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娃兴宅 卷一》 第1章 【正文开始】 「咕噜噜」昭昭用小手捂住肚子,试图把这个声音压得小一点。 她想到了惠安师太教她的办法,捂住肚子赶紧睡下,等到睡着了之后,明天一早下山去找吃的,等到肚子里有吃的,就不会乱叫了。 昭昭逼迫自己睡着。 睡着之后,昭昭到了一个小池塘旁边。 这个小池塘很漂亮,有大大小小的荷叶,里面有几尾小鱼在游来游去。 小鱼儿们看到她来了,一个个争先跃出了水面,口里还不住地喊着:「昭昭,昭昭来了!」 昭昭看着这些小鱼儿,肚子再次咕咕叫了起来,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渴望。 她伸出手摸摸跳到手心里的一条红尾小鱼,小声和小鱼商量着:「我肚子好饿,你可以让我吃了你吗?我快饿死了……」边说边捂着小肚子,童稚的小脸显得特别委屈。 「要命了诶,昭昭要吃我们,快跑呀……」 「可昭昭好可怜唉……」 「不行不行,我不想被昭昭吃。」红尾小鱼立刻一个摇头摆尾从昭昭手心跳下去了,也在这时,一池子的小鱼瞬间遁入到水底,水面上半点都不见鱼影儿了。 昭昭看着池塘的一圈圈涟漪,咬着嘴唇,泪水掉了下来。 她现在是住在庵堂里,就算是梦里也要记住惠安师太的教导,是吃素的,怎么可以吃小鱼? 心中像是有小针一样戳着,昭昭觉得自己好坏,好几天才能够做到这个梦,梦里小鱼儿可以和她说话,她怎么就想着吃掉鱼呢?小鱼儿一定不要理她了。 池塘里的小鱼儿们躲在荷叶下,听到了小姑娘好大声的哭声,还说着自己: 「我好坏,我错了。」 「我不吃小鱼,我坏,能不能理我,小鱼儿回来好不好?」 「呜呜呜呜,我好坏,我好坏呀,惠安师太没有了,小鱼也走了,没人理我,没人要我了。」 小鱼儿们议论起来: 「昭昭哭了,好可怜哦,她只是太饿了,又不是故意的。」 「对啊,昭昭从来没有这么难过,惠安师太去世了吧,她也是太害怕了。」 「她答应不吃小鱼了,我们不走吧?就留下?」 那个红尾小鱼摆动灵活的尾巴,它跳出水面,落在荷叶上,「你说你知道错了?不吃小鱼啦? 昭昭面颊上还挂着泪痕,声音细弱之极:「我以后再也不吃鱼了,你们可以不要走吗?惠安师太圆寂了,我一个人怕。」 小鱼儿们听了,一条一条小心地窜出荷叶下,似乎是确定了昭昭不吃它们了,它们放心再次跳出水面,又是亲切和欢喜地喊着昭昭的名字。 那条最大胆的红尾小鱼又跳在她的手心里,还把她的泪水给亲掉了,一边吐泡泡,一边神气活现地说道:「你不能吃会说话的小鱼,外面的鱼还是可以吃的,知道吗?」 昭昭点点头,软软答应道:「我不吃会说话的小鱼。」 小鱼们七嘴八舌和昭昭聊天,让她脸上还挂着泪水就笑了起来。 昭昭是个很漂亮又干净的孩子,所以小鱼很喜欢她。 她的眼睛很漂亮,黑白分明澄澈无双,因为刚刚哭过,现在湿漉漉的像是清水里涤荡干净的黑水银丸。 红尾小鱼在她手心里边欢快地吐着泡泡边和她分享。「昭昭,我和你说,我昨天看到一个好可怕的事,现在想起来都怕怕的,昭昭明天记得千万不要去山下那个小茅草屋哦?」 昭昭疑惑地问道:「为什么呀?明天我肯定要下山去找吃的。」 「不能去不能去,明天山下小茅草屋会砰的一声倒了,山上的石头大树也会掉下来了呢,一下就击中了马匹,马疯了之后就把里面的人给颠了出来。马车里有一个夫人有一个小姐,那个夫人为了护住小姐,腰都直接断了,就算是这样,还是把小姐牢牢抱住,最后马又跑回来了,踩在人的身上,好吓人的。」 昭昭倒吸了一口凉气,用小手捂住了口,被小鱼的话给吓到了,「好可怕啊。」 「昭昭不要去知道吗?」 昭昭本能的点点头:「我不去。」 想到了那个夫人还护着了女儿,眼底流露出一丝羡慕。 昭昭是被拐卖的,被一个路过的县令大人救下之后,因为拐子不肯说在哪儿拐的,加上昭昭在拐卖过程中生了一场高烧,已经不记得被拐卖之前的事,所以官府无法把人送回家,只能够安置下她。 当时为了拐卖方便,拐子把小姑娘剃成了光头,官府就没把人送到慈孤院而是送到了庵堂里。 没有父母,对她最好的师太也去世了,昭昭羡慕极了那个被夫人护住的小姑娘,想到夫人要是去世了,那个小姑娘是不是要哭死?她的眼里也盈了泪花。 她下定了决心,对小鱼说道:「可是我不去,那夫人太惨了,还有被护住的小姑娘也没有了娘亲。」 红尾小鱼纠结一下:「那……昭昭要不你今天下去留个信?」 第2章 昭昭连忙点头,笑了起来,露出米粒一样的白牙。 但是很快就又有了新的难题,昭昭的眉头皱起来,「可我不会写字啊!」 红尾小鱼也傻了眼,「那怎么办?」 昭昭很快就下定了决心,握住了小拳头在空中挥舞了一下:「我过去提醒她们。」 红尾小鱼仔细想了想,叮嘱小姑娘:「那条路上有一个茶寮,那你一定要把人拦在茶寮,不要再往前走。」 此时哐当当的钟声响起,小鱼知道时间到了,昭昭很快就要醒了,再次叮嘱说道:「记住了,茶寮那里哦。」 昭昭连忙弯腰,把红尾小鱼放回到了池塘。 小鱼在昭昭消失的时候,忽然想到了自己好像忘了什么,至于说忘了什么?红尾小鱼摇摇尾巴,怎么能够要求一条鱼记住太多内容,只要是忘了,那肯定是不重要。 ☆☆☆ 昭昭从梦里醒来,揉了揉肚子,脸上露出了笑容,果然就像是惠安师太说的,睡一觉肚子就不会太饿,不过不能耽搁太久,需要早点去化缘。 她从床榻上起身,用杨柳枝给自己漱口,用一小方帕子洗脸之后,拿着自己的讨饭小钵,去做早课的地方找静月师姐。 如月庵是一个很小的庵堂,等到惠安师太去了以后,就只剩下九个尼姑,现在的庵主是静月。 静月正在和人说还俗的事情,就看到了昭昭推门而入。 昭昭抱住她的小钵,小脸紧绷看着静月师姐,紧张地说:「静月师姐,我想下山去化缘。」 静月说道:「饿了?到了周家,就有更多可以吃的,你既然饿了,何必待在这里?庵堂里缺吃少喝,什么都没有。」 自从惠安师太圆寂之后,静月师姐就想把她送到周家做童养媳,昭昭不愿意。因为梦里的小鱼儿和她说过,周家的小儿子痴痴傻傻的,还会打人,因为吃得多,周家小儿子的力气好大,还把一个小丫鬟的头都撞到桌角上,流了很多血。 昭昭用小小的脚尖在地上画圆,细声细气地说道:「林大人让我好好在庵堂里,他、他还记得我呢,还说要过来看我,我要在庵堂里等林大人。」 林大人就是当时救了昭昭的人,他是隔壁郧河县的县令,甚至昭昭这个名字,都是林大人起的,她也愿意跟着林大人一个姓氏,在户籍上都叫做林昭。 昭昭是官府送来的,当时林大人还挺喜欢昭昭,静月也知道林大人确实说过,等到他夫人到了,会带着夫人一起过来探望昭昭。 她这些天一直故意饿着昭昭,目的就是让她早点觉得庵堂里清苦,等到昭昭受不了,就可以光明正大把人送到周家做童养媳,没想到就算是肚子饿得打鼓,昭昭都还嘴硬。 想到了这里,静月的脸色一冷,直接说道:「我跟你说,晚点庵堂就要关了,林大人早就把你忘了,根本不会过来。惠安师太圆寂了,静慈师姐已经要还俗嫁人了,你现在去周家还可以吃香的穿暖的,不然就要被送到慈孤院去,我和你说过慈孤院有多可怕,难道你想要去慈孤院?」 昭昭被静月凶悍的语气吓得眼眶里都有了泪水,要是惠安师太还活着就好了。一只手抱着钵,另一只手擦了擦眼泪,昭昭声音里带着哭腔,「静月师姐,我要下山。」 她要去救那个夫人,让小姑娘还有娘亲。 静月被气得笑了起来,看着昭昭现在被饿得面黄肌瘦,小鸡崽子一样,就算是去讨饭估计也没什么人给她,说不定讨饭也讨不到,小崽子就乖了。于是静月没好气地说道:「你去吧。」 昭昭松了一口气,像是逃离了大灰狼的血盆大口,连忙跑出了做早课的正厅。 这山并不高,不过因为吃不饱,昭昭走下山的时候,眼睛都有些花了,肚子也是叫得很厉害。 她下山经过了小鱼儿说的草房子,有些怕怕地往前走,看到了小鱼儿说的茶寮。 刚到了这里,昭昭的身子就发抖,用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跑向自己的大黑狗。 她动也不敢动,感觉到大黑狗在她的身上嗅一嗅,泪花都在眼眶里打转。 她最怕狗了,怎么小鱼儿没有说茶寮里会有一只大黑狗呢? 大黑狗歪了歪脑袋,发出呜呜呜的欢喜声音,狗尾巴飞快地摇着表示对昭昭的喜欢。 昭昭颤抖着声音,学着梦里和小鱼儿商量的模样,和大黑狗商量,「你走开好不好?」 大黑狗听不懂昭昭在讲什么,他就是想要让眼前的人撸它。 它尾巴摇得更欢了,在昭昭身边绕来绕去,最后盯着她的手「汪汪」叫,想要让小姑娘摸它、揉它! 昭昭更怕了,原本只是眼眶里含着泪,现在泪水一下就掉落了下来。 泪眼朦胧看了一眼上山的方向,回山上确实安全,但是那个夫人和小姐怎么办?她得救人。 她还记得小鱼儿的话,得到茶寮了才安全。她决定不去看大黑狗,闭着眼睛往前踉踉跄跄地走。 第3章 大黑狗亦步亦趋跟着小尼姑。 等到昭昭睁开眼,她几乎要爆哭出声,这狗居然还跟着她,见着她睁开眼,原本已经停止摇动的尾巴再次欢快地摇起来。 平时没坐满的茶寮,这会儿坐得几乎要满了,有人注意到了大黑狗和小尼姑觉得有趣,也有人有些担心狗伤人,询问茶寮主人:「这狗不会咬人吧。」 茶寮的主人家正在抓紧给人切卤菜,今天生意好,他哪儿顾得上自家的狗,看了一眼大黑狗,直接说道,「这狗不咬人,前几天特地从家里抱的脾气好的,黑子脾气好着呢,以前就喜欢和小孩子玩,估计看小尼姑年龄小,想和她玩,你看它摇尾巴多欢,现在就是闹着玩。没事,不用管。」 茶寮的人看着路边的昭昭,又看了一下狗,确实觉得没危险,就继续喝茶,说起做生意的事。 昭昭闭着眼睛身体僵硬,泪水还不停地往外流。 她昨天中午就只喝了一点稀粥,晚上什么都没有吃,今天早晨也是什么都没有吃,现在肚子又饿,又怕这只大黑狗,心里头的委屈像是沸腾的水汩汩冒着泡,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小钵,像是从这个小钵里汲取力量。 日头越高的时候,昭昭听到了马车行驶的声音,她睁开了眼。 等到睁开眼的时候,旁边本来窝在地上的大黑狗再次站了起来,它又跑到了昭昭的身边。 昭昭垫着脚尖往马车方向看,假装大黑狗不存在。 马车的速度放缓了,车夫扬声说道:「夫人,这里有个茶寮,但是人已经满了,我看到前面有个草屋。」 温柔的女声响起:「那就是去前面的草屋那里停一下,找里面的人借点水,薇丫头有些不太舒服。」 车夫应道:「是。」 昭昭听到信息对上了,顾不得旁边的大黑狗,直接拦住在了马车前面。 马车在路过茶寮的时候,就已经放缓了速度,现在车夫看到了小尼姑拦路,直接把马给勒停了。 马车里的柳氏见着马车忽然停下,开口问道:「怎么了?」 车夫:「小尼姑拿着钵化缘。」 已经快到郧河县,马车里准备的吃食都已经空了,别说是素斋,就连吃的都没有。 柳氏于是说道:「马车里现在没有素斋。」 车夫无奈地说道:「我和小尼姑说了,但是她不走,旁边还带着一条黑狗。」 小尼姑带着黑狗? 坐在马车里的柳氏觉得有些奇怪,当即撩开了马车的帘幕,看到了瘦小的小尼姑。 这小尼姑身子很瘦,似乎有些营养不良,五官却生得好。五官里生得最好的就是她的眼,只是这双眼现在有些发红,显然是流了很久的眼泪,她的身子在大黑狗凑过来的时候,就会抖一下。 柳氏的心性敏感,不像是车夫一样马虎,当即看了出来:这哪儿是小尼姑带着黑狗,分明是黑狗凑到小尼姑身边,让小尼姑有些害怕。 柳氏对着里面的女儿说了一句话,就下了马车。 「小师父。」柳氏的双手合十,很是温柔地行了一个佛礼,「我们马车里没有素斋,你看这样可好?我让人到茶寮买一些素斋化与你。」 柳氏走到了昭昭的身边,用手对着大黑狗做出了驱赶的手势。 这大黑狗是中华田园犬,这种农家看门的狗最是聪明,看到了熟悉的手势就跑回到了茶寮里,不再缠着昭昭撸它。 昭昭看到大黑狗离开,松了一口气。接着小脸又有些涨红,她不能让马车继续往前走,只能够小声提出了不合理的请求:「夫人买素斋好不好?马车就在这里停着。」 跟着柳氏下来的丫鬟脸色不太好看,觉得小尼姑有些蹬鼻子上脸 丫鬟看着昭昭,语气硬邦邦的,「夫人,我陪着小师父去买,马车先往前走。」 昭昭被人一瞪,心里头怦怦跳着,再看看柳氏,她刚刚还帮自己赶狗,这么温柔的夫人现在却因为自己的话皱起了眉头,显然心中不喜。 昭昭想到夫人不喜自己,心中像是被针戳了一下,却还是伸出了臂膀,用那双哭得发红的眼睛执拗地看着柳氏,「夫人陪买。」 丫鬟彻底生气了,眼里几乎要喷出火,「你这个小师父好不讲道理?!我陪着你就够了,哪儿用我们夫人陪着。」 「不可以。」昭昭彻底哭了出来,如果要是柳氏不答应,她就打算耍赖抱住柳氏的腿不让她走。 柳氏本来也有些恼怒,但是丫鬟发火,再看看昭昭执拗的表情,叹了一口气。出家人不少都有奇怪的脾气,或许眼前的小尼姑也有什么讲究佛缘之类的,伸手压在丫鬟的肩头,「就听小师父的,我去买,马车在这里等着吧。」 那个丫鬟盯着昭昭,让后者低头不敢说话。 昭昭心里头泛着一点委屈,不能让下人去买,如果是下人买素斋,马车还会继续往前走,依然是在小茅屋那里歇脚。 第4章 茶寮主人见着小尼姑把马车的主人引下来买素斋,诧异地看一眼,开口说道:「夫人,这会儿人多,您稍等片刻。」 柳氏点点头。 正等着的时候,忽然就听到了轰得一声巨响。 茶寮里的人不约而同看了过去。 不远处的小茅屋倒塌,这还没完,山上忽然落下了一块巨石,直接碾压过了倒塌的小茅屋。那巨石速度越来越快,直接压过了官道,然后继续往前滚动,用一种声势浩荡的气势碾压了一片的田地,把里面的绿苗都压入到土里。一直到整整碾压过了好几块田,才在田埂附近停下。 茶寮里是此起披伏的抽气声: 「幸好没有伤着人,要是刚刚过了官道,岂不是要出事。」 「小茅屋里没人吧。」 「是啊是啊,东家,有没有人?」 茶寮主人说道:「那就是个废弃的屋子,没人。」 柳氏的丫鬟眼睛都瞪圆了,可以说是心跳如擂,刚刚如果要不是小尼姑坚持,就应该是她来买素斋,然后马车继续行到小茅屋那里休憩,那岂不是一行人被砸个正着?! 柳氏也想到了这一节,用手抚着胸口,心中泛着一股后怕的情绪来,真心实意地说道:「小师父,多谢你救我们一命。」 茶寮主人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丫鬟也觉得这是一桩奇事,迫不及待和掌柜分享刚刚的经历,「刚刚小师父和我们讨要素斋,一定坚持要我家夫人亲自买,所以马车就只能够停在那里。」丫鬟的手一指,指的是马车方向,然后继续快言快语地说道:「当时我还觉得小师父性情古怪,如果不是小师父坚持,应当就是我过来买素斋,马车继续往前走,正好在小茅屋那里休憩。」 这会儿别说是茶寮主人听着觉得神奇,旁边的众人也哗然了起来: 「这还真是险,我刚刚还奇怪呢,夫人看上去一脸倦色,怎么还亲自过来买素斋,原来是小师父的作用。」 「小师父是高人啊。」 「这位夫人平时也定然是行善积德,才会有这样福报,我的性子还是要改一改,如果是我,老天爷给我这样一个提醒,我估计也得错过了,肯定懒得自己去买,坚持让下人去买素斋。」 有人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直接站起身子,让开了座位,把高人小师父给请到了座位上。 昭昭本来想要说了之后就返回到山上,现在看到了新蒸出来的素包子,肚子咕噜噜叫着,她红着脸被那位说话很温柔的夫人牵着走到了桌子边。 「谢谢。」昭昭确实饿了,把小钵放在一边,用筷子把素包子戳着拿起来,一边用口呼呼吹着包子,然后就大口咬了包子。 好久没有吃这样美味的包子,昭昭的眼睛都弯了起来,宛若是月牙一样。 柳氏看着她吃,也有些胃口,也动筷子吃起来素斋,又让丫鬟去盛一点东西送到马车上,好给女儿林清薇吃。 昭昭还记得小鱼儿的话,加上柳氏吩咐了要给薇丫头吃,就小声问道:「那位小姐不过来吃吗?」 柳氏:「她身子有些不太舒服,这里人多,就不下来了。」看着昭昭只吃最便宜的素包子,伸手给昭昭夹了一筷子的菜,「小师父不要客气。」 「不要喊我小师父啦。」昭昭小声说道,「庵堂里没有给我剃度,我不算是出家人。」 柳氏问道:「那怎么称呼呢?」 「喊我昭昭。」昭昭的眼睛一弯,「我的大名叫做林昭。」 柳氏心中感激昭昭,就和昭昭拉近距离,笑着说道:「那还真是巧了,我夫君也姓林,说不定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 昭昭的眼睛亮闪闪的,当时把她从拐子手中救下来的林大人,宛若她的天神,她对姓林的人家很有好感,她的头像是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姓林的都是一家人。」 她本来就觉得听到了小鱼儿的话,救下了这个夫人,让小姐可以有娘亲是一件很棒的事,在知道了这家人是林家人,就觉得更值得了。 孩子气的话让柳氏一笑,又给昭昭夹了一筷子的菜,「那昭昭既然没有剃度,怎么住在庵堂里呢?」 昭昭小声说道:「因为当时拐子把我拐出来的时候,把我的头发剃光啦。」 柳氏连忙问道:「怎么不把你送回去?可是有什么困难?」 「拐子不肯说,因为我中间发过一次烧,也不记得家里在哪儿了。」昭昭用筷子戳着菜,因为无法回家,这会儿语气有些失落,眼眶里都蓄满了泪水。 「抱歉。」柳氏知道说到了小丫头的伤心事,伸手给小姑娘擦眼泪。 「没关系的。」昭昭很快就从失落里走出来,仰头对柳氏笑了起来,眼里含着泪,却笑容十分灿烂。 提到了自己的救命恩人,昭昭的语气很激动,小嘴叭叭地说个不停,「我运气已经很好了,路上遇上了一位林大人,是林大人从拐子手里救了我,不然还不知道卖到什么地方。林大人一直等到翔安县把我安置在了庵堂里才离开,我的名字也是他起得!是不是特别好听?我也和林大人一个姓氏!林大人还说,晚些时候夫人过来了,要一起来看我。」 第5章 柳氏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了晚些时候夫人过来这句话,心中有些奇异的熟悉感。于是,她不由得问道:「昭昭知道这位大人叫什么吗?」 昭昭摇摇头。 柳氏在有些失望的时候,昭昭开口说道,「不过我知道,林大人是隔壁郧河县的县令。」 郧河县?那不就是丈夫赴任的地方吗? 柳氏心跳加快,因为激动面容都红润了起来,连忙用手比划着:「林大人是不是个子到这里,穿着的应该是青衫袍,这里留着胡子,皮肤有些白,说话很和气?」 昭昭脑袋点的宛若小鸡啄米,这就是林大人! 柳氏听到了这里,站起身来把昭昭给抱住了。 这个温暖的怀抱让昭昭有些害羞,自从惠安师太圆寂之后,就再也没有温暖的怀抱了。 她觉得自己身上脏脏的,会把灰蹭到夫人身上,又有些舍不得温暖的怀抱,小声又无措地说道,「夫人……」 「谢谢昭昭。」柳氏的声音有些哽咽,眼里也泛着泪意,「那是我夫君。昭昭和咱们林家真有缘分啊。」她用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因为不是正儿八经的尼姑,现在头发有些毛茬,摸起来是有一种奇异的手感。 小姑娘的眼睛咻忽一下就瞪圆了,她本来觉得自己身上灰有些大,不愿意抱这位温柔的夫人,但是听到了这句话,忍不住用手揪住了柳氏的衣衫,仰着头声音里满是雀跃:「是林大人的家人,那、那真的太好啦。」 幸好小鱼儿和她说了落石的事,幸好她就算是有大黑狗也勇敢地忍住没跑。幸好她坚持住了,昭昭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膛。一想到救了林大人的家人,昭昭就由衷地高兴。 昭昭继续窝在柳氏的怀中,感觉像是在惠安师太的怀里一样。在小鱼儿的叙述里,昭昭就觉得这个夫人好厉害好勇敢,现在柳氏抱着自己,昭昭觉得她又多了一个优点,她好温柔,真的就和她想象之中的林大人的娘子一模一样!林大人那么好的一个人,他的妻子一定就是这样! 昭昭声音天真又热络,说出了自己的欢喜。 柳氏被小姑娘欢快的声音感染了,嘴角也微微弯起,眼里也是漾着笑意,把昭昭放回到凳子上,问道:「吃饱了吗?」 「嗯嗯嗯。」昭昭欢快点点头,摸着自己鼓鼓的小肚子,认真地说道:「好久没有吃这么饱了,不可以再吃了,惠安师太告诉过我,什么都要有个度。」 柳氏奇道:「惠安师太怎么没有和你一起下山?」毕竟眼前的小姑娘太小了,也就五六岁的模样,不应当一个人下山。 昭昭的声音再次低了下来,「她圆寂了。」 「抱歉。」 「没关系的。」昭昭摇摇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有些湿漉漉的水汽,「惠安师太说过,她去了西方极乐,让我不必难过。」 柳氏安慰了昭昭几句,想到了刚刚小姑娘说的话,又问道:「在庵堂里你每日吃的什么?吃不饱吗?」 「昨天中午吃的是米粥,惠安师太圆寂了以后,静月师姐就说庵堂的情况不太好,让我少吃一些。」 柳氏是个聪明人,听着昭昭一说就可以猜想到庵堂的情形。但是话又说话来,就算是庵堂再条件不好,还能少了一个小姑娘的吃食?心中有一种无名的火气来。这个静月肯定有什么打算,等会柳氏打算上山一趟,去会一会那个静月。 此时丫鬟春桃过来送已经空了的食盒还给茶寮的主人。 昭昭一边抱着茶水喝,一边用圆溜溜的眼睛看柳氏。 柳氏问道:「昭昭在看什么?」 「我在看夫人,夫人和我想得一样!」昭昭又看了一下马车方向,她有些想要看林大人的女儿,当时林大人说过,林姐姐的学问特别好,要是可以见到林小姐该有多好。不过昭昭还记得,眼前的夫人说过林小姐不太舒服。 柳氏让茶寮主人把没吃完的素斋打包,对着昭昭说道:「马车里面是我女儿,她叫做林清薇,我让她下来见见救命恩人。」 昭昭脑袋摆动的如同是拨浪鼓,「不用啦,夫人太客气了,我、我不能算什么救命恩人,林大人也救了昭昭。林小姐不舒服,就不要下马车啦。」 她确实有些想见到林大人的女儿,和柳氏商量,「我们去马车里看看林小姐好不好?正好吃多了,可以走路消食。」 小姑娘的眼睛里写满了想要见到女儿的想法,柳氏笑着说道,「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先上马车去和薇丫头说。」招手让丫鬟陪着昭昭,自己先回马车里。 等到马车里,林清薇的手握住了娘亲的手,她因为脸上有一块儿红色胎记,就算是在马车里也带着幂蓠。 此时幂蓠微动,林清薇的声音有些沙哑,「娘,是不是要谢谢那位小师父?」 她已经听春桃说过了昭昭做的事,很是后怕刚刚的遭遇,现在握住娘亲的手指尖都有些冰凉。 第6章 柳氏解释了一下昭昭的来历,这让林清薇很是惊讶,没想到兜兜转转是父亲先救了小姑娘出火坑,把人安置在庵堂里,那个小孩子又反过来救了她和娘亲。 「先前你爹把孩子安置在庵堂里没问题,听昭昭说有个惠安师太,那个师太应该是个好的,但是现在做主的是一个叫做静月的师父,从昨天到今天竟是只给人吃了一顿米粥。」 林清薇有些犹豫地说道,「那我和娘亲一起去庵堂里看看。」 柳氏知道女儿因为天生的胎记自卑,不爱见旁人,就算是坐在马车里也要带上幂蓠把自己的面容挡得严严实实。 「庵堂就不用了,等会我和昭昭一起去就好,你就在山下等着我们,不过,昭昭毕竟救了我们,你得见见。」 林清薇点点头,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要是那个静月师父不好,再把昭昭留在庵堂里,是不是不太合适?」幂蓠下的林清薇垂下眼睑,长睫颤了颤最终抬起,隔着朦胧的帘纱,轻声问道:「娘,你有没有想过收养昭昭。」 柳氏心中模模糊糊的一个想法被女儿点破了。 丈夫是官员,路见不平救下昭昭是职责,但是昭昭救下她们一行人,就有些冥冥之中的定数意味,小姑娘如果在庵堂里过得好,他们给庵堂里捐些香火钱也是好的,如果过得不好呢?昭昭昨个儿就中午吃了一顿米粥,今天还一个人下山化缘,十有八九是过得不好的。 这孩子乖巧,又与他们家缘法深。昭昭的名字是夫君所起,姓氏也跟着他们家姓林,今日里又救了她们母女两人,不如把她养在林家好了,总好过住在庵堂里。 林清薇自然看出了母亲的意动。 林清薇因为面上的胎记,不爱与人交际,平日里所有的时间几乎都用在看书上,父母也很疼爱她,替她寻了不少书。书读得多了,见识也就广,心思极其玲珑。 林清薇握住了娘亲的手,温声说道:「那我就多了一个妹妹,娘,咱们家就算是现在日子过得不如在京都好,总比庵堂要好的。」 「你说得对。」柳氏深吸一口气,这一瞬彻底下定了决心。 ☆☆☆ 昭昭很快就见到了林家小姐,因为生了风寒,对方的声音有些沙哑。 昭昭学惠安师太的语气,对着林清薇说道:「姐姐要注意多喝热水,要照顾好自己。」 林清薇心中一暖,点头说道,「谢谢昭昭。」 透过模模糊糊的帘纱,也看得出昭昭的身子很瘦弱,让人觉得是不是一阵大风吹过,就会把小姑娘卷上天。 就是这样一个瘦弱的女孩子,明明害怕极了大黑狗,还是等着马车过来,阻止他们去茅草屋那边。 林清薇的脑中浮现了许多的想法,最后想到了:等会上山一切顺利,指不定一个时辰以后,她就是自己的妹妹了。 既然是妹妹,早晚要给她看自己的面容。 林清薇深吸一口气,轻声说道:「昭昭,姐姐带着幂蓠是因为脸上不好看,姐姐现在脱下幂蓠,昭昭不要害怕好不好?」 昭昭的脸上有些迷茫,看了一眼柳氏。 柳氏握住了小姑娘的手,表情有些复杂,最终点了点头。 「好。」 林清薇深吸一口气,取下了幂蓠。 她的面颊上有一大块儿的红色胎记,从嘴角一直蜿蜒到太阳穴,如果没有胎记,这会是一张很美的脸,糅合了父母的长处,柳眉无需修剪,杏眼明亮,琼鼻小巧,唇瓣若花,只可惜现在好看的就是半张脸,另外半张脸被红色胎记覆盖。 昭昭却没有被吓到,她被拐卖的时候见过那些人狰狞的嘴脸,这胎记又算的了什么呢? 昭昭注意到,林清薇的背有些弯。 既然脸上有胎记,肯定就想要遮掩。林清薇不愿让人注意她的面容,戴着幂蓠,同时低着头弯着腰。时间一长,背部都有些佝偻了。 昭昭的心中有些难受,林大人那么好的人,他的夫人也是,为什么林姐姐脸上要不好呢? 昭昭上前抓住了林清薇的手,粲粲然一笑,「姐姐不吓人,很好看。」 林清薇心中一松,不害怕她就行。 放松下来的林清薇注意到昭昭还有两点梨涡,「娘,妹妹生得很好看。」 昭昭连忙说道:「姐姐也好看。」 「好,都好看。」柳氏含笑说道,「清薇那你先在马车上等着,我和昭昭上山一趟。」 林清薇上了马车之后,柳氏拉着昭昭的小手上山。 这山更像是个小土坡,如月庵就在最顶端,柳氏进入到了庵堂里,有正在宝殿里念经的尼姑,大约是香客稀少,这里连香也不曾点。 见着有人来了,靠在最外面的一个瘦弱尼姑停止念经走了过来,双手合十。 柳氏也双手合十,「敢问庵堂主人在何处,我有些事情想要与庵主说。」 第7章 瘦弱尼姑约莫是三十岁左右,看着昭昭偎依在柳氏的身侧,开口说道:「昭昭,你带这位善信去寻静月师姐。」 「是。」 柳氏很快就见到了静月,对方听到了她的来历,抿着唇用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柳氏,「你是林大人的家眷?那林大人在何处?」 柳氏的眉头不着痕迹皱了一下,很快舒展开,温声道:「我家夫君新赴任,任上事多冗杂,我便过来见见庵主还有昭昭,听说惠安师太圆寂了?」说到了这里,柳氏双手合十,念了一句佛号。 静月也施礼,听着柳氏谈吐,加上提到了惠安师太,只能够道一声晦气,还当真是林家夫人。 静月已经拿了周家的不少好处,就想着蹉跎昭昭,到时候在官府备案的时候别闹出什么幺蛾子,顺顺利利把人给送入到周家。 没想到这个关键时候林家人居然来了,而且这位林家夫人握住昭昭的手,时不时对着小姑娘露出温和的笑容,显然挺喜欢昭昭的。 这个笑容让静月有些不平。 惠安师太过世之前,寻到了静月,同她说过一番话:「林大人若是带着夫人过来,便证明林家人喜欢昭昭,你可以多说说昭昭的乖巧懂事,若是可以最好能够劝林家收养下她,总好过青灯古庙的一生。若是不成,也可以养在庵堂里,看看晚些有没有机缘被人收留。不过,这只是我的想法和成算,也没告诉昭昭,免得此事不成她心中失落难受。」 静月想到了惠安师太的话,想到当时听到了惠安师太临死的时候还替昭昭打算,心中那个时候滋生起来阴暗。 凭什么呢?要对一个富家拐卖的小姑娘好,就因为她聪明懂事生得可爱? 所以静月在知道周家要找童养媳的时候,牵桥搭线,想要让昭昭去做周家傻子的媳妇。 此时柳氏过来了,还真可能应了惠安师太的猜测要收养昭昭。 想到了此节,静月越发固执,不愿意放人,干脆直接说道:「惠安师太圆寂后,这庵堂万事就由我做主。昭昭先前一直没有剃度,夫人您来了也好,择日不如撞日,您可以见证昭昭剃度,剃度之后三年内不见外客。」 静月想用剃度三年不见人这个缘由打发走林家人,等到三年之后,不信还记得昭昭。 昭昭不大明白静月话里的意思,但听出了静月师姐隐藏的恶意,下意识地更靠近柳氏,小手攥着柳氏的衣衫。 柳氏摸了摸昭昭的手背,压住了火气,让语气尽量平静:「昭昭不必剃度,我林家这孩子有些缘分,这次是想要带走昭昭,把她收养为女儿。」说完还对小姑娘一笑。 昭昭黑白分明的眼睛也瞪得圆溜溜的,她几乎是一瞬间就听懂了柳氏的话,她的手心里濡湿一片,心儿也开始在胸膛里狂跳。 她能够做林大人的女儿?! 柳氏看着她的模样,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静月看着两人的互动,心中升腾起来一种怒火,越发想要留下昭昭。双手合十,尽力压下了心中的波澜,开口说道:「柳夫人心善,只是我观昭昭与我佛有缘,法号我已经替她拟定,是静文两字。」 柳氏本就是聪明人,不想在最后还闹得难看才刚刚那样说,现在看着静月如此表现,火气一下窜了出来:「我夫君是郧河县的县令,不过我想,我想翔安县与郧河县临近,少不得互有往来,今后若是与其他夫人踏青,少不得还要过来礼佛。」 静月欺软怕硬,看到了柳氏发火,一下子意识到对方的身份,当即软了下来:「若是夫人来礼佛,是我庵堂的福气。」 接着静月仔细看了看柳氏的面相,就开始说起来,柳氏的福气足,细看之下与昭昭有母女的缘法。 不过是一刻钟时间,丫鬟春桃就拿着一个小小的包裹,一行人下了山。马车本要直接去郧河县,现在要收养昭昭,直接掉头,就往翔安县里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柳夫人的车队再次往郧河县行去,再次路过这有大黑狗的茶寮,里面多了一个光头的小尼姑。 ☆☆☆ 柳夫人的丈夫、林清薇的爹爹叫做林鹤。 林鹤在京都做了大半一辈子的翰林,平生没什么太大的志向,总觉得如此这般日子就很好,没想到儿子得罪了汪贵妃的嫡亲弟弟,还被人暗地里打断了腿,他不光是没能替儿子讨一个公道,人也被贬谪到了郧河县。 林鹤接到圣旨立即动身,剩下的家人收拾东西耽搁了一会儿,才赴任到郧河县。家眷本来是一齐走的,结果路上林晟彦(林鹤的长子)腿伤犯了,林家老夫人当机立断留下照顾长孙,让柳氏带着女儿林清薇先到郧河县,好帮衬搭理林鹤的庶务,所以一家人分开了。 而昭昭遇到的正是柳氏与林清薇这一行人。 此时马车走出了翔安,距离郧河的县城越来越近,已经隐隐可以看到城墙。 林鹤是被贬官到郧河,那么郧河县定然不会是什么好地方。柳氏明明已经想到了这个道理,但是撩开了帷幕,亲眼看到了落魄的郧河县,还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8章 郧河县实在是太破了,这县城像是逃荒了许久的老者,从头到脚都是衰败。 从城门口就透露出破旧劲儿,昔日里苍劲有力的郧河两字已经褪了色,只剩下辨认不清的字;再看看城墙,墙皮被岁月斑驳了痕迹,不少地方都蔓生着青苔,带着湿漉漉的痕迹;就连褚色大门也是破烂了一个大洞,让人忍不住去怀疑,是不是夜间关了宵禁,也可以从这个大洞里进入到县城。 林清薇也撩起了帘纱,看了一眼破旧的郧河县。旋即低下头看着昏昏欲睡,脑袋一点一点的昭昭。 林清薇握住了母亲的手,说道,「娘,会好的。」 柳氏也看着光头小尼姑,心中一暖,反握住女儿的手,「嗯,都会好起来的。就说这个牌匾,你爹最喜舞文弄墨,等到有空了,重新写一遍这郧河两字。」 林清薇点点头。 在门口的差役验过了身份户牒之后,车轮吱吱呀呀地始动,进入到了郧河县城里。 等到进入到了城里,柳氏心中更是沉重,没想到里面也不比外面好,这里要比翔安县更差一些,甚至路上一路行来的县城,郧河县都是最破的。街上坑坑洼洼,和外面泥做的官道相比,强不到哪儿去。大约是穷苦惯了,百姓的面颊黄瘦,看着没什么精神劲儿。 昭昭在城门口核验身份文牒的时候已经醒了,这会儿知道还有一刻钟就要见到林大人了,也不再迷迷糊糊,小脸紧紧绷着,小手更是搅在一起。 昭昭有些高兴马上见到林大人,又有些紧张。 林大人会不会喜欢她? 一想到这个问题,昭昭觉得胸膛里的心跳得快,几乎下一瞬就要跃出身躯。 马车停在了衙门后宅,穿着官服的林鹤收到了消息,就在门口候着,见到妻子下来,他笑了起来,上前握住了夫人的手,「夫人。」 第二个下马车的是林清薇,林鹤对女儿的行礼回应是微微颔首。 再接下来下马车的人就让他惊讶了,是一个五六岁的光头小尼姑。 昭昭在撩帘子的时候就紧张得很,现在看到了熟悉的面孔,紧张没了,大大的眼里瞬间盈了泪水,一眨不眨地看着林鹤。 林鹤可以说是昭昭出现的一瞬间就认出了她,看着她红眼圈,虽然心里头是一肚子的疑惑,还是大跨步上前,把小姑娘给抱下了马车,「昭昭。」 熟悉的怀抱让昭昭忍不住哭了出来,小姑娘哭起来和别人不太一样,不是那种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的嚎啕大哭,而是把脑袋埋在林鹤的怀中,小小身子一颤一颤,连哭声都听不到的那种哭法,带着哭腔喊道:「林大人。」 林鹤有些心疼,他当时救下这小姑娘,对方就是这样的哭法,甚至哭得昏了过去。 面对这样的情况,林鹤手足无措,用求助地目光看着柳氏,「夫人……」 柳氏知道昭昭被拐卖过,现在看着她如此依赖自己的丈夫,眼圈也是微微发红,伸手把昭昭抱入到自己的怀中,温声说道:「别哭啦,昭昭不应该喊林大人,忘了我和你说什么吗?」 昭昭被柳氏用鼓励的眼光看着,她抬眼看着林鹤。 林鹤看着小姑娘的长睫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咬着嫣红的唇,小声地喊着,「爹爹。」 昭昭用手搅着衣衫,眼睛偷偷打量林鹤,生怕对方不应下这句称呼。 林鹤微微怔住,看着小姑娘的泪珠,笑着应了下来,「哎。」 林鹤:「夫人,你一路车途劳累,我来抱着吧。」 昭昭连忙要从柳氏的怀中挣脱,小手一直摆着,拒绝让人抱起来:「不用。」 「没事。」林鹤把昭昭抱了起来,「我也抱一抱我的小闺女。」 光是这一句话就让昭昭的笑得露出白米粒一眼的牙齿,羞涩地用手抓着身上宽大灰袍的前襟。 林鹤看着昭昭的模样,也笑了起来,把人抱在怀中,一边往里走。 一行人到了堂中。 林清薇取下幂蓠,轻声说道:「爹爹,我带着妹妹先去洗漱,再找一套衣服给她换上。」 柳氏:「我去吧,薇儿你本来就有些不舒服,先回房休息,不必忧心这些。」 听到了林清薇不舒服,林鹤连忙喊人领着女儿去后厢里休息。而柳氏则是牵着昭昭的手,到宅院里去给她洗漱。 郧河县的府衙虽然破旧,厨房、热水都是有的,柳氏找了一个干净的木盆,脱下了昭昭的衣服,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漱了,搓了一身的灰泥出来。 昭昭眨巴眨巴眼看着灰色的水,用洗干净的手捂住了脸,显然是有些不好意思,「娘,我、我爱干净的,就是庵里水和柴都不多,用来洗澡太浪费了,只能够用帕子擦一擦身上。」 看着她的模样,柳氏安抚说道,「不碍事,我知道的,再说了,我和你姐姐也是身上脏,在路上赶路洗漱不方便,有时候只能忍一忍,等会我也要痛痛快快洗个澡。」 第9章 昭昭用力点头。 用香胰子洗干净身子,昭昭仔细嗅了嗅了身上的香气,她有些高兴,她原本就是个爱干净的小姑娘。 想到今天的事,小姑娘的粉唇一抿,露出了两点梨涡,笑得喜滋滋的。 柳氏被这样的笑容感染,低头亲了亲昭昭的面颊,「昭昭真好看。」 昭昭洗过了之后,面颊红起来像是涂了胭脂一样,好看得很。 她用香喷喷的小手搂住了柳氏的脖颈,很小声地喊道,「娘。」 柳氏应了一声,继续给昭昭穿衣服。 原本只是个灰扑扑的小尼姑,洗过了之后换上林清薇小时候没怎么穿过的衣裙,就成了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洗漱完了,柳氏把她抱到了罗汉榻上,「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我也洗漱一番。」 昭昭自然是听话,她乖巧地坐在罗汉榻上,听着哗哗的水声,摸着新衣裙,眼睛弯成了新月。 等到柳氏洗漱干净了,见着的就是昭昭一动不动,脸上傻乐着。柳氏有些好笑,「走了,咱们去见你爹爹。」 牵着昭昭的手,柳氏又把人带到了前厅里。 林鹤:「夫人怎么收养了昭昭?我当时只想着把人安顿下来,翔安县的慈孤院不怎么好,因为正好遇到了如月庵的庵主,加上昭昭被人剃了光头,也算是和庵堂有缘,就安置在了如月庵。如月庵的住持是惠安师太,她是一个极其具有慈悲心怀的出家人。」 柳氏说道:「惠安师太已经圆寂了,现在做庵堂主人的是叫做静月。」 因为昭昭在场,有些事不便多说,柳氏只用摇头这个动作就表明了静月的人品不好。 柳氏继续说道:「见着庵堂简陋,昭昭又与我们家有些缘分,薇儿说不如收养昭昭,我也觉得这个想法不错,虽说咱们家现在有些困顿,一个孩子还是养得起的。」 林鹤点点头,「夫人怎么和昭昭遇到的?」 「是因为……」 柳氏再说先前的事,语气平静,但是林鹤的心中可一点也不平静,握住茶盏的手指用力,手背都浮现了青筋。 「你看你先前救了昭昭,现在反过来她又救了我和薇儿。」