹胸布扯掉了,将她扔出去喂狗。 见李子君拿了匕首,要扎不省人事的四皇子,锦绣吓得赶紧拦住了她,「娘娘,您不能这样啊,就算要报仇,也不能将自己个拖下了水。您年华正好,本来又是郡主,何必为了四皇子,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李子君一听,将那匕首一扔,抱着自己的双腿,哭了起来。 「你给我滚开,不要你看我的笑话。」李子君哭了一会儿,抹了抹脸上的泪,又将那匕首收了,替四皇子将衣服穿得妥妥当当的。 过了好一阵子,四皇子才悠悠转醒,只见李子君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你最近公事繁多么?竟然躺在椅子上都睡着了。我想了几个有趣的点子,打算在太后的寿辰上用,你看好不好?」 四皇子一看她画的图,惊喜的点了点头,「子君,你真是我的贤内助。」 李子君暗自掐自己的手心,更加坚定了要揭穿四皇子的决心。 你毁掉我,我就毁掉你,就是这么简单直白。 想着她害羞一笑,「讨厌,你再这样说,我不理你了。那你打明儿起,可要好好的练剑,到时候在冰面上给太后来一段剑舞。等到你收势的时候,我会安排好婢女,在你身旁放烟火,你千万别被惊到了。」 四皇子点点头,「剑舞的确是太过平凡,加些烟火和冰灯,正好……」 可不是好么,等你舞剑的时候,就寻个武婢把那冰给震碎了,让你落水!保证太后第一次收到这么有意思的生辰贺礼,大家一定都会惊喜不已的。 岂料计划赶不上变化,寿辰当日发生了白玉观音之事,四皇子的剑舞还没有开始,就停住了。 李子君一计不成,心中正是焦急不已,却看到了在那里低着头,面露恨意的沈琴。 是呢,她怎么没有想到,还有人比她更想四皇子的事情败露呢。 第26章 于是她当机立断的写了一张纸条儿,趁人不注意之际,塞进了沈琴的手里。 她们是妯娌,并肩而行,也不可疑,谁会想到四皇子会往死对头二皇子妃手中塞字条呢? 更加不会有人相信,她李子君竟然会害自己的夫君?四皇子败露,她只要装作不知,装成受害者就行了,就凭她是镇平王唯一的嫡女,就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看到了她的失魂落魄。 她就是苦主,赵义假仁假义,连废太子都能留着,如何会杀她? 只可惜最后皇后自杀了,给四皇子留了一条小命! …… 李子君收回了思绪,不耐烦的冲着锦绣摆了摆手,「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且先退下吧。」 「诺。」锦绣颤巍巍的起了身,哆嗦着将门带好了,退了出去。 她觉得,李子君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等锦绣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下李子君一人之时,她突然打开了梳妆盒子,从其中取出了一盒最艳丽的口脂,轻轻地涂抹在自己的嘴唇之上。 「你在我屋子里藏了这么久,是不是该出来了?」 李子君涂好嘴唇,轻轻地说道。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她的话音刚落,一个男子从床帐之后,走了出来。 他的头发长长的散在脑后,只用一根玉簪子斜插着。他穿着大红色的锦袍,衣襟微微敞开,露出白嫩的锁骨。 做的是那风流倜傥的打扮,脸上却满是阴郁与焦急。 「你身上的那股青楼里的劣质胭脂水粉味儿,我都闻了这么多晚上了,还分辨不出来么?真当我是傻子?崔!国!舅!」李子君透过镜子看着他,又取了一支碳笔,轻轻地描起了眉。 崔闽见状,苦笑道:「你变了很多,子君。我算什么国舅?崔家的国舅爷都是那几个嫡出的公子哥儿,那里轮得到我。我若真是国舅,也不至于还要寻你打听消息了。我阿姐怎么样了?小四呢?」 李子君冷笑出声,「若是你遇到同我一样的糟心夫君,也会变很多。崔皇后罪不可恕,她倒是聪明,自裁了。至于那人,说出来都怕脏了我的嘴,留着给太后掌灯了。你若是想要报仇,自去寻二皇子和沈琴。从此咱们桥归桥,路归路,这个寿王府你日后都不要来了,不然休怪我翻脸无情。」 崔闽站在李子君身后,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你不知道,我年幼之时,常被人欺辱,我阿姐虽然是女子,却总是护着我。她与我年岁相差甚远,就如同是我的母……」 他说着,李子君却是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崔家小郎君,不好意思,我对你们姐弟情深的故事一点儿兴趣也没有,请你快些走吧,我还要换衫了给我的好夫君去烧纸钱呢?希望他下辈子投个好胎,给我当牛做马还债。」 崔闽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阴恻恻地问道:「你也嫌弃我是庶子?」 李子君被他问得莫名其妙的,「我不是嫌你是庶子,是嫌你们卑鄙无耻!」 崔闽猛然冲了过去,怒气冲冲的掐住了李子君的脖子,「你再说一句嫌弃我,我就让你去死。」 他说完,自己也愣了一下,缩回手来,往李子君的嘴中塞了一颗丸药,「好好的把我的孩子生下来,不然你就等着毒发身亡吧。差点儿忘记告诉你了,我就是长安城中千金难求的小神医。所以你也别想寻别人去解毒。」 李子君被药丸噎住,猛地咳嗽起来,指着崔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崔闽却是头也不回的打开窗户,翻墙走掉了。 李子君一把拿起梳妆镜,狠狠地往墙上一掷,只听的咣当一声,那镜子便碎成了七八块。 她还不解气,又将那首饰匣子拿了,猛的一摔,金银珠宝滚了一地……其中有一个紫色的玉镯子,摔成了两段儿。 李子君蹲下身子去,将这玉镯子捡了起来,轻轻的摩挲了片刻,又扔到了地上。 这是她去岁生辰之时,李子期送给她的贺礼。 这时候门外的下人们听到了动静,纷纷围拢了过来。 锦绣敲了敲门,脆生生的问道:「娘娘,可有事?药煎好了,需要端进来吗?」 李子君清了清嗓子,「不用了,倒掉吧。把今日在宫中太医开的安胎药,按方子抓了,端来给我。」 锦绣一愣,推门的手缩了回去,「诺。」 在崔闽离开寿王府的同时,李子期也收到了宫里头传来的消息。 十八娘此刻正躺在床上睡得很熟,李子期摸了摸她的脸蛋儿,白白的,在温泉庄子上好不容易养得圆润了一些,感觉一日之间,又削瘦了下去。 「好痒,你的手上茧子太多了,是不是把我的脸皮都磨红了?」十八娘一把抓住他的手,笑了笑,想要坐起身来。 李子期赶忙将她扶了起来,「你小心着些,明慧郡主说你要多躺着。」 十八娘摇了摇头,「我躺了很久了,你的脚呢,擦药了没有?没见过你这样的,光着脚在雪地上走,小心生了疮,年年又痛又痒的。」 第27章 「我脚上也有茧子,跟穿了鞋一样的。崔皇后死了,四皇子去太后身边伺候了。那颗能够救你的药丸也没有了。」 李子期拽了拽拳头,药王不知道在哪里,崔闽手中的药也没有了,那十八娘怎么办? 十八娘将头轻轻地靠在李子期的肩膀之上,「无妨,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日后总能寻到法子的。你不问我么?是我将四皇子是女子的消息,透露给李子君的。她身边的锦绣,是我的人。」 「你有没有觉得,我是坏人?害了崔皇后一条命?」 李子期摇了摇头,「这事儿她既然做了,迟早都是要走露风声的。」 十八娘却是叹了一口气,「若不是四皇子先对我下毒,我也不会对她出手。」 李子期猛然站了起来,「她对你下毒?什么时候的事?就是那次,她受伤了,去到你的温泉庄子上的时候?」 「不然西屏自幼同我一道长大,与我情同姐妹,她不过是给你传递了消息,我便不想留她在身边了?」 西屏是武婢,虽然看起来是最冷酷无情,不多言语的一个,其实却是最心软不过了。 「那日四皇子受了伤,她知道西屏是你的人,我特意留了西屏处理她的事,就是想着,她能救她一命。我如今有孕在身,也不想要妄造杀孽,何况你谋大业也不可能只有我沈家一个同盟。」 十八娘顿了顿,「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听信四皇子的,帮她在我的温汤池子里藏了一块玉佩。四皇子骗西屏说,她被人追杀,就是为了这个玉佩,等过几日,便寻人来取。」 「那压根儿就不是什么玉佩,而是一种极寒的毒药,我若是在那汤里泡了,就会变得身子虚弱,保不住孩子。她下手如此毒辣,你都还没有当上皇上呢,她就当自己是皇后,开始铲除异己了。」 李子期听得心惊肉跳的,「该死!十八娘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十八娘摇了摇头,「你也是想要崔闽手中的药,才同他一道的,怪不得你。」 她说着,低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说起来他也算是命大。那些官差走了之后,东珠看我耳朵上少了一个坠子,想是在救阿窦的时候落到温泉池子那儿了,不料正好看到了西屏放走了四皇子,并替她在温汤池子里藏玉佩。」 所以才有了后来,西屏见十八娘知晓了真相,不停的趴在地上磕头,而十八娘却执意想要将她嫁出门去。 她并不怪西屏,她是良善之人,只是日后她前路艰险,西屏若是一直如此,她实在是不放心,她在自己身边继续待下去了。 还不如什么也不说出口,还留着最后的主仆情谊。 四皇子如此待她,也就别怪她反击,将她是女儿身的事情透露给李子君了。 只可惜,崔皇后太聪明,以死相逼,留了四皇子一命。 李子期一把抱住了十八娘,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了,先安心养胎。崔家的事,还有玉观音的事,都交给我来处理,我不会让那些人好过的。」 十八娘点了点头,「我肚子饿了,你让南枝给我做一盅酸汤鱼吧。」 「好,我这就去。你再睡一会儿,等做好了,再唤你。」李子期扶着十八娘躺了下去,又撩开被子调整了下那个枕头的位置,见她并没有见红,这才松了一口气。 等他掩好门走了出去,却发现西屏站在雪地里,正红着眼睛往屋子里探。 「侯爷,小娘她没事吧?」 李子期看了她一眼,「等年节之后,你便嫁给昭平吧。十八娘不同你说,可是我想让你知道,四皇子让你藏在温泉里的玉佩,是毒药,会害了她腹中的孩子。你只当她是因为知道了你是我的眼线,才不把你留在身边的。其实并不是。」 西屏一听,跪倒在地,咬着嘴唇哭了起来。 「即便你做错了事,她也没有怪你,还是让你同昭平有情人终成眷属。我说这些,也不是怪你,昭平是我的好兄弟,日后你去了他身边,千万要留个心眼,不要害了他。」 李子期说着,披上了蓑衣,朝风雪中走去,「东珠,让南枝给十八娘做酸汤鱼。我去一趟沈府,晚些再回来。若是小娘问起,你就说我感谢明慧郡主今日救了我的孩儿,登门道谢去了。」 东珠点了点头,红着眼经过西屏的身边,她们四人自幼就跟着十八娘了,真真的是亲如姐妹。 「你莫跪在这里了,跪坏了膝盖,小娘也会自责的。你若真为小娘好,就不要再有下一次了。」 西屏对着十八娘的屋子,磕了三个头。 李子期走在长长的街道之上,因为崔皇后的丧钟已经敲响,整个街上静悄悄的,家家户户都挂起了白色的灯笼。 整个街上一片肃穆。 李子期看着,嘲讽的咧了咧嘴,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沈府走去。 沈府的门口也高高的挂着白色的灯笼,李子期上前扣了扣门,大管家一见,赶紧打开门,让他进去。 那管家一边走一边说道:「侯爷怎么才来,郡主等您很久了,说是让您去劝劝呢,大人他为了十八娘的事,气得要发疯了。郡主说也只有您能劝住了。」 第28章 李子期勾了勾嘴角,别怪沈泽发疯,他比沈泽更疯。 十八娘是被酸汤鱼的老酸菜的那股味儿诱醒的。 她一睁开眼,就看到南枝轻轻的将端着酸汤鱼的托盘放在了小桌上,正站在床边挑灯芯,昏暗的屋子一下子亮堂起来。 「闻着这个味儿,感觉我肚子里的馋虫都要出来了。」十八娘笑着想要起来。 南枝赶忙跑了过去,扶了她起身,又往她的后头塞了软枕。 「小娘你莫要下床,我拿了小炕桌,这鱼可新鲜着呢,刚从冰窟窿里凿出来的,我都片成了片儿。难得小娘觉得饿,还烙了些饼,可以就着鱼汤吃。」 十八娘笑着点了点头,看了看她的脸,「怎地哭了?眼睛都红红的,侯爷呢?」 「哪里就哭了,烙饼烟大着呢,熏着了。侯爷说去谢明慧郡主的救命之恩。」 南枝说着,手脚麻利的端了小桌,将那酸汤鱼还有饼,一些小的配菜满满当当的摆好了,又将那银筷子放在筷托之上,用小碗替十八娘乘了鱼汤。 「都说酸儿辣女,小娘爱吃酸的,这胎定是个小郎君。」 十八娘夹起了一块鱼,轻咬了一口,「就是这个味儿,我若是没有李子期,日子还能过得下去,若是没有南枝,那肯定天天都食不下咽。」 「小娘就爱说好听的哄我,我可是要一直陪着小娘,日后还要替小娘照顾小公子呢。」她说着,走到一旁的小炉子旁,替十八娘煮起了羊奶。 自从当年朝华夫人生荣阳公主,写了本小册子之后,这羊奶也成了长安城中有身孕的娘子们,必备的睡前饮品了,十八娘食得虽然不算顶精细,却是挑人。除了南枝,别人煮的羊奶她都嫌腥,一口也喝不下去。 她正准备用着长长的铜勺搅拌,以免粘了锅,突然就看到那小鼎里的羊乳,竟然一圈一圈的泛起了波浪。 南枝当机立断,将那铜勺子一扔,跑到了十八娘跟前:「小娘,这水中无故泛波,莫不是要地动了?」 十八娘看着面前的鱼汤,面色严肃,「快,南枝,扶我出去院子里。」 她的话音刚落,就感觉一阵地动山摇,屋顶上的瓦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那长长的铜制瑞兽灯晃悠晃悠的,眼见就要朝着床上倒来。 南枝伸脚一踢,那灯朝着相反的方向倒去,砸在了一个红木大箱笼上,发出了轰的一声。 桌子上的茶盏儿全都掉到了地上,砸了个粉碎。 自从大楚改元以来,已经不是第一次地动了,只是哪一次,都没有此番来得厉害。 「可是小娘,你胎像不稳,不能下地,奴没有用,又抱不动你。」南枝急得简直都要哭出来了,她一边说着,一边将那小炕桌一扔,然后用厚厚的被子,将十八娘包裹了起来。 正在这时,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了。只见西屏焦急的冲了进来,二话不说,一把抱起了十八娘,对着南枝说道:「快,咱们先出去。」 南枝摇摇晃晃的,险些栽倒在地,幸亏扯住了西屏,这才没有摔倒。她咬了咬牙,一把抗起了床上的褥子,一会儿小娘出去了,总不能躺在地上吧?如今可正下着雪,天冷着呢。她想着,又想拿伞,可是怎么都拿不下了。 西屏抿着嘴,抱着十八娘快速地跑到府中的演武场上,这才放下心来。 不一会儿,这个演武场上便挤满了府中的下人们,雪还在不停地下,长安城却是地动了。 巷子里的更夫,将那锣敲得咣咣作响,「地龙翻身啦!龙王爷发怒啦!大家赶紧跑出来。」 一时之间,整个长安城中如同变成了人间地狱,到处都是尖叫声哭喊声,更可怕的是,如今刚刚入夜不久,家家户户都点了烛火油灯,这灯一倒,许多屋子都烧了起来,火光冲天。 「小娘,咱们厨房里也起火了。」南枝咬着嘴唇,她刚给小娘做了鱼汤,怕她一会儿要热水,灶里的火一直烧着呢。 十八娘摇了摇头,「不用管它,北流清点一下人数,只要人没事就行。」 冠军侯府因为统共就她和李子期两个主人,因此下人也不多。北流很快便数完了,全都在这里了。 大家全都灰头土脸的蹲在雪地上,也不知道这场地动什么时候能够平息。 十八娘看着不停下着的大雪,大楚的百姓们,这个年关可就难过了。 「十八娘,没事吧?」十八娘扭头一看,只见李子期手背上满是血的跑了过来。 「我没事,你怎么受伤了,地动了你怎么还到处跑,我父亲母亲可还好?」 李子期一把搂住十八娘,「都好,他们都去碧波阁那块儿了,我担心你,就跑了回来,路上被掉下来的瓦砾砸了一下,无妨的。」 一群人在演武场站了一会儿,就感觉到渐渐的不晃了。 「咱们再等一会儿,这地龙翻身,不是一瞬间的事儿。一会若是不晃了,再回去。今晚上夜的人,警醒着些。」 接下来又晃荡了两三次,惹得十八娘差点将刚吃的酸汤鱼全都吐了出来,才慢慢的重归平静。 第29章 只不过整个长安城里灯火通明,到处人声鼎沸,满地都是因为皇后而挂的白纸灯笼,看起来好不凄凉。 南枝在新的屋子里,换了褥子床帐,取出来厚厚的新锦被,李子期才将裹得像是一条毛虫一般的十八娘抱了出来,轻轻地放在床上。 适才的那间满是酸汤鱼的味道,一片狼籍。 李子期抓着十八娘的手,摸了摸她的头,「今儿遇到的事太多了,你快睡吧,不要担心,我就坐在这儿,若是再有什么时候,我第一个就抱着你跑出去。」 十八娘感觉他的手暖暖的,笑了笑,闭上了眼睛。 李子期看着十八娘苍白的脸,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起来。长安城一地动,适才他同沈泽商量的事情又要推后了。毕竟接下来人心惶惶的,朝堂之上要乱起来。 这次地动也不知道只是京师一带遭了灾,还是其他的地方也有。 若是其他地方也有,那对于他而言,是福是祸还说不清楚。只是十八娘如今这个样子,不能远行。李子期胡思乱想着,竟然迷迷瞪瞪的睡着了。 翌日的长安城,又是素茫茫的一片,大雪封城。 在议事的大殿之上,不少大人的靴子底下都是湿漉漉地一摊水渍,这雪已经大到没有办法及时铲除街上的积雪了,寸步难行,更别提骑马坐轿子了。 赵义高高在座,面色铁青,他原本因着四皇子的事,丢了个大脸,想要一直躲到年节过去,再恢复早朝。 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长安城竟然来了个地龙翻身。 不管是哪朝哪代,这地动都是不吉的征兆。再加上皇后之殇,长安城中的勋贵们,都想起了张问天那个狗东西的话,为君不仁,才惹怒了上苍。 「陛下,请立即停止修建温泉行宫,开仓放粮,下罪己诏,祭苍天!不然,臣张问天又要忠言逆耳了!」 赵义看着站在下头,像是一坨黑炭一般的张问天,愣愣地出神,当初他是怎么看中这个小子,觉得他可以当寒门首领的呢? 简直是给自己招惹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赵义刚想要呵斥他,就听得一大群人跟在他的身后,大声附和道:「请陛下下罪己诏,以慰万民。」 「陛下,放粮赈灾吧,接连大雪,长安城街头都已经出现冻死饿死的平民百姓了,此番地动,房屋垮塌五百有余,千余百姓无辜枉死。再这样下去,长安城怕是要动荡。而且,若是这地动中心并非长安,而在周遭其他几道,那里的情况一定更加糟糕,还望陛下提前做好准备。」 秦相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一脸的严肃,这地动之事,非同小可,赵义实在是不该再继续退缩了。 他想着,心中叹了口气,当年那个一往无前,果敢决绝的陛下,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一个畏首畏尾,只顾着贪恋权栈的人了。 还有陛下的几个后嗣,二皇子好大喜功,手段毒辣毫无怜悯之心,三皇子就是个酒囊饭袋,四皇子是女子,五皇子心思深沉但出身实在是太低,无一人能成大器。 他想了想沈泽同他说的话,心中开始犹疑不定起来。 张问天似乎被自己一呼百应的局面吓了一大跳,退后了几步,警惕的看着那群附和他的人。 虽然已经刻意的掩盖了,但他是做什么的?是御史啊!这些官员的底细,多多少少都比较清晰,一瞧就知道是太原王氏党羽。这崔皇后刚死,王贵妃和二皇子就按耐不住了么? 张问天嘲讽的勾了勾嘴角,世家就是如此无耻,只知道争权夺利。 他能看出来的,赵义不可能看不出来。只见他将手中戴着扳指转得飞快,眼中闪烁着不明的光,深深地看了二皇子一眼,沉重的说道:「百姓枉死,苍生哀嚎,是朕之过,朕下罪己诏,将茹素念佛百日。由皇二子替朕监国,主理赈灾之事。着各地灾情,立即上报,若有隐瞒不报者,杀无赦。」 他说着,站起身来,一甩袖子准备离去。 二皇子眼中的惊喜那是藏都藏不住!什么人能替皇上监国,那是太子呀!太子! 果不其然,其他的人都倒了,父皇除了他,还能选谁呢? 他不由得挺直了腰杆,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回话,就听到门外急报传来。 「报!巴蜀地动山崩地裂,泉水倒涌,风月无光,天地变色!当地百姓,十不存一,陛下,巴蜀急报!」 山崩地裂,十不存一? 李子期与沈泽对视一眼,果不其然,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长安城的地动,根本就是受蜀地影响。 张问天一听,扑倒在地,「陛下,让臣前去,让臣前去,以慰乡民。」 他是巴蜀出身的学子,遇到这等事情,自然是第一个要上的。 赵义皱了皱眉,「你肩不能挑担,手不能提桶,要你去有何用?冠军侯在松州立下盖世奇功,对巴蜀了然于心,让他领黑羽卫去。此事就是如此,不得再议。」 李子期被他气了个倒仰,一句让他去赈灾,银在哪?粮在哪?人在哪?药在哪? 第30章 他两手空空的去赈灾吗? 赵义抬脚要走,张问天却是一把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陛下,给银多少?粮多少?人多少?药多少?你当李子期的唾沫星子是金子吗?吐一口,我的乡亲们就有饭吃了?」 …… 众人散朝出了大殿,一个个的都面色阴沉。 张问天走到了李子期身侧,像看傻子一样看他,小声说道:「陛下要致你于死地,此去前路艰险,你小心一些。他说不得再议你就不议了?你手中若是无粮,去了受灾之地,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他们能够把你生吃了。到时候你在松州积累的一点威望,全都要倒进江里喂王八了。」 李子期要瞪他,张问天却是又说道:「师弟,你就放心的去吧,若是你回不来了,我会替你照顾好十八娘的。哼!」 他说着大声嚷嚷道:「你小子可得盯仔细了,别让那些黑良心的给糊弄了,不给好粮不给好药!不然等你回来,我写折子奏死你!」 李子期快被他气死了,转头去寻了沈泽和秦相问策,三人商量了好一阵子,才从沈府里头出来回了冠军侯府。 他一路走着,想着沈泽和秦相同他说的话,心中百般凝重,一走进卧室,便看见十八娘拿着一卷书,看得津津有味,在床边,收拾了一个简单的包裹。 「你知道我又要离开长安城了?对不起十八娘,我这时应该陪在你身边的。」 十八娘摇了摇头,「父亲是不是同你说,这次去了,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你如今已经是赵义的眼中钉,肉中刺了。我现在只能躺着,不能与你同去,便是好好的,赵义也不会让我远离长安的。就好像阿武,只有他阿爹戍边一天,他就得在禁卫军里老老实实的。」 「十八娘,不如我们干脆起兵……」 「你的提议,父亲和秦相都没有同意对不对?现在还不是时候,你才建了私军,你的名声还不够响亮。此去巴蜀,是你绝佳的机会。我会让回春堂的大夫与你同去。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希望蜀地百姓心中,只有你李唐,没有赵楚。」 李子期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在长安城中,会好好的保住这个孩子,等能起得身了,便悄悄出城去寻你。」 救灾如救火,李子期站在长安城门口,回首望去,再一次感叹世家潜藏在暗中的力量。 吏部是沈泽的一言堂,兵部郑慧流的父亲虽然只是侍郎,可是架不住兵部尚书之前是他家门徒,户部是姓孙的,沈泽曾经出手救过孙家,此刻统统排上了用场。 原本从国库里掏银子是难上加难的事,可是这次却是轻而易举,毫不拖泥带水的完成了。 车队一路艰难而行,每到一个城镇,便会有一到两个擅长外伤和疫症的回春堂大夫悄悄地加入车队,朝着蜀地进发。 十八娘躺在小榻上望着火盆子里的烤红薯垂涎欲滴。 「南枝,烤好了没有,我的嘴都要馋掉了,恨不得啃灰了。」徐窦坐在一旁的小凳子,看着南枝拿着火钳翻着红薯,吧嗒着嘴,着急到不行。 李子期离开长安之前,特意去了一墙之隔的徐将军府,请徐窦多来陪陪十八娘,是以她一大早儿,朝食都没有用,就翻墙过来了。 南枝嘟了嘟嘴,「窦娘你都要出嫁了,还同我们为出生的小公子抢吃食,害不害臊。」 徐窦捏了捏她的脸,「你不知道,我都快要饿死了。我那哥哥正在家发疯呢。前些天里就要死不活的,说是他看中的那个小娘不理睬他了,我问他是谁,问出了让阿娘上门去提亲,他却是支支吾吾的不肯说。」 南枝将一个烤好的红薯递给了徐窦,又将另外一个细细地撕干净了皮,给十八娘。 徐窦白了她一眼,接过来就一通咬,吃得嘴黑乎乎的,「也不知道这有什么说不得的,那小娘还能是公主不成。哈哈,说起公主,我就想起四皇子,那李子君真是笑死人了,谁不知道是咋回事,她还摆了个灵堂,在那儿假哭。」 这事儿的确是很囧,长安城中的勋贵们,那是又好气又好笑的,硬着头皮去送了银子,烧了炷香。 十八娘递给她一个帕子,她抹了抹嘴,又接着说道:「自打听说你们家侯爷要出远门,他就死乞白咧的求陛下让他同去,但是陛下怎么可能同意,让他麻溜的滚回来了,这不还在家里头闹腾呢。我娘进了宫去给皇后娘娘守灵,我就遛到你这儿来了。」 十八娘吃完一个,自觉饱了。烤红薯这东西就是,闻起来分外的香甜,吃到嘴里却又不是那么个事儿了。 「这事儿是有些怪道,你可遣人看仔细了,别让你哥哥着了什么不三不四的道道。」十八娘用温热的湿帕子擦了嘴和手,皱了皱眉头,提醒徐窦道。 徐武这事儿,她心中也觉得怪怪的。她也希望自己是想多了。 徐窦一听吓了一大跳,「你说得极是,一会我回去就让三郎去打探一番。对了十八娘,你可在长安城里设了施粥的棚子?这又是大雪又是地动,我娘要进宫腾不出手来弄这事儿,让我同你一道办了,就照着你的来就行。」 第31章 十八娘笑了笑,「我在长安城外,咱们温泉庄子那儿施着粥呢。长安城中,二皇子殿下的粥棚子多得都快迈不动道了。我想着就和之前一起打牌的几位夫人一道,改施御寒的衣物了。」 两人正说着这事儿,突然见东珠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连身上的雪水都没有来得及抖。 「东珠,出了什么事儿?可是那施的御寒衣物有什么问题?」 东珠摇了摇头,「咱们的没有出事,别人的就不好说了。小娘可记的同咱们谨记米粮铺子一直过不去的那家黄记粮铺么?」 「就是那个拿陈粮当良种卖给农家的黄记么?他们可真够缺德的,这样的铺子,竟然还没有倒。」 「黄记少东家不擅经营,库里头积压的存粮多的发霉了,以前还吃死过人,赔了好大一笔银子。可是我适才去酒楼看账簿,却发现那黄记的少东家正在那儿摆宴呢,口口声声说存货全部都清空了,天不亡他!」 十八娘一听,心神一凛,这如今哪里能够消耗大量的陈粮,一定是赈灾没有错了。 李子期带走的那批粮食,她可是遣人一袋袋亲眼看过,亲手从孙家人手中接过的,绝对不会有问题。 那么有问题的只可能是二皇子的粥棚了。 「你可去看了,是不是二皇子粥棚里头施的粥有问题?」 东珠点了点头,「是好坏掺杂着的,仔细闻起来有一股子霉味,不过灾民们有得吃都不错了,压根儿没有人注意到。」 徐窦听得云里雾里的,「二皇子赈灾不都是从粮仓里直接取粮食嘛?为什么还要去买那黄记的存粮。」 十八娘拍了拍她的脑袋,「他们这一到手,可得赚不少银子呢。低价买入那些发霉的粮食,然后再把粮仓里的好粮拿出去高价卖掉。如今粮价飞涨,有些人真的是钻进钱眼子里去了。」 徐窦这才恍然大悟,「连灾民的钱都赚,也实在是太缺德了吧?万一那些人吃出了问题,可如何收场?」 这事儿绝非小事,若当真吃死了人,灾民暴动起来,长安城岂不是要大乱。 「二皇子府,谁负责这粥棚的事你可知晓?」 东珠看了看徐窦,支支吾吾面带难色会到道:「是琴娘……那个同黄记少东家一道饮酒的人,我见过,就是经常站在琴娘身后的那个麽麽。」 她不知道这事儿是二皇子主导的,挂着沈琴的名义,让她背黑锅,还是说她的阿姐沈琴,如今已经变成了这幅模样。 她还记得初次见到她,她笑得一脸腼腆的样子。 一晃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 「你同西屏一道,现在就去二皇子府,你跟琴娘说这事儿的后果。她是个拎不清的,再继续下去,就要酿成大错了。」 东珠却是把脸一别,「小娘,咱们何必管琴娘,直接捅出去就好了。咱们帮了她那么多次,小娘还起不了身,她这个做阿姐的也不来看。现在外头都唤她观音娘娘呢,好不得意。」 「我并不是为了琴娘。灾民何其无辜,趁着还没有出事,快些将这害人的粮换了吧。而且长安城若是乱了,势必要血流成河,何必妄造杀孽?」 东珠别别扭扭的点了点头,寻了西屏,便直往二皇子府而去。 十八娘一个话本子还没有看完,西屏和东珠就灰头土脸的回来了,连发髻都乱了。 「小娘,二皇子府的人真的是太可恶了,奴好心好意告知琴娘,她却叫人将奴打了出来。还说我们是诬告,那粥那么大味儿,只要一闻就能闻到了,怎么可能是诬告?」 十八娘将话本子放到了一旁的小几子上,「你们可受伤了?是我莽撞了。」 东珠摇了摇头,「有西屏在,他们哪里动得了我?只不过我瞧着琴娘怪怪的,我刚一开口,她便花容失色,拼命的咆哮,感觉非同寻常。我看她府中的那些婆子们,也慌慌张张的,怕是出了什么事儿?」 十八娘皱了皱眉,沈琴那么害怕,怕是这粥已经出事了。 「正好北流出去送阿窦的时候,我让她寻人打探了一番,算算时辰,她也该是回来了。」 正说着话,北流一只脚已经踏进了门槛,「东珠说得没有错,的确已经出事了。我去问了下,听说城南离那黄记粮仓最近的粥棚子,今日就出了点事儿,有好两个灾民饮了那儿的粥,没过多久,便死了。」 原来真的吃死人了! 「但是没有过多久,就有军爷把人都带走了。后来说是他们实在太饿了,在路边胡乱吃了毒草,这才死的。而之前还哭爹喊娘的亲人,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军爷,是哪里的军爷?」十八娘皱了皱眉,这事情稀奇古怪的。 沈琴一个妇人,出嫁之前从来都没有掌过中馈,可以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她是如何知道那黄记米粮铺子的,谁给她牵线搭桥,出了这么个狗胆包天的馊主意? 「听他们描述,应该是禁卫军。」北流说着,将手中的一个红黑相间的木漆盒子放到了小桌子上。 第32章 如今出了事,却又悄无声息的处理了,处理的人不是二皇子府的人,反而是禁卫军? 北流见十八娘眉头紧皱,将那木漆盒子往十八娘身边推了推,「小娘,你何必操心琴娘的事,她好了,您也沾不上她的光;她若不好了,说句难听的话,您现在是李家妇,怎么着也牵连不到您了。」 十八娘笑了笑,「是这个理儿。是我着相了,她出了事儿,应该不敢那么大胆了。我只是隐约觉得,这事儿到最后还是会牵扯到我身边的人,有不好的预感。你们知道的,我的一向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她说着,用手指了指面前的盒子,「这是什么?」 「刚才奴进门的时候,在巷子里看到了王家六郎,他在那雪地里,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了,都成个雪人了。见了我便问小娘可好些了,然后给了我这个漆盒子,说是一些解闷的话本子。」 十八娘的笑容淡了几分,「你把这盒子拿出去放书房里吧,都快年节了,我哪里有功夫看什么话本子。」 北流还想说话,却见南枝对她摇了摇头,又把话缩了回去,出去干活了。 …… 十八娘这头里放下了沈琴的事,那头的沈玉却是气得将那一把玉扇掷在了地上,摔了个粉碎。 「香菱,你说沈琴和沈十八娘那两个贱人,怎么就那么好命?沈琴明明又丑又蠢又爱占小便宜,被黄家人轻轻一骗就上了当,害死了人,结果呢?她还是人人称赞的未来太子妃,百姓们齐齐夸奖的观音娘子!」 那香菱愤恨的点了点头,将那玉扇的碎片捡了起来。 这香菱便是珍珠的亲妹妹,沈琴逼死了她的阿姐,她现在只恨不得见到她倒霉。 沈玉白了她一眼,「还当我是一无所有的庶女呢?这么一把小小的玉扇算得了什么,只要我愿意,可以天天摔了听响动。」 香菱咧开嘴笑了笑,露出两颗兔子牙,「小娘不要,赏给我呗。我阿姐死了,我家的爹娘弟弟,可全都指着我呢。」 沈玉用穿着软底绣花鞋的脚轻轻地踢了她的肩膀一下,「便宜你了,见钱眼开的家伙。在我被明慧那个老妖婆欺负得最惨的时候,都是你一直陪着我的,放心吧,等我日后当了安南王世子妃,绝对不会忘记你的。」 一想到日后自己的威风样子,沈玉就不由得心花怒放起来。 人常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那是极其有道理的。 …… 回想那日。 沈琴落了胎,却不由分说的怪在了沈玉的头上,可把她吓了个够呛。 沈琴如今是高高在上的二皇子妃,而她却不过是一个在嫡母手下战战兢兢讨生活的庶出女儿,娘死了,爹又变了心,完全将她抛掷脑后。 兄弟们又净是不中用的,沈玉回到府中,风声鹤唳了好几日,生怕沈琴会来寻她害她。她若是出手还好,可偏她什么都没有做,反而让人心惊胆战。 「香菱,你拿我的玉佩去当铺里当了,拿了银子,去二皇子府里打探一下消息,你以前经常去看你姐姐珍珠,应该有门路的。」 香菱看着沈玉从脖子上取下玉佩,惊讶的说道:「小娘,这个是你娘留给你的。」 「叫你去当,你就去,别的东西,明慧那个贱人都造了册子,少了一个,都要问东问西的,也只有这个,我一直贴身戴着,瞒了过去。」 香菱拿着那玉佩在街头晃荡,好半天也不知道去哪家当铺,当多少银子好,再一想到能干的阿姐珍珠,不由得在路边呜呜的哭了起来。 正在这时,一个穿着华贵的老太太走了过来,歪着头看了她好一会儿,「你可是刘大家的丫头呀?瞧着和你阿娘长得那是一模一样的。」 香菱缩了缩鼻头,警惕的拽了拽手心里的玉佩:「麽麽是何人?我好似没有见过。」 那麽麽拍了拍腿,「你自然没有见过我,我将你从你娘肚子里拽出来的时候,你还只会哇哇哭呢。我可是当时沈府里头的接生麽麽,不光是你,就连沈家的玉娘,都是我接生的呀。」 香菱眼珠子转了转,看着那麽麽手指上戴着的大金戒指,好奇的问道:「麽麽如今怎么不在沈府了,瞧着您可比我家小娘还富贵。」 那麽麽炫耀的抬了抬手,「看到没有,大金镯子。只不过你这孩子嘴里头没有一句实话,玉娘是段大人的女儿,怎么可能不富贵。」 她一说完,便猛地拍了拍自己的嘴,讪讪的笑道:「老婆子嘴上没个把门的,不过我同你娘当年要好着呢,你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来寻我,我住在这东边巷子的第二间,那个门上贴了年画的那家便是。」 香菱一把拽住了快步要走的接生麽麽,将那玉佩往她怀中一塞,「好麽麽,您就同我细说说呗,什么段大人?哪个段大人。」 那接生麽麽左顾右盼的看了看,又摩挲了一下怀中的玉,对着光亮看了看,低声道:「这里人多嘴杂,咱们进屋里头说去。」 等香菱从那屋子里头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她们家小娘,竟然是黑羽卫指挥使段大人的女儿!还是唯一的子嗣! 第33章 谁人不知道,那段大人至今孤身一人并未娶妻,坊间传闻他有断袖之癖,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他心中那人竟然是武夫人……这简直是天上砸下了一个大馅饼儿,砸得她眼冒金星。 虽然她是沈家世仆,可是沈家的主子是如何对待她阿姐的?玉娘若是认回了段大人,那他们还怕对付不了琴娘吗?香菱快速的跑回了沈府,对着沈玉像是倒豆子一般,全都说了出来。 沈玉心中激动不已,趁夜便跑到了武归房中,一通乱翻,等到她找到接生麽麽所说的那个带着荷花香包的平安扣时,整个手都是抖的,她竟然不是沈泽的亲生女儿!这是真的,那个麽麽没有骗她! …… 再后来,她便顺利的同段齐相认了。 