柳氏说道,「真是苍天保佑,也是昭昭和我们林家的缘分。」 林鹤松开了手,狂跳的心平静下来,「是啊,谢谢昭昭。」 昭昭有些不好意思,这些都是小鱼告诉她的,其实最该感谢的是小鱼儿。不过这个没有办法说出去,以前她试图告诉惠安师太,都是没办法说的。 柳氏:「对了,我刚刚给昭昭洗漱的时候,看到她身上的一块儿玉,这是她原本身上的物品?」 林鹤笑着说道:「是,你看一看那玉。」 昭昭连忙把自己脖颈上的红绳取下,把玉递给了柳氏。 柳氏刚刚给昭昭洗漱的时候摸过,知道这是块儿好玉,质地温润,通体白玉无瑕。现在仔细看,柳氏才发现上面用篆书写了「昭如日月」四个小字,旁边用花草纹绕着这小字。 柳氏抬眼看丈夫:「这是她名字的来历?」 林鹤点头。 柳氏把玩这块儿玉,又有了一个疑问,「这么好的玉,那是怎么存下来?拐子若是拿在手中,应当早就出手了吧。」 「她当时藏了起来。」林鹤说道,「小丫头聪明着呢,当时被拐的时候还装了很久的哑巴,和我求助都忘了怎么说话,还是后来看了大夫,发现口舌喉咙都是好的,才知道是装的,学了几天说话,才能再次说话。」 柳氏来了兴致,询问起来丈夫当时的情形。 原来林鹤先前赶路的时候,一个和尚带着小尼姑坐在茶寮里,林鹤正在喝茶,就见着小尼姑圆溜溜的眼睛频频瞅着他,心中有了浅浅印象。 等到后来,和尚吃坏了肚子去出恭,小尼姑蹬蹬地就迈着小短腿,抱住了他的腿。小姑娘似乎是不会说话,只是清亮亮眼睛流下泪,泪水把小黑脸蛋都冲出了两道白色的痕迹。 林鹤当时正不知所措,就见着小姑娘拿出了一块儿极好的暖玉出来,让他蹲下身子,还从他的胸口里试图扒拉出官印。 小姑娘手里的是极其难得的暖玉,还有小手试图去拽他的官印,兼之脸上一直淌着的泪水。这三种诡异的情况犹如在林鹤的脑子里劈了一道闪电,林鹤当时脑子一怔,就直接问道,「你是被拐的?」 幸好小姑娘虽然不说话,但是听得到,忙不迭点头,泪水越发汹涌。所以,这位不会说话的小姑娘是被拐来的,只怕头发也是让拐子故意剃成这样,她根本不是出家人。 后来的事情柳氏就知道了,林鹤带着人找到了翔安县的衙门,安置昭昭在如月庵。 柳氏一边听着这个事,心中觉得后怕,捧着昭昭的脸,「你装那么久的小哑巴干什么?都忘了怎么说话,万一要是你爹爹当时不明白你的意思怎么办?」 第10章 昭昭小声说道:「哑巴不好卖,卖不出他们想要的价钱,所以就一直留着我。我如果不装哑巴,可、可能早就卖掉啦。」 柳氏万分怜惜地摸了摸昭昭的脑袋,对着丈夫问道,「可找得到她的家人?」 林鹤叹了一口气,「人拐子受了刑都不说,昭昭拐卖过程里因为发热,也没了记忆,后来看大夫,也说没办法。加上是重学说话,都没办法知道是哪里人的口音。」 柳氏看着小姑娘粉雕玉琢的模样,在家里应该也是千娇百宠养大的,现在这样丢了,不知道家里得急成什么样子。 只可惜,太难替她找到家了。 小姑娘会认出官印,应该是家里有当官的亲人,但是亲人在哪儿,这个问题不得而已。大齐占地极广,就算是猜到了小姑娘家里应当是有为官之人,但是为官之人成千上万,到哪儿去寻她的家人呢? 不想这个感伤的话题,柳氏称赞说道:「昭昭真聪明。」伸手给女儿系好玉,藏入到小姑娘的胸前。 柳氏知道女儿不爱睡午睡,现在这个点又不到吃晚饭的时间,有心让亲生女儿和养女亲近,便说道,「你姐姐应该醒来了,我们去找她好不好?」 「好。」 到了林清薇的房间时候,她正歪在罗汉榻边晒太阳,头发梳成了单螺,还有些碎发就这样直接散落,此时的林清薇慵懒的宛若一只猫儿。 这房间是特地为林清薇选的,打开了窗,外面是一小块儿荒芜的地,再往前就是一堵斑驳了漆的墙,不会有人经过。因为无人经过,林清薇此时开了窗。外面的光拢了进来,林清薇容色姣好的那张脸对着两人。 林清薇喝过了药已经好了不少,她走下了罗汉榻,和娘亲行礼之后,握住了昭昭的手。 看着昭昭身上的衣裙,这套衣服她有些印象,在京都的时候,娘亲替她定下的,难得好材料,她却不愿意碰。 林清薇因为面上的胎记,以前穿过一套特别喜欢的粉色绣玉兰的罗裙,得到了一句「丑人多作怪」的评价,那几个女孩子因为这句话还偷偷笑了起来,让林清薇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那之后林清薇就不愿意穿暖色的绣纹多的衣衫,就连她身上的这套也是简单青色。 现在的昭昭穿得衣服,正是她不愿意碰的颜色鲜艳的衣裙。 鹅黄色滚银边的齐腰襦裙,上襦肩处绣着粉色的花,花瓣洋洋洒洒落在衣料上,配着门襟上的雀上枝头绣案,下裙则是颜色更淡的嫩杏色长裙,行走的时候可以看到裙角水波纹宛若河水一般涌动。 脚下的鞋子没办法做的那么快,只能够把脏兮兮的鞋面先擦干净,量下了尺寸做鞋子。 按照林清薇的猜测,这会儿娘的另一个丫鬟夏荷应该正在抓紧做鞋子,还有继续改衣服,好让明天的时候昭昭有更多的衣裙可以穿。 林清薇想,幸好这衣服没有浪费,妹妹穿着很是可爱,拉着妹妹的手到了罗汉榻旁,「昭昭喜欢这件衣服吗?」 昭昭像是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林清薇含笑说道:「你穿也很好看,比姐姐好看。」 昭昭摇摇头,「姐姐好看。」 林清薇失笑着摇头,她脸上有胎记,怎么可能会好看。 昭昭见她不信,有些着急,认真地说道:「昭昭不如姐姐好看,昭昭没有头发。」 珊瑚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 林清薇的丫鬟有两个,一个叫做石竹,一个叫做珊瑚,都是以颜色命名。 石竹的性格稳重一些,跟着老夫人他们一行,帮忙照顾跑腿请大夫,现在跟着柳氏和林清薇的是活泼的珊瑚。 珊瑚是很晚才买的小丫头,因为林清薇太过于内向,当时柳氏特地在人牙子那里选的活泼性格,林家是大户,但是林鹤这一房很简单,关上门也不在乎什么规矩,珊瑚就一直保留了说话直白,明快的性格。 林清薇听到了这一声可以说是哭笑不得。 看着昭昭沮丧的小脸,林清薇有了捉弄的心情,「这倒是真的。」 昭昭的小嘴瘪了瘪。 柳氏看着昭昭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昭昭的脑袋,从这孩子的睫毛来看,以后头发长出来了,一定是黑黝黝的,宛若黑色的瀑布。 想到了这里,柳氏笑着说道:「你姐小时候头发有些黄,我还特地让人剃光了,你看看你姐头发现在是不是很好?」 昭昭看着林清薇点点头,「姐姐的头发很好。」她的头发也会变成姐姐这样的吗? 林清薇的手指点在昭昭的梨涡上,「你也会长出来的,到时候我的首饰都给你。」 昭昭摇摇头,「姐姐戴着就很好看,昭昭还小。」 柳氏的手摸完脑袋之后,搭在昭昭的身前。昭昭用自己的小手搭在柳氏的手背上,本来有些僵硬的背在柳氏靠过来的时候,放软了下来,偎在柳氏的怀中。 第11章 就这样说话,昭昭那双圆溜溜的眼睛,现在半阖下来成了扁平的杏仁状,她的小脑袋还晃了晃,一副要睡不睡的模样。 林清薇想一想她也是遭罪了,开口说道:「娘。」对着昭昭方向努了努嘴,轻声说道,「让她睡我床上吧。」 柳氏:「还是先到我房里。」 林清薇摇摇头,「娘那边不方便,我这边屋子虽然小,还是可以摆个床,我也不爱出去,整日里也没什么事,以前在京都,我这个年龄的时候就开始读书认字,不如留在我这边,我没事的时候教她吧。」 府衙的后宅屋子够,只是能用的不多。因为到郧河县任职的官员都不富庶,屋子多但是绝大部分不能用,基本都要重新翻修才行。 林家手里没有多少钱,下人带过来的也有限,现在的昭昭最好有人陪着,跟着柳氏或者是林清薇睡比较好。 在林清薇看来,自己帮不了父亲,母亲现在要打理庶务,等到哥哥,祖母过来了,还要忙活哥哥的事,她来照顾昭昭是最合适的。 柳氏最终拗不过女儿,让昭昭留在林清薇这里。 柳氏离开了之后,珊瑚就把昭昭给抱到床上,脱去了她的衣衫和鞋袜。 等到珊瑚给昭昭盖上了被子,林清薇甚至不让珊瑚留下,让自家丫鬟跟着母亲去忙,自己在房间里照看妹妹:「昭昭很乖,有事情我喊一声就好。」 林清薇送走了柳氏,刚回到了房间里,结果听到了猫儿一样弱弱的嘤嘤声。 走到床榻边一看,小姑娘似乎是睡得有些不太安稳。细细的眉头皱着,眼睛也不睁开,豆大的泪珠就往外涌,浸润了枕头。她好像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发出小声叽里咕噜的声音。 看着怪可怜的。 林清薇犹豫了一下,脱下了外衫躺在了床上。 昭昭缩成了一团,凑近了她,抱住了她的胳膊,眉头舒展开了不说,就连泪水也止住了。 林清薇生疏地用手臂拍着她的背,小姑娘似乎更安心了,呼吸均匀了起来。 林清薇本想着陪着她,没想自己睡觉,结果就在床榻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等到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小姑娘眨巴着眼睛看着自己,昭昭笑了起来,高兴地喊道:「姐姐。」 昭昭刚醒了差不多一刻钟,她也不乱动,免得打搅了姐姐,一会儿看看墙壁上的裂纹,一会儿看看帘帐上的绣纹,在心中可惜没梦到小鱼。 不过昭昭并没有特别失望,因为根据昭昭的经验来看,中午午睡是肯定梦不到小鱼的,只有晚上睡觉才可以梦到,而且不是每天都可以梦到。半个月的时间,昭昭一共梦到过三次会说话的小鱼。 昭昭很想很想今晚上梦到小鱼,她想要谢谢红尾小鱼,又想和所有的小鱼儿们说她有多开心!她刚刚在姐姐还没有起来的时候,她好偷偷求了佛祖保佑,双手合十在床上磕了头,希望佛祖保佑她晚上可以梦到小鱼。 林清薇起身,被子从她的身前滑落,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 她其实这一路上都没怎么休息好,有些认床,没想到居然和昭昭一起睡觉,反而睡得很好,身子骨都舒展开了,侧过头问道:「睡好了?」 昭昭点点头。 这样近的距离,林清薇可以看得到昭昭睫毛浓密纤长得不可思议,小嘴粉嫩嫩的像是花儿一样,现在睡够了不困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又精神奕奕睁得圆溜溜的。 林清薇笑了笑,觉得有了个妹妹感觉还挺不错。 取过来了衣衫,林清薇先给自己穿上了衣服,本来要给昭昭换衣服,结果看到对方自己穿好了衣衫。 昭昭仰头看着林清薇,「我在庵堂里都是自己穿衣服的。」 「我去取水,你在房里等一等。」 昭昭听话地应和,「好。」 林清薇去了一趟厨房,拿来了热水,用屋里的凉水混成了温水,和小姑娘一起简单洗漱。 洗漱完了又没到晚饭时间,林清薇平时爱好很贫瘠,因为脸上的胎记,爱好就是看书,她看着小姑娘一直看着她,两人大眼瞪小眼。 想了半天,不知道陪孩子干什么,林清薇就说道,「我教你念诗好不好?」 「好啊。」昭昭歪着脑袋,「我应该认识几个字。」 林清薇笑着说道,「认识多少?」 「我不知道。」昭昭摇摇头,「庵堂,如,月两个字我认得,昭我认得,还有林,佛经里面的字就很难了,很多都不知道。」 「佛经里的字有些难。」林清薇浅笑着说道,「我找一找,我启蒙时候的诗词,当时都是我娘教我的。」 昭昭点点头。 在珊瑚从夫人那边回来的时候,看着小姐正在念着一首诗,「曲项向天歌……」 珊瑚咋舌不已说道,「小姐,这对孩子也太难了吧……」 第12章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了昭昭这首诗从头背起,语言十分流利。 林清薇看着珊瑚,笑着说道,「昭昭很聪明。」 林清薇从未教过人念书,不过她觉得昭昭应该是属于聪明人那一列,记忆力很好,只读两三遍就可以背下诗词。 珊瑚笑了起来,「那以后小姐可以教会……昭昭小姐一起读书。」 「喊我大小姐吧,」林清薇说道,「昭昭是妹妹,是二小姐,我喝点水。」刚刚半个下午说的话,比林清薇三天的话还要多,她有些口渴。 「是,大小姐。」珊瑚凑过去,逗着昭昭,声音清脆地说道,「二小姐,我叫珊瑚,你知道什么是珊瑚吗?」 昭昭抓着珊瑚的手到了多宝阁摆件地方,对她张开了手,示意让珊瑚抱。珊瑚抱起了林家新上任的二小姐,看着她的手往多宝阁上一指,指的是珊瑚盆景。 昭昭的声音脆生生的,「这是珊瑚。」 「二小姐聪明。」珊瑚笑着点头。 把孩子放了下来,她现在十三岁,力气也不大,最多只能抱一会儿,「这个是珊瑚,不过大小姐给我起名字,用的是另一层意思。大小姐的画特别好,有一种颜色叫做珊瑚色,所以喊我珊瑚。大小姐还有一个丫鬟,叫做石竹,也是一种颜色。」 「珊瑚是什么颜色?」 林清薇喝过了水,正好听到了昭昭的问题,打开了一个画卷,「这是珊瑚色。」 昭昭在看到了画,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林清薇在她的面前打开了一个新世界。 林清薇手里的是游园图,几个女孩子凑在一起说话,里面的女孩子一个人穿着的半臂正是珊瑚色,再指着一个女孩子的足尖绣鞋颜色,「这是石竹色。」 珊瑚看着二小姐呆呆的模样,声音里难掩骄傲,「大小姐的画是不是很好?」 昭昭傻不愣登点点头,眼睛一直看着这幅画。 林清薇见着她喜欢,把画一卷塞入到了昭昭的怀中,「这是我自己的画的,你若是喜欢,晚点房子空出来了,你自己留着。」 昭昭高兴地想要跳起来,抱住了画卷,重重点头,「我要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昭昭的这天实在是太高兴了,等到晚上,发现她又到了池塘边。 等到意识到自己梦到了小鱼们,昭昭高兴地跳了起来,眼睛也弯成了月牙一样的形状。 小鱼儿们也发现了她,从水里跳了起来,七嘴八舌说道: 「昭昭、昭昭又来了。」 「昭昭换了新衣裳!」 「昭昭的肚子没有咕咕叫了,我们很安全!」 「昭昭不会吃小鱼了。」 昭昭听到这里,有些不好意思自己昨天说错的话,同时又高兴地大声宣布:「我昨天就答应了,不吃小鱼,我、我被收养了,我肚子饱饱的,林家人特别特别好,以后都不会饿肚子了!」 红尾小鱼跳得最高。 昭昭见状连忙双手合拢,很快红尾小鱼就跳入到了她的手心里,欢快地招呼,「昭昭!」 昭昭把小鱼捧到自己的面前,因为距离太近,圆溜溜的眼睛都成了斗鸡眼,小鱼儿的尾巴碰到了她的鼻尖,吐着泡泡,「昭昭成了斗鸡眼!」 鼻尖冰凉的感觉让昭昭连忙把小鱼捧得远了点,软软说道:「谢谢你。」 红尾小鱼吐着泡泡,鱼鳍拍在胸口,「不客气。是昭昭自己想到要去救那个夫人的,我刚开始没有想到!」 其他小鱼跳着附和: 「昭昭聪明。」 「昭昭不亏是我们养的孩子,就是聪明。」 听到了这里,昭昭连忙说道,「我是你们养的吗?我的爹娘是你们吗?」 红尾小鱼咳嗽了一声,「我们是小鱼,你是人,怎么做你的爹娘?」 昭昭有些失望,她还当真以为爹娘就在小鱼儿之中呢。 「不过,我们都是你的长辈,我们已经活了几百岁啦!」红尾小鱼大声说道,「要是看到什么糟糕的事,我们这些长辈都会告诉你,你是我们罩着的人类!」 昭昭抿唇一笑,露出了梨涡,她觉得日子实在太好啦,捧着小鱼坐在了池塘边的大石头旁边,亲昵地说道:「小鱼,我和你说,今天早晨……」 红尾小鱼认真地听着小姑娘的絮絮叨叨,在小姑娘说的高兴的时候,就从她的手心里高高跃起,像是给昭昭庆祝一样。 「姐姐晨安!」昭昭中气十足地和林清薇打招呼。 林清薇已经换好了衣裳,正在用鬃毛刷漱口,洗漱之后才说道,「昭昭睡得很好?」 「嗯嗯。」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昭昭从珊瑚的手中拿过了小号的鬃毛刷。 「二小姐会用吗?」 「会哒。」昭昭眼睛弯弯,说话活力四射,「以前师太教过我,以前我是不会的,都是惠安师太交给我的。」 第13章 昭昭果然是会用的,先在口中含了水,咕噜噜地漱口,然后用刷子蘸着青盐洗漱,注意到了林清薇的视线,还冲着对方弯眼一笑。 洗漱之后,林清薇拉着妹妹的手,去主院里请安。 现在正是春日草长莺飞时候,石头路里从缝隙挤出了绿叶,昭昭的小绣鞋很注意不要踩着绿叶,偶尔石头和石头之间的缝隙大了,她就松开了姐姐的手,从一块儿石头跳到另一个石头上,然后等到再往前走几步,再拉着姐姐的手仰头笑着。 林清薇看着她童稚的动作,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林鹤已经换上了官服,看着林昭了对她招手,等到小姑娘跑了过来,林鹤高高把小姑娘抱了起来。 这让落后一步的柳氏本想要让林鹤小心一点,看到光头小姑娘咯咯笑着,只能够眼角一抽,由着丈夫胡闹。 林清薇上前,小声说道,「娘,爹爹有数的。」 林鹤笑呵呵地问着怀中的小姑娘:「睡得好不好?」 「好。」昭昭用小手搂住了林鹤的脖颈,点点头,「睡得很好,姐姐昨晚上还燃了香,很好闻,一会儿就睡着啦。」她甚至觉得,昨晚上梦到小鱼,说不定还有姐姐香料的原因! 有大段大段的时间看书,林清薇自学了调香,就连柳氏都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本事,此时夫妻两人都看着女儿。 见着父母看过来,林清薇面上一红,小声说道,「随便调的。」 「才不是。」昭昭大声说道。 看到林鹤揉了揉耳朵,昭昭知道自己说的太大声了,用小手揉了揉他的耳朵,表情惴惴地,小嘴都抿成了一条直线,「爹爹,对不住,我刚刚说话太大声了。」 林鹤笑呵呵地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说道,「没事没事,说明中气十足,身体好!」 「姐姐不是随便调的。」昭昭这会声音小了很多,认真说道,「珊瑚姐姐告诉我,说是以前在京都,姐姐还给老夫人用过呢,很管用,不管心里装了什么事,嗅着淡淡的香气一会儿就睡着了。」 林鹤把昭昭放到了地上,对着林清薇说道:「若是你喜欢调香,晚些我看到了好本子,替你网罗。」 林清薇小声应道,「劳烦爹爹了。」 林鹤有些愧疚,轻声说道:「名贵的香料爹爹是没什么办法了,有些书还是可以试着找一找。」 林清薇笑着对林鹤说道:「很多香料都有替代,不要紧的。」 昭昭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爹爹,拉住了柳氏的手,学着刚刚林鹤的问法,「娘昨晚上睡得好不好?」 「好。」柳氏点点头。 春桃拎着食盒进来,见着要吃饭了,所有人依次入座。 ☆☆☆ 对林家几人来说,昭昭和他们家有些缘分,是自然而然地融入到林家的,多了一个活泼的小姑娘,运河县的日子清贫却快乐。 昭昭每天的生活很规律,早晨起来洗漱之后,用巾子认真地擦一擦小光头,穿好衣裙拉着姐姐的手,去主院请安。 一家人吃过了饭,珊瑚会陪着昭昭在院子里探索,因为钱财有限,院子里有些地方草木葳蕤,珊瑚会带着昭昭用草编出不同的花样,后来珊瑚还做了一个扑蝶网,两个人常在院子里胡闹。 玩的累了,还有秋千可以荡。林鹤让人做了一个秋千,昭昭坐在秋千上,高高地荡起来,笑起来的声音宛若是银铃。 差不多活动半个时辰,昭昭接下来会用一个时辰练字读书。 安静的时候,昭昭可以很静,在林清薇看书的时候,她从不打搅,姐姐给她布置练字的任务,她的手握住小巧的狼毫笔,手臂微微发颤也会练够时辰。 读书和学习都需要静心,昭昭的这个特质,让她进步神速,短短时间里千字文已经背下理解其意,还能够自己默写下全部的内容。 距离吃饭通常还有一点时间,昭昭会跟着珊瑚打络子,她在颜色上很是敏锐,很快能够做到配色要比珊瑚好,用肉乎乎的小手把络子打得很好看。 接着是吃午饭,吃完了午饭,昭昭年龄小是要午睡的,林清薇有时候要午睡,有时候不睡,如果不睡,她会在窗边安静地看书。 而午睡之后的下午时光,是昭昭的自由活动时间,不像是早晨那样规律,她想要去玩耍,就扯了扯珊瑚的衣袖,两人兴匆匆地胡闹;她想要看书,就拿出早晨的功课复习;还有时候会用肉乎乎的小手拨弄林清薇的琴弦,一边探头去看琴谱。 这一日的下午,珊瑚抱着昭昭在打秋千。 珊瑚很喜欢和昭昭说话,大小姐太过于安静了,和昭昭说话,满足了她话唠的性格。 昭昭正在和珊瑚说拐卖的一些事,她只记得当时在黑与亮的交接地方她被人抱走,那个人的身上臭烘烘的,像是特别臭的猫屎。 现在的昭昭就是和珊瑚这样说的,说到了那股味道,细细眉头搅成一团,好像是闻到了味道一样。 第14章 珊瑚忍俊不禁,足尖点地,抱着昭昭继续荡秋千,她的裙摆微微晃动,「你怎么知道猫屎很臭?」 昭昭坐在珊瑚的腿上,煞有其事地分析,「可能以前养过。」 珊瑚:「猫会挠人吃老鼠的,不应该养狗吗?」 昭昭连忙摆摆手,「不不、猫猫很乖。」她用小手好像是虚空搂着一只猫儿,做出了抚摸的姿态,「乖乖的。不挠人。」手指好像插在长毛猫浓密的绒毛里,热乎乎又软绵绵,猫儿会发出咕噜咕噜的舒服声响。 珊瑚噗嗤一笑:「真的吗?我还以为大部分人家都喜欢养狗呢,猫太机敏了,爪子也很利。看来你应该养过。」她伸手摸了摸昭昭的脑袋,此时头发生得更多了一些发茬,入手有些瘙痒。 昭昭歪了歪脑袋,养过吗?或许是养过,不过过去的家庭是什么模样,刚开始她会想,后来小鱼儿教育过她一顿,她就不想了。 当时红尾小鱼神气活现地在她的手中吐泡泡,「你看你说大黑狗,我就忘掉啦,我就记得有大石头滚落,在哪里滚,我当时记得,现在我也不记得了!」 昭昭委委屈屈,小奶音里都带着一点对小鱼儿的埋怨,「我当时好害怕,原来你是忘掉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可以忘掉。」 「昭昭你这样说不对。」红尾小鱼用尾巴在空中摇了摇,认真地和昭昭讲道理,「你看,我的脑袋这么小,只能够撞一丢丢的事情,如果想要把所有事都记住,我的脑袋就要爆炸了。」 池塘里其他小鱼也附和说道:「是的是的,咱们鱼就只能够记这么多,小红尾已经是我们最厉害的了!」 「小红尾可以记住一些灾害,很厉害了,我们都记不住,发生了之后,就是当时哇惊讶一下,后面就通通忘掉了。」 「小红尾大哥最厉害!它才能和昭昭说得清清楚楚。」 昭昭觉得这个称呼好陌生,「小红尾?」 其他小鱼说道:「因为小红尾大哥的尾巴是红的,为了让昭昭好记住,我们起的名字!它最聪明,就是我们的大哥!」 昭昭点点头,一脸后怕地说道:「小红尾,我错啦,你记住多少告诉我,已经很好了,脑袋千万不可以爆炸。」 红尾小鱼这会儿不摇尾巴,严肃地和昭昭说道,「昭昭还是小宝宝,脑袋也不大,不记得的事不要去想。」 「有时候忍不住。」昭昭小声地说道。 红尾小鱼:「你就告诉自己不要想,多试几次就好了,你老想着过去的事,是不是对不住你现在的爹娘?」 昭昭点点头。 其他的小鱼纷纷说道:「也对不住我们这一群长辈。」 红尾小鱼跳起来,用鱼鳍点了点昭昭的鼻尖,「昭昭相信我哦,珍惜现在的时光,同时还要听我们这群长辈的话,还有外面那些林家长辈的话。」 昭昭点点头,「我记住啦。」 珊瑚看着昭昭不说话,有些后悔自己提起昭昭过去的事,吐了吐舌头,「我们荡得更高一些。」 她试图用荡秋千转移昭昭的注意力。 昭昭本来就没有去想,这会儿仰着头,「珊瑚姐姐,高一点,再高一点。」 「抓稳了!」珊瑚笑着带着小姑娘高高扬起。 春桃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珊瑚带着人扬得高高的,她也不敢惊扰了珊瑚,免得摔了下来,就站在原处。 珊瑚连忙放缓了速度,坐在珊瑚膝盖上的昭昭连忙跳下来,「春桃姐姐。」 「你小心一点。」春桃连忙扶住了昭昭。 昭昭小声说道:「我是觉得春桃姐姐过来,肯定是有事,所以急了一点,我会小心的。」 此时珊瑚也下了秋千,用讨好的表情看着春桃,「二小姐说的是,春桃姐姐过来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 春桃说道,「二小姐,老夫人还有少爷过来了,就在府衙外等着。」 昭昭先是一愣,意识到春桃说了什么,快速往屋里跑,一边说道:「姐姐,祖母还有哥哥过来了!」 林清薇本来是在看书,听言放下了书卷,打开了门正好昭昭扑入她的怀中。 「别急。」林清薇小声说道,「先洗洗手和脸,再去见人。」 昭昭一直知道,林家是分成三波过来郧河县,最早的当然是林鹤,原本柳氏与林清薇应该和祖母与哥哥一起过来,因为当时哥哥的腿伤犯了,所以祖母留下陪着哥哥,姐姐和母亲先过来。 昭昭的额头因为紧张都沁出了汗水,她一想到要见剩下的两个亲人,胸膛里的心脏砰砰直跳,让昭昭觉得心就要从胸膛跳出来啦! 林清薇心细,等到珊瑚端来了热水,用帕子擦了擦妹妹的手和脸,亲了亲她的面颊,「昭昭不怕的,昭昭这么可爱,谁会不喜欢呢?」 林清薇伸手从珊瑚的手中拿过幂蓠,「咱们走吧。」 第15章 林清薇拉着昭昭的手,等到了府衙外,先见着了穿着锦纹青衫的夫人。 父亲林鹤不知道说些什么,那位夫人看了过来。昭昭握住了姐姐的手,本来已经平静的心再次剧烈跳动,想要躲在姐姐身后,最后还是冲着那位一笑。 那妇人就是林鹤的生母,唐老夫人了。 唐老夫人先前在人没过来的时候,就听儿子儿媳说了收养了一个女孩儿,还解释了各种缘由。 年龄大的人格外喜欢孩子,再加上林鹤从拐子手里救了孩子,反过来孩子又救了她儿媳妇,可以说这孩子天生就和他们林家有缘分! 唐老夫人不等着昭昭行礼,就上前一步,把人给抱了起来,「叫做昭昭是不是?」 孩子的头发长得快,先前昭昭的脑袋剃得光溜溜,现在已经有了一层毛茸茸的黑色,唐老夫人用手摸着,有一种毛茸茸又有些扎手的手感,这让她忍不住多揉了两把。 唐老夫人虽说占着一个老字,其实她生得并不显老,若是与林鹤站在一处,甚至让人觉得,她应当是林鹤的姐姐。昭昭听姐姐说过,以前的老夫人头发一丁点的白发都没有,现在因为林晟彦的事,鬓角有了白发。 老人家的手干燥而又温暖,这样摸她的脑袋一定是喜欢她,昭昭有些羞涩地拱在她的怀中,软软叫了一声,「祖母。」 姐姐说的是,祖母真的是一个顶顶可亲的人。 「哎。」唐老夫人笑了起来,这些天的郁气在此时一扫而空。「晚些祖母给你做窝丝饼。」 昭昭点点头,「祖母,我想下来,不用抱。」 「好孩子。」唐老夫人眨眨眼,得意地说道:「我的力气可大了。」 昭昭歪了歪头看着老夫人,想到了林家的事,还有眼前这位唐老夫人。 林鹤的父亲林鸿恩本有一位妻子,还生了一位长子,林鸿恩本不欲再娶。 结果在外放为官的时候,为唐氏所救,有了肌肤之亲。或许是因为这个意外的亲密,又或许是因为唐氏生得好,娶了这位唐氏作为续弦。 林鸿恩的亡妻留下长子林汛,在那个时候已经是七岁了,并不大喜欢这位唐氏,与她生分得很。 等到林鸿恩做了京官留在京都,林府上下虽然称呼一句老夫人,万事她是当不了主的,府里头都是林鸿恩做主。 尤其是林汛的亲事,唐氏万万不能插手,林汛的婚事是林汛的外祖家里定下的, 等到林汛为官,这府里都是林汛的妻子掌家,唐氏更是做了甩手掌柜。 唐老夫人此生只做过两件大胆的事,一件是替儿子林鹤求了柳氏为妻,第二件事就是和林鹤一起赴任。 这些旧事是昭昭因为害怕老夫人不喜欢自己,从爹娘还有姐姐日常的对话之中,自己记住的,这会儿见着唐老夫人,就想起来那些还不太理解的话。 昭昭细声细气地说道:「那也不能累着祖母。」 唐老夫人得意地说道:「祖母一抱着小昭昭就可有劲儿了,哥哥就在马车里,你哥哥的腿脚不方便,我们现在去见见哥哥好不好?」 昭昭的手压在老夫人干燥的手背上,点了点头。 ☆☆☆ 林晟彦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一想到要再见到父母还有妹妹,他有些想要亲近他们又有些害怕,毕竟以前他太不成器。 他常做的事是什么,就是跟着大伯家的孩子一起,和他们一起说自己所在的二房有多么不好,祖母是多么上不了台面。 大伯林汛,是朝中三品大员,曾经的生母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嫡女,祖上出过太傅、尚书等职,娶得妻子也是高门闺秀,家里头现在还有入阁的工部尚书。 而二房呢? 父亲林鹤是唐老夫人所生,唐老夫人连字都不认识几个,基本上在京都不会参加各种宴会,自己的娘亲柳氏,是太常寺祀丞的嫡女,外祖父的官职只是从八品,与其说是官,在一块儿砖都能砸到贵人的京都,只能算是个小吏。当年唐氏为了林鹤聘下柳氏,还被不少人笑话,觉得唐氏没读书,把一块儿青瓦当做了宝贝。 林晟彦跟着堂哥堂弟们胡闹,甚至把自己当做了大房的人,结果呢? 当时得罪汪贵妃的嫡亲弟弟的明明是堂弟,最后顶缸的成了他,他还被人套了麻袋打断了腿,最终还连累了父亲林鹤。 大伯没有替父亲周旋,而是由着父亲被外放做了小小的县令。他腿伤在关节处,如果只是断了还好说,这个地方就很麻烦,根本就长不好,家里花了不少钱。 林家的钱都是大伯母拿着,根本不会给他们二房多少,以前是他不懂事,跟着长房的兄长弟弟在一起胡闹,自从断了腿,有了大段大段的时间思考,林晟彦想,他以前就是个混蛋。 马车的帘幕撩开,林晟彦看到了一个头发毛茸茸刚生出发茬的小姑娘。 如果要是以前,他肯定会取笑,说什么:「遇到了尼姑就会倒霉。」「小尼姑干嘛不再剃头,亮光光晚上都不用灯。」 第16章 现在的林晟彦扯了扯嘴角,努力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在马车里都听到了,你是我妹妹,叫做昭昭是不是?」 昭昭听到了妹妹两字就笑了起来,重重点头,「哥哥。」 林晟彦下意识地有些怕见到亲人,现在昭昭是第一次见面,他反而更加自在,对着她笑了笑。 昭昭仰着头,看着靠在马车壁的林晟彦,他和姐姐林清薇真的很像,只是林晟彦的眉与眼之间距离更窄一点,眉更凌厉一些,斜飞入鬓;林清薇的眉是弯弯的,让人想到春天的柳叶,温柔多情。 两人的眼睛也很像,只是又有些细微的不同,昭昭不知道的是,林清薇的盛着轻愁,林晟彦的眼里则是倦倦的自我厌弃。 林晟彦问道:「你在看什么?」 昭昭说道:「哥哥和姐姐长得很像。」 林晟彦一瞬间有些失神,是啊,他和妹妹明明都是相似的,妹妹脸上有胎记,作为一家人,他却拿妹妹的脸取笑过。 心中被针小小戳了一下,林晟彦说道:「墨烟,背我下马车。」 昭昭连忙让开身子,等哥哥下马车,而唐老夫人一直看着两人的互动,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 林晟彦见到了林鹤、柳氏与带着帷帽的林清薇之后,手背上的青筋都迸现了出来,「父亲、母亲、妹妹。」他一一和几人招呼。 林清薇小声喊了一声,「哥哥。」 林晟彦昔日里就是个刺头,林鹤看到他现在的模样,心中叹了一口气,「是不是累着了?马车里太窄了,憋得慌。」 林晟彦:「没有的,一路行得很慢,不累也不难受。」 唐老夫人对着墨烟说道,「墨烟,先背进屋子,彦哥儿不累,墨烟也累了。」 墨烟是林晟彦的小厮,他咧嘴一笑,「我力气大着呢,先前一路我吃得都好,吃肉力气大,可以慢慢走,也让少爷看看院子。」 柳氏说道:「院子不急的,我们先进去,褥子都已经晒好了。」 林家带来的钱不多,多余的空屋子一个都没有,反而是把路都修整了一遍,林晟彦的腿脚不便,只有修整好了院子才能方便他在院子里活动,就连进出各个房间的门槛都给拆了,就是为了方便林晟彦。 林晟彦看得出家里人已经在能力范围给了最好的,躺在床上的时候,眼角都有些湿润。 安置下了林晟彦,有让两个女孩儿回房休息,长辈们坐在一起交谈。 唐老夫人和林鹤与柳氏说起孙儿的伤,「彦儿的腿疼,尤其是下雨的时候很难受,大夫说,就算是好了,也怕是会疼。」 林鹤说着自己这段时间打听出来的消息:「儿子听说,襄西与蕲乐之地有个深谷,本地人都称为神医谷。」 「你说的是孙神医?」 林鹤连忙点头。 柳氏补充说道:「距离这里也不远,晚些儿媳带着彦儿过去看看。」 「只怕不成了。」唐氏说道,「当时停留在湖州,那位看病的周大夫说了一句,孙神医已经离开了,他喜欢的是深山老林里采草药,一个地方往往不会多待,免得时间久了就走不了。」 柳氏的眼里难掩失望,「我还以为可以问问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清薇的脸……」 林鹤握住了柳氏的手,并没有开口。 柳氏只是一时失态,才会提到女儿,这会儿闭口不言。 唐老夫人深吸一口气,让嘴角上弯转移开话题,「我看昭昭这个孩子,似乎很黏着清薇,她们两人关系很好?」 林清薇的面颊,林晟彦的腿,还有林鹤的官,这几件事提到了就会让人心里沉重,提到了昭昭,有这样一个鲜活软糯的姑娘,沉重都好像消散了不少。 「是。」柳氏强打起精神,「她和清薇睡在一起,两人好得更什么似的。」 唐老夫人本来是勉强维持笑容,现在笑容里带了真心,「果然是个好孩子,我听她的口音,是不是京都人?要不要先送回去,让老太爷还有大爷帮忙找找?」 当时因为时间紧,只说了昭昭是从拐子手中救下的,并没有说她曾经做过一段时间哑巴,现在看到唐老夫人误会,连忙说了当时假装哑巴的事。 唐老夫人听到孩子假装哑巴,现在说话都是新学的,身上还有一块儿美玉,以前应该是千娇百宠长大,可惜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叹了一口气,「以后我也不会提这件事,咱们好好养着小姑娘。就是有些可惜,若是在京都,不说去女院,好歹家里也有现成的女师傅。」 毕竟已经不在京都,多说没什么意义,老夫人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清薇的学问也好,昭昭又活泼,两个人一起也挺好。」 柳氏说道:「清薇就是看看书,说不上学问两字。」 唐老夫人笑着说道:「我不识字,我就觉得清薇学问很好。对了,这个称呼怎么算的?同京都里的大房说了吗?」 第17章 林鹤开口说道:「我和玉娘商量了,也和清薇说了,府里现在就是大小姐二小姐,清薇是大小姐,昭昭是二小姐。至于说大哥那边就不说了。」 林汛和林鹤是没有分家的,按道理序齿应该排序在一起,不过林鹤这外放成了县令,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到京都,也不打算和林昭这孩子说太多关于长房的事,说不定等到昭昭嫁人了,他们从郧河挪到另一个清贫的县。 如果收养了一个男孩子,肯定要和长房说,只是一个女孩子,不用那么麻烦。 唐老夫人点点头,她对长房林汛也有些怨气,明明可以出手帮一把……罢了,林汛走他的阳关道,林鹤过他的独木桥,长房和二房就这样了。 唐老夫人毕竟刚到郧河,车马劳顿,说了一会儿话,脸上就浮现了倦色。 昭昭与林清薇手拉手过来唐老夫人这里请安。 唐老夫人也知道林清薇喜静,更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读书,等到后来林清薇的书越多越多,唐老夫人对孙女儿还有一种敬重的感觉,生怕自己耽搁了林清薇读书,惹对方生厌。 但是昭昭就不同了。 这孩子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坐在椅子上的时候,两条腿晃晃悠悠打转,裙摆微动露出绣鞋尖尖,还和她说着自己丰富的日程安排,用小手掰着指头算着什么时辰,做什么事。 稚嫩的小脸蛋上摆出认真的态度,让唐老夫人笑得是嘴角就没有落下过,想到了昨天要说给孙女儿做窝丝饼,当即就拉着昭昭的小手,行动起来,去了厨房。 厨娘被赶出了厨房,去找了柳氏,惴惴不安地说道:「夫人,老夫人要在厨房里下厨。」 柳氏是小门小户出身,在未出嫁之前在家里也做过饭,嫁给了林鹤之后,再也不曾洗手作羹汤,现在听到了唐老夫人要下厨,竟是恍惚了一下。 如果要是在京都里,只怕公公不会让婆婆下厨。 入目的摆设和昔日里林府不相同,想到婆婆的来历,在郧河万事不必如同京都那般,柳氏想了想说道,「没关系的,留着两个丫鬟烧火帮忙就好。」 在厨房里,唐老夫人把袖子往上扁了扁,露出了左手腕上坠着的金手镯。 明晃晃的金手镯上有两尾锦鲤,做的是锦鲤衔珠的图案,霎时间就吸引了昭昭的注意力。 见昭昭的眼睛盯着镯子,老夫人逗她说道,「好不好看?」 昭昭脑袋忙不迭点着,还强调说道:「非常好看。」 唐老夫人本是随意一逗,没想到听到昭昭肯定的回答,笑了起来,「咱们昭昭有眼光!」 林鸿恩喜欢唐老夫人年轻时候的皮囊,却又觉得她太过于粗俗,儿子儿媳都读书多,也不喜这些俗物。偏偏唐老夫人就是喜欢灿灿的金子,觉得戴在身上贵气,她是不懂那些绿色,白色的玉,看不出有什么好的。 小姑娘似模似样继续点头,肯定她的审美,让唐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唐老夫人一边揉面,一边说道,「窝丝饼可是我的拿手好菜,当年我爹娘最喜欢吃了。」 昭昭连忙说道:「那昭昭也会喜欢。」 昭昭这个年龄,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她就好奇白花花的面粉,怎么倒入了水揉吧揉吧就成了软糯糯的面团。 唐老夫人看出了昭昭的眼热,干脆让她把手洗干净,也把袖子挽起来,和她一起揉面。 昭昭的手碰到了面团,她的眼睛咻地一下就瞪圆了,让老夫人觉得好笑,「好不好玩?」 昭昭用力地点点头,学老夫人的动作揉面。 昭昭揉着面,抬头问道:「祖母,要揉多久?」 「这面揉得越久就越劲道,吃起来的时候才好吃,还要再揉一刻钟。」 昭昭自然是祖母说什么,就听什么。 面揉好了之后,在案板上醒小半个时辰。接下来昭昭的眼珠子几乎都黏在了老夫人的身上,不知道她怎么做的,面竟是可以扯成均匀的细丝。原本一大团面被扯成了细如毛发的面丝,然后在案板上盘了起来。 昭昭手里也分了一小团面,她试了试,却拉一会儿就断了,不知道祖母是怎么做的。 唐老夫人瞧着好笑,用了绵糖,一边把细面丝盘成一团,一边给抹上了糖,等到全部做完,面案上好几个面丝团,用手拍上面粉,手掌一压,就成了扁平的窝丝饼。 接下来就是用了一块儿猪油把烧热的锅底一抹。有了油之后,唐老夫人把面饼贴在锅内。 很快,厨房里散发出袅袅的香气来。 昭昭的鼻翼微动,小孩子喜欢吃甜,加上这饼子又是有她亲手做了一小部分,急得绕着锅炉边,就想要早点尝尝窝丝饼。 「别急。」老夫人看着孙女儿,觉得她像是一只绕着圈的猫儿,说了一句俗语,「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在煎饼的时候,另起了灶,唐老夫人还炒了两道菜。 第18章 一大清早厨房就用小火熬了骨头汤,昨个儿没有吃完的剩菜,加上唐老夫人的菜,先分出了一部分给林晟彦,剩下的足够几个人一起吃饭。 中午一家人都吃的是唐老夫人亲手做的饭菜,坐在八仙桌上,林清薇问妹妹说道:「窝丝饼好不好吃?」 昭昭摇摇头,说道:「还没有吃,和大家一起吃。」 本来在做好的时候,老夫人是打算给昭昭一个饼子,谁知道她的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说是已经到了晌午,现在吃了,等会也吃不下去饭,再等等。 听到了这句话,唐老夫人亲自给昭昭夹了一个饼子,「好好尝尝。」 昭昭终于吃到了魂萦梦绕的窝丝饼,轻轻一咬,咔嚓一声,金色的面丝就断在了嘴里。 外面一层是小火烘得,焦脆香甜,里面的面丝也浸润绵糖,丝丝的甜意在口腔里萦绕。 这里面的面丝没有直接接触锅底,吃起来带着一点韧劲儿,不像是外面那么焦脆。 外面的好吃,里面的也好吃。难怪祖母的爹娘都喜欢吃窝丝饼,祖母做得窝丝饼在昭昭的心中也一跃成了最喜欢的食物。 昭昭小口地吃着窝丝饼,在餐桌上并不说话,自己用筷子夹着面前的菜,腮帮子鼓起来吃着东西。 唐老夫人又发现了昭昭的一个优点,她的规矩很好,就像是长房儿媳妇元氏,举手投足都带着点和一般人不一样的味道,如果要不是被拐卖了,应该是个好人家娇养得女孩吧。 心中怜惜昭昭小小年龄这般波折,老夫人用公筷给她夹了一块儿排骨。 昭昭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了之后,和祖母道了一声谢。 ☆☆☆ 昭昭比平时吃得要多,平时她吃完了没多久就要睡觉,今天就有些睡不着,感觉肚子还是鼓鼓的。 林清薇下午小憩的时候,昭昭干脆溜到院子里。 经过了林晟彦的窗边,她想了想,用小手悄悄把窗户打开得更大一些,垫着脚尖往里看。 林晟彦听到了动静,往外看,目光正好对上了滴溜溜的眼睛还有毛茸茸的脑袋,他先是一愣,然后意识到,那个脑袋就是他的新妹妹。 「进来吧。」林晟彦说道。 墨烟本来在一旁打着瞌睡,听到了少爷沙哑的声音,然后就见着窗扉动了动,奇怪说道:「是谁啊?」 墨烟的话音刚落,看到了房门被人推开,进来了一个穿着绯色衣裙的小姑娘。 「二小姐。」 昭昭对着墨烟一笑,三两步就跑到了床旁,仰头看着林晟彦。 女孩子的声音软软又小小的,「哥哥。」 林晟彦昨天没和昭昭说几句话,晚上的时候母亲过来了一趟,把昭昭的来历说的清清楚楚,他对收养这个妹妹丝毫没有意见,也同样内心感激这福运娃娃,让母亲与妹妹平安无事。 想到了这里,林晟彦拍了拍床,对着昭昭说道,「我的腿不好,你坐得上来吗?」 昭昭点点头,坐在了床边,好和林晟彦说话。 「你叫昭昭对不对?我是你哥哥。」林晟彦摸了摸身上,他靠在软枕上,虽说穿着澜衫,却什么东西都没有。 昨晚上他应该准备见面礼的,想到了这里,林晟彦说道,「把我的千里眼拿过来。」 墨烟以为林晟彦拿千里眼哄孩子玩,谁知道拿过来了之后,林晟彦说道,「这千里眼虽然是旧物,却十分有趣难得,还在京都没见过别人有,你拿着玩吧。」 墨烟连忙说道:「少爷,这千里眼……」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林晟彦目光一扫,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这千里眼原本是叫做万花筒,是番邦过来的新鲜玩意,里面用了一些漂亮的珠子碎片,透过一只眼往里头看会出现不同的花案。后来有一次摔坏了之后,里面的珠子都掉了出来,少爷就在里面安装了通透的琉璃,也不知道怎么弄的,这万花筒就可以看到很远的距离,少爷给它起了一个名,叫做千里眼。 这个千里眼可以说是少爷最喜欢的东西了,所以墨烟才会开口试图阻止。 昭昭是个聪明孩子,一听到墨烟的话,就连忙说道,「哥哥,我不要。」 林晟彦没好气地对墨烟说道,「你看,让你多嘴。」 墨烟不敢继续说话。 林晟彦捉住了昭昭的手,把她的小手打开,强硬地把千里眼放入她的手中,然后合拢了她的手掌,「这是我给你的见面礼,因为我喜欢你这个妹妹,也感激你让我们一家人安全没事,所以才把自己最喜欢的东西送给你,虽然是我用过的,但是我以前特别喜欢这只千里眼,你要好好保管。」 昭昭刚拿到了这只千里眼的时候,觉得好神奇,不知道这是什么构造,伸缩之后,可以瞧见远处的东西,加上这是番邦过来的小玩意,上面镶嵌了各种宝石,这只千里眼花里胡哨的好看,还很神奇,确实戳中了昭昭的心。 第19章 但是听到了墨烟没说完的话,昭昭就不敢要了。 昭昭还是压住了心里的渴望,想到姐姐林清薇教她的,认真地对哥哥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 林晟彦听到了昭昭的话,先是愣住,想到了母亲说昭昭与林清薇住在一起,才开口说道,「是清薇教你读书的?」 昭昭点点头,冲着哥哥露出小白牙,笑容灿烂得很。 林晟彦看着这样的笑容,唇角微松,对着昭昭说道:「那有没有学过,长者赐不可辞?」 昭昭点头,但很快就发现了问题。她长而卷翘的睫扇动,眼里带着显而易见的困惑,「可是,按照辈分,你是我哥哥,我们还是一个辈分的。」说到了这里,语气越发迟疑,又有些不确定,「应该不能算长者。」 墨烟听到了这里,忍不住咧着嘴,笑了起来。 林晟彦也忍俊不禁,露出了自伤腿以来的第一个笑容,「对,我们确实是一个辈分的。」 不是长辈,那就可以辞。 昭昭松了一口气,刚要把千里眼搁在床上,就感觉到了林晟彦握住了她的手,让她抓着千里眼。 林晟彦看着妹妹明亮的眼眸,笑了笑说道:「虽然是一个辈分,我也不希望你推辞掉我的礼物,这是我的心意。你刚刚也听到墨烟说了一半的话,我曾特别喜欢这个千里眼,喜欢的东西我想要送给喜欢的人。你要是再拒绝,就等同于拒绝我的心意。」顿了顿,轻声说道,「我会难过的。」 昭昭一听难过两字,就有些急了,「我收下的,我收下的。」 昭昭的右手攥着千里眼,左手还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上面的一粒宝石,「这个千里眼特别漂亮,还很神奇,我特别喜欢,谢谢哥哥。」 林晟彦拧了拧昭昭的面颊:「这就对了。」 昭昭对着哥哥露出了笑容来,这让林晟彦又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毛茸茸地有些扎手。 林晟彦想了想,又问道:「昭昭中午不睡觉吗?」 「我中午吃多啦。」 昭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白嫩的面颊上都浮现了一点红色。 这让林晟彦有些莞尔,脱口而出,「要哥哥给你揉揉吗?」 昭昭的眼睛一亮,继而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吗?」 「当然。」 十三岁的少年,手指骨节分明,轻轻地搭在小姑娘的肚子上,缓缓地转着。 林晟彦以前并不太喜欢妹妹林清薇,从未和林清薇这样亲密过,自从断腿之后,有心要和妹妹修复关系,却不知道怎么着手,在亲近林清薇之前,和小昭昭亲密起来,倒也不错。 于是林晟彦搂着昭昭,嗅着她身上和林清薇如出一辙的香气,仿佛弥补了当年的遗憾。把怀中的小姑娘当做是孩童时期的林清薇,林晟彦心中有些愧疚,一边揉着,一边说道:「下次别吃多了。」 男儿家的身子和女儿家不同,林晟彦的拥抱让她想到了林鹤,林家人她各个都喜欢,但最最不一样的仍然是林鹤。昭昭的两条小短腿来回晃荡着,她的声音雀跃,「下次会注意。今天中午的窝丝饼是祖母和我一起做的,好好吃的,所以吃多了。」 林晟彦的手上动作一顿,过了一会儿继续揉起来,「昭昭都会做饭了,很厉害,窝丝饼很好吃。」 「我不会,主要是祖母做的。」小姑娘笑得甜滋滋的,让人想到了中午吃的窝丝饼,「祖母很厉害。」 林晟彦以前也不喜欢这个不认识多少字的祖母,他跟着应了一声。 昭昭认真地说道:「祖母还会做其他的菜,到时候会带着昭昭一起。」 「那很好,我等着尝昭昭的手艺。」 两人并没有说太久,昭昭是有午睡的习惯,等到腹中贪吃的东西消化得七七八八,就有些困倦了。 林晟彦看着小姑娘打哈欠就要睡着了,直接往里面挪了挪,把外面的位置给了她,在墨烟说道,要不要把人送回到大小姐的屋子时候,林晟彦说道,「清薇应该在午睡,就让她在这里睡一会儿。」 林清薇确实已经醒了,平时这个时辰是教妹妹认字的时间,找了一圈没有见到人,还是墨烟看到了大小姐,小声说昭昭已经睡着了。 「她没有吵着哥哥吧。」林清薇小声说道。 「没有。」墨烟说道,「少爷很喜欢二小姐,还送了她见面礼。」 林清薇并不是一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不过听到了这话,对哥哥会送昭昭什么礼物,有些好奇。 晚上的时候,林清薇见到了昭昭新的宝贝。 林清薇看着手中番邦过来的小玩意,说道,「是万花筒啊。」 这种万花筒,她以前也有一个,只是她并不爱这些,基本上收到了礼物就收了起来,现在看着昭昭拿着,也让珊瑚找了出来。 昭昭本想要说是千里眼,看到珊瑚去又找出了一个万花筒,就忘了说这是千里眼。 第20章 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兴致勃勃地把两支万花筒放在一起,粉色的发带也得意晃动着,「是一对!」 「是的,我记得是从佛罗国的番商那里买的。」 林清薇手中的万花筒和林晟彦手中的是一对,林清薇手里的万花筒,主色调用的是红宝石,林晟彦的改装的千里眼是蓝宝石。 昭昭把玩了千里眼,还没见过万花筒,拿着林清薇的那支,一支眼贴着洞口,随着手指波动筒身,里面的宝石组成不同的花样。 「哇,难怪原本的名字叫做万花筒。」 昭昭放下了万花筒,又把林晟彦送的那支千里眼捧在手里,递给林清薇,「姐姐,哥哥的万花筒改过了,现在叫做千里眼,你试试看。」 林清薇本来还在奇怪,为什么昭昭说难怪叫做万花筒,哥哥的那支怎么改叫做千里眼了,等到入手之后,林清薇透过千里眼看物品,知道了缘由。 两人坐在罗汉榻处,林清薇发现用了千里眼可以看到窗帷上悬挂的络子。络子用的是葱绿柳黄配色,做的梅花花样,甚至通过千里眼可以看到垂下的细密丝绦。 「呀,这还真是个好东西。」林清薇说道,「我还是头一遭见呢。」 「这里哥哥改过,可以扭一扭,调整远近。」昭昭和林清薇凑得很近,她认真地告诉姐姐千里眼的小机关。 伸缩了筒壁之后,林清薇发现视野会有变化。 难怪林晟彦喜欢千里眼,在林清薇看来,千里眼要比万花筒有趣得多,扭动万花筒的长度,就可以找到一个奇妙的位置,通过通透的琉璃看到更远处的东西。 她仔细看着这千里眼,手指摩挲了两枚琉璃,发现是微微凸起的,再仔细看过了筒身了之后,指着其中一个地方说道,「这里应该是重新镶嵌过。不过修缮的工艺并不算高。」 昭昭说道:「姐姐厉害。」 珊瑚笑着说道:「这也就是在郧河县,先前在京都的时候,咱们大小姐还修缮过画呢。」 昭昭的眼睛一亮,「怎么修缮?」 珊瑚笑着说道,「就是这样……」 林清薇看着妹妹十分好奇古画的修缮,就让珊瑚取了一幅画,讲了当时是如何取下了旧裱纸,换上了新裱纸,过去的颜色如何补齐的。 这是一副秋日狩猎图,昭昭透过这副已经修缮好了的画很难想象,当时破旧成什么模样。 昭昭捏着小拳头,在空中挥舞了一下,宣布道:「要是下次姐姐再修古画,我要看!」 林清薇说道,「好,不过这种破损古画难得,我这里虽然有几幅画,但是现在不敢下手,昭昭要等一段时间了。」 她的修缮方法并不是有人教的,而是自己看书琢磨的。 在京都里书斋多,当时遇到过一家要把一堆字画丢掉,林清薇就干脆买了这一批保存不当的古画,目前能修复的已经都修复好了,不能的就搁置在原处,只怕暂时也没办法动手。 「要是昭昭遇到了画,买下来给姐姐修复。」 「好。」林清薇笑着捏了捏妹妹的面颊,没有打击她的积极性。收集字画的,大都爱字画,保存不当的古画本身就很少,如果真的遇到了,有些价值高的,请大师修复,价值不高的可能就直接丢了。 左手抓着万花筒,右手握着千里眼,昭昭就这样进入到了香甜的梦乡。 等到见到了梦中的小池塘,昭昭撩起裙摆坐在池塘边的大青石上,和池塘的小鱼儿们说话。 听到昭昭说,那个千里眼可以看到很远之外的距离,一只头顶带着一抹红的小鱼跳跃起来,「这样来看,千里眼还不错,不过比不上小红尾大哥的本事。」 其他小鱼纷纷附和: 「是的,小红尾大哥可以知道马上要发生的一些事情,可了不起啦。」 「大家都是吐泡泡,就是小红尾的泡泡格外大,小红尾大哥就是厉害!」 小红尾就是这一群小鱼儿们的老大,它跳跃到了荷叶上,神气活现地用鱼鳍拍在胸膛,「我不光可以看到千里之外发生的事情,还可以听到声音!」 昭昭的脑袋歪了歪,很快想到了当时救下柳氏一行人的事,连忙说道,「那,明天会发生什么事?」 小红尾原本胸膛是挺起来的,这会儿一下就瘪了气,「可能要活得更久才能清楚地知道,现在我的本事做不到,有时候可以看到,有时候不能看到。」 昭昭双手对着红尾小鱼捧着,后者立即跳跃到了她的手心里。 她的眼睛弯起来,一只手捧着小鱼,另一只手小心翼翼抚了抚它,「小红尾已经很厉害了,我永远记得,小红尾帮助我救了娘亲呢。」 小姑娘的声音里充满了崇拜,让小红尾再次挺胸,还欢快地用鱼鳍拍了拍她的手心,「你是我们罩着的人类,不帮你帮谁。」 其他的小鱼也从水面上跳出来,七嘴八舌说话: 第21章 「咱们鱼就是忘性大,要是小红尾看到了什么,告诉我们了,我们一起帮着记住。」 「对对,到时候告诉昭昭。」 小红尾也很严肃,不再面对昭昭,而是发号施令一样看着池塘里的其他小鱼,「这个办法不错,我看到了什么,到时候告诉你们,大家一起记。」 「好的,小红尾大哥!」 「大哥,我记住啦!」 「小红尾大哥,我们要记住什么?」 昭昭听着小鱼儿七嘴八舌说话,把小红尾放回到了池塘里,让小鱼儿们一起玩耍,她趴在池塘边,两只腿交叠打晃,一会儿用手指戳戳这条小鱼,一会儿戳戳另一条小鱼,表情一直甜滋滋的。 昨天做饭小昭昭的捧场,点燃了唐老夫人的热情。 在唐老夫人看来,昭昭实在是个很好的食客,她会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人做菜,然后像是小尾巴一样跟着人的身后,吃东西的时候也很认真,就连饼渣都会用筷子夹起来吃掉。 今儿一早,林清薇带着小姑娘过来请安,她就直言,「我打算在县里走一走,顺便买点菜。薇丫头、昭昭,要和我一起出去吗?」 昭昭听到了这话就竖起了耳朵,眼睛可以说立即就粲粲然,小脑袋点的像是小鸡啄米一样,只是没想到林清薇摇摇头。 昭昭看到了姐姐摇头,刺啦一下,像是热炭泼了凉水,她眼里的光都暗淡了下来,她也摇摇头,小声说道:「我不去啦。」 「昭昭。」柳氏把小姑娘搂入到怀中,歉意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姐姐本来就不爱出去,你祖母就是问一问。反而是我,先前都忘了,怎么都应该带你出去走一走。」 这郧河县的府衙过于破旧,需要规整修缮的地方多,还要采买调教下人,柳氏每日里是忙碌得像是陀螺一样。晚间和林鹤一起休息,两人沾枕即眠,说不清谁比谁更累一些。 昭昭的年龄小,正是贪玩的时候,林清薇脸上有胎记,不爱出去,但没必要拘着昭昭。 昭昭偎在柳氏的怀中,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定,「姐姐不去,我也不……」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坐在旁侧的林清薇戳了戳脑袋,「你昨个儿还同我说,要是遇到了保存不当的古画,都替我买了下来,我不愿意出门,是因为不想因为脸上的胎记被人取笑,我不出门,你也不出门,那怎么买到东西?」 昭昭一下就被这个问题给难住了,两条眉搅在一起,似乎想要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一个头发毛茸茸的小姑娘,做出这样小大人的思索表情,让老夫人觉得好笑,她实在很喜欢昭昭,走下座来,一只手拉着林清薇、一只手拉着昭昭,清了清嗓子,故意板着脸说道:「总之,我这个人喜欢热闹,你们当中一定要有一个陪我出门。」 昭昭掀起睫毛,看一眼林清薇与柳氏两人,她们都笑盈盈地看着自己,而老夫人虽说板着脸,眼底却流泻出丝丝缕缕藏不住的笑意,昭昭扑入到老夫人的怀中,「昭昭陪祖母去。」 老夫人发出了爽朗的笑声,把昭昭抱起来,亲了亲她的面颊,「这就对了。」 昭昭被老夫人这样抱着飞起来,咯咯笑着,用小手搭在祖母的脖颈上。 因为昭昭的头发还没有长出来,外出的时候带上了一顶小帽,她对着镜子左右看着,显然觉得十分稀罕,这帽子上绣着小猫的图案,还是林清薇先前心血来潮做的。 还让姐姐给帽子上加了细绳,在脖颈处打了一个活结,这样就算是风也刮不走她的小帽子。 昭昭喜欢极了这顶帽子,两只手抓着帽檐,原地转圈,百花裙被她转得形成了一个滴溜溜的圆。 出门之前还去见了林晟彦,他听这小姑娘说要出门,是担任要给林清薇买古画的任务,略一思索,让墨烟取了十两银子给小姑娘,「要是价格太高,你回来同我说,我让墨烟去买。」 以前的林晟彦养过蝈蝈、玩过斗鸡,也就是没去过大的赌坊,但是小的斗场也下过赌注,他眼光不错,这样一来手里积累了一些银子。 在京都里这银子还用的上,现在到了郧河县,他腿又不良于行,拿银子无用,要给祖母或者是母亲他们都不要,他就干脆给林昭,想着今后林昭外出,定然让她手中都有银子,不为银钱苦恼。 十两银子是多少钱,昭昭没有概念,只知道当时拐子是想把她卖出五十两以上的高价。 昭昭看着林清薇,无声询问是不是拿这银子,后者小声说道,「你谢谢哥哥。」 昭昭便把十两银子放入到绣囊里,冲着林晟彦甜甜一笑,「谢谢哥哥。」 林晟彦单独和林清薇说话,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现在有了昭昭,他和妹妹两人有了无形的纽带,「我不及薇薇用心,也就是过去在京都里胡闹有些小钱。」 林晟彦一看昭昭时不时摸着头上的帽子,就知道这是妹妹林清薇做的,夸奖说道:「薇薇的绣活很好看,这绣案很好看。」 第22章 林清薇听到了薇薇两个字,耳朵尖都红了起来,有些臊得慌,她没有胎记的半张脸都布满了红霞,偏偏昭昭这个小姑娘还摇着她的手,「姐姐你也同哥哥说谢谢。」 林清薇的长睫颤抖,小声说道,「谢谢哥哥。」心里想着,以后也给哥哥做些绣活。 如果要是林晟彦的腿脚还好,现在定然是要站起来捏一把妹妹的面颊,不过转念一想,要是腿脚还好,只怕他们还在京都里,他还是执迷不悟。 想到了以前做的混账事,林晟彦低声说道,「以前的事,对不住了。」 昭昭不明白以前发生了什么,一会儿看看哥哥,一会儿看看姐姐,小手攥着林清薇的手摇了摇。 「都是一家人,不必说这些。」林清薇笑了笑,眼光明亮有神,或许很小的时候难过在意,到了现在已经释然了,看着哥哥的样子,竟是有些怀念过去他神采飞扬略有些跋扈的模样。 昭昭和林清微两人并没有在林晟彦这里待多久,她们两人去侧门处等唐老夫人。 唐老夫人一见昭昭的帽子,就夸奖说道:「这帽子可真好看。」 「姐姐做的。」小手护住帽子,那模样很是喜欢,眼睛弯弯喜上眉梢的模样,「上面的小猫儿是姐姐画的样子,姐姐做的。」 林清薇听到妹妹和珊瑚的对话,加上小孩子喜欢这些小动物,就给绣了白猫逐蝶的图案。 唐老夫人单手摸了摸自己的抹额,「清薇要注意眼睛啊,可不许挑灯做绣活。」 她的抹额也是林清薇的手笔,这个脸上有胎记的孩子,性格比同龄人早熟很多,心思细敏。 林清薇倒是想要赶工,但是得顾着妹妹,「晚上我和昭昭一起睡,都没有挑灯夜读,或者是做绣活。」 「那就好。」唐老夫人抚了抚昭昭的背,对着林清薇说道,「那我就带着昭昭走了,和姐姐说再见。」 「姐姐,我会给你买好东西的。」昭昭的小手捏着腰间的锦囊,里面放了二十个铜板,大大小小的碎银加起来足有十五两。 林清薇看着小姑娘认真的承诺,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好。」 她带着幂蓠送祖母与昭昭两人出了侧门。 ☆☆☆ 来到郧河县的时候,他们是坐马车,现在家中不丰,加上郧河县也不大,就没有坐马车,而是步行。 昭昭没有过去的记忆,早些时候一直在山中的庵堂,偶尔跟着惠安师太下山化缘,所见之景不过是乡野景色,后来跟着柳氏一行到了府衙,更是没有出过院子,现在在郧河县里见到各种各样的人,她的一双眼几乎都不够用了。 一会儿看看这个卖糖葫芦的,一会儿看看那家卖绞股糖的,不过昭昭虽然是左顾右盼,从头到尾都是抓着祖母的手不敢松开。 唐老夫人看着她的模样,想到了她的来历,小姑娘虽然没有记忆,但是还是怕再次走丢,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唐老夫人想要给小姑娘买吃的,她却不要,「在街上吃东西不好,会有灰落在吃食上。不如要回去的时候买一点好吃的糕点,爹爹、娘亲、哥哥姐姐都可以吃到。」她掰着指头算着要带多少东西回去。 唐老夫人听着想笑,带着小姑娘到了糖葫芦边,「你当真不要?在往前走可不知道有没有卖的。」 那买糖葫芦摘下了一根糖葫芦,「小姐可要尝一尝?我娘子裹的糖衣厚,可好吃了。」 昭昭看了一眼裹着糖衣的山楂,摇头很是干脆,「手会脏的,不要了。」 唐老夫人从儿子的口中已经知道昭昭的不凡之处,现在更觉得她不像是小门小户养出来的,见她也不馋这些,就说道,「好,那就要回去了再买。」 不急着去买菜,唐老夫人说道:「咱们先去书肆,去看看有没有保存不当的古画。」 昭昭点点头,到了书肆里,掌柜的听说要买保存不当的古画,摆摆手,表示没有。 「如果要是有了,能不能给县衙送给信?就说是二小姐要的。」昭昭冲着掌柜说道。 林鹤到任已经有一个月时间,不像是过往的县令与县中大户走得近,而是去了下辖的乡镇之中,还去了县里的县学去看过教书的进程,这县中的大书肆就这一家,当时林鹤去县学时候,也顺便过来书肆看书的价格,因而掌柜见过那林鹤。 掌柜对林县令的印象不错,此时就好奇说道,「您是林大人的二女儿?」 昭昭喜欢自己林家二小姐的身份,笑着点头,「这是我祖母。」 唐老夫人也对掌柜笑着颔首。 掌柜对老夫人行了一礼,才对着昭昭说道,「书画价格高,尤其是古时候的更是难得?我开书肆就没有毁过书画。」 「如果有,那就告诉我一声好不好?」昭昭也不失望,冲着掌柜甜滋滋笑着。 掌柜见着小姑娘甜滋滋的笑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便说道,「我这里是没有坏了的书画,不过我想到了一人,岑夫子那里指不定会有坏了的画。先前教钱家小姐的岑夫子因为保存不当的画作,而和钱家发了脾气,不愿意教钱家小姐,还是因为钱家把那些画作给了岑夫子,岑夫子才继续给钱小姐指点功课。」 第23章 这个时间点岑夫子应当是去了钱家,昭昭小大人一样地和掌柜的道谢,表示自己晚些去拜访岑夫子。 掌柜见着昭昭的模样就觉得好笑,对着老夫人说道,「岑夫子的学问很好,若是你家小姑娘开蒙之后要请女夫子,也可以去找那位岑夫子。」 唐老夫人奇道,「还是位女夫子?」 「是。」 询问了岑夫子的住所,以及在家的大概时辰,唐老夫人才牵着昭昭的手离开书肆。 从书肆出来之后,他们这次出来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这县里最繁华的地段也就这么丁点大,唐老夫人又牵着昭昭的手,去了坊市。 坊市里聚集了不少人,不少村里人入了城之后,就直奔这里,也有一些城里的人,家中辟了种菜小院,在这里卖自家小院里种的菜。 一进入坊市外面卖的是禽蛋类,再接着是河鱼,郧河县再往外走,临近一方海,现在天渐渐热了,海鱼送过来都臭了,所以现在最多卖一些海带、海菜等,等到秋日转凉,会卖各种海鱼。坊市这里因为宰杀鸡或者是河鱼,都需要用水,所以地面上是湿漉漉的,混着泥水蜿蜒往低处流。 唐老夫人原本担心昭昭害怕或者是嫌弃这样的坊市,见这孩子目光清亮,并不怕这些,她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小昭昭的脑袋,因为孩子带着帽子,她摸着的是光滑的布料。 再往里走,就是各家卖青菜的,还有一些直接过来换菜离开,唐老夫人许久没有买菜,刚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后来就直接和本地人讨价还价起来。 唐老夫人让下人拿着她砍价买下的青菜,笑着对昭昭眨眨眼,「许久不曾还价了,我啊,从头到尾就不应该……」本想说就不应该去京都,转念一想,若是没有去过京都,怎会生下林鹤这样的儿子,哪儿会有柳氏这样的儿媳妇,后面的话就不说了。 唐老夫人心中想着,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终于没有人束着了。 在京都的林府,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不是丈夫林鸿恩皱眉看着她,就是林汛或者是林汛的妻子投来隐蔽嫌弃的眼神,唐老夫人现在离开了京都,跟着亲生儿子一起到郧河县,觉得这样的日子才是她喜欢过的。 昭昭不明白老夫人的感慨,她能做的就是把祖母的手攥得更紧一些。 买完了菜,老夫人又带着昭昭买了一只老母鸡,让那人给了她几根漂亮的公鸡尾羽,「我给孙女做毽子用。」 小姑娘穿着是绯色衣裙,因为地上有淤泥,这会儿被丫鬟抱着,露出了绣着花的绣鞋,因祖母提到了她,小姑娘露齿一笑,在光下牙齿好似小巧贝壳,面颊还有两点梨涡煞是可爱。 跟着一起杀鸡的婶婶哎呦了一声,把旁边筐里的尾羽一拢,利落挑了十多根长度差不多的羽毛,又把最长最漂亮的几个放入到其中,「这些适合做毽子,这个长的,你留着玩。」 漂亮的羽毛可以卖钱,要不送给街坊邻居也可以,只是见到了昭昭这生得漂亮的小姑娘,她就想干脆送给她。 「谢谢婶婶。」昭昭还没有接过羽毛,另一个丫鬟就接过了羽毛,免得昭昭拿着脏了手。 等到一行人走了,那杀鸡的汉子说道,「虽说是第一次见,看衣着也是贵客,不如卖几文钱,你干什么送给那个小姑娘。」 「我看着小姑娘可爱不行吗?豆.豆.网。」他婆娘泼辣地说道,「不过是几根羽毛,我又不是送不起。」 婆娘一泼辣,汉子就气短,「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汉子说道,「我也觉得那小姑娘可爱,我们若是生个姑娘,是不是也这样可爱。」 婆娘脸上一红,啐了一口,「浑说什么。」 两人卖的是自家养的鸡,现在已经卖完了,一边说着话一边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 中午虽然买了鸡,但是鸡汤是暂且喝不上的,老母鸡汤需要熬制的时间太久。 昭昭看着祖母利落地把鸡斩成小段,先用葱打成一个结、再放入姜和料酒,除去腥味。等到咕咚咕咚水开了,耐心地用汤勺撇去浮沫,再把瓦罐放在单独的炉上,塞住了入风口,让里面的火转小,老夫人吩咐让人这样煲一下午的汤,转过头对着站在一边的昭昭说道,「晚上就可以喝了。」 昭昭点点头,等到晚上吃老母鸡煲汤,小火闷了一个下午,鸡汤是说不出来的鲜美,甚至有些老了的肉,用这种小火慢炖的方式用唇轻轻一抿,肉就从骨头上脱落下来。 因为老母鸡并不肥,加上院中昂首阔步地走动,汤的油脂并不重,加上佛掌山药的清香,两者完美契合,鸡汤表面上洒一些翠绿的葱花,用勺子舀一勺送入到口中,鲜美的滋味从舌尖炸开,让柳氏赞叹说道,「母亲的厨艺要比王婶还要好。」王婶是林府掌厨房的大厨。 「确实很好喝。」林晟彦也笑着说道。 这里靠近神医谷,县中的木匠那里就有拐杖、轮椅等物卖,在柳氏刚到郧河县就定做了拐杖和轮椅,一直到今天东西送过来。 第24章 这木匠做出来的轮椅细心打磨过,就连人手碰不到的地方,也没有一丁点的毛刺,还在座位上,靠背处,安上了软垫。 这里的木匠早些年得过郧河县神医的指点,这里卖出的轮椅价格没有京都贵,还要比京都里的好用,可以调节高矮,甚至有一个小机关可以让林晟彦如厕。 轮椅送来了之后,加上宅院里的路和门都改过,林晟彦虽说还不能出门,在宅院里哪儿都可以走动了。林晟彦就被墨烟推着过来,一家人齐聚一堂,一起吃饭。 这轮椅好归好,只是有一点,太过于笨重,下午送来的时候,几人尝试推动轮椅,女儿家的力气不够大,除了唐老夫人之外,其他女子都推不动这轮椅。 「这里的鸡要比京都的好。」祖母笑眯眯地给林晟彦盛了一碗汤,「你喜欢就多吃一点,尤其是鸡腿。」 鸡身上最肥美的两条腿都到了他的碗中,他想了想,把一条腿夹给了昭昭。 「昭昭不吃。」昭昭试图要把鸡腿夹给哥哥。 「你看看下午的时候你的力气最小。」林晟彦笑着说道,「多吃鸡腿,有劲儿,哥哥等着以后你推我出去呢。」 昭昭的眼底写满了疑惑,忍不住看着林鹤,「吃了鸡腿力气会大吗?」 林鹤笑着抚须,「是了。」 因为想要力气大,昭昭就吃得多了一点,这让家里人有些哭笑不得,晚上牵着珊瑚的手,昭昭多在院子里溜达了两圈。 第二天一早,柳氏带着林清薇还有昭昭出门。 他们一家人都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性情,昨个儿在听到了老夫人说了岑夫子的事,心里头就上了心,那岑夫子是女夫子,柳氏想要请她教一大一小,林清薇就算是不常出门,这种时候也要亲自去见一见那位夫子的水准。 岑夫子所住的巷子在城南,巷子口有一株极粗的香樟树,香樟树生得是郁郁苍苍,翠绿色的枝叶隐隐可见绿色的小果儿,等到秋日这果子就成了黑色,乌鸫鸟很喜欢香樟树的果子,树下有斑驳的白色粪便。 等到岑夫子那里的时候,她这里有客,一行人刚进入了小院,就见着一个婆子哭着,「那是我的心血啊,不知道是得罪了谁,断了藤的瓜怎么结的出瓜?杀千刀的,这是要了我的命。」说到了这里,越发难过,哭得一抽一抽,忽然之间腿一蹬,捂着胸口就昏厥了过去,似乎因为情况紧急,咬住了舌头,流出了血来。 柳氏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连忙说道,「可要请大夫?春桃,你让昭昭别看。」 春桃还没有来得及捂住昭昭的眼,就听到旁边引路的丫鬟说道,「没关系的,我家夫人自会针灸,医术很好的。」 「春桃姐姐,我不怕的。」昭昭不光是不怕,她想到了「见多识广」的小红尾大哥说的话。 当时小红尾用尾巴一点,在梦里池塘的水面上就浮现了林清薇的面颊,然后它的尾巴再一点,林清薇面颊上的红色胎记就褪去了。 姐姐的脸就像是昭昭想的那样,如果没有胎记,是非常漂亮的容颜,结合了林鹤和柳氏长处,清艳绝伦。 小红尾和她说道:「有办法的,我知道有一个很厉害的大夫,就可以治疗,不光是可以治好胎记,还可以把你哥哥的腿给治好。」 小红尾因为可以预知一部分的灾祸,很多的灾祸都和大夫联结在一起,所以它也知道有个大夫很厉害,不过它能做的是预知灾祸,大夫是救人的,那个大夫什么模样,叫什么,在哪儿它就不知道了。 昭昭想要找到那个厉害的大夫,所以现在听到了丫鬟说岑夫子的医术好,直接挣脱开了春桃的手,跑到了岑夫子的身边。 岑夫子伸手在婆子的下颌一点,落下了一枚长长的针,婆子的口就张开了。 看着岑夫子似乎要找帕子,昭昭从怀中掏出了自己的小手帕递给了岑夫子,「干净的。」 岑夫子伸手接过了帕子塞入到婆子的口中,解开了婆子的衣衫,可以说是银光一闪,就落下了四根长针,做完这一切,婆子痛苦的神色似乎霎时间就舒展了。 岑夫子这还没有结束,她两只手搓热了手心,用右手的手心继续在婆子的胸口按压。 柳氏刚刚怕惊扰了岑夫子救人,这会儿见着岑夫子已经停止了动作,方才上前,当着岑夫子的面,也不好说昭昭什么,只是捏了捏她的手,对她摇摇头。 「当归一钱、白芷一钱、普英两钱……」岑夫子直接报出了药物的名称,打开门的圆脸丫鬟几乎是岑夫子说完了药材之后,立即就往外走去。 昭昭的心直跳,她想要岑夫子做她的师父,想要跟着她学医。 岑夫子看了一眼昭昭,还有带着幂蓠的林清薇,最后目光落在柳氏身上,「这位夫人还请稍等片刻。」 「救人要紧。」柳氏说道。 岑夫子让丫鬟抱入到了内室,让另一个跑腿的丫鬟煎药,才和柳氏还有林清薇一起进入到了正厅。 第25章 林清薇取下了幂蓠,这让岑夫子的目光移到她的脸上。 昭昭就坐在姐姐旁边,感觉到了姐姐身子轻颤,她从椅子上下来,靠在姐姐的怀中,要和她一个座位。 岑夫子因为昭昭的举动,又多看了这孩子一眼。 柳氏呷了一口茶,入口意外的回甘很好,再看里面的茶叶根根分明立在杯盏之中,不光是茶叶很好,岑夫子的茶道也很好,开口说道:「今日我过来,是想替我的两个孩子请师父。」 简单介绍了林清薇读过的书,柳氏接下来的重点放在昭昭身上,她生怕当时昭昭蹲下来过去看救人的事让岑夫子心中不愉,就夸起来昭昭这孩子的聪明和自制,「这孩子十分机敏,现在跟着我女儿学字,每日早晨起来从不贪床……」先把昭昭的日程说了一遍,又说道,「如果要是阴天下雨,她不在院子里玩,就会再背几首诗。」 岑夫子忽然笑了,她不笑的时候有些严肃,笑起来的时候,就柔和了她身上肃穆的味道,「柳夫人您说这么多,是因为怕我不收你家二姑娘?因为刚刚她凑热闹看王婆犯病?」 柳氏因为岑夫子的话正尴尬的时候,就看到岑夫子直接摇摇头,「要说起来,你家二姑娘刚刚不是要凑热闹,她是想要看我的本事,是想要跟我行医,是不是?」岑夫子的头微微一侧,看着昭昭。 柳氏和林清薇两人怔住,没想到昭昭是忙不迭点头,脑袋如同是小鸡啄米一样点着。 岑夫子还没有说话,忽然圆脸丫鬟打帘进入到了厅堂里,「夫人,王婆现在醒来了,正哭着呢。」 岑夫子站起身,对着柳氏行了礼,「柳夫人,拜师的事缓些再说,王婆家里有案子,想要请林大人替她破案,她现在身子不好,我得守着免得出了人命,不大方便走动。可否请林大人移驾到此处?」 今天本来就是休沐日,请夫君过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柳氏就让春桃回去请林鹤带着衙役来。 岑夫子进入到了房间里照顾王婆,柳氏也终于有机会和昭昭说话,「你刚刚怎么跑着看岑夫子行医?你看到那些血难道不害怕?」 柳氏连杀鸡都不敢,刚刚看到王婆抽动的样子,加上口中喷出的血,心扑通扑通直跳,甚至得靠着女儿林清薇,力度依在长女身上,现在回想当时王婆子喷出的血,都感觉腿软得紧。 昭昭点点头,凑到柳氏耳边说道,「我想学医,医术好了,可以给哥哥姐姐治病。」 昭昭不知道岑夫子是不是小红尾说得神医,不过小红尾告诉她,中医一般治疗的是慢悠悠的病,所以有病去如抽丝之说,因为治病是像是慢慢抽丝的过程。 但是大夫也会急诊,如同王婆子这种突发的喷血症状,能够立即止血有治疗措施的,医术肯定不会差。大夫之中能够做急诊的,说明把厚重的医书给吃透了,医术一般来说不会差的。 昭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遇到那位行踪不定的神医,她听着家里人都夸她聪慧,一池塘的小鱼也都说她聪明,昭昭想着,既然别人能够做顶尖的神医,她是不是也可以?她可以一边学医,努力去做第二个神医,如果真的很努力了还没有做成神医,她起码也有能力分辨出来神医的能力水平。第三点原因就是:小鱼儿们还有曾经养过她的惠安师太都说过,行医治病是功德之事,是一件大好事。 小孩子的体温高,加上昭昭凑到了她的耳边说话,让柳氏的耳朵酥酥麻麻,那种酥麻的感觉传递到了身上,让她眼眶都有些发热。 柳氏感激昭昭的好意,但是还是不太想让她学医。本朝太祖开明,在京都设置了女医院,但是一般来说,学习医术的都是家境相对来说比较贫困的,甚至不少女医都自立女户,她收养了这个小姑娘,不是想让她吃苦的,是想让她做掌心珠宝,纳入到林家的羽翼之下,让她安顺成长。 柳氏想了想委婉说道:「学医是很苦的,平日里也用不上,要是生病了,请大夫上门就好。」因为京都里女子可以进入医术院,很多女儿家的难言之隐都可以请女大夫上门来看,比前朝方便了不少。 「用的上,懂得多一些有时候会在关键的时候有作用。」昭昭的脑袋点的像是小鸡啄米一样,她的眼睛亮闪闪的,像是里面盛了漫天的星。 昭昭想到的是自己的经历,她就算是在拐子窝里吃不饱穿不暖浑身臭烘烘的,她因为有小鱼儿的鼓励从来没有绝望过,她没有过去的记忆,但是还记得一些常识,当时就是认出了林鹤的官印,所以抱大腿果断求助,改变了命运。 如果要不是她认识官印,怎么会得到求助的机会?小红尾说过一句话,叫做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昭昭就想要做这样的人。 林昭想要学医,有一定的医术常识,她不想在神医出现了,因为对医术一无所知错过了神医。靠人不如靠己,这是小鱼儿告诉她的话语,也是她自己成长的经历。 