沈玉想着,又从箱笼里随手取出了一把孔雀翎扇子,轻轻地摇了起来。 屋外在下雪,屋里的她却摇着扇子,沈玉想着,自己都想笑。 可是她的内心就是有那么一腔火,想要迸发出来,逃离沈家这个牢笼。 她如今可是段齐的掌心宝了。 她的父亲段齐可绝非是一般人,她说是十八娘害了母亲的性命,段齐就能够在太后的寿辰之上,威胁大太监邓公公,让他整死李子期和十八娘。 她可是听说了,沈十八娘差点儿便落了胎。 她说沈琴怨恨她,要杀掉她,段齐就能替她寻了黄记粮铺,抓住了沈琴如此大一个把柄,虽然被她逃过一劫,但是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沈玉用力的扇着扇子,微风吹得她的发丝根根飘起,她忍不住畅快的哈哈笑了起来。 「玉儿,有何事如此好笑?说出来让为父听听。」 沈玉往庭院中一看,不由得根根汗毛竖起。 只见那院中站在一个穿着狐狸毛大氅的男子,他的头发黑得像是最名贵的墨玉,眼睛里全是深邃,不管看多少次,看到这张脸,沈玉都忍不住自惭形秽。 沈泽的脸真的是太美了,让人不敢直视。 「父……父亲。」沈玉结结巴巴的喊道,手中的孔雀翎扇子掉在了地板上,发出咔哒的声音。 沈泽轻轻地走了进去,一脚踏在地上的孔雀扇上,转过身来,坐在主座之上。 一旁的香菱吓得缩在了墙角,沈大人虽然只坐在了一张小小的木椅子上,她却莫名的觉得,整间屋子都被他挤得满满当当的,一丝空隙都没有,让人喘不过气来。 她在沈家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骇人的沈大人。 沈泽勾了勾嘴角,轻蔑的一笑:「就凭你,长得如此之丑,也配唤我父亲?」 沈玉脸色大变! 自幼以来,她最在意的就是自己的容貌,整个沈府之中,虽然只有十八娘能与沈泽媲美,但是其他的兄弟姐妹们也都容姿出众,唯独她普普通通的,经常被人嘲笑是最丑的一人。 沈泽这句话,简直就像是拿起一把尖刀,直接扎进了她的心窝子。 「你……你说什么?」 沈泽翻来覆去的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下次见了段齐,记得同他说,他身上的荷花味儿实在在太臭了。我的十八娘在宫里头闻了,都不爱吃饭了。哎呀,我差点儿忘了,你大约没有下一次了。」 沈玉一听,吓得拔腿就跑,沈泽知道了,知道她不是他的女儿,知道她与段齐相认了,沈泽想要她死! 她正跑着,就听到沈泽在她的身后凉凉地说道:「你一定以为我会杀了你吧?那你真是想得太简单了呢,不管是庶女还是别人的女儿,总归得物尽其用,拿来联姻正好。我觉得黑羽卫指挥使就不错,正想着要去请陛下指婚呢。」 沈玉脚一软,瘫倒在地,「你这个恶鬼,你为什么要害我,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沈泽翘起了二郎腿,惊讶地说道:「我不过是吓你一下,就是恶鬼了。那撺掇着段齐去害十八娘的你,又是什么呢?你爹?沈氏族谱上白纸黑字的写着,我是你爹呢,所以我想把你嫁给谁,就能把你嫁给谁,你信还是不信?」 天知道沈泽当日看到十八娘痛苦的表情,看到李子期孑然一身的样子,心中有多气。 段齐这简直是在他的脸上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嘲笑他沈泽的无能。 段齐竟然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谋害他的女儿,丝毫不掩饰他那让人恶心的荷花味儿。 他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了,又何谈光复李唐? 李子期离开长安了,可是他沈泽还在呢! 沈泽想着,用食指不停的在桌子上敲着,咚咚咚的十分有节奏感。 若是南枝在此,一定能够认出,无论是他的动作还是表情,都同十八娘如出一辙。 而这声音听到沈玉耳中,就如同那阎王爷的脚步声,震得她的脑袋嗡嗡作响。 「你不能如此做,我是段齐的女儿,怎么可以嫁给自己的父亲。安南王世子已经要登门求娶我了,我把我嫁给他,你把我嫁给他!」 沈泽脑袋往后一仰,看了看这屋子里悬挂着的八宝琉璃灯,轻轻地笑了:「你说段齐威胁安南王,非要他娶你这个丑丫头当儿媳呀?哎,我不小心听到了,就告诉安南王放一百个心,我沈泽是绝对不会厚着脸皮把女儿嫁过去的,谁让我就是一个这么热心肠的好人呢!」 第34章 沈玉被沈泽的样子,吓得嘤嘤的哭了起来。 明明他是微笑着,轻言轻语的说着话,像是天上的仙人,可是口中说出来的,却字字剜心,将她一脚踹进了地狱。 沈泽却是看也没有看她,一个蝼蚁怎么值得他多耗费一分心神。 他只是悠悠地看着门口,笑道:「即将大婚的感觉怎么样?九千岁?太监段齐!你长得这么丑,我真不想做你爹呢!」 沈玉扭头一看,如同见到了大救星,哭着爬了过去,「爹爹救我,爹爹救我!」 可是他还没有爬到段齐脚边,就被他狰狞的面目给吓懵了。 只见段齐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知道了什么?什么太监?你不要胡说!」 沈泽抖了抖脚,适才走进来的时候,脚上沾了雪花,将他靴子弄脏了,真是惹人烦心。 「这个世界上,只有我沈泽不想知道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事。你为什么能够当黑羽卫指挥使,不是因为你自宫以示忠心么?难怪你非要害死邓公公,感情瞄准了大太监的位置呢!」 段齐气得整个身子在发抖,沈玉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胡说,我爹是因为深爱我娘,所以才一直为她守身的。」 沈泽站起身来,哈哈大笑起来,「男人的话你也信,真蠢,果然不是我沈家的种。你爹手上还沾着你娘的血呢,不信你过去闻闻。武归病得好好的,怎么就脖子受伤不能说话了,你想想就知道了!」 沈玉一听,捂住耳朵,像是疯了一般,拼命的撞起地来,「不可能,你骗我!」 段齐见状,一把拉起沈玉,将她放在自己身后,「沈泽,是男人就拼个你死我活,对一个小娘下手算什么本事。」 沈泽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去,「你对十八娘下手的时候,可没有这么说。」 段齐抓紧了手中的圣旨,早就听说沈泽就是一个疯子,为了李世民连陛下都敢杀,他捅就捅了,不但能够全身而退,还能够身居高位,可见手段非凡。 只是他见他这么些年也没有做什么大事,反而被武归迷得七荤八素的,便轻了敌。 没想到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杀招。 他适才在家中,接到陛下指婚的圣旨的时候,犹如五雷轰顶! 他才刚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女儿,沈泽这个贱人,竟然就去求陛下指了婚! 而且什么太监之类的都是鬼话,他不过是在一次救驾之时,伤了身子,子嗣艰难罢了! 他却是哪里痛扎哪里,一刀扎进了他心底里最痛的地方。 他那么奋力的往上爬,为的是什么,封妻荫子!为了子孙后代,可是他根本就没有后代! 所以他认了沈玉之后,才欣喜若狂。虽然只是一个女儿,好歹也是他的血脉! 「真是很可惜,你本来没有破绽,不过认了女儿,就有了破绽。」沈泽抖了抖身上的狐狸毛,用脚踢了踢地上的孔雀扇,「我们沈氏传承数百年,这孔雀毛扇子多得可以当柴烧,可也断不会给一个庶出的女儿用,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有的人插了孔雀毛,会误以为自己个是凤凰呢。沈玉一夜暴富,钱财都是哪里来的?自然是你给的。你的钱财是哪里来的,哎呀,自然是贪腐得来的呀!人人都道段大人清廉,可是我看他家中的地砖都是金子做的呢!」 他这话一出,段齐才是真心怕了! 「你说什么?这不可能,你怎么知道的!」他说着,就想拔腿冲回家中去,他奶奶的,中了沈泽的调虎离山计! 他用指婚的圣旨来激怒他,让他前来救沈玉,压根儿就是想要将他的宅子翻个底朝天!他家中可藏了了不得的秘密,一旦被翻出来,就全完了!而且因为涉及沈玉的身世,他定是一人前来,若是这里有埋伏…… 「不留下来喝杯茶再走么?我猜现在禁卫军大约已经撬起了地砖,一块一块的码好了,往大明宫里头运呢!也不知道你藏在床底下的龙袍,被发现了没有!」 「你!」段齐眼都红了,从腰间拔出唐刀,就向沈泽冲过去! 「早就和你说了,只有我沈泽不想知道的,没有我不知道的,你偏不听。你可真谨慎,把金子藏在青砖里,若不是这次为了沈玉要收买大太监邓公公,你也不致于撬起来好几块,让我的人发现了踪迹,真是可惜了。」 沈泽说话间,拔出长剑一挡,稳稳的架住了那唐刀。 那一瞬间,整个屋子之中,刀光剑影,将那玉器宝瓶砸了个粉碎,不断的发出嘈杂的声音。 两人打着打着就出了院子,段齐阴冷得像是一条毒蛇:「你一个文官,有如此高的功夫,是想造反么?」 沈泽发丝都没有乱一根,「你一个武官功夫不如我一个文官,你还有脸提?」 沈泽说着,手腕一抖,长剑眼见就要扎进段齐的肩膀之中,却被银光一晃眼,只见一把带着红缨的小刀飞速的朝着他飞了过来。 段齐这个阴险狡诈的小人,竟然还怀揣了暗器。 第35章 沈泽拿剑一挡,却见段齐拔腿就跑,「陛下不会杀我的,我当年为了救驾断子绝孙,陛下允诺留我一命。所以只要我不死,就是你沈泽全家死绝的日子。」 沈泽吃惊的看着他,「我好怕怎么办?我怕你杀完范阳沈氏全家,手腕子都要累断呢!只可惜了,我让与邓公公对食的宫女儿把你抖了个底朝天呢,她说呀,邓公公死的时候写的那一横不是王而是段。你说陛下会不会饶你一命?」 「卑鄙小人!」段齐自觉大事已去,沈泽方方面面都想得极其周到。 赵义这人疑心极重,可能因为皇位是抢来的,就总觉得别人都想要他身下的那个位置。他都收买大太监邓公公了,他做了一步,赵义就能想出五六七步来! 再看他屋子里藏着的金砖,赵义怎能不疑心他? 就算他的床榻之下没有龙袍,沈泽也能给他塞一个进去。 他为了要他死,已经做了万全之策。 这就是一个无法挣脱的死局! 「就算陛下饶你一命,那也挺好的。我把女儿沈玉嫁给你,你可得唤我一声爹爹呢。」沈泽说着,像是看蝼蚁一般,看着段齐。 他这个心狠手辣,从一个小卒爬到今日的位置,也不是没有本事。 可惜的是,他瞎了眼,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沈泽将手往天空上一指,一瞬间,一队人马从围墙的四周跳了下来,将段齐团团围住,一圈儿长刀整整齐齐的架在他的脖子之上。 张问天气喘吁吁的从门口跑了进来,甩了甩手上的圣旨,「奉旨捉拿反贼段齐,段大人得罪了,带走。」 段齐阴测测的看着沈泽,厉声说道:「我黑羽卫那些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是不会放过你的!」 等段齐被抓走之后,明慧郡主这才从一旁走了出来,让她身边跟着的麽麽,去处理沈玉了。 她撑着一把伞走到了沈泽身边,替他遮住了落在头上的雪。 「段齐说得没有错,他是黑羽卫指挥使,多少有些出生入死的兄弟。而且赵义未必就不会放过他。他一个阉人,你说他肖想皇位,我是不信的。这次你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若让他缓过来了……」 沈泽摇了摇头,「那日子期同我说,十八娘整倒朝华的时候,赵义就骂段齐了:三姓家奴是不好当的!他早就疑心了他。只一个人于死地,关键在于最好的时机,一击毙命。」 二皇子如今气焰嚣张,赵义暂避王氏锋芒,可是他就像是一匹躲在黑暗中的狼,正在等待机会,将二皇子狠狠地踩下去。 赵义还身强力壮呢,二皇子就逼迫他下罪己诏,实在是太心急了。 王家若是一家独大,那天下是姓赵还是姓王,谁又说得清呢? 赵义容不下陇西李氏,迟早也要容不下太原王氏。 明慧郡主一头雾水,现在怎么就是最好的时机了呢? 「现在赵义下了罪己诏,一切国事由二皇子暂理,段齐自然也会落在他的手上。你说他若是知道,段齐让黄记粮铺引他上当,想要一举污了他的名声,让他做不成太子。二皇子会让他活着吗?」 「那万一二皇子看中他手中的黑羽卫,想要拉拢他,而放他一马呢?」 沈泽勾了勾嘴角,「那就再好不过了。从他脱罪那一日起,就是明明白白的二皇子党了。一旦二皇子还政于赵义,赵义立马就会斩杀了他,杀鸡儆猴!黑羽卫的要求是不结党营私,只忠于皇帝一人,他结党了,也就没有什么存在的必要了。」 不管怎么样,都是一个死字,不过是早死和晚死的区别罢了! 明慧郡主点了点头,沈泽接过她手中的伞,两人闲庭信步般地朝着正院走去。 「泽郎是觉得,二皇子不是赵义的对手?」 「必死无疑。」 「那琴娘怎么办?」明慧郡主到底有些不忍心,沈琴说来说去也是沈泽的亲女儿。 沈泽却是眼睛也没有眨一下,「路是她自己选的,自然是咎由自取。从今以后,不用再理会她了。」 明慧郡主大步走着,路边的积雪打湿了她的绣花鞋。 「沈玉能认回段齐,是十八娘计算好的?」 沈泽却是爽朗的笑了,「十八肖我。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可能没有破绽?若是没有破绽,就让他身边的人和事变一变,迟早要露出破绽。越是看上去完美如圣人的人,内里可能就有越多的破绽,人无完人。」 当初在小树林里让武归亲口说出真相之后,这个接生麽麽便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 十八娘既然第一次能寻见她,自然第二次也能。 不然长安城这么大,怎么可能偏偏就让香菱遇上了她,她还恰好说露了嘴呢? 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多巧合之处。 通常你觉得是缘分的那些巧合,都是有人精心安排的。 北流在温泉庄子上对十八娘说:小娘,鱼儿上钩了。 这鱼儿一共有两条,第一条说的就是沈玉,她认识了接生麽麽,并且顺利的同段齐相认了;第二条说的就是李子君,锦绣已经设法让她知道,四皇子是女儿身。 第36章 只是十八娘却不知道段齐不能有子嗣,因此如此看重沈玉,听她的话害得她险些落了胎。 十八娘受了罪,沈泽和李子期便疯了,这才循着十八娘的线,一直追查了下去。 明慧郡主却是笑了,拍了拍沈泽肩头上的雪,「你们父女二人可真是……还好我们不是敌人。」 还好不是敌人…… 不是敌人的十八娘,此刻正躺在小榻之上,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的雪花。 坐在她对面的沈琴,嘴巴正一张一合的叨叨着,实在是让人呱噪。 明明是冬天了,沈琴却依旧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夹袄,上头绣着一朵朵大大的莲花。 十八娘实在是不明白,明明长安城里的雪已经下得人极其不耐了,沈琴为何还要插一头金色的雪花状的钗儿,干脆让雪落在头上不要抖掉,不就好了吗? 「阿姐今日怎么得闲来看我,不用去当观音娘子了么?」 沈琴却是没有听出她口中的讥讽之意,得意洋洋地笑道:「你也听说了啊,我救了那么多灾民的命,这也是应得的。十八娘不是我说你,李子期不在长安城,你怎么可以让外男来此,这是不守妇道。我们沈家可教不出这样的女儿。」 她今儿来这冠军侯府,一来就见到十八娘的院子里站着两个年轻的小郎君。 想当初她夜会李谦之,十八娘像是她丢了沈家脸面一般勃然大怒,如今呢?让她抓到把柄了吧?夫君不在,私会外男!从此之后,十八娘在她跟前,可都要矮上一头了。 十八娘却是眼皮子都没有抬,见到门口的郑夫人,这才欣喜起来:「夫人去看了那小菜儿,可还算可口?」 郑夫人身边一个穿着玫红色袄子配着白狐狸毛的小妇人忍不住笑开了花,「十八娘,你这小菜儿可真好吃。母亲一到冬日里,总是胃口不好,有这菜儿,也能多食一点了。」 沈琴一愣,她不知道这里竟然还有别的访客,「这是?」 十八娘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这是郑夫人,另外一位说起来同阿姐还有些渊源,她的夫君是郑家的松平哥哥。郑家嫂嫂画也是极好的。适才阿姐在院子里头看到的,就是两位郑家哥哥。」 那小妇人冲着沈琴行了个礼儿,她自然是知道,当初郑松平是先同沈琴议的亲的,「当不得十八娘夸。其实我最爱的不是画画,而是做吃食,听闻府上南枝姑娘一手好厨艺,这才软磨硬泡着母亲和松平带我来了,唐突了。」 沈琴一见,有些坐立不安起来,郑夫人的眼神十分的清亮,好似将她看得一清二楚一般,也不知道,适才她说的那些话儿,她们听到了没有,真是臊得慌。 「既然妹妹有别的客人,阿姐就先告辞了,我先前说的事,你莫要不放在心上。这是二皇子给你们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十八娘却是笑了,「阿姐,我不用考虑了。这冠军侯府的门,日后你也莫登了罢。」 「你说什么?沈静,你知道我废了多大功夫,才让二皇子同意纳李子期入麾下么?如今大局已定,有没有你们,都无所谓了。」沈琴猛地扭过头来,看着十八娘,愤怒地说道。 十八娘这个臭丫头,真的是太不知好歹了,此番若不是她在打垮四皇子中立下了大功,二皇子压根儿就不想他们掺和进来了,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从龙之功? 「大局已定么?那提前向阿姐道贺了。十八娘同李子期胸无大志,守着个冠军侯的爵位,能让腹中孩儿平安长大,就已经知足了。」十八娘语气淡淡地答到。 沈琴勃然大怒,「既是如此,日后你若艰难,莫来寻我。你这冠军侯府的大门,我也不会踏入一步。」 沈琴说着,一甩袖子,猛地踹了一脚门,大步流星的朝门外走去。 「北流,去送送二皇子妃,雪大路滑,别闪了腰了。」 沈琴一听,差点儿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恼羞成怒的甩开身边丫头的手,快速的走掉了。 郑家的两位女眷,面面相觑,似乎为看到了沈氏姐妹反目的场景尴尬不已。 十八娘不好意思对着郑夫人说道:「让婶婶和嫂子见笑了。实在是我们府中不想搅和进那夺储之事。」 郑夫人吃的米比十八娘吃过的盐还多,慧流公子又是她最亲近疼爱的儿子,哪里能不知道李子期有所谋,自是心领神会,「你虽是沈家女,但已是李家妇,自然是要同李家站同一条线的。既然是亲姐妹,哪里有隔夜仇,日后总归会明白的。」 「可不是,我这府中,也没有个长辈,婶婶日后口淡了,便来我这儿,让南枝给你做您最爱的鱼头豆腐。」 郑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小十八就是与我投缘,连我欠着那一口都知道,我一连生了五个小郎,就是没有生出小娘来。只恨不得把你讨了去,给我当闺女。」 郑夫人说着,从自己手腕子上撸下一只祖母绿的玉镯子,套在了十八娘的手腕子上,「这是我娘在我出嫁之时给我的,说是要传给女儿的,我今日我便给你了。」 十八娘吓了一大跳,「这个使不得,太贵重了,婶婶。」 第37章 「慧流同子期是好兄弟,这个合该你收下的。」郑夫人说着,站起身来,「你歇个晌儿,有孕在身,莫熏香了,熏些艾就好。你这身边也没有个麽麽,都是些云英未嫁的小丫头,我当真是不放心。」 十八娘笑了笑,「南枝懂药理,一般的倒是应付得来,我母亲说了,过两日便让身边的麽麽过来照料我。」 郑夫人这才放下心来,领着郑松平家的娘子,告辞而去。 才一出院子,就看到站在梅花树下的郑慧流兄弟。 郑慧流披着明紫色的披风,不知道在同郑松平说着什么,手里拿着一只梅花,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花瓣儿。 「松平,还飘着雪花儿呢,怎么也不给你阿哥撑把伞?」郑夫人责备的看了郑松平一眼,将自己的伞撑到了郑慧流的头上。 郑慧流俊脸一红,因为自幼体弱多病,他虽然是兄长,却多得阿弟的照顾。 「母亲,我与阿弟看雪呢,阿弟说回去替我画一幅寒梅图。那镯子十八娘可收了。」 郑夫人叹了口气,眼眶都红了,「痴儿。自是收了,咱们归家吧。」 郑慧流微微一笑,「嗯,归家。」 待她们都走了之后,北流这才两眼放着光儿冲了进来。 「小娘,先头里没有顾得说,咱们长安城中出大事儿了!」 十八娘夹了个肉丸子,放在嘴里头斯条慢理地嚼着,直到吃完了,方才问道:「赵义都避开二皇子的风头了,咱长安城还能发生什么大事?」 「要不说咱们沈氏厉害呢!大人一出手,连黑羽卫的段指挥使都倒了。陛下将玉娘指婚给了段指挥使,段指挥史来沈府问清楚咋回事,谁知道是咱大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转眼禁卫军就抄了那段齐的家,都说那段齐富可敌国,连那里头的青砖都是金子做的呢!」 东珠猛地点头,一脸的艳羡,「奴特地去看了,好家伙,那运金砖的车队,车头进了大明宫,车尾还在段指挥宅子里呢!还是当皇帝好啊,不费吹飞之力,就白得了这么多金子!」 北流白了东珠一眼,这人简直掉钱眼里头了。 「咱们大人把小娘疼进了骨子里呢,那段齐想害小娘腹中孩儿,所以大人便一出手就打了他个落花流水。」 十八娘听着北流巴拉巴拉的对沈泽一通赞美,心中颇有些疑惑,这实在是不太符合沈泽一贯隐忍低调的样子。 当初他能够假装宠爱武归那么些年,就不是一个行事冲动的人,怎么此次像是个疯子一样呢? 十八娘想着,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过了一会儿,终于恍然大悟。 沈泽看重的不是她,而是他腹中的孩儿! 这可是李世民同沈泽的后代血脉,也可能是唯一的血脉联系了。 毕竟沈泽心中十分清楚,十八娘活不过十八岁,这辈子或许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了。 承载着他希望的孩子,怎么可以被害呢? 再一个,他此番借着十八娘的名头,露了这么一手,一来是想用这雷霆手段,镇住那些想害李子期和十八娘的牛鬼蛇神;另一方面,也是让那些摇摆不定的人看看,站在李子期背后的,到底有多大的能量! 说要你死,你就得死。 李唐绝对和赵楚是有一拼之力的! 十八娘皱了皱眉,心中莫名的忐忑不安起来。 沈泽如此做,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离起兵已经不远了? 是了,赵义苛政陡增税费,又出了四皇子乱了龙凤,皇后自裁之事,接连着又是雪灾又是地动,夺储和党争愈演愈烈,大楚已在风雨飘摇之际。 就像沈琴来寻十八娘站队一般,的确站队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候了。 「父亲的确偏疼于我。今日咱们有收到侯爷的飞鸽传书吗?」十八娘将筷子轻轻地放在小桌子上。 北流摇了摇头,「不曾收到。侯爷也不知道有没有到巴蜀呢,小娘就开始想了啊!」 十八娘俊脸一红,她哪里想了,明明就是担心他此行不安全才是。 等到十八娘终于能下床正常活动之时,已经入腊月了,纷纷扬扬的大雪终于停了,罕见的阳光照射在长安城的城楼之上。冰凌反射出七彩的光芒,化成了水嘀嗒嘀嗒的掉落在石窝窝里,好似在下着小雨。 院子里的下人们热火朝天的铲着雪,南枝将特意给十八娘腌制的那份腊肉挂出来晾着,「小娘这几刀肉,可是特意用陈皮熏了的,香着呢,如今可算是有日头晒了。」 北流在准备着给各个府中的节礼,今年十八娘为了李子期的大业,与长安城中不少夫人小娘走得频繁起来,这年礼一下子也多了起来。 而东珠则在侧间里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十八娘家大业大的,这年底庄子铺子的都要汇一次账,东珠已经忙得连饭都是在屋子里随便的扒拉几口了。 西屏则是在绣着自己的嫁妆,她是武婢不擅长此道,十八娘特意请了个绣娘在侧,一针一线的教着。 不求你能绣出朵国色天香的牡丹花来,给自己裁布做衣衫,总是要会的。 第38章 只有十八娘,无所事事的在庭院中走来走去,东瞄西看的,折了几支腊梅想要插瓶。 「南枝,我那个素白净瓶呢,这红梅甚好,我寻来寻去的,插在哪儿都不合适。」 南枝擦了擦手,「小娘,一会儿我去给您取,您就别走来走去的净添乱了。有这功夫,不若去寻窦娘饮茶。」 十八娘无趣的撇了撇嘴,总感觉自己这一个大闲人,被人嫌弃了。 徐府左右就在隔壁,十八娘伸了个懒腰,「那我真去了。」 西屏一见,赶忙将自己手中的绣活往小竹篓里头一扔,「小娘身边离不得人,奴陪您一块儿去。您就当是可怜可怜奴,这十个手指头都快要扎破了。」 她说着,将自己的手指伸了出来,果然见到上头密密麻麻的都是红点儿。 十八娘摇了摇头,「你不是这根葱还是算了吧。等你出嫁的时候,我给你陪嫁个绣娘,好歹不让你以后光溜溜的出门就是。」 西屏大喜,扶着十八娘就朝着徐府走去。 这才出了门口,就看到一队红妆在府门口经过,那嫁妆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出门见喜呀,这是大吉之兆,不知道这是哪家嫁娶?」 门房见十八娘问,赶忙答道,「就是巷子东头的刘将军家的庶出小娘,要嫁给二皇子当侧妃呢,刘将军府还给咱侯府下了帖子,是北流姐姐去添的妆。」 十八娘皱了皱眉,姓刘的将军,那就是禁卫军里头的咯。 二皇子已经是明目张胆的扒拉势力了呀,之前段齐倒了,他忙不迭的便接手了他手下的黑羽卫,现在又瞄上禁卫军了。 她与刘夫人一起在庄子上推过牌九,自是相熟。这刘将军夫人也是出身将门,脾气火爆得很,因为自己个没有生女儿,是以将一个庶出的梅娘养在膝下。想必今日出嫁的,便是那刘梅吧。 「要不要奴去打听一番?」西屏垂着头,小声问道。 「不用了,侯爷不在长安,咱们小心谨慎为上。」十八娘说着,等那送嫁的队伍都走了,这才去了徐府。 一进院子,就见徐窦正拿着鞭子抽树上的雪,一个不慎落了一大块进脖子里,气得直跳脚。 十八娘噗呲一笑:「阿窦可是太热,寻点雪凉快凉快?」 徐窦回过头来,见是十八娘,惊喜的扑了过来,却被西屏伸手拦住了。 她白了西屏一眼,拖住了十八娘的手:「你可算能下床了,躺了这么些日子,都快要发霉了吧?」 十八娘点了点头,「可不是,我母亲身边的麽麽擅长药膳,日日吃夜夜吃,我觉得自己都圆润了好几圈儿。」 徐窦围着十八娘转着圈圈,仔细的看了看,「脸是肉了不少,李子期在巴蜀累死累活,十八娘你在长安城里头好吃好喝,啧啧……」 十八娘捏了捏她的脸蛋儿,「你适才气什么呢?开了春都要嫁人了,怎么这么幼稚?」 徐窦跺了跺脚,「还不是我阿哥。本来我娘是看中了那刘梅娘的,八字都去合了,却被二皇子插了一脚,这已经够气了,可是我那个傻哥哥,居然还去二皇子府里头喝喜酒去了,简直气死我了。」 这下十八娘也觉得徐武有些莫名其妙了,「你们府上同二皇子府并无交情,而且只是娶个侧妃……莫非他之前心悦的就是刘梅娘?」 徐窦咬了咬手指,回想了一下徐武平日的一举一动,摇了摇头:「应该不是,我阿娘说给他定了刘梅娘,他毫无欣喜之色。不过也有可能他藏着掖着呢,这不人家出嫁就后悔了,非要去。不说这个了,快快,厨房里刚烫了糖片儿,放了好多胡麻和花生米儿,好吃着呢。」 十八娘接过她身后丫鬟递过来的糖片儿,轻咬了一口,脆生生的,甜而不腻,非常的香。 「这个真不错。」 徐窦乐呵呵的挥了挥手,「还不快给十八娘包上一大包,她又叼又馋的,难得有一样她说好的甜食,不,都包了去!」 十八娘有些哭笑不得,「倒像是我特意来你这里讨吃的了。」 「那有什么,我可是隔三差五的就去你那儿连吃带提的。你家琴娘最近可过得不怎么好呢!听我娘说那个毛侧妃落胎了,孩子都八个月了,都说七活八不活,孩子生下来就没有气了,毛侧妃认定是琴娘害的,二皇子夺了她的管家权。这头里又有刘侧妃进了门,那刘梅娘可厉害了,我娘之前选她,就是希望她能管住我阿哥呢!」 十八娘听着徐窦的话,若有所思,自从明慧郡主派了麽麽来,就逼着她安心养胎了,又与沈琴彻底断了来往,倒是没有操心这些事儿。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外人也插不了手去。」 徐窦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儿。走,带你去见我新得的一只鹦哥儿,会说人话哩。」 十八娘正准备抬脚走,就看到北流急冲冲的跑了进来,在十八娘身旁耳语了一番,十八娘身子晃了好几下,才勉强的站稳了,对着徐窦说道:「阿窦,我府里有些急事,改日里再来看你的鹦哥儿。那糖片儿多谢了。」 第39章 徐窦见北流着急,心知十八娘府里头当真有事,赶忙点了点头,「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派人支会一声即可。」 十八娘无心情与她多言,点了点头,领着西屏和北流快速的回了冠军侯府。 整个院子里与她走之前已经截然不同,扫雪的下人们已经驱散开来。 南枝着急的站在房门口张望着,东珠也搁下手里的算盘。 南枝一见十八娘,哇的一声就哭了,「小娘你的命怎么就那么苦呢?当年在范阳孤苦伶仃,好不容易来长安,又被武夫人欺负。如今大人疼爱你,侯爷也待你情深意重,腹中又有了小公子,奴还以为你时来运转了。可是侯爷他,他怎么能死了啊!」 十八娘抹了抹眼睛,强作镇定的稳住了身形,「可是真的?把李昭平写的信,拿来我看。」 自从李子期去了巴蜀之后,便隔三岔五的给十八娘飞鸽传书,书信来往得十分勤密,上次传书还说好着呢。 巴蜀此番地动极其严重,甚至在李子期去到之后,又有几次余震。 只是去的黑羽卫都武艺高强,非一般的府兵可比,又有充足的钱粮在手,还有回春堂的大夫从旁协助,李子期去了一切进展顺利,很快就救出了不少人,并将那些灾民都寻了好一些的村子安置了。 李子期上次还逗乐子,说巴蜀的百姓要给他修建冠军侯庙呢!怎么会,怎么可能就突然死了? 南枝颤抖着手,将那纸条儿递给了十八娘,十八娘快速地打开一看,只见上头写着: 「侯爷接到消息,称青城山脚有一村庄尚有几十户活人被困,率队前往,不料遇泥石从山上滚落,瞬间被压,平徒手挖三日方才挖出侯爷,望夫人为侯爷保住腹中血脉,不日将扶灵回长安。李昭平字。」 十八娘手一抖,那字条从手中飞落,在空中旋转了几圈,跌落在地上。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晕了过去。 李子期可不止一次同她说过,李昭平是绝对可信的,他是不可能说假话的。 那么,李子期当真就这样死了么?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她那绣着应景红梅的雕花大床上了。 南枝正红着眼儿,拿着帕子捂着嘴哭,见到十八娘醒来,赶忙站起身来扶住了她,「小娘渴了么?奴在炉子上温着燕窝粥。」 十八娘摇了摇头,「侯爷的事,可确认了?这巴蜀地震已经过了好些时日了,怎么会还有求救的消息?这消息是从哪儿来的,又是谁引侯爷去的,给我查,查清楚了。」 李子期就算死了,也绝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十八娘想着,就感觉到滚烫的眼泪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之上。 南枝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好小娘别哭,你若是哭了,肚子里的小公子,也会跟着哭的。」 十八娘稳了稳心神。又拿起李昭平的那个字条儿,用手捏了捏,两个手指轻轻地摩挲了一下,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个在死人堆里出生的李子期,那个被毒剑刺穿了也还不会死李子期,那个身经百战终于成为了活阎王的李子期,那个血海深仇未报的李子期,怎么可能就死了? 她活不过十八岁,都还没有死,李子期怎么可能死? 她绝对不相信。 「这事儿暂且不要声张,咱们照样过自己的日子,等官家收到消息了,再设灵堂。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了,若是侯爷当真死了,那我腹中便是他唯一的骨血,想要害他的人,定然会对我下手。北流,你去寻我母亲,就说再借她身边的周麽麽几日。」 北流郑重的点了点头,她去借周麽麽是假,去通知沈泽才是真。 十八娘手中能用得上的,多是一些官家夫人和铺子里的管事,而沈泽手中,自有他的一拨人马。 等北流出去了,十八娘再对西屏说道:「侯爷出了这个事儿,我暂时不能将你嫁给李昭平了,若是我没有估算错的话,不久的将来,我还有一件大事,只有你能做。」 西屏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侯爷都同我说了,当日我一时心软,差点害了小娘和小公子,西屏愧对小娘,小娘便是要西屏的命,西屏也绝不眨一下眼睛。」 十八娘摇了摇头,「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的忠心。」 她想着,又对东珠说道:「咱们暗地里的铺子不要动,明面上的,收一收,我需要足够的银子。」 东珠是四个丫头里面最聪慧的一个,哪里不明白十八娘的意思,「诺,东珠知道了。正好年关,将那些不尽人意的铺子转了,也不打眼。」 等东珠和西屏都出去了,十八娘才拉起南枝的手,「南枝,我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从现在起,你要给我盯住了,吃食衣物都要样样小心。侯爷的死,应该是一个局,设局的人,很可能是赵义,当然也有可能是镇平王府或者其他的人。」 南枝吓得花容失色,「陛下要侯爷死?侯爷为大楚立下盖世奇功……功高震主!功高震主!」 她想明白过来,一把抓住了十八娘的手,「小娘,咱们快走吧,离开长安城。都说斩草除根,若是陛下容不得你和腹中孩子怎么办?咱们趁着他们还没有收到消息,快些回长安城,就说你要回范阳去过年节。」 第40章 十八娘凄然一笑,「傻南枝,咱们有飞鸽传书,赵义就没有么?侯爷手下的黑羽卫,也不可能就是铁板一块。咱们是要走,但是什么时候走,走去哪儿都得提前想好了。我已经是李家妇了,怎么可能抛下夫君独自回范阳?我没有亲眼看到侯爷,是不会走的。你替我收拾一个小小的行囊,咱们若是要走,往怀中一揣,就能走。」 其实十八娘有空间,不管多少东西都能装走,只是这事儿不能说给南枝听,只能见机行事,绝不给赵义留一个铜子儿。 冠军侯府就这样有条不紊地过了好几日,十八娘思前想后的,又同沈泽见了一面。 终于,在长安城的大雪肉眼可见的化了之时,泥泞的官道之上,一骑黑马直闯长安城,拿着带有李子期死讯的奏折进了大明宫。 承和十四年冬,冠军侯李子期身亡,举国哀痛,巴蜀百姓以及长安城郊受过十八娘恩惠的百姓们,手系白麻,伏地痛哭。 十八娘跪坐在灵堂之上,双眼泛红,虽然李昭平还没有将李子期带回来,但是赵义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宣布了他的死讯。 还派遣了宫人前来替冠军侯府处理后事,以示恩宠。 素缟香烛金山银山都满满当当的堆了一整个屋子,就等着李子期魂归故里。 沈泽阴沉着脸同着明慧郡主走了起来,用手拍了拍十八娘的肩。 「你有孕在身,便是要跪,也等子期回来再跪吧。你母亲替你带了些安胎药过来,你且与为父饮杯茶。」 十八娘点了点头,用帕子擦了擦眼角,颤巍巍的站起身来,「女儿不孝,让阿爹担心了。」 于是领着沈泽一路进了李子期的书房,这里向来都是不允许下人靠近的。 十八娘轻轻地在一幅九宫八卦图上飞快地点了几个方位,只见那书房的墙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密室,领着沈泽进了那密室,十八娘这才轻舒了一口气。 将那帕子随手一扔,「这几天眼都快哭瞎了,一开始以为他真死了,还能哭得出来,到现在只能抹些蒜瓣儿了。」 沈泽皱着眉摇了摇头,「你快将子期给的那地图与我看看。」 