林清薇伸出手把昭昭搂住,用手拉了拉妹妹帽子的结绳,清清嗓子笑着说道,「那看岑夫子教不教你,我以前看大夫的时候,看着大夫总是背着厚重的药典,你可不要嫌吃苦。」 第26章 昭昭急急地和姐姐保证,「我不怕吃苦的。」 柳氏听到长女这样说,加上小女儿的眼睛亮得惊人,也不忍心拒绝,手指点在她的眉心,「那就看岑夫子的意思。」 …… 郧河县并不大,林鹤很快就带着四个衙役过来。 林鹤穿着官服,官服上的补子是林清薇绣的,羽毛都纤毫毕现,头上带着黑色的翅帽,腰间是玉带,可以看得出玉质只能说是平平,也就是在百姓心中有气派,在京都里带出去都要惹人笑话,脚下踩着黑色皂靴。 林鹤到了郧河县以后,去了郧河县的各个村里,去过了穿过本地的一条长河澜江,也去了县学,包括几个大姓的族学都去过,不过给人断案子还是第一次。 郧河县的前几任县令行事作风都是:「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 尤其是前一任的县令,不光是有理无钱莫要进来,进来之前还要打板子,打得重了去医药堂看病又是一大笔钱,所以整个郧河县的百姓,除非是遇到了大案,一般的案子都是找族长、里正主持公道,不会选择对簿公堂。 郧河县这样的风气,自然没什么人敲鼓喊冤,这是林鹤上任的第一场案子。 柳氏看得出丈夫面无表情,似是十分有官威,就是藏在广袖里的手指不停地摩挲,这是他有些紧张会做的小动作。 林鹤自从为官以来,在翰林院负责修书,最多给上峰跑跑腿,哪儿给人做主判过案子?郧河县的案件不多,案宗写得又十分简单,让林鹤心中越发摸不着底,所以才会有次表现。 柳氏在这样的场合不好上前,长女年龄大了也是如此,推了推小女儿,对她附耳吩咐了几句,昭昭听到了母亲的话,郑重点点头。 柳氏摸了摸林昭的脑袋。 这接案子的地点是在岑夫子的院子里,因为她是女眷,要有所避讳,所以敞开了院子大门,就在她的小院里断案。 周围邻里听到了县老爷到了人家中断案,都过来凑热闹,乌压压地把岑夫子的院子都给围簇了起来。 那王婆子本来是想要找岑夫子让她帮忙断案,没想到居然请来了官老爷,作为苦主,见着了本地的知县老爷,颤颤巍巍给林鹤行礼。 林鹤不光是让她免礼,还给了她一把椅子,请岑夫子代为陈述她的案情。 岑夫子娓娓道来,讲清楚了王婆的案子。 王婆是小河村的村民,家里有几亩薄田,靠着卖瓜过日子。 昨个儿王婆傍晚的时候就估摸自己的瓜要熟了,她打算今天上午的时候把熟了的瓜摘下送到集市上卖,结果今天一早到田里,发现不光是快熟了的瓜全部没了,瓜滕都被人扯断了。 这样的结果王婆不能接受,就想要找里正,王婆的瓜田不算大,丢得瓜不算多,里正带着王婆到村里走了一圈,也没分辨出谁偷了瓜,就让王婆要么自认倒霉,要么去找聪明人断案。 王婆就找到了岑夫子。 王婆听着岑夫子说清楚事情的始末,泪水不住地往下流,她不能说话,只是忙不迭地点头。 「昨天一共熟了几个瓜?」 老太太手指比划出四。 能摘的瓜一共就只有四个,剩下的瓜滕都毁坏了,四个瓜并不多,贼人可能吃了,也有可能直接卖了,这案子确实不好断。 林鹤说道:「得去瓜田看一看。」 等到一行人都离开了岑夫子的小院,有几个游手好闲的跟着去小河村,剩下的妇人们都聚在一起议论。 首先论起来的都是林大人的和气,都没说是什么案子,林大人就直接过来了,也没打王婆的板子,只是越简单的案子越难断,就像是王婆这个瓜,小河村里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那可怎么抓人啊。 感慨完了案子的难断,又绕到了林大人和他的家眷身上,其中一个嗑瓜子的胖大婶说道,「林大人二话不说就过来,是因为柳夫人在场,她要给两个女儿请女师父。」 「拿钱不就行了?钱家人当时不就是请了岑夫子。」 胖大婶上下嘴皮子一碰,瓜子皮翻飞,对着插话的人翻了一个白眼,「哪儿有你说得那么简单,钱家人对岑夫子尊敬着呢,这岑夫子是有本事的,要什么礼……礼贤下人!」 「要说起来女师父,我刚刚好像看到了钱家小姐。」 「对的,钱家小姐确实在,闹着一起去了小河村呢!」 岑夫子、钱小姐还有昭昭几人就坐在钱家的马车上。 柳氏和林清薇都没有一起去小河村,她们倒是想要见证第一次林鹤的断案,但是人太多了,林清薇在人太多的时候,呼吸急促都快要喘不过气来,所以柳氏和林清微先回府,只留下了昭昭。 钱家小姐叫做钱宝儿,她每七日过来岑夫子家里念书,她本来就好热闹,见到了这一幕,哪儿能不凑这个热闹?黏上了岑夫子,就要一起去小河村。 第27章 钱家小姐年岁和昭昭一样,不过衣着要比昭昭华丽得多。 钱宝儿穿着百花穿蝶红色的半臂里面配着杏色的衫子,下身的襦裙更为亮眼,绣着的是缠枝宝相花,银线作为边缘,每一片花瓣都用了晕色的技法,可以想象当时绣娘绣这件衣裙劈了多少的线。梳着两个小髻,用绯色发带系着,发带依然是绣纹精致,就连末端都坠着小拇指大小的宝石。 坐在马车之中,钱宝儿有些坐不住,脖颈带着璎珞的钱宝儿扯了扯昭昭的帽子,露出了后者毛茸茸的短发来。 「你怎么剃了头?」钱宝儿喜欢漂亮的小姑娘,就连身边的丫鬟都是不漂亮的不要,见着了昭昭就心生好感,现在看到她居然头发是短发,十分好奇。 「别胡闹。」岑夫子拉住了钱宝儿,让她坐回到了原位,然后对着昭昭说道,「你别在和她生气,她的性子一直有些跳脱。」 听到了夫子说自己跳脱,钱宝儿咧嘴一笑,露出了白皙的牙齿来,摇头晃脑地说道,「夫子,这个妹妹生得漂亮,我喜欢。」 昭昭在拐子窝里前面因为发热浑浑噩噩的,记不住事,而后面清醒了之后,人已经卖的差不多了,她少有和自己年龄的孩童接触,对着钱宝儿害羞笑了笑,长睫像是浓密的小扇子轻轻扇动。 这让钱宝儿觉得昭昭更可爱了,直接上手捏她的脸,而看着昭昭睁着眼睛,眼神流露出有些无辜和错愕,却没有生气,她更喜欢这个同龄女孩子了。 「师父,师父,我要和她一起念书。」钱宝儿直接抱住了岑夫子的大腿。 岑夫子把人给拎着回到了位置上,钱宝儿身边的一个俏丽丫鬟哄着钱宝儿,对着她指了指岑夫子,钱宝儿见着岑夫子脸色冷了下来,才乖巧地靠着车窗,眼睛滴溜溜地一转,用手指戳了戳昭昭,小小声地说道:「你爹爹断案子厉害不厉害?」 昭昭说道:「爹爹是头一遭做县令,他没有断过案子,但是会认真地断案子。」她看着岑夫子,「王婆婆会求到岑夫子这里,岑夫子应该是个顶顶聪明的人,要是能够帮助到王婆婆,岑夫子也努力找找看线索好不好?」 岑薛青在看到昭昭跑过来救王婆,就知道这个小姑娘和一般的孩子不一般,她当时一眼就看出了,小姑娘不是凑热闹,她还有些怕王婆的模样,却一定要看。 岑薛青对上小姑娘的眼睛,说道,「说不上帮忙,只能说我若是发现了什么,会同林大人说。」 钱宝儿问道:「断案应该怎么找线索?」 钱宝儿问的也是昭昭关心的,现在林鹤不在这个马车,她就默默地把岑薛青的话都记了下来,她觉得重要的,岑薛青说的不够,昭昭还会追问一两句。 等到下了马车到了那一片瓜田,昭昭直接跑到了爹爹面前,扯了扯爹爹的衣袖,让他到旁边有话要说。 一般这个架势是父女两人有私话要谈,正常人都会避开,钱宝儿偏偏就不是属于正常人的范畴。 她家哥哥太多,女娃娃就她一个,祖父祖母、大一票的堂哥都疼她,只有母亲对钱宝儿的脾气有些担心,但是钱父笑呵呵地由着钱宝儿骑在他的脖颈间,总是会说出经典的话,「宝儿还小,家里就她一个女孩子,不疼她疼谁?」 这位得宠的小姑娘,才不会管社交的潜规则,直接不让丫鬟跟着,自己跑了过去,光明正大听昭昭和林鹤说话。 昭昭和林鹤也没说什么不能让人听的话,于是钱宝儿听到了昭昭鹦鹉学舌把刚刚马车上岑夫子的话都说了一遍,而林鹤若有所思地点头,显然是细细在消化岑薛青的那些断案经验。 钱宝儿下了马车之后,就被丫鬟披了披风,粉雕玉琢和昭昭差不多的小姑娘跑过来,林鹤并不介意钱宝儿听两人的话,反而对着她笑了笑。 林鹤离开了之后,素来笑着的林昭眉头皱起,对着钱宝儿板着脸,「我和爹爹私下有话要说,你怎么可以过来听我们说话。」 昭昭笑起来的时候很是可亲,现在严肃起来,就算是头上戴着颇为可爱俏皮的帽子也有股威严的气度,让钱宝儿想到了京都里的那些贵小姐们。 钱宝儿被昭昭这样吓了一跳,手指搅着丝绦不知所措,正好她的丫鬟过来了,钱宝儿忍不住目光向着丫鬟芍药求助,软声喊道:「芍药姐姐。」 钱宝儿带着两个丫鬟出来,一个叫做芍药,一个叫做芙蓉,芙蓉作为跑腿回去说钱宝儿的去处,芍药则是伴着钱宝儿。 芍药性情稳重,原本是老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给了钱宝儿,在一等丫鬟之中,她为首位。 芍药见着钱宝儿的模样就知道自家小姐喜欢林昭,对林昭恼怒不知所措,这位娇小姐已经晓得错了,却不知道该安抚生气的人。 推了推钱宝儿的背,芍药温声说道:「夫人在家的时候同你说过什么?旁人说话莫要凑热闹,你是不是后悔刚刚的举动?如果后悔了,知道自己错了应该怎么办?想想看应该和林小姐说些什么?」 第28章 「对不住。」钱宝儿只是被娇宠得太过,人本身也聪慧,要不然岑夫子也不会收下她做学生,不光是道歉了,钱宝儿还小声说道,「我记住了,下次不会了,好妹妹,不要和我生气好不好?」 她从自己的绣囊之中拿出了一个小金锞子,这金锞子是金猴儿模样,那猴儿搔首弄姿,表情憨态可掬,拉着昭昭的手塞入到对方手中。 钱宝儿太喜欢这个金锞子,不忍心再看,别过头不去看昭昭,小声说道,「这是我最喜欢的金锞子,送与你了。」 芍药看着带着小帽儿的昭昭瘪了瘪嘴,她似乎想了很多,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看着金锞子,一会儿又看着钱宝儿。 昭昭确实想了很多,她本来是不想理会钱宝儿的,看着钱宝儿的模样忽然想到了自己。 当时她饿昏了头的时候也犯过错说要吃小鱼儿,小鱼儿们在听她做了保证之后,原谅了她,现在钱宝儿已经做出了保证…… 昭昭仔细看着钱宝儿,后者虽然不看她手中的金锞子,还是想要看着昭昭的,一双眼巴巴地看着她。 昭昭见状唇儿一抿,露出面上的梨涡,把钱宝儿的手拉住,金锞子还给了对方。 「我不需要这个,我原谅你了。但是,你下次一定要记住,不可以这样了,好吗?」 钱宝儿听到了这话,有些不可思议,眼睛瞪大看着手中的小猴儿。 这金猴儿是京都里珍宝阁大师傅的作品,猴儿是实心重量,虽然不大但是价格不菲,眼珠儿不知道怎么做的,在太阳下看有光灵动得很,她参加过一次贵妃亲戚的生辰宴,当时别人可都喜欢她这猴儿,她还有个堂弟想要其中一只猴儿,明明属猪,还要说自己属猴,就是为了想要这个金猴儿。 钱宝儿把金锞子递给了昭昭看,「你觉得这个猴子可爱吗?」 钱宝儿几乎把金锞子怼在了昭昭眼前,昭昭可以看清楚猴儿的表情,她点点头,「可爱。」 「我送你,那你为什么不要啊?」 「因为你明显很喜欢这个小猴子,君子不夺人所好。」 林昭的这句话让芍药多看了她一眼,钱宝儿在郧河县要待上三年的时间,正缺玩伴,光凭着这句话,林昭恐怕要入了老太爷还有老夫人的眼。 钱宝儿显然也被昭昭的这句话触动了,她低头看了一眼手心的小猴子,又看了看带着帽子的昭昭,忽然想通了什么,钱宝儿把猴儿给了昭昭,神采飞扬地说道:「你觉得好看的话,一定要收好,这猴儿一共有一对,你一个我一个,这是正好,你拿这个,我晚些带上另一只。我们做好朋友,你喊我姐姐好不好?」 孩童的友谊快速又简单,两人和好之后,钱宝儿攥着昭昭的手两人到了田间。 …… 林鹤正让人记录着东西,他先前已经绕着瓜田走了一圈,甚至走遍了整个小河村,现在撩起袍角入了瓜田。 县令老爷来替王婆破案,这个新鲜事传遍了小河村,不少没事的闲汉还有农妇都过来凑热闹,这里要比岑夫子所住的院子开阔,人要比县城里更多,乌乌压压满是人。 和城里人想的一样,瓜被毁了,对王婆来说是天大的事,但是这种案子太小,反而不好找是谁做的,说不定就是哪个外乡人看不顺眼,顺手毁了王婆的瓜田呢? 林鹤蹲在瓜田里,东看看西摸摸,甚至还摸了摸里面散落的小小瓜,可以说把每一寸土地都看过了之后,蹲在一片藤蔓面前。他伸手捻起了一段瓜滕,用手指掐断了瓜秧,然后舔了舔尝这味道。 林鹤站起身,对着里正说道:「还请老丈带路,让衙役把村里人所有的弧形铁锹全部找来。」 很快,村里的弧形铁锹就被找来了,各家在上面绑了布条或者是做其他的记号,之后结束了可以认领自己的铁锹。 林鹤先拣出来十把铁锹,剩下的十几把铁锹在田地的痕迹里比划了一下,又排除掉了五把铁锹,最后的铁锹他一一舔了过去。等到把剩下的所有铁锹都舔了一遍,才拿出了一把,让所有的衙役都尝过,衙役看着一个叫做陆仁甲的闲汉。 陆仁甲平时就游手好闲,村民见着县令断定是陆仁甲也不奇怪,不少人明白了县令断案的原理,也有不少人不明白也懒得思考,只想要知道现成的答案。 于是有人高声发问,「林大人,这陆仁甲我也认识,他确实是个闲汉,不过和王婆没有啥仇恨,他犯不着去毁坏王婆的瓜田啊,能仔细说说看为啥他有罪不?」 林鹤说道:「刚刚我看过瓜田之后,绕着整个小河村走过一遍,这要是到王婆的瓜田来,如果不踩其他人地里的田,就只有这一条路是不是?」 等到众人应和之后,林鹤就说道,「从这里走会路过周寡妇家,她家养了两只很聪明的狗,只要是见着了生人就会狂吠不已。您说是不是?」 周寡妇也过来凑热闹,冷不丁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涨红了脸,所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所以她决意守寡之后,丈夫的头七还没过,就让人寻了守门的狗,这狗儿就像是林鹤说的那样,有生人路过就会狂吠不已。 第29章 周寡妇看着所有人都看向了自己,不由得僵硬身子点点头。 周围的人恍然大悟: 「周寡妇家的狗是好狗,又生猛又机敏,见着了生人一定会叫。」 「是了,昨晚上没听到狗叫,那肯定不是外村人干的,是村子里的人!」 这样来看,犯案的人就是小河村的人。 林鹤听到了这里,点头说道:「我看了临近的田,都没有人走过的痕迹,显然是从这条路走过来的。」 说完之后,林鹤看着陆仁甲,后者低着头,不敢说话。 林鹤继续说了自己所有的发现: 「我刚刚在村子里走了一遍,也打听了王婆的情况。」 「王婆的瓜每年都是最早开始卖的,她能说会道,卖瓜的时候把自己的瓜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加上她的瓜早熟,最早开始卖,生意一直很好。」 「去年陆仁甲和王婆一起卖瓜,陆仁甲的瓜价格卖得要比王婆低,旁人说他的瓜不好,陆仁甲表面上笑嘻嘻的,实际上那之后见到了王婆都不会打招呼。」 「昨天陆仁甲去了赌场,他输了几个大钱,心情本来就不舒服,在村口的时候听到了人说王婆的瓜熟了,今年又能赚个好钱,陆仁甲就心中不忿。」 「陆仁甲先是直接把快熟的瓜给踩了,他发泄地把这些瓜滕给扯了,扯了一阵觉得这样太累,就从这里走出来,所以这里还有几粒瓜子。我让衙役去挑选弧形铁锹是因为地面上留下的痕迹是弧形的,中间深旁边浅。在这里他重重挥下,所以我排除掉了一些大小不符合的铁锹。最后的判断就是瓜滕的味道。陆仁甲的铁锹上有瓜滕的苦味。」 说到了这里,林鹤把他攥住的手拉出来,陆仁甲指甲缝里残留了黑绿色的污渍,「抓了这么久的瓜滕,手指里都是瓜滕的汁液,现在还没有洗干净。」 听到了这话,旁人可以说是豁然开朗,明白了为什么陆仁甲是犯人。 王婆的瓜滕已经废了,村民们好奇地掐了嫩尖,果然是苦涩的味道,还有好事人去拿着铁锹去尝味,铁锹上面的味道和田里的掐断瓜滕是一个味道。 见着林鹤破了案,陆仁甲直接瘫软地跪在了田头,村民们都开始议论起来: 「我一直就觉得陆仁甲游手好闲,没想到居然这么坏,偷瓜也就算了,居然还要把人的瓜滕都给毁了,这不是害人吗?」 「王婆也就种瓜在行,她家瓜早熟一些,也就多卖几个钱,至于这样吗?」 「要说起来陆仁甲还是太笨了,王婆太会说了,卖瓜的时候就不能挨着她。」 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这案子还真简单啊。」 话音刚落,钱宝儿就跳了起来,「怎么简单了,要是简单的话,里正怎么断不出案子?」 小河村的里正有些尴尬,他确实对这个案子毫无头绪,见到了县令老爷来到村里,他也觉得林鹤会白跑一趟,没想到案子居然就这样破了,里正感慨文化人果然是文化人,能够想得地方都比别人多,看得也比别人仔细。 「我哪儿能和官老爷比啊?」里正笑呵呵地说道,「林大人就是文曲星下凡。」 陆仁甲承认自己毁坏了王婆的瓜田,林鹤在里正的家中写下了断案书,最后让陆仁甲签字画押,这作为案宗是要存档在县衙里的。 断案书给了这丢瓜案判决方案:陆仁甲自家的瓜田要比王婆大,今年他的收成只留下一成,剩下的抵给了王婆,陆仁甲被判杖刑一百棍,因为这会儿风呼呼的吹,不知道什么时候要下雨,定在明日里由里正压过去执行。 看了这样一场热闹,所有人都心满意足地离开,钱宝儿也开了眼界,原来县令断案是这样一个流程。 坐在马车上的时候,钱宝儿还在想着丢瓜案:「我以前在京都里听过不少案子,早晚有一天你爹爹也会做个人人都称道的好官。」 钱宝儿的话让昭昭抿唇一笑,「会的。」说完之后,昭昭又问道,「你以前住在京都?」 林家是从京都来的,昭昭对这个地方有些好奇。 钱宝儿本来就爱说话,现在直接小嘴叭叭叭,把全家人的情况,包括她为什么来郧河县说得是一清二楚。 钱宝儿祖父钱老太爷是县里头的头一份人物,年轻时候北上打过匈奴,南下征过摆夷,甚至还渡洋打过倭寇,等到天下太平之后,钱老太爷也不等着帝王对他有疑心,直接放权甚至告老,坚决辞官三次之后,甚至不留在京都,直接带着媳妇就回郧河县里住着。 至于说钱宝儿为什么会到郧河县,是因为这位钱家如珠似宝养着的小姐早些年在京都里总是生病,一位云游的和尚看过之后说她在京都里水土不服,需要在故土之地生活至少三年,三年之后会不药而愈。 钱家人把钱宝儿送入到了郧河县之后,果然钱宝儿不再生病,想了想,一家人决定把钱宝儿留在郧河县,毕竟三年时间不长,等到时候回到京都也才十岁。 第30章 钱宝儿的母亲本来也想来郧河县,只是家里的大儿媳妇怀了孕害喜得厉害,晚点又要给二儿子相看,京都里一堆庶务,就只能够把钱宝儿留给钱老太爷和钱老夫人照看。 钱宝儿叽里呱啦地把所有来龙去脉给说得一清二楚,又问起昭昭的来历。等到听闻昭昭是拐卖的,啪嗒地掉眼泪,小手搅在一起,身子微微前倾,心里头一直为小伙伴操心。 等到听到了如何抱住了林鹤的腿求助,最后被林家收养,钱宝儿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膛,觉得好险。 岑薛青看着昭昭说话的时候,会偷偷看自己,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难怪她觉得这孩子早慧,按道理林家就说不上富裕,林昭也算是官小姐,何至于如此早熟,原来还有这个原因。 甚至林昭把来龙去脉说得这么清楚,岑薛青知道,这孩子有一小半是说给自己听的,林昭显然还记挂着学医的事,想要告诉自己,林家人对她有恩,她非常想学医,目的是为了治姐姐。 有钱宝儿在场,岑薛青不好说林清薇的胎记之事,等到把钱宝儿送回了钱家,马车里单剩下了两人,岑薛青坦然说道:「我确实会些医术,不过刚刚你姐姐的脸上的胎记我看了,我没法子医治,这样的话,你还是要跟着我学医吗?」 昭昭坐在窗边,因为马车始动,外面的风呼啦啦地往里灌,她这会儿把脑袋上的小帽子结绳系得紧紧的,红色的丝绦被风吹得扬起来。 昭昭的长睫在风里颤了颤,「姐姐脸上的胎记还有哥哥的腿我知道会很难很难。」 她说话很慢,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岑薛青,「京都是国都,汇集了最厉害的人,娘告诉过我,还请过宫里的太医,也都没有找到治疗的办法,我想学医是为了看看自己能不能找到办法。」 岑薛青看着雪团子一样的小姑娘,对方眼眶发红,要不是被风吹走了部分眼中水汽,只怕这会儿泪珠子要滚落了。 岑薛青叹了一口气,脸上也出现了颓唐的神色,「哪儿有那么容易呢。」 看到了岑夫子的表情,林昭反而笑了起来,她笑得时候粉嫩唇瓣上翘,鼻尖微皱,继而眼睛一弯,里面盛着的水汽从她的眼角滚落。 「夫子,我知道不容易,不过我不怕。我才学了《离骚》,里面有一句话我特别喜欢:‘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我学医的初衷就是为了哥哥姐姐,我有自己的规划!」 「我听祖母说,襄西与蕲乐之地有个深谷,都称为神医谷,里面有个很厉害的神医叫做孙神医,大家都知道他治病厉害,我们林家想要给哥哥姐姐治病,会一直留意孙神医的消息,晚点要是所有人都知道了林家的求医心切,会不会有人冒充他呢?要是因为冒充神医,耽误了哥哥姐姐治病就不好了。」 「如果要是有幸可以遇到神医,我自己懂一些医理,可以分辨出对方是不是有真才实学,不会错过神医。神医厉害,但是他也不一定什么病都会治。」 「我自己想要初通了医理之后,重点去看祛疤的,还有骨伤。要是关于祛疤和骨伤知道的东西很多,说不定还可以和神医一起探讨,怎么更好得医治哥哥姐姐。」 听到了孙神医这个称呼,岑薛青的眼里流露出一丝复杂来,旁边的丫鬟小铃更是动也不敢动,孙神医在岑薛青这里是个禁称,以前只要有人提到孙神医,得到的都是岑薛清滔天的怒火。 岑薛青是理智的,但是她所有的恬淡从容在听到孙神医的时候就没了,犹如是烈火烹油,滋啦一下火焰就会升腾起来。 小铃没听到岑薛青的怒斥,只听到了一声长叹,她忍不住看了过去,夫人的脸上有些灰暗,却并没有发火的征兆。 是因为昭昭吗? 小铃看着窗边的昭昭,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又为了家人着想,许是因为这样所以夫人才不想和她生气。 岑薛青不光是因为昭昭年岁小,更是因为林昭说的话触动了她的心事。 岑薛青不光是认识昭昭口中的孙神医,更是和他关系不浅,两人曾是夫妻关系。 孙神医本名叫做孙峥,岑薛青和孙峥两人自幼是青梅竹马,成亲后在一起也是伉俪情深,就算是岑薛青没给孙峥生下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孙峥也丝毫没有纳妾的心思。 那个叫做孙宝珠的女孩子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在女儿七岁那年,因为调皮和孩子玩耍从树上跌了下来摔了腿。 孙峥给女儿上了夹板的时候,有人请孙峥去看一个奇症,说是其他大夫都解决不了,别人说只有孙峥可以治。孙峥喜欢行医,尤其是会琢磨各种稀奇古怪的病,于是收拾了东西过去给人看病。 谁知道孙宝珠不是摔了腿那么简单,她还磕到了头,因为孙峥急急忙忙去给别人看诊,没有留意到女儿的症状。 等到孙峥离开了小半天之后,孙宝珠就吐得厉害,「娘,难受,感觉天在转。」吐了好几次,不光是把胃吐空了,还吐出了血,这个时候岑薛青发现,女儿整个人都浮肿起来,再仔细一看,恐怕是因为头肿而引起的。 第31章 岑薛青被女儿的样子吓了一跳,因为孙峥听到了有奇症就离开了,她不知道孙峥去哪儿看病,一边让人去打听消息,另一边请其他大夫来看孙宝珠的症状,结果其他大夫一看,才发现孙宝珠磕到了头,脉象还有些严重,询问岑薛青,「孙大夫开了什么药?或者有没有留下脉案,怎么施针?」 孙峥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女儿的症状,哪儿有什么方子?岑薛青含泪说道:「我家夫君只给治了腿,没有开别的药。」 那位大夫摇摇头,「岑夫人,这病我治不了,伤得太重了,得等着孙神医来治。」 丫鬟跑断了腿都没有找到孙神医,岑薛青就这样握住了女儿的手,刚开始女儿还能够说得出话,等到弥留之际只能说最后一句,「娘」。 等到孙峥解决了这个奇病,在回来的路上就看到了旁人怜悯的眼神,心中觉得不妙。他回家之后才发现,妻子岑薛青跪在浮肿的女儿面前,等到听到了动静,岑薛青慢慢回头,看他的目光毫无昔日里的爱恋,仿佛是淬了毒的利箭射入他的心底。 孙峥嚎啕大哭,跪着扇自己的巴掌,岑薛青都不为所动,等到女儿下葬了之后,岑薛青还是不肯原谅丈夫,她和孙峥和离了,并且,岑薛青对外说的是自己的丧夫,在她心中孙峥就是死人。 她不愿意和孙神医有任何的联系,住在离神医谷不远的郧河县,只有每年女儿的忌日才会回神医谷,她知道孙峥每年也会短暂地去一趟神医谷,只是从来都是避开她,独自给女儿上香。 甚至岑薛青的医术也是女儿死了之后,自己学的,她觉得丈夫靠不住,只有自己有医术才靠得住,如果当时自己会医术,弄得懂丈夫的那些行医札记,是不是女儿就不会死。 岑薛青愿意教导钱宝儿,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钱宝儿是钱家的掌上明珠,钱宝儿让她想到了早夭的女儿。 想到了这些往事,岑薛青长长吐出了一口浊气,她心中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撕扯。 一边的小人告诉她,等到今年秋日就是女儿忌日,孙峥这些年确实行踪不定,但是那一日肯定会给女儿上香,只要她愿意帮昭昭,她亲自在女儿坟头留下讯息,孙峥一定会过来给林家人看病。 另一边的小人告诉她,孙峥害死了女儿,她绝对不可以求孙峥给人治病。 「夫子。」 柔软带着些冰凉的小手拿着帕子擦过她的脸,岑薛青才发现自己哭了。 昭昭见着夫子回过神,把帕子递给她,自己也不看夫子,也不说自己学医的宏图伟志,单臂撑在窗棱上。 马车外的风把她帽儿的结绳给吹得挠在脸上,酥酥痒痒的,昭昭时不时用手把结绳拿开,挠挠瘙痒的地方,兴致勃勃看着外面景色。 远方有一大块儿的黑云,自东而来,被烈烈的风吹得行进很快,像是要死死压在郧河县之上。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昭昭忽然就可以想象这首诗描写的场面,她跪在马车的软垫上,两条腿交叠扑棱,心中把这首诗又背了一遍。 这首诗背过了一遍之后,昭昭又想到了一首诗,「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这大雨要来了,果然风就把马车里灌得都是凉意,如果要是山雨来了,山中的竹楼也一定会这样被灌得满满当当。 昭昭一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心就飞扬起来,母亲准备给她请的夫子会医术、认识了钱宝儿、爹爹破案真厉害。 她的双手在胸前交握,眼睛闭了起来,上一次她许愿想要梦到小鱼,当天晚上就梦到了,她再次祈求佛祖保佑,今晚上可以梦到小鱼,她想要把今天发生的高兴事告诉小鱼儿们。 岑薛青内心里的两个小人还在艰难地拉锯战,她揉了揉眉心就看着小姑娘的侧脸,她抿着的唇上翘,侧脸浮现出梨涡来,梨涡里都盛着笑意似的,明明是个被拐卖的孩子,还能够笑得如此开怀。 岑薛青看着这个笑,想要联系孙峥的那个小人膨胀了不少。 这辆钱家的马车减震性能很好,是钱家人特地让岑夫子和昭昭用,吩咐了车夫务必把两人都送回去再回去。 不多时马车就到了府衙的后院入口。 换下了官服的林鹤在和柳氏说着话,不知道说些什么,柳氏笑着像是枝头的花簇簇烂漫开,她看到了马车停下,扯了扯林鹤的衣袖,两人一起过来。 小姑娘宛若是乳燕投林奔入到父母的怀抱,被林鹤高高抱起来,她大声而又响亮地喊着:「爹爹、娘亲!」 那位在小河村里心细如发,认真走访断案的林县令,这会儿笑得开怀,还用自己面上的胡子去揉小姑娘的嫩脸,让昭昭咯咯笑着,小手依恋地搂住爹爹的脖颈,对着柳氏迫不及待地说道,「娘,爹爹今天好厉害!破案好棒!」 柳氏笑盈盈地说道:「我已经听你爹说过一遍了。」 岑薛青没在府衙耽搁太久时间,等到离开的时候,发现虚掩的房门口还有一辆轮椅,一个少年坐在轮椅上,再旁边有幂蓠的一角被风撩得露了出来。 第32章 显然坐着轮椅的是林晟彦,带着幂蓠的是林清薇,因为昭昭还没有回来,一家人都在这里等着。 岑薛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手中的一方帕子,这帕子上残留她的斑斑泪痕,帕子的一角绣着一丛稚嫩兰草,这是林昭的手笔。 看着林昭一家人,岑薛青心中抗拒和孙峥联系的那个小人彻底烟消云散了。 罢了,不过是给孙峥留个信,他本来就喜欢研究那些疑难杂症,无论是林清薇还是林晟彦,两人都在京都里无药可医,也正好对了孙峥的胃口。 岑薛青把用过的帕子小心地揣入到怀中,单手撑着腮看着窗外,把这些都给抛之脑后,这会儿路人行得很快,偶尔有一滴雨落在地面上,显然暴雨要来了。 …… 唐老夫人在儿媳妇和孙女儿回来的时候,知道林鹤要办第一个案子,就在厨房里忙活,打算做些好吃的,庆祝林鹤的第一个案子。 一年之中,秋季的螃蟹是最好的,「九月团脐,十月尖」在农历九月十月螃蟹的蟹黄饱满,蟹膏如玉凝脂,现在堪堪在春末,按道理不是最好的吃螃蟹季节,不过唐老夫人正好在集市里看到了「八爪将军」,一口气把一箩筐的螃蟹给包圆了,再买了春橙,来做蟹酿橙。 黄澄澄的橙子切去顶盖挖出果肉,把每一只「八爪将军」都给剔出肉和膏,放入到中空的橙子里,浇入橙汁、黄酒,放入到蒸笼里蒸上半刻钟,橙皮的香气浸入到蟹肉里,蟹肉的鲜甜和橙子的香气完美地糅合在一起。 蟹酿橙是第一主菜,另外还有两道硬菜。 一道是炉焙鸡,先把整鸡剁成小块儿,焯水后用买鸡送的鸡油煸至金黄,加入料酒、八角、桂皮,用先前熬制的骨汤倒入没过鸡块,炖至滚烂后收汁,这道菜上桌的时候,刚打开了盖,浓郁的香气霎时间就让半个饭厅都是这浓郁香气。 还有一道硬菜相对简单,买的是难得从海边送来的海鲈鱼,海鲈鱼处理干净了之后,鱼身斜切花刀好入味,先用姜片、料酒还有小葱和盐腌制一刻钟,之后洗净后放入姜片、葱丝隔水蒸,出锅之后重新放入料汁,淋上热油,海鲈鱼鲜嫩得让人吞下舌头,最方便的是还没有小刺。 另外的青菜是清炒小白菜、小葱拌豆腐、凉拌豆芽菜、煿金和山家三脆。 所谓的「煿金」就是炸竹笋,取竹笋鲜嫩的部分,放入滚水之中过一遍,竹笋用浓汤和面成薄面糊,炸成金黄色,面糊酥脆,里面的竹笋又带着甘甜爽口。 山家三脆这道菜是三种时蔬烩在一起,嫩笋、菌菇还有枸杞菜,嫩笋清脆甘甜,菌菇把骨汤味道吸收得饱满欲滴,轻轻一咬浓郁的香味就在口腔之中绽开,枸杞菜口感软嫩,味道带着特殊的鲜甜。用昭昭的话来说,这是把春天都烩在了一起。 林家人吃饭的时候不像是在京都那样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林家人在饭席上欢声笑语的,一会儿是昭昭说这道菜鲜甜,一会儿是柳氏替儿子夹枸杞菜,让他多吃点。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外面哗啦啦地开始下雨,大滴大滴的雨水打落在瓦片上,发出当当当的声响,这边林家人吃完饭了,还捧着茶,在听昭昭说林鹤是怎么断案的。 林鹤对着柳氏说过一遍,这会儿听着小女儿的话,感觉自己耳根都有些发烫。 在外人面前淡定机敏的林大人,屁股在椅子上挪动了一下,他的笑容都有些傻气。 能够自己发现这些线索,林鹤是真的很高兴,女儿这样卖力地夸赞又多少让他有些不好意思,这种又尴尬又高兴的情绪,才让他显得有些傻气。 林鹤从未想过自己会离开翰林院,他赶鸭子上架一样做了郧河县的县令,现在破了案,心中觉得前些年在翰林院都是白过了一样,这样给人主持公道,有说不出的成就感。 柳氏低头喝茶,偶尔看一眼丈夫,眸光柔得几乎要滴水,唐老夫人则是感慨说道,「估计今后要破的案子会多起来,你可别嫌麻烦,村里人多半是破这样的小案子,不是丢了大鹅,就是因为土地划界而闹到衙门里。」 林鹤点点头,「案子不在大小,儿子定会秉公处理。」 话又绕到了岑夫子身上,林鹤觉得自己今天能破案,和岑夫子的那些指点也有关系,而且从岑薛青替王婆陈诉案情来看,岑夫子的学问好,心性也不错,一对女儿跟着她学习,他很放心。 于是林鹤说道,「那位岑夫子是有真才学,幸得她的指点,我本来也为瓜案苦恼,生怕自己无法破案。我觉得她挺适合薇丫头和昭昭。」 柳氏说道,「只可惜今天说了一半,明日里再去拜访岑夫子,昭昭还说要和岑夫子学医。」 唐老夫人有些惊讶,把小昭昭给搂在怀中,故作惊讶说道,「那咱们小昭昭要做女大夫了?」其实唐老夫人早已经听柳氏说过昭昭的打算,一家人私下里已经都开过一轮小会,感慨过昭昭的用心。 昭昭认真地对着祖母说道:「我和岑夫子说了要学医,但是不知道岑夫子怎么说,愿不愿意收我为徒。」 第33章 唐老夫人继续笑眯眯地说道,「不急,明儿你娘再去一趟,万一要是岑夫子不教,咱们再托人看看其他大夫收不收小徒弟。对了,我听你爹爹说,你还认识了一位钱家小姐?」 「她叫做钱宝儿。」昭昭把绣囊之中的金猴儿给祖母看,「她还送了我一个小礼物,我也想要送她一个礼物。」 唐老夫人入手了金锞子,就哎呦了一声,「沉甸甸的,看着像是真金,这猴儿眼睛雕的真好,让猴儿像是活的似的。玉娘,你看看?」 柳氏从唐老夫人的手中接过了金猴儿,她仔细一看,从猴儿的屁股墩儿那里看到了珍宝阁的印记。 「这是京都里的珍宝阁的款,看样式只怕还是大师傅的得意之作。钱家是从京都来的?」 林鹤作为郧河县的县令,郧河县的几个大户都心中有数,和众人说了钱老太爷的来历,昭昭做了补充,「宝儿以前是住在京都的,今年过了年之后过来的郧河县。」 钱宝儿这个名字林清薇没怎么听过,林晟彦是听过的,钱宝儿是京都里的纨绔子弟头一个不能得罪的人,钱家嫡系三房就钱宝儿一个女娃娃,她的哥哥们把她看得跟眼珠子似的,钱家的少爷们多数还尚武,要是惹了钱宝儿,只怕转角就被人套麻袋狂揍一顿,而且都不知道是钱几少打人。 林晟彦看着玉团子一样的妹妹,有些不太想让她和钱宝儿玩在一起,昭昭的脾气多好啊,他有些怕妹妹被人欺负了。 林清薇看出了哥哥眼底的郁郁,晚上还特地找到了林晟彦,询问了他缘由。 这亲兄妹两人在京都里不怎么说话,还是到了郧河县之后,因为有了昭昭这个纽带,日渐熟悉了起来。两人熟悉了之后,林晟彦发现昔日里他对不住的妹妹竟是如此聪慧,还心细如发,此时林晟彦吞吞吐吐说了钱家少爷们的威名。 林清薇想了想说道,「郧河县的大户并不多,年岁和昭昭差不多的,除了钱家宝儿,还有三家,其中何家我听说女子是不读书的,何老爷常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另外的宋家和邬家还没有打听清楚。」林清薇的眉轻轻蹙起,「哥哥,我和你都不爱出门,娘也忙碌,昭昭这个年龄还是要朋友的。」 林晟彦挠了挠头,「你说得是,不管和钱宝儿玩不玩得来,交朋友也是必由之路。」 林清薇抿唇一笑,「哥哥,你也别太担心,刚刚昭昭说了,钱宝儿非常喜欢这个金猴儿,她一只,昭昭一只,显然两人比较投缘,钱家的少爷们一来在京都,总不能跑到郧河县来给昭昭套麻袋,二来就是,他们应该也是怕钱宝儿被男孩子欺负和捉弄,可没想过打女孩子吧。」 如果他的腿还是好的,林晟彦觉得自己尴尬得脚趾抓地,能把地都给抓出一条地缝出来。 林清薇看着哥哥通红的耳根,忍不住想笑。 林晟彦看到了妹妹扬起来的嘴角,忽然觉得这样也好,也冲着林清薇咧嘴,兄妹两人因为这番话亲近了不少。 林清薇含笑说道:「哥,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昭昭好,我是女孩子,你相信我,我会留意昭昭和宝儿姑娘的。」 孩子们都离开之后,林鹤在小河村里走了许久也有些累了,没像是往日一样看书,沐浴过后直接坐在了床上,妻子柳氏正在灯下绣花。 常言道灯下看美人,柳氏本来就生得好,现在在灯下给他绣花,更显得眉眼温柔,让林鹤的心中也溢满了柔情。 林鹤本有些累了,还是站起身子,把她手中的绷子给放置到一边,「仔细眼睛。」 「只剩下一点了,本来想要绣完的。」柳氏抬头看到了丈夫的神色,放下了绷子,随着丈夫走到了塌边,柳氏伸手按着林鹤坐下,自己坐在林鹤下首,伸手给林鹤按捏小腿。 林鹤被这样一捏,险些蹬了妻子,脚趾就搅在一起,才险险把脚停在妻子的膝盖上。 林鹤被妻子的手按在腿肚子上,随着她的按捏有些酸胀有些发疼,这种感觉很是古怪让他忍不住求饶,让妻子别按了,「玉娘。」 柳氏头也不抬,继续揉捏:「不揉一揉,明儿更难受,都多大的人,还怕疼。」 林鹤从柳氏的话中想到了长子,儿子腿骨受伤,腆着脸求了一位擅长骨伤的大夫,当时那位大夫教了按捏法子,妻子是最快学会的,后来墨烟学会了之后,按捏这个活儿才到了墨烟身上。 要不是因为外面下雨,今天温度低,柳氏只怕要揉得出汗,给丈夫纾解了小腿肚子的酸胀,她甩了甩手。 林鹤看到柳氏的动作就给柳氏揉手,两人这样你来我往,目光相会情意渐浓。 外面的雨声渐歇,林鹤的手指在妻子的长发之中穿梭,见着了她鬓角处有一丛白发,手中在她生了白发的地方搓了搓。 女儿天生有胎记,儿子断了腿,所谓是久病成医,林鹤和大夫交流得多了,也知道一些医理,这生了白发的地方多按捏,可以活络精血。 柳氏知道自己为什么生白发,不想丈夫白费功夫,伸手把林鹤的手往下一拿,「梳头发都很注意,平日里都抿着藏在下面呢。」 第34章 「你跟着我吃苦了。」 林鹤这话一落,柳氏就笑道,「说胡话,我最庆幸的就是嫁给你。」 柳玉是常寺祀丞的嫡女,只是她这个嫡女身份有些尴尬,因为她母亲去了,父亲后娶了一个继母,及笄之后,继母有意无意总是说为妾的好处,爹爹也默认了继母的安排。 幸好在踏青的时候遇到了林鹤,两人阴差阳错认识了,幸好这呆子心中有她,鼓起勇气求了娘亲唐氏,唐老夫人替林鹤下聘。 