十八娘将密室里的一支梅瓶里的花全都扯了出来,伸进手去轻轻一捻,便取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细绢。 她小心翼翼的将这绢铺在一张白纸之上,只见那卷上竟然弯弯曲曲的画着线儿,仔细一看,是一幅地形图。 原来当日,十八娘乍一接到那飞鸽传书,惊得晕了过去,来不及细看。 到后来醒来,才觉得那纸捏起来有些古怪,将那纸去掉了,才发现其中细细的贴着一张绢,正是这张图并两个字:死遁!十八娘这才松了一口气,将李子期连同那李昭平狠狠地在心中咒了三百遍,没事儿整点什么不好,非要吓人! 沈泽拿着这张没头没尾的地图看了又看,半晌都没有说话。 十八娘给他倒了一杯参茶,「父亲见多识广,可看出这是什么地方了?因为怕人得了去,他画成了个四不像儿,我常年窝在闺阁里,自是无法分辨。」 沈泽无比怀念的叹了口气,「若是别的地方,我也不一定能够认得出,只是这山,却是当年我同李世民一道儿打虎的那座山。子期看来是想重新从太原起兵,再打出一个李唐天下来。」 十八娘一愣,随即便想明白了,这的确是李子期能做出的事儿。 「父亲,沈氏子弟,是不是大多数都外放了?反正年末官事已休,你不若领着母亲回范阳过年节,她是新妇进门,你带她回去,也不突兀,把琅哥哥也带去吧。父亲,若是子期在太原起兵,咱们就危险了。」 李子期要是反了,头一个遭殃的就是十八娘,其次便是沈泽。 「子期不会的,一来你还在长安城,他就不敢冒险;二来如今并非最好时机,赵义与二皇子迟早有一争,等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才是最好时机。我身后站着范阳沈氏,又有明慧郡主傍身,不会有事的,倒是你,早说要你离开长安了。」 这一下子,父女两人倒是大眼对小眼,像照镜子般的僵持起来了。 最后还是十八娘败下阵来,苦笑了几声,「我倒是想走,可父亲看这府中进进出出的宫人,说是来相助的,但其实都是防着我离开长安城的。之前南枝劝我快走,但那时那些明面上支持子期的族人尚都在长安,没有归乡去过年节,我若是一走,置你们于何地?」 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而且之前我胎像不稳,不能远行。如今都好了,却是走不脱了。」 沈泽的人已经去查了,那个给李子期递消息又领他去那个小村子的人,已经被人灭口了,整件事明显就是一个局,为的是置李子期于死地。 而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赵义,沈泽估算了一下,只有李子期被埋,那信使就快马加鞭的连夜启程,他才可能这个时候回到长安,按照李昭平说的,他是徒手挖了三日才挖出李子期的,什么人会那么快的就确定了他的死讯? 只可能是杀他的人,亲眼见到他死了的人!而这些信使,就是只为赵义传递消息的人。 第41章 李子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冠军侯,就算军功显赫,赵义也不应该这么快就容不下他了,明明他现在与二皇子的争斗正在关键时刻,他却非要腾出手来杀了李子期。 只有一种可能性,「李子期的身世很可能已经暴露了。」 十八娘猛地站了起来,这下子,她与沈泽真的是随时都有杀身之祸了,他们必须赶快找机会离开长安城。李子期能为她沈十八等上一等,可跟随他的那些手下们,不一定想等。 沈泽责怪的看了她一眼,「何需惊慌?为父自然有办法让咱们出城。咱们大楚一共有几位皇子?」 十八娘一愣,恍然大悟起来,「父亲是想加快赵义父子之争,将五皇子也扯进来?」 沈泽点了点头,「若我没有看错,五皇子才是赵义心中的储君,只是他将他藏得很好,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告诉二皇子,你爹压根儿不想选你当太子,快去杀了你爹自己当皇帝吧。你明白了么?」 没错,二皇子和赵义真刀真枪的干起来了,那长安城必然会乱,长安城一乱,他们想要出城就容易了。 沈泽说着,淡定的拿起十八娘的帕子,闻了闻,摇了摇头,「你莫要再用这个帕子了,既然暂时出不了城,哭就要哭得逼真一些。」 十八娘俏脸一红,「知道了,父亲。」 她本就不是爱掉眼泪的小娘子,如今又知道李子期只是死遁,哪里就能一直哭个没完没了了,想到这里,她不由佩服起李子君来了,听闻她可是在灵堂之上,为了四皇子哭晕了过去呢。 明明大家都知道,四皇子还好好的在宫里头坐着。 等十八娘送了沈泽出来,天色已经晚了,而那些来帮忙搭建灵堂的宫人们却丝毫没有离开之意。十八娘冷眼瞧着,扶了扶一旁的麽麽,「麽麽,我头晕得很,怕是几日都起不了床了。」 那麽麽一听,立马大声喊道:「小娘,你要顾惜自己啊,侯爷不在了,您想着府中的小公子,也要撑住了。快快快扶小娘回房歇着。」 接下来的几日,来探望十八娘的人络绎不绝,有真心实意关心她的,也有来冷嘲热讽的。 十八娘都一一接了,直到李昭平风尘仆仆的扶灵回了长安。 巨大的黑色棺木抬进了灵堂,十八娘虽然明知道里面躺着的不是李子期,却还是忍不住心悸,眼泪自然而然的掉了下来。 她走上前去,轻拂棺盖,从南枝手上接过了一块锦缎,准备盖在那棺木之上。 正在这时,那从宫里头出来的理事太监却是捏着嗓子喊道:「夫人,这棺木一路而来,磕磕绊绊的,很不体面,陛下失了冠军侯,痛心无比,特赐了上好的金丝楠木棺,不若替侯爷更换一番。」 十八娘心中暗自嘲讽,赵义这是不放心,想要验看一下李子期是不是真的死了呢! 她想着看了一眼李昭平,李昭平心领神会,立即说道:「昭平匆忙之间,也没有寻到什么好木,只能委屈大人一路了。」 十八娘见李昭平如此自信,显然这尸体是没有什么问题了,松了口气,点了点头。 那太监看了一眼,挥了挥手,身后的人立即上前,撬开了棺材,一群法师围着棺木不停的转动,口中念念有词。 棺一打开,十八娘不忍心的别过头去,里头果然躺着一个和李子期身量头发都差不离的人,只是已经面目全非了。 十八娘捂住了脸,「侯爷他……」 那太监也捂住了嘴,差点儿吐了出来,却还是探过头去,仔细的瞧了又瞧,看了许久才点了点头。 很快一切处理完毕之后,那太监便领了宫人,回去复命了。只留下一些守在侯府的周围。 十八娘也不在意,只跪坐在灵堂之上,仔细的看着每一个来吊唁的人,李子期的身世到底是谁透露出去的呢? 不多时却见镇平王府的一群人乌泱泱的走了过来,十八娘抬头一看,只见最前头站着的便是镇平王,只见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上起极其颓唐,神情恍惚,好一幅失了儿子的样子。 像是一根定海神针一般坐在那儿的沈泽看了他一眼,镇平王下意识的一缩,双手垂了下去。 而站在他身后的沈琅,则像是一条毒蛇一般的直勾勾的盯着镇平王,就是这个人,受了赵义的指使,害了他全家,逼死了他娘的。 如今连李子期都死了,李唐已经没有一个真正的后代了,除了十八娘腹中的孩子。 沈琅闭了闭眼,若是个小郎…… 「期儿如此,王爷深感痛心,只是他到底是陇西李氏的血脉,怎么能让姓沈的主葬,不如从我们镇平王府发丧?十八娘你日后也是我李家妇,理应由我李家照顾,回镇平王府同住。不然你一个寡妇自己单门独户的,算个什么事儿?」 镇平王呆呆地没有说话,他身后的萧侧妃却是噼里啪啦的说个不停嘴儿。 十八娘瞧着镇平王的神色,他先前应该是不知情的,并且李子期身份暴露了,他也脱不了罪,显然不是他。 再看那萧侧妃简直是无耻至极,先前东珠一番运作,让镇平王府险些揭不开锅,如今李子期死了,她想得倒是好,接十八娘回去,那冠军侯府还不就是他们的了么? 第42章 许久不见,她怕是把沈十八娘当成傻子了吧!打一开始,她就从来都不是只依靠着李子期的内宅妇人。 「侧妃娘娘说的哪里话,先头里不是已经将我们分出来了么?十八娘是寡居之人,祖母又已经年迈,实在是不忍心回去给她添晦气。说姓沈的主葬,好歹我腹中孩儿还姓李,侧妃娘娘您也不是姓李的,不过是个萧姓的外道人罢了。」 她说着,看了看萧侧妃头上插着的金步摇,「再说了,萧侧妃您身为王府侧妃,竟然带着假的首饰出门,您这主持中馈的能力,实在是让十八娘不放心将子期的身后事交给你。」 她这话一出,她身后的李子君突然噗呲一下笑了出声。 若要俏,一身孝。 李子君穿着一身素锦缎子小袄,挤开萧侧妃走了过来,给李子期上了香,转身笑道:「某些人脸也是真够大的,都把人家赶出来了,由来假惺惺的做什么?你怎么不说把我这个外嫁女给接回去,这样寿王府也是你的了呢!」 李子君这话说得人脸辣辣的疼,是半点没有给萧侧妃留个脸面。 萧侧妃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不由得扶着棺材哭出了声。 李子君冷笑出声,「死的又不是你的儿子,你哭这么大声做什么?等李子安死了,你再哭丧吧。」 萧侧妃被她气了个倒仰,差点儿撅了过去。 李子君却是不理他,一屁股坐在十八娘身旁,拿了纸钱烧了起来,她的眼红红的,「以前我羡慕你,嫉妒你,现在看来,你不过也是个同我一样的可怜人罢了。」 十八娘看了她一眼,拿起纸钱继续烧着,「父亲尽管放心,我不日将送子期回陇西,葬回族中。」 镇平王点了点头,「给李家留条根儿。」 说完,带着快要羞愤而死的萧侧妃快步的走了。 十八娘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个个的想着可疑的人物。 李子君知道李子期不是镇平王的儿子,却是不知道他是李世民的儿子,所以也不是他。 倒是崔闽不是不可能,说不定他会拿着李子期的秘密,来交换四皇子。只是赵义逼死崔皇后,崔闽会同他交易吗? 十八娘想着,就看到徐武像是一个炮弹一般的冲了进来,趴在棺木之上嚎啕大哭,「若是让我徐武知道,谁人害了子期,我定杀他全家,一个不留。」 徐窦跟着徐夫人也走了进来,徐夫人红着眼拍了拍十八娘的手,徐窦坐在十八娘身边,陪着她嘤嘤的哭了起来。 因为程知节当日说不能告诉徐家李子期的身份,所以徐武到现在都不知道,所以也不是他。 徐武哭着,十八娘却皱了皱眉,在他的身上若隐若现的传来丝丝香气,这香味极其熟悉,好似在哪里闻到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大约是长安城中兴起的某种脂粉的味道吧,十八娘摇了摇头。 而在徐武的身后,赫然站着鲁国公以及一个小小的少年。 十八娘抬眼看过去,这便是去岁她在鲁国公府里看到的五皇子。 他的母亲是一个靠美貌上位的宫女子,所以他一直都无人问津,整个大楚朝的人,都差点儿忘记还有着么一位五皇子了。 只见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锦袍,身量比上次见到的时候,要高了不少,一脸的肃穆。许是因为长年习武的缘故,看起来十分的粗壮,一张脸半点儿没有看出美人的痕迹,倒是像极了赵义。 十八娘想起沈泽经常挂在嘴边的那句:十八最肖父。 父母总是对于像自己的子女要偏疼一些,赵义也是不例外。 这五皇子身后无世家背景,的确是最适合平衡世家之人。 十八娘想起沈泽的话,立刻站起身来,恭敬地朝着五皇子迎去,「怎劳五皇子大驾,子期生前常言,几个皇子之中,就数您最肖陛下,身份贵重。他若是知道您来了,九泉之下也会觉得十分的欣喜。」 五皇子被她吓了一大跳,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身份贵重,说这话的人,还是一个高傲的世家女。 他朝着四周看了看,果然看到有不少前来吊唁的人,都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沈十八娘对待二皇子和二皇子妃,都是向来不假颜色的,连自己的亲阿姐都不帮,却对五皇子如此尊敬。 再看五皇子身旁俨然一副保护者姿态的鲁国公,众人这才发现,看起来低调的五皇子,其实早在陛下的安排之下,插手军中了。 这才站在门口的二皇子和沈琴,身子僵了僵,警惕的看了一眼五皇子,这才走了过来。 五皇子对着十八娘不禁苦笑:「侯夫人严重了,小五对冠军侯钦佩异常,这才来上一炷香,死者已矣,夫人保重才是。」 十八娘却是恭敬的亲自取了香递到他的手中。看也没有看身后的二皇子,又跪坐了下来,接着烧纸钱。 李子君看到沈琴和二皇子,却是冷哼了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这阿哥命不好,吃不起九千岁您的香火呢,只不过也不知道某人这个九千岁变不变得成万岁!」 第43章 二皇子脸色一沉,「李子君,我好心来吊唁,你胡乱说着些什么,都是一家亲戚。什么九千岁的,大楚只有我父亲一个万岁,你唤九千岁是要害我么?」 李子君如今还有什么好怕的,「九千岁说的是谁,你心中明白!我听说某些人都迫不及待的去绣凤袍了呢!你说是不是啊,二嫂子?」 沈琴尴尬的低下了头,不敢去看二皇子。 她最近瘦了许多,便是穿着袄子,也感觉得出空空荡荡的,像是一阵风都能吹走,脸色蜡黄蜡黄的,一看便过得不怎么好。 听了李子君的话,她不由得猛地咳嗽了起来,这一咳就停不下来了。 二皇子狠狠的剜了李子君一眼,上了香,便将沈琴扔下,一个人急匆匆地走了。 沈琴缓缓地走到十八娘跟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阿妹保重身子,小心腹中的孩子,别不小心弄没了。」 十八娘身旁的徐窦一听,火冒三丈,「她是你阿妹,你阴阳怪气的在这里说些什么话?」 她还要继续说,一旁的徐武却是将她拉到身后去了,对着沈琴尴尬的说道:「阿窦脾气坏,琴娘别放在心上。」 沈琴却是拽了拽手中的帕子,看也没有看到,就到沈泽身旁去了,她也不知道问了一句什么,却见沈泽点了点头,顿时摇摇欲坠,失魂落魄地走了。 十八娘看了沈泽一眼,只见他微微地用手指在桌子上点了点。 立即心领神会,沈琴应该是问了沈泽五皇子的事了,沈泽已经告诉她,陛下有意立五皇子为储君。 二皇子党羽众多,自然是不会相信的。 但是十八娘和沈泽却是不怕他去查的,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有说错,赵义属意的本来就是五皇子,你越查就越会觉得,他为他安排的每一步,都另有深意。 即便是没有深意的,被二皇子一琢磨,也有了深意。 沈琴回到府中,二皇子已经在她屋子里等着了,「怎么样,你父亲是怎么说的?李子期是黑羽卫,当初又是镇平王世子,难保父皇没有跟他透露过什么!我越想越不对劲,五弟怎么就和鲁国公扯上关系了呢?回来一查,他竟然还在烈火流云军中待过!」 沈琴动了动嘴,两眼红红的,「父亲说,陛下不愿被世家控制,从一开始,就选了五弟当储君,所以虽然我嫁给了你,沈家也不肯站在你的身后,我根本就是沈家的弃子。」 二皇子拽起身旁的梅瓶,愤怒的砸在了地上,「我说呢,父亲下的一手好棋。先将王九嫁给太子,分散我王家势力,到现在让那王六郎办一点事儿,他都推三阻四的!」 「然后又把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嫁给了我,让我借不得妻族的势力,再把李子期的妹妹嫁给小四……难怪李子期也不站小四那边,原来他早就知道了,和沈十八一道,看我们像是跳梁小丑一般,争抢着他!」 没用的东西……沈琴脸色一白,差点儿站不稳脚跟…… 「这该死的狗东西,老天爷都看不过眼,让他死掉了。我说我父皇怎么那么好心,让我监国,我还以为这是要立我为太子,现在一看,什么狗屁!那些六部尚书,哪个服我?什么人马都全掌握在自己手中,我是半点势力也没有得到!」 他越想越气,对着沈琴就是一脚,气冲冲的跑了出去,找那群幕僚们查证此事,并商议对策去了。 沈琴一个人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捂住小腹,哇的一口吐出了一口血,她一见满目的红色,吓了一大跳,赶忙拿起帕子拼命的擦,一边擦一边落泪。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了那日在冠军侯府里看到的郑松平的娘子,若是当日她听了父亲的话,嫁给了郑松平,是不是如今那个挽着婆母的手,讨论着吃食,悠哉自得的小娘,就是她了呢! 她抬起头来,看了看这屋里高高的,画着一大朵一大朵牡丹花的大梁,觉得真的是冷极了。 沈琴擦完了嘴角上的血渍,悄悄地将那帕子揣进怀中,踉跄着站起身来,搓了搓自己手上的鸡皮疙瘩。 她看着自己的手,怔了怔。 这真的是一个十来岁女郎的手么,蜡黄蜡黄的,有了许许多多的小细纹。在其中一个手指上,还有一个黑黑的圆点儿,那是毛侧妃落了胎,愤怒地拿剪刀扎她的时候留下来的。 「珊瑚,你去对那个人说,让他替我做一件事。」沈琴闭了闭眼,有气无力的说道。 门外站着的珊瑚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知道了,皇子妃。」 说着看了看外头的阴沉沉的天色,这鬼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下雪了,当真是不想出门。 珊瑚想着,跺了跺脚,鄙视的看了屋里头一眼,缩了缩脖子,往门外跑去。 真是羡慕翡翠,人长得美命又好,明明一开始大家都是低贱的丫鬟,她却有孕在身,成了人上人。 皇子妃和毛侧妃都落了胎,将来好几年都未必能有孕。刘侧妃新进门,就是拍马都赶不上翡翠了,那她岂不是要生下二皇子的长子? 珊瑚想着同人真是不同命,晃了晃脑袋,脚下又加快了几分。 第44章 屋子里的沈琴看着她,也不知道想着什么,默默地出神,不一会儿,外头竟然又下起雪来了。 十八娘跪坐在火盆子面前,觉得自己的双腿都有些麻木了,只是这冠军侯府里头,除了她,实在是没有别的人能在此理事了。 她正想着,却见沈琅走了过来,「十八娘你且去歇息一会,我在这里替你待客。你腹中孩儿才是最重要的,别的都不用理会。」 十八娘点了点头,这里头躺的本来就不是李子期,她何苦折磨自己:「那拜托哥哥了。」 说着她扭转了头,看着坐在地上的李子君,「子君也回去吧,一会儿天该黑了,你有孕在身。阿窦也是」 「我在这里替你接待女眷,有北流帮着我就行。」徐窦摇了摇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却发现徐武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李子君点了点头,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我这个孕,还不如没有的好,就是一个大笑话。」 十八娘没有接话,只在南枝的搀扶之下,回一旁的侧屋里歇着了。 她刚坐到床沿儿边上,就看到门砰的一声被人踢开了。 只见鲁国公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不待十八娘说话,就开口质问道:「小十八,你今儿是做什么?五皇子性情平和,根本就无意于皇位。你来这一出,不是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之上,致他于死地么?我们武人,不懂得你们世家的那些弯弯绕绕,可是五皇子与你无冤无仇的,你何必害他性命。」 十八娘看着他,有些好笑,总算明白,沈琴和鲁萍的性子,都是像谁了。 南枝替十八娘倒了一杯热羊乳,十八娘端着趁热抿了一口,淡淡地说道,「外祖父何不坐下说话?不知道上次我带去的那些话本子,您都看完了没有?」 鲁国公一屁墩儿坐下来,自己拿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猛地灌了下去,「我问你五皇子的事,你说那个做什么?」 十八娘心中摇了摇头,鲁国公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祖父看完那些话本子,就当是明白,武将的难为之处了。你鲁氏一门为何断子绝孙,徐家阿武为何被困在长安城,程家二郎为何要尚清河公主?你别同我说是恩宠。外祖父心中当真不明白?鲁家的儿郎都是被谁给害了?你说怎么就那么凑巧呢,姓张的不死姓刘的不死,偏偏姓鲁的全死了。」 鲁国公拿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他愤怒的将杯子往桌子上重重的一搁,「我问你五皇子的事,你又扯这个做什么?」 「五皇子与我没有仇,我也没有要害他,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陛下的确是属意五皇子继承大宝,我说他身份贵重,又有何问题?」 鲁国公双目圆睁,「陛下当真如此说过?」 十八娘却是笑了,「虽然外祖父将五皇子当自己人,可是他好像把您当外人呢!陛下早就同他说过了,二皇子不过是个幌子,子期同我说得一清二楚的。」 现在李子期已经「死」了,还不是她怎么说,就是怎么回事,而且鲁国公真是一个好骗的人! 「您且看看,如此二皇子气焰嚣张,将陛下都逼得下了罪己诏,无法上朝。陛下迟早要收拾他,让五皇子上位,我如今这样做,不过是受了陛下的旨意,要给五皇子造势罢了。」 「外祖父尽管放心,待您回去,一定会有许多人马来打探五皇子的事,您只管直言便是,五皇子也会感激您的。只是外祖父,鲁家军已经没有了,您又何必趟这夺嫡的浑水。等庭哥哥得了儿子,还要冠以鲁姓呢!你安安乐乐的等着抱孙子不是更好?」 见鲁国公有些迟疑,十八娘又继续说道:「你便是不信我,事已至此,五皇子身边多一些人,才能保住小命免得遭了二皇子毒手不是?」 鲁国公点了点头,这才看到十八娘红红的眼,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头去,「你也莫太伤心了,哭多了伤眼睛,人死不能复生。这死啊死的,见得多了,也就没什么了,想当年,我看着自己的儿子,一个一个的死了,到最后,你娘也死了。」 十八娘被他说得鼻头发酸,一时之间,竟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鲁国公却是拍了拍十八娘的脑袋,「那我先回去了,小十八莫要怕,李子期死了,还有你那个狐狸成精的爹,以及外祖父这一把老骨头替你遮风挡雨呢。有什么事情,便让人来寻我,左右我就住在这一条巷子里。」 说完,他从怀中取出来一支人参,硬邦邦地扔在桌子上,转身就走了,好似后头有什么在追他一般。 十八娘摸了摸那参,叹了口气。 不是她狼心狗肺,利用外祖父来捧高五皇子,让这长安城的水浑浊起来。实在是从赵义把五皇子放到他身旁开始,他就已经在这个局里了。 若是她和李子期败了,五皇子继承大统之后,鲁国公也能安享晚年。 鲁国公刚冒着风雪回到府中,就听到了一个消息,五皇子接手了黑羽卫,成为了指挥使。 段齐如今在大牢之中,李子期又死了,黑羽卫群龙无首。 第45章 赵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选定了五皇子。这一下子,整个长安城里开始风起云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尘埃落定。 鲁国公站在门口,遥望着五皇子府的方向,整个人像是衰老了好几分,五皇子他毫不犹豫的接受了。 「老牛,关好门,咱们一把老骨头了,也该是歇歇了。」 整个五皇子府门口,一夜之间开始热如闹市,仿佛整个长安城的马车,全都扎堆儿的挤到这里来了。 五皇子穿着一身大红色的锦袍,与白天去冠军侯府里吊唁时那副单纯索瑟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笑得有些腼腆,好似还不适应这种第一次遇见的大场面,待人接物都极其的青涩。 可是他的眼睛里却是掩饰都掩饰不住的睿智与野心。 风水轮流转,终于转到他这儿来了。他还年轻,能走到这一步,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 他站在门口,以前那些完全不会将他放在眼里的人,也开始躬着腰,恭敬的同他说话了,五皇子只觉得压在身上的大石头一瞬间被移开了,血液在他的身体中不断往上涌,比饮了最美的佳酿,还要来得舒坦万分。 「五皇子殿下,这是以前李大人手头处理着的一些卷宗,如今便都交给您了。」 五皇子定睛一看,只见那台阶下头站着一个小个子,娃娃脸的男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没有长开的孩童。 只是长安城里的人都知道,你若是小瞧了他,下一刻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便是以前李子期手下最忠心的狗,听说是李子期从尸山血海里带回来的凶兽,在每次杀人的时候,眼中都会泛出兴奋的绿光。 他便是李昭平。一个如同影子一般的人物。 五皇子伸过手去,从李昭平的手中接过了厚厚的卷宗,才看了最上头的那几行字,便瞳孔猛的一缩,快速的将卷宗抱入了怀中。 「昭平一路辛苦,我府中备了些薄酒,不如畅饮一番。我初接了黑羽卫,很多事情不清不楚,若是昭平愿意,副指挥使的位置还是你的。」 李昭平却是面无表情地说道:「李昭平只居于李子期一人之下。无事我先走了,我要去给侯爷守灵。」 五皇子对他的话并不在意,不忠心的狗,要来了也只是一条野狗。 他抱着怀中的卷宗,像是抱着最沉甸甸的秘密。 父皇果然是属意他的,不然怎么可能让李子期一直调查二皇兄? 他与那些来道贺的人说说笑笑了半天,直到快要宵禁了,这才脱了身回了自己的书房,颤抖着手,打开那卷宗一看,顿时欣喜若狂。 「哈哈哈哈,这次我赢定了!」五皇子仰天长啸,忍不住笑出声来。 他看到了什么? 看到的是二皇子一条一条的罪状。 远到他欺男霸女,近到他已经偷偷的让人缝制了龙袍,给沈琴制好了凤冠。 最近的一条便是在长安城大雪之中,他勾结黄记粮铺以次充好,用发霉有毒的米粮来赈灾,害死了不少无辜的灾民,这事儿虽然有禁卫军里头的厉害人物替他善了后。 可到底之前他赢面太大,做事儿不够谨慎,处处都是破绽! 在这份卷宗里,连能作证的那些人的住址都调查得一清二楚的。 五皇子看到最后,手心里头出了一把冷汗,还好他这么些年一直隐藏得很好,不然以黑羽卫如此的能力,他的那一点野心早就暴露在父皇眼前了。 这真是一队可怕的人马。 「小五,阿哥给你带来了一壶好酒,恭喜你就要如愿以偿了。」五皇子一听到这个声音,将手中的卷宗一扔,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褶子,又整理了一下发冠,朝着阴影中的那人跑去。 「我就知道哥哥一定会来的,若不是哥哥,也没有小五的今日。让我闻一闻,可是我最爱的梨花白?」 他说着,夺过那人手中的酒壶,揭开盖子闻了闻,一股清香迎面而来,沁人心脾。 那人伸出手来,摸了摸五皇子的头,「自然是。我还不知道你,最爱梨花白,像个小娘似的。」 五皇子双颊红红的,「哥哥打趣我。」 那人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都是要当太子的人了,还这么害羞可不好。我收到风,今年年节,宫中夜宴,二皇子阴谋要起事,这是你的机会,务必要舍身救驾。你可明白?那日进宫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我身份地位,去不了,你要见机行事。」 五皇子点了点头,却是不满道:「哥哥明明雄才大略,都是那些人有眼无珠,我若是当了皇上,让哥哥当王爷,看他们哪个敢小瞧了你!」 那男子吃吃的笑了起来,拿起酒杯,替五皇子斟了满满一杯酒,递到了他的手边。 五皇子接了一饮而尽,「好酒。」 「如此,我便等着年节之后,你传来的好消息了。」说完,他也将自己杯子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站起身来,「我该回去了,不然家中那位又要念叨了,烦得很。」 第46章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从那窗子翻了出去,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五皇子仿佛已经习惯了他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样子,眯着眼睛,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兴奋的品尝起来。 而那个人出了五皇子府,走到拐角之处,却是赶忙从兜里掏出一个白玉瓶,从里头取出来了颗药,快速的放进了嘴中。 伸出手去,拽了一把路边树丛上的积雪,轻轻的抛洒在路上,纷纷扬扬的,像是一把流动的细沙。 风水轮流转,能转到你家,自然也会转去别人家。 他不屑的拍了拍自己的手,轻轻地说道:「真是一个天真的傻子!一个傻,两个傻,看上去聪明的,其实最傻!」 说完,点亮了手里的灯笼,一晃一晃的朝着远方走去。 在新落的雪地上,只独留了他一个人的脚印,越走越远…… 十八娘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这些天她强忍着不适,按照明慧郡主身边麽麽的食补方子,一顿接一顿的用着,自己的脸没有圆润起来,反而将他补得微微隆起了。 即便是看不到,她也能够感受得到她的身强力壮。 南枝取了一件孔雀蓝的素锦袄裙,替十八娘换上,又择了一根银簪子,在手上划拉了两下,这才插进了十八娘的发髻里。 这银簪子并非普通的簪子,而是特意将一头打磨得极其锐利,在十八娘这种懂功夫的人手中,就是一个杀人的利器。 「小娘,不若还是让我跟着一道去吧?」今日便是那除夕夜,但凡留在长安城里的有头有脸的人物,今夜都要进宫赴宴。 十八娘虽然是新寡,但是赵义却点名了要她去,要封她腹中孩儿为冠军侯世子。 「还是让西屏去吧,你不会功夫,但凡有点什么事儿,还得我去救你,父亲母亲今夜也会去,李昭平也在,你担心什么?你按照我之前安排好的,先乔装出城,在那个温泉庄子里等着。」 今夜二皇子要反,赵义要一举消灭逼宫的逆子,还要顺带的杀了她这个李唐家眷,成败便是在一念之间。 她若今夜不能离开长安,那便是见不着明日的太阳了。 至于南枝东珠和北流,若是她死了,自然会有人安排她们远远地离开长安,有不尽的财富可以享用。 南枝眼眶一红,咬了咬牙,「小娘,我知道了。我一定在庄子上等着你。不若你还是带上一把匕首吧,我替你绑在腿上藏着。」 十八娘摇了摇头,「不必了,若是真打起来来,随便夺个禁卫军的武器便是。」 她有空间,匕首和清越剑都藏得好好的,绝对没有问题。 不一会儿,她便梳妆完毕,穿上了便于远行的硬底靴,朝着门口的马车走去。 西屏扶着十八娘上了车,冲着坐在车前头的李昭平郑重的点了点头。 李昭平回过头来,笑了笑,露出了两个可爱的梨涡儿,「嫂子放心。」 十八娘撩起马车上的帘子,最后看了一眼冠军侯府,对着李昭平说道:「咱们走吧。」 「架」!李昭平抖了抖缰绳,用余光瞟了瞟跟着身后的人,径直的朝着皇宫行去。 十八娘到的时候,熟悉的几位夫人和阿窦都还没有到,于是她便寻来个不打眼的角落悄悄地坐了下来,这皇宫内苑里步步杀机,便是茶她也是不敢喝的,只是端着茶盏儿做个样子。 她悄悄地打量了一些今晚夜宴群臣的大殿,暗中注意着那些合适藏人的地方。 又看了看门外忙碌的禁卫军,胖头不在,倒是徐武领着一队人在外头走来走去的巡逻。 见十八娘看过来,徐武冲着她点了点头,又快速的离开了。 整个大殿之中大红灯笼高高的挂着,上面贴着吉祥纹理的剪纸。 沈琴正跟在王贵妃身后,这里指指那里戳戳的安排着夜宴的事宜,而在王贵妃另一边的则跟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小妇人,十八娘估摸着,那应该是新进门的刘侧妃,她的父亲在禁卫军中颇有势力,正是胖头那一队人马的首领。 只可惜,今日并没有轮到他当值。 沈琴在经过十八娘身边时,连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就径直的走了过去。 不一会儿,人便多了起来。 十八娘瞧着沈泽领着明慧郡主来了,赶忙迎了上去,「父亲,母亲。」 沈泽看了十八娘一眼,从自己袖笼里取出一个红色的锦囊,放在了十八娘手中,「压岁钱儿。」 十八娘一愣,笑了起来,「多谢父亲。」 远远的沈琴见了,掐断了自己一根指甲,转过身去,对身旁的宫人说道:「今日的甲鱼汤味道极好,记得给冠军侯夫人送一盅。」 那宫人手一抖,险些惊呼出声,「诺。」 这甲鱼汤乃是寒凉之物,二皇子妃竟然让人端给有孕在身的亲妹子,也当真是心狠了。 十八娘送着沈泽和明慧郡主落了座,便起身回自己的小桌,远远看着,只见卢国公夫人领着自己的二儿子伴着清河公主来了,再就是徐夫人带着阿窦坐在了临近之处。 第47章 郑夫人因为是郑氏宗妇,年节是一定要回去祭祖的,便不在长安。 不一会儿,那小桌子之上,就端上了新鲜的果子,大大的鲁地红果上刻上了吉祥如意的花纹,攒果盒子里,龙眼一颗颗圆滚滚的煞是可爱。 李昭平与西屏作为护卫站在十八娘的身后,如同两道门神,暗自的观察着周遭的环境。 二皇子今夜一定是要反的,等皇宫里乱起来了,他们又该往哪儿趁乱出逃呢? 不一会儿,赵义便一左一右的领着二皇子和五皇子朝大殿中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挺着肥肚子无精打采的三皇子。 那三双绣着金线的靴子一落进大殿,众人便都起了身,朝着他们行了礼。 气氛陡然变得怪异起来,明明二皇子都恨不得掐死五皇子了,两人却还表现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赵义让众人落了座,不一会儿,一群穿着薄纱的舞姬变扭着水蛇腰来到了大殿当中,随着长长的水袖甩起,丝乐声骤然响起,宫宴正式开始了。 这上的第一道菜,便是汤。 十八娘拿着勺子,搅了搅汤,看了沈琴一眼,将那勺子一搁,并没有入口。 西屏瞧着,却是紧了紧手,恨不得冲出去将沈琴撕了,却被李昭平拽住了衣袖,她抿了抿嘴,低下头来。 待一曲完毕,五皇子突然站起身来,对着赵义说道:「父皇,按说今日是除夕,举国同欢,这事儿儿臣不该提。只是若是不提,儿臣心中难安,那无辜枉死的灾民们,也心中难安!」 赵义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什么无辜枉死的灾民?我近日来天天念佛,朝事都是你二哥管着,没有听他说起这事儿。」 十八娘心中一紧,开始了! 只见五皇子将李昭平交给他的卷宗高高举起,「父皇请看,儿臣要告二哥同二嫂七宗大罪,其中最严重的便是勾结黄记米粮铺子,用毒米赈灾,害死无辜百姓!」 满朝文武全都惊呆了,除了设计好这一切的十八娘和李昭平。 一心以为自己要一步登天的五皇子,哪里曾细想过,二皇子用黄记米粮铺子赈灾之时,李子期早就离了长安城去了巴蜀,怎么可能调查此事? 不过是十八娘将自己知道的,让李昭平写进了黑羽卫的卷宗里,便于他发难罢了! 她扭过头去,李昭平在身后咧嘴一笑,看起来更加孩子气了。 二皇子一听,狠狠地瞪了沈琴一眼,对着五皇子怒目而视,「五弟何出此言?我奉旨救灾,从国库取粮,救了千千万万的百姓,那是千秋功德,绝对没有做你说的那些子虚乌有的事!」 五皇子却是冷笑道:「做没有做,看过我手中的卷宗便是知道了!」 十八娘勾了勾嘴角,从小案上端了一盏茶递到了李昭平的手中,「昭平,你站着么久,也累了,不如喝盏茶。」 李昭平笑着接过了,突然猛地往地上一掷,发出一声突兀的响声,惹得大殿上的人全都看了过来。 李昭平腼腆的笑了笑,脸红红的,「不好意思,茶太烫了,手滑了。」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二皇子大惊失色,「不是……」 二皇子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堵在里嘴里,说好了他一掷茶盏,他手下的人就反了!