柳玉至今还记得当时得知林鹤上门提亲的心情,她蜷在丈夫的怀中,「嫁给你多好啊,你没有嫌弃我才是真的。」 唐氏提亲满京都风风雨雨,说得不大好听,后来她生得薇丫头天生带胎记,更是嘲讽之声不断,柳氏的白发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生出来的。 林鹤握住了柳氏的手,「怎么会嫌弃?」 柳氏有些羞,「都老夫老妻了。」她岔开这个话头,「咱们也算是在郧河县里立下来了,我今日里听昭昭说你断案,只可惜我没有亲见。」 「就像是娘说的,以后案子会多起来的,再次遇到了案子,为夫能一显神通时候,娘子好生看一看。」 柳玉被林鹤的话逗笑了,夜半三更,两人私语至烛火无力的摇曳至熄灭。 ☆☆☆ 翌日,林昭有些失望地起来,她有些可惜自己没有梦到小鱼,看来也不是次次求佛祖都会灵验。 不过她也不失望,晚些时候自会梦到鱼儿们。 林昭牵着姐姐的手,到了祖母这里,众人还没有开始吃饭,就见着门房引来了一人,是钱家过来送帖子的。 这丫鬟正是昭昭昨个儿没见到的芙蓉。 芙蓉撞见了林家人正在吃饭,臊红了脸,但是想到了小姐给的银锞子,就说是替钱宝儿来下帖子,请林昭去钱家,还说了那对金猴儿,小姐想要让林二小姐见一见第二只。 事实上钱宝儿可不光是准备了一只金猴儿,昨晚上钱宝儿在房间、库房里翻箱倒柜,把所有的好玩意都拿了出来,大堂哥亲手给她削得竹笛,二堂哥送给她的金珠九连环,要不是因为下雨,怕马生病了,亲哥哥送个她的一匹小马也要洗刷干净。 今儿钱大小姐更是一早就去请安,比平日里足足早了大半个时辰!幸好老太爷老夫人因为年龄大了起得早,没扰到两人。 钱宝儿得到了祖父母的首肯,就催促芙蓉快快出发,把昭昭给接过来,所以芙蓉才会到的时间点这么尴尬,正好遇到了林家人要吃饭。 林家人不晓得钱宝儿把整个钱家都闹得天翻地覆,也猜出钱宝儿的急切。 毕竟…… 林家人一致地看向了厅堂外。 昨天傍晚下了一场大雨,晚上虽然雨停歇了,这郧河县里的路不少都是泥路可不好走,再加上这会儿天阴沉沉的,指不定还要下雨。 林晟彦昨个儿和林清薇聊过之后,套用自己交友的经历来看,钱宝儿定然是很喜欢昭昭,才会迫不及待邀请。 于是,林晟彦对着小妹说道:「昭昭想去吗?」 芙蓉眼巴巴地看看昭昭。 钱宝儿利落和她道歉之后,昭昭就不讨厌她了,后来钱宝儿还说爹爹案子断得好,可以说是说到了她的心底去,昭昭确实想去钱家,于是昭昭对着母亲问道,「娘,是不是今天要去拜访岑夫子?」 「今儿天不好,算了。」柳氏摇摇头,又看了一眼外面,这会儿起了风,原本只是八成要下雨,这样来看,半个时辰内就要下雨了,看架势还不会小。 芙蓉似乎是知道柳氏的忧虑,连忙说道,「马车就在角门外候着,蓑衣、油纸伞都带着,务必不会让林二小姐淋湿。」 昭昭似乎又有忧虑,下雨的时候娘亲都不去拜访岑夫子,她去钱家会不会不好? 柳氏一看昭昭的模样,就猜到了她的想法,因为拐卖这段经历,这孩子的心太细了,「去吧,记得和钱老太爷问好。」 唐老夫人更是笑着说道:「昭昭,我做了一些糕点,等会你带过去和钱小姐一起吃。」 林清薇也说道,「祖母的手艺好,你昨个儿刚说了喜欢钱小姐送你的金猴儿,今天就可以让她尝一尝祖母的手艺。」 林鹤也鼓励地看着昭昭,于是小姑娘点点头答应了钱宝儿的邀请。 见着林昭点头,芙蓉松了口气去旁边的耳房候着。 钱家那边,钱宝儿吃早饭都不安生,有一搭没一搭吃着,频频看着外面,还愁眉苦脸看着天,生怕下雨了昭昭不来。 吃饭吃成这样,这让钱宝儿的祖母周老夫人恨不得把饭直接塞入到孙女儿的口中。 钱老太爷倒是乐呵呵地照常吃饭,周老夫人看着丈夫的模样,火冒三丈!对着钱老太爷数落,「你也不管管你孙女儿,还笑呵呵的,你看她早晨才吃了丁点的东西!」 「没关系,晚点那个林家小丫头也要过来吧,让厨房做点好吃的糕点,玩累了就会吃了。」 …… 【注】 本作品免费连载共分【84章节】。 豆豆网vip作品,本作品已完结。豆豆网将不定期进行免费连载(部分情节删减)。 需要直接阅读完结无删版请咨询官方客服。 官方客服qq7:2369026116 官方客服qq6:2357146918 请您理解作者辛勤劳动并给予支持;作者离不开您的支持。 豆豆网vip作品,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网,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 第35章 「不吃正餐怎么行,个子长不高的!」周老夫人很快就想到了主意,既然这样,等会做成正餐不就行了?「等会让厨房做成小笼包,下雨天会有人卖虾,让人去集市买点虾,做鲜虾包。」 钱老太爷对着妻子摇摇头,觉得这法子不行。 他在外行军打仗,在边陲之城镇常有丧父丧母的孩子,或者是走失的孩子,失去了父母的庇佑,这群孩子迅速成长,早熟得不可思议。 留给钱老太爷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当时他过来找到自己的士官要药,说是要毒死匈奴人的马,他心中好奇,见了这个八岁的孩子。 那孩子会流利的匈奴语,眼珠都是淡褐色的,显然是匈奴人与汉人生下的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会偏向汉人。孩子的眼中有怒火在燃烧,「就因为我娘是汉人,就要让她犒劳军士,凭什么呢?」 更多的事孩子没有多说,讨要到了足以毒死五百骏马的药,他就离开。 之后匈奴人果然损失了一批马,他再次见到那个孩子,是在攻下了匈奴的野营,看到他被困在树上。 绳子不知道捆了他多久,因为血脉不通,很多地方都呈现了青紫色,他的嘴唇也是干裂,等到劈开绳子,让军医诊治,军医摇摇头表示这孩子已经是灯枯油尽。 孩子已经快死了,他的眼睛却格外明亮,「将军,您会赢对吗?」 「会的。」 那孩子似乎等着一句话等了很久,他说了一句「真好」就去了。 钱老太爷想着边城的那些孩子,心里头有些沉甸甸的,甩开这些思绪,组织语言说道:「这林家小姑娘只是被收养的,肯定相较于其他孩童早熟,昨个儿芍药也说了,林家人待她也好,她肯定在林家吃饱了再过来的。你刚刚说的那什么鲜虾包,她已经吃饱了,怎么会再吃这些?而且一旦凉了,更不会吃,要不然岂不是显得自己贪吃?她肯定不愿意在外表现出失礼,免得让人连带轻视林家。」 周老夫人奇道,「不会吧,一个孩子会想那么多吗?」 「我见过的可怜孩子多,你相信我。」 周老夫人听到丈夫的语气,知道他想到了旧事,便说让厨房准备一些精巧的糕点。 钱宝儿刚刚跑到了门槛处去看下没下雨,这会儿滴滴答答下了雨,她愁眉苦脸地进来,扑入到祖父的怀中,「祖父,昭昭会来的,对吗?」 钱老太爷眨眨眼,「你都让芙蓉出马了,她肯定会好好和林二小姐说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这是祖父教给她的道理,钱大小姐想到了自己的重赏,得意的笑了,很快又叹了一口气,「为什么要下雨呢?不然我就可以带昭昭骑马了!」 林昭没有自己单独的丫鬟,是跟着林清薇一起用珊瑚和石竹的,而天要下雨,到底行动不便,昭昭就觉得没必要让丫鬟跟着。 芙蓉也笑着表示晚些时候会亲自送昭昭回来。 两人上马车的时候还是两三滴雨,等到下马车的时候雨就大了,哗啦啦的,落在外面的青石板地面上,把地面洗刷得干干净净。 昭昭脚下的绣鞋却没有一丁点的水,她拎着带过来的食盒,全身上下包括漆盒都没有淋到雨。 钱家的马车可以直接进入到外院的,昭昭拎着食盒,跟着芙蓉穿了屋子,就走到了长廊。 林家的宅院屋檐很窄,新找的木工修建,修得很结实,但是不太美观,用的木头都是斑驳的杂木,走在上面可以看到一个个黑黢黢的结。 钱家的长廊就要气派的多,长廊里是上好的桐木,就算是下雨天也有丫鬟给擦得亮晶晶的,显然平日里上了桐油保养,细心用柔软的巾子擦出来的。 昭昭的脚步慢了下来,小小的眉头皱在一起,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到这个。 钱家的院子,她也老觉得有些眼熟,觉得前面应该有花木,往前走几步就有了花木;觉得应该有湖石,就有了湖石,就像是她曾走过这样的花园一样。 钱老太爷看到的就是若有所思的昭昭。 没有长发以前,昭昭外出都是带着帽子的,她今天带着的是淡蓝色的帽子,因为下雨天怕脏了衣服,身上穿着的是一套靛蓝色掐银牙的衣裙。因为在想事情,她长而浓密的睫毛垂下,她通透的瞳仁无端流露出一股子疏离感。 钱老太爷甚至在想着,孙女儿宝儿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孩子?看上去性子和宝儿南辕北辙。 再看看昭昭,又觉得她的眉眼有些眼熟,钱老太爷揉了揉眼睛,试图想起来像谁。 林昭并没有恍神太久,她听到了芙蓉的称呼,就知道已经到了,她对着钱家老太爷甜滋滋一笑,对着老太爷行礼。 钱老太爷原本觉得她好像有些像谁,这样一笑之后就想不起来了。 刚刚他觉得小姑娘目光看着清清冷冷,这会儿笑起来就没了那种疏离感,像是盛着蜜糖一样甜滋滋的。 第36章 钱老太爷想着,或许是曾经在边城见过那些可怜的孩子一样早熟,这会儿笑着无忧的模样,就不太像那些可怜孩子了。 钱宝儿是又被祖母哄着吃东西,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嘴里还塞着小笼包,就冲了出来,「昭昭!」 祖母的糕点做得可漂亮了,昭昭生怕钱宝儿冲过来让糕点给破了相,先把食盒放在地上,才拉住了钱宝儿的手。 「这是什么?」钱宝儿注意到了昭昭的动作,好奇地看着古朴的食盒。 林昭没来得及回答钱宝儿的问题,因为周老夫人也出现了,她得和周老夫人问好。 周老夫人是后脚出来的,她有些微胖,头上带着褐色抹额,她身材圆润,脸上也是圆的,年龄大了这种胖反而让老夫人的脸上没有皱纹,显得皮肤光滑润泽。 周老夫人明明长相和唐氏不太相似,不知道为什么昭昭觉得她们却很相似。 昭昭很快就找到了答案,原因在于周老夫人露出手腕上的金镯子,祖母手腕上也有一个,而且提到金手镯就很高兴。 周老夫人注意到了昭昭的视线,笑着说道:「我一直不大喜欢什么玉,就喜欢金子。」 林昭笑着说道:「我祖母也喜欢,她有一个镯子,上面是小鱼儿。」 「昭昭,这是什么?」钱宝儿摇着林昭的手臂,吸引好友的注意力,想要知道拎着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是我祖母做的糕点。」林昭拎了起来。 「走,进去坐。」钱老太爷说道。 等到进入到了正厅里,昭昭把食盒摆好,取下了盖子。这糕点分了三层,还特地用一个单独的梅花盒装了一部分,「这是我和宝儿的,这是今儿一早晨祖母就做好的。」 不看单独的梅花盒,这糕点就很是精细,周老夫人早晨都在操心孙女儿吃饭的问题,看着糕点各有特色,顺手就捻了一个。 她吃得是雪花酥,小块儿切成菱形组成了花瓣的模样,像是一朵绽开的雪花,用油起酥,入口糯软又带着一丝拉丝的嚼劲儿,用了点牛乳,并无牛乳的腥气,只留给人浓郁的香气,吃着有些嚼劲儿的雪花酥,那些藏住的甘甜才大大方方地霸占了口腔。 「哎呦,还真香,你祖母的手艺真好。」 昭昭的眉眼弯了弯,重重点头,「我祖母的手艺可好了。」 「武生,你也尝一个。」 钱老太爷也就是钱武生摆摆手,对着小姑娘歉意地说道,「我早晨吃够了,等会再尝尝看你祖母的糕点啊,不过我家夫人这么喜欢,我就知道味道肯定差不了。」 昭昭小声说道:「您太客气了。」 钱宝儿看着里面的糕点,似乎想要尝一尝。林昭见着她的模样,把小小的盒子拿出来,「祖母说,外面的和里面是一样的,就是里面给捏了花样,每个都有一对,让我们单独吃这个。 林昭打开了小盒子之后,可以说里面的糕点立即就得了钱宝儿的心,方便捏造型的,就给捏成了动物模样,还像模像样地点了眼睛,有窝在地上的胖白兔,有腾飞的龙,有翩跹的凤。不方便捏成造型的,也尽量用蟹爪笔给描了边,做成花的模样,浓淡有致,玲珑小巧。 「哎呦,你祖母的心思可真细,我家宝儿就喜欢这样的。」周老夫人看着自家孙女喜得跟什么似的,就知道这个花里胡哨的糕点就对了孩子的胃口。 「我也很喜欢,祖母对我很好。」 钱宝儿看着里面的糕点,开口说道:「昭昭,我们先吃哪个?你祖母做的,你肯定知道什么好吃。」 「我早晨吃过啦,这会儿不太饿,我们玩一会儿再吃好不好?」 钱宝儿也没那么饿,她觉得看着这个糕点就高兴,让芙蓉去厨房找水晶盘,还不忘吩咐,「花儿的模样还得维持住,可不许变了。」 把大的食盒留给了两位老人,钱宝儿就拉着昭昭的手带她要去她的房里。 钱老太爷看着昭昭刚开始还有些拘谨,因为钱宝儿带着她跑动,也跟着跑了起来,这才有些孩子的活泼模样,看着自家夫人拿起了第二块儿糕点,含笑说道,「我先前说得是不是?」 林昭这孩子就像是老太爷说得,心思很是细腻。 周老夫人说道,「是个好孩子,要是宝儿和她一起玩,宝儿能够学到她的一两分细心就好了,最好也把孩子带得活泼一些,最后跑起来就很好。」 钱老太爷忍不住笑了,平日里自家夫人老嫌弃钱宝儿太跳脱了,这会儿又想要反过来让昭昭更活泼,岂不是矛盾了?于是故意说道,「人家林家老夫人刚给送来了糕点,你这可是恩将仇报啊。」 周老夫人没好气地推了推丈夫。 ☆☆☆ 昭昭被钱宝儿带着一路小跑,不过没跑两步,昭昭就想到了刚刚想的问题。 「宝儿,你家的院子和京都里钱家院子一样吗?」 第37章 钱宝儿歪了歪脑袋,想了一下然后说道,「不是,这宅子听说是个大师修的,在京都啊、承德等地修过园林。」 修过园林啊,昭昭想着,自己觉得熟悉或许是以前去逛园子的时候记住的。 钱宝儿不知道的是,其实那位大师傅只修了两个园林,两处都是皇家园林,皇家园林风格和此处不同。 钱家祖宅的园林布置倒是和大长公主的公主府有些相似。 钱家的长廊都比林家要气派,更何况是林宝儿的闺房,不过让昭昭惊讶的不是钱宝儿闺房的华丽,而是因为多宝阁上空空如也,不知道从哪儿搬出来的矮长案,下面细心地铺垫了软榻,多宝阁里的那些玩意儿摆了满满一桌子。 「这是我特地开了库房找到的。」钱宝儿得意地拉着昭昭坐下。 这脚下的垫子软软的,她们可以直接坐在地上,觉得桌子上位置不够,还可以在地面上玩。 昭昭说道:「你有好多玩具啊。」 「可惜今天下雨,我还有一只小马,如果没下雨,我们可以骑小马!」 钱宝儿首先给昭昭看的自然是她的另一只金猴儿,送给昭昭的那只是挠头单立,这只则是坐着的,单手挠着头。 刚开始昭昭有些拘谨,后来也拿着钱宝儿的唱偶,她手里的这只是舞娘玩偶,她唱着钱宝儿教她的歌,手带着玩偶翩跹,钱宝儿也唱着歌,两人年龄差不多,不像是芙蓉、芍药,陪钱宝儿玩唱偶的时候,她们唱歌总是更为有技巧性,钱宝儿虽然觉得自己唱得好,但是老觉得她们和自己唱的不一样。 现在和昭昭就不一样了,想要唱高音,总是犯一样的错误,这种错误让两人咯咯笑着。 钱宝儿上午的时候和昭昭一起玩,中午吃过饭了之后,两人还在一张软榻上睡觉,等到小睡之后,又可以一起,钱宝儿要让芙蓉把昭昭送回去的时候,几乎要哭了出来,为什么她不能有个妹妹呢?这样妹妹就不用走了。 钱宝儿依依不舍把林昭送回去了之后,就准备写信给爹娘,讨要他们欠的妹妹,钱老爷子和周老夫人也乐呵呵地接受她的声讨,表示钱宝儿的信写好了,给他们看看就好。 钱宝儿第二日就上门,去和昭昭说她要写信的事。 钱宝儿言辞之间十分有理,似乎爹娘欠了她一个妹妹是肯定的。于是昭昭被钱宝儿说服,觉得宝儿的爹娘欠她一个妹妹。 等到晚上和哥哥姐姐们说了这件事,林清薇尚未订婚因为读了不少杂书,也知道生男生女不是说要什么就要什么的,哭笑不得和昭昭说着宝儿这话说的不对,解释了生男生女不是钱家父母就能决定的,昭昭恍然大悟点头。 林晟彦更是笑着说道,「你和宝儿说,要是想要妹妹就可以生妹妹,她早就该有几个姐姐了,再说了,宝儿想多了,昭昭这般的妹妹太少了,想养可不容易,你问问钱宝儿,真有妹妹了,性子霸道不似你这般她会喜欢吗?」 林清薇也噗嗤一笑,她那日见过钱宝儿,钱宝儿的那双机敏灵动的眸子,还有好动的性子她都见着了,就算是两个丫鬟陪着钱宝儿,感觉钱家小姐还是时刻要偷跑。 林清薇觉得按照哥哥的说法,钱家要是当真再有一个女儿,八成也是宝儿那样的性子。 看着昭昭害羞,林清薇把妹妹搂入到怀中,「哥哥说的是,我们昭昭多好啊。」 昭昭臊得不行,揪住了林清薇的衣襟,整个人都埋入到她的怀中,这惹得她的哥哥姐姐们又轻笑了起来。 就连严肃的石竹,见着自家小姐的模样,也忍不住嘴角微翘。 昭昭转天把哥哥的话说给了钱宝儿听。 钱宝儿看着好友红着脸,忍不住说道,「后面还有什么话?你只说了一半!」 昭昭红着脸,「哥哥还说,就算是真的有了妹妹,性子可能也不似我这般,要是霸道的你可会喜欢?」 钱宝儿看了一眼自己写了一半的信,把信给一揉扔到了篓子里,「林家哥哥说的是!」 这样的昭昭就一个呢,虽然不是她妹妹,但也是师妹! 钱宝儿太喜欢林昭了,恨不得两人黏在一起,她现在就遇到了一个困难,如何与岑夫子开口,把林昭的课业时间定在和她一起,两人一起,她还想要把自己的课业时间加长。 因为钱宝儿的性子跳脱,家里人给她安排课业的时间比较松散,岑夫子每隔一日去一次钱家教她读书就好。 算起来钱宝儿一个月共有十五次课,十二次安排在钱家,还有三次是在岑夫子家里。 钱宝儿烦恼地在罗汉榻上滚来滚去,她身上的寺绫都被滚得发皱,芍药刚出去,这会儿是芙蓉在房里,芙蓉坐在榻边,推了推小姐。 「怎么了?林二小姐刚走了,你就闹腾,等会芍药姐姐看着了,少不得以为你不喜欢昭昭呢。」芙蓉知道小姐喜欢林二小姐,故意逗她。 钱宝儿却有些急了,「怎么会不喜欢?哎……」 第38章 她甚至有时候在想,为什么不是自家祖父救了昭昭,转念一想,若是自家祖父,那昭昭就会错过救林家夫人小姐了。 钱宝儿把脑袋埋入引枕,单手锤了一下,声音瓮声瓮气的,「我就是舍不得昭昭,恨不得日日和她在一起,我害了相思病呢。」 钱宝儿以前在京都,虽然不爱读书,但是特别喜欢跟着父母看戏,以前喜欢模仿里面的唱腔,她收集的那些唱偶就是这样来的。 但是钱宝儿会唱那些词,却并不理解里面的含义,这会儿钱宝儿恍然觉得自己懂了戏中的王生,她也有了相思之苦。 屋里还有两个二等丫鬟候着,听到了钱宝儿的话,她们忍不住憋着笑。芙蓉忍不住了,笑出了声,屋里的几个丫鬟都笑了出来,满屋子都是笑声。 钱宝儿听到了笑声不干了,爬起来严肃地说道,「我是认真的。我在想,怎么和她待得时间长一些,我想和她一起读书。」 芍药从外进入的时候,就看到了蓬松头发,衣服发皱的钱宝儿,她的眼角一抽,把手中的物件儿给了迎过来的二等丫鬟,「怎么了?」 芙蓉笑着说道,「咱们家小姐为了林二小姐害了相思病呢,甚至都想多读读书,芍药姐姐,你快看看,咱们家小姐是不是发热了,烧糊涂了。」 芍药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不怕岑夫子了?」 钱宝儿当然怕,明明岑夫子不打人,她就是发憱对方的眼神,加上她也不如昭昭有天分,不如昭昭勤勉。一想到之后岑夫子偏爱昭昭,钱宝儿并没有嫉妒或者失落的情绪,反而松一口气。 「芍药姐姐,你说,我和祖父母说,和昭昭一起读书好不好?」 钱宝儿的课业松散,林昭的课业可不松散,也就是林昭聪慧,书读两三遍就可以记下,加上本身刻苦肯下功夫,不然光是厚重的医书,就足够林昭学很久,只怕根本没有时间和钱宝儿玩。 就算是这样,也就是这几天走得近一点,晚点课业更重,两人只怕也没办法日日玩在一起。 只怕就是因为这样,钱宝儿才想要多读书,芍药捋了捋小姐的头发,「昭昭学得医,这有些难,你确定要学?」 钱宝儿摇摇头,她当然不成,小声说道,「我想了一下,我可以练字,或者是学画画。」 芍药看了一眼钱宝儿,在京都因为常生病,没认识什么同龄人,这会儿在郧河县认识了小姐妹,而且因为林昭有了好的改变,以前的钱宝儿可是振振有词,字认得出就可以了,哪儿用多练。岑夫子交代让钱宝儿写五张大字,她绝对不会写五张零一个字。 芍药想着小姐的改变,对着钱宝儿说道,「小姐既然想好了,不如等会吃饭直接和老太爷、老夫人说。看看课业怎么安排,再去拜访岑夫子。」 两个老人本来就对两个孩子交好就乐见其成,因为钱宝儿的话,找到了岑夫子,把课程都安排在岑夫子的小院里。 岑夫子没什么意见,她这个小院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一下子就有了三个弟子。 钱宝儿一开始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昭昭身上,因为每日到岑夫子家里读书,也认识了林清薇。 林清薇因为宝儿是昭昭的好友,对她释放了善意,钱宝儿接受到了善意之后,很快就喜欢上了林清薇,甚至不光觉得父母欠她一个妹妹,还欠了她一个姐姐。 钱家和林家两家的走动也越多越多,林家的宅院虽然破小,但是钱宝儿还是很喜欢的,尤其是林鹤、柳氏两人也都是好脾气,是和她父母截然不同的性格,至于说唐老夫人,钱宝儿更是十分喜欢对方的手艺。 因为这两个孩子,原本没有交际的两家走动频繁了起来。 周老夫人和唐老夫人两人脾性也相合,甚至一度让钱老太爷假装唉声叹气,觉得自己的妻子都被唐氏拐走了。 钱老太爷这一日过来林家,就提出了想把孩子们上学的地方改到钱家。 钱老太爷笑着说道,「这院子是当时先帝给安排的,要我说根本就不用这么大的院子,就我们两个老人,也就是宝儿来了热闹一点,但是她一个人再怎么闹腾也有限。这么大的院子,空着也是浪费,可以看做是咱么钱家养了私学,薇丫头和昭昭都过去读书呢。」 钱老太爷和周老夫人在和林家走动了一段时间之后,定下了这个章程。在他们看来,林家大小姐可惜了,脸上有胎记又不是人能决定的,每日里拘在林家,也怪可怜的,不如都接在一起。 林鹤和柳氏两人相视一眼,如果要是一开始钱老太爷这样说,他们肯定是不会答应的,总觉得占了钱家便宜,现在说这个话,就是和两位老人生分了。 周老夫人快言快语,「这对薇丫头也好,宝儿虽然调皮了些,也是好孩子,不说昭昭了,我见着薇丫头都带活泼了些。咱们府的下人都是武生早些年亲自教得,武生是武将,虽然不打仗了,驭下还是有点本事的,两位不用担心下人们说什么。」 第39章 周老夫人和唐老夫人交好,此时唐老夫人笑着说道,「这里又不是京都,没那么多门门道道的事。」 既然三个女孩子要好,钱家又想要让宅院更热闹一些,于是这事就定下来。 转眼到了端午,两家人热热闹闹一起吃了饭,只是郧河县里可以说是团团圆圆,京都里的元安公主的府邸却不是如此。 打更郎唱着敲了梆子,公主府邸挑着灯,阖府上下却没什么动静,在黑暗之中像是幽幽夜兽。小佛堂里跪着一个妇人,手持念珠,捻动一颗就跪拜一次,等到捻动够了一百零八颗佛珠,旁边的丫鬟连忙扶住了她。 魏长乐的手搭在丫鬟的手上,眼底是掩不住的疲倦,「当真是老了,这才跪了多久,腰就受不住了。」 旁边的何嬷嬷欲言又止,这可不是一天两天,是早中晚一百零八个跪拜,任谁都受不住。 魏长乐看着何嬷嬷,这是跟着她的老人了,不忍让嬷嬷担心,就轻声说道,「别担心,也就是端午节,明日我就不这样跪了。」 何嬷嬷低声应诺了。 魏长乐被封为公主,其实她并不是先帝与太后的嫡女,而是先皇幼弟妻子旁支撒手人寰留下的一个可怜孩子,本来是养在秦王府,秦王妃进宫的时候,常带着魏长乐进宫,太后因为失过一个幼女,干脆把魏长乐当做亲女儿养,把她接入到公主,封她做元安公主。 元安公主的婚事是先帝定下的,先帝在任之时可以说是文治武功,只可惜一点,在儿女婚事上,他犯了乱点鸳鸯谱的毛病: 给自家儿子定下的妻子,儿子不喜欢,等到先帝去后就广选秀女,充实后宫;给元安公主选得驸马,表面上是伉俪情深,实则驸马也有自己的小九九。 魏长乐的驸马叫做祁赟之,他有一个丫鬟叫做如意,两人成长中渐生情愫,祁赟之用的是如意晓事,因为心喜如意,在如意的劝说之下,帮如意偷偷换了避子汤,让如意生下了一女婴。 祁家无奈只能替祁赟之擦屁股,把这个孩子养在祁家,只是如意也被送了出去,不许祁赟之和如意再有旧。 魏长乐脾气温和,加上她身子不好,生下一女昭昭后气血亏损,不能再有孕,便给驸马纳了两门妾室,这个时候祁赟之趁机把其中一个人定为了如意。 在此之后,祁赟之更是偷天换日,把当时和宋氏之女假做收养,祁赟之与魏长乐的女儿叫做祁明昭,祁赟之与宋氏之女就叫做祁明萱。 宋氏当然是想让祁明萱记在元安公主名下,只可惜不知道为什么,明萱与明昭两人天生不对盘,每当祁赟之提出这个要求,明昭总是会病一场。 三次之后,元安公主便不提这事,相比于收养的祁明萱,她疼爱亲生女儿,当然不愿意让女儿一直生病。于是对着驸马说道,「这孩子本来就是贫家女,既然与我昭昭八字不合,记在宋姨娘的名下也是一样的,当时本来就是宋姨娘捡到的。」 魏长乐一锤定音,让宋氏暗恨不已,从此便不喜欢嫡女昭昭,还不停地在祁赟之那里上眼药。 祁赟之听着宋氏说的多了,加上嫡女明昭更肖似元安公主,明萱更肖似自己,更疼惜明萱一些。 眼见着今年秋日,祁明昭就可以去女院,而祁明萱作为庶女没办法去,宋氏就下定决心,想要把祁明昭弄走,她先斩后奏假意让下人在元宵花灯节上不小心丢了昭昭。 没有了昭昭,祁明萱就可以顶替昭昭的名额,进入到京都女院,可以嫁个好人家。 只是宋氏的算盘打得好,却没有算到一个母亲丢了女儿之后的勃然大怒。 魏长乐昔日与皇兄并不亲近,但是为了女儿,跪求到了皇帝那里,让皇帝彻查。 为了丢失的昭昭,元安公主把京都搅得天翻地覆。 这个架势也让宋氏怕了,和祁赟之说了自己所为,祁赟之也吓了一跳,但是看着眼泪汪汪的宋氏,还有和他相似的祁明萱,还有年幼的庶子,咬咬牙,准备想办法保住宋氏。 幸而他写得一手好骈文,本就得如今皇帝喜欢,他傍上了贵妃的大腿,让贵妃提前替他吹枕边风。 元安公主终于查到了宋氏所为,此时祁赟之已经是皇兄身边的肱股之臣,皇帝本就欣赏祁赟之,加上贵妃枕边风吹得好,他更是觉得,祁赟之与他一样,都是可怜人,被先帝乱点鸳鸯谱。 元安公主咬牙暗恨,她能做的就是与驸马和离,不去管祁家的那些事。 元安公主发现真相之后,早中晚都在佛前叩拜,就是觉得自己对不住女儿,如果早些去查宋氏还有祁明萱就好了。 岑薛青在端午节的时候,给三个弟子放了三日假。看着三日之后,昭昭的眼下没有发青了,岑薛青才松了一口气。 岑薛青一度觉得自己是不是给昭昭的学习任务布置得太重,让她太长时间学习,才没有休息好,看到三日休息时间有效果,岑薛青今天课毕,主动减了昭昭三成的功课,想让她好好休息。 第40章 因为要学得东西太多,看到功课少了,昭昭有些着急:「夫子,功课是不是少了。」 昭昭在岑薛青同意跟着学医之后,发现学医比她想的还要困难,要学得东西很多,要记住人体不同的穴位,记住不同门类的药材,要记住不同的病症,不同的脉象还有不同的对症之方。 第一课岑夫子教得就是她行医责任的沉重,读书背错了诗词不打紧,医学容不得失误,错误了可能就是一条命,岑夫子当时说道,「就算是神医,也有可能如此。」昭昭还记得当时说这句话时候夫子眼中浓郁的悲伤。 昭昭不知道孙神医和夫子有什么关系,她从不多问这个。 钱宝儿的眼睛都微微睁大,虽然她为了昭昭自愿延长了课时,但是课业是不愿意增多的,岑夫子再给昭昭授课的时候,她不是温书就是习字,过段时间之后可能会多个丹青的课业,不过那是几个月之后的事。钱宝儿现在听到了昭昭要增加课业,收拾东西动作立即大了起来,试图让昭昭看自己,提醒好友一声:夫子好不容易减少了课业,怎么能增多呢? 昭昭看了一眼钱宝儿,对着她摇摇头,又收回了视线巴巴地看着岑夫子。 岑薛青用指尖揉了揉太阳穴,对着钱宝儿下巴微微抬起示意她先离开,宝儿吐吐舌头不敢作怪,收拾了东西,小声冲着昭昭说道:「昭昭,我在房里等你。」 等到宝儿离开了合拢了房门,岑薛青才叹了一口气对着昭昭说道,「你先前都没有睡好,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功课布置得太重了,看你端午休息好了,眼下这里好了,还是课业松一松的好。」 顿了顿,岑夫子又说道,「我与你说过,认识那位神医,不出意外,今年秋日就可以请到他,学医之事不用那么急,别累着了。」 钱老太爷这宅院很大,腾出了一个很大的房间供他们读书用,这房间里还特地把纸糊的窗户给换成了琉璃,通透的琉璃让人可以看得到外面的景致,让光透入进来,也更明亮一些。此时,窗外的光拢入进来,流泻了一地的金璨,那金粲却染不上岑夫子的眉宇之间。 昭昭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夫子是觉得她笨,所以要减少功课,对着岑夫子解释说道,「姐姐说可能是因为老下雨,天气太潮湿了,端午去五毒,姐姐还给我调了香,我就睡得好了。」后面有关于找神医的话题昭昭没提,她感觉得到岑夫子提到这位神医的时候,都很不自在。 孙神医的行踪飘忽不定,夫子说秋日,那便等到秋日的时候自然会知晓答案。 岑薛青提到昭昭说调香这才注意到,昭昭身上有一种甜滋滋的像是果子一样的味道,「这是薇丫头给你调的香?」 昭昭点点头。 岑薛青知道林清薇会香道,想了想说道,「你当真不勉强?」 「夫子可以问姐姐的,我真的已经睡好了,我如果学得吃力,我会同夫子说。」昭昭很认真地和夫子解释。 昭昭前几天睡觉的时候总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尖一样,如果要是可以梦到小鱼,或许这种难受会削减,又老是什么都梦不到,夜里会醒来很多次,所以眼下才有了青色,等到姐姐给她调出了合适的香,她这才好了起来。 在学业上,要记要背的东西虽然很多,但是她并不觉得学起来吃力,就算是知道秋日能联系上神医,昭昭还是想要自己懂一些医理。 听到昭昭提到了林清薇,岑薛青也想到了这个小姑娘,教过了她之后,才知道她的天分有多好,只希望今年秋日孙峥不要毁约,更希望孙峥能够把小姑娘脸上的胎记给治好。 叹了一口气,岑薛青说道,「那医书你再往后背两页,默一边汤头歌。」 林昭甜甜应了下来,和夫子道谢后收拾东西离开了小学堂,去找钱宝儿。 ☆☆☆ 两个小姑娘的课业是安排在上午,中午昭昭会在钱家吃饭,中午之后还会和钱宝儿抵足而眠,满足了钱宝儿做姐姐的梦想。 等到下午的时候,林清薇会过来上课,林清薇课后会在钱家待上约莫两刻钟,等到傍晚和昭昭一起回去,晚饭林家姐妹两人不会在钱家用,是和祖母爹爹娘亲一起的。 不过以前晚饭林鹤从不缺席,自从破了王婆的瓜案之后,常有鸡毛蒜皮的案子到了公堂,这些案子,林鹤少不得一一走访,有时候忙碌起来就没办法和家人一起吃晚饭,中间自己抽空简单吃些烙饼裹腹。 端午时节除了吃粽子,另外吃的就是咸鸭蛋,钱家这一日中午吃的就有咸鸭蛋,这咸鸭蛋是唐老夫人亲自做的,除了咸鸭蛋之外,她还给钱家送来了松花蛋。 按照唐老夫人的说法,松花蛋是她自个儿独门的配方,还没见过别的地方卖这种蛋。把鸭蛋用盐,石灰和茶叶末淹制起来,就得到了这种口感奇妙的蛋,松花蛋的最外层是棕褐色,布满了如同霜花一样的纹路,所以起名叫做松花蛋。 松花蛋的蛋黄有两层,外层松软弹糯,最里面的芯子则是金色的液体,配着唐老夫人特制的香醋,吃起来爽口香而不腻,有一种独特的香气。 第41章 原本唐老夫人吃松花蛋一直是伴着醋吃的,是昭昭发现了新吃法,起名叫做小葱松花蛋豆腐,这一新食谱一问世,就得到了林、钱两家的欢迎,钱宝儿不吃别的菜,光吃这道菜,就可以下一碗米饭。 这才选用的豆腐用嫩豆腐最佳,切碎了拌黑漆漆的松花蛋,切入葱花,只用最简单的食盐、香醋、大酱还有香油调味,就得到了一道爽口的凉菜。 这道菜尤其适合苦夏的人食用,卖相说不上多好,吃入口才会知道是多消暑。 没有一丁点的热气,豆腐带着水润的凉气,伴随着松花蛋的香气还有淡淡葱香,繁复的味道让人满足,入口的瞬间便觉得暑气都消了,胃口大开。 尝过一次之后,第二次再见到这道菜,食客见着搅拌在一起三色,下意识地吞咽口水。 因为松花蛋的味道独特,周老夫人还特地和唐老夫人讨要了一大罐现做的松花蛋,让人托着去给京都里的子孙一辈尝个新鲜,这松花蛋要腌制二十天时间,差不多从郧河送到了京都就正好可以吃上。还附送了小葱松花蛋豆腐、松花蛋瘦肉粥的做法。 除了送皮蛋、郧河县的一些庄子上的干货,晒干的海货,另外就是钱家人的书信,钱宝儿一封,钱老太爷和老夫人共同写一封信。 过去给家里寄信,钱宝儿总忍不住思念在京都的日子,书信之中有一种郁郁之感。 这一次的书信,钱宝儿因为练字多了,软趴趴的字体隐隐有了骨,信里也少了过去的郁感,写和林家相处的一二趣事,生动活泼。读着她的信就让人忍不住嘴角上翘。 这让钱老太爷不由得啧啧称奇,多了林二小姐这个伙伴,钱宝儿成长了不少,还晓得在信中叮嘱长辈们不必挂怀云云。 昭昭这会儿吃饭,周老夫人用公筷给她夹了酥饼,昭昭不像是一开始那样拘谨和客气,冲着老夫人甜甜一笑,吃得香甜。 她和钱宝儿相处得时间多了,性格方面细心依旧,但少了以前的拘谨和怯意。 钱宝儿本来有些挑食,吃饭不好好吃,因为有了昭昭,她吃饭比过去多了,这还让钱老爷子在信中夸了夸昭昭。 钱老爷子还特地给京都那边寄信,让详细说一说林鹤为什么会被下放到郧河,还有林晟彦的腿伤又是怎么回事。军中如果有擅长骨科的大夫,钱老爷子也让寻来,过来郧河县一趟。 军医多是处理战场上的伤口,擅长外科还有骨科,不过钱老爷子寄信求医的事没告诉林家人,免得让林家人空欢喜一场。 吃过了饭,今日里难得放晴,钱宝儿带着昭昭去骑小马。 宝儿与昭昭两人穿着都是骑装,原本宝儿的衣衫料子好,做骑装的时候刻意做成料子略差一些的,价格上不贵林家也可以负担得起,这样一来两个小姑娘就可以穿姊妹装。 在城里还比较好走,出了城之后,满是泥泞,路面坑坑洼洼的。昭昭坐在马车里,看着旁边的小马,摇了摇钱宝儿的臂膀,对她提议说道:「咱们回去吧。」 马儿的个头不高,马尾巴上都是泥巴,显然路不好走,两人要是骑马,只怕衣裙都给弄脏了。 钱宝儿小嘴噘得老高,十分不情愿地挥舞自己手中的马鞭,「难怪当时祖父说不必出来骑马。还是京都好,要是下雨了,外面官道都用的是石板路,雨水一会儿就顺着缝隙流下去,哪儿有什么泥泞?马蹄都是干干净净的,这个天气多舒服啊,本来特别适合骑马。」 因为连绵的雨,这段时间本来已经入了夏天,但是今儿天气不冷也不热,本来是骑马的最好时间,可钱宝儿没想过路的问题。 「晚点郧河会越来越好的,你看先前牌匾破破的,现在也好了。」昭昭指着城门的牌匾,这牌匾就是新修得,就连城门原本有个破洞,现在都给补上了。 钱宝儿想到了来时见到城门上破洞,也笑了起来重重点头,「上次芍药姐姐同我说,集市里那位王婆在卖瓜的时候,今年都不夸自己的瓜有多好,而称赞的是林大人是个好官。那你爹爹什么时候修路啊?」 昭昭歪了歪脑袋,「爹爹是想要修路的,就是现在银子不够。」 「那可以让我祖父给你爹爹银子。」 昭昭瞪圆了眼睛,慌慌张张摇头。 钱宝儿凑到了昭昭的耳朵边,神秘地说道:「我们钱家是没给过县令银子,不过我听说别人家给过以前县令老爷银子,不过那些银子,应该是县令老爷自己花,可不可以林伯伯要到了银子,来修路。」 「这是不对的,我听爹爹说过为官不当收银子,而应该是为民做主。」昭昭想了一会儿说道,「如果是能做的,我爹爹早就挨家挨户讨银子了。」 「好像也是。」钱宝儿托腮说道,「怎么就没有光明正大让富户掏银子的办法呢?」 昭昭连忙补充说道,「是主动拿银子出来,把郧河县修筑得更好一些,不是我们家自己花。」 旁边的芍药听得好笑,城中的富户愿意掏银子给县令是想要谋划好处,林鹤为人中允不愿意给那些富户方便,还惩治了富户家的下人,他们愿意给县令银子才稀奇了,更何况是要拿银子修城,想也知道不可能。 第42章 两个小姑娘空跑了一趟,林昭也再去钱家,而是直接回家了,林清薇因为林昭没在钱家,上完课之后,也比平时早了两刻钟到家。 这一日的夜晚有些特殊,昭昭刚一入梦,就听到了小鱼儿们的呼唤声,声音焦急得不得了,七嘴八舌地呼喊她: 「昭昭,出大事了。」 「昭昭,昭昭快来池塘,小红尾大哥有话要说!」 昭昭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眼前蒙了一层厚重的雾气,什么都看不到了,就连小鱼儿们的声音都缥缈起来,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得冷静下来,这是她的梦,如果醒了就不知道小红尾要说什么了。 小红尾先前和她说过,它可以预知到灾祸,现在肯定是有灾祸要发生,她需要冷静一点。 小手抚着胸口,眼前的薄雾散去,她出现在了熟悉的池塘边,池塘里跳得最高的那只就是小红尾。 小红尾从水中跳入到昭昭的掌心里,吐着泡泡说道:「昭昭,接下来的话很重要,你要记住。」 昭昭小脸严肃绷起,郑重其事点头,听着小红尾说的话。 「郧河县辖区的一个村庄,有个地方叫做桐花村,在村西边大约是一里路的地方,有一个庄子,哦,庄子的主人叫做周旗,就是郧河县人。」 「庄子里有百来亩一等田地,还有几十亩差一些的,庄子的主人想要把薄田养一等田地,让人挖被澜江浸润了的土地。他们觉得雨已经停了,挖河堤是没事的,挖了很大一段河堤根的土,但是因为下雨,河堤就已经有些松了,要是小雨还好,但是遇到了大雨,就要决堤的!不光挖了河堤,他们还动了河边石拱桥下的泥,这让石拱桥有隐患。」 「明天寅正两刻(凌晨四点三十分)会开始下雨,雨刚开始细细绵绵,润了被挖掘掉的泥土,让它们松散起来,大半个时辰之后,雨水会直接变得特别大,澜江的水面越来越高,然后就会泛滥冲毁了河堤。」 「这次的雨太大了,加上是夜里忽然下雨的,人还没有醒来,桐花村河边屋子被卷走,在里面睡觉的人全没了。」 河边住的屋子被卷走,人都在睡觉,那得卷走多少人啊! 