可是他奶奶的李昭平,却先扔了茶盏! 现在那一群人已经冲进来了!个个手头都拿着泛着寒光的利器,周围的女眷们吓得尖叫起来。 二皇子把心一横,没头没脑的喊道:「父皇不仁,惹怒上天,降下灾祸,还是退位让贤吧!」 五皇子大喊,「二哥,你大逆不道,竟然敢反了!」 说着一鼓掌,一队黑羽卫从大殿顶上滑了下来。 十八娘却是不敢置信的看着门口进来的那队人马,那打头的第一个竟然是徐武! 比十八娘更惊讶的是徐窦,她从人群中冲了出来,大喊道:「哥哥你疯了吗?我们徐家是直臣,是忠臣,你这是做什么,快到我和阿娘身边来!」 徐武却是把头一别,眼睛只看着高高在上,站在的沈琴。 这下子十八娘还哪里不明白! 难怪,难怪她一直觉得徐武有些奇怪,他心悦沈琴简直着了魔,又怎么会突然喜欢上别的女子? 第一次,他在温泉庄子上,腰悬香包,面露红光,扭捏着问十八娘,他与那女子能不能成的时候,正是沈琴刚落了胎,二皇子在她面前露出真面目的时候; 第二次,徐窦说徐武在家中发疯,那个女子不理会他了,真是四皇子被认出是女儿身,沈琴春风得意之时; 第三次,刘家梅娘嫁进二皇子府,徐武非要去送嫁,徐窦和十八娘还猜测徐武喜欢的人是不是她,没想到他去送嫁是假,趁机去见沈琴才是真; 第四次,沈琴为了敛财,上了黄记粮铺的当,吃死了人,最后却是禁卫军替她善后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当是看起来只觉得违和,如今串联起来才是恍然大悟。 第48章 沈琴她竟然一直与徐武有联系,她春风得意,便不理会徐武,她若是跌入谷底,徐武便是她的那根救命稻草! 十八娘的手在发抖,沈琴虽然是她的亲姐,却与她疏离;而徐武却是敢单骑入敌军,救沈庭与李子期的真兄弟! 他们曾经背靠背一起在战场杀敌,如今他却为了沈琴,走上了绝路! 志大才疏的二皇子怎么可能斗得过赵义呢?长安城外,还有无数勤王的府军! 徐夫人也是嚎啕大哭起来,她一把冲过去,想要抓沈琴的头发,「我这是前世做了什么孽,才欠了你的啊!」 二皇子却是看也没有看,率先拔出腰间的长剑,与五皇子缠斗起来。 一时之间,整个大殿之上,刀光剑影起来! 李昭平拽了拽十八娘的袖子,「嫂子,咱们趁乱快走,现在还没有人注意到咱们。」 他正说着,救看到沈泽已经带着明慧郡主不动声色的过来了。而程家二郎也正打着手势,要带清河公主和卢国公夫人先走。 十八娘看着拼杀的徐武,心中游疑不定,「可是阿武他……」 沈泽一把拖住了她,「成大事不拘小节。虽然琴娘是我的女儿,可是我也要说,徐武看上她,那是有眼无珠。咱们设计了这么一大圈,让五皇子跳出来和二皇子对上了,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快走!二皇子支撑不了多久,再不走,咱们就走不了了。」 十八娘还想说话,沈泽却将她往西屏怀中一推,「带着你家小娘,按照说好的,走!」 十八娘却是摇了摇头,挣脱开来,「父亲你和母亲先走,我要去问徐武一次!他对子期和我们几兄妹有恩,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死。不然,我日后再也没有颜面去见哥哥,去见子期了。父亲放心,我有分寸。」 沈泽点了点头,拉着明慧郡主悄悄地潜入人群之中,快步的离开了大殿。 十八娘却是和西屏还有李昭平靠到了徐武的身边,「阿武,你别傻了,刘将军是陛下的人,他一会就会带兵杀进来了,二皇子必死无疑。你同我们一道走,带上窦娘和你母亲,咱们离开长安。」 徐武手下片刻也不停息,脸色大变,「十八娘,琴娘是你亲姐姐!琴娘她最大的心愿,便是当皇后,我徐武没有用,做不了皇帝,可是二皇子可以。我若是走,要带琴娘走。」 徐窦这时候也挤了过来,拽住徐武的手,「哥哥,你这样是不顾我和阿娘的命了吗?」 「你是卢国公府未过门的儿媳妇,父亲手握重兵,赵义若是杀了你们,父亲必反,所以他不会杀你们的。至于我,母亲就当我入了魔,没有生过我。」 整个皇宫内苑全都乱成了一锅粥,正在这时,刘将军领着一大队人马冲了进来,「快点勤王,杀了二皇子!」 他一声声喊着,冷酷至极!明明他才刚把自己的女儿刘梅娘嫁了过去,这才几日,就要杀了自己的女婿! 二皇子一脸的不可置信,悔之晚矣。 十八娘咬了咬嘴唇,「阿武,带琴娘一起走。」 徐武一听,拉着沈琴就往外冲,沈琴却是挣脱了他的手,「阿武,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答应过我,让我当皇后的么?我和你们逃走,从此暗无天日,看着十八娘的脸色活着吗?那你还不如杀了我!」 沈琴说着,扭过头去,大喊道:「沈十八娘要逃出长安……」 李昭平脸色大变,好在大殿上嘈杂不堪,她的话并没有被人注意到,「嫂子,刘将军已经来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说完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一把揽住十八娘,说道:「得罪了,我应承了子期的,绝不能让嫂子你出事,西屏,咱们走。」 三人快速的离开了大殿,沈琴还要喊,却被徐窦狠狠地一耳光扇在了脸上。 「哥哥你看到了,这就是你喜欢的女子,她连亲妹子都要害!当初她与那李谦之订亲,可是十八娘替她出头,她半点不记好。贱人,你敢喊一句,我割了你的舌头!」 她正说着,看到旁边一柄长剑,直直地朝着沈琴刺去! 徐窦心中暗自叫好,快点杀了这个贱人,这样子,他的哥哥也没有理由再执迷不悟了! 十八娘虽然没有说,可是她就住在冠军侯府的隔壁,如何不知道自从李子期死了之后,周围突然多了很多人。 他们都在监视着十八娘,不然她出城。 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却还记得来拉徐武,也算是有情有义了。 可谁要沈琴到底是十八娘的亲姐姐呢? 她和十八娘,这辈子再也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心无芥蒂的做知己了。 徐窦想着,愣了愣神,下一刻却见到沈琴快速地将徐武往她的身前一拉,那柄剑直直的刺入了徐武的身体之内。 若是十八娘在此,便会想到当初在温泉庄子上,也发生了这么一幕。 吐蕃军士刺杀李谦之,李谦之也是这样,拖过沈琴,挡在了他的前面,当时沈琴因为这件事,醒悟了。 第49章 可是今日,她却拖过徐武,挡在了她的前面。 她终于成为了她曾经唾弃的样子! 徐窦大喊,「哥哥,哥哥,贱人,我要杀了你!」 徐武却是伸手一抓,抓住了徐窦手中的鞭子,「窦娘,不要杀琴娘,就算我现在不死,我背叛了大楚,也要死。就算陛下不杀我,父亲也会杀了我,我们徐家个个都对大楚忠心耿耿,唯独出了我这么一个耻辱。」 「别人都只能看到高高在上如牡丹花一般高贵的十八娘,可是第一次,我就看到了,在牡丹花旁边,小小的你。只是琴娘,我终究是看错了你!」 他说着,吐出了一口鲜血,对着徐窦说道:「我死了之后,你让父亲将我除族,将我烧成了灰,托人带给沈庭,让他把我洒在松州的边关上。我应该生在战场,死在战场。同子期出征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好的日子。」 徐武说完,往后倒了下去,压在了身后沈琴的绣花鞋上。 徐夫人远远看着,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徐窦咬咬牙,顾不得沈琴,接住了她的母亲,将她扛在肩上,又转过身来,哭着拉起地上一动也不动的徐武。 可是她到底是女子,哪里能够一个人扛起两个人? 正在这个时候,程家二郎跑了过来,他一把扛起了徐武,对着徐窦说道:「弟妹,我替你把阿武扛回去吧。」 徐窦泪流满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扛着母亲就往外冲。 剩下沈琴一人,呆愣愣地坐在地上,两手空空的。 她扭过头一看,二皇子已经遍体鳞伤,大势已去。 她的皇后做不成了,孩子也没有了,而徐武,徐武也没有了…… 那她到底有什么呢? 沈琴踉踉跄跄的走着,许是因为那些人压根儿没有把她一个弱女子放在眼中,竟然让她跌跌撞撞的走出了大殿,直直地朝着最高的牌楼上走去。 雪花一朵一朵的落在她的头上,落在她的金冠之上。 今年的长安城,可真冷啊! 沈琴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衫,将外袍脱了下来,而在她的内里,穿着地竟然是一件金色的凤袍,那凤凰用了最好的金丝线绣成,尾羽之上钉着的都是最大最圆的明珠。 而她的眼睛,用的是上好的从番邦运来的红色宝石,熠熠生辉。 只这一件衣裳,几乎都把沈琴的嫁妆银子掏空了!可是她却觉得这是值得的,她穿着这件衣衫,一定美极了,像是最红最艳丽的牡丹花! 沈琴想着,爬到了城墙之上坐着,突然之间,她看到了自己手上戴着的一串手串儿。 这手串儿极其别致,是一朵朵的白色的,从未见过的小花。 那时候她刚没有了孩子,二皇子怪她,王贵妃也怪她,她简直哭瞎了眼睛,他们也毫无怜悯之心。 她连小月都没有怎么坐,就在那府里头待不下去了,每次看到毛侧妃和翡翠的肚子,她就想到自己的孩子,没有办法喘过气来。 她坐在首饰铺子里,正看着首饰,一扭头,却看到徐武在窗外看着他。 他看得那么专注,好似她沈琴,就是他的所有。 沈琴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一开始她也没有想过要利用他,可是她没有办法,她举步维艰,若是没有人援手,若是手中没有势力,二皇子也不会高看她,二皇子不高看她,她还怎么可以当皇后,可是她为什么要当皇后呢? 沈琴觉得自己都快要记不清了。 这是徐武送给她的唯一的东西,她回送了他一个香包,就把他喜得跟什么似的! 不过是一个香包罢了,她甚至都绣了好多,来赏给下人!她送给二皇子的,二皇子都不屑一顾! 沈琴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白色小花,夜里的风吹散了她的发髻,将她的头发吹得凌乱了起来。 她怎么会喜欢这种小野花?她沈琴是要当沈家的,大楚的牡丹花啊! 她想着,用力一拽,将那手串儿扯断了。一串泪珠儿轻轻地飘落了下来,落在那白色的小花上。 沈琴的手一松,那小花串儿啪嗒一声,掉了下去,再也看不到踪影。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之间,沈琴周围都被火把給照亮了,无数的利箭对着她,只要五皇子一声令下,那箭就会将她扎成一只刺猬。 那样死的话,实在是太丑陋了! 「皇嫂,你快下来吧,二哥已经死了,你若是愿意向天下苍生认罪,念在你是女眷的份上,我会饶了你一条小命的。」 沈琴却是站了起来,夜里的风吹着她的凤袍汩汩作响。 沈琴摇了摇头,她想,若是自己能够从一开始就心悦徐武多好,可惜到最后,徐武为她死了,她也还是丝毫都没有心悦于他。若是有来生,她再偿还于他! 五皇子眯了眯眼,正准备下令放箭,却见沈琴轻轻地往下一跃,砰地一声摔落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 第50章 「逆贼已经伏诛,众将士听令,火速的捉拿逆贼同党,务必一个不留!格杀勿论!」 而一路疾驰的十八娘三人,尚且不知道,徐武和沈琴都已经死了。 十八娘回首望着大明宫,只见那边火光冲天,呼喊声震天。 李昭平驾着马车飞快的跑着,长安城的城门已经近在眼前,「阿嫂,咱们快要出城了,你们准备好,实在不行,咱们就杀出去。」 十八娘应了一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马车停了下来,李昭平扯下腰间的牌子,递给那守城门的卫兵,「黑羽卫,夜出长安城,有皇差在身!」 那卫兵却是不接,「今日大明宫中出了大事,长安城戒严,任何人都不得出城,这位大人,莫要为难小人了。」 李昭平大怒,「黑羽卫的差事,都是十万火急,若是耽误了军情,你可担待得起?」 那卫兵结结巴巴的,犹豫不决,黑羽卫凶名在外,尤其是接连的没了段齐和李子期,里头的人都跟疯了似得,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 「可是……」 马车里的十八娘和西屏已经举起了长剑,眼见着就要暴起了。 却听到城楼上传来一阵轻叹声,「放他们出城吧。黑羽卫今夜勤王有功,这位大人许是去周遭调府军的。」 那卫兵有了主心骨,「是,王大人。」 十八娘心中一松,却有些莫名的不是滋味起来,那声音她真的是再熟悉不过了,那是王六郎的声音。 今日二皇子大败,王氏有难了…… 很快,城门就嘎吱嘎吱的打开了,李昭平挺直了胸膛,抬着下巴看了王六郎一眼,当他不知道,这是王家六郎,用李子期的话说,那是觊觎你嫂子的狗东西,在他的面前,李昭平怎么能怂! 他若是怂了,那岂不是表示李子期也怂了!绝对不行! 王六郎看着他有些好笑,朝着马车挥了挥手,轻轻地说了一句:「再见,十八娘。」 一出了长安城,马车便开始摇摇晃晃起来,十八娘顿时觉得十分想吐,西屏赶紧取了一颗梅子,放在了她的嘴中。 「小娘再忍忍,咱们的马就停在不远的小树林里,一会骑马就好些了,只是小娘,骑马你的身子受得住么?」 十八娘点了点头,「马车太慢了,等赵义整顿了二皇子的势力,就会派人来追杀我们了。咱们必须趁着这个好时机快些走。」 「小娘,为何我们不干脆杀了赵义,直接在长安城中改朝换代呢?」西屏有些奇怪的问道,他们费尽心机逃出长安城,日后却又要杀回来的,那不是吃饱了没事干么? 还不如干脆直接占领了长安城。 十八娘没有回答,李昭平却是笑出了声,一出了长安城,他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像是出了笼子的鸟。 「你可真傻!长安城里有禁卫军,那刘将军是赵义的忠犬,也就只有二皇子那个傻蛋,才会相信娶了他的女儿,就能掌控了他。不光是如此,长安附近的几道驻扎着诸多府军,咱们人手少,就算是靠着黑羽卫的兄弟占领了长安城,那也很容易就给人包了饺子。」 西屏忿忿地瞪了一眼马车外的李昭平,十八娘看着她的样子,也笑了。 「其实你说的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子期这次被害,事发突然,咱们势力弱小,得一步步的走,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很快,十八娘的马车就到了之前约定好的小树林里,沈泽和明慧郡主,还有卢国公府的人已经在这里等着了。 十八娘下了马车,疑惑的问道:「怎么不见琅哥哥?」 沈瑜和孔美娴早就被沈泽打发回去范阳送年礼了,这长安城中只剩下沈琅了,他却是不在这里。 沈泽摇了摇头,「叫他在这里等的。咱们先走,他一个人反倒是好脱身。」 清河公主也焦急地看着长安城的方向,「二郎还没有来,他答应了三弟去带窦娘的。」 前些日子卢国公夫人借口让程家大郎和三郎去了程知节那儿团年,她与程二郎则留在长安城中参加宫宴,为质子。 卢国公夫人一咬牙,「咱们先走,二郎和窦娘都从小习武,没事的。」 十八娘点了点头,翻身上了马,一行人快速的朝着太原奔去。 才没有走出来多久,那程二郎就追了上来。 「阿武死了,阿窦不肯同我出长安城,说他们徐家只忠于大楚,绝对不会当叛徒的。这下子,三弟要怪死我了!」 十八娘手一抖,「阿武怎么会死?」 程二郎支支吾吾的,半晌才说,「琴娘拉他挡了剑,我替窦娘将他扛回了将军府,窦娘不肯出来,我便自己翻城墙出来了,现在长安城中大乱了。而且不光是阿武死了,琴娘和五皇子也死了!」 这一下子,所有人都惊呆了,「什么?不是二皇子死了么?五皇子怎么会死?」 五皇子是储君啊!二皇子一死,他就是妥妥的太子,怎么可能死!这简直是太出乎人意料了! 第51章 原来在沈琴死了之后,五皇子心中大定,回到大殿之上,向赵义禀明此时。 「父皇,逆贼已经全部被诛杀了。」 赵义笑着摸了摸胡子,「好好好,小五,你的心可得摆正了,看到你二哥的下场了吗?」 五皇子心中一抽,却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当朝倒地。 赵义惊慌失措的抱起了他,「快,快,快传太医。」 太医看着满大殿的尸体,吓得差点儿尿裤子,一摸五皇子的鼻息,「陛下,五皇子断气了。」 赵义莫名的觉得一股子凉意从尾骨直灌头顶,他整个人顿时苍老了起来。 长子被废,他丝毫不心疼,因为只要他的身体里流着李唐的血,迟早就是他的弃子,所以他没有给过他一丝感情。 老二被杀,他更是不心疼,这种想要杀死自己的父亲的不孝子,杀死十次都不为过。 可是小五不同,小五不但容貌与他相似,就连出身也一样,低微而又倔强,是他最心爱的孩子,就像是他赵义整个人的延续,这样的孩子,竟然死掉了! 躲在大梁之上,穿着黑色袍子的男子,嘲讽的咧了咧嘴角,「终于都死的死,废的废了,轮到我出场了。」 天底下怎么有五皇子那么傻的人,不过是给了他一点小小的关心,就成天的跟在他的后头哥哥哥哥的叫。 连他带来的毒酒,都毫不犹豫的喝了下去,结果,就这样轻易的站在王位跟前,死,掉,了! 那大梁上的男子,用一只纤长地手掀掉自己的兜帽,露出一张慵懒的脸,若是十八娘和李子期在此,大约会被他惊掉了下巴。 只要在他三尺以内的地方,都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脂粉味儿。 他是沈琅。 那个自称是李贞贞的儿子,那个追在沈耀身边,大兄大兄地叫着的沈琅。 他轻轻地从梁上跳了下去,静静地站在赵义的面前,取了一壶梨花白,斟了一杯洒在五皇子跟前。 「小五,哥哥请你喝酒了。」他的声音清澈又动听,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子蛊惑的味道。 赵义猛然抬头,像是一条毒蛇一般的看着他,「畜生,是不是你杀了小五,你想让我断子绝孙,然后只能选你当太子?」 沈琅却是难过的低下了头,「父亲,你这是说什么呢?若不是小五,您怎么会知道天底下还有一个我?我的生母,不过是李贞贞身旁的一个婢女。不论是聪明才智,还是行军打仗都不及小五,我怎么可能会肖想那个位置。」 他说着哽咽了一会,「更何况,在外人眼中,我不过是吏部尚书沈泽的庶子,父亲你若是不承认我,又有谁会把我当皇子呢?」 赵义定定地看着沈琅的眼睛,见他丝毫没有慌乱心虚,脸上的悲痛之色不似作伪,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沈琅心中好笑,赵义装得还挺像,明明是心知肚明的事儿,他已经没有儿子可以选,只能选他,为了保留高高在上的尊严,还装模作样的嫌弃他! 若不是三皇子是个迟早死在女人肚皮上的真蠢货,他也实在是不敢留着赵义的小命的。 他手底下的那些青楼姑娘们,真是立了头功,勾得老三失了魂儿。 果不其然,赵义垂下眸去,「明日我会宣布,你是我大楚的新太子。不过我只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你要善待老三。他是你为数不多的手足了。」 沈琅却是摆了摆手,「父亲,这怎么行,我自幼没有长在皇家,他们都不会服我的!」 赵义看着他又是窘迫又是难过的样子,忍不住心软了三分,「我还活着呢!我们这姓赵的天下,失不了。日后你要记住,你就是赵琅了。」 沈琅,不赵琅点了点头,「父皇,先把五弟殓了吧。」 说完,他毫不嫌弃的抱起地上五皇子的尸体,晃悠晃悠地从大明宫中走了出来。 等走到宫门口,却见漕运使萧彻懒懒散散地站在门口,冲着他挥了挥手,「哟,美人在怀啊,不怕我阿妹回家抽你?」 沈琅冷冷地笑了笑,「一个傻子弟弟,算得什么美人?对了,还有一个自以为聪明的傻子妹妹,潜逃在外!我这个做哥哥的,当真是辛苦啊!」 萧彻打了个哈欠,「可不是么,当兄长的就是这么辛苦呢!若不是为了我那阿妹,我这会儿正躺在被窝里呢,至于跟你出来喝这个西北风?」 沈琅踹了他一脚,「别演了,你那点儿装怂的把戏,也就骗骗李子期。记得同你妹子说,日后我就是太子了,叫她把她的小性子收一收。你还在这里干什么?是眼睁睁的看着沈十八逃去晋阳么?」 「知道了,妹夫。」萧彻说着,又冲他摆了摆手,便翻身上了马,朝着城门的方向飞奔而去。 沈琅回过头来,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大明宫,勾了勾嘴角,幸亏赵义识相,不然他也不怕背上弑父的罪名。 他想着,将五皇子随手扔进了一辆马车里,自己个跳上车辕,提起了缰绳。 若是十八娘死了,沈耀会不会怪他呢?沈琅叹了一口气,「驾。」 第52章 十八娘一行人对此一无所知,只是片刻也不敢停留的朝着太原的方向奔去,太原与长安不远不近,她们若是奋力的跑,总是能跑得了的。 突然之间,在最打头的沈泽举起了手,停了下来,十八娘拍马上前问道:「父亲,出了何事?」 沈泽侧耳倾听,小声说道:「前头便是咱们的温泉庄子里,那是一条必经之路,只是今夜是除夕,按说庄子上的下人们,不会这么早便吹灯歇了。你们且看,前头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半点光亮。」 十八娘一看,果真如此,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里一定是有埋伏。 正在此时,一旁路边地草丛里,发出了一阵响动,像是有什么小动物正在靠近。 十八娘提剑飞刺而去,却见在那草丛里藏着一个小小孩童。 也不知道在这里蹲了多久了,那孩子整个脸都被冻得通红,一张小嘴儿发紫,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黑灯瞎火的,草地里怎么会有孩子? 「别,你们别杀我,我是来送信的。」那孩子缓过气来,看着自己脖子上寒光闪闪的长剑,吓得直哆嗦。 南枝瞧着突然捂住了嘴,「小娘,小娘,我认识他!当初咱们被困在庄子上,我同侯爷来送姜汤,看到这孩子家的房子塌了,我还过去给了他银子。」 那孩子一听,激动的点了点头,「是的,恩人,前面有埋伏,有人让我在这里等着你们,然后领你们去我家中,我知道一条小道,能够绕过庄子而去。」 十八娘看那小孩的眼睛,目光清正,料他也没有说话,对着沈泽说道:「父亲,前路有埋伏,也不知道藏了多少人,咱们硬冲过去,恐怕损伤太大。」 主要是这一群人里,清河公主,明慧郡主都是不会武艺的,卢国公夫人又上了年纪,不能轻易冒险。 沈泽点了点头,「走!」 一行人跟着那小孩去了不远处的农庄子里,十八娘刚一进门,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抬头一看,来人正是李子期。 「你疯了吗?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不好好的在太原待着,怎么还敢来长安?」 十八娘拧了李子期一下,疼得他呲牙咧嘴的。 她刚听到李子期死讯的时候有多伤心,之后知道是假的,就有多气愤,恨不得提起清越剑,划他个十刀八刀的。 沈泽也是一脸不赞同的看着他,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李子期太冒险了。 「我死遁被逼无奈,已经让十八娘难过了,若是放她一个人在长安不理会,那我还是人么?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咱们快些走吧,小石头,快些带路,咱们要快些离了这里。」 那小石头嗯了一声,从他娘手中接过一块菜饼子,小心翼翼的揣进了怀里,「侯爷,跟着我走吧。」 李昭平一见,将小石头捞上了马,这小路十分的狭窄,崎岖难行,马也就能勉强通过。 清河公主窝在程二郎怀中,眼睛都不敢睁开,「亏得这是夜里,不然我的魂都得吓掉了。」 众人听他的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说起来这清河公主也不容易,她可是正正经经的赵义的女儿,只不过她娘出身低微,她不管是容姿还是才学都不出众,在宫中也并没有得到什么宠爱。 十八娘坐在李子期的身前,她实在是累极了,「子期,阿武死了。我本来想要拉他一起出城,可是琴娘却害死了他。阿窦也没有一起来。」 李子期沉默了许久,搂着十八娘的手紧了又紧。 他们都还记得,当时就是在这个温泉庄子里,吐蕃来袭,徐武带着一小队人马,在马尾巴后头挂了树枝和铃铛,一路洒着灰,冒充千军万马,吓退了吐蕃军,让他们和沈庭有了逃脱的机会。 李子期还是后来才认识徐武的,可是沈庭,他和徐武一样,都是在鲁家烈火流云的旗帜下长大的,是真正的兄弟。 李子期取下腰间挂着的水囊,拧开盖子,倒了一些在地上,「阿武,这里没有酒,我便以水代酒,敬你一杯,你一路走好,来世咱们还做好兄弟。」 十八娘叹了口气,取了一片参含在嘴里,问道:「你又怎么会突然死遁?」 虽然李昭平已经同过说过了,可是她还是想听李子期再说一遍。 「当日我们接到消息,先生觉得事情有诈,便使人先行打探了一番,发现那村子里头压根儿没有一个活人,这就是一个局。但是当时巴蜀之地群情激愤,我若是不去救,那便是犯了众怒,要被那些人活撕了。先生便想着将计就计,彻底从冠军侯的身份里脱身出来。」 沈泽听着扭过头来,「镜湖先生有大才。」 「然后我们使人提前在那里挖了个地洞,我一被埋就顺着地洞走了,寻了一具和我差不离的尸体顶了上去。对不起十八娘,是不是吓着你了?」 十八娘刚要说话,就看到走在最前头的李昭平举了了手,「这条小路前方就到头了,但是有漕运使的人在,看打头的是萧彻。」 萧彻?十八娘心中一动,当初她跟踪李子期去了小树林,他在那儿见的那个人,便是萧彻,萧彻管着漕运,还是兰陵萧氏的宗子,知道李子期很多的秘密,算得上是自己人。只是,漕运走的都是水路,大晚上的萧彻不在家中酣睡,却在这路上守着这是为何? 第53章 她回头看了一眼李子期,却见他也是满眼的震惊。 萧彻他显然已经背叛了他。 李子期暗骂了一句,背信弃义的狗东西! 「事到如今,咱们冲过去吧,再不走,等追兵越来越来,赵义回过神来,下了海捕文书,咱们在官道上跑起来就难了。」 李子期把十八娘抱到一旁的踏云上,说道:「你们带着十八娘先撤,我同昭平殿后,跑得越快越好。」 沈泽果断的点了点头,一骑当先的冲了出去。 萧彻正懒洋洋的同下属说这话,一看一队人马从山后冒了出来,慌忙喊道:「放箭,绝对不能让这些反贼跑了!」 他正说着,却见沈十八娘反手就是一箭,直接朝着他的喉咙飞了过来,那利剑带着风声划破了夜空。 「奶奶的,现在的小娘怎么都这么虎!」他说着,身形一晃,那箭一偏,扎在了他的肩膀上! 紧接着又是一箭而来,萧彻被打了个手忙脚乱,只见那箭直直地撞破了他头上戴的玉冠,插进了他的发髻里! 只差一点儿,便要了他的命! 十八娘反坐在马上,暗道晦气。呼吸间又从踏云背上的箭囊里取出几只箭,掩护着断后的李子期和李昭平。 这场景看得明慧郡主瞠目结舌,「你们范阳沈氏的小娘怎么还学这个?难怪踩在我们赵郡李氏头上。」 沈泽也暗自心惊,他以前从来都没有见过沈十八娘上战场,这手功夫自然是不知道的。 「不是我教的。范阳沈氏书快论坛,显然找不出第二个能玩这一手的小娘。许是她年幼之时,奇遇了一位了不得的师父。」 沈十八娘说话间,五箭齐发,这次瞄准的那些弓箭手可没有萧彻那样好命,通通都是一箭封喉,顿时倒地。 一时之间,那些漕运上头的人都惊呆了,他们水上功夫好,可何曾见过这样的马上功夫?手头上竟然迟疑了起来。 萧彻暗道不好,骂道:「都愣着做什么?这可是太子殿下给我们的第一个活儿,要是干不好,还有什么脸面回去!」 沈十八娘一愣,太子殿下? 五皇子不是死了么?那太子殿下是三皇子,还是那个被废了的密郡王? 十八娘想着,李子期已经问出了口,他阴沉着脸,问道:「太子殿下是谁?」 萧彻却是笑了,「你不是一早怀疑他的身世,让我去查了么?可惜啊,我早就是他的人了!」 李子期咬牙切齿的,从口中迸出了两个字,「沈琅!」 李子期这名字一说出口,所有人都奇怪地看向了沈泽,仿佛已经看到了他头上的阵阵绿云。 简直就是莫名其妙啊!若是他们没有记错的话,沈琅不是沈泽的庶出儿子么?一个丝毫不起眼,放浪形骸的纨绔子。 一个姓沈的,怎么会突然就成了太子呢? 而且他这个当爹的还正在助女婿造反的路上狂奔而去。 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让人心中戚戚。 沈泽的脸黑如锅底,心中有十万个为什么要问出口,只不过显然现在并不是深究的时候。 萧彻看李子期的样子,拍马追了过来,哈哈大笑! 却见一颗石头猛地朝着他砸了过来,硬生生的敲掉了他的一颗门牙! 「沈十八娘!老子跟你不共戴天!这样老子还怎么嗑瓜子啊!」 他身后跟着的小兵们一个踉跄,差点儿摔断了腿,今天风好大啊,听漕运使大人说话,都听岔了。 怎么恍恍惚惚听到什么嗑瓜子的事儿了,他们不是在追反贼么?还当自己在炕上呢? 沈十八娘却是懒得理他,这样的叛徒,何止是敲掉他的门牙,下次若有机会,一定要斩掉他的头颅。 一想起这个贱人当初还挑拨离间,让她差点疑心里李子期,她就恨不得打马回去,抽死丫的。 只是现在不是停留之时,见李子期和李昭平已经跟上了队伍,十八娘反手又是几箭,拍了拍踏云,一溜烟儿的跑掉了。 剩下捂着嘴,暴跳如雷的萧彻! 众人一路狂奔不敢停歇,直到到了太原城门口,这才松了一口气。 因为那高高的旗帜上,写着硕大的唐字!就在李子期去迎十八娘的时候,镜湖先生已经昭告天下,宣布太原乃是李唐天下,发了一篇讨伐赵楚的千古文章。 张问天乃是镜湖先生的学生,便能写出激起游侠满腔热情的讨吐蕃文,更何况是个中高手的镜湖先生,一时之间,众多李唐旧部纷纷响应。 其中最耀眼的便是程知节与远在边关的沈庭! 而赵义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屠杀义父李渊全家,猪狗不如!知道李子期乃是李唐遗孤之后,又设计想要杀了他!天下哗然! 而长安城中,更是乱成了一锅粥,二皇子叛变,竟然又凭空冒出了一个新的太子,他名唤赵琅。 与之前那些小打小闹的皇子不同,他搬入东宫第一件事,便是铁血清洗了二皇子党羽,一时之间,整个王氏萎靡不振。 第54章 十八娘一行人刚进了太原城城门,就看到沈耀与秦昭正站在庭中,热泪盈眶。 「大兄,嫂嫂!」十八娘飞快的翻身下马,将她身旁的李子期下了一大跳,「十八娘,你慢着点,腹中还有孩儿呢!」 他说话嗓门大,周围的人一下子看了过来,早先跟着李子期来的黑羽卫门,都忍不住哈哈的笑了起来。 十八娘俏脸一红,别了他一眼,直接冲过去,拉住了秦昭的手。 秦昭拿帕子擦了擦十八娘的脸,抹了抹泪,「咱先回府再说。」 众人进了府,先行梳洗再准备去大厅里头用膳。 十八娘和李子期刚进了屋子,却见沈泽领着沈耀闯了进来,他看上去罕见的有些疲惫,而沈耀也是一脸的阴沉,「赵琅那个狗东西,是怎么回事?」 十八娘这才想起来,当初沈琅让她保守秘密,她压根儿就忘记了告诉沈泽,沈琅的身世。 她咬牙切齿的喝了一口水,「父亲,都是我错信了那条毒蛇。我在武归的密室里发现了李唐的宝藏,其中就有李贞贞的遗书,写了赵义的罪行。后来我想着去将那宝藏取走,却发现宝藏不翼而飞了。我循着地道走过去,就听到沈琅在哭,他说他是李贞贞的儿子。」 她当初怎么就那么傻!竟然被他蒙蔽了,显然他功夫很好,一早就知道十八娘在地道里,才做出了这幅模样!当日她觉得沈琅对沈耀忠心耿耿,想必不是坏人,便轻信了他! 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心思深沉到了如此地步! 是了,他若真是李贞贞的儿子,李贞贞有时间写遗书,为何半句都没有提到自己的亲儿子?因为她压根儿就没有儿子! 沈琅从一开始,就是在诈十八娘,为了骗走她手中李贞贞的遗书和李唐留下的巨额财富。 这简直是十八娘两辈子以来,最大的耻辱! 然后,她还毫无防备的将李子期的身份告诉给了沈琅!件件桩桩回想起来,十八娘恨不得自己抽自己几个大耳刮子。 沈琅一直像是一条都阴险狡诈的毒蛇,躲在黑暗中,等着赵义的儿子,一个一个的死去,这样才能够显现出他的身份,最大的价值来。 而李唐和李子期的身份便是他献给赵义的投名状! 十八娘想到的,沈泽显然也想到了。 「没想到我沈泽打了一辈子的鹰,竟然被一只雀儿啄了眼。」 而最难过的便是沈耀,他当初还口口声声的对十八娘说,沈琅是一个好人! 室内一下子沉默了起来。 李子期突然笑了一下,打破了沉寂,「没有关系的,我一开始也怀疑过沈琅的身份,还让人去调查了一番,只可惜我选的人是萧彻……迟早有一天,咱们会找回场子的。咱们一举打回长安去,将沈琅打个落花流水!用玉玺砸他的脑袋解气!」 十八娘白了他一眼,他这是气疯了吗?还用玉玺砸脑袋…… 玉玺! 十八娘猛然站了起来,玉玺可还在她的空间里呢!虽然不知道李唐没有打进长安城,为何就会有传国玉玺,但是那玩意是真真切切的就在她手中的。 赵义到现在用的都是一颗防制的。 只是她现在没有办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玉玺拿出来。 沈泽点了点头,「子期说的是,咱们要光复李唐,才刚刚起步,今日先行休整,再组织军队,杀回长安去。」 说完,他便拽着失魂落魄的沈耀出门去了,只留下李子期与十八娘夫妻二人。 「十八娘,你有孕在身,为夫替你沐浴更衣吧!」李子期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道。 十八娘一听,整个脸也都红了。 李子期拉着十八娘的手,将她轻轻地打横抱起,颠了颠,「我死了之后,你竟然长胖了一些。」 十八娘一囧,伸出手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还不是为了他,想着要骑马跋山涉水的,便吃多了些,让他长得壮壮实实的。」 李子期见她拍得砰砰响的,像是敲西瓜一样,吓了一大跳,低下头去亲了亲她的肚子,痒得十八娘咯咯的笑了起来。 他将十八娘抱到了梳妆的小镜子前,秦昭想得很是周到,怕十八娘他们来得及,什么都没有带,不光是衣物,就连梳妆打扮得首饰,都满满当当的装了一大匣子。 「十八娘,我替你梳发吧。」 李子期说着,伸出手一根根的拔下了十八娘头上的金步摇,等取到那根昙花簪子的时候,手微微的顿了一下,也将它放在了小匣子里。 十八娘摩挲了下昙花玉簪上刻着的小字,笑道:「之前没有仔细看,现在看来,这字分明就是你刻上去的。还骗我说是恒泰楼里的老师傅刻的。」 李子期取了一把木梳子,给十八娘轻轻地梳起头来,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看着就让人甜蜜不已。 「我可是刻坏了一堆玉簪子,才刻得好这么几个字的。十八娘,你觉得晋阳怎么样?」 十八娘将玉簪子放了下去,笑道:「很好,好似味道都比长安城好闻一些呢,许是因为有你在的缘故。」 第55章 李子期红了脸,慌乱之中将那木梳子掉到了地上,弯下腰想去捡梳子,又发现自己胸前缀着的宝石挂在了十八娘的头发上,扯得她直喊疼。 一时之间,手忙脚乱起来。 李子期想着,用力的一扯,那缀着宝石的链子就被他扯断了。 「你别动,头发挂住了,我替你解下来。」 十八娘噗呲一笑,李子期先前陡然死遁,她不是不生气的,可是如今看到他鲜活的样子,窘迫的样子,她却只觉得心中满满地,全是暖意。 又折腾了好一阵子,十八娘才终于舒舒服服的泡在了大木桶里。 这木桶之中腾腾地冒着热气,在木桶的旁边,还放着好几桶热水,十八娘手中拿着一个刻着福纹的葫芦瓢儿,舀了一票水,轻轻的淋在自己身上,这些天没日没夜的赶路,她感觉自己都快要成一只泥猴子了。 正在这时,李子期穿着中衣走到了她的身后,柔声说道:「我替你洗头发吧。」 他的手大而有力,按在十八娘的头上,让她有些头皮发麻。 就在十八娘快要在水中睡着的时候,李子期突然说道:「许久未见,你的肚子好像长大了一些。」 十八娘一听,害羞得赶紧用那瓢挡住了自己,然后又悄悄地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肚子。 之前在长安的时候,她是日日看,这肚子也没有什么变化,让她丝毫没有有孕在身的感觉。 这些天逃命压根儿没有机会看,如今一看,竟然真的凸起了一些,用手轻轻的一摸,有一个可爱的幅度。 李子期瞧着,也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一摸,「怎么不会动?不会有什么事情吧?」 十八娘摇了摇头,「母亲说还早着呢,得长得跟西瓜似的,才会动。」 李子期不由得幻想起十八娘腰间揣着一个西瓜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十八娘被他笑得莫名其妙的,拽了一下他的衣服,李子期却是扑腾一下,没脸没皮的跌进了木桶里,水顿时漫了出来,溅了一地。 十八娘又羞又恼,「你这个浑人,若让他们看见这满屋子的水,我做何解释?简直丢死人了!」 李子期用手扑腾了两下,又将那水荡漾出去不少,「你就说你吃得太多,长胖了不少,所以才把水……」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十八娘一把揪住了耳朵,「你少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说谁胖呢?」 李子期却是一把搂住了她,将十八娘按在他的心房之上,「我就喜欢胖的,白白胖胖的话,说明我这个做夫君的,养得好。十八娘你听到砰砰砰的声音了么?是我在想你呢!」 十八娘的脸如同火烧云一般,「我们都在这里了,你还想什么想?」 李子期没脸没皮的,「在那里我都想。」 十八娘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一把拽下横杆上的中衣,从大木桶中走了出来,将自己裹住了,往床帐处走去。 「我困了,一会儿别唤我了,可能要睡到明日早上。」 李子期知道她是恼羞成怒,哈哈的笑了起来。 十八娘听到他的笑声,气愤的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你先别睡啊,还没有擦干头发呢!」他说着,胡乱的洗了两下,便换了干净的衣衫,拿了软布,来给十八娘擦头发了。 十八娘白了他一眼,小脸红红的,「你怎么如此油嘴滑舌,想必是在晋阳金屋藏娇了吧?哦,长安城里还有一个四皇子呢!」 李子期捏了捏她的鼻子,郑重的说道:「十八娘,你可知道什么是夫妻?夫妻就是一夫一妻。我李子期这一辈子也只有你沈十八娘一个妻。」 十八娘刚想感动,就听到李子期说道:「再说了,我也不敢金屋藏娇啊。我的十八娘可是一个石头能打碎别人门牙,坐在马上箭无虚发,我若是敢有花花肠子……还不被剁了。」 十八娘气鼓鼓的拧了李子期一把,「你说得对!我活着一日,你便一日不能乱来,不然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悍妇。」 李子期扭过她的头来,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好,我身边可有好多美人儿,所以你一定要好好的活着,活得长长久久的,活到我死了,你再死。」 他的十八娘,他这么好的十八娘,却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真的是天道不公,即使他的十八娘死了,他也绝对不会让人占了她的位置。 李子期想着,伸出手去,摸了摸十八娘的小腹,在这里孕育着一个属于他和十八娘的孩子,虽然十八娘说希望是一个小娘,日后便是横着走的大帝姬,可是他却希望是一个小郎。这样又多了一个能保护十八娘的人了。 十八娘点了点头,郑重地说道:「好!」 翌日一早,十八娘醒来的时候,看着头顶陌生的床帐,恍惚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已经不在长安的冠军侯府里,这里是晋阳。 她伸了伸手,阳光透过窗棱照射进来,带着许许余温。 「小娘,你醒了,侯爷在外间练剑,奴伺候你洗簌吧!」南枝替十八娘将床帐挽在金钩上,又取了厚厚的皮袄过来。 第56章 十八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屋子里头烧得暖和,穿个小袄就成,穿多了像头熊一样,行动不便。」 南枝却是笑了,「侯爷说今儿个要带您去军中呢。」 十八娘心中一紧,适才那种无追兵在身后的闲暇感,顿时没有了。 她差点儿都忘记了,他们现在是李唐,是随时都会开拔的大军!晋阳这个地方,并非是她们的久留之地。 到最后,十八娘还是穿上了一身火红的戎装,头发如同男子一般高高的用玉簪子束起,粉黛未施,一脸英气勃勃。 门外的李子期见十八娘出来,长剑入鞘,走过去拉住了她的手,「待用过朝食,我待你去见故人。」 夫妻二人去了花厅,只见沈泽罕见的用着手指戳着一个孩子胖嘟嘟的脸颊,一戳一个窝窝,一戳一个窝窝,那孩子瘪了瘪嘴,眼中含泪,险些要哭出来。 一旁的秦昭心急火燎的看着,又不敢上前阻拦,看着十八娘走了进来,赶忙递来一个求救的眼神。 十八娘眼睛一亮,从沈泽怀中抢过着孩子递给秦昭,「父亲,孩子脸都被你戳红了。」 沈泽一看,还真是,那孩子的胖脸上,有一团红红的印子,他轻咳了两声,掩饰性的端起了桌上的茶盏儿。 「太原周围的豪族,都要拉拢过来,十八娘先去范阳寻求你祖父的支持。」 李子期要拦,十八娘却摇了摇头,「理应如此。」 他们的势力还太弱小的,需要争取更多的世家支持,范阳沈氏与旁的家族不同,大约是因为每一任的族长又是青山书院的山长,是以族长的权势,比想象中更大。 若是十八娘能够争取到祖父的支持,那何愁范阳沈氏不站在他们的身后?就算是不成,他们也需要更多的军备粮草,沈泽同十八娘的根基都在那里,自然能够更容易得到回报。 一行人用过朝食,十八娘翻身上马,同李子期去了山中,这山便是李子期当时在地图上标明的那座,沈泽同李世民打虎的那座山。 远看是一座山,走近一看却大不相同,这山中竟然有一个巨大的山谷,十八娘顺着山洞走进去一看,顿时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这山谷之中,军士们光着膀子正在演练,呼喊声整天。 而在他们的身旁,风箱被拉得呼呼作响,打铁的邦邦声此起彼伏,那些铁匠身上的汗珠子,一颗一颗的,顺着背脊流了下来。 看到李子期他们也没有停手,只是笑着唤了一声,「将军。」 十八娘看得新奇,远远地瞧见两个人从远处相携而来,这就是李子期来带十八娘见的故人。 左边的那位男子,也穿着一身工匠的衣服,只是颜色来得更深一些,他的头发乱糟糟的,白皙的脸上有着乌漆麻黑的灰,耷拉着脑袋,被身旁的女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训斥着,正是那会造唐炮的小师傅柳彦。 而在他的身旁,一个穿着紫丁香色罗裙的女子,手中拿着厚厚的一沓册子,叨叨叨地说着话儿。 一见到十八娘,举起手冲着她挥了挥,快步跑了过来,「沈十八娘,好久不见了,没有想到,你竟然嫁给了李子期,真是便宜他了。不过当时,我便觉得你们能成。」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萧姐姐,我当时觉得你和柳公子也能成。」 萧蓉一听,与十八娘相视而笑,顿感亲切起来。 当时她就在想,柳彦这么有本事的人,若不被人保护起来,要不就只能为军中效力,要不就得死于非命,原来李子期一早便将他藏到这山中来了。 十八娘远远望去,这山中大约有上万军士,整整齐齐的站在校场之上,装备齐整,一个个的神采奕奕,显然个个都是好手。 心中更是大定,这些人,应该就是李子期的嫡系和亲信了。 李子期拍了拍十八娘的肩,笑道:「十八娘,看到那根柱子顶上的白点儿了么?你能不能一箭射中它?在这个校场里,能射中的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十八娘了然地看了李子期一眼,心知李子期是想让她立威。 她初来乍到,若是不想日后被人当成是李子期的附庸,就得一鸣惊人,拿出自己的真本事来! 就想当初在松州,她先不先把那些白户打趴下了,怎能在军中占有一席之地? 「拿箭来,看好了!」 这杆子之所以很难射中,不光是因为它离得远,又很细,而是因为它立在一个风口之上,总是不停的没有规则的晃荡着,让人几乎看不清楚目标。 十八娘搭上弓,轻轻地感受了一下风的方向,校场里不少发现了这边动静的大兵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十八娘微微隆起的小腹,眼中满是不屑。 女人嘛,就应该回家生孩子!要不就像柳夫人一样,管着他们吃饭穿衣就好了,还想射中连他们都射不中的天眼? 更何况,她还站得比常人更远! 就在他们的嘲笑还没有来得及从脸上收回来的时候,十八娘的手动了,只见一支箭飞速的朝着那个白点飞去,不但快狠准的射中了白点,而且还死死的钉住了一只雀儿! 第57章 那雀儿被射中的眼睛,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在场的人一片寂静,只有李子期微笑着看着十八娘,他的十八娘就是这么举世无双,百步穿杨,傲视群雄…… 李子期在心中,几乎将他会的所有的赞美之词全都背诵了一遍。 即便如此,也没有办法描绘出在他心中,十八娘的好。 直到旁边一个打铁的学徒,惊讶得将手中的锤子落在了地上,砸到了自己的大脚趾头,疼得嗷嗷叫了起来,周围的人才回过神来! 那些嚣张的兵痞们这才如同看待猛虎一般,看着沈十八娘。 好家伙!要同时射中雀儿,还要射中白点,这水平,整个李唐军中,除了李子期能够做到,也就只剩这位沈十八娘了! 这个小娘,绝对不仅仅是将军夫人那样简单! 十八娘扬了扬下巴,眯着眼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人。 这个动作她看沈泽做了好多次了,每一次都让人觉得此人宛若天神,自己是如此的渺小。 她早就想要暗戳戳的做上一次了,他们如此之像,做出来的感觉理应差不离吧。 却是没有料到,那些男人反倒是涨红了脸,别过头去,不敢直视她…… 十八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扭过头,却发现李子期也是呆愣愣的,「十八娘,这幅像孔雀一样的表情,好适合你,真好看!」 十八娘恼羞成怒,跺了李子期一脚,挽上萧蓉的手臂,超前走去。 剩下李子期站在那里,疼得呲牙咧嘴的,他是主帅,怎么能够做出抱着脚疼得直跳的样子呢?绝对会被人笑话的! 李子期想着,偷偷的看了那个抱着脚直喊疼的铁匠学徒,一脸的羡慕! 那学徒被他看得,紧了紧衣衫,悄悄地躲到老师傅背后去了。 李子期在山谷门口站了好一阵子,直到腿能正常走路了,才同早已神游天外的柳彦一道,追了上去,拉住了十八娘的手。 对着校场上的军士笑道:「这是家中悍妻沈十八娘,诸位可都悠着点,不然财神爷一发怒,你们可就吃不上饭啦!」 其中一个同李子期相熟的将领笑道:「李将军,冠军侯,别告诉我,我们吃的不是李唐的米?穿的不是李唐的衣?」 李子期笑眯眯的拍了拍他的头,「你小子吃的我的饭,可我要靠我家娘子赏饭吃呀!她随手甩了二十万两,已经将你们将军我,彻底买回去了!」 满场的人都被他逗乐了,哈哈大笑起来。 十八娘看着李子期,心中满是感动,他这是在为她造势,他以前说的,要与她肩并肩,并非只是说说而已。 由于沈十八娘第一次来,萧蓉特意安排了厨子上杀鸡宰羊的,让军事们饱食了一顿,他们不久将要出征,这也算得上是鼓舞士气了。 一通饭吃下来,若不是李子期双目如利刃,他们恨不得同沈十八娘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比起李子期人情往来之上的笨拙,沈十八娘简直是一阵春风,句句话都说到你的心坎里,让你对她掏心掏肺。 正吃喝着,就看到李昭平悄悄地走了进来。 他如今还是负责着以前李子期手下的那部分黑羽卫,已经成为了最好的斥候。 「大人,那人来了!」 李子期一愣,见李昭平眼睛闪闪烁烁别别扭扭的,没好气的问道:「谁来了,神神秘秘的?」 李昭平看了沈十八娘一眼,低声说道:「王六来了。已经进了城,现在正同沈大人叙话。」 十八娘也是一愣,王六郎不是在长安的么,怎么会突然来了晋阳? 再仔细一想,便是明白了。 二皇子死了,还落下了一个造反的罪名,王氏有不少人都掺和了进去,落了个凄惨下场。 太原王氏元气大伤,在长安城中再是难有立足之地,但是赵义到底不敢赶尽杀绝,于是他们又回了太原。所以,王六郎是要来投李子期? 若真是如此,那太好了,他们本来就是以晋阳为基地,但若是有太原王氏的支持,那在这里,算是彻底的站稳脚跟了。 李子期黑着脸,领了十八娘同李昭平一道回到了城中。 才一进门,就见到那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只见那王六郎一身广袖华服,明明是正月里,却是手中持着一把羽扇,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锁骨,一派怡然自得的样子,好似这屋子的主人是他一般。 怎么不得风寒冻死你呢?李子期忿忿的想着。赵义也真是没有用,二皇子都反了,还不借机把王氏斩草除根。 李子期想着,一把搂住了十八娘,「卿卿,小心一点门槛,太高了,要不要我抱你过去!」 十八娘被他恶心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个人真的是,她已是李家妇,王六也娶了沈十六了,他不知道还在气着什么。 沈泽看着他这个鬼样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瞪得李子期脖子一缩,还没有立国呢,他怎么恍惚中已经看到昏君的影子…… 第58章 「王六哥来了,可还好?」 十八娘拉着李子期落了座,南枝见状立刻端上来了热气腾腾的牛乳。 今日的王六,却是与寻常不同,好似又回到了在范阳的时候,那副只有世家大族才能养得出来的气定神闲。 「腐肉无用,割掉了才能长出新的来。王氏上下如今焕然一新,只听我一人令,你说是好,还是不好?」 十八娘一愣,突然想起当初在小树林里,李子期问萧彻那人何如了?萧彻说睡醒的雄狮…… 所以王六明知道二皇子举事会失败,却还故意将王氏族人留在长安,就是为了借机清洗,铲除异己? 他若是早一些醒来该有多好,那么王九说不定就不会死了…… 「自是好的,恭喜王六哥了」,十八娘说着,垂了垂眸。 王六郎显然一看便知道十八在想什么,他捏着扇子的手白了白,端起面前的热茶轻轻地抿了一口,「若不是九娘的事,大约我这辈子也就醉生梦死了。我的来意,已经都同沈伯父说了,不日你们去范阳,我同去。」 李子期听了心里一堵,他却是不能去的,他虽然心中气恼,但是也要顾全大局,到这个时候了,容不得他退缩不前,大军已经在准备出征的粮草,一旦妥当,他便要出征了。 王六郎说着,站起身来,冲着十八娘笑了笑,「十八娘,我给你带了一些雪梨糖,你试试还是以前的味道么?」 十八娘一愣,李子期简直想要一跳三尺高,爷爷的,当着我的面就想挖我墙角? 正在这时候,王六郎又冲着李子期笑了笑,「也有给子期带的饴糖,小孩子就是爱吃甜的。」 说完,摇了摇扇子,大摇大摆的走了! 李子期简直羞愤欲死,恨不得冲过去砍了他,这绝对是对他的藐视! 沈十八娘却是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我吃雪梨糖,你吃饴糖,不是正好,都是小孩子。」 李子期一下子便心里舒坦了,「哼,一个中年老大叔,不和他计较!」 十八娘哑然失笑,率先走出了房门,准备去寻秦昭。 李子期想跟,沈泽却将他留了下来,他们初来晋阳,手头里都有些什么人,将来作何打算,都得好好商议一番。 「我让十八娘去范阳,明面上是想让她去拉拢太原附近的豪族,实际上却是不想让她跟着你南征北战,我知道她身手很好,但是子期,十八娘她有孕在身。」 李子期一愣,摇了摇头,「十八娘并非寻常女子,我觉得这事儿,还是先同她说的好。」 门外的十八娘压根儿不知道翁婿二人在说着她的事儿,因为她才走到院子门口,就被王十一郎拦住了。 近乎两年不见,先前那个为王六马首是瞻的王十一郎,除了身量便了一些,脾气秉性还是一点儿也没有变。 「沈十八,你都嫁人了,怎么还来祸害我王家?」 王十一郎眼睛里都快要冒出火来了,他可是跟了王六一路,见他寻了那么多铺子,吃了那么多雪梨糖,就为了选出十八娘最喜欢的味道,结果吃到自己都吐了。 天知道他最讨厌的就是甜味儿了。 沈十八娘却是笑了,笑得如沐春风,让王十一郎脸瞬间就红了,嘟嚷道:「红颜祸水,你别这样笑了。」 十八娘笑脸一僵,笑都是错? 「我什么时候祸害你王家了?王九死了,若没有我,你们这群胆小鬼连替她寻片埋骨地都不敢,还说我祸害王家,别逗我了!」 「你!」王十一郎伸手要打沈十八,却被她牢牢的抓住了。 「只会欺负女人的郎君,算什么真男人?你王十一郎若是就这点本事,那还是跟着王六的屁股后头学走路吧。」 王十一郎却是垂下手来,蹲在地上,「我哥哥要同沈十六和离了,这下你满意了吧?」 十八娘一愣,和离?王六要和沈十六和离了,他还敢去范阳?简直是送上门讨打啊! 这简直是……王沈这种世家大族,竟然也会出和离之事?可见这事儿若是爆出来了,会有多么耸动。闻所未闻,王六郎简直是疯了! 「你心悦沈十六?」 王十一郎整个脸都爆红了,结结巴巴的说道:「你发什么疯呢?那是我嫂嫂,那是我嫂嫂!」 十八娘松了一口气,「我早就说过,王六是王六,沈十八是沈十八;所以不管他做什么事情,都同我没有关系了。便是要替沈十六出头,你也应该寻你哥哥说去,寻我做什么,若不是你说,我也不知道这事儿。」 十八娘说着,甩了袖子要走,却被王十一郎拦住了。 「看着我们一道儿长大的份上,你可以帮我去劝劝我六哥呢?他现在在族里,简直成了暴君,谁说他也不听,我想这个世界上,若是还有能劝得动他,那便是你了。不然的话,十六就太惨了。」 十八娘却是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在我簪了昙花,你家哥哥另娶沈十六的时候,同我一道儿长大的你,有没有想过,我沈十八就太惨了?」 第59章 她现在对王六郎和沈十六之间的事情,一点儿兴趣也没有,也不想搅和进那个烂摊子。 该说的她早就说过了,她甚至对王六说,让他待沈十六好一些,好好的在一起。 她同沈十六并无多少情分,她也不会心软到对一个毫不犹豫抢姐妹心上人的人,有半点的怜悯。 十八娘说着,甩了甩袖子,错开王十一郎,朝着秦昭的房间走去。 「阿嫂,这是在做什么呢?」 秦昭抬头一见十八娘来了,冲着她招了招手,「你来得正好,我整理了一份如今最新的各家女眷的小册子,人情往来,喜好弱点,那是写得一清二楚的,你拿回去仔细看着,日后都得你来应付呢!」 十八娘感激地拉过秦昭的手,「多谢嫂嫂了。我从长安走时,嫂嫂家中一切都好。」 秦昭闻言松了一口气,虽然她相信祖父见过那么多大风大浪,此番一定没事,但是亲口听到十八娘说,心中还是十分的宽慰。 「当初咱们嫁人的时候,何曾想过是这样的光景,我没有嫁给太子,反倒是让九娘给摊上了。还有阿窦,徐常春是站大楚的,程家却站了李唐,她同程三郎也就只能是有缘无份了。」 十八娘听得也心中难过,她们这些闺中便相识的小娘,如今也都天南海北的,随着这动荡的局势,被迫的做出了一些身不由己的选择。 徐窦害怕程三郎嫌弃她粗鲁的样子还历历在目,那时候她还羡慕他们青梅竹马的情谊,如今他们却是牛郎织女,永远相隔了。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赵义应该会下旨,让阿窦嫁给沈琅。」 虽然沈琅已经娶了萧芳了,但是现如今让这些武将们安心的最好方法,自然就是联姻。 秦昭看着十八娘自责的样子,摸了摸她的头,她的手很软也很暖和。 「十八娘若是难过,咱们就更加努力一些,在阿窦嫁给沈琅之前,就打进长安城,她不就嫁不成了么?更何况,这事儿也怪不得你同子期,但凡徐常春心中有阿窦这个女儿,便不会出兵打程知节。」 他们在晋阳还未与长安开战,其他的地方,便已经战火纷飞了! 「如今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明儿我便出晋阳,去游说诸家,有了嫂嫂的小册子,再加上父亲的图册,想必能够事半功倍。」 秦昭笑了笑,「阿嫂没有用,只能同你哥哥替你们守住这晋阳城了,父亲也要同子期出征。若是回去受了气,也莫要放在心上,不成便是不成,算不得什么大事,如今已经有郑氏和王氏支持了,大事已成。」 十八娘垂了垂眸,何止回去会受气啊! 王六郎那厮早不弄晚不弄,偏偏现在要弄什么和离之事,她还没有去范阳,就知道将是一个怎样血雨腥风的光景了! 沈十六那可是老太太的心头肉,而且她还曾经弄了那个药丸子,害得老太太当众出了一个大丑……他们这一房人,大约是最不受待见的人了吧…… 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要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将祖父拉到她的这条战船上来! 就在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一辆蓝色锦盖,在侧边雕刻着醒目金色菊花纹样的马车悄悄地出了晋阳城,往范阳而去。 路边的贩夫走卒见了,都纷纷地侧面而避,这是范阳沈氏的家徽,而且只有嫡系才能这样大摇大摆的挂出来。 而这马车后头,跟着另一辆马车,上头大大咧咧的挂着紫色的王字,看起来显得有些直白得可笑。 可是太原一带的人,见了这个王字,却比王旗来得更让人胆战心惊。 这样的马车里,必然坐着平头老百姓,惹不起的王氏贵人,从他们爷爷的爷爷嘴里,便听过无数关于这些世家门阀们可怕的传说。 十八娘斜靠在马车上,正轻轻地吃着奶糕,李子期怕她途中无聊,简直在这马车里头塞满了吃食,远远地便是一股甜腻之气。 手中秦昭给的小册子,已经翻来覆去的看了许多遍了,了然于胸,她轻轻的将册子放下,横了一旁的王六郎一眼,「你自己的马车就在后头,为何非要与我同乘,这里可不是长安城。」 王六郎却是头也没有抬,「原来十八娘也会害怕呀?我都听说了,百步穿杨,还打碎了漕运使萧彻的门牙,如今大楚,谁还把你当女郎?既不是女郎,同乘又有何不可?」 「我是怕我控制不住手滑,不小心也砸掉了你的门牙!」说完她便扭过头去,掀起帘子,看着马车外的光景。 如今刚过年节不久,还是天寒地冻的时候,不远处的村庄里,那门帘子上还隐隐约约的看得到花里胡哨的年画。炊烟袅袅,除了马车驶过的声音,就只剩下鸡鸣犬吠。 长安城到晋阳的那一段,战火纷飞,可这里却仿佛丝毫都没有受到纷扰一般,宛若世外桃源。 「我这次去范阳,是给沈十六娘送和离书的,你知道吧?你怎么不劝我?」 十八娘看着出神,却听到王六郎在她的身后幽幽地说着。 第60章 「我劝,你便会听么?那我劝你纳青山书院山脚下的黑妞为妾,毕竟她做的肉包子极其好吃。」 王六郎听得哈哈大笑起来,「自然是不听的。我之前做了许多错事,如今只然要一件一件的纠正过来。十六娘的事也是一样的,我只能给她王氏宗妇的位置,一开始便是说好了的,但是后来她却想要更多,而我却没有更多。」 「此事与我何干?只不过你知道的吧,从夫家回来的沈氏女,日子可是不好过的。」 王六郎一下子沉默了,很久才说道:「你去松州之后,九娘便同我和解了,兄妹哪里有隔夜仇,她同我说,你让她远离那个清虚女冠,她向来很听你的话,可是后来她却按照那女冠说的,扯人头发摆什么祈福阵,你可知道为何?」 十八娘一联想到王六郎非要同沈十六和离,心中大惊,「你是说十六娘?」 王六郎点了点头,「沈十六劝她的。当时王氏族中,大家都不看好太子,沈十六是唯一一个能同九娘说得上话的人,就因为她是我的妻子,是你的堂姐。此事虽然不见得就是她的主意,可是我却无法再留她在我身边了。」 原来如此…… 她认识的王六郎,从来都不是冲动之下会做出不理智的抉择的人,他总是思前想后,做出最有利于家族,最稳妥的选择。 他趁着此次二皇子叛乱,清理了王氏内部族人,怎么能不清理自己的枕边人呢? 「这是你们王家的事,不要把我掺和进去。」十八娘说着,放下了帘子,又从南枝手上接过了一块肉干,细细地嚼了起来。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王六郎掩嘴苦笑,心中长叹不已,有些错误,他能够及时改正止损,有些错误,却是一旦犯过,即便改正了,也无济于事了。 就像是九娘,在他的面前,活生生的被人逼死了!现在的王六在家族中一手遮天,可是九娘却再也回不来了。 九娘死了,他不能再看着十八娘死。 马车很快就驶到了范阳沈氏门口,王六郎说归说,可是快进范阳地界的时候,还是坐回了自己个的马车。 十八娘轻轻地闻着空中那熟悉的味道,她这么久没有回来,范阳的小娘们还是喜欢用这种暖阳香。 这是她在山间偶然发现的一种向阳开的黄色小花制成的香,并没有多少的清新淡雅,却有着一种太阳的味道,像是阴霾了多日,好不容易将床上的锦被取出去晒,然后晚上再睡在上面时,闻到的那种幸福的味道。 很适合冬日。 朱红色的大门因着年代久远,有些斑驳的裂纹,看上去分外的厚重。 守门的家丁一个个的竖着长枪,认真的询问道:「来者何人,可有拜帖?」 坐在马车外的西屏淡淡地说道:「沈十八娘归家。」 那门房一愣,不知道做何回答,沈十八娘不是嫁给了冠军侯李子期么?然后又听说那李子期竟然是李唐后人,如今在晋阳起兵,反了! 这个时候,沈十八娘她竟然回来了! 西屏看了他一眼,又重复了一遍,「沈十八娘归家。」 那门房一个激灵,沈十八娘走得太久,他差点儿就忘记她的厉害之处了,管她反不反的,只要她的大名一日还写在沈氏的族谱上,她就是范阳沈氏的嫡系。 就算她被除族了,也远不是他一个小小门房惹得起的。 「开门,沈十八娘归家。」那门房仰起头来,高声唱道! 许是因为门房当久了练了出来,又或是寻门房本来就有某种先决条件,这人一开口便中气十足,相识福应禅院里的钟声,嗡嗡作响。 不一会儿,他又继续唱道:「太原王氏族长六公子到访。」 沈十八娘居然同王六郎一道儿来了,在老太太院子里说着话的一群人,顿时静了下来,齐刷刷的看向沈十六,而沈十六拿在手中向众人炫耀的那只玉镯子,砰地一声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想到之前她收到的王十一郎的来信,沈十六顿时慌乱起来,她把心一横,哇的大哭起来,「十八娘她明明都已经嫁人了……」 在坐的都是沈氏各房的夫人小娘,本来就对年节里,已经出嫁的沈十六突然归家心生疑窦,这一下子,顿时觉得有好戏瞧了。 想那时候,正是一个大雪夜,沈十六娘灰头土脸的回了范阳,若不是因为她身后那长长的车队,沈家人几乎以为她是被休弃回家了。 再回来,长安城中风云变幻,太原王氏被清洗,沈十六就像是个鹌鹑一般的躲在她母亲的羽翼之下,直到王六郎以雷霆手段,镇压了族中叔父,将自己的父亲赶下了族长之位,沈十六这才又出现在了人前。 众人都仿佛一瞬间变成了大白鹅,伸长了脖子,翘首以待的望着大门口,算算时辰,沈十八娘也应该来到这里,给祖母请安了吧! 可是他们左等右等,大门口除了在寒风中哆哆嗦嗦的女婢,压根儿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瞧见。 沈老太太那一张老脸,顿时变得铁青的!自打在长安城中丢了脸面,她对于这些规矩尊卑,就变得敏感而又严苛了。 第61章 若是宅里的晚辈们,少了一次晨昏定省,她便是觉得,这是在嘲笑她,不将她放在眼里了。 只是,她们不知道的是,沈十八娘早就已经不和她们站在同一个道道上唇枪舌剑了。 她径直的去了沈老山长的书房门口,整了整衣衫,正了正发饰,这才朗声说道:「孙女沈十八娘请祖父安。」 屋子里头并没有人应声。 却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走了出来,望着十八娘和蔼的一笑,「十八娘快些进去吧,山长已经等了很久了。」 十八娘冲着他甜甜一笑,接过身后南枝递来的两坛子酒递给了那老者,「宝叔身子骨可还好?天寒地冻的,十八娘制了些药酒,是用老参和虎骨泡的,偶尔饮上一杯,暖暖身子。」 那名被称作是宝叔的老人毫不客气的接过了酒坛子,「十八娘有心了,知道宝叔不缺金不缺银,就好这一口。」 他说着,又压低声音道:「你祖父心情不错。」 他刚说完,屋子里就传来了声音,「你这老匹夫,为了两坛子酒就把我给卖了。」 这沈宝当年便是跟在沈老爷子身边的书童,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小书童变成了老书童,整个范阳沈氏的人,都要给他三分薄面,他可是比沈老太太更亲近老爷子的人。 沈十八进了屋,这屋子里烧得暖烘烘的,火盆子里烧得红彤彤的,映衬得老爷子的白胡子也变得橘红橘红的了。 他正坐在窗边,画着一幅画儿,十八娘抬头一看,画的竟然是她反坐在马背之上,手持长弓,五箭齐发的场景。 沈老爷子的画,当世闻名,都说他最擅长山水画,已经封笔多年,如今一看,这画光是瞧着,都能听到金戈铁马之声,仿佛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十八娘搭弓射箭了一般。 「白瞎了我赐给你的好字了。」沈老爷子说着,为这副画点上了最后一笔。 十八娘名静,表字书华。 她听着,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的字,写得也是不错的。」 沈老爷子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不同李子期去打长安,来寻我这个老头子做什么?」 「祖父明知故问。十八娘乃是凤命,祖父信与不信?」 「老头子活了这么多年了,什么命没有见过,一帮老秃驴吃饱了撑的,瞎叨叨,也就骗骗你们这些女儿家罢了。凤命?老夫现在反了,自立为王,立你祖母为后,便是只当一日,她也是凤命!」 十八娘以前从来都没有发觉,她的祖父,是一个这么有意思的人。 「我说的凤命,自然不是光头和尚们说的那些,祖父且看看,我沈十八娘站在这儿通身气派,文可治国安邦,武可上马打天下,若我都不是凤命,天下女子谁敢称得起凤凰二字?」 沈老爷子看了她一眼,终于绷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天下竟然有你这样厚颜无耻之人!不愧是阿泽的女儿。」 等他笑够了之后,大手一挥,「阿宝,看座上茶。」 那宝叔乐呵呵的给十八娘身后的木头椅子上加了一个软绵绵的坐垫,又给她端了一杯热糖水,又提着水壶给沈老爷子添水去了。 「若是作为你的祖父,听了你这番话,自是要助你的,只是我还是这范阳沈氏的族长,是青山书院的山长,我若是站错了队,这青山书院的学子也就跟着站错了队,你可明白?」 十八娘正了正颜色,点了点头,「祖父之苦,十八娘心中明白。只是祖父,那日在小楼里,祖父告诉十八娘,母亲被害之事,便是让十八娘去长安城中给赵义一些颜色看看。让他知道,试探世家底线的下场,是也不是?」 「若是十八娘败了,您不过是死了个孙女儿,算不得什么大事;若是十八娘胜了,赵义没有了昭华和段齐,便是失去了左膀右臂,未来必定更加为世家制肘。祖父早不做,晚不做,偏偏选了那个时候,并非是因为十八娘突然病发,而是因为赵义他已经频频踩过界了。」 皇权与世家,从某种程度上说是对立的。赵义想要的是什么?是大权在握,是中央集权。可是掌管了权力数百年的世家,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便从自己兜里拿出东西来? 大楚统共就是这么一大块饼子,你一个人想要独占,那不是不给其他人活路么? 「又是均田,又是科举,朝中寒门子弟越来越多,赵义宁可杀了自己的亲骨肉,也一定要选择一个无世家背景的皇子为太子,可见他从世家手中夺权的决心。隋炀帝已经被弄死了,祖父就不想继续弄死赵义么?」 沈老爷子眼中精光闪过,摸了摸自己的白胡子,「那我又怎么知道,李子期当了皇帝之后,不会想着铲除世家,乾坤独断呢?难不成到时候还让我这个老骨头再反一次?」 「赵义不好,我大可以把他弄死了,换沈琅上位好了,说起来,沈琅还当了我十多年孙儿呢?再不成就选赵三那个胖子好了,他只需要好好的坐在那个位置上就好,总不成,连这么简单的事,他都不会吧?」 十八娘看了看沈老爷子的白胡子,从南枝手中接过一只老参,放在了桌子上,「若是祖父再年轻三十岁,十八娘今儿绝对不会走这一遭了。」 第62章 她说着,又拿出了一根大萝卜,放在了老参的旁边,「若是说祖父是老参,那我的大伯父平安侯,大约就是人参精里头头跑进去的傻萝卜。祖父能控制沈琅,控制赵三,但是伯父却是不能。」 「李子期若是上了位,至少一二十年内,不敢大动作的对付世家,范阳沈氏能得到最好的喘息时机,有父亲同十八娘在,便是萝卜也不会轻易被炖了。等李子期能动的时候,祖父养在身边的下一任族长,已经成了火候,萝卜自然无用了。」 十八娘说着,拿起那早就洗干净的萝卜,轻咬了一口,脆脆甜甜的,水分十足,「祖父你说是也不是?」 沈老爷子沉吟了片刻,迟疑的问道:「李子期不能承诺不动世家?」 十八娘笑了,「若祖父当了皇帝,会给出这个承诺么?那不是在自己头上搁了一个太上皇?何况,说了也是无用的。」 「你怎么知道我活不了一二十年?」 十八娘摇了摇头,「祖父自然是长命百岁,只不过祖父教导衡哥儿,已是劳心又劳力,何必费那么多心思在赵氏江山身上,左右又不是姓沈的。只轻轻的支持子期一下,便是一劳永逸,多好?」 沈老爷子这才正色的看着十八娘,「你怎么知道我选的人是衡哥儿。」 这衡哥儿乃是重孙一辈的了,是沈十八娘的大侄儿,如今不过是十岁左右的孩童。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因为祖父的孙儿辈里,最厉害的沈十八,是女郎啊!有我沈十八珠玉在前,剩下的那些,祖父定是瞧不上眼的!」 沈老爷子一听,终于发自肺腑的哈哈大笑起来! 「就你这脸皮,比长安城的城墙还厚,但是还真让你说着了!」沈老爷子说着,看了看十八娘的肚子,「既然怀了太子,就悠着点。」 十八娘大喜,沈老爷子这一句太子便是已经决定站在她这一边了! 只需他一句话,整个范阳已经是李唐的天下!而且还有一些依附着范阳沈氏的小家族,青山书院里受了沈家思想影响的学子们,都将是李唐的新鲜血液。 「多谢祖父。」 沈老爷子摆了摆手,「你且先去拜见你祖母吧,这事儿我得想个章程出来。」 沈十八娘点了点头,站起身来,领着南枝就要出门,却又听到沈老爷子说道:「我范阳沈氏,不重武学,讲究文理,你这一身功夫是哪里学来的?而且之前在范阳,你也是举止得体甚少逾矩,为何如今锋芒毕露?」 十八娘骑在门槛上的脚一顿,回过头去看着沈老爷子的眼睛笑道:「以前在范阳的时候,十八娘想当一朵牡丹花,只需要雍容华贵即可,可是如今十八娘只能当昙花了,自然是要将自己所有的本事,全都在最好的时候,绽放出来。」 「若是想当好宗妇,那婆母,家族自然都是不敢触摸的规则;可是十八娘现在只想当与李子期并肩而战的斗士,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自然就不惧怕任何人,不惧怕任何规矩。」 十八娘说着,迈出了大门,朝着沈老太太的院子走去。 那宝叔给老爷子又重新沏了一盏茶,笑道:「阿宝觉得,这样的沈十八娘,才是真正的沈十八娘呢!」 沈老爷子勾了勾嘴角,白了沈宝一眼,「按照你这么说,以前养在我范阳沈氏闺中,还委屈她了!」 可不是,委屈她了。 十八娘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的走了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得经过的下仆们眼神有些怪怪的,一回头便听到南枝喊着:「萝卜萝卜!」 