昭昭听到这里,感觉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甚至眼前再次出现了一层薄雾,她用另一只小手捂住胸口,努力让自己平静,记住小红尾说的话。 「石拱桥是桐花村里来县城的必经之路,桐花村的村长带着很多人试图救人,还有很多人打算结成团一起来县城,结果因为桥下被挖得松动,雨下的大,走上桥的人又多,桥一下子垮塌了。」 「很多很多人落了水,有人试图在岸边救人,结果因为挖的地方就是桥根处,站在岸边也不安全,很多地方直接塌下去了,土块大块大块地落入到江里,好多人来不及跑开,随着土块掉入到了江里。」 「我听到都是哭声,还有嘭嘭嘭的声音,是浪卷着人撞到了硬物上去。」 「我看到水面都红了,好多的人受伤,好多的人死亡。」 小红尾一口气说了许多,等到说完了之后,在昭昭白净的手心里摆摆鱼尾,发现自己没有说漏,如释重负地吐了一个泡泡。 昭昭的手心里汗水,更是有一种晕眩的感觉,小鱼儿说的事情实在太可怕了。 池塘里其他的小鱼在小红尾说话的时候,都安安静静的,等到说完了之后,才开始叽叽喳喳说话: 「我们刚刚谁也不敢打搅小红尾大哥,就怕它忘了。」 「鱼的脑子太小啦,记不住事情,小红尾是因为看到了这是郧河县里发生的事情,强制性记住的。」 「昭昭,你快快起床吧,你爹爹是县令老爷,可以救人的。」 鱼的记忆不好,这里面涉及到的村子,具体决堤的位子,小红尾并不熟悉,所以在昭昭入梦之前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生怕忘了,现在把话都交代给了昭昭,小红尾放轻松了。 红色尾巴的小鱼儿软趴趴地躺在昭昭的手心里,用小尾巴戳戳小姑娘柔软的手心。 昭昭没有用手捂住胸口了,她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了淡淡的雾气,漂亮的池塘若隐若现,她想着自己需要起床,但她还没有摆脱梦境。 昭昭声音里都带着哭腔,急得头上都冒出了汗,「小红尾,我应该怎么起床?」 「我来。」小红尾说道。 小红尾从昭昭白净的手心之中高高跳起,漂亮红色尾巴啪嗒一下打在昭昭的眉心。 黑暗之中,昭昭的眼睛一下就睁大了,她听到了自己如雷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昭昭在心中默念了一遍刚刚听到的话,她起了床,摸索点灯的地方,想要点灯换好衣服去找爹爹。 今晚上是珊瑚守夜,她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动静,点燃了一盏灯到了昭昭的床前,「二小姐,是想要如厕吗?」 看到灯亮了,昭昭说道:「珊瑚姐姐,把衣服给我,我要去找爹爹。」 第43章 昭昭刚说完话,另一张床上的林清薇也醒了,被子从她身前滑落,她拢了拢中衣和长发,开口询问,「怎么了?」 「大小姐。」珊瑚转过身子,对着林清薇说道,「二小姐说是要找老爷。」 「是做了噩梦吗?」林清薇走下了床,到了昭昭的床边,上前握住了昭昭的手,前几天妹妹没有睡好,一直是点着香睡的,现在香用的少了,所以妹妹惊醒了? 昭昭的小手有些汗涔涔的,林清薇发现,其实不光是妹妹的小手,她的鬓角也是汗湿了。 「不是噩梦。」昭昭说道,「是我梦到了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就像是那次大石头滚落一样的事。」 林清薇和珊瑚两人交视了一眼,昭昭一说她们两人都想起了在翔安县的事,她们两人都在马车里,只听到春桃愤怒的声音,后来才知道是昭昭执拗地让母亲去了茶寮,才避开了祸事。 春桃的声音一开始有多愤怒,到后面就有多庆幸。 林清薇下了决断,「珊瑚,替她换衣裳,我带你去找娘。」 「这次要救很多人,需要爹爹找人。」昭昭抬起眼看着姐姐,轻声说道,「要决堤了。」 决堤 林清薇打了一个寒噤,被她想象之中的画面惊到了,徐徐吐出一口气,才说道,「好,我们去找爹想办法,珊瑚,你先换好衣服去主院敲门,我等会带着昭昭过去。」 珊瑚听到决堤两字的时候,也一瞬间有些腿软,大小姐吩咐了忙不迭点头,声音带着颤音,「是。」 房间里点燃了两盏灯,惊动了旁边的二等丫鬟,石竹匆匆披了一件外裳过来查看,进入到房间里的时候就看到了所有人都在换衣服,珊瑚更是准备提灯出门。 「怎么了?」石竹说道。 林清薇说道:「珊瑚你先去。」 石竹听着林清薇发话,让开了身子好让珊瑚出门,看到珊瑚急匆匆走远了,才问道,「怎么了?」 「等会和你细说,我先带昭昭去找爹娘。」林清薇到柜子里翻出了春天用的披风。 她不像是昭昭那样短头发,头发乱蓬蓬的,现在没时间打理,直接裹披风,用兜帽罩住了蓬松的头发。 林清薇带着昭昭走出了房间就打了一个寒噤,现在的风并不大,只是要比先前许多晚上都要凉飕飕的,看着架势确实要下雨。 昭昭的嘴里念念有词,林清薇抱住妹妹快速走,听到石拱桥坍塌之类的话,她应该是在重复梦里知道的消息。 等到两人到了主院里,灯火已经燃了,姐妹两人在外等了一会儿,进入到房间里。 昭昭说道:「桐花村西边一里路……」她把小鱼儿和她说的事通通告诉了爹爹林鹤。 林鹤看着妻子柳氏,而柳氏看了一眼丈夫,又看着昭昭。 小姑娘和几个月前相比,面颊丰润了不少,个子也抽高了,一双眼清亮如旧,眼眶有些发红,莫名却执拗地盯着她。 柳氏想到了当时,她带着点火气,觉得小姑娘不识好歹,明明已经答应了要给她买素斋,她偏偏要自己一起去茶寮,后来因为小姑娘带着哭腔的声音,最终心软同意了,从而避免了那场祸端。 柳氏对丈夫说道,「老爷,带着人去桐花村看一看,昭昭不会无的放矢。」 林鹤在听到了昭昭的话,第一个反应也是去桐花村看看,只是很快心中就有了其他理由试图阻挠他: 现在已经到了宵禁时间,需要把衙役都喊醒,十分不便; 桐花村距离这里很远,夜里赶路不易,马都有可能陷在泥地里; 县衙统共只有两匹老马,夜里马车怎么走? 他是赴任不满半年的县令,没有威望,如果要是过去了别人不听他的怎么办? 但是所有的理由,在一个可能性下都没办法,那就是昭昭说的决堤,还有石拱桥塌陷。 林鹤听到柳氏开口,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我换一身官服,现在就走。」 昭昭立即说道:「我也去。」 林鹤失笑着摇头,拍了拍昭昭的脑袋,「你一个小孩子,晚上夜风也起了,安心在家里睡觉。」 昭昭摇摇头,认真地说道,「不是的,爹爹会有很多顾虑,没有那么相信我,刚刚看了娘亲,才愿意相信我。爹爹就算是打算要去桐花村,脑子里第一个反应是,会不会太折腾人了。」 昭昭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着林鹤,林鹤搓了搓手指,没想到他刚刚的犹豫居然被这个孩子看在眼底,而且林昭几乎是一针见血说出了他的顾虑。 「爹爹尚且有顾虑,那么等会要跟着一起去的衙差叔叔们呢?他们有太多的理由不去桐花村。现在还没下雨,怎么会决堤呢?现在是宵禁时间,才下完雨路真的很难走……爹爹,我想和您一起去,合适的时候提醒您水患的事。」 昭昭还记得白天和钱宝儿出了城,她们都已经带上了小马,还因为会弄脏衣服不愿意去骑马,更何况这是深夜,有太多的理由可以不去桐花村。 第44章 「夫子给我讲过一个事,有些事情可能因为那一点犹豫,觉得不做也没关系,就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我给您讲这个故事好吗?」 岑薛青讲那个故事的时候情绪太过于奇怪,像是愤怒又像是悲伤,又好似自责,只是那抹自责反而会刺伤她似的,那种古怪的情绪昭昭记住了,故事内容也记得很清楚。 林鹤点点头,林清薇也握住了妹妹的手,鼓励她往下说。 昭昭清了清嗓子: 「有一个孩子从树上跌下来了,其实她撞到了脑袋,脑袋撞肿了,但是她是父母不让她爬树,她就没有说这件事,她的父母都以为她只摔了腿。她的父亲是个大夫,给她腿上了夹板,忽然有人喊他去看病,父亲看了一眼女儿,但是没有把脉,只是问了一次他的孩子,‘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孩子摇摇头,这个时候她觉得有些不舒服,因为她脑袋受了伤,她的脸色都白了起来。」 昭昭说到了这里的时候,房间里的烛火烧到了杂质,发出了细小的霹啵声,所有人都在听昭昭的话。 「孩子的父亲没有看到孩子白了脸,孩子的母亲看出来了女儿脸色有些白,但是她觉得这个白是因为腿疼,没想过孩子撞到了脑袋,也没想过让丈夫给女儿仔细把脉。孩子的母亲,送丈夫出门去给人看病,说自己会在家里照顾孩子的,还埋怨了一遍孩子,‘看她以后还淘气不淘气!’。」 昭昭一口气把当时岑薛青说的那个故事复述了一遍,然后说道,「父亲觉得女儿应该不会有所隐瞒,母亲觉得脸白就是腿疼,他们觉得晚点也不打紧,但是就是这么要紧,因为耽搁久了,没办法救,孩子死了。」 昭昭一口气说完了这个故事,看着林鹤,继续说道: 「就像是夫子告诉我的这个故事,女儿脸白了不舒服,就应该当时把脉仔细看的,事后叹息的话也太迟了,孩子已经去世了。爹爹,昭昭想跟着您一起去的原因很简单,我就想要提醒您,被挖泥土的河堤、寅正两刻的雨,还有坍塌的石拱桥,给您鼓劲儿,帮您说服其他人。昭昭不想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然后叹息一样地分析当时没做成的原因。」 决堤、石拱桥坍塌,无论是哪件事真的发生了,后果都难以预料,只是成年人有成年人的想法,反而孩童在这个时候异常的固执,会一次次地提醒他,不能妥协。昭昭想要做一个提醒林鹤的人。 昭昭的故事很简单,在场所有人都听懂了,尤其是柳氏,她和林鹤夫妻多年,很清楚夫君身上有一些书生脾性,例如做事细心又谨慎,但是关键时候会有些犹豫,这么大的事,半夜里指挥这么多人去桐花村,遇到了阻力,如果林鹤因为阻力而退让了怎么办?桐花村的事情发生了怎么办? 柳氏想了想,对着昭昭说道,「当时落石的事要发生,如果我不肯和你去茶寮,你准备怎么办?」 「我准备抱着您的腿。」昭昭小声说道,她当时试图让柳氏亲自买东西的时候,而柳氏明显不愿意,她那个时候最怕的就是柳氏的厌恶,现在想到当时的心情,泪珠儿也从面颊上滚落。 「其实我当时可怕了,您那么温柔替我赶走了黑狗,还让春桃姐姐带我去买素斋,我却特别不知好歹,非要缠着您亲自去,您要是真的不去,我就抱着腿,打算做个坏孩子耍赖。」 柳氏把昭昭一搂,用手帕擦了昭昭的泪水,「昭昭还会耍赖啊,晚点和你爹爹一起回来了,可要耍赖给我看。」 昭昭不好意思笑了,这会儿她才有点孩子的模样。 「昭昭这样一说,我心中就有数了,只要想一想可能的后果,我须得强硬一些下令。」林鹤说道,「你就安心在家里待着。」 林清薇忽然开口说道,「爹爹,你带着昭昭去吧。」 所有人都看着林清薇,她开口说道,「昭昭读了书,懂得道理多,您看,刚刚不是就把您给说服了吗?而其她还是有几分急智的,您看当时落石的事,倘若娘亲还是不肯,她还会打滚撒泼求人呢。」 昭昭忙不迭点头,看着林鹤,说道:「昭昭会很有分寸的,说不定可以帮到爹爹,帮不到爹爹的时候,我也绝对不会生乱!」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林鹤换上官服,柳氏亲自给昭昭洗漱。 剩下的丫鬟也都开始忙碌起来,去前面的县衙里把衙役喊起来,让人去找住在外面的小吏。去桐花村要把可能决堤的人从屋子里喊起来,在村里这个县令不一定会管作用,就需要尽可能多带一些人过去。 林鹤和昭昭两人更快一些,他们两人收拾妥当之后先行出发,去一趟钱家找他家借马。 林鹤上了马,把女儿搂入到怀中,昭昭的腿学着爹爹一样夹住马,她是背着坐在马上的,牢牢抓住爹爹的衣襟。 夜风凉飕飕的,坐在马上也并不舒服,马匹颠簸的厉害,昭昭却一声不吭。 到了钱家,门房很快就让人请了何管家出来,听到了借马的请求,何管家眼也不眨就吩咐让人牵马,把除了宝儿的那匹小马之外的马都给牵了出来。 第45章 昭昭看着何管家没有去惊动老太爷,眼睛滴溜溜地转着,何管家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笑着说道,「怎么,光借马还不够,难道还想要借人?」 何管家别看笑呵呵的,昭昭知道他曾经是跟着钱老太爷一起上战场的,钱家的下人大半都是上过战场的!昭昭眼睛一亮,立即说道,「何管家,您还可以借人给我爹爹吗?」 钱老太爷的人要比衙役管用的多,林鹤精神一振对着何管家拱手,行了大礼,而何管家连忙避让开林鹤的大礼。 「我初到郧河时间不长,又是一届书生,若是您能相助在下感激不过。」林鹤没说昭昭的梦,只说他听昭昭在外玩耍,听闻周旗让人挖河堤,恐怕导致河堤溃软,他懂一些星象,心中装着事,本想要明天在解决,忽然夜里惊醒,夜观星象,只怕寅时要下一场大雨,所以才会连夜就准备赶赴桐花村,免得出水患。 这个理由是林鹤琢磨出来的,虽然还是有些漏洞,大体是可以解释得通。 何管家听到了林鹤的话,犹自有些犹豫,林鹤看着他的犹豫神情,忽然想到了自己刚刚也是这般,正色说道:「倘若真的发生了决堤之事,林某怕此生心中难安。」 昭昭也说道:「何管家,只需要去一趟周家,我爹爹诘问一番就可以知道周家是不是挖了河堤,您带着人跟我们走一趟可好?若是问出来是真的,您的人借给我爹爹,我们立即去桐花村。倘若河堤松了,寅时忽临大雨,咱们真的得费些功夫让河边的村民快快离开屋子。要让衙役驱赶人出屋子还要费些口舌,钱家的人都是战场上的英雄,晓得军令如山的道理。」 林鹤一直知道这领养的孩子聪明,此时更是肯定她原本的出身只怕占了一个贵字,这种话非得耳濡目染听人教导才说得出。 林鹤更加庆幸自己带了昭昭,就像是女儿说的,等会去一趟周家,他诘问一番周旗,就知道有没有挖河堤。 如果是几个月以前,林鹤知道自己万万没有识人断案的本事,要说起来这断案的本事,也和女儿昭昭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她通过书肆的掌柜知道了岑夫子,妻子柳氏要给女儿拜师所以去了岑夫子的家,他才阴差阳错接手了这王婆家的瓜案;又是通过昭昭,他得了岑薛青的指点,破了第一个案子;有了这案子之后,才有了后来陆陆续续几十起琐碎小案,通过这些案子,增长了本事。 何管家被说动,等到牵了马出来,三人立即去叩周家的大门,下人通传之后,打着哈欠的周旗出现在三人的面前。 周旗家是行商的,他自家兄长生意做得大,周旗是小儿子陪在父母膝下,现在周家生意越做越大了,打算从郧河搬走,这庄子是打算卖掉,卖之前就想着把庄子里荒地给弄成一等田地,好卖个高价。 周旗自己是不学无术,不过他的哥哥们是生意人,可以说耳提面命教导他,郧河县一不可得罪钱家,二不可得罪县令老爷。 钱家的管家和县令老爷一起过来了,周旗哪儿用诘问,问什么就说什么,当即承认了自己确实让下人挖土。 「不过,我可没让挖河堤啊,我是让人挖淤泥,前些日子不是一直下雨嘛,靠着山坳坳处那儿的泥肥,乡下人都知道,我让人从那儿挖的。」周旗的胆子小,连连摇头像是拨浪鼓一样,「河堤我知道是动不得的,您是从哪儿听说的?」 林鹤:「我女儿在集市上听人说的,你家下人可在?」 周旗:「在在,我去把人喊过来。」 刚开始下人不肯承认,周旗见着林鹤诘问了几句,就抓到了话语之中的漏洞,下人汗如雨下,只得支支吾吾承认了自己图省事,让人晚上的时候偷偷从河堤挖泥。 周旗恨得把下人一踢。 不过挖了河堤在没出事之前总想着把河堤给修回去就行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周旗显然就是这样觉得,开口对着林鹤说道:「林大人,您看现在已经晚了,明儿一早我就让人去把河堤给填上,还有您到了郧河,我们周家也一直没给您接风……」 林鹤进入到周家的时候都没有与周旗客套,可以说是雷厉风行,在听闻了挖了河堤,更没有心思和周旗讨价还价,打断了周旗的话,「我夜观星象,寅时会有大雨,你家动了河堤,就有决堤之忧,得让挖掘下游的人立即离开屋子。既然是你家挖的,你带着你家人跟我一起去桐花村,等会让河边的人离开屋子,记住了不能耽搁时间,让所有人立即出来!」 周旗有些傻了眼,他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夜晚,屁股都没有挪动,大晚上的跑到桐花村,然后让人起床离开屋子…… 周旗心中不愿,干笑着说道:「林老爷,现在已经很晚了……」 林鹤脸色铁青,厉声呵斥道:「倘若决堤了,这是你家挖的河堤,淹死了人全部都算在你家头上。」 周旗被这话一惊,缩头缩脑了起来,语气弱了三分,「我这就准备马车……」 「路上有泥,马车只怕不好走,得骑马。」何管家提醒周旗。 第46章 林鹤这个书生扮演黑脸,乌沉沉的眸子盯得周旗缩头缩脑;而何管家则是唱红脸,笑眯眯地好似十分体贴,让周旗忙不迭点头,下意识按着两人吩咐去做。 晚上紧急情况用人何管家还是做得了主,既然桐花村的河堤真的被挖了,他就让人和林鹤走一趟。 周旗家里养的马不如钱家多,一共结成了二十一匹马,一行人往桐花村去。 这个时候就更显得钱家的人有用,他们是战场上的老手,夜间在泥泞路上骑马也犹如平地。 钱家人领路在最前面,让后面的人好走了不少,起码不用担心马蹄踏空,从马上摔下来摔断脖子。 不过对县城的衙役,还有周旗老爷来说,这并没有强多少,明明已经入了夏,这晚上的冷风嗖嗖的,大晚上骑马又冷又难受,感觉双腿之间要被磨得没有知觉,整个人也要颠散架了。 周旗心中埋怨着林鹤的脾气古怪,这会儿哪儿有星,还要说夜观星象要下雨,距离寅正也就只有一刻钟了,可没有一丁点的雨水,如果真的那么紧急,担心桐花村出事,又为什么搂着他家小姑娘来到村里,一想到林鹤的行事风格,周旗就翻了一个白眼。 绯色披风把昭昭裹得严严实实,这个颜色是柳氏挑选的,女儿要跟着丈夫一起到村里,这种颜色抢眼,一眼就可以看到小姑娘在哪儿。 差不多寅正时分见着了石拱桥。林鹤先前就吩咐在这里停下,所有人都停下了。 衙役们还有周家人从马背上翻身而下的时候,觉得脑子都还在颠簸。 漆黑的夜里,澜江浪涌奔腾,林鹤偶尔看到了银光闪过,就知道这石拱桥下浪涌奔腾的厉害。 林鹤跳下了马,从怀中掏出了火折子,点燃了淋了桐油的柴火,明亮的光让不少人都晃了眼。 林鹤其实也到了强弩之末,但是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倒下,除了昭之外,所有人包括何管家都还在迟疑,对决堤之事抱有侥幸的想法,就像是昭昭说得那个故事,这种事不能有任何的侥幸。 忍着两只腿的疼痛,林鹤走到了桥边,用柴火转了转,让人看到桥根处是完好的。 周旗一边捶着腿,一边说道,「林大人,那边才是桐花村。」言下之意,他们家挖的是那边。 「我知道,是让你们看看,这边桥墩是好的,那边要是被挖过了,这桥等会要让人守着,不能走。」 「啊!」周旗本想要说什么,见着火光一闪,林鹤的表情难看,他就什么都不敢说了。 林鹤吩咐:「不要骑马了,分成两队过去。」 等到了桐花村那边的桥墩,所有人见着基石被冲得乱七八糟,就着火光看着那石拱桥,现在谁也不觉得这桥安稳,看着波涛汹涌的澜江,很多人都觉得下一刻这石拱桥就会轰然崩塌。 「我的娘啊……」周旗的心在滴血,光是要修筑河堤,他家就要出不少钱,这桥也是他家责任了,家里那个庄子卖出去的钱,估计全部要赔在这里,还不得县令老爷的好。 他当时干嘛要把薄田弄成一等良田,真的是吃力不讨好,血亏! 林鹤没有理会周旗,点出了六个衙役,「三个人在桥那边守着,三个人在这边守着,务必不能让人经过。」 「是。」 林鹤话音刚落,所有人几乎在同时感觉到发梢湿了,不约而同抬起头,蒙蒙细雨落在了脸上。 开始下雨了。 林鹤捏着昭昭的手一紧,父女同时想到了那些话: 「明天寅正两刻会开始下雨,雨刚开始细细绵绵,润了被挖掘掉的泥土,让它们松散起来,大半个时辰之后,雨水会直接变得特别大,澜江的水面越来越高,然后就会泛滥冲毁了河堤。」 给他们时间不多了。 其他人也想着林鹤说过的话,尤其是周旗,他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他还在想着根本就没有星子,这都已经是寅时了没有下雨,没想到下起来了毛毛细雨。 火焰在细雨中摇曳了一下,林鹤的声音在颤抖,「听着,等会我让你们行动了之后,不会再次解释,你们的任务就是,把屋子里的人给我拽出来,不管是生病、有孩子,还是家里有老人,在河边的通通给拽出来!」 周家的人面面相觑,钱家的人利落地应诺了。 周旗看着林鹤料事如神,连忙说道,「都听林大人的,人命要紧,可都记住了啊!」 昭昭把爹爹的手捏得更紧一些,林鹤低头,看着他家小姑娘冲着他笑,露出了别急的神色。 林鹤想着,他确实还有一点时间,他的语气放得舒缓,河边人住的最多的地方就是石拱桥附近,留下三个人现在就去把人给拽出来。其他上下游的人家喊来了村长,带着村长骑马走一圈就可以把人都给拎出来。 这对桐花村而言,是个特殊的日子。 村长从暖和的被窝被人捞起来,哆哆嗦嗦被人捞在马上,要不是冒穿官服是砍头大罪,他觉得这群人是土匪,而不是官员,他才听小河村的人说,林鹤林大人是个很文气的县令老爷,这可文气在哪里呢? 第47章 这样的下雨天把人给拽出暖和的屋子,村长可别替心里头有多别扭了,吴家的老娘年龄大了,因为丈夫去世哭得眼睛都半瞎了,这会儿迷茫地掉眼泪,也被人驱赶出屋子,村长能做得就是不看他们。 桐花村的村长也注意到了昭昭,淋着雨的昭昭这会儿看不出玉雪可爱,她的口中含着姜片,觉得身上不发热了,就把之前的那片嚼碎吐出来,再换一片含着,这是昭昭按照医书想的办法,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姜片,用这样的方式在微雨之中驱寒。 在鸡飞狗跳,痛骂哭嚎声中,来到了最后一户人家。 他家汉子是猎户,生得精壮还独自打死过一只野猪,那猎户脾气大,被强行绑了到村中,等到稍微松散了绳子,操起一把锄头就冲着林鹤挥舞,要不是有何管家,差点给削到了林鹤。这让村长胆战心惊地同时,也忍不住对着唯一可以说话的小姑娘说道,「你说,你这爹是作孽啊,好多人都要淋病了。还把你给带着。」 昭昭本来小手捏成了拳头,看着何管家挡住了攻击,小拳头才松开,对着村长大声说道:「我爹爹是为了救人,澜江这里要决堤的!」 此时天已经朦胧亮了,众人看着说话的童稚声音,发现是裹着红色披风的昭昭,众人的目光里带着仇视,只是还没来得及说话,哗啦啦就是雨点猛打瓦片的声音,这是绵绵细雨骤然之间就转成了大暴雨。 雨大风大,风吹得太过于猛烈,旁边的屋子是用的草顶,一下子就被掀飞了,里面的人发出了惊呼声,只能够到这个屋子里挤一挤。 周旗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在下这样大雨的时候,他腿软得不行,林大人的话真的应验了,他甚至觉得下一瞬就有可能澜江决堤。 村里人也忽然噤了声,面面相觑起来。 这么大的雨,河堤又被周家人偷挖了,要决堤还真有可能。 远处传来了轰隆的声音,因为天已经微亮,所有人都看到了澜江冲毁了河堤,银白的巨浪吞噬推平了一切,不知道是谁家养的猪崽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下一刻声音就泯灭不见,显然是被卷入到了澜江里。 周旗在看到了决堤之后,软了的双腿直接跪下,跪下之后忽然打了一个激灵,冲着林鹤重重磕头,这屋子里少说也有五十余人,若是都在决堤的一瞬间被冲走了,他老娘修得那些佛全部都是烟消云散,几十条的人命就背负在他们周家了。 周旗跪下之前,屋子里没人说话,只能听到外面哗啦啦的暴雨声,他重重跪下之后,房间里的静谧忽然就被打破,不知道是谁轻轻说了一句,「真的好吓人。」 这一句让屋子里顿时炸开了: 「是啊,我被钱家人挖起来的时候,还一丁点都不想起来,外面多冷啊,还在下雨,这不是瞎胡闹嘛,怎么可能会决堤。」 「我也是啊,心想怎么可能会决堤,阿弥陀佛老天保佑,不对,是林青天保佑。」 「周家人把河堤给挖了,才引起的这事吧。」 「嘘,人还在呢,林青天会给个公正断定的。」 听到了林青天三个字,村长打了一个激灵,脑中想到了自己一开始的不情不愿,甚至觉得自己事多,还觉得林大人不是青天,是土匪的作风,村长立即说道,「咱们大伙儿都给青天老爷跪下。」 村长的话一呼百应,就连眼睛半瞎的吴婆子也握住了旁边儿媳妇的手,颤颤巍巍跪下。 林鹤在看到了真的决堤那一刻,豆.豆.网。也是心中诸多情绪涌动,一时恍神才让众人跪了一地,此时连忙搀扶最前面的村长,「都起来,不必如此,我只是做了我应当做的。」 「青天老爷当得了我们这一跪!」村长给了自己一巴掌,「幸好林大人坚持,要不然咱们村里得死多少人啊。」 桐花村的村长心尖儿都要在发颤,幸好自己和小河村的村长走得近,虽然觉得林鹤作风土匪了一点,还是相信林青天这个称号,对林鹤让喊人这事最终还是配合了。 如果他自己要是落云村的村长,对林青天这个名头不屑于顾,甚至不愿意配合,要是唱唱反调,只让林鹤一行人自己去河边拉人出来,恐怕在场的村民要死掉不少,他最后得被村里的人一口一个唾沫给淹了。 这样冷的天气里,因为后怕,村长脊背窜出了冷汗,让衣衫黏在了身子上,用手摸了一下额头,手一甩,在地面留下深色水印。 附和村长话的人不少,甚至还有人想要开口,想要给青天老爷送东西,但是看着外面的狂浪奔腾模样,庆幸自己还活着的心情忽然之间又蒙上了一层阴影——他们人活着,但是家没了,想给林青天送东西,哪儿有什么东西可以送啊? 时间太过于紧迫,林鹤驱赶人的时候特地吩咐了,不能浪费时间收拾东西,得快点离开屋子,村民离开屋子最多抄了家里的半串铜钱,还有人顺手把自己的户牒给带上了,但是家里的牲畜、锅碗瓢盆全没了。 一想到家里的损失,那些人看着缩头缩脑的周旗,手掌一张一合,如果不是有林鹤在场,只怕要冲过去打人。 要不是周家人挖了河堤,怎么会有决堤这样的祸事? 第48章 周旗的身子一僵,他不用回头看,也猜得到桐花村的村民怎么看自己的。 周旗磕头了之后就爬了起来,不敢站在林鹤的身边,悄悄站在了昭昭旁边。 带着兜帽的小姑娘感觉到了旁边来了人,抬头去看,看着周旗对她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昭昭看了一眼周旗之后,再看在场的村民:一小半儿的人交头接耳庆幸自己活下来了,一小半儿的人对着周旗努努嘴,还有一些人则是看着外面的澜江,这会儿雨水稍微缓了一些,澜江的势头却不减,银色巨浪狠狠拍着河岸,卷走了大块大块的土。 土块大块崩裂到江水里,这让一个猪圈崩塌了,里面的猪被卷走,这只猪被卷入到水中显然还没有死,也不知道幸还是不幸,恐怕会一路哀嚎到下游去。 猪的叫声太过于凄厉,让在场的村民不由得有感同身受之感,劫后余生的庆幸感再次涌上心头,真的差一点就没命了,如果不是林鹤,他们这会儿就是那头在江水中沉浮的猪。 昭昭收回了视线,对着周旗说道,「周叔,您先前说过,河堤是您家下人掘的,如果要是决堤了是您家的责任,现在这么多人没有家啦。」 小姑娘的话立即吸引了所有村民的注意,昭昭替他们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家没了这部分损失周家负责吗? 「我赔的,我赔的。」周旗本来还想说什么,忽然感觉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是小姑娘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她的小手带着点冰凉,显然也是吓得够呛,手心里出了汗。 昭昭看着握住了周旗的手之后,他就没有说话,心中松了一口气,抬头对着周旗一笑,轻声说道,「有周叔这句话就好,后面该怎么赔,我爹爹会处理的。」说完还对着他眨眨眼。 周旗只用说到这里就够了,说得再多一些,就不合适了。 从在周家的表现来看,周旗说话太快太直,这里要是大包大揽说自己家有钱什么的,让村民觉得可以从周旗身上狠狠敲一笔竹杠,到时候会是很长的拉扯战。昭昭这句话直接把后续的工作都推给了爹爹,周旗负责出钱就行了。 林鹤点点头,接过了女儿给他揽下的活,对着昭昭一笑,然后冲着周旗说道,「我会核实各家的损失,最后算出一个总数,你周家按照我说的金额赔钱,你看可合适?」 周旗现在是林鹤说什么都会应下,脑袋忙不迭点着,「一切听林大人安排。」 周旗说完了这句话之后,才迟钝发现了父女两人这样说的用意,心中感激林鹤,又对自家犯了事有些羞愧,不好意思同林鹤说话,就感激地对昭昭说道,「你冷不冷?」 周旗觉得林鹤带来了小姑娘,实在是在好不过的事。同样有这个想法的是何管家。 何管家看得出父女两人打配合做得很好,昭昭是孩子,有些话由孩子起头更好。何管家还在心中感慨,昭昭这个孩子不一般,若是男儿身,只怕是要当状元的人物。 「我没事。」昭昭说道,「我含着姜片,手里还出汗了。」 村长听到了这话,想起来妻子在厨房熬姜汤,连忙喊道,「云娘!云娘,姜汤好了没有?」 「来了来了,我凉了几碗,这会儿可以直接喝,不会太烫!」村长媳妇在人一个个到了家里的时候,就去厨房里熬煮姜汤,熬煮好了之后,首先给的就是林鹤、昭昭等人,还有体弱的妇人们。 那些妇人们推辞姜汤,让村长媳妇先把姜汤给周家、钱家下人们: 「先给林大人带来的人,他们都辛苦了,我们不差这一点时间。」 「对对,得谢谢他们,当时我还不乐意。现在真得谢谢。」 于是下人们手中也分到了姜汤,热乎乎的姜汤入了肚子,代替姜片驱赶了寒气,能够救下这么多人,下人们心中也有一种自豪的感觉。 村长媳妇亲自把碗给了昭昭,看着这个叫做昭昭的小姑娘和她道谢,慢慢地喝姜汤,心中咋舌不已,这可真是官老爷家的娇小姐,气度非凡。 忽然外面传来了声音,是有人一边跑动一边喊,声音都要撕裂了,「村长,决堤了,快救人啊!」 这是其他的村民发现决堤这件事,他听到了动静就被吓得清醒了,第一个念头就是求助村长,让村长组织救人。 他没想到冲入到了院子里,就看到了村长堂屋里站满了人。 那个人手中握住了一柄锄头,大口喘着气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眼神里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困惑——这是咋回事。 村长挤到了门口,对着那人说道,「这是咱们郧河县的县令老爷林大人,在出事之前已经让河边住的人都出来了,现在都在屋子里呢。」 林鹤微微颔首,「你进入到屋里避雨吧。」 那人是冒雨过来的,身上胡乱裹着衣服,身上和头发已经湿透了。他没带雨具,只带了一柄锄头,如果有人落水了,可用锄头把人给带出来。 村民们纷纷说道: 第49章 「快进屋,雨可真大啊。」 「路上可不好走,石头,你是不是摔了一跤,看你一身的泥水。」 「是啊,王石谢谢你啊,你过来歇歇脚,喝点热水。」 还有人直接跑到了王石旁边,把他那柄锄头接过来,扯着他的臂膀进入到屋子里。 王石过来了之后,接下来就有其他人冲入到了村长家里,要求救人。 这正屋里本就满满当当站满了人,这样一来就更挤了。 这会儿雨转小,天已经大亮,不知道江边会不会有人就抢救屋子里的财产,林鹤等人就去了江边。 细雨、大雨、决堤……接下来只有石拱桥塌陷还没有应验。 石拱桥的对侧站了不少村民,三个衙役在那边尽心尽力守着不让人通过,这边也是同样如此,看到了林鹤身上显眼的官服,那边明显躁动了起来,只是隔着江,这边说话那边听不到。 这样来看三个衙役太少了,只是这次必须骑马过来,马匹数量限制了衙役的数量,要是在桥这里留了太多人,就顾不上把村民给从屋子里拽出来了。 林鹤想了一个办法,扭过头说道,「所有人跟着我一起喊:不能过桥。」 林鹤重复说了三遍,桐花村的村民们跟着林鹤的话,「不能过桥」这四个字清晰地传到了对面。 衙役那边任务一下就轻松了不少,不用担心有人冲过去桥,松了一口气,其中一个沙哑着嗓子对着冷静下来的人群说道,「刚刚林大人带着我们都去对面的桥墩看了,都被冲得松了,这会儿下大雨,江里的浪大,真的不能过桥,会塌的!」 等到对面安稳了下来,桐花村的村长忍不住对林鹤说道,「林大人,咋不让人过,人多了也可以救一下……」 村长的想法是人多力量大,起码能够一起想办法,把牲畜的圈给打开,说不定能救几头猪、几头牛。 只是村长的话还没说完呢,轰隆的一下,石拱桥塌陷。 周旗看到石拱桥崩塌,脸色白得不行,他又有些腿软了,要是有人过桥,这人命还是算在他们周家的头上,幸好夜里跑了这一趟。 村长拍了一下自己的嘴,他觉得自己乌鸦嘴,咋一说啥,啥就应验,刚刚还觉得可以试图抢救一下屋子里的其他财产,这会儿什么都不敢说了。 这石拱桥上大量的石头咕噜噜落入到了江中,激起了浪花,而随着石拱桥的坍塌,决堤的口子的又往上蔓延了几分。 江里因为滚落了石拱桥的巨石,让本就澎湃汹涌的江水水流更急了,江水拍在石头上,水花高高扬起,岸边的人都可以看到江水来势汹汹的气势。 林鹤忍不住想到了女儿的话,如果要是当时桥上有人,这里有人试图救人,只怕都会被卷入到江水之中,而落了江,被巨浪裹挟撞在了大块石头上,才会有血流成河的惨状。 林昭的话果然一一应验了,幸好他把她的话当真,幸好为了那一份可能性,一路坚持了下来。 衙役们和村民看到了桥坍塌之后,忍不住往后退了几十步,离江边远一点,林鹤见状如释重负,现在的状况是最好的,也不再需要周家人和钱家人,便对着昭昭说道,「让何管家带着你先回去?」 昭昭的话应验之后,林鹤不纯然把她当做孩子,用的是商量的语气。 昭昭放松下来,浑身都酸疼,尤其是感觉自己的双腿被磨得难受,冲着爹爹说道,「好,我先回去,也好让祖母他们放心。」 村长说道,「林小姐,咱们村里有人有牛车,不如赶牛车进城,虽然慢一些,好歹舒服一些。」 众人感激林鹤,现在听到林大人的女儿要回城,你一言我一语: 「先吃点东西,可以生火,把小姐的衣服给烤干。」 「是得吃东西垫一垫,还是个小孩子呢。」 「牛车太慢了,还坐骡车要快一些。」 「林大人也吃些东西。」村长说道,「这边让人守着,谁也不能上前,你们也辛苦了。大人,你说的都对,刚刚要是听我的,又得犯错。」 「那是因为你没看到桥下也被挖松了。」林鹤说完之后对着周旗说道,「桥是肯定要重新修的。」 「这是自然。」 周旗迟钝的脑子开始转动,这事是他家庄子引起的,他家庄子就在这附近,现在事情暂时告一段落,完全可以先去他家庄子上,于是连忙说道:「对了,我家庄子就在这附近,不如大人去庄子上吃点东西,里面也有马车,可以等会送林二小姐回去。」 周家的庄子条件要比村长家好的多,外面修着气派的石头围墙,打开了门之后,里面的屋子也比县衙的宅院气派规整得多,不过这样的院子要和钱家比,那是远不如的。 庄头把一行人给迎了进来,吩咐让人烧水的烧水,做菜的做菜,原本安静的庄子热闹了起来。 庄子里还备了簇新的中衣、还有成衣,一桶桶的热水被烧开,昭昭洗了一个热水澡,穿着宽大的中衣,等着她的衣服被烘干,林鹤的官服被下人小心翼翼地洗干净,穿上了现成的衣衫。 第50章 在庄子里吃过了饭,在巳时一刻(上午9点15分)坐上了马车踏上了回县城的路,关于桐花村的决堤还有石拱桥塌陷的事已经在县城里传得沸沸扬扬了,一会儿有人说桐花村死了不少人,一会儿有人说其实没死人,一会儿又有人说有衙役掉入到江里头了。 林家人的心都被死死揪着,随着一个个消息传来,忽上忽下的十分不安稳,就在此时听到了门房咚咚咚的脚步声,他大声喊着,「二小姐回来了!」 唐老夫人是冲在最前面的,她在京都的时候还偶尔有睡不着的时候,睡眠很浅,但是自从到了郧河县,每天都睡得很好,昨晚上无论是淅沥沥的雨声,还是长廊里走动的声音都没有吵醒她。 她在一清早听说了林鹤和林昭两人去了桐花村,犹如雷劈一般,痛恨自己怎么睡得这么死,半夜什么都听不到。 柳氏父亲的官职不高,又是丧母的嫡长女,身份尴尬,但也可以勉强说一声是书香门第,不曾见过决堤的情形,两个小的久住京都,更是没有出过城,不曾见过灾祸。 但是唐老夫人不同,她出身乡野,儿时亲眼见过决堤。 平日里温顺的江水忽然就变了面貌,巨浪冲击在河堤上,决堤淹没了农田还不够,卷走了在农田里劳作的人。 唐老夫人那时候才知道人在自然面前是有多渺小无力,就像是小小的蚂蚁,遇到了小水流,根本无力逃离水流,肢体无力地在水面上拍打,最多只能够让身体改一个方向,只能够顺着洪流的方向行进。 那时候的哭声留不住江里的人,江里的人奋力挣扎也没有一丁点的用处,还是被江水裹挟到了下游。 她儿时见过的水患还是白天,伤亡有限,这可是夜里发洪水决堤,唐老夫人还听到石拱桥有可能坍塌,心里就更怕了,她怕儿子、孙女儿出事,不说江边的凶险,光是在深夜里的泥泞路上赶路,就有可能摔断脖颈,直接一命呜呼。 唐老夫人还不敢过多地流露出自己的忐忑,儿媳妇还有孙儿孙女够焦急了,她不想再给他们增添多的负担。 唐老夫人这样生生煎熬了几个时辰,在听到了昭昭回来的时候,她跑得最快,把穿着红色披风的小姑娘搂在怀中。 「我的昭昭啊。」唐老夫人声音颤抖,她用力抱住小姑娘,眼泪顺着孙女儿的脖颈到了她的中衣里。 唐老夫人是害怕的,小孙女儿才这么丁点大,会不会站不稳被挤到了江水里,会不会过桥的时候,桥一下坍塌了,她的心中的恐惧无法言说,现在抱住了人,那些恐惧都成了后怕的泪水,再也无法控制住了。 那泪水让昭昭的心里被烫了一下,缩了缩脖颈,伸手抱住了祖母,小声说道,「祖母,我和爹爹都没有事,我们带去的人也都安全,您别担心。」 