十八娘顺着她的眼神一看,顿时红了脸,原来刚才那个大萝卜,还在她的手上呢! 范阳沈氏最骄傲的小娘沈十八,竟然拿着一个大白萝卜走了这么久,简直就是丢死人了…… 她闭了闭眼睛,轻声说道:「十八娘久不回范阳,对故土思念至极,闻到这翡翠白玉的香甜味,这才感觉当真是归家了。」 她那模样,好似手中拿着的不是大萝卜,是什么山珍海味。 南枝一脸黑线,她怎么觉得,范阳的这大萝卜的价钱,快要上涨了呢?还翡翠白玉…… 是以满屋子的人等得脖子都长了的时候,终于等到了拿着一个咬了一口的大萝卜的沈十八娘。 沈十六抽泣着,连手帕都落在了地上,「沈十八,你说,你为何同王六郎一道前来?」 十八娘却是看也懒得看她,眼中含着泪,将那大萝卜放到了沈十六的面前,对着沈老太太行了个大礼,「祖母,沈十八娘请祖母安。祖母的病可好了些?」 沈老太太看着那个萝卜,心中简直是一阵刺痛,谁人不知道,这萝卜有顺气的作用,十八娘这是在提醒她当初在长安城放的那个惊天动地的屁吗? 简直是一口老血吐不出来!上不上,下不得下! 「我的儿,见到你,我这没有病,不对,我这有病也都全好了。」沈老太太嘴一溜,差点儿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 「你十六姐问的没有错,你怎么同那王六一道回来了?他可是你姐夫!」 第63章 十八娘心中冷笑,就知道这老太太心眼子偏到没有边了,一贯的为大房出头。 她惊讶的睁圆了眼睛,「正因为他是我姐夫,子期才放心让他护送我来范阳,不然的话,我一个身怀有孕的弱女子,若是途中遇到山匪便是不好了。这有什么问题么?」 她看起来一脸的单纯与茫然,让在场的人一时之间哑口无言,不然你让她们说什么?你不守妇道,同陌生男子一道上路?这么一说出口,简直觉得自己实在是太龌蹉了! 还有弱女子…… 当她们不知道?沈十八娘的彪悍之名,已经传遍整个大楚了!萧彻那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到现在说话都嘴里头漏风呢!她若是弱女子,那在坐的都是瑟瑟发抖的羔羊! 这样想着,原本想看好戏,帮沈十六说话的那些人都低下了头,有些话,在绝对的武力面前,是万万地说不出口的! 正在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清亮地声音,「太原王氏六郎,来给沈老夫人请安了。」 他这话一出,满堂大惊失色。 王六郎是沈家嫡嫡亲的孙女婿,他一开口竟然唤的是沈老夫人,而不是祖母!显而易见,这其中必然有大问题。 沈十六手中的帕子掉到了地上,她红着眼站起身来向去拉王六的手,颤抖着声音说道:「六郎可是来接我归家的,不是说好了,让我在娘家多住几日么?」 王六郎却是不着痕迹地错开了手,「你收到十一弟的信,应该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了吧?」 他说着直直地看着沈老夫人,说道:「还请老夫人给小子一点机会,单独一言。」 沈老夫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看着沈十六祈求的目光,却是说道:「有什么但凡直言,十六被我惯坏了,你说出来,我教训她。」 她只当是王六郎与沈十六小夫妻赌气了,这夫妻之间还不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更何况,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显然王六郎也不敢说得太过分了。 只可惜,她低估了王六的狠戾与决心。 「这是我写的和离书,还请老夫人收下,从此沈十六只是沈家女,不是王家妇!」 在坐的人简直都不敢置信,这都多少年了,即便是家中出现了恶妇,都是直接悄悄地家法处置了,沈十六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让王六不惜惹恼了沈氏一族,也要将她遣送回来? 沈十六摇摇欲坠,跌坐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是因为沈十八娘对不对?我早就知道,沈十八有害我之心,没想到你们这样不知道廉耻!」 十八娘看着沈十六,那是又可气又可怜。 她没有说话,王六郎却是极其生气,「你何必将事情往十八娘身上扯?我且问你,九娘为何会早产又为何会轻信了那个清虚道人的话?你可当真是一个好嫂子!你当初背叛我,替我姑母向九娘出手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今日了。」 沈十六的母亲一听,一个响亮的耳光就扇在了她的脸上,顿时泪流满面,「我的傻女儿,你虽然是王家妇,但也先是王六妻呀!」 王九娘是谁?那是王六郎唯一的阿妹,她的女儿,怎么就这么拎不清呢!男人就是这么一种生物,总是不觉得自己是错的,将一切的罪孽都推在女人的身上。 沈十六被打懵了,将那和离书抢了过来,撕了个粉碎,一把扔在了王六郎的脸上,像是一条毒蛇一般的恶狠狠地盯着十八娘。 一旁的沈老太太突然脑海中灵光乍现,嚷嚷道:「十六腹中怀有你的孩子,你不能与她和离!」 王六郎却是像看怪物一样的看着她,他们从来都没有圆房过,沈十六怎么可能有孩子,简直是疯了吧! 「我与沈十六之间清清白白的,若她有了身孕,那你们沈氏门庭可要蒙羞了。」 这下子沈老太太也被惊呆了,她深深地看了十八娘一眼,终于摇了摇头,这都是冤孽! 当初沈十八娘病发,他们当机立断的,要另择他人嫁去王家,原本有好几个适龄的小娘。可是沈十六却苦苦哀求,非要嫁过去,她不忍心,便应承了。 她早该想到的,被称为天之骄子的王六郎,怎么可能会心悦沈十八之后,又看上了沈十六。 从一开,她便是错了。 她不该在发现王六郎对沈十八的心思之后,答应了王家老太太的条件,让十八娘做他的磨心石。没想到遭逢此变,王六郎的心竟然变得比石头还硬。 像他们这样世家大族的公子哥儿,可以有许多女子,却不能有情爱。她本想着,十八娘迟早要死的,她若死了,王六虽然不会再给沈十六爱慕,但至少会给她一个体面的身份,健康的子嗣。这对于世家女而言,便是极好的归宿了。 沈十六坐在地上,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从今往后,她在这世家之中,再也抬不起头了!她知道,王六如此对她,不光是因为她害了琴娘,也是对于沈氏和王氏不让她娶沈十八娘的最好反击! 在座的众人见事态如此严重,纷纷站起身来,悄悄地走了出去,十八娘觉得无趣,也跟着出了门。 第64章 刚一走出门,就被一个穿着紫色裙袄的妇人拉住了,十八娘回头一看,真诚地笑道:「二婶。」 这妇人乃是沈老太太的第二个儿媳妇,当年在老宅里,也就是她,经常会给十八娘那个小院子里,额外的送一些衣物和吃食。算得上极其有善意的人了。 「十六娘惯爱迁怒,你有孕在身,可得多加小心一些。若是得闲了,去我那儿坐坐?你母亲当年,还留了些小东西,在我那儿。」 十八娘一愣,她在这范阳老宅里,一直长到了十三岁,与这二婶碰面的机会,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怎么就从来都没有听她提起过? 而且鲁萍的嫁妆,早就被她带去长安交给沈耀了,就东珠那个雁过拔毛的性子,哪里会剩下什么东西? 十八娘想着,笑了笑,「多谢二婶提醒,如今我可是有祖父撑腰,十六奈何不了我的。如今正是得闲,要叨扰二婶了。」 沈二夫人一听,手一抖,她再傻也能够明白,十八娘说的祖父撑腰是什么意思了! 想来整个范阳沈氏,都要站在沈十八娘和李子期的身后了! 想到这里,她的笑容更加暖了三分,亲切的拉起了十八娘的手。她的手冰冰凉凉的,寒冷入骨,十八娘被冻得一缩,险些不管不顾地将手抽了出来。 范阳沈氏的祖宅,已经很有些年头了,光是每年的休憩,都是一笔巨大的花销。 这里同十八娘走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沿路里种着的都是一些花草,只是如今冷得很,光秃秃的。 为了不显得萧条,在不少树枝上,都挂了一盏花灯,或者是剪纸。 一走进那屋子,沈二夫人也不寒暄叨叨,只遣了身边的麽麽径直的去了里间,取了一个黑漆木盒子出来。 只看了一眼,十八娘便震惊的站了起来!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了一下那个盒身,眼泪差点儿落下来。 这个盒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是她上辈子亲手绘制得凌霄花图样,也是她的家族隐秘不宣的家徽。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即将出嫁,便寻了能工巧匠用机关术制了这么一个木头盒子,用来放一些对她而言,有着特别触动的小玩意儿。 这个习惯,一直到现在她都保留着。在她的首饰盒的底层里,便放着当年王六郎送给她的那根手绳,还有沈琴绣给她的第一个香包。 只是这个她上辈子用的盒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鲁萍托付给沈二夫人的! 沈二夫人看着十八娘的样子,皱了皱眉,「十八娘见过这个?」 十八娘摇了摇头,瞬间恢复了往常的样子,「二婶说的哪里话,我自是没有见过的,只是一想起这是母亲留下来的,心中不由得难过起来。」 沈二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这就对了,沈十八娘怎么可能见过这个盒子。 这是当年她与鲁萍关系亲近之时,她拿出来的。算不得什么托付不托付的,那时候的鲁萍不过也还是孩子心性,得了这个盒子,便想打开瞧瞧。 她娘家在机关术方面有些门道,是以鲁萍便托付给了她。 只是后来,五房发生了太多的事情,这么一个不重要的小盒子,也慢慢的被她遗忘了。 「我有负你娘的所托,打不开这个盒子,如今你回来了,也该物归原主了。只是这盒子你娘当年十分喜欢,你便是打不开,也别把她拆开了去。」 十八娘点了点头,随手将这盒子递给了身后的南枝,佯装不在意的样子,轻声问道:「二婶可知,我娘是打哪里来的这个盒子呢?我瞧着,这花样子怪独特的。」 沈二夫人想了想,实在是没有想起来,正在这时候,她身旁的麽麽插嘴道:「夫人忘了,当年五夫人不是说有一次落到地底下,捡到了这么个盒子?夫人刚开始,连碰都不敢碰呢!」 沈二夫人这才回想起来,「正是如此。毕竟这是墓穴里出来的,我怕沾惹了晦气,还同你母亲生了好些天的气,最后还是她拿最擅长的烤鱼,哄回我的。就盯着我这馋嘴的毛病了。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倒是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烤鱼了!」 她说着,拿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看到十八娘眼睛红了,又赶忙说道:「瞧我又把你带哭了,你有孕在身,又舟车劳顿的,不若去歇息一下。想来一会儿宅子里的人,就都知道父亲的态度了,那些溜须拍马的人,能让你烦死。」 竟然是墓穴里! 她突然感觉到有些奇怪起来,鲁萍手中的明珠,也是她落入一个地洞里拿回来的,她和赵义朝华每人一颗。 十八娘并不认为,这个盒子是从别的地方拿来的,因为对于一个普通人而言,两次都落入墓穴里的几率实在是太小了。 那她可不可以认为,她上辈子死了,被子孙后代给掩埋了……然后她这辈子的母亲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落进了她的墓穴里…… 还取出了这个盒子以及三颗神奇的明珠! 这个盒子她认得,但是三颗明珠,她是绝对没有的,也从来没有见过! 第65章 更加奇怪的是,她是王氏宗妇,死了之后,怎么没有葬进王氏的祖坟里,反而是藏于山野之间? 「多谢二婶了。我确实也是有些累了,先回去歇上一会。一会儿我便让西屏烤一条鱼送过来,她这丫头大约也同我母亲一样,只会烤鱼这么一道菜儿。」十八娘说着,站起身来,要同沈二夫人告辞,她实在是太想要回去打开这个盒子看看了。 确认一下里头的东西还在不在,这到底是不是她的盒子。 沈二夫人笑了笑,看着十八娘的眼睛,认真的说道:「衡儿日后就拜托十八娘了。」 十八娘眯了眯眼睛,「衡儿从小就聪慧过人,最肖祖父,自然是前程远大。」 沈二夫人听了,一颗心自然的放进了肚子里。 「十八娘若是在这内宅里遇到什么事儿,尽管来寻二人,不必自己费神。」 十八娘点了点头,便告辞离去。 她当沈二夫人如何又想起了这个盒子,原来是为了沈衡。 也是,沈衡是她的长孙,在那一代人中可谓是鹤立鸡群,只可惜他未出生在长房,当宗子并未绝对稳妥之事,沈二夫人这是在寻求十八娘的支持,自然要示好! 十八娘刚出了门,就看到一个小小的少年站在院子中央,他穿着青色的长袍,尚未束冠,站得笔直笔直的,像是一根小小的青竹。 他冲着十八娘笑了笑,露出了一口洁白的牙齿,「衡儿请姑姑安。」 十八娘拍了拍他的肩膀,「两年未见,衡儿长高了不少,都快要到姑姑的肩了。」 她说着,从自己身上取了一块玉佩,替沈衡系在了腰间,「这是当初祖父送给姑姑的,如今便送给你了。希望来日能在长安城里,见到你。」 沈衡有些受宠若惊,小脸儿激动得红扑扑的,「姑姑日后会当皇后么?」 「日后的事,日后便知道了。姑姑肚中有一个小弟弟或者是小妹妹,希望衡儿长大之后,若是有机会,能替我庇护他可好?」 沈衡看上去有些难过,他已经听祖父说过了,这个姑姑不知道还能够活多久呢,若是她死了,那小弟弟或者是小妹妹…… 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到时候他岂不是孤苦伶仃的任人欺辱? 「好,姑姑。」 君子一诺千金。还是孩童的沈衡,此刻还不知道,他到底应承了一个什么天大的麻烦。 十八娘摸了摸他的头,朝着垂花门走去,沈衡留在原地,摸了摸自己腰间新挂上的那块玉。 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十八娘这才有了一种回家了的熟悉感,这里的一应摆设还是一点儿也没有变,因为许久没有回来,北流点了一些淡淡的熏香,去着沉闷之气。 屋子里烧得暖暖的,小炉子之上放着一个小砂锅儿,正扑扑扑的炖着白萝卜和肉。 十八娘坐在那炭盆旁边,伸出手去轻轻的烤了烤,直到整个手都暖和了,这才飞快地在那木漆盒子上点了点,那手势眼花缭乱的,快得让人看不清。 只听的咔哒一声,那盒子的锁打开了。 那匣子乍一打开的瞬间,散发出一股子奇异的香味,将原本那萝卜炖肉的醇香全部掩盖住了! 南枝不由得好奇的探过头来,只见那木头匣子里放着一把毫不起眼的匕首,那鞘已经斑斑驳驳的,像是从乞丐窝里掏出来的一样。 十八娘伸出手去,怀念的拿起那把匕首,用力的拔了出来,只见那匕首的刃上全是暗红色的污渍,带着一股子不祥的气息。若是靠近一闻,还带着腥味。 这匕首上头,也不知道沾了多少亡魂。 除了这匕首,其他的倒是世家贵女们常用的一些钗环玉器,虽然过了许多年了,都还保存得极其的好。 十八娘翻了翻,将里头那些贵重的零碎全都倒了出来,只见那最下头,还压着一只草编的蜻蜓,看起来活灵活现的。 这个匣子,的确是她上辈子常用的那一个。 而这只草编的蜻蜓,和那把破破烂烂的匕首,则是她上一世中最出格的一段回忆。 「小娘,这里怎么会有一颗红色的香珠?」南枝说着,从桌脚捡起一颗红色浑浊的香珠,轻轻地放在十八娘面前。 十八娘一看,脸色大变,难怪那匣子打开的时候会有奇异的香味,自然是因为有这么一颗香珠的缘故。 只是,这颗香珠她也是第一次见,这么说来,在她死后,有人把这个匣子打开了,然后放了这颗香珠进去。 十八娘拿起香珠对着火光仔细的看了看,只见这红色的珠子中间分明有一颗黑色的药丸,她们先头都误以为是西域奇香,没想到竟然是一颗用蜜蜡封住的药丸,只是她不通医术,不知道这药丸是做什么用的。 「先将这匣子收起来吧,我有些困了,给我乘一碗汤,饮完就沐浴歇息了。」 南枝点了点头,将这匣子收了起来,在所有的东西都放进去,盒子的盖子盖上的一瞬间,只听的咔哒一声,这匣子又恢复了原样,不管怎么掰,都打不开了。 第66章 这一路上,十八娘都没有睡好觉,又有孕在身,觉得特别的困顿,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恍恍惚惚的,又回到了当初在王家的那个午后,好似她在入睡之间,也喝了一碗大骨汤,上面撒着零零星星的小葱,不知道炖了多久,汤都成了乳白色。 她讨厌荤腥与油腻,那汤都是身边的大丫鬟细细的挑过了,将浮在面上的油脂去了,方才入口。 那天的汤特别的好喝,她的胃口也极好,喝完了之后,便躺着晒了会太阳。 大晋末年,兵荒马乱的,难得有这样惬意的时光。 那阳光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不一会儿就让人有了睡意。她迷迷瞪瞪的,仿佛听到了什么打翻了的声音,是什么呢? 那声音忽远忽近的,过了好一阵子,才清晰起来! 「听说三郎没有死,回来了!还带了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娘,之前是公主呢!」 另一个人说道:「公主算什么?咱们里头的那位,可是比公主还要傲气的,如今大晋都要亡了,公主也不过是地上的泥。」 先前说话的那丫鬟压低了声音,「你不是家生子,自然是不知道的,三郎当初早就喜欢上了这位宝珍公主,只是族中不依,非要他娶了如今的夫人,你知道的,她的师父可是国师。大晋若是亡了,皇帝就不是皇帝了,可国师还能当国师。」 渐渐地,那声音又有些听不清楚了。十八娘心中大惊,想要站起身来,靠近一些听,却发现她仿佛被困住了,既当不了沈十八娘,又做不回当初的谢灵,甚至,连一根手指头也动不了。 不一会儿,又有声音响起了,这次是一阵重重的脚步声,她常年习武,能够听音识人,这脚步声沉重,带着浅浅的拖地声,显然走路之人,有些拖泥带水,极不干脆! 来人是王三郎,她的夫君。她给他做了好些双靴子,因着他这种走路的习惯,靴子底总是很快就磨秃了。 原来王三郎回来了,他并没有战死疆场,他回来的事竟然没有人通报她! 不对,明明之前她睡着之后,这些事情都没有发生的,她只是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就变成沈十八娘了。那么这次怎么又回去了呢,难不成是那个匣子影响的? 「三郎,这屋子里炖着什么汤,好香啊!我腹中孩儿饿了,你可能给我乘一碗?」 这是宝珍公主的声音,当年在大晋皇宫的一次夜宴上,宝珍公主嚣张跋扈的砸碎了她面前的玉盏,还叫嚣着要划花她的脸。 她没有说话,只看了宝珍公主的母亲淑妃一眼,淑妃吓得立刻冲了过来,对着宝珍公主就是一个耳光。硬是按着她的头,让她赔罪。 那时候的谢灵,也是个不服输的性子,甩出腰间长剑,一剑劈开了宝珍公主的桌案,噼里啪啦的东西洒了一地,宝座之上的帝王,吓得缩成了一只鹌鹑。 大晋末年,帝王懦弱,身后站在庞大的谢氏,站着国师的她,简直是不能惹的存在。 紧接着就是那熟悉的什么打翻了的声音,十八娘听着,大约是炉子上的汤锅子打翻了,那咕噜噜的滚动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车轮子。还有什么发出了哑哑的撞击声。 十八娘觉得,大约是那根大骨头撞到了汤锅底儿。 浪费了一锅好汤! 只是这汤若是给宝珍公主饮,那还不如喂狗的好! 宝珍公主还在和王三郎说着什么话,十八娘却好似站在他们面前,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小娘,小娘,该起身了。」 十八娘猛地睁开眼睛,只觉得额头上全是汗,身上黏糊糊的极其不舒服。 她揉了揉眼睛,看向了一旁的南枝,原来她刚才做了一个梦,这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让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上辈子。 南枝扶着十八娘坐起来,拿着帕子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小娘可是梦魇了?奴准备好了热水,给你清洗一番。先头里正院来传话了,家主大人让您过去用膳。」 十八娘点了点头,「知了。我的箱笼物件,你别这么快的就都摊开了,这范阳咱们待不了太久,还是要去晋阳,要去打长安的。父亲他为我好,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如今我多出力一分,日后我的孩儿,身上的保障便多一分。」 南枝听着红了眼,「我家小娘,自是要长命百岁的。」 十八娘沐浴更衣之后,又换一身轻便一些的衣衫,取了件连着兜帽的浅紫色披风裹在身上。 南枝挑了灯,同西屏一左一右的伴着十八娘,去了正厅。 因着耽搁了一会,这厅里差不多已经有许多人了,十八娘放眼望去,大部分都是叔伯辈的,王六郎正坐在沈老山长身旁,同他微笑着说着话。 他如今已经是太原王氏族长了,自然不能将他当作寻常的孙辈看待,而且他本来就是沈老山长的得意门生。 沈十六坐在一群小娘堆里,看上去云淡风轻的,仿佛适才王六郎来谈和离,不过是十八娘的一场梦罢了! 她甩了甩脑袋,事出反常必有妖! 第67章 沈十六从小被娇惯着养大,不是一个能够忍气吞声的人。 十八娘冲着她勾了勾嘴角,果然沈十六脸色一变,又拽了拽手指强忍了下来。 「请祖父和各位叔伯安,十八娘来迟了。」十八娘走到沈老山长跟前,弯下腰去,替他斟了一杯酒。 沈老山长看起来十分的愉悦,接过酒盏一饮而尽,「我们这边都是些臭烘烘的男子,别熏到你了,你祖母寻你,快些去吧。」 十八娘点了点头,朝着其他的叔伯都行了大礼,他们却是都仓忙的侧着身子受了半礼。 看来沈老爷子已经同他们说过沈家要支持李子期的事了。 她的身份瞬间已然不同,谁也不好受全礼。 沈老太太坐在主座上,还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像是庙里的弥勒佛菩萨。 一见到十八娘冲着她招了招手,「我的儿,听说你一回来便想吃那翡翠白玉萝卜,我让厨上选了羊骨熬了许久,绵软又入味儿,先给你乘一碗尝尝。」 十八娘笑着接了,「多谢祖母了,这汤还烫着,微凉一会就喝。」 她说着坐了下来,看着面前的那盏汤,不光是她,每个人面前都是有一盏的。 说起来,这世家大族里日子过得久了,便不满足于与那平头百姓喝一样的汤了,多是用那名贵的药材炖的,喝起来如同喝药一般,也就是十八娘,这么多年了,一直都喜欢简简单单的味道。 老太太炖着羊骨萝卜汤,是向她示好? 她拿起勺子搅了搅,这汤的确是熬得极好,乳白色的,上面飘着细细的青葱和枸杞,还有一些黄黄的党参。 羊骨也肉质鲜嫩,露出健康的淡粉色。 只是十八娘想起适才在梦中听到的汤罐子在地上咕噜噜的滚动声,骨头撞击着罐子的声音,就怎么也没有胃口了。 她用勺子搅动了一下,却听到旁边一个小娘轻声声的说道:「十八姐,你怎么不饮汤?我听说祖母是特意为你熬的。你瞧,她正在偷偷地打量你呢!」 她扭头一看,这个小姑娘正是她唯一的族妹沈十九,她是二房婶婶的老来女,长得甚是娇俏可人,像是一朵出水的芙蓉花。 她的头发乌黑亮丽,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滴溜溜的转着,带着一股子灵气。这是一个很容易让已经做母亲的人,生出好感的女子。 十八娘笑了笑,眨了眨眼睛,「其实我在来之前,已经饮过了。不过祖母的心意,我自然是不会辜负的。」 十八娘说着,拿起勺子轻舀了一口,又用帕子擦了擦嘴。 沈十九见十八娘喝了,一双眼睛笑得像弯弯的月牙儿,「好了好了,祖母笑了,也没有看你了。十八姐若是喝不下就别喝了,其实我来之前偷吃了云片糕,也喝不下这汤了。」 沈十九说着,像个孩子似的,拿起了桌子上的一个红果子,像是一只老鼠似的,用袖子遮挡着,吭哧吭哧的咬了起来,发出清脆的声音。 十八娘好笑的摇了摇头,却悄悄地把帕子递给了身后的南枝,不一会儿,她手中的帕子又是焕然一新的了。而西屏却是拿着那块旧帕子,悄悄地退了出去。 十八娘眯着眼,与沈十九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十六姐是何时回的范阳呀?难怪我之前在长安城中,一直没有见到她。」 沈十九咬了一口果子,含混不清的答道:「就在废太子之后没过多久,王家的十一哥哥送她回来的,好长的车马队呢,之前我们只当那是她带回娘家的礼儿,还感叹王家好生阔绰。不过到了年节,她还没有回去,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沈十九说着,心中有些难过,「如今被王家给退了回来,十六姐日后当怎么办呀?」 她说着,将那啃得整整齐齐的红果儿放在了桌子上,再也吃不下去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王六郎便不胜酒力,被他身边的小厮扶了下去。 十八娘瞧瞧地看向沈十六的位置,只见她正坐在那儿,面红耳赤的,看起来好似醉了。 「十九妹,我突然觉得头有些晕晕的,便先离席回去歇着了,你别声张,若是破坏了酒宴的气氛,那便是不好了。」 沈十九惊讶的抬起眼,满是担忧,「十八姐,我送你回去吧。我娘常说,这有孕在身,就是比常人来得更容易累一些,而且你离开范阳之后,这院子做了一些小小的改动,白日里不觉得,夜里很容易走错路。」 她说着,站起身来,扶起十八娘退了席,两人一道走了出去,走了一会儿,沈十九指着一条小道说道:「以前这里是没有这个岔路口儿的,说来也是奇特,这个岔路口拐过去,又有上中下三路,上路是去客院的,中路是去你那儿的,下路是去十六姐那儿的。我上次寻她借花样子,都走错了,走去你那儿了。」 十八娘皱了皱眉,这院子大了,自然到处都是弯弯曲曲的小道,四通八达的,踏上去压根儿不知道会通往哪里。 她想着,心中暗自冷笑,这群狠毒的女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有着害他们这一房人的心思了,所以才在这里画蛇添足的弄了一个什么小道。 第68章 她就知道,沈十六一定不会这么心甘情愿的就认命了。 只是没有想到,她的心思那样龌龊,竟然想出这样的办法来,那么就别怪她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了。 沈十九还自顾自的说着,半天也没有看到十八娘有回应,扭头一看,却见她迷迷瞪瞪的,眼神呆滞,显然是困得不行,快要闭上眼睛了。 一旁的南枝奇怪的看了十八娘一眼,皱了皱眉,「真是奇怪,我家小娘明明在去用膳之前,才起床的,怎么会这么快就又困了呢?」 沈十九心中咯噔一下,她的手有些抖,「不如让十八姐去我那儿歇着吧。」 南枝摇了摇头,去了你那儿,我家小娘还怎么反杀呢? 很快一行人就走到了十八娘的院子里,沈十九看着十八娘躺到了床上,这才一步三回头的告辞了。 南枝看着她远处的背影,白了床上的十八娘一眼,「小娘,你就别装睡了,骗人家小姑娘的同情心!十九娘真是一个好小娘。」 她说着,转过身去,就见沈十八娘正侧躺着,一只手托着腮,露出白晃晃的皓腕,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见南枝看过来,沈十八娘既然还轻轻地抛了一个媚眼儿! 南枝一见,红了脸,惊慌失措的跑过去摸了摸十八娘的额头,嘀咕道:「莫非我弄错了,那里头不是让人困顿的药,而是让人那啥的……不然我家小娘怎么突然间疯了呢!侯爷都不在这儿呢,竟然对着我就……」 十八娘拍了拍她的脸,「好南枝,你就别损我了,西屏回来了没有?」 她不识药理,南枝却是懂的,沈十六才恨透了她,她怎么敢随意在她的地盘上喝汤呢? 她也就做了做样子,然后将那汤吐在了帕子上。一感觉到南枝在她手掌心中间写的是什么药,她便心中明白得透透彻彻的了,沈十六真是一个无趣的人,从小到大,都只会玩这一种不入流的把戏。 正在这时候,西屏应声从窗外翻了进来,「小娘,你说得果然没有错,我一路跟着王六郎,给他的引路的小厮,领着他兜了好大一个圈子,直到看到十九娘走了,才将他朝着咱们院子这边引了过来。」 南枝皱了皱眉,「王六郎的人呢?」 西屏搓了搓手掌,「朝着咱们院子来了。就等着南枝姐姐你出门去呢!」 「好了,我现在可是昏睡不醒的人了,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南枝两眼兴奋得放光,率先走出了院子门,拉着院子里的二等丫鬟红砂说道:「好不容易回了范阳,小娘又睡了,我要回去看我爹娘一趟,这里只有你是二等丫鬟,能进小娘的院子,可给我守好了,一只苍蝇都不能放进来,西屏给小娘寻东西去了,一会儿就会回来的,别偷懒。」 红砂听着,不明所以的点了点头,她听说西屏姐姐要出嫁了,小娘当初离开范阳,只留了她守院子,她还以为自己被放弃了,没想到小娘又回来了,还给了她这样的机遇! 十八娘不喜欢人上夜,更何况她这样的小丫鬟,也是不能上夜的,这可以说是她最好的表现机会。 等南枝前脚刚走,后脚这院子里就传来了一阵淡淡的香味,守在门口的小丫鬟两眼一翻,顿时就晕了过去。 不一会儿,面色潮红的王六郎便被两个小厮架着走了进来,他一进来,就扯了扯衣领,「热死了,我要喝水,说着朝着床上扑去。」 那两个小厮见了,猥琐的一笑,低声说道:「原以为王六郎是个什么神仙,没想到不过是个急色鬼!」 说完,大摇大摆的走了! 等他们走了,王六郎却是苦笑着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神清清明明的,哪里有半点喝醉了吃了那种药的痕迹。 他低下头一看,只见沈十八娘的脚正搁着被子撑在他的小腹之上,让他丝毫不能再往下一步。 「王六,人都走了,还演戏呢?」 王六郎站直了身子,耳朵都红了,他系紧了之前为了装样子而松开的衣带,一脸的寒霜。 「我真的没有想到,十六娘竟然是这样的人!」 沈十六是他的表妹,虽然他从来都没有将她放在心上,可是在母亲嘴里,她也是一个单纯而又善良的好小娘。 即便是她那样的对待了九娘,他也还想着,大约是他姑母手段太高超,沈十六被哄骗了去。 可是今天她所做的一切,完全颠覆了他对女人的认知。 女人真的是太可怕了! 他生得好,又是王氏宗子,从小到大,被人下过的媚毒,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那酒才入口,他便心中有数,原想着装中了招,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却不想,沈十六如此歹毒,竟然想要一次性毁了他同十八娘,十八娘如今可身怀有孕呢!简直是禽兽不如!还有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书童,如今正坐在院子门口背着一会要说的台词。 他说的都是什么话,说他与沈十八娘一直暗通曲款,说沈十八娘腹中的孩子压根儿不是李子期的,而是他王六的…… 第69章 王六郎光是想着,都觉得不寒而栗! 十八娘冲着他摆了摆手,「你快些回客院里去吧,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一会儿,我的大伯母可就要带着人来搜院子里。另外你那个小厮不要了吧?借我一用。」 王六郎心神一凛,眼神莫名的复杂,苦笑着摇了摇头,「知道了。」 他说着,快速的从窗子里翻了出去,消失在阴影之中。 西屏则是悄悄地走到了那小厮背后,猛地一个手刀,将他打晕在地,像是扛着麻布袋一样,将那人扛在肩上,飞快地跑了出去。 等西屏一走,南枝便用手捂着帕子,跳了出来,点燃了手中的一根香,走到那个小丫鬟身边,摇了摇她的肩膀,「红砂,这就是你替小娘守的门,我还没有走出几步呢,就想起给我娘买的新布忘记拿了,便折了回来,你怎么睡着了,小娘可好?」 红砂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迷迷瞪瞪地摇了摇头,「南枝姐姐,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就睡着了,好姐姐,你饶了我这一次吧。」 南枝拍了拍她的脑袋,「我还是明儿去看我娘好了,真是个操心命。」 她说着,推开了十八娘的门,红砂伸出脑袋看了看,见十八娘面朝着门正熟睡着,被子都落在地上了,吓得发抖起来,也不知道南枝姐姐要怎么惩罚她了。 果不其然,过了好一会儿,等到十八娘都坐起来同南枝下了好几盘棋了。 才有一大堆人举着火把冲了进来,那个站在最前头的,正是沈老太太,而她身边站着的却是沈十六的母亲。 她们雄赳赳气昂昂的冲了进来,早就盘算好了的千言万语一下子就堵在了嘴边,怎么说也说不出来。 不是说好了,不堪入目,家门不幸的吗? 为什么沈十八娘正好好地坐在窗前,和南枝下着棋,她身边站着的西屏,正在给她剥栗子? 尤其是其他几房的夫人,一脸的懵,大冬天的有宴席不吃,有觉不睡,让她们跑过来看十八娘吃栗子?她们都是久在内宅中混的人,一看这场景,哪里还不知道其中有猫腻。 今日族中议事,确定的可不光是要站在李子期身后,确定的还有一件与她们切身相关的大事儿! 沈山长没有选中大房,竟然选中了二房的嫡长孙为日后的族长!也难怪,大房的吃相难看了起来!她们想着,不由得有些幸灾乐祸起来! 「祖母,这是发生了何事?」 沈老太太的脸黑得像是锅底一样,「我见你没有用多少,就离了席,心中担忧,便来看看你!」 十八娘却是笑了,「有事祖母叫一个婆子来便好,这天寒地冻的,天又黑的,十八娘怎生过意得去!」 沈十九一听,嘟起了嘴,「我早就说了,十八姐有些困顿,我便送了她回来,亲眼看着她进了屋子的,祖母非要担心的来看。」 她正说着,就听得不远处一阵尖叫声划破夜空,十八娘勾了勾嘴角,焦急地说道:「我怎么听着是北流的声音,我从长安城带了些土仪,让她给各房送过去,她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可别是遇到了什么事儿。」 沈十六的母亲一听声音传来的方向,脸色大变,强装镇定道:「不许去!我听说王六郎在你这院子里,我要搜院子!」 十八娘一听,冷笑出声,「大伯娘说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这大楚的土皇帝,说搜宅子,就搜宅子的,年节未过多久,大伯娘可就要抄家了!我这屋子简简单单的,你们爱看尽管看就是。只不过我这里竟然看了,为何十六姐那儿就不许看了呢?」 十八娘侧开身子,她的这件屋子极其的大,却是魏晋风格,简简单单的,一眼便能看了过去,连一张能藏人的桌子都没有,只有跪坐着时用的小案几,只看一眼,便知道里头没有别的人了! 等众人看完了,只听的沈二婶淡淡的说道:「十八娘说得在理儿,这里既然看了,别处自然也没有不许的道理。何况十六娘说不定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儿,你这个当娘的就不担心么?」 沈十六的母亲要拦,却拦不住这一堆无聊的内宅妇人们八卦之心。 这事儿明明白白的在这里,肯定是沈十六算计十八娘,结果被人家反算计了。 沈十八娘敢这么做,分明就是杀鸡儆猴,告诉她们这群人,谁对她动了不好的心思,看看人家沈十六的下场,便知道了。 十六娘的院子离十八娘的并不是很远,三步两步的就到了,众人走进去一看,只见这院子里头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 王六郎站在中央,一脸的愤慨之色,一见到沈十六的母亲,立刻冲了过来,紧了紧手,「我念着王沈两家的情分,虽然写了和离书给沈十六,却也对你们沈家做出了巨大的让步,可是其中竟然有这样的隐情?