小手拍着祖母的背,她学着昔日里长辈们的动作,安抚祖母。 这样做也很有用,唐老夫人的身子不再颤抖了,只是眼泪还是淌着。 昭昭抬头,然后看着后面神色焦虑的母亲、哥哥还有姐姐,笑着说道:「娘、哥哥、姐姐,你们放心,所有人都没事,爹爹去的及时,虽然澜江决堤了,但是没有人落水,江水卷走了一些牲畜,还有一些屋子;石拱桥也塌了,但是没人走在上面。一共就是损失了一些屋子、家私还有牲畜,没人出事。我回来之前就吃过了,爹爹现在还在村子里。」 昭昭口齿伶俐,一下就把他们最关心的问题全说了出来,柳氏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浅笑,她认得何管家,但是周旗并不认识,「何管家……」 「这位是周旗周老爷。」何管家说道。 「周老爷。」柳氏行了礼。 周旗连忙避让开,对着唐老夫人等人见礼。 周旗作为事主本应该留在桐花村,只是周旗担心爹娘,不住和林鹤道歉,然后支支吾吾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林大人对不住了,这话虽然有些冒昧,我想和令小姐何管家一起回一趟城里。昨晚上怕惊动两位老人,我离开的时候和管家说了,但是我爹娘起床之后见不着我,只怕还是会操心,他们身体不好,我怕出事。林大人,我先回去一趟,等会我肯定还会再过来的!您若是不放心,可以让衙役跟着我,我让爹娘安心了之后,立即就赶过来。」 周旗在林鹤点头之后,就坐了马车,和昭昭、钱管家一起回了城,和何管家商议之后,首先到的就是县衙后宅,让林大人的家人安心。 唐老夫人把昭昭给松开,用手背擦了擦泪水,对着两人说道,「见笑了。」 昭昭拉开了祖母的手,用手帕细心擦拭了泪痕,「祖母是关心爹爹和我。」 一夜没睡的小姑娘,因为喝了一肚子的姜汤,非但脸色不难看,两靥生出淡淡绯色,比平时看起来气色更好,只是眼底的疲惫是掩不住的。 昭昭中衣黏在了大腿根部,小孩子的肌肤嫩,这里在跟着爹爹骑马过去的时候就伤了,她没让脸上露出难受,在祖母松开了她之后,上前牵住了柳氏的手。 第51章 「娘,我们去拜会钱老太爷。」昭昭仰着脸看着柳氏。 柳氏见着女儿安全,也含笑说道,「好。」 去钱家是有必要的,昨晚上临时借了那么多人,总得登门去和钱老太爷解释一番,还有她的课也缺了,也要和岑夫子告假。 「先喝几杯热茶暖暖身子。」柳氏侧过身子,先请从桐花村匆匆赶回来的几人喝了热茶。 一刻钟之后,从林府多出了一辆马车,里面是柳氏带着丫鬟和昭昭。 在昭昭要开口说当时的情形时候,柳氏只是摇摇头,「你们都安全就好,等会见到了钱老太爷的时候我听着就好,不急在这一时。」 昭昭点点头:「好。」 柳氏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心想,一夜没睡骑马去桐花村,之后是冒雨把河边的村民给拽出屋子,成人都会觉得疲倦,更何况只是个孩子呢?昭昭却一句都不吭,这让柳氏心中越发怜惜小女儿。 ☆☆☆ 钱宝儿在今天上午的课缺了昭昭,根本就无心上课,岑夫子也不强求,给钱宝儿布置了写大字的任务,自个儿拿出了书来看。 钱宝儿捏着笔,看着外面哗啦啦的雨就会想到林昭,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昨晚上为什么会和林伯父一起去桐花村。 丫鬟探头探脑地出现在了窗边,钱宝儿眼睛一亮,捏着笔频频看着窗外,碍于岑夫子,又不敢有什么大动作。 岑薛青的眼角一抽,她本来就坐在窗边,对着琉璃窗敲了敲,外面的丫鬟被吓了一跳,露出了讪讪的笑容来。 「进来吧。」岑夫子让丫鬟进来说话。 丫鬟利落地推开门,禀两人道:「柳夫人还有林二小姐过来了。」 钱宝儿听到了这话,蹭得一下就站了起来,见岑夫子看着自己,才坐了回去,在凳子上扭捏了一下,小声央求夫子:「岑夫子……」 岑薛青哭笑不得,难道她就不担心昭昭了?合拢了书卷,「我也想知道昭昭是个什么情况,一起过去看看吧。」 钱宝儿露出了笑容,重重点头,说话也甜滋滋的,「夫子,我们一起去。」 钱宝儿压住了步子,跟在岑薛青的身后,两人到了正厅里,柳氏、昭昭、何管家都在堂中。 周旗并不在场,他觉得无脸去见那位曾征战沙场的老人,就直接回家了,等回家让爹娘安了心,他还要再去一次桐花村。 昭昭在家里只是简单说了状况,现在说的详细的多,尤其是何管家帮了大忙,要与钱家说清楚,「幸好管家叔叔多问了一句,不光是借了马还借了人,不然的话,路上都要多耽误一些时间,夜里黑漆漆的,看不清路,地上还都是泥泞,是管家叔叔让人开路。」 何管家笑着说道,「能有些用就好,幸而不曾耽误事,我们到桐花村的时候,差不多就是寅正,把住在河边的人给一一喊了出来,就决堤了,真是太巧了,当时看到了决堤,我都愣住了,要是耽误的时间但凡长一点,只怕人就救不全。」 柳氏双手合十,「可见是苍天怜爱,给了人一条活路。」 她心中觉得是老天爷保佑,要不然怎么会有昭昭见到那些情形,丈夫领着人一夜连轴转,终于是毫无人命的伤亡。 周老夫人奇道,「当时天都还没有亮,外面下着细雨,只怕把人给从屋子里喊出来不容易吧,又黑又冷,谁愿意出来啊。」 钱宝儿的身子往前倾,也很好奇昨晚上的情形。 「如同老夫人说的,确实很难,在决堤之前谁都想不到会决堤,想着何必呢?太麻烦了,天亮了也不迟。」 「别说是百姓了,就我昨晚上都还在想,有必要吗?会不会小题大做了,只能够说林大人果断,为了万一的可能性坚持了,也才能够救了那么多人。」 「林大人在下令把人拽出屋子之前就立了规矩,不能因为人有病、孕妇或者是其他缘由耽搁。所以行动起来很快,就算是这样,周家的那些下人心中还是有些不忍,有个老太太瞎了眼睛,当时村长都别开了投,周家人的神色也不好,几乎要哭了出来。」 至于说钱家的下人,他们曾是在战场上厮杀的士兵,最是懂得军令如山的道理,一开始就只听林鹤一个人的吩咐,无论心里是怎么想的,都坚定完成任务。 「还有最后一户靠近山坳坳的人家,是个脾气大的猎户,好不容易把人捆住给压到了地方,结果到了村长家一松开绳子,他操起了放在旁边的锄头,就挥向了林大人。」 昭昭看着柳氏的脸色一白,连忙说道,「幸好何管家在旁边,把人给拦住了,爹爹无事。」 柳氏深吸一口气,藏在衣袖之中的手指都是颤颤巍巍,把两只手搅在一起,才勉强让手不再颤抖。她站起身子,对着何管家郑重行礼。 何管家侧过身子,避开了柳氏的大礼,钱宝儿笑嘻嘻地跑过来,拉住了柳氏的手,「伯母,您不用同何叔客气,他就是个热心肠的,您家做的小吃何叔也很喜欢,晚些时候多送他一份就好了。」 第52章 钱宝儿还知道,这次帮忙的下人,祖父都会多给一些赏银,在这个场合就不适合多说了。 何管家含笑说道:「我还怪喜欢吃松花蛋的。」 柳氏自然是点头应下了,钱家可以说在这里桐花村危机里帮了大忙,怎么感谢都不为过。 何管家感慨说道:「就像是小姐说的,我只是做了当做的,林大人是个好官,我佩服得紧,要知道做成这些事并不简单,就算是预料到要下雨,有谁能够预料到决堤呢?林大人是很有魄力之人,我十分佩服。」 昔日里林鹤在他的心中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说话也很和气。昨晚上让何管家见到了林鹤身上的另外一面。 以前总听人说什么青天大老爷,青天大老爷应当是什么样的,何管家总是无法在心中对应上形象。 跟着林鹤走了一遭之后,青天大老爷应该是什么模样,何管家就知道了,那就是林鹤这般的模样。 寒暄了小半个时辰,昭昭同岑夫子请了假。 岑薛青点点头,「差不多要半个时辰时间,我会送些膏药过去,涂在伤处不会留疤。」 柳氏感激岑夫子的好意,「多谢岑夫子。」 钱宝儿有些奇怪,没看出昭昭受伤啊,等到柳氏和昭昭离开,岑夫子才解惑说道,「你若是骑马几个时辰,难道不会伤着腿?昭昭只是不说,不想让家人担心。」 钱宝儿想着自己刚骑马的时候,不过是一刻钟时间就觉得双腿火辣辣的疼,顿时眉头死死搅着,觉得昭昭怎么那么能忍,刚刚脸上红扑扑的,都没有看出来有什么难受。 岑薛青丢下钱宝儿前行一步,早些做出膏药,昭昭才少受几分罪。 ☆☆☆ 昭昭的腿确实伤得厉害,回去了以后,石竹在给昭昭更衣的时候,惊呼一声,「二小姐!」 「嘘……」 只可惜昭昭制止迟了,柳氏和林清薇两人已经绕过了屏风,看到了昭昭的中裤。 白色绸缎中裤上沾染了血迹,因为时间有些久了,衣服贴在了大腿内侧,裤子和肌肤黏在了一起,现在分开只怕都会引起疼痛,林清薇见状刷得一下眼泪就掉下来了。 柳氏在听到了岑薛青说要送膏药,就猜到了昭昭肯定是伤了,没曾想伤成这样,小心翼翼把裤子和伤口分离,昭昭原本红润的面颊雪白了起来,用小手捂着口,才不会痛出声。 柳氏也掉了眼泪,「你这孩子,就不应当让你一起去钱家的。」她同时还心想,这一次之后丈夫就果断了一些,这种罪再不能让昭昭受了。 「娘,我没事。」昭昭小声说道,「就是一些油皮,我等夫子的药送过来,用了药就好了。」 其他人都穿得整整齐齐,唯有她衣冠不整,脱去了中裤露出了藕节一样的小白腿,昭昭圆润如贝的脚指头不自在地动了动。 林清薇见状眼中犹自含泪,却忍不住笑了,「你还害羞了?」 「我想盖上被子。」昭昭小声说道。 柳氏也怕她着凉,给她盖上了薄被,又在屋子陪着昭昭说了话,看着小丫头原本圆溜溜的眼睛半合拢成了扁扁杏仁状,她一夜没睡,又累又困,回到了熟悉的地方,就犯困了,只是强忍着没有睡。 林清薇见状点燃了安神香,看着昭昭最后的挣扎也无用,小小的胸膛规律起伏,显然已经睡着了。 差不多昭昭入睡的时候,岑薛青的药送了过来,柳氏亲自给昭昭敷了药,留下了石竹照看,和林清薇一起蹑手蹑脚出了房间。 岑薛青是亲自过来送药的,她就在堂中候着,唐老夫人在听到了昭昭受伤了,就想要进来看看,听说昭昭睡着了,才没进入到屋子里,等到柳氏与林清薇出来,连忙问道,「用了药了?怎么样?」 「点了安神香,她已经睡着了。」 岑薛青说道,「我加了冰片薄荷,有一定的消肿作用,休息两天就没事了。」 林清薇忽然说道:「夫子,我想跟着您学医。」 岑薛青的神色不变,放下了茶杯,「没有必要,昭昭已经跟着我学医了。」 「我……」 岑薛青觉得姐妹两人还真有意思,昭昭学医是为了林清薇,林清薇想要学医也是为了昭昭。 不过林清薇在调香上、修缮之道上可以走得更远,不必浪费时间去学医,岑薛青便拒绝林清薇说道,「昭昭在学医上很有天分,我收这个学生就够了。」 岑夫子的药做得有两种,一种是给昭昭用的,另一种量大一些,分成了许多份,是给林鹤与衙役用的。 她在林家小坐了一刻钟就离开了,等到岑夫子走后,林晟彦到了堂中,一起听柳氏说在钱家说的那些事,众人听着昨晚上的凶险,心中后怕不已。 昭昭与他们林家有缘,是林家的福星。 现在林家人觉得,昭昭不光是他们林家的福星,还是郧河的福星。 第53章 建安府下辖六县,其中最为落魄的就是郧河县,建安府知府潘曾毅在这一任的郧河县县令赴任之前,每次见到郧河县的县令都是头疼。 谁让先前的知府给开了口子,拨款给郧河修筑河堤还有石桥。这一举动让郧河县犹如是老鼠见到了香油,每每见到了知府,郧河县县令两眼放光,紧接着装模作样开始诉苦,说郧河的穷苦,好从他这里拿到拨款银子。 时间长了,潘曾毅就从假头疼成了真头疼,拿郧河县没有办法。 其实潘曾毅知道,先前知府拨钱也是无奈为之,郧河也确实需要这些银子。 郧河县有连绵的丘陵,虽然澜江穿江而过,土壤却并不肥沃,加上此处的河床陡然狭窄了起来,阔阔大江到了这里展不开,波浪异常汹涌。每当到了汛期,这里就容易洪水泛滥,从而导致郧河欠收。 收成不好,县中就无钱去修路建学堂,更无钱修河堤还有桥,商贾不从这里走,百姓在这里住着也是穷苦, 久而久之,总有人离开故土,去其他地方谋生,每年郧河人口户籍数字都是削减的,甚至这里命案发生的都比别的地方要多,起因也很是荒谬,往往是因为一把小米,一勺猪油,就斗得头破血流。 所以郧河县每年的岁考,别说是在整个建安府的六个县里排最后,在整个承宣布政使司一共七十五个县之中都是稳当当的最后一名。 甚至放在整个大齐,也是在最末等的一列,比郧河县更差一些地方八成是与番邦小国的交界处。 郧河,明明地处东南一隅,政绩每年都是「差」这一等的,让布政使和建安府的知府头疼不已。郧河县就是布政使还有建安府知府擢升的绊脚石。 面对这样的郧河县能怎么办?上上任的布政使示意让建安府解决郧河县的老大难问题,暗示让建安府在拨款上多给一些郧河。 因为澜江在这里水势凶猛,在郧河县里修一段河堤造价要比别的地方高出三倍,而郧河县要修得地方多,建安府有心帮郧河县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替郧河修筑河堤,再加上拿多了,其他县也有不平衡的地方,就只能够徐徐图之,每年扣扣索索给一部分银子,修一段的河堤。 这一修就是几十年,而且旧的河堤又有破损之处,许多地方要修补,这样修修补补,银子建安府拿了不少,郧河县还是半死不活的模样,并不见好转的迹象。 潘曾毅一听到郧河的消息就头疼,尤其是汛期,总觉得这是来和他讨要银子的。 现在的建安府知府潘大人看着林鹤的字,牙疼地打开了对方的邸报。 潘曾毅入眼的就是决堤,石拱桥坍塌,他眼皮子重重一跳,连忙一目十行飞速往下看。 看到了后面并无人员伤亡,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等到看完了这邸报,他的头一个感觉是,难怪是从翰林院出来,这一手字当真是漂亮,其次是真的没有伤亡,林鹤也不要来要银子的,周家把修河堤还有建桥的银子给包圆了。 只是……林鹤写得这一切也太巧了一些,简直让人不敢置信。 潘大人伸手抚须,结果因为走神一不小心拔了几根胡子,让他倒抽一口凉气。 衙门里其他人在看到了这一幕,猜想是不是郧河县的县令讨要了天价的拨款银子。 李典吏痛心疾首地说道:「潘大人,这次郧河县的王县令……哦,现在是林鹤林县令,来讨要多少银子?哎,这郧河县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吴典吏抚须摇头晃脑,「既然是新上任,肯定是要大大要上一笔银子的,这样开了口子,以后才方便行事,潘大人,是不是林县令让您为难了?没想到他看上去是个文弱的书生,第一年就狮子大开口。」 其余的各房典吏也是附和,开始猜测林鹤的邸报上来和潘大人要多少两银子。 潘曾毅用一根指头揉了揉胡须被扯掉的地方,手中的邸报往桌前一放,长舒一口气,「不是来要银子的,是澜江冲毁了河堤,垮塌了最早修得石拱桥,林县令修书来报这件事于我知晓。」 知府衙门里顿时就因为潘曾毅的话顿时炸开了,潘曾毅连忙补充说道,「诸位还请放心,决堤凶险,但是这次损失不多,只是一些屋舍、田地还有牲畜,无人伤亡。」 潘曾毅的话并没有让议论声小起来,反而更是沸沸扬扬,这群典吏忧心郧河县的状况: 「决堤了没有伤亡?是决堤的口子很小吧。」 「不可能啊,只要是决堤肯定不是小口子,郧河县内的河床窄,与其他地方相比,此处若是决堤,只会比先前翔安县那次还要伤亡多!上次翔安死了十几个人,要是发生在郧河,少说也得上二十,如果要是时间不凑巧发生在晚上,死上百个都有可能!」 「最早修的是石拱桥是跨度最大的桥,这桥都给冲毁了,不可能是小的决堤。是林鹤瞒报了数字?潘大人是不是要过去看看。」 「这林鹤也真是!若是想要让伤亡数字小一些,也不能这样乱报,这可是百姓的性命,可不是翰林院里那些虚头巴脑的数字,容不得弄虚作假。潘大人,是不是要去一趟郧河,不能由着他胡来啊!」 第54章 你一眼我一语,在场的官员拼凑出来了郧河县的人间惨状,恨不得立即让潘曾毅速速去郧河县主持大局,不可让林鹤胡来,郧河县已经够拖累他们建安府了,不能再闹这样的幺蛾子。 潘曾毅如果不是看了手中的邸报,也会和在场的诸人一样,他现在清了清嗓子,把手中的邸报再次拿起扬了扬,「诸位,郧河县这一次的决堤不大一样,邸报之中所写详细,里面附了决堤村子村长的签字和印章,村里损失了屋舍的人按手指印,若是情况不属实,他们不会签字还有按下指印的。这样一番操作,就是为了证明邸报和实际情况没有出入。郧河县这次决堤并没有人员伤亡。」 决堤能有什么不一样的?众人心中不由得奇怪,好奇潘大人手中的邸报,等到在场的典吏传看了这封邸报,才明白潘大人为什么说不同一般。 大半夜林鹤带着人去了周家,审问了周家确定了周家掘河堤之事,旋即带着众人夜间赶路去桐花村。寅正下细雨的时候驱赶百姓出屋子,等到驱赶完毕,澜江就决堤了,这还不算完,两刻钟内石拱桥坍塌,因为巨石落水,还让决堤的口子变大了,多毁了几家屋舍。 通篇看下来,典吏们脑子里只浮现出一句话:居然还有这么巧的事? 仔细想来,通篇是个巧字,却和最开始林鹤执拗的坚持分不开。 夜观星象要下雨,决堤的事根本没有影子,大半夜地折腾这些事,这种事也就林鹤做的出来,换了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只怕都不会半夜里折腾。 这一行为挺符合林鹤在他们心中的印象,林鹤在翰林院足有十几年时间,太重的书生意气,也就只有读书读多了有些傻气的林鹤才做得出这样的事。 不少人心中冒出了一句,「傻人有傻福」,又庆幸林鹤的傻气,要不是他坚持要去桐花村,疏散了百姓,这决堤恐怕得死不少人。 潘曾毅在众人传看邸报的时候,捧着白瓷茶盏喝着茶,这春茶到了最后,茶叶尖有些老,以前的潘大人总觉得这时候的茶有些苦,不太好喝,今天喝茶总觉得口中含着蜜一样,茶叶都带着甜味,一丁点都不觉得苦,好喝的很。 也不怪潘曾毅如此乐呵,决堤塌陷了桥没有死人这是第一件好事,第二件好事,应在郧河县修缮河堤的银子上,既然周家给新建了石拱桥,还给修筑那么长一段的河堤,建安府就不用拿银子了! 不说今年了,三年内不给郧河县拨款都可以,潘曾毅自然乐得口中还哼起了小调。 李典吏看出了潘大人的好心情,指着邸报笑着说道:「咱们建安府可以省不少钱了,这决堤了郧河县里有个大户给修缮河堤和拱桥呢。」 邸报之中也统计了桐花村各家的损失,这部分银子周家负责,另外决堤地方重修,还有石拱桥重建,等到汛期过后由周家负责。 邸报之中没有写周家什么来历,但是修河堤还有石拱桥可不是一笔小钱,有人问道:「郧河的周家有什么来历不成?郧河我就知道一个钱老太爷。」 李典吏是户房头目,掌管户口管理之事,他记忆力好,本地六个县里大户做到了如数家珍,更何况于周家也算是有些传奇,此时就和众人说起了周家。 「说起现在的周家老太爷,你们可能不知晓,要说他的两个哥哥,那可有名了。」 周旗的两个兄长,长兄叫做周朝,从小生意开始做起,利用不同地方的物价差异走南闯北,给北边卖去南方的绸缎、茶叶;给南方卖北方的皮草,周家因此发迹;周旗二兄叫做周维,这位依然是倒卖,不过范围不是局限于大齐境地,而是直接上了船,从海外卖番邦的宝石、香料等物,他直接让周家的资产上了一个台阶。 一说到周家两位兄弟,在场的人都知晓了,原来是这个周家,还有人听说周家攀附上了汪贵妃的娘家,只是真还是假谁也不知道。 周家可以说是财大气粗,而且这样一来,整个建安府可以消停几年不去管郧河县的烂账了,他们建安府的账也可以松快几年,给建安府修一修学堂还有碑坊。 整个建安府里都是快活的气息,潘曾毅甚至在想,光凭着这一笔,林鹤的岁考便至少可以捞到一个「中」,运气若是好些,得个「良」也是有可能的。 ☆☆☆ 建安知府觉得林鹤阴差阳错救了桐花村的村民,岁末考核可以上个台阶;在郧河县里,经此一事,百姓们认为林鹤当得住一句「林青天」。 郧河县并不大,县城里住的人拐弯抹角多少都认识住在桐花村的村民,林鹤夜半救人就等于救了他们的亲戚、朋友、长辈。 林家人要去集市里买菜,买上一斤的东西,总是会被塞一斤半的菜,就连买价格便宜的胡瓜,摊主都得塞两根小葱到林家的菜篮子里。 岑薛青的膏药很好,林鹤和府衙的衙役们用着几乎是第二天就可以下地活动,昭昭因为年龄小,被母亲压在床上足足一天不许下地,第二天也只让她在屋子里活动。 第55章 三天时间,昭昭大腿内侧的擦伤结好痂,身上虽然还酸胀难受,但是一直坐着不动反而更难受,如果要是一天多多活动一些,那种酸酸涨涨的感觉在晚上会削减不少,于是第四日的时候,昭昭就去钱家读书了。 岑薛青减了昭昭练字的功课,甚至让她背书也不用在屋子里,拿着书在院子里一圈圈地走心中默背《药经》,岑夫子吩咐昭昭这段时间不要久坐,适当多活动可以促进肌理循环。 钱宝儿在屋子里奋笔疾书,她想要快快写完出去和昭昭一起玩耍,但是字要是写得飘了起来,会得到更多的功课,只能够压住跳脱性子,对着字帖一笔一划临摹,让自己的字与字帖上的银钩铁画靠近。 岑薛青考了考昭昭背诵得如何,露出了笑容来,「和宝儿玩去吧。」 昭昭点点头,和岑夫子说道:「夫子,下午的时候,我和宝儿准备去桐花村。」 岑夫子奇道:「去桐花村干什么?」 「宝儿有些好奇那天晚上我的经历,想要坐着马车重走一遍。」 岑薛青在前几天和何管家私下了解那天夜里昭昭的表现,何管家感慨说道,「我家小姐同我说,林二小姐何必去受这个苦,林大人自会把事情处理妥当,依我看,那天夜里,林二小姐可缺不得。」 岑薛青当时问道,「为什么这样说?」 何管家继续说道:「且不说因为昭昭,才有了我带路,林二小姐那天在行伍里就起到了定心针的作用,那群人看着小姑娘丁点大坐在马上都不吭声,哪儿好抱怨什么?再则就是,林二小姐真是少有的聪慧且会说话,很多事情她来开口,胜于林大人开口。」 岑薛青想到了何管家的话,摸了摸昭昭的脑袋,昭昭总说想要头发浓密,她觉得小丫头操心的太多,肯定是没有钱宝儿头发浓密的。 两个孩子一动一静,正为互补,岑夫子表面上对钱宝儿凶巴巴,实际上对两人一视同仁,只是昭昭懂事,说话温和一些不打紧,对钱宝儿太过于温和了,她就要一蹦三尺高。 岑夫子对着昭昭吩咐道:「那你现在少走一些路,下午到了村里,肯定不能一直坐马车。」 「好。」 「你和宝儿都不要离车夫还有丫鬟们太远,别到处跑,注意安全知道吗?」 钱家的车夫还有宝儿身边的丫鬟都是会武的,两人要出去玩,不用另外带侍卫,只用这几人就够了。 昭昭再次点头。 中午吃过了饭,昭昭与钱宝儿就坐着马车往桐花村去,因为石拱桥毁了,走到一半,他们换了一条路去桐花村。 在路上,遇到了一位马车车辙坏了的中年男子,男子和钱家的车夫求助,钱家的车夫看了车辙之后,就帮男人换一个好的备用车辙。 钱宝儿的眼睛滴溜溜看着那位男子,那位青衫男子见着钱宝儿,别过头走开了。 钱宝儿噘着嘴,对着昭昭小声说道,「怪人。」 没曾想过了一会儿那位男子走了回来,手中捧着一大把的狗尾巴草,狗尾巴草毛茸茸的,男人温和地笑了笑,发黄的指尖灵巧用狗尾巴草编了草编。 「多谢两位小姐。」他给了钱宝儿与昭昭两个一模一样的草编。 钱宝儿刚刚还觉得这人怪,这会儿拿了别人的草编,就兴奋地说道,「哇,你的手好巧,你还会编别的吗?你不用给我们两人编一模一样的,我们都是一起玩的,花样越多越好。」 「还会。」男人笑着说道,「就是这里的草不够,我等会采些草,我的马车跟着两位小姐的马车后面,等到分开之前,我把草编给你们可好。」 昭昭注意到这个男子把她和钱宝儿并在一起,其实更在意的是钱宝儿。 昭昭想了想说道,「会不会太麻烦您?」 男人含笑说道,「不会,我有个女儿也和你们差不多大小,一会儿时间我就能编许多,再说了,还要谢谢两位小姐帮我修了马车,不然我还不知道要在这里等多久。」 一阵微风拂过,昭昭嗅到了熟悉的略带苦涩的味道,这味道和岑夫子身上的有些相似,是草药的味道,对着男子说道,「您是大夫吗?」 男子一愣,继而点点头,「略懂一些医理。这位小姐怎么知道的?」 「喊我林二便是。」昭昭说完了之后,钱宝儿立即补充了一句,「我是钱……钱小姐!」 钱大实在不太好听,像是车夫一样,钱宝儿就这样说道,她心中不满意,想要回去想一个如同林二一样有趣的称呼。 因为钱宝儿的话,男人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含笑说道,「免贵姓岑,两位小姐喊我岑大夫吧。」 他这话话音刚落,钱宝儿就说道,「岑字是上山下今吗?」 男人点头。 钱宝儿奇道,「居然和岑夫子一个姓氏,这个姓很少见啊。」 岑这个姓氏太过于少见了,再加上夫子这个尊称,孙峥觉得,除了是岑薛青,不会是其他人。 第56章 她做了夫子啊,她本来就读书很多,做夫子挺好的。 孙峥想着自己的青梅,眼里滑过了一丝难过,他们少年夫妻,情深意长,宝珠出事之前,两人连争吵都不曾有,怎会料到走到如今的境地? 孙峥闭上眼,睁开之后情绪抽离。 眼前的两个女孩子,年龄相差无几,带着帽子的昭昭五官更秀美一些,钱宝儿容貌娇憨,他的目光落在钱宝儿身上几乎无法离开。 钱宝儿梳着双丫髻,两个小发髻用蔷薇色的发带系着,发带的末端绣着宝石,垂在她的耳朵边,她说话摇头晃脑的,那发带就在耳边晃荡。 以前女儿宝珠也喜欢这样做,就这样用发带系到耳边,会在铜镜前摇头,她摇头的时候发带也晃荡起来,他当时觉得女儿这个动作莫名,摇头晃脑的成什么样子,女儿宝珠捂着嘴,声音软软甜甜的,「这就是我的耳环,在荡来荡去呢。」 细看钱宝儿的眉眼与宝珠并不相似,只是眉眼之间的感觉像,这个晃脑袋臭美的小动作让孙峥想到女儿了。 钱宝儿好奇地说道,「岑大夫,你怎么不说话?」 孙峥说道:「我在想,你家那位夫子也姓岑,还挺巧合的,指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 孙峥这些年四处去游医,去采摘不同的草药,编制《药经》,从南走到北,是以郧河为中心的,这样的话,一年之中他会到郧河至少有小半个月的时间。 孙峥知道,岑薛青恨他不想见到他,当年的事孙峥也很自责,顺了妻子的意愿和离,也按照对方的要求不再出现在她面前,就连女儿的忌日两人也不碰面,所以他在这些地方停留的时候,总是不说自己姓孙,免得岑薛青知道了他来了赌气要搬走,在来郧河县之前,岑薛青是住在项南县的,因为项南县里有人再传孙峥到了这里行医,第二天一早她就搬离了项南县。 现在岑薛青定居在郧河县,孙峥在郧河县的时候,就抛弃了原本的姓氏不做孙大夫,但总要有个姓氏好让人称呼,最终孙峥定下来曾经妻子的姓氏,对外自称姓岑。 「是的。」钱宝儿点着头,笑嘻嘻地把玩手中的草编,「岑大夫,你要去哪儿?」 「我准备去桐花村。」 钱宝儿:「咦,好巧啊,我们要去桐花村。」 孙峥笑了起来,「那太好了,去完桐花村,你们要回县城吗?到时候还是一路,我可以多编几个草编送给你们。」 孙宝珠喜欢草编,孙峥以前会的花样不多,这些年走南闯北,除了疑难杂症见过不少,另外擅长的就是草编了,现在钱宝儿明显很喜欢草编,他就想要多送几个给她。 钱宝儿雀跃点头,「好的呀。」说完了之后,看了一眼昭昭,才犹犹豫豫说道,「会不会太麻烦你?」 钱宝儿以前并不是为人考虑的性格,和昭昭在一起久了,她也学会了为他人考虑。 孙峥说道:「不会,我先前说过了,我女儿就很喜欢这些东西,废不了多少功夫。」 孙峥看了一眼钱家的车夫方向,对方把马与车脱钩,正在卸下裂了的车辙,估摸还有半刻钟就可以换好车辙了。 孙峥觉得自己已经和钱宝儿说了挺多话的,不好一直晾着旁边带着帽儿的小姑娘,就冲着昭昭说道,「林二小姐,你怎么知道我是大夫的?」 「我闻到药香了。」昭昭指了指孙峥的手指,「岑大夫您的手指能让我闻闻吗?」 除了岑夫子之外,这还是昭昭第一次见到其他的大夫,她与其说是对孙峥好奇,更不如说是对大夫好奇。 孙峥好脾气地把手递给了倚在车窗边的昭昭。 昭昭的手捏着孙峥的手翻来覆去,把鼻子凑到了孙峥的手边闻了闻,想了想说道,「有艾灸的味道,还有您今天是不是碰了苦蹄兰,我闻到了苦蹄兰的味道。」 孙峥本来是逗逗昭昭,没想到她居然问到了自己处理过苦蹄兰,把手放入到鼻子下,首先闻到的是浓郁的草味,这是刚刚他拔了狗尾巴草留下的草汁味道,然后是艾灸的味道,味道最浅淡的就是苦蹄兰。 「小姑娘你的鼻子很灵啊。」孙峥笑着说道,「苦蹄兰这么偏门的药你也知道?」 苦蹄兰的作用很单一,就是用于软骨伤,开花的时候似马蹄,带着淡淡的苦涩味道,如果不是鼻子很灵敏,根本就闻不出来。 昭昭在看《药经》,首先把哥哥姐姐两人对症的药物给通学了一遍,现在听到孙峥说偏门,不假思索就把治疗骨伤的药都给念了一遍:「我知道不少药呢。还有续断、三七、杜仲、罗裙带、六月雪……」 小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念得要都是治疗骨病的,孙峥猜测她家应当是有伤了骨头的病人,小姑娘看多了方子,一来二去就记住了这些药。 钱宝儿很为昭昭得意,冲着孙峥说道,「岑大夫,昭昭是不是很厉害!」 孙峥失笑着说道,「是的,林二姑娘很厉害。」略一沉吟,孙峥说道,「林二姑娘,你可知道你这些药物,是用在什么病症上?」 第57章 昭昭说道:「都是骨伤的草药。」 孙峥点点头,「骨伤的话,伤筋动骨一百天,中间不能移动。」 「咦。」钱宝儿听到了孙峥的话,当即着急说道,「昭昭,那彦哥哥是不是不能动啊,啊!我们不去桐花村了!快快回去。」 昭昭哭笑不得,解释说道,「伤筋动骨一百天是骨折,我哥哥的伤在膝盖,他是坐在轮椅上,那是轮椅动,不是他动,不碍事的。」 钱宝儿拍了拍胸口,「吓了我一跳。」 昭昭抿唇一笑,小手捶了一下钱宝儿。 钱宝儿也嘻嘻笑着,两个小姑娘凑成一团。 「岑大夫,车已经好了。」钱家的车夫走过来对着孙峥说道。 「多谢。」孙峥把一早说好的二两银子给了钱家的车夫,正准备要问钱宝儿与林昭喜欢什么样式的草编,就听着两个小姑娘又提到了岑薛青。 昭昭说道,「宝儿,岑夫子的医术真的很好,哥哥用了她的方子,前段时间下雨好多了,都没有难受了。」 岑薛青学医了? 孙峥听到了这里忽然恍神,他一直笃定钱宝儿口中的那位岑夫子是岑薛青,到了现在又不能确定,当时岑薛青怒极对他行医之事颇有怨恨,怎会学医? 孙峥询问说道:「你说得那位岑夫子擅长骨科?」 昭昭摇摇头,「听夫子说,她擅长的是外伤。我第一次看到岑夫子行医,是有人心疾犯了,咬在了舌上,岑夫子用银针止血了。」 钱宝儿插话说道,「我到的时间晚一点,没有见到岑夫子止血的过程,那一次之后,昭昭就拜了岑夫子为师,做了我的小师妹。」她笑嘻嘻的说道,「昭昭比我厉害,还跟着岑夫子学医。」 孙峥还想要再问,但是看着钱家的车夫站在旁边,这是无声催促他离开,孙峥只能够压下这个话题,「我常年在外行医,也算是有些心得,林二姑娘,等到了桐花村我们再说一说行医之事,你看可好?」 昭昭的眼睛一亮,她还没有来得及说话,钱宝儿就直接嚷嚷说道,「岑大夫,你和我们一辆马车好不好,就在这路上说,你也不要编草编啦。」 昭昭看着钱宝儿没事就摸一摸那只狗尾巴草做的草编,显然十分喜欢,迟疑地说道,「刚刚岑大夫答应说要给你编草编,等会到了桐花村,我再找岑大夫……」 「我有这个也够了。」钱宝儿摸了摸小狗儿,挺直小腰板,故作严肃地说道,「岑夫子也说了,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位岑大夫也是大夫,若是他擅长……」后面的话钱宝儿没有说出来,她跟着昭昭一起成长,现在也会说话了,不能肯定的事不要说,免得让林家哥哥姐姐空欢喜。 钱宝儿一只手捏成了拳头,捶在了另一只手的手心里,「总之,昭昭想要做个大夫,和其他大夫探讨学习很重要。」 昭昭确实很想多与孙峥聊一聊,一双眼巴巴地看着孙峥。 钱家的马车宽敞,两人又还是孩子,马车里还有其他侍女,孙峥便坐入到钱家马车之中。 马车的帘幕都被撩开,孙峥耐心的两个孩子说话,他从两人的口中知道了,钱宝儿口中的那位岑夫子就是岑薛青。 钱宝儿说起当时岑夫子如何收徒时候,双腿交叠晃动,「其实当时岑夫子本来不想收我做弟子的,她嫌弃我太调皮了,把好端端的书画都给毁了,然后祖父祖母压着我去和岑夫子说再也不会这样了,后来岑夫子就收我了。」 果然是因为像他们的孩子宝珠,所以收下了钱宝儿。 孙峥的鼻尖有些发酸,良久之后才说道,「你好好跟着岑夫子读书。」 「嗯。」钱宝儿用力点头,「昭昭做了我的小师妹,我读书认真多啦,比以前都多了不少时辰呢。不过还是比不上昭昭,她天分好还刻苦,还有大姐姐也是这样。」 钱宝儿口中的大姐姐就是林清薇。 钱宝儿想到了大姐姐面上的胎记,鼓起了腮帮子,林家哥哥姐姐都好,也不知道祖父说得大夫什么时候可以到郧河县来,哎,祖父请的大夫也只能够治骨伤,林家大姐姐脸上的胎记怎么办呢? 气鼓鼓的小脸又搅在了一起,成了发愁的模样。 孙峥想着岑薛青把两人当做女儿一样教导,他自然也学着岑薛青亲近这两个小姑娘,看着钱宝儿神色变化,心想难道是与那个大姐姐不和? 孙峥和两位小姑娘交谈,知道了两人的家世。 林昭是郧河县令的二女儿,钱宝儿是住在祖父家中,是钱家嫡系唯一的娇娇小姐,至于说那位「大姐姐」是林家长女。 林家姐妹两人加上钱宝儿都是岑薛青的学生。 林二小姐与其他两位不同,不光跟着岑薛青读书,还跟着岑薛青学医。 孙峥很久都不知道岑薛青的消息了,和钱宝儿还有林昭聊了一刻钟岑夫子的本事,他心中犹觉得不够,想知道更多关于岑薛青的消息,他有许许多多关于岑薛青的疑问: 第58章 钱宝儿娇憨似生女宝珠,岑薛青是因为这个原因收下她的吗? 岑薛青为什么学医?而且还收了林昭为学生? 她曾经是最爱美的,用的是他制的胭脂,现在用的是哪家的胭脂? 当时她生气要和离的时候捂着胸口,那心绞痛的毛病现在还有没有?其他的大夫治好了她的病吗? 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他想要知道又害怕知道,岑薛青还恨他吗? 马车里不光是有两个还有两个侍女,他要是问岑薛青的消息更多一些,只怕就要惹人怀疑了。 够了。 孙峥这样告诉自己,强压住了更多打探消息的念头。心中却猛地多了一个想法,如果要是能够留在郧河该有多好。或许他可以避开不碰到岑薛青,通过两个小姑娘,偶尔知道一些她的消息。 这个念头让孙峥心跳都骤然快了起来,带着帽子的小姑娘想要多问问医学相关,他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过无数的疑难杂症,都可以告诉这位小姑娘。 还有钱宝儿,她喜欢草编,等会到了桐花村,他可以出一点铜钱让村里的孩子帮他采一箩筐的草,然后可以做出不少的草编送给钱宝儿。 于是,在到桐花村之前,孙峥不打折扣说起自己医治人的经验,还努力把故事说得跌宕起伏。 生活之中的经历,远比话本上的更跌宕起伏,让人咋舌,本来钱宝儿并不算认真地听着,后来听得入了神,作为一个好听众,在孙峥卖关子的时候,钱宝儿就急急询问后续,「然后呢?」 有老人的眼睛生了白霰被人认为是不详,被不肖子孙背上了山,其实只是白内障,孙峥用长长金针入了瞳孔,略一抽拨,眼睛再养上几天,里面的白霰就消失了; 有即将成亲的妙龄女子身上生了脓疖,动一动就疼,他给了土方子用黄豆捣碎了敷在脓疖,不过是三五天,脓血流出伤口就好了; 有孩子因为狐臭被人排挤,无人肯跟他一起玩,治好之后,他郁郁寡欢的面容就有了笑; 有孩子肌肤表面呈现鳞片状,父亲想要把孩子给丢了而母亲不舍,父母两人和离,母亲独自带着孩子,生活穷困。这个病例孙峥是花得时间最长的,足足用了半年的时间,他还贴进去了差不多百两银子的药材给那个孩子,最终那个孩子肌肤褪去了可怖的鳞片,让母亲不胜感激,两人搬去了新地方,开始了新的生活…… 并不是所有的病症孙峥都可以治,有时候他也治不了,能做的就是记录在行医札记里,告诉患者的亲人,他们不是不祥之人,只是生病了而已。 钱宝儿都觉得孙峥厉害,林昭半只脚踏入到了医学的门槛里,更觉得孙峥医术了得,医术是越老越吃香的一个行业,大夫们治得病越多,经验越丰富,医术就会越来越好。 昭昭的小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一副悉心求教的模样。 这位岑大夫真的医治过很多人,昭昭心里有个想法,准备晚点到了县城之后,单独找到孙峥问问看,这位云游的大夫能不能有对症的方子治疗哥哥姐姐。 孙峥说了小半个时辰自己的行医经验,再问起昭昭学到哪儿了。 昭昭很认真地告诉了孙峥自己学了多少东西,她不解的地方,岑薛青也有些不太明白的,这会儿就问着孙峥,想知道孙峥晓不晓得答案。 孙峥几乎是听完了昭昭的提问,就给了她解答,还告诉她这部分医理在哪些书可以看到。昭昭问到的两个问题,医书上也并无答案,孙峥就用实际的医治经验给昭昭解答。 「岑大夫,你好厉害。」昭昭小小声地赞叹,眼底都是崇拜,她意识到孙峥的医术要比岑薛青好。 孙峥在解答了昭昭的问题之后,也被小姑娘镇住了。昭昭学医并不死记硬背,这才堪堪入了门,就试图将融会贯通四个字贯彻在学医里,她在看书的时候总有自己的思考,会试着自己来解答,可以说是天生的学医苗子,孙峥甚至有一种冲动,直接把林昭收为弟子。 不过这个念头不过是转瞬即逝,林昭是岑薛青的学生,他最多私下里指点一番林昭,不会抢了岑薛青的学生。 孙峥说道:「我这段时间会住在郧河县,我行医颇有些心得,林二小姐家住在何处?等我安顿好了后,给林二小姐送上帖子,若是得空了,带着丫鬟到我处略坐一坐,我那里有些乱七八糟的行医札记,你看了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不过……可能需要几天时间,我得整理一下我那边的行医札记。」 行医札记就在他医药箱里放着,只是孙峥担心岑薛青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字,所以想着晚些让人重新抄录一份,再给林昭看。 小姑娘的眼睛亮了起来,身子前倾,表情欢喜,「真的可以吗?岑大夫,会不会太麻烦您?应当不涉及到您家传承?」 