难怪,难怪你们当初说,沈十六怀了我的孩子,如今想来,竟然是怀了孽种!亏得我没有……不然还不栽赃在我头上!」 他说得义正言辞的,脸上满是一脸的隐忍与受伤,看得十八娘差点笑出声来。 第70章 而沈老山长站在院中甩了甩袖子,「家门不幸,家门不幸!但是那个小厮是你们王家的。」 沈十六娘穿着单衣跪在院子里,而她身旁跪着的正是王六郎身旁的那个小厮。 王六郎险些被沈老山长的这句无耻之言说得一个踉跄,心中闷闷地想着,难怪沈家会出沈泽和十八娘这样的人物,都是有根源的! 沈十六见十八娘来了,一跳三尺高,用手指着十八娘骂道:「贱人,都是你害我的!你使人唤我出来,我一出来,就被打晕了,再一醒来就……就……」 十八娘看了她一眼,一点儿也不觉得她可怜,辱人者人恒辱之。 她存了害人的心思,自然也会报应到自己头上。 「十六娘,你说话凭凭良心。我们这一房人,离开范阳都多少年了,哪里使得动人害你?你之前口口声声咒骂我们小娘,我们小娘如何能骗你出来,叫你出来的人是谁,又同你说了什么话?」 北流一张小嘴儿,像是炒黄豆似的,噼里啪啦的不歇气。 沈十六心中一堵,当时她看十八娘和王六先后离了席,心中畅快不已,正在心中掐算着时间,却看到自己身边的二等丫鬟快速的跑了进来,说她看见西屏扛着一个黑包往她的院子里去了。 她自然是心中大乱,想要快些去处理掉那个黑包,却是没有想到,刚一出门,就被西屏给打晕了。 所以,来报信的人的的确确是她自己的丫鬟,而那个丫鬟也的的确确看到西屏背东西了,只不过人家故意让她看到了,只为了引她出来。 北流白了她一眼,「怎么着,你说不出来吧?你不知道,可是别人可都瞧着真真切切的,明明就是你身边的丫鬟叫了你出来,指不定要你来私会呢,你怎么什么事情都推到我们家小娘头上,真是无耻!」 沈十六一个世家贵女,论吵嘴哪里是北流的对手,差点被她气晕了过去!她这么一说,就算她叫那个丫鬟出来作证,证明她被打晕了,都不好使了。谁会相信她呢? 失贞便是失贞,不管她说再多,也是没有用的了! 沈老山长叹了口气,「让十六娘去家庙里吧。至于那个小厮,是王家的人,便由王家处理了。」 王六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背主的奴才,自然只有一个死字!」 沈十六呆愣愣地坐在地上,好像突然被雷劈醒了一样,抱着她娘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十八娘看着她,心中叹了一口气,早知道今日,何必当初呢? 沈老山长摇了摇头,领着一大群人乌泱泱的离开了院子,走到十八娘身边,神情古怪地说道:「我知道是十六娘出手害你在先,但是你这样做,岂不是阴狠?」 十八娘却是扶住了他,「祖父何出此言?若不是我同王六都非常人,那是什么下场,祖父一想便知。而且十八娘并不认为祖父觉得反击不妥当!从祖父看中了衡儿为宗子之后,沈家大房与二房必有一战,我替二房削弱大房,不是正合了祖父的意么?」 如果沈老爷子不是想压低大房,抬高二房,为沈衡铺路! 在王六郎上门和离的时候,他早就应该唤家丁将他打出去,哪怕是做做样子,也得显示一番沈氏门庭不得任人欺辱! 可是他没有,王六郎成了沈家宴会上的座上宾! 大房一家子都没有发现这个问题,不想着自保,还净出馊主意,可见不是气数已尽,就是真傻。 十八娘见沈老爷子不回话,也不在意,这话她能说,沈老爷子却是不能说的,他一说了,这宅院里的人,便都知道,大房要衰败了,捧高踩低的家伙们,指不定就做出一些让人看笑话的事情来。 她虽然恶心大房一家子,恶心那个不顾伦常的大伯父,还有妄想害人的沈十六,可是其他的那些哥哥们,虽然平庸,也不致于落到任人欺辱的下场,她向来恩怨分明,不会随意迁怒! 「十二娘当年的事,祖父今日一看,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吧。」 沈十二娘是大房庶出的女儿,因着她的母亲是花魁娘子,她天生媚态,是整个沈宅里头最好看的小娘。 十八娘虽然也美,但是总是带着一股子英气,与她那柔情似水的模样,是截然不同的。 沈十六对她心生嫉恨,就是用了同样的法子,害了十二娘,在这沈宅里有一口井,早年就被封住了,因为沈十二正是在那里自我了断的。 沈老爷子却是笑了,「有些事,心里明白便可以了。天色不早了,你也回去歇着吧。今后你做何打算?」 十八娘也笑了笑,「明儿去给母亲上柱香,便要启程往清河去了。」 范阳沈氏已经被她拉拢了,剩下的事儿,他们自然要处理。沈十八娘下一步要做的事,便是说服清河崔氏。 崔珉是清河崔氏,但是他并代表不了清河崔氏。 沈老爷子神色深邃的看着她:「你的心很大。」 十八娘挺了挺胸膛,看了回去,那骄傲的神色,好似又变成了过往天不怕地不怕的谢灵。 第71章 「祖父的心也很大。怕我死后沈家拴不住李子期,所以让沈十九亲近我,以后好接替我么?」 沈老爷子脸色一变,又听到十八娘接着说道:「那真的是太遗憾了。因为我沈十八娘能做的事情,整个大楚,没有第二个小娘能够做到。所以即便是我死了,我的位置,也无人可以取代。祖父到时候尽管一试。」 沈老爷子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好。」 说完,也不顾周围人奇怪的眼神,大步流星的朝着书房走去了。 十八娘走着,突然回过头来,对着院子里的人说道:「哎呀,我差点儿忘记了,大伯娘大晚上的,领着一大群人非要说我一个孕妇私会男子,这污蔑亲侄女儿的事,大伯娘是宗妇,你说该怎么处理呢?」 沈大夫人一脸的茫然,猛地抬起头来看着沈十八娘,十八娘却是丝毫也不畏惧,幽幽地说道,「十八娘扫榻以待,大伯娘想好了,可千万遣人告诉我一声。」 沈十六想着她落了这个下场,非但不能惩戒沈十八娘,说不定她母亲还得登门赔罪,一口血喷了出来,当场晕了过去。 十八娘摇了摇头,径直的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刚走到那个三岔路口,就见王六郎在那儿站得笔直笔直的,像是一颗巨大的松柏,他手里头的灯笼忽明忽暗的,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 「十八娘好手段。」王六郎看着她,满眼都是让人看不懂的神色,深邃不见底。 「比不得王六郎你,族中亲长,说清理就清理,跟在身边的小厮,说杀便杀了。我们这样的人,要站在最顶端,又怎么可能是干干净净的一张白纸?早就被泼上浓墨,洗不清了。」 是以王六郎心中那个单纯善良的沈十八娘,打一开始就是不存在的。 王六郎摇了摇头,心中暗自苦笑,若是他第一次认识的是现在的沈十八,他只会欣赏她,绝对不会心悦于她。可是没有若是,他早在十八娘还像一只温顺的小兔子,打算顺着命运一直走的时候,就已经心悦于她了。 心,一旦放出去,就收不回来了。 更该死的是,他甚至觉得,现在反杀回去的十八娘,也是这么的动人与鲜活。他不能容忍沈十六出手,却能体谅十八娘还击,这才是爱情这玩意最让人可怕的地方。 他明明理智还在,却无法控制的区别对待。 「你明天去清河,一路小心,我要回太原了。」 十八娘点了点头,「一会儿让西屏给你送封信,你带给李子期,若是他出征了,把信给我大兄即可。」 十八娘说着,同他擦肩而过,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王六郎想伸手去抓,却最后只在自己身侧拽成了一个拳头。 「去清河你可有什么对策,清河崔氏可不是那么好说服的,毕竟他们家已经出了一个皇后了。」 十八娘摆了摆手,「对策?凭三寸不烂之舌,见机行事了。」 沈十八娘回到屋子里,拿了一卷左氏春秋半躺在床榻上看,还没有看几页,便又迷迷瞪瞪的睡着了。 恍恍惚惚之中,她好似又听到了那个汤罐子咕噜咕噜的滚动声,它一直滚一直滚,撞到了一旁的铁架子上,发出了咣当一声,然后碎掉了。 那是十八娘的书架子,上头密密麻麻的堆放着竹简。 其中一册被撞掉了下来,盖在那汤罐子上,紧接着就是女人的哭喊声。 这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 若不是她能够看到自己正躺在小榻上,一动也不动,十八娘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大晋,回到了王氏的祖宅里。 这屋子里满是肉汤的香味,掩盖住了先前的松油香。 宝珍公主全身披麻戴孝的,像是一只披着雪缎的人偶。 是了,大晋亡了,皇室被清理,宝珍正在孝中,十八娘想要唤王三郎,痛骂他打翻了她的汤,痛骂他将宝珍带了回来,给王氏招祸。 却见宝珍红着眼睛,呜呜的哭了起来,「你欺负我,你说了要一辈子保护我的,你现在连谢灵的一口破汤,都舍不得给我喝。这种汤,连最低贱的下民都不愿意喝,也就是谢灵当个宝。」 十八娘突然有些想笑,她上辈子的夫君带了一个女子回来,她不是应该嫉妒愤恨然后弄死那个贱人么?可是她最气愤的却是因为他打翻了她的汤。 宝珍的话也没有错,这种汤,在整个世家贵女之中,只有她天天煮来饮。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是在一个山洞里,黑漆漆的,不远处有一汪泉水,汩汩出声。她坐在火堆旁,灰头土脸的。国师坐在那儿像是躺在最舒服的床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用一根香木搅拌着一个破破烂烂的陶罐,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摸出来的。 那时候国师还不是国师,只是一个有些神神叨叨的年轻小郎。 那时候谢灵还不是王家妇,只是一个经常换了男装逃出家门的无知孩童。 「这是什么汤,味道还怪好闻的。」谢灵的肚子实在是太饿了,顾不得贵女的矜持,咽了咽口水,出声问道。 第72章 国师鄙视的看了她一眼,「何不食肉糜,何不食肉糜?你们这种王谢世家子,竟然连最寻常的肉骨头汤都没有喝过?就在那屠案上,几文钱就能买得老大一根了,嘿嘿,然后再顺手拔个大白萝卜,就能炖出天下最好喝的汤。」 谢灵一听,差点儿吐出来,「肉骨头?便是拿来喂狗,我家的狗都不想吃。」 国师一听,将手中的木棍一松,伸出双手来,死命的捏谢灵的脸,「臭小子,你骂谁是狗呢!若真饿了,别说肉骨头,就是树皮,你也照吃不误。」 谢灵被他捏得脸都变形了,她那会儿正在换牙,最怕张嘴了,如今再一被捏,说话都漏风了,含混不清,「还有那大萝卜,你竟然偷东西!」 谁能想到,今后权倾朝野的国师,这会儿竟是个偷萝卜的小毛贼! 谢灵就算是再硬气,也顶不住肚子实在是饿,在愤愤然中红了脸,接过了国师递过来的汤,「这可不是我问你要来喝的,这是你刚才捏了我的脸,给我道歉用的。」 国师白了她一眼,他不懂什么贵族的脸面,只觉得万分的可笑。明明都快要饿死了,却还要装模作样的找借口,便是选木棍子当筷子,也非得选什么长得有风骨的……一根破棍子有个屁的风骨! 十八娘的思绪飘得有些远,那一次她扭了脚掉进了山洞里,被国师捡了回去,住了三天整个人都像个小乞丐了,天知道她长那么大,出来都没有三天不沐浴熏香! 她是谢氏长房嫡幺女,上头有八个哥哥,简直是含在嘴里头怕化了! 国师将她背了回去,差点儿没被她的哥哥们打断腿!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国师便开始平步青云,再也不喝大骨头萝卜汤了。 十八娘想着,就听到那王三郎轻声细语地说道:「你也说了,只有谢灵喜欢喝那种汤,你可是公主,自然应该喝更好的汤。」 他说着,朝着一旁的侍女使了一个眼色,那侍女脸色一白,哆嗦着将被撞碎了的瓦罐子收拾了起来,掉在上头的竹简被汤糊地脏兮兮的。 十八娘有些可惜的看着,那竹简正是左氏春秋,是国师亲刻的,天下仅此一卷,价值连城呢,这些浪费东西败家子儿。 宝珍一听,笑得小脸儿红红的,「那我要喝乌龟汤,听说有孕的人,喝这个最好了。」 十八娘听着,简直恶心得想吐,幸亏她那时候已经死了变成了沈十八娘,不然还不得被这两个贱人恶心死,宝珍竟然已经有身孕了,她前世也是瞎了眼,她在王家替他守卫门庭,他却在外头风流快活,简直不能忍! 转念一想,若是她没有死才好看呢,保证她提剑斩杀了宝珍,也无人敢怪罪她,他们也就是看她死了,才这样嚣张。 是啊!王三郎一定是知道她已经死了,才把宝珍带回来了。 十八娘看着满地汤的残渣,他不让宝珍喝,一定是因为这汤里头被他投了毒了吧?那个捡起汤罐子的丫鬟,也是帮凶。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尖叫起来,「不好了,不好了,夫人没气了!」 十八娘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是她身边的大丫鬟杨梅的声音,杨梅尖叫着,趴在十八娘的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突然之间,她猛地站了起来,扯下十八娘挂在墙上的剑,指着宝珍:「贱人,是不是你害了我家小娘?我这就要回谢家,寻我家公子来劈了你王家的大门!还有国师,国师若是来了,绝对会让你们好看!」 王三郎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一跳三尺高,「国师国师!国师再好,你家小娘还不是死了也得姓王!葬进我王氏的祖坟里!」 杨梅却是懒得听她废话,直接一剑劈向宝珍,王三郎将宝珍往身后一拽,一脚便把杨梅踹飞了出去撞在了一根红色的大柱子上,她当即便吐出了一口血。 十八娘看的,怒气冲天,恨不得将那王三郎砍了,杨梅同西屏一样,是自幼便陪着她的武婢,她功夫不错,就是为人冲动直率,不会转弯儿。 十八娘愤愤地想着,一见那门口的身影,突然睁圆了眼睛。 只见一个穿着玄色长袍的男子站在门口,他的脸藏在阴郁之中,让人看不清楚,他看上去有些削瘦,个子也比常人高出不少。整个人像是一把藏在黑暗中的剑。 他的手上也的确拿着一把剑,毫不犹豫的捅向了王六郎身后的宝珍公主。 十八娘睁开眼睛的时候,不知道是该为宝珍被刺感到高兴,还是该为王三这个贱人辜负了她而感到沮丧。 整个人都有些混混沌沌的,这该死的梦,总是做到一半儿,就没有了,闹得她整个人都有些心浮气躁起来。 「小娘,你可算醒来,奴唤了你好久,都没有唤醒。」南枝说着,眼里都是血丝儿,若是摊开她的手心来看,里面都是一个个血红色的指甲印儿。 十八娘一愣,看了看外头的日头,的确是比寻常晚了些,今日明明说好了,要早些启程去清河的。 「许是因为我近日老做噩梦,所以贪睡了些。」十八娘看了看窗外的大树,虽然春日尚未来到,但是这些树木迟早是要发芽了,就像是她的病,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第73章 南枝拼命的点头,「一定是如此的,以后南枝给小娘上夜,若是小娘想喝水,也能有个人倒。」 十八娘知道南枝不放心,点了点头。 南枝给十八娘换好了衣衫,又梳妆完毕,这才出了屋子去唤朝食,一出门,整个脸上的笑容就全都没有了。 西屏焦急的走了过来,问道:「要不要告诉侯爷,小娘是不是病发了?」 南枝脸色一垮,厉声说道:「西屏,之前的事情你不记得了么?你的主人只有小娘一个。若是小娘想要告诉侯爷,自然会说,你不要自作主张。」 西屏吓了一跳,这才反应过来,整张脸惨白惨白的。 南枝见她害怕,这才缓了语气,「侯爷如今一心打长安,你便是同他说了也没有用,他又不是神医。你去寻东珠,让她告诉咱们手下的铺子,尤其是回春堂等几家医药铺子,加紧打听药王的消息,悬赏重金再所不惜。」 西屏点了点头,她向来没有什么主意,这些动脑子的事情,都是东珠和南枝说了算的。 十八娘简单的同祖父母辞了行,便让车夫赶着马车去了沈氏的坟地,鲁萍便被葬在了这里。 这个墓穴极大,在她的旁边,还留出了一些东西,这是留给沈泽的。 十八娘嘲讽的勾了勾嘴角,他们错了一辈子,死后还得葬在一起,也真是让人无奈…… 十八娘斟了一杯酒,洒在了地上,「母亲,十八娘来看你了。你已经大仇得报,害死你的武归,段齐还有朝华,已经全部死了。大兄的腿也好了,我应承你的事情都算是做到了。除了琴娘,琴娘我教导不好,就把她留给你这个当娘的来教导了。」 其实若是鲁萍活着,就她那个性子,教出来的女儿,也不一定好! 鲁萍到底不是她的亲娘,时至今日,她也算是还完了恩情,了却了这么一桩事儿了。从今往后,她只欠李子期一人的了。 马车一路前行,朝着清河驶去。 清河崔氏始于春秋战国时期,在汉代就已经是有名的世家大族了。与沈氏由十八娘的祖父话事不同,清河崔氏现在出来主事的人,是一个年轻的小郎君,名唤崔九。 他虽然不足弱冠,却没有任何人敢因为他的年纪,而看轻他。 一靠近清河崔氏的祖宅,十八娘就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 这里实在是太干净了,简直是一层不染,别说什么残雪落叶,就是一点儿泥星子都看不到。 还离得远远地,便有崔氏下人设了路卡,「来者何人,可有何事?」 十八娘撩起帘子,远远地望着那暗沉的大门,一颗颗的铜钉在太阳的照耀之下,闪闪发光,简直亮得能够照出人影儿来。 北流答道:「冠军侯夫人,范阳沈氏十八娘,求见崔九郎。」 那崔氏下人脸色一变,如今李子期已经从太原起兵,李唐声势浩荡,眼看就要与赵楚生死一战,这个时候,沈十八娘不待在太原,不待在范阳,竟然来了清河。 若是她有什么事儿,那清河崔氏岂不是要陷入无谓之争? 那下人也不搭话,却是进了屋里头,拿了一个布袋儿,认真的说道:「你们也知道的吧,我家九郎刚继任了族长,他最喜洁,见不得半点污渍,你们风尘仆仆地……可能给鞋子戴个布套儿?若是能换套衣衫就好了!」 北流简直被气了个半死,天下没有见过这么无礼自大之人! 「这就是你们清河崔氏的待客之道?我们若是不换呢,你家九郎莫不成会死?」 那下人显然是听多了这样的质问,义正言辞的说道:「会死的,真的会死的!我家九郎说,若是让他看到了脏东西,他会恶心死,可我会真的死!」 十八娘噗呲一笑,这个崔九郎果然如同传闻之中一般,顽劣难相处。 只是他若没有点真本事,诺大的清河崔氏,怎么会交由他来掌舵?分明就是那些老狐狸们,觉得他已经够本事,决定一族人的命运了。 「北流,咱们换上一换又何妨?当然了,如果让我知道是崔九耍着人玩儿的,那也是会死的。他会被我打个半死,而你会被我杀死!」 那下人听得,一下子脸色苍白起来,整个人无力的弯下腰去,苦笑道:「夫人说笑了,我们九郎是胎里带来的毛病,怎么敢戏弄贵人,小的这就进去通报。」 他哆嗦着走了几步,突然又顿住了,小跑着回来,问道:「差点儿忘记问了,我家九郎说了,通报之前得问上一问,夫人是来做什么的?若是来求清河崔氏帮忙,那就不用进去了。九郎冬日里是不会出门的,他又怕冷,又喜欢偷懒,就是年节的时候去祭祖,都是被宗老们强拖着去的!」 北流一下子愣住了,这可如何是好,她们千真万确的是来寻求清河崔氏的帮助的! 十八娘却是又笑了,这个崔九还真是一个有趣的人! 「你放心,我不是来寻求清河崔氏的帮助的,反而是来帮助他崔九的。你就说我沈十八娘夜观天象,发现有一恶鬼跟着他了,所以特意前来,与他寻鬼。绝对能够替他解决心腹大患!」 第74章 这下子轮到那个崔氏下人呆若木鸡了,冠军侯夫人不去造反,要给他家崔九郎捉鬼? 那下人很快就从屋子里头小跑了出来,一边跑还一边揉着额头。 「夫人,崔九郎请您进去。」他去通传,崔九郎像是见了鬼一样,拿起一块银子砸了他的头,便像催命一般的催着他出来了。 十八娘下了马车,脚上就有套鞋套,却穿了一双暂新的绣花鞋,鞋底儿都还是白色的。 那下人抬眼一看,又慌乱的垂下头去,侧着身子,都说沈十八娘与沈泽沈大人那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大人乃是天下第一的美男子,那沈十八娘…… 崔九郎一定是被她的美貌迷惑了!下人汗津津的想着,这事儿要不要禀告老家主呢? 十八娘款步走了进去,却见这崔氏主宅里当真的是地板能当铜镜照!绝对的一层不染,每个婢女,都穿着一双纯白色的鞋子,看不到一点污渍。 走进屋里一看,崔九郎坐在书桌之后,裹得像是一只蚕蛹…… 见十八娘进来,崔九呲了呲牙:「沈十八,你莫诓我!我身边那么多兄弟姐妹去了你们沈氏青山书院求学,怎么没听过你会捉鬼?」 他说着,悄悄地回头看了看,又快速的转过身来,哆哆嗦嗦地道:「喂,你是真的诓我的对不对?我身后可没有鬼……」 他若是不哆嗦,那还显得理直气壮一些…… 十八娘却没有理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的身后,说道:「阿俏……你果然来找他了!天下好男儿那么多,你怎么偏偏要在崔九这根烂根子树上吊死!」 崔九却是吓了一大跳,飞速的跑到十八娘背后躲了起来,「你认识阿俏?你真的可以见到鬼!」 十八娘心中仰天长笑,崔九真是当局者迷,明明他的书桌上写了那么多的俏字! 过了一会儿,崔九却是镇定了下来,冷哼了一声,「不演了,就知道你诓我,阿俏根本就没有死,怎么会变成鬼!我不过是拿了个花瓶,在她脑袋上咣当地砸了一下而已,她还好着呢!」 竟然是演的!这家伙! 「你若是心里没有鬼,怎么会这么急吼吼的让我进府里来,你砸了阿俏,就逃回清河了吧,压根儿顾不上看她有没有死。她是小娘,你以为是你这样的糙老爷们,砸一下顶多晕一晕?小娘本来就是很脆弱的!」 十八娘认真的看着崔九的眼神,发现他微微的闪动了一下,心中松了口气,看来她是诓对了。 她来之前特意让北流去青山书院里打听了一番,听说崔九前些日子去了一趟巴陵郡,回来之后,一日要洗数十次手,特别爱洁,也不爱出门,将身边带有俏字的丫鬟们,全都改了名字,心中便有了隐隐约约的猜测。 若不是时间紧迫,她恨不得遣了人去寻阿俏来。 他是作为崔氏宗子养大的,便是衡哥儿这个年纪,也见过血了,不可能因为死了个把人,就有这么大的转变。 这个阿俏一定是一个小娘,还是崔九喜欢的小娘。 不是有那种人么,性情顽劣,遇到喜欢的小娘就专门喜欢欺负她,崔九大约就是这样的人。欺负欺负,就欺负过头了。 巴陵郡压根儿没有什么世家大族,崔九与阿俏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求而不得,才越发的放在心上。 崔九摇了摇头,转过身去,又回到了他的座位之上,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蝉蛹,只冷冷地看着十八娘:「死了也好。」 十八娘白了他一眼,自顾自的坐下,南枝从包袱里取出了自己带的竹筒还有茶盏儿,给十八娘斟了一杯茶。 崔九看得眼睛直抽抽,竟然还又比他更作的人!去别人做客,还自带茶水! 「你说得没有错,阿俏是没有死,而我来这里,是来捉你心里的鬼。你喜欢阿俏吧,喜欢到不想让她做你的妾侍,只想让她做妻子。」 「那又如何?我都把她砸晕了,她怎么愿意嫁给我?更何况,我是崔氏宗子,她的父亲不过是一个小官,托了科举的福,才在巴陵有了一席之地,这样的出身,便是嫁给我族中的一个庶子,都是嫁不动的,怎么可能当我崔氏宗妇?」 十八娘眨了眨眼睛,「你领着崔氏,助李子期上位,我便替你娶回阿俏。保证是明媒正娶,合家满意!」 崔九的手紧了紧,嘲讽道:「你莫非是想当了皇后之后再指婚?别做梦了吧,就在去岁,我们崔家都还有一位皇后呢,那算得了什么?」 十八娘也嘲讽的冲着他笑了笑,一副你这脑袋简直进了水的模样!激得崔九青筋爆爆,西屏赶紧挡在了十八娘的面前,生怕崔九一下子没有忍住,暴起伤人!他可是会拿花瓶砸人脑袋的家伙! 「你是傻子么?」十八娘一句话,崔九听了想打人! 「别把我同你那个没有用的庶出姑母当到一块儿去,简直是有辱我的身份。你可听说过沧海遗珠,偷龙转凤之类的话?阿俏的身份低,你给她换一个高的身份不就可以了么?这事儿,你不能借崔氏的手去运作,不然崔氏族人会看不起她,日后阿俏的日子就难过了。这是内宅之事,你自是不知道其中的门门道道。」 第75章 「而我就不同了,沈氏王氏郑氏,甚至是赵郡李氏,你想要她是哪家的嫡出女儿,就是哪家的嫡出女儿。若是你觉得还不好,我可以让李子期认她,李唐一脉伤亡惨重,既然能够活下来一个李子期,就能活下来一个嫡出的李俏娘。你说好是不好?」 崔九简直是瞠目结舌,竟然还可以这样子?他想过各种法子,甚至连不要这个宗子的位置,带着俏娘远走江湖都想过了,就是没有想到还能这样无耻的换出身…… 你别说那些人家不愿意,若是塞个儿子进去,他们自然是不愿意乱了血统的,可不过是个女儿,挂个名头就能嫁进清河崔氏当宗妇,简直是不要本钱的买卖…… 崔九郎想着娶阿俏的场景,嘿嘿地笑出了声,「你把这法子都告诉了我,就不怕我立刻把你赶出去,然后自己个找人这样做?毕竟造反什么的,可是要掉脑袋的事儿呢!我们崔氏已经够荣光的了,无需再进一步。」 十八娘又像是看白痴一样的看着崔九,直看到他笑都笑不出来了。 「敢问崔九郎,就您这个性子,寻得到哪家相助?范阳沈氏是我娘家,陇西李氏是我夫家,赵郡李氏是我继母家,郑氏的当家夫人是我干娘,太原王氏……我不说你也知道了对吧?」 十八娘说着,自己都被自己吹出来的庞大背景吓住了,更何况是崔九。 他冷哼了一声,识时务者为俊杰!沈十八娘哪里是在说阿俏的事,她分明是在威逼利诱的,已经有这么多家站在李子期的身后了,那赵义不过就是一个纸老虎,一戳就破。 十八娘见他脸色变化莫测,心中汗颜不已,说了这么多家,也就是范阳沈氏和太原王氏是真正站在李子期身后的,其他的,不过是诓崔九的。 真的是,人生在世,全靠上下两片嘴。 十八娘心中唏嘘,脸色却是一片得色,「当然了,我说这个,不过是想要告诉你,我是诚心诚意的想要帮你和阿俏有情人终成眷属,你若是应了,日后我便是阿俏的娘家人,崔家谁人敢欺辱他。」 「我既然敢说出来,就不怕你背信弃义,那是因为我相信能够继承清河崔家的人,就算不是一个君子,也绝非一个小人!这也是我们这些世家能够延绵世代最重要的风骨。」 崔九一听,终于笑了,「你明明是一个小人,还说得这么义正言辞的。阿俏的事情,就拜托你了。你拜托我的事,我自然也会办得妥妥当当的,在不危害我清河崔氏的利益的前提之下。」 十八娘伸出手掌来,同崔九击掌三下,「这个是自然。」 在她身后的南枝见状,终于松了一口气,小娘总算是又攻下一城,她也不用再背着一竹筒热水到处跑了。 崔九他,应该会管饭吧? 堂堂崔氏族长,自然不会不管饭的,很快崔九便让婢女上了新的茶水点心。 只见他挑了挑眉,一脸羞涩的说道:「沈十八,我瞧着阿俏与你差不多大的,你们这么大的小娘,都喜欢什么呀,我将她脑袋砸了,还跑了,她会不会怪我?」 十八娘神色古怪,她岂止会怪你啊!若是李子期敢砸她脑袋,她定要把她抽成猪头,让他娘都认不出他来! 「那得看阿俏喜欢什么呀!不同通常来说,你送她漂亮首饰是不会错的。」就算不喜欢,拿去当了日后当嫁妆也好啊,十八娘胡思乱想着。 崔九却是点了点头,「那我一定给阿俏选个最好看的。」 他在说这话的时候,才不像是那个喜怒不定的清河崔氏族长,倒像是一个真正的普通少年了。 「崔九,我有个私事,要拜托你一下。你看我知道了阿俏的事,我也有一些这方面的事要拜托你。」 崔九一愣,激动得红了脸,显然是第一次有人说自己的私密事与他听,在他的眼中闪耀着一种莫名的光:「你快说,你快说。」 「每个女子,都不喜欢自己的夫君有别的女人,若是她对此毫不在意,那她一定是不喜欢你。崔闽是药王的弟子,你应该知道吧,他凭借这个想让李子期娶四皇子。当然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事了。但是我希望,日后你们清河崔家,也不会送女子过来膈应我,造太多杀孽,总是不好的事。」 十八娘说着,心情有些低落,若是她不是快死了,又何必担心这些?有她在,其他人怎么可能夺走李子期的一丝注意。可若是她死了,那这些进宫的世家女,随便一个,都可能致她年幼的孩儿于死地。 父母对子女,为之计深远。 崔九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失望的说道:「我当是什么事儿!不过是一个庶女同贩夫走卒生的女儿罢了,也值得你我操心。放心吧,我们是绝对不会主动送的,但若是李子期要求,那我可就不好拒绝了。」 他心中想着,李子期有胡人血统,实在是太过低贱,而且他也不想把族中精心教养的嫡出女儿嫁进宫去给十八娘糟蹋……至于庶出的? 他可不认为有过十八娘这么一位妻子的男人,还会被那些低贱的蠢货迷惑。 「你嫁给李子期,真是可惜了!」崔九说着,啧啧了两声。 第76章 十八娘却是笑了,「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若是我说你娶了阿俏,真是可惜了,你怎么想?」 崔九一听,明白了过来,「你说得有理,咱们不过是半斤八两罢了。」 …… 从清河崔氏的门庭里走出来之时,晨露尚未干。 那个下人见着十八娘全手全脚的走了出来,忍不住问道:「夫人,我们九郎身边真的有鬼?」 十八娘笑了笑,「放心吧,鬼已经被我赶走了,你家九郎,应该不会再有这么多怪癖了。」 十八娘说着,上了马车,过了一会儿,又走了下来,穿上之前的旧鞋子,在清河崔氏光亮的石板路上跺了跺脚,非要跺掉一点儿灰,才心满意足的上了马车。 南枝无语的看着她,说起来,她还没有见十八娘如此幼稚过。 等她上了马车,南枝这才又替她换回了干净的鞋子,「小娘这样做,不怕崔九又犯毛病了么?」 十八娘摇了摇头,「哪里有那么多毛病,他也就是想着阿俏,作天作地罢了。小孩子总是如此,好似反复的折磨自己,折磨别人,才显得自己情深意切。」 「那咱们也没有写什么盟约,甚至没有和崔氏的族老们见面,崔九说的算数么?」 「自然是算数的,不然,他怎么敢当一族之长呢?崔九绝对不是咱们想象中那么简单的,他若是作不得主,也就不敢应。他既然应了,不管是为阿俏也好,还是只是传达宗老的意思也好,总之是清河崔氏应了。」 马车一直走一直走,走到一个人少的拐角处,突然停了下来。 十八娘朗声说道:「崔闽,你跟了我三条街了,也该出来老朋友见个面了。正好我最近偶感不适,需要你来诊断一番。」 她的话音刚落,一个红色的身影,便从墙角的阴影里显现了出来,正是那崔闽。 崔闽依旧穿着一身红色的锦袍,随意的散着头发,一身的脂粉味儿,好似那花楼里的头牌姑娘。 只不过仔细看去,他的下巴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青色的胡渣,眼睛乌青乌青的,好似被人打了两拳。 「你跟着我做什么?这里是清河崔氏的地界,但不代表我便怕了你。」 崔闽摇了摇头,艰难地说道:「我是来同你谈条件的,我帮你治病,李唐打进长安之后,你放四皇子和李子君自由。」 十八娘却是笑了,「你来得太迟了。你当我不知道,你手中那颗药,已经用来救四皇子了。」 「我知道,若是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能寻到药王,那便是我。我是他的嫡传弟子。」崔闽说着,朝着马车走了过来。 十八娘却是放下了帘子,「你莫要跟着我了,你已经骗了李子期一次,在我们这里,便是言而无信的小人了。李子君?李子君腹中的孩子是你的?」 十八娘想着,心中更是唾弃崔闽的小人行径,相比之下,还是那个作天作地的崔九来得可爱一些。 马车很快的就加快的速度,西屏响了响鞭,「小娘,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十八娘叹了口气,掐指一算,「回太原吧,然后同李子期一道去打长安。」 李唐后方已稳,是时候打长安,问沈琅那条毒蛇讨回公道了! 一想到自己像个傻蛋一样的被他骗,十八娘便恨得牙痒痒,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赵义的儿子呢? 而赵义的儿子,又怎么会在沈家藏了那么多年? 马车飞速的朝着太原奔去,越是靠近,就越是紧张,有三三两两的游侠与好汉,直奔太原,投身军营。 也有不少赵楚的死忠,大骂着逆贼,出来捣乱,一路上开始不太平了。 等到十八娘追上李唐大军之时,已经是二月里了,灰秃秃的大树冒出了绿色的嫩芽儿,三三两两的,看起来格外的清新动人,万物都在复苏之中。 一路上过来,南枝都心有戚戚的,因为十八娘难以唤醒的情形,已经越来越频繁了,谁都知道这是不妙的事情,说不得哪一天,十八娘便睡醒了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事儿你知我知大家都知道,可是谁也没有说出来。 李子期坐在黑色的闪电身上,穿着一身银光闪闪的铠甲,嘴唇抿得紧紧的,他们一路打开,势如破竹! 除了边军,长安城周遭的府军已经很久都没有真刀真枪的厮杀过了。遇到李子期精心挑选的唐军,一路溃败,已经逃到了与长安城相隔不太远的地方。 见到从马车上跳下的南枝,李子期先是一喜,转眼又四处寻找起来,「十八娘呢,她可是留在了范阳?」 南枝摇了摇头,「我们一路狂追过来,小娘在马车里睡着了。」 自从在范阳做了上辈子的梦之后,十八娘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了。没想到临近与李子期会合之际,竟然在马车里睡着了。 这个梦真是真实到怪异,像是唱折子戏一般,唱了一出又一出,竟然还诡异的能够连接得上。 十八娘感慨着,又一次清晰的看见了国师的脸。 第77章 他的嘴唇抿得紧紧地,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在山洞之中时那种混江湖的底气,如今的他高高在上,比王三郎这个正统的王氏宗子,还要显得更加有世家大族的风范一些。 十八娘满意的点了点头,每走一步的距离不多不少,哪怕再着急,脚步也不能乱,得像是闲庭信步。 走的时候,身体的幅度不能太大,腰间的环佩不要晃荡发出不雅的声音。 这些都是她教的。 没有比国师更厉害的学生了,也没有比国师更厉害的老师。 他学得丝毫不差,就连将长剑刺入宝珍的胸膛之时,嘴角也是带笑的,气息半点都没有乱。 宝珍公主不可置信的低下头来,看着自己胸口刺出来的剑,吓得尖叫一声,国师顺手一抽,鲜血喷了正站在她面面的王三郎一脸。 「你疯了吗?你是大晋的国师,你怎么能杀公主。而且宝珍她怀了我的孩子,你这是一尸两命。」王三郎伸出手来,抹了抹自己脸上的血,惊讶的瞪圆了眼。 国师透过他的肩膀往他身后看去,「反正不是我杀的第一个公主了。谢灵呢?」 国师说着,抓了抓胸前的佛珠。 他的胸口挂着一串佛珠,是谢灵给他求的,可是就在刚刚,他为大晋占卜的时候,佛珠突然就断了,珠子散落了一地。 他想也没有想,就冲到王府里来了,一来就听到杨梅的哭喊声,他的右手提着剑,左手藏在袖子之中,正在微微地颤抖。 王三郎脸色一变,支支吾吾的没有说话。 国师哪里不明白,愤怒的将他推开,快步的跑了起来,腰间的环佩撞击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的脸色满是焦急与愤怒,甚至像是一团火,想要将所有的一切都燃烧殆尽。 十八娘在一旁看着,有些发愣。 国师把她背回谢家之后,就在谢家住了下来,没有人知道他师从何人,来自哪里,只知道这天底下,就没有他不明白的事。即便是不明白,他稍加学习,就立马明白了。 自然而然的,他成了谢灵的恩师。而随着他在大晋的地位一天高过一天,谢灵开始教他许多只有世家大族才懂的事。 只是她嫁人之后,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了。 国师尽然也会为了她这么着急!这样的表情她还是第一次看见,心中莫名的有些古怪之感。 谢灵躺在小榻之上,面色红润,像是睡着了一样,她的睫毛很长,像是一把小扇子。 国师伸出左手来,探了探十八娘的鼻息,他的右手才杀了那个贱人,实在是太脏了。 他的身子猛然的晃了一下,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 杨梅咳着血哭道:「国师,小娘已经没气了,一定是王家人在汤里下毒,您是我家小娘的师父,一定要为她报仇啊!」 国师愣了愣神,却是两滴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是啊,他是她的师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去他的~狗屁师父! 想到这里,国师毫不犹豫的弯下腰,一把抱起了榻上的谢灵,快步的朝着门外走去。 十八娘站在一旁看得瞠目结舌,心情莫名的复杂起来,她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死会让国师如此失态,而接下来的事情,更是让她万万都没有想到的。 王三郎一把堵住门口,扯住了国师的袖子,怒道:「你这是做什么?大晋已经亡了,我还是王氏宗子,而你呢?国都没有了,还敢号称国师?不过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罢了。」 国师住了脚,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王三郎却被他这种看蝼蚁的眼神给彻底的激怒了,疯狂的喊道:「你待谢灵再好又怎么样?她不还是我王三郎的妻?就算是死了,也要葬进我王家的祖坟!你当我为什么不喜欢她?」 国师抱着谢灵的手紧了紧,喉咙干涸地说道:「为什么?她是谢氏女,天下人都以娶她为荣耀,不应该有人不喜欢她。」 王三郎却是痴狂的笑了,「我就是喜欢她,从她还小我就喜欢她,所以才恨不得她死!她一用眼睛看我,我就知道,她在比,我气度不如你,聪明才智不如你,连武功也不如你……我从来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怕看到她后悔!现在她死了,多好,想后悔都后悔不了了!永远是我王家妇!」 国师摇了摇头,「她不是那样的人,你只要看过她的眼睛,就会明白了。她很喜欢一个词,叫做从一而终。你若是没有同宝珍搅和在一起,还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她就永远都不会抛弃你。」 这几乎是国师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就是因为谢灵只喜欢一夫一妻干干净净的,所以他在得知王谢两家亲事之时,才会如此绝望,他这一辈子,永远都只是她的师父了。 王三郎明明得到了最好的,却不珍惜,真是让人生气! 国师想着,单手搂住谢灵,她是那样的轻…… 他想着,用刚才杀了宝珍的剑,狠狠地扎进王三郎的胸膛里,「本来我想先放过你,再慢慢地折磨你,为谢灵报仇。但是你既然拉住了我求死,那就只好满足你。像你这样肮脏无耻的人,压根儿配不上谢灵。」 第78章 王三郎往后一仰,这才回过神来,伸出手去,抓向国师怀中的谢灵,可是他只碰到了谢灵的衣角,国师就毫不犹豫的离开了。 他感觉到自己的生气一点一点地消失,他就快要死了,他和谢灵的墓地,他一早便修好了,里面几乎将谢灵所有的一切物件,全都复刻了一份,是一个巨大的陵寝,可是国师却把谢灵带走了。 他把谢灵弄丢了。 那个自打一出生,就注定成为他的妻子的谢灵,被他弄丢了。 国师抱着谢灵快速的朝外飞奔而去,他吹了一声口哨,只见一匹黑色的骏马快速的跑到了他的跟前,他从怀中舀出一颗药丸,塞进了谢灵的嘴中,然后将她抱上了马,朝着天山飞奔而去。 在天山脚下的小镇上,聚集着来来往往的采药人,据说这是有着神迹的山脉,生长着能让死人复活的灵药。 国师原本是不信的,但是此刻,他却无比的笃信自己已定能够找到救活十八娘的药。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国师带着厚厚的帽兜,脸上全是青色的胡渣,一点儿都看不出原来英俊的容貌,「住店,我的妻子病了,明日我要上天山采药。你知道哪里最可能出现传说中的不死灵草么?」 那个小二支支吾吾了两声,心中暗笑又来了一个傻子,天底下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呢? 他正想胡乱编造一个,就见那客官在他的手心里放了一个巨大的金元宝。 我的亲娘啊!这可是金子! 他长着么大,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一大锭金子! 小二想着,四下里警惕的看了看,将金子快速的揣进了怀里,「你是问对人了。我爷爷当年是远近闻名的采药高手,这天山一脉,就没有比他更熟悉的人了。你稍等一会。」 小二快速的跑回自己的小屋子里,伸进手去往瓷枕头中掏了掏,掏出了一个皱皱巴巴的羊皮卷,又跑了出来塞进国师手中,「这是我爷爷留下的,给你了。」 国师勾了勾嘴角,「多谢。」 说完背着谢灵上了楼,开了一间最好的上房,轻轻的将谢灵放在了床榻之上。 因为吃了那颗药丸的缘故,谢灵还同刚刚睡着的的时候一样,鲜活鲜活的,看不出半点死气。 国师叫了一盆热水,细细地替谢灵擦了脸,又擦了手,替她盖好了被子。自己个却和着衣,睡在了冰凉的地板上,只是认真的看着谢灵,一宿没有睡。 十八娘看着,突然很想哭。可是她如今是在做梦,连个形体都没有,像是在看折子戏一般,怎么哭得出来。 上辈子的她已经死了,国师再厉害,又怎么可以把一个死人救活呢? 翌日天刚刚亮,国师便又将谢灵被在了背上,朝着天上走去。 这里极其的寒冷,大雪纷纷扬扬的,几乎看不见前路,国师的眉毛和眼睫毛都已经变成白色的了。 「阿灵,你冷不冷?不要害怕,我很快就能找到药救你了。」越往山顶走,雪就越深,几乎将他整个腿都盖住了。 国师却像是习以为常一般,如履平地的走着,径直的朝着一个方向,好似他已经知道路了一般。至于那个花了一锭金买来的羊皮卷,却被他胡乱的揣在怀中,看都没有看过一眼。 「阿灵,你知道我最擅长的是什么吗?是占卜之术,我连大晋的国运都能算到,何况是你的一线生机。阿灵你不要再睡了,我很快就能把你唤醒了。等你醒了,你想回谢家也好,想要纵马天涯也好,我全都依着你。」 国师说着,突然脚一崴,整个人连带着谢灵一同朝着一个山坡滚了下去。 他焦急的将谢灵抱在怀中,死死地用身体护住了她,两个人一道滚成了一个大雪球,然后听得碰的一声,掉进了一个洞里。 国师唤了一句:「阿灵……」 突然之间,周围噌的一声,所有的火把全都亮了。 这是一个墓穴。 初一进去,就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这是国师从来都没有闻到过的味道。 谢灵擅长调香,是以他不说闻尽天下奇香,也算得是见识颇广。与常人的害怕不同,这个墓穴越是厉害,国师越是充满了希望,能够让死人复活的地方,怎么可能不神奇呢! 这股子异香便证明,他来对了地方。 国师又将谢灵背在了背上,小心翼翼的朝前走去,所到之处,两旁的火把一个接一个的亮了,像是有人知道他们来了一般。 他一边走着,额头上却冒出来了不可思议的汗珠子,这明明是在天山,他却汗流浃背的。 明明这里只有一个人,却有两种不同的脚步声,一个是他,另外一个是谁? 国师想着,以最快的速度,带着十八娘躲进了一个耳室里,这个耳室乌漆麻黑的,很适合躲藏,不一会儿,那个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国师站在阴影之中,忍不住悄悄地往外看去。 只见一队穿着青铜盔甲拿着长矛的卫兵走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在过道里巡视着,他们的步伐完全一致,听起来就只有一个脚步声。 第79章 难不成是阴兵借道? 等到他们走远了,国师轻松了一口气,正准备朝着门外走去,却感觉自己肩头一重,「阿灵?」 他扭头一看,只见一双绿色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他,这是一只黑色的猫。 国师来了气,「孽畜还不快滚下去,我的阿灵不喜欢猫!」 那猫显然没有见过这么胆大的人类,被他一惊,吓得蜷缩在耳室的角落里。 国师快速的走了出来,继续朝着那香气浓郁的地方走去,他不知道那队阴兵什么时候又会回来,若是对上了,以他的功夫自然是不怕,可是他还背着阿灵呢! 渐渐地整个墓室都变得奇怪起来,墓壁之上画着色彩斑斓的壁画。 与寻常看到的壁画不同,这画画得极其的真实,也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手法,那花,那山,那水,那人都像是真的一般。 似乎能够听到鸟鸣之声,还有不远处的瀑布落下,砸在大石头上的乱哄哄的声音。 那人顺着国师的脚步,艰难的扭动着自己的头。 国师却不为所动,在墓穴之中,怎么会突然出现这样的天路,一定是他中了什么迷幻之术,如今他只能相信自己的鼻子了,循着那股子香气,片刻也不停留的朝着前路一直走,一直走。 他走着走着,面前出现了一个青铜的大门,大门上盘着两只巨鸟,口中衔珠。 国师伸手一摸左边的鸟头,却发现整个天路都不见了,大门颤巍巍的打开了,扬起了一堆的尘土。 国师咳了两下,赶忙捂住了谢灵的口鼻,等到灰尘落了下去,这才走进了这间主墓室。 等周围的火把亮了起来,国师一下子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个墓室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连棺木都没有一具,只在屋子的正中央,放着一个透明的琉璃罩子。 里头放着五颗神奇的珠子。 香味正是从那两颗红色的上头散发出来的,而另外三颗则是罕见的明珠。 而在周围的墙壁之上,画满了壁画,与外面的那些近乎真实的壁画不同,这上面的画色彩斑斓,像是在讲一个故事。 在很久很久以前,天山的山腰上,有一个小小的部落,他们以吉祥鸟为图腾,似之为神鸟。 吉祥鸟每隔三十年便会吐出一颗白色的明珠,名叫如意珠,拥有如意珠的第一个人,能够根据他的意念,将这珠子变成法宝。只是每颗珠子只能有两个主人,若是有第三人用它的时候,便会瞬间的碎掉。 部落里为了防治如意珠被盗,其中一个神选者便通过如意珠,变出了透明的琉璃罩子,除了族长和大祭司之外,其他的人来取珠子,就会很快的死去。 因为有了如意珠,部落里的人生活富足,在乱世之中,简直就是一个世外桃源。 可惜好景不长,有一日,部落里的人突然发现两只吉祥鸟都殒落了,它们的身上烧起了熊熊大火,火一直烧了七七四十九日,不死不灭。 等到火消失之时,吉祥鸟也消失了,只在地上空余了两颗红色的珠子。 大祭司当场吐血身亡,弥留之际占卜,获得了大凶灭族的警示。他在最后一刻选了一个干净的少年,让他使用了一颗如意珠,幻化出了这么一个巨大的神墓。 族人们纷纷地躺进了属于自己的棺木之中,瞬间便死去了。 他们受了吉祥鸟的庇佑,自然是要为吉祥鸟陪葬的。 可是少年的妹妹却不想认命,她抢到了一颗如意珠,用强大的意念想着要出神药,拯救整个部落。可是最后药出来了,却并没有救活村民,她绝望的感受着身体里生命的流逝,她也要死了。 如意珠虽然神奇,但却是有界限的,并不能够将死亡的人复活。 国师伸出手去一触碰那琉璃罩子,整个人便面色古怪起来。如意珠没有用,那红色的珠子呢? 这里头的红色珠子也不知道是什么药,能不能就活阿灵,而且就算救活了阿灵,他也要死了。 国师叹息了一声,毫不犹豫的将手伸向了那个琉璃罩子,只轻轻的一碰,那个琉璃罩子便碎掉了,掉在了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在诺大的墓室里回荡。 国师快速的将其中一颗红色的药丸取了出来,剥开外头的蜡,塞进了谢灵的嘴中,只是谢灵已经死了,如何能够吞得下这么大一颗药丸。 国师想着,拿出了自己的水囊,将那药丸化进了嘴里,然后自己轻抿了一口,俯下身去,吻在了谢灵的唇上。 这是他做梦都想做的事。 谢灵的嘴唇冰冰的,比天上的雪更寒冷,国师却觉得自己就要快炸裂了。 喂完了药,国师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静静地看着谢灵,她的脸色变得更好了,身体也开始有了热度,这种变化让他无比欣喜起来,药真得有效! 可是他等了三天三夜,谢灵也没有醒过来。 十八娘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整个人都酸涩到不行了。 在此之前,她压根儿没有对国师友那么一星半点的那方面的想法,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更何况国师本来就比她年长不少。 第80章 原来朝华和鲁萍,还有赵义拥有的就是这里的三颗如意珠。 当初他们肯定是被山贼追着,无意之间落入了这个山洞里,所以才从谢灵和国师身边拿走了如意珠,还有那个匣子。 当时鲁萍的身份是最高的,她多拿一个匣子,实属正常。 朝华他们想要致鲁萍于死地,除了抢夺如意珠,肯定更想要这个匣子。毕竟如意珠他们都有了,谁知道匣子里会不会有更神奇的宝物呢? 朝华因为来自一个奇异的时空,所以她变化出来的空间里,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而鲁萍的那个,她原本以为鲁萍并没有使用过如意珠,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样子的。 她那时候陷入了爱情的魔障,只希望能够得到沈泽,所以她幻化出来的空间里,都是有关情爱的药,能够听到情人的心里话。 李子期心里全是甜言蜜语,可是沈泽心里呢?怕是冰雪世界吧。 鲁萍是不是越听越绝望?不过十八娘并不明白,鲁萍为什么没有买药,给沈泽吃,毕竟吃了之后,她便能获得她梦寐以求的爱情了。 她不但没有,还将这如意珠抛之脑后,随意的给沈耀当弹珠子玩儿了。 只不过若是十八娘自己,她也不会给李子期吃,因为那种虚假的心悦,只会让清醒的人,越来越觉得可怕与绝望。 这三天里,十八娘看着国师一夜之间,满头青丝都变成了白发,他从一开始的欣喜,到最后的绝望,渐渐地,他的眼里没有了光。 他虽然看起来还是青年人的模样,可是十八娘能够感觉得到,他已经老了,就快要死掉了。像这些部落里的人一样,只要躺进棺材里,便能立刻的死去。 国师站起身来,依旧将谢灵背到了自己的背上,带着她快速的下了山。 与来的时候如履平地不同,这时候的国师已经步履蹒跚了,几乎每走几步,就是一个踉跄。 经过那间客栈的时候,店小二还愉快的伸出手来冲着他挥了挥手,「你找到药来救你娘子了么?可要在小店歇歇脚,雪越下越大了。」 国师摇了摇头,他虽然还活着,却跟死了并无两样,「不了,时日不多了。」 店小二一愣,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就知道,那张图根本就不是什么采药图,只不过是他祖父信手画的,他照着胡乱画了好多张,就为了在这里骗钱。 可是第一次,他觉得很酸涩,他骗了一个真心求药的人,害得他的妻子时日无多了…… 他想着,回到了屋子里,颤抖着手,将枕头里藏着的羊皮卷,统统一把火烧掉了。 这些国师自然是不会管的,他快步的上了马,朝着晋阳的方向奔去。 这一路上,不停的有王家和谢家的人来拦截,想要抢回谢灵的尸体,让她入土为安。 对于王家的,国师有一个杀一个,来一对杀一双,一路杀了过去,甚至直接的回到了王家的祖宅里,寻杨梅拿了谢灵最喜欢的匣子,和她常用的一些物件。 很快的,他便带着谢灵从大晋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即便是王谢二家,也没有寻觅到他的踪迹。 可是十八娘知道,国师带着谢灵,回了他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个山洞里。 这里光秃秃的,那个破陶罐子还架在火坑之上,看起来与他们当初来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将那颗红色的药丸,放进了谢灵的小匣子里,然后快速的锁了起来,放在了石床的一个角落里。 国师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了下来,铺在了石床之上,然后将谢灵小心翼翼的放了上去。 自己个则躺在了她的身旁,他身形高大,能够很轻易的将谢灵搂在怀中。 然后将谢灵的大红色披风,轻轻的盖在自己的身上。 虽然并没有喜烛,也没有锦帐,可是他却觉得自己仿佛正在洞房花烛。 他将一颗如意珠放在谢灵的左手中,又将另外一颗握在了自己的右手上。 然后轻轻地咬破了自己的手指,还有谢灵的手指,将那鲜血抹在了第三颗如意珠上。 两人的十指紧扣,手掌心中便是那颗如意珠。 「不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一人一心一夫妻,永不分离。」 国师轻轻的说道,那如意珠突然之间冒出了红色的光,将二人笼罩在了中央。 然后十八娘就醒了过来,她睁开眼睛一看,自己正躺在一个帐篷里,帐篷的顶上织着一朵朵的凌霄花。 她不知道国师的那颗如意珠到底有什么功用,她只知道,谢灵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就变成了沈十八娘了,这么怪异的事,肯定是如意珠变成的。 国师说一人一心一夫妻,那她成了沈十八娘,国师是不是就成了李子期呢? 她正想着,就看到李子期走了进来,他身上的银色盔甲闪闪的冒着寒光,一张嘴说话就冒出热气,见到十八娘醒了过来,十分的欣喜,「十八娘,你醒了!肚子饿不饿,想不想吃东西,南枝给你炖了粥。」 第81章 十八娘点了点头,「是有些饿了,我又睡了很久么?咱们是不是快要到长安城了?」 李子期摸了摸她的头,「你一路追过来,实在是太冷了,就算多睡一会儿,也算不得什么异常的事。我们是快要打到长安城了,下一次交战,可能会遇到沈浪,你若是下不了手……」 十八娘愤愤地瞪了李子期一眼,「不是说好了,要同我并肩而战么?怎么仗还没有开始打,你便不让我去了。莫不成是诓我的?」 国师什么的,只不过是令人唏嘘的梦,而现在的李子期,才是活生生的人,她已经不是谢灵,而是沈家的十八娘了。 李子期涨红了脸,「我怎么可能诓你,我哪里舍得诓你。你的新盔甲我早就准备好了,你现在有了身孕,肚子那儿不是不合适了么?」 十八娘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她还是第一次听说过有给孕妇准备的战甲,也不知道那个匠人听到李子期提出这个要求之时,是怎样见鬼的表情,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去看一看了。 十八娘走到帐篷的一角一看,只见这里正挂着一副崭新的铠甲,仔细看上去,在银色甲片之上,还刻着一朵一朵飘散的花瓣。她低头看去,却见那铠甲的腹部,好笑的凸出来,上头还画了一个抱着锦鲤的穿着肚兜的胖娃娃。 十八娘忍不住噗呲一下笑出声来,她若是穿着这衣服上战场,敌人尚未出剑,就要笑趴下了吧。 「那个制甲的老匠人,你在晋阳见过的,我说你要上战场,他气鼓鼓的给了我这个,还给这甲取了个名儿,叫红樱。」 十八娘伸出手去,摸了摸那甲上的胖娃娃,「红樱啊,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她说着走到了沙盘面前,看了看与长安城的距离,说道:「如今赵楚主要是靠烈火流云军了吧,徐常春负隅顽抗,他是一个颇有经验的老将军,这仗恐怕是不好打了。」 李子期见十八娘说正事,脸色正了正,「确是如此,我们在此安营扎寨,已经胶着很久了,拖得越久,对于百姓而言就越苦。」 战争总是一桩劳命伤财之事,尤其是对于百姓而言,多年都未必能够休养生息,缓过神来。 「所以咱们得多管齐下,另寻办法。我此去除了说服祖父,更去了一趟清河,崔九已经答应战在我们身后了。有他们在,北地无忧。而至于南边,不是我妄言,不管是谁当那个皇帝,他们都是不在乎的。」 李子期点了点头,的确如此,北定中原才是当务之急。 「沈琅乃是凭空冒出来的太子,一定得不到多少信服。滴血认亲什么的,你我虽然不信,但是架不住有些人信。我打算让人在长安城里散播流言。」 李子期心中一颤,想到当初十八娘搬倒朝华,就是从流言开始的,心中便忍不住隐隐期待起来。 「沈琅他其实的的确确是李贞贞的儿子,为了李唐的大义,这才假冒是赵义的儿子,等你打到长安城下,赵楚新任的太子殿下就会打开城门,放咱们进去。听闻,他偷偷的与赵义滴血认亲了,血不能相融!」 李子期皱了皱眉头,这么说起来,其实也并非不可能。毕竟什么李贞贞丫鬟的儿子,听都没有听说过!远远不如这个补充了沈琅身份细节的故事,来得真切。 「流言就是要真真假假参杂在一起,才让人更加的信服。沈琅当初为了伪装,接近李括又与你多有亲近,这些事情反倒会成为他是李贞贞儿子的证据,就让他看看,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赵义一定会对他起疑心的。」 「十八娘,你说得很对,咱们再把当初沈琅拿了李贞贞的遗书,给她烧纸钱,并且得了玉玺之事放进去,让镜湖先生给润色一下……」李子期说着,拍了拍手掌心,高兴起来。 十八娘却是摇了摇头,「镜湖先生是阳春白雪,传流言靠的是下里巴人。这事儿你就交给北流最合适了,她一张小嘴儿,堪比说书的。你只需要镜湖先生,让他那位得意弟子张问天,时不时的质问两句就行了。」 十八娘说着,取下了那个铠甲,试了起来,李子期一瞧,赶忙走上前去帮忙。 「这只是第一个流言而已,所谓流言,自然是多种多样的。另外一个惨无人道的故事,我相信长安城的官员们一定都很爱听。话本子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六龙夺嫡记。」 「新任太子沈琅,先设第一局:巫蛊之术,陷害前太子,害得太子妃当场惨死;再设第二局:真假龙凤,戳穿四皇子女儿身,害死崔皇后和四皇子;又设第三局:父子相残,诱逼二皇子造反,并将其当场诛杀;第四局:兄弟情断,鸠杀五皇子;第五局:蛇蝎美人,利用美人计,让三皇子深陷勾栏院,长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李子期眼前一亮,「沈琅心思毒辣,只差最后一局……就能登上皇位。至于最后一局是什么,就算咱们不说,赵义自然也能够想到。那些官员们都会心有戚戚,跟着这么一位未来的陛下,真的能够得到善终么?是以,咱们不战而能屈人之兵。」 十八娘点了点头,铠甲已经穿上了,她如今的腹部只是微微隆起,但是她似乎已经能够看到,日后将那个抱着锦鲤的孩儿撑起来之后的可笑场景了,「我要让南枝给我做一个枕头,塞在这里,免得伤到了孩儿。」 第82章 李子期想想了一下,忍不住笑了起来。 「虽说不一定能让他们不战而降,起码闹个人心惶惶,是没有问题的。」十八娘说着,又戴上了头盔,那盔上竖着一缕红缨,她这才发现,自己这次的盔甲与李子期的是完全不同的,他的是黑色的,连头上的缨子也是黑色的。 「这次咱们的怎么不一样了?」 李子期神秘的笑了笑,牵住了十八娘的手,「你跟我来。」 等她走出营帐,便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只见在她的面前,站在一个庞大的红色大军,飘扬的大旗上写着巨大的红樱二字。 十八娘突然有些明白,李子期到底是想干什么了! 从他带她去晋阳的秘密军营的那一刻起,他就谋划好今日了。 他让她大秀箭术,又四处里宣扬她在松州的战绩,为的便是将这支军队交到她的手中。 可是,沈家已经有沈庭掌握兵权了,她若是也带兵,实在是太盛了。 十八娘侧过头来,看着李子期的眼睛,却见他笑了笑,露出了一口白牙,拍了拍十八娘的肩膀:「沈将军,不去见见你的部下么?他们这些人的命,我今日便交到你的手中了。我说过的,我们要并肩而战,难道你认为自己,比其他的将军更加的不可信么?」 十八娘眼一红,认真的点了点头,「诺。」 她一步一步的走到了大军面前,郑重的说道:「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士兵枉死!李唐的大旗将屹立在长安城的城楼上,而我们红樱军,便是李唐的利刃。」 那些红樱军的士兵们,都已经见过了十八娘的箭术,对当初领着李子期千里走单骑之事津津乐道,虽然还因为她是女儿身心中有些犯嘀咕。 但是她到底是李子期的明媒正娶的妻子,那日后是什么?就是皇后!他们是皇后的嫡系部队,日后能不好么?这么一想,心中安定了不少…… 正在此时,李昭平快步的冲了过来,「敌袭,徐文那个家伙又来了!」 李子期呸了一口,愤愤的准备上阵,「这个像臭虫一样的家伙,十八娘醒来还没有用饭呢。」 走在他前头的李昭平脚一滑,险些摔倒,感情您气的是这个…… 不过徐文的确是不好对付,狡猾得像是一只泥鳅,每次都是过来骚扰了,拍马就走,让人心烦。 十八娘跟了出去,翻身上马,果然见对面的马上坐着一个熟悉的面孔。 若不是他常年戍边,比徐武看起来更加沧桑一些,简直要让人错以为是阿武来了。但他不是徐武,而是他的嫡亲哥哥徐文。 徐文显然一眼就看见了沈十八娘,仰天大笑起来,「我说李子期,你手下是无大将可用了么?怎么连女人都披挂上阵了?也不嫌晦气!哈哈哈!」 说完阴测测的看着十八娘,「我的弟弟徐武,便是死在你阿姐沈琴手中。血债血偿,尔敢应战?」 李子期看过来,十八娘点了点头,别说她两辈子从未退缩过,就冲着她刚接手了红樱军,也只能战不能退。 「阿武的事,的确是琴娘的错,这点儿我不否认。但是他也是我们不可否认的好兄弟,我在离开长安城的时候,劝他一起离开,可是他没有同意,只让我先走。对于阿武,我和子期也感到很难过。徐家真的不能投靠大唐么?良禽择木而栖。」 徐文冷笑了三声,「你们待阿武好,不还是看中了我徐家手中的军权么?我们徐家都是战死,也做不出改投二主之事。沈十八娘,今日我且看我将你俘虏了去,让你沦为军中玩物,看他李子期哪里有脸活在这个世上。」 十八娘却是被气笑了,懒得与他对骂,「徐家的军权?俘虏我?徐大郎你好大的口气,烈火流云军什么时候改姓徐了?」 徐文一愣,烈火流云军是鲁国公一手创建,真真正正的鲁家军,就连沈庭当年都一直在军中颇有威望。只是赵义对鲁家猜忌,这才让徐家捡了漏。 十八娘拍马上前,「上阵无兄弟。你我敌对,但也无需口吐秽言,且来战!」 她说着,从后背的箭筒里直接取出三支箭,分别对着徐文的眼,喉,心射去。 要么就一开始讲仁义,不要厮杀,一旦开打,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这是当年谢灵被国师刻在骨子里的信条。 徐文显然没有料到十八娘一介女流出手如此毒辣,更是没有想到,她能够三箭齐发,并且射向不同的方位,一时间有些慌神,等反应过来,箭已经到了面前,他赶忙用手中的大刀去挡。 只是上中下三路,只能挡住两路,徐文一咬牙,挡住了致命的两箭,射向喉和心窝子的那两箭。眼却是来不及护住,被十八娘一箭射中,当场血流如注。 徐文也是个狠角色,当下拿着大砍刀朝着十八娘砍来。 十八娘早有防备,身子侧翻,躲开了砍刀,一剑刺向了徐文的马肚子,那马疼得嘶鸣一声,抬起前蹄,将徐文颠倒在地。 徐文一击不成,又瞎了一只眼,心中暗恨,想要撤走,又怕十八娘再放暗箭,这箭术简直是绝了!一时之间,竟然陷入了两难之境。 第83章 正在这时,他灵机一动,挑起了路边的柳絮花,夹杂着尘土,朝着十八娘的面门拂去。 十八娘避之不及,循着他出刀的方向用力一刺,竟然将他拿刀的手刺了个对穿。 徐文惨叫一声,趁着十八娘被尘土和柳絮迷了眼,飞快的朝着己方的阵营跑去,愤怒的将其中一个下属扯下了马,自己翻身上去,大吼道:「撤!」 等十八娘能够睁开眼时,徐文已经夹着尾巴逃跑了。 李子期见十八娘久不回营,还以为她因为没有杀掉徐文不高兴,拍马上前安慰道:「十八娘,你真厉害,徐文来我们这里挑阵多日,杀了不少兄弟,嚣张得很,你今日刺伤他一只眼睛,又伤了他的手,算是为兄弟们出了一口气了。」 红樱军的几个百户也冲了过来,两眼放光,先头里心中还犯嘀咕,如今还嘀什么咕!就跟着这位女将军混了,绝对能够出人头地啊! 「是啊!沈将军,您的箭法真是太神了!」 十八娘却是怔怔的看着地上的柳絮,说道:「在徐家的营帐附近,是不是也有很多柳絮?」 北地多干旱,柳树易养活,遍地都是,插柳成荫,但却是有一条不好,每年一到春日,那柳絮花儿便一团一团的,遍地都是。 有些心肺娇弱的孩童,在这种时候最是难过了,不小心吸进去了一些,便咳嗽得要命,多日不得好。 李子期一下子明白了十八娘心中所想,点了点头。 十八娘又问道:「徐家没有可能投靠大唐了么?」 李子期叹了口气,「已经劝过很多次了,岳父大人和镜湖先生都去劝过,被骂了出来。」 十八娘不知道徐家为何对赵义忠心耿耿,做不成友军,那就只能是敌人了。 是敌人,就无所谓心狠手辣。 她勾了勾嘴角,「大事可成。」 李子期却是将十八娘抱下马来,「十八娘先头里如此威风,现在轮到我威风威风了。娘子,该回营用饭了!」 周围的红樱军和李子期的亲卫军黑羽军见状,都起哄起来!口哨声不断。 十八娘红了脸,这个死人!刚才她挣出来的一点气势,全都被他毁得一干二净了! 黑羽军在长安城里时见多了,不觉得有啥,红樱军才是傻乐呵,宠妻好啊!李子期越宠爱十八娘,他们就越有前途啊!简直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啊! 两人一回营帐,南枝便端上来了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十八娘睡了许久,又大战一场,正是饿急了,也不推迟,拿起筷子便大口的吃了起来,李子期见她吃得香,也跟着吃了一大碗。 「子期,一会儿咱们去挑几个轻功好的,机灵的,今晚上去干一番大事业!」 是夜,正是月黑风高之时,十八娘和李子期领着一行人,感受了一下风向,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 天时地利,今夜不胜简直不可能。 这柳絮除了容易迷住人的眼鼻,还很容易被点燃。北方天干物燥,便是一点儿火星子,都能成燎原之势。 何况这遍地的柳絮随着风不断地往徐家的营地上吹,遇到了帐篷,便被阻挡住了,在帐篷的周围堆积了起来,形成一个一个的团,连成一片。 正是因为这柳絮花儿太常见了,也无人会在意它,清理它!不用火攻简直对不起自己! 一行人摸到徐家的营帐处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大部分的军士都已经入睡,只有徐文的帐篷还亮着灯,许是因为被自己鄙视的女将伤了,心中憋着一口气,怎么也睡不着。 巡逻的士兵一队接着一队的,很是勤密。 「分开,四处点火,点完回各自军中,等敌营一乱,按计划进攻,明白?」李子期大手一挥,压低了声音说道。 各人点了点头,分散开来,大家都是一人一组的,唯独十八娘身边跟了个西屏,因着她有孕在身,李子期到底不放心,非要西屏在一旁照料。 十八娘到了之前说好的地点,从袖笼中取出火折子,正要点火,就听到西屏在身后小声说道:「小娘,咱们一把火放下去,烈火流云军定然伤亡惨重,这样是不是有伤天和?而且,烈火流云军常年对抗突厥,也不是什么坏人。」 「本来就没有什么好人坏人之分,不过是咱们站的立场不同。战争便是如此,对敌人的仁慈,便是对自己的残忍。今日你舍不得下手,来日他们便会杀死咱们军中的兄弟。如果他们杀了李昭平,你还会觉得这把火不该放么?」 西屏彻底的愣住了,在十八娘点火之前,快速的从她的手中抢走了火折子,「我来吧小娘,到底是这么多条人命。他们若是心中有怨恨,变成了鬼,也请来找我,不要去找小娘你。」 西屏说着,手颤抖着,哆哆嗦嗦的将那火折子扔在了柳絮花上,只一瞬间,大火就熊熊燃烧起来了。 十八娘知道此刻不是说话的时候,拽住了呆愣的西屏,「快走。」 不一会儿,身后火光冲天,被风一吹,一条巨大的火龙亮起,映红了半边天! 第84章 整个徐家军的大营顿时乱了起来,因为正是半夜三更,众人都在睡梦之中,别说拿武器了,连裤子都有不少人忘记了提,就狂奔了出来,一团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哭爹喊娘的叫骂声! 比起被火烧的,反倒是因为他们慌乱逃跑中被踩踏的,受伤更多更重。 等十八娘回到红樱军中时,军士们的脸上都闪着亮晶晶的光,其中一个章百户快步的迎了上来,「将军,我看敌营火光冲天,可是你们去干了一笔大的?」 十八娘笑着点了点头,「兄弟们,跟我走,杀他个片甲不留,他日长安城定,咱也能安居乐业娶个媳妇见爹娘。」 红樱军的士兵们听了,士气大振!十八娘手举清越剑,领着众将士朝着敌营袭去。 等他们到时,徐常春已经带着儿子徐文逃出了火海,领着残余部队,正想着朝长安的方向突围,却被李子期设下的人包围了。 这还是十八娘第一次见到徐常春。 他同徐武也长得很像,只是留了满嘴的络腮胡,手中拿着一把大砍刀,看起来凶神恶煞。 此番烈火流云军伤亡惨重,被俘虏的人更是不少,他大势已去,就算逃回了长安,也讨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徐常春想着,恶狠狠地瞪了十八娘一眼,当他不知道,就是这个妇人来了之后,徐文受伤了,军营里起了火,早不起火,晚不起火,怎么偏偏她来了,就起火? 分明就是她出的鬼主意!当真是最毒妇人心! 「今日算是老夫一时大意,着了你们的道。如今胜负已定。当年阿武在长安城郊救了李将军一命,如今老夫想要讨还这个恩情,你看如何?」 李子期点了点头,让人给他们让出一条出路,「徐老将军,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何对赵义忠心耿耿,但是阿武若在,一定也希望同我站在一起,还希望您多多考虑,就算是为了阿窦着想,也应该更加慎重一些。」 徐常春一愣,完全没有想到李子期真的会放他们父子离开,心下复杂不已。 「原来你同阿武是真兄弟,当初他写信与我,我还只当他是被人诓了。只可惜,我与赵义相识于危难之时,他第一对我有救命之恩,第二对我有知遇之恩。若不是他,我那里是什么徐大将军,不过是一个在街头讨饭的老乞丐罢了。」 徐常春说着,心中感叹,「所以即便是大楚亡了,我徐常春,也是大楚的徐常春。你今日放我父子二人离去,他日你我若是阵前相遇,仍是不死不休,你可明白?」 李子期点了点头,「小子自是明白。今日您是阿武父亲,下次再见,你便是大楚敌将徐常春。」 徐常春一听,哈哈大笑起来,比起徐文,他倒是光明磊落许多,也豪爽许多,徐武便是像极了他。 镜湖先生看了李子期一眼,摇了摇头,复又笑了,「竖子无谋,放虎归山。」 「先生此言差矣,那长安城哪里是山,不过是有去无回的屠户家罢了。」 十八娘看着,也是唏嘘不已,徐常春就这样兵败回了长安,赵义还指不定怎么发怒呢,甚至以为他与李子期有了勾结,才能够这样顺利的离开。 一个大将军,最不应该的便是死在他所效忠的人的猜忌之下,而是应该死在战场之上,这才是属于他的归属。 「父亲,要走你走,我不走,回去陛下会杀了我们的,我们走好不好,寻个乡野之地,这样你也不算是背主……」 徐常春却是对着徐文猛地扇了一个耳光,「你可知道我为何留阿武在长安,却将你带在身边?并非全因为你是长子,而是你不及阿武多矣,将你留在长安那繁华之地,指不定惹出什么祸事来,品行不正,是身为武将的大忌!日后这样的话莫要说了!你若是逃了,你阿娘怎么办,阿窦怎么办?」 【卷四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国师的追妻日常》卷一 作者:桃子 02、《国师的追妻日常》卷二 作者:桃子 03、《国师的追妻日常》卷三 作者:桃子 04、《国师的追妻日常》卷四 作者:桃子 05、《国师的追妻日常》卷五 作者:桃子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