孙家并没有什么传承,孙峥的母亲体弱,他可以说是闻着浓浓的药香长大的,跟着采药人学了炮制药材的方法,去给镇上的杏林堂老大夫跑腿,他在学医上有些天分,阴差阳错坚持了下来,没有名师教导,他就自己摸索,他胆大心细,有真心喜欢行医,慢慢累积了一些名声。 第59章 孙峥摇摇头,「我这里没有关系,但是……你是跟着岑夫子学医的,我要是教你一些东西,会不会犯了她的忌讳?」 昭昭还没有说话,钱宝儿就说道,「不会的。」看着所有人都看着自己,钱宝儿说道,「岑夫子性子很好,她不会的。」 昭昭也点点头,小声说道,「岑夫子和我说过,我要是想在医道上臻于极致,有机会遇到了医术很好的大夫,直接拜师就是。岑夫子总说,她不能算是大夫,想学医只是想让自己不留遗憾。」 其实岑夫子的原话是这样说道,「如果要是今年秋日见到了孙神医,你要是还想学医,可以让他点拨你一两句。当然,要是遇到了还有比孙神医更好的大夫,你想学尽管拜师,我这边本来就不是正经给人教医术的地方,当时学医只是为了我自己,不想让我心中难过。」 昭昭很知道轻重,岑夫子不让她和旁人说孙神医的事,她就牢牢记住,此时就换了一个说法,只说了自己拜师不会碍事,而且现在也不算是拜师,只是看一看孙峥的行医札记。 孙峥本还纳闷,岑薛青怎么会忽然要学医,在听到了昭昭的这句话,头脑一片空白,眼前都发晕了起来,脑袋往后撞在了马车壁上,「哐当」一声巨响,让马车里的人吓了一跳,昭昭更是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是学医的,岑夫子和她说过脑袋很重要,她连忙站起身,「停……」 「不用。」孙峥制住了昭昭的动作,对着她摇摇头,「听着吓人,我没事。」 孙峥的手指掐在自己的虎口,连续按压了几下,皱着的眉很快舒展开了。 「真的吗?」昭昭的眉头仍然是皱着,站在孙峥的面前,认真地看着孙峥的眼睛,生怕他骗自己。 小姑娘的眉眼很是关切,难怪岑薛青收她做学生,是个很好的孩子,孙峥心中一暖,「刚刚我磕着的位置是此处。」他转过身子,用手指点了点,「没有重要的穴位,加上听着声音大实际上并不重,你在看我的动作,压住这里,可以缓解疼痛,林二小姐,我当真没事。」 昭昭清凌凌的眼睛里还是有担心的情绪,「岑大夫,你是大夫,肯定知道不能讳疾忌医,你等会要是不舒服了,一定要告诉我,好让人去找大夫给你治病。」 虽然有一句话叫做医者不自医,但是孙峥觉得要是磕出了毛病,他治不好自己,恐怕整个大齐也没人能够治好他。 孙峥此时哄着小姑娘,对着昭昭笑着说道,「好,我要是不舒服了,一定会告诉林二小姐。」 昭昭这才松开了眉,坐回到了位置上,和孙峥说道:「我还听岑夫子说过一个故事,就是一个女孩子摔了之后,她因为害怕说谎了,没告诉家里人头撞着了,结果耽误了病情,女孩子去世了。她的家里人都很伤心很自责呢。」 孙峥这会儿没有再撞到脑袋,只是刷得一下脸上没有了血色,因为刚刚的动作,让他这边的马车帘幕落下,马车里光线暗了下来,昭昭没有看到孙峥白了的脸,不然肯定以为他撞得不轻。 钱家的马车停下,「小姐、林二小姐,桐花村到了。」 钱宝儿欢呼一声先跳了出去,昭昭也跟着出去,等到孙峥下马车的时候,他的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 昭昭想着晚点有空了要私下里同孙峥说话,孙峥也想着,他想仔细听一听昭昭说得那个故事。 「林二小姐!」 「林二小姐在哪儿?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到,你瞎嚷嚷啥。」 「看到了马车没有?丁点大的两个孩子站在那儿呢!」 「哎呦两个小姑娘,哪个是林二小姐?我那天没见着,都是精神的小姑娘!」 「带着帽子没多少头发的那个,很好认的。」 林鹤救了桐花村的村民,前些天还一直在村里走访,统计失去了家村民的损失,村民看在眼里,心中感激,想要给林青天送东西。 但是林青天不愧是林青天,就像是话本里一样是青天大老爷,根本不拿百姓东西。 村里人一腔感激无处安放,在听到了林家二小姐过来了,非要把东西塞过来。 来的村民实在太多了,他们带的东西也是五花八门,口中说出来的感激话让昭昭白嫩的面颊都成了蔷薇色。 从自家种的胡瓜,到晚春的茶叶,甚至还有人抱来了一只咯咯叫的母鸡,不住地要把母鸡塞入到她的怀中,让昭昭哭笑不得连连摆手。 老太太的年龄很大了,牙齿都掉了不少,口腔里牙床萎缩,说话都有些不太清楚,努力去听才能够辨认出来她说的是什么: 「这母鸡可好了,每天都可以下一个蛋,是我孙孙每天喂蚯蚓喂出来的,就送给林二小姐,二小姐每天早晨就可以吃一个蛋,个子长得高,脸蛋也像是鸡蛋一样光滑。」 钱家的马车就那么点大,要是拿了东西根本就放不下,更何况东西不能拿。 昭昭花了小半个时辰,拒绝这些好意,脸上一直笑盈盈的,很认真不厌其烦地解释不能拿。 第60章 昭昭忙完了之后,看着孙峥正在编草编,被艾草熏黄的手指翻飞,很快就出现了一只蚱蜢,这只威风凛凛的蚱蜢被钱宝儿称呼为「大将军」,昭昭用手指拨动了一下蚱蜢的须须,看着她的动作,钱宝儿激动地说道,「是不是特别像!岑大夫的手艺真好!」 昭昭点点头。 孙峥看着昭昭已经推掉了那些礼物,让她先等一等,他去找了三个孩子,用三十个铜钱的价格定下一箩筐的草,让孩子们弄好了草之后,直接交给他的车夫。 钱宝儿看着昭昭看着孙峥的背影,有些心虚地说道,「昭昭,我说了不用那么多,他说的没关系。」 昭昭侧了侧脑袋,她本来看的是孙峥的脑袋,生怕他头疼,听到了钱宝儿的话才注意到孙峥指着一大箩筐,要求三个孩子摘这么多,这么大一个箩筐的草,好像确实太多啦。 昭昭再看看钱宝儿,钱宝儿有些心虚地望天,「我去和他说不用这么多。」 钱宝儿忽然跳了起来,一路小跑过去。 孙峥低头看着到他腰边的小姑娘口是心非说不要那么多,失笑着说道,「我都已经和几个孩子说了,现在说不要那么多,孩子们反而会失望的。」 「那是哦!」钱宝儿松了一口气,她就是想要那么多,就是看到了昭昭之后,才会控制她的渴望,孙峥都说了不能让村里的孩子失望,那她就多拿一些草编,也是为了让村子的孩子不失望嘛! 钱宝儿笑嘻嘻地跑向昭昭,叽叽咕咕说着不能让村里的孩子失望这些话。 昭昭握住了她的手,「好的啦。」 孙峥给了钱,一行人往澜江方向去。 天晴之后澜江不复那天的可怖,不过林昭知道,这澜江的水还是很吓人。 石拱桥坍塌之后落了那么多石头,还有几块儿巨石,下雨的时候还在,现在已经全没了。 当时的那些大石头要不就是被冲到了下游,要不就是被冲成了许多小的,沉在河床底部。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可以判断澜江河水的汹涌澎湃,现在的平静只能是表面的平静,其实是暗流涌动。 钱宝儿再往前走,看到了好好的房屋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被卷在澜江里,一半屹立在原地,半个房子能够立在原地,是因为当时地基打得牢,顶梁柱也用的好。 她看着江边破坏的情况,想着当时决堤的时候情况有多危险,难怪祖母说,决堤是一件很可怕的事呢。 今天林鹤不在,昭昭看到了周旗,正好周旗也看到了对方,走了过来,「林二小姐。」 钱宝儿立即说道:「我姓钱。」 周旗拱手,「免贵姓周。」 「我知道。」钱宝儿点点头笑着道,「你怎么在这里?」 周旗手指搓了搓鼻尖,那天决堤之后,他告诉了爹娘,被爹爹用旱烟杆子足足抽了几十下,平时疼他的娘非但没有阻拦,还愤愤说道,「该抽!多抽几下才能够长记性!」 周旗想到那天爹娘的凶悍,摸了摸手臂,心有余悸。 周旗对钱宝儿说道,「我反正在家也没事,就在这里多看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反正……就在这里看看。」 他挠了挠头,明明已经二十有五,娶了媳妇,说话起来还不太稳重,看得出来是被宠坏得富贵闲人。 钱宝儿心想说她知道,周旗能有什么事啊。 周旗的大名,钱宝儿也知道,也就是郧河县太小了,玩乐地方也不多,不然周旗就是哥哥们口中说的纨绔。 钱宝儿还没有开口,旁边的昭昭先开口,「周叔叔,您当然有帮上忙。」 周旗听到了昭昭的话,指着自己的鼻尖,语气里满是疑惑,「我吗?」 昭昭点点头,斩钉截铁地说道:「周叔叔您在这里就是定心骨,暂时不能修大桥还有河堤,村民们看着您也安心,您可帮了很大的忙!」 现在虽然天晴了,澜江的水面还没有下降多少,而且修河堤的地方泥都是软的,是不能开工的,本地村民都知道修桥和河堤不是一笔小钱,要是周旗不在,难免心中忐忑,现在看到了周旗,村民们会安心不少。 周旗听着昭昭的话,有些高兴又有些心虚,「我哪儿有你说的那么有用。」其实他过来很大的一个原因是怕挨打。 重建石拱桥、还有修筑河堤,这钱要比周旗想得多很多。 他那天和林鹤一起去了县衙,去看了过去的县志里修桥和河堤的费用,一双腿就软了,按照最少的价格来算,这周家得赔十几个在桐花村的那个庄子的价格。 家业都是大哥打下基础,二哥赚到的,周旗一想到两个兄长现在已经看到了书信,说不定还已经上路了,搞不好再过几天,他就可以看到两位「温润随和」的兄长,周旗愁得一夜一夜睡不好,在梦里,他的腿被打断了,他甚至有一种冲动逃到天涯海角去! 昨晚上娘还偷偷给他银子,周旗差不多也知道了娘亲的意思,这是让他出去避避风头。 第61章 周旗心里还在拉扯,今天过来其实也是想要在这里好好想一想,他究竟要不要跑路。 昭昭点点头,「真的,周叔叔……」她的手指对着周旗勾了勾,示意周旗蹲下身子。 周旗蹲下之后,感觉到了孩子热乎乎的呼吸喷在他的耳廓上,昭昭的声音软软的。 「周叔叔,您在这里村民们才安心,要不然的话,现在还不能修河堤,村里人该有多担心啊,搞不好还要去县里日日守着县衙和周家。我爹爹也不能在县衙里帮人断案,得在这里守着。」 周旗打了一个寒噤,他拍了一下脑袋,是啊,他自己知道周家会出钱,只是现在不适合修桥和河堤,所以暂时没开工,而且郧河县这边的老宅子里没有那么多钱,得让兄长们带钱回来。 但在村里人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哪儿会清清楚楚知道他怎么想? 他要是跑了,村里人肯定以为周家不想出钱。 损失了这么多的屋舍、良田,桐花村的人搞不好得围他们周家,万一闹起来了,他爹娘的身体不好…… 周旗打了一个寒颤,瞬间打消了蠢蠢欲动想跑的想法,他这个行为好像就是话本里的那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周旗因为后怕,脑袋上冒出了虚汗,「谢谢,谢谢林二小姐。」 昭昭有些困惑,他谢谢什么? 周旗总不能说自己差点跑路,因为昭昭的话才不跑路吧,就说道,「林二小姐的话,让我觉得我还是非常管用的,我打算这段时间吃住都在庄子这边待着!」 如果兄长们真的回来了,爹娘先劝一劝,起码不会直接上来就打断他的腿吧,而且刚刚林昭也说了,村里人会担心,他在这里就定这群人的心好了! 昭昭抿唇一笑,指了指周旗眼下的绀色,「周叔叔在这里睡也好,上次我看您家的庄子很漂亮,换个地方睡觉应该可以助眠……」 她眼睛一转,开始寻找孙峥在哪儿,想让孙峥对症给周旗开方子,「对了,岑大夫可以帮您开些安神的药,您是不是没睡好啊,上次见您精神还可以,现在这里好黑哦。」 周旗简直要被感动得哭了,他本来就是个不着调的,忽然把小姑娘给一抱,把昭昭吓了一跳。 「林二小姐,你真的太贴心了,呜呜呜,我要是有你这样一个女儿该有多好啊!」 钱宝儿也被周旗的动作吓了一跳,更别说两个丫鬟准备上前,结果就听到了周旗的话,两个丫鬟眼角一抽。 钱宝儿倒是笑了,得意地说道,「周叔叔,那可不容易,昭昭万里挑一!」 周旗听到了钱宝儿的话,脑袋大幅度点着,「是我贪心了,林二小姐这样的真是万里挑一。」 周旗放开了昭昭,看到了小姑娘耳根都红了,脸上也红扑扑的,比先前的模样更添了几分可爱,周旗说道,「算了,我今晚上不住桐花村了,晚上你和我一起去周家好不好?我家老太太还念叨着你是福气娃娃,想见见你呢!」 周旗还有一个私心,他媳妇一直没有怀孕,听人说多见见可爱的孩子,就可以生出可爱的孩子。他看到了昭昭,觉得可喜欢这个聪明可爱的小姑娘,也不想要男娃娃,就想要媳妇生个如同昭昭一般的,反正老周家也不怕传承问题,哥哥们都生得有男孩子呢。 昭昭还想要和孙峥说话,这会儿就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她晚上可不准备去周家。 周旗直接说道,「我爹娘这些天一直都很担心,林二小姐你会说话,我爹娘又喜欢热闹,说不定看到你,心情也会好,你还可以把刚刚那些夸我的话,和我爹娘说一下。」 周旗说话有点无赖,还捉住了她的袖子,大有她不答应,他就不干的架势,昭昭只能够应了下来,「我得先和爹娘说一声。」 「这是自然。」周旗笑嘻嘻地松开了昭昭的袖子。 钱宝儿看着周旗,有点瞠目结舌,居然还有这样的大人啊,她也算是开了眼,不过她也不讨厌周旗,谁让周旗那么有眼光呢! 要给周旗开药,需要找到孙峥,他们走了几步,就看到了孙峥蹲在一一个小水坑旁边,怀中掏出了一个水晶瓶,舀起来水坑里的水,仰头就着水晶瓶的瓶底往上看。 「这是在看什么?」钱宝儿问道。 孙峥把水晶瓶递给了钱宝儿,「你看看。」 两个小姑娘的脑袋凑在一起,学着孙峥的模样去看。 也不知道这瓶子怎么做的,可以看到水里游来游去的小东西,但是从侧边一看,明明什么都没有。 钱宝儿咦了一声,觉得这个瓶子很有趣,孙峥说道,「这个瓶子是我在西域得到的,是匠人偶然之间做出来的,通过瓶底可以放大。」 「我看看。」周旗也拿过了瓶子,他看到了放大了水里的东西,问道,「这有什么用?」他看着孙峥,想着这位比自己年龄还大,居然这么贪玩。 孙峥一看周旗就知道周旗误会了,说道,「用这种瓶子可以看到细小的东西,这里面游来游去的是孑孓。」 第62章 三人面露出疑惑,孙峥解释说道,「这是蚊子的幼虫,晚点会发育成蚊虫。」 三人都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蚊子多讨厌啊,吸人的血,飞来飞去嗡嗡嗡的,让人晚上都不好安眠。不过三人又觉得奇怪,为什么飞来飞去的蚊子,蚊子的幼虫阶段居然是生活在水里的。 昭昭迟疑地说道,「蚊子不是飞来飞去吗?」 「虽然飞来飞去,但是确实是在水中产卵的。」孙峥说道,「我用这个水晶瓶观察过。其实不光是蚊子,蜻蜓也是,你们想想看,是不是蜻蜓在雨后特别容易出现,而且还在水面上一点一点的,就是因为在产卵。」 两个孩子发出了哇得声音,忽然觉得这个瓶子很有趣,可以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孙峥笑着说道,「这瓶子西域产量也不多,是我偶然之间在一个匠人那里买的,不过我那边还有几个,晚些时候一人送你们一个,到时候你们可以自己看。」 钱宝儿说道:「岑大夫,你不用吗?」 「我走南闯北,没了再去西域买就是,我自己还会留两个以备不时之需。」 「我还是不要了。」昭昭说道,忽然想到了哥哥做的那个千里眼,好像也有这样的作用,对着孙峥说道,「我哥哥送过我一个千里眼,也可以放大。」 「千里眼?」 「我哥哥起得名字。」昭昭说道,「晚些时候给岑大夫您看。」 孙峥想着自己要在县城里待上一段时间,点点头说道,「好。」 那位匠人也不知道这个瓶子为什么可以放大,昭昭那里有千里眼,两者结合起来,或许能够知道其中的原理。 孙峥来桐花村的目的就是为了水中的孑孓,他走南闯北的时候多了,发现水患之后往往会有疫情,而关于疫情,他有一个猜测,是蚊子引起的。 他还当过一段时间的军医,当时是在瘴气林里行军,南方空气湿润,蚊虫特别多,在瘴气林里久了会上吐下泻,后来孙峥让人用棉布堵住口鼻,再用了草药驱赶蚊虫,在瘴气林里行军一整天,也不会出现上吐下泻的局面。 因而孙峥猜想,很多病的根源是不是就在这毒蚊子上。 为什么水患之后容易有疫情,便是因为河边会有大量的地方有这样的小水坑。而蚊子产卵倾向于不会波动的水面,最为青睐的就是雨水过后地面的积水。 当孑孓发育成了蚊虫之后,就很难对付了,在室内可以消杀一部分的蚊虫,要是在野地里,就只能够驱赶蚊虫,而不能直接杀死。 但是蚊虫还在幼虫期间,停留在水面里动也不动就有办法了,可以撒上药物,直接绝了问题源头。 钱宝儿和周旗两人对这些不感兴趣,昭昭听得认真。 孙峥最后说道,「其实这样消杀只是我的一个想法,我也不知道管不管用。」 昭昭说道,「配置杀孑孓的草药贵不贵?」 「算下来差不多需要几百两银子。」 周旗立即说道,「这部分银子,我家给了。」 债多了不愁,相比于修河堤还有桥的钱,几百两银子周旗根本就觉得算不了什么。 昭昭点点头,对着孙峥说道:「晚上我和爹爹说一声,明日您和我爹爹见一面可以吗?」 孙峥求之不得。林鹤是本地的父母官,他要是同意自己的办法,事情简单的多,孙峥对自己的方法有八九分的把握,费事的是要说服村民,让村里人同意他的做法。 他消杀虫子,是要往地里撒药粉的,要是村里人不同意,他强行去做,只怕村里人觉得他在破坏土地。 「那就多谢林二小姐。」孙峥拱手说道,「我准备住在县里最好的客栈,到时候林大人让衙差走一遭,我接到了消息就去县衙。」 昭昭点点头,今天要去周家,明天还可以见到孙峥,也不迟。 明天肯定有时间可以和孙峥交谈了。 孙峥来到桐花村的目的达到了,他心中也松了一口气,这郧河县是岑薛青的安居之地,他自然格外上心,不愿此处出事,见着郧河有个好的父母官,他心中也是欣慰。 孙峥听说郧河决堤之后,就马不停蹄赶来了郧河,在路上已经知道了林鹤的举动,可以说因为林鹤,郧河县避免了很大的损失。 「对了,你们找我干什么?」孙峥询问几人过来的目的。 昭昭说道:「周叔叔最近睡得不太好,您可以看看吗?」 孙峥看看周旗眼下的绀色,示意他伸手。 这行家一出手,就知道有没有,孙峥不光是点出了周旗最近不好安眠,还点出了他的一个毛病,孙峥的如厕不大好,这让他的脸上有黑色斑点,这是体内淤塞的体现。 孙峥叮嘱周旗多吃些果蔬,不可吃太多的肉食,他虽然生得并不胖,体格看着健硕,但是人到中年,会有多种隐忧。 周旗晚些时候用了孙峥的方子,原本一直有些胀气的肚子平坦了下来,脸色都好了不少,身上也轻松了,周旗便也发现了这位云游的「岑大夫」医术十分高明,让孙峥给全家上下都看了一遍诊,这就是后话了。 第63章 而现在,几人在河边差不多待了大半个时辰,就准备回县城。 石拱桥塌以后,从桐花村要到县城,需要多走几里路,要是再晚一些天黑了,路上就不好走了,于是几人回到了停马车的地方。 孙峥的三十个铜板换来了满满当当的一箩筐草,在村里最不值钱最泛滥的就是这种草,孩子们一会儿就装满了箩筐,还觉得孙峥出手太阔绰,这草根本值不了三十个铜板,孩子们就把草给压实了,尽量多装一些送给孙峥。 钱宝儿想要草编,看到了这满满当当的草也有些心虚,这要是都编完,孙峥的手岂不是都要残了?于是钱宝儿连忙说道:「不用这么多的,你随便编编就好,编不完的草扔掉就是。」 反而是孙峥笑着说道,「也不用,原本是想编一些小物件,既然孩子采了这么多的草,晚点我编个大件儿送给钱小姐。」 他现在也看出来了,钱宝儿和昭昭两人黏在了一起,放到了钱宝儿那里,就等同于也给了昭昭,不必特地给两个孩子一人做一件。 果然钱宝儿欢欢喜喜点头说道:「好得哟,昭昭每日都在我家读书,我们可以放在学堂后排,也让岑夫子见一见这草编。」 昭昭点点头,她也有些好奇,她见了孙峥用草编的小动物活灵活现的,她很难想象编个大的会是什么模样? 孙峥一想着岑薛青可以看到这个草编,就有一种冲动,不眠不休去完成草编,早早地把东西送入到钱府。 周家老夫人姓武,武老太太因为大儿子和二儿子争气,富贵之后家里的衣食住行都好,中年开始发胖,等到年龄大了,成了胖乎乎的老太太。 武老太太正在和儿媳妇毛氏说话,毛氏的眉心皱着。 她听懂了婆婆的话,婆婆这是让她做好心理准备,晚些时候准备让周旗跑路。 婆婆一直强调,最多就让周旗离开一个月,一个月之后就回来。 只是毛氏听着婆婆的话,并不想让丈夫离开。 周旗是是老来子,老太太最为疼爱这个儿子,不过老太太也知道,一味偏疼会让孩子们之间关系失衡,她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周旗废柴了一些,两个哥哥肯定是需要银钱上多照顾一些,但是两个儿子赚银子也不容易,老太太还是尽量约束三儿子不花的太多。 这次真的要赔太多银子了,武老太太有些担心长子和二儿子生气,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会跑回来揍周旗,就想让周旗区外面躲一躲避避风头。 近十万两的赔款银子,会不会气得把周旗的腿给打断? 武老太太这些天想到这个银子数目就睡不着,于是就想到让周旗离开,刚开始老头子不同意让周旗跑路,现在也松口了,同意让周旗避开个十天二十天,现在武老太太就准备和儿媳妇毛氏说一说这个事。 周旗虽然不学无术,还是个浪荡子,他对媳妇毛氏是看得像是眼珠子一样,两人成亲七年没有孩子,周旗也没想过纳妾,在武老太太开口的时候,还嚷嚷着她已经有了大孙子了,别惦记毛氏的肚皮,反正不纳妾。 要不是舍不得媳妇,周旗说不定早些时候就养出臭毛病。例如前几年,周旗被人带去建安府的赌坊,他去过一次,在里面待了三天三夜,出来之后,毛氏垂泪不已,也不愿意搭理周旗,周旗见着毛氏的模样,就拒绝了之后的邀请,不去赌坊。 现在周旗还在犹豫,武老太太就想让毛氏也劝一劝。 毛氏隐隐觉得离开不太好,具体怎么不好也说不出来,犹豫地说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要是大哥二哥回来了,没看到夫君,会不会更生气?」 武老太太脸一沉,不大高兴地说道:「三子把你放在心尖尖上,你这么多年没生孩子,也把你护得跟个眼珠子似的,现在就离开一个月时间,你还不愿意?」 婆婆这样一说,毛氏涨红了脸,她本来就说不出为什么离开不好,婆婆在这样说下去,就成了她不疼惜丈夫了。 毛氏最终小声问道:「就离开一个月?」 「哎。」武老太太知道毛氏差不多是答应了下来,笑起来肯定地说道,「最多一个月,晚点定个地方,等到人一走,就写信让三子回来。」 两人说着话,听下人说周旗回来了,还带了县令老爷的二女儿林昭。 武老太太说道:「走,咱们瞧瞧去。」 毛氏多年没怀孕,生孩子这事成了她的心病,在看到了昭昭这个孩子,毛氏挺喜欢的,不住地试图让她多吃点茶点。 钱宝儿、林昭、孙峥还有周旗一行人回来,入县城之后就分开了,周旗和昭昭一路,先去了一趟县衙后院,好让林家人不担心,之后周旗就把小姑娘带到了周家。 到了周家的时候已经快到了要吃饭的时间,昭昭只捡了一块儿糕点吃,这样不拂毛氏的好意,又不至于吃的太多,等会晚饭吃不动。 周老太爷问道:「林二小姐怎么遇到三子的?」 第64章 「我和钱家小姐去了桐花村,在桐花村里见到的周叔叔。」 武老太太说道,「我说怎么一整天都见不到人,原来是去了那儿。」 昭昭还记得周旗说的话,抿唇一笑,「周叔叔帮了很大的忙呢。」 周家老太爷没好气地说道,「他能帮什么忙?这不还没开始修河堤和石桥吗?等到时候开始修了,他过去也是捣乱。」 武老太太可不喜欢听到这话,就瞪了丈夫一眼,「瞎说啥。」 她紧接着对林昭笑道,「小姑娘,你周叔叔帮了什么忙了?」她喜欢小儿子,自然也喜欢听人夸自己的小儿子。 「周叔叔人在桐花村,就让村民安心啦,这就是周叔叔最大的作用。」昭昭说道,「因为现在还没有开始修石桥还有河堤,村民们不安心,担心拿不出银子来。我爹爹和我说,以前光这座桥就花了好多银子,修了两年时间,加上修筑这一段河堤,一共花了五年时间就修这么一段。建安府都觉得这些银子太多啦,一时拿不出这么钱,慢慢修的呢。现在一口气要修那么大一段儿河堤,还有重新建石拱桥,村里人就算不知道这些钱该有多少,也都害怕拿不出来,十分不安心。」 周老太爷本来要点旱烟,听到了昭昭的话,手一抖,旱烟杆子就哐当一下落在了地面上。 「怎么毛毛躁躁的。」武老太太絮絮叨叨,她看着老头子不动,自己伸手去捡地上的烟杆。 毛氏和公公一样,也是脸色惨白,她本来就觉得丈夫不应该离开,现在昭昭的话直接点出了关键,周旗根本就不能走,且不说县令老爷会不会让他离开,如果真的周旗离开了,只怕村民们要闹事。 昭昭看着老夫人还和之前没什么分别,但是周老爷子还有毛氏脸色一下就难看了,她不由得皱起眉头,难道是自己说了什么不应当说的?犹豫地看了一眼周旗,小声喊道:「周叔叔。」 昭昭没带丫鬟,在周家里只认识周旗,只能和周旗求助。 周旗看了一眼老爷子和媳妇,知道他们两人明白了,就是老娘还不明白,他说道:「林二小姐别担心,我爹就是手抽抽,我娘子孝顺有些担心我爹情况加重了,我娘反而习惯我爹手抽了。」 老太太看了一眼三儿子,她老头子什么时候手抽抽了?武老太太看着周旗,觉得三儿子眼睛在抽搐,对着周旗问道,「三子,你咋了,眼皮子在抽抽?」 周老爷子从妻子的手中接过烟杆子,在桌子上敲了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昭昭还在堂中坐着,这小姑娘可是官小姐,总不能当着她的面说破周旗差点要躲一阵吧,周老爷子清了清嗓子,「三子就是迷了眼睛,我们先吃饭,林二小姐也累了,早些吃完了,把林二小姐送回去休息。」 等到把昭昭送回县衙宅院,周家几人开了一个小会,武老太太才知道,当时儿子不是眼皮抽筋,而是因为在提醒她别说了。 不过老太太觉得他们三人杞人忧天,「大家都知道我们周家有钱吧,我又吃斋念佛,还给菩萨修过金身,那一次也花了不少钱。这一次钱虽然多,但是三子也痛快认了要赔这些钱,不至于要到县里堵人吧。」 「怎么不至于?」周旗后怕不已,「现在我们家当真拿不出来这些钱,因为澜江的水还没下去,也不能开始修河堤还有桥,我虽然不干事,但是好歹也被人喊一声周老爷,我要是离开了,只怕被人认为是躲债,不愿意出钱!」 毛氏听着周旗的话,心中也是后怕,双手搅动帕子,周老太爷长叹一口气,对着妻子说道,「这一次澜江决堤冲毁了许多人的家,要是三子不见了,整个村子的人都要着急,指不定要到咱们家闹,讨要一个说法。」 老太太说道:「县令老爷肯定会管的。」 老爷子瞅着媳妇,知道她只是嘴硬,这句话说的无比心虚,烟杆子敲了敲桌面:「到那个时候,恐怕管不住,而且桐花村的人搞不好还会背着林大人,例如等林大人出去忙了,把咱们周家一围,在这个宅子里,咱们哪儿有那么多银票啊……一旦闹了起来,有时候控制不住,而且人太多了,要是有人趁乱使坏,咋办?」 丈夫的描述太过于具体,老太太感觉自己身上的汗毛都耸立了起来。这才后怕了起来,连忙对着儿子说道,「三子啊,到时候你大哥二哥回来了,要揍你,我和你爹得先让他们出出气再拦啊。最多让你两个哥哥别把你屁股墩打坏了。」 周旗一想到两个哥哥,心中发憱,又不由得懊悔自己当时的举动,「也是我不好,当时就不应该鬼迷心窍,听人瞎胡说,可以把薄地弄成好田,要是不贪心,也就没这个事了。」 长吁短叹完之后,周旗也懒得去想哥哥们回来了怎么办,要挨揍又不是现在,等到要揍的时候再愁眉苦脸比较好,而且万一两个哥哥光给钱,不回来呢?于是周旗主动转移了话题,兴致勃勃说道,「对了,今天我带过来的林二小姐,是不是特聪明伶俐,上次我爹还不信我说的话,你看看,是不是说话就透露出一股子机灵劲儿。」 第65章 小姑娘确实教养好,坐在椅子上也不扭来扭去,还很会说话,不过武老太太喜欢这个小姑娘却不是因为这些,而是觉得,这个小姑娘说的那些话,避免了周家的一场祸事。 武老太太在聊完了之后,就去给佛祖上香,诚心诚意给佛祖磕头,双手合十低低念着阿弥陀佛。 老太太求神拜佛,周旗则是在房中和妻子说悄悄话。 毛氏说道:「今儿要不是林二小姐,只怕明天一早你就离开郧河县了。」 周旗摇摇头,「怎么会?我都还在犹豫要不要走,没拿定注意。」 毛氏说道:「在你回来之前,娘和我说,让你去躲一躲,我都已经应下了。」 周旗一惊,喃喃说道,「好险。」夫妻两人相视一眼,周旗说道,「娘子,你都不疼我,不应当留我吗?」 毛氏闷闷地说道:「我倒是想让你留下,就起了一个头儿,娘就说我不怜惜你。」 周旗把妻子一搂,只是还没有来记得说两句软话就被毛氏推开。 「别搂着,我觉得热。」毛氏眉皱在一起,不乐意周旗抱着,「也就前几天下雨的时候觉得松快一些。」 「今年还不热啊。」周旗说道。 毛氏的情绪不大好,斜了一眼周旗,周旗就笑着说道,「好好好,不闹你,你说热那就热!」 毛氏本来板着脸,听到丈夫的话噗嗤一笑,旋即有些不好意思。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脾气有点臭,在婆婆面前还能勉强压住,周旗疼她,她就格外任性,毛氏想着,或许是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了,又没等到大哥二哥的回信,等到银子给了县衙,或许情绪就好起来了。 ☆☆☆ 林昭此时也到了家里,对着门房的婆子说道,「爹爹还没有回来是吗?」 得到了婆子肯定的答复,昭昭说道,「爹爹回来了,与珊瑚姐姐说一声,我好去找爹爹,有话要与爹爹说。」 婆子应下之后,昭昭先去了柳氏那里,接着去找哥哥姐姐。 自从林清薇跟着岑夫子读书,读书和以前截然不同,以前在京都里学得是《女四书》还有些《诗经》之类的书,而岑薛青不同,她教林清薇的是正经的《四书》,还教她读八股文章。 在学习八股文以前,林清薇觉得,若是文章都做成八股这样,岂不是少了灵气,都是些匠气文章。 在学了之后,才知道本身写八股文就是对思维的一种锻炼,好的八股文各有各的长处。有文采飞扬,读其文章觉得宛若与古人同游;有满腹经纶,对经典有自己的思索,让人拍案叫好;有人热情迸发,做好了为官的准备…… 林清薇常抱着八股文章看,让林晟彦不由得好奇,而林清薇一笑,「哥哥,这文章写得真好,我已经默过了好多遍,还在想,当时他在考场上,是什么样的心情写下这文章的,写得真好,可惜爹爹太忙了,晚些时候,我也想问问看爹爹当年的八股文章,让他讲给我听。」 林清薇喜欢八股文,现在便和哥哥细细掰碎了说起这文章好在哪里。 林晟彦断了腿,空闲的时间多了也拿着书来读,而林清薇是初学者,岑夫子教得好,让林清薇有样学样,在和林晟彦讲解的时候,同样把四书揉碎了讲解。 林晟彦白天没事看看书,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晚上听妹妹的话,一点就通,就这样林晟彦也品出了八股文章的味道,对读书这事有了兴趣。 以前腿还好着的时候,他跟着大房的兄弟去大伯娘家中的族学上课,大伯娘元氏是高门嫡女,不像是林家一样,只有单薄的一房,元家枝繁叶茂还有族学,于是他就跟着堂兄弟一起去元家族学念书。 他当时在元家族学念书的时候,夫子每日里就是照着书念,林晟彦觉得没意思,而夫子根本不管,在上了小半年之后,更是分了两个学堂,林晟彦和那些纨绔玩在了一起,自此之后,课业上更是应付了事。 现在看着《论语》上的话,昔日里那些觉得背起来很可恶的话,都成了圣人的苦口婆心的劝学,里面的话蕴藏着圣人的思考。 林晟彦越读书越喜欢,也开始有了自己的思考,当他用朱批在书上试图自己做注解的时候,脸皮一下就涨红了,他的字好丑,在圣人的言论旁就像是面目可憎的小蜘蛛挤成一团。 于是,这一天开始,林晟彦多了一项任务,那就是练字。白天林晟彦看书或者是练字,晚上听林清薇讲经意,时间一长,林晟彦身上浮躁的气质都退去了不少,他在懂得了读书得好,越发后悔当年的胡闹。 现在昭昭过来的时候,就听到了林清薇在和林晟彦做八股的破题。 他们兄妹三人一起读书,还定了一个规矩,若是没别的事,每晚戌时这一个时辰都用来读书,林昭正是在戌时进入到房间里的。 林晟彦与林清薇对着昭昭寒暄两句,继续读书,而昭昭也没闲着,她今晚上没有读书,而是拿出了一个册子,把白天从孙峥那里学到的东西默到她的册子里。 第66章 昭昭一边写,一边忍不住想孙峥当时游历的情形,难怪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真的是一个很厉害的大夫,昭昭思绪到了这里,忍不住看向了哥哥姐姐,这样的大夫应该也不会比那个神医差太多吧? 远去西域,远走东洋,说不定他还认识番邦的大夫呢,昭昭勉强压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继续做记录,等到明天就知道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偶尔有丫鬟进来剪灯蕊,都蹑手蹑脚怕打搅了几人。 半个时辰后,林鹤回来了,昭昭放下书去书房找爹爹。 林鹤这些天很忙碌,他统计了桐花村的损失之后,每天用半天时间处理衙门的事,用半天的时间走一遍澜江边,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隐患。 林鹤在看到了昭昭站在门口,一路小跑让她呼吸喘着粗气儿,她的一只小手搭在门框上,看到他的时候,杏眼弯了起来,里面像是淬了星子一样,喊道,「爹爹!」 这一声让林鹤的心都化了,冲着小女儿招手,含笑说道:「我回来就看到了珊瑚,你要找我?」 小姑娘点点头,「爹爹我今天遇到了一位大夫,他去桐花村……」 林鹤听着昭昭说起了下午偶遇到的孙峥,一直说到蚊子的幼虫,「我看到了孑孓,岑大夫说这是蚊子的幼虫……」 昭昭的记忆力很好,这又是重要的事,基本上孙峥说了什么,现在就复述给爹爹听。 昭昭还把孙峥手中装着孑孓的瓶子带回来了,林鹤拿着两盏灯到书桌前,仔细看着,果然看到了微小虫子,昭昭又拿出了哥哥送的千里眼,把千里眼伸进去,调节筒身的长短,要比放大瓶更好用,看得更大更清晰。 昭昭最后说道:「一到两天时间,虫卵就会孵化成孑孓,差不多再等十天左右,就会成为蚊子。变成了蚊子飞来飞去,就不好消杀了,只能用熏香赶走蚊子,还是有些不怕死的蚊子回来叮咬人,要是在虫卵还有孑孓时期就把蚊子给消杀了,它们就没有机会叮咬人了。」 林鹤的双手在身前搭成了塔尖状,开口说道,「这是靠近河边,撒了药,会不会对土地有害,或者是对江水有害。」 以前林鹤说有害的时候,声音总是有些迟疑,就给人感觉他为人温吞,现在林鹤知晓一县之令应当承担的责任,说话如同金玉相碰,有力得多。 「岑大夫说不会,只是会消杀水中的孑孓。」昭昭说道,「岑大夫说他都试过了,还留得有记录,他明天可以带着东西过来县衙,爹爹您有空了,让人去客栈说一声就好。」 事情这样定下之后,昭昭也有些累了,见着她打了一个哈欠,林鹤把孩子给抱了起来。 「爹爹?」 「累了吧,爹爹抱着你回房睡觉,你身上本来就还难受呢。」 林昭还记得明天要和孙峥说话,就说道,「爹爹您是上午见他还是下午?我想跟着您一起。」 上一次深夜的事情发生以后,昭昭开口要跟着,林鹤并不拒绝,定在了中午,明日里他去客栈请孙峥到家里吃饭,昭昭明日中午也就不留在钱家,直接回到县衙。 昭昭在和爹爹说好了之后,就窝在他的肩颈窝,她的呼吸均匀地喷在林鹤裸露的脖颈那里,有些酥酥麻麻的痒意,那点痒意像是一直到了心底,让林鹤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他把孩子往上托了托,沉稳地把人给抱到了房间里。 昭昭腿上的结痂还没有褪去,女儿家留疤不好看,这些天都是丫鬟轻轻给昭昭擦身。 昭昭只觉得房间里是熟悉的让人心安的暖香,有人给她擦身子的时候,她还模模糊糊没睡着,等到放下了帘帐,昭昭就陷入到了黑甜梦乡。 今晚上她梦到了池塘,只是昭昭的嘴睁开,眼睛也瞪大了,池塘上以前一共有三朵绽开的荷花,花苞只有两朵,现在池塘里多了几个花苞,亭亭立在水中,煞是好看。 小鱼们和昭昭打招呼: 「昭昭来啦。」 「昭昭,昭昭,快来看。小红尾大哥不能叫做小红尾啦!」 昭昭走了过去,小鱼儿们游到了水面上和她招呼,其中一只小鱼跳在她的手心里。 昭昭看到了这只鱼,才知道为什么小鱼儿们说小红尾名不副实,小鱼儿漂亮的尾巴上有一条细细的金线,以前小鱼儿只有她的手心大小,现在小红尾好像长大了一些。 昭昭有些迟疑地说道,「小红尾,你是长大了吗?你尾巴上的金线好漂亮。」 尾巴上的金线很细,在小红尾游动的时候,金线宛若是有了生命,熠熠生辉一样,让人的视线无法从这条线上离开。 昭昭的小手轻轻碰触小红尾的尾巴,指腹碰到了金线,昭昭的表情怔忪。 她指尖暖暖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流入到她的体内,又好像刚刚只是错觉,什么都没有。 昭昭并没有去深想那种玄之又玄的感觉,而是弯腰把小红尾放入到水中。 第67章 小红尾又和其他的鱼群汇集在一起,其他的鱼儿亲昵地上前,鱼嘴碰碰昭昭的小指头。 昭昭因为小鱼儿们的碰触,眼睛弯得宛若新月,咯咯笑着。 手指一会儿点点这只小鱼儿,一会儿点点那只,水面也荡起一圈圈涟漪。 「昭昭长大了,我也会长大。」小红尾在水里甩动尾巴,有了金线之后,它喜欢在水中动个不停,睡觉的时间都少了不少。 昭昭确实长大了不少,在过去的几个月时间里,不光是面颊丰润了,个头抽长了,还开始换牙。 她到现在掉了两颗牙,一颗牙是上面牙床的,一颗牙是下面的,按照母亲的说法,下面的牙齿要扔到上面去,上面的牙齿要埋起来,这样做牙齿才会生得好。 于是林鹤用足了劲儿,把昭昭掉落的一颗牙齿费劲儿地扔在府衙青瓦上,另一颗牙是柳氏带着昭昭埋下的。 两颗新牙都已经长好了,而现在昭昭的一颗门牙有些松,不出三天就会脱落一颗门牙。 昭昭冲着小红尾笑,「那尾巴上的金线呢?」 「这个是功德。」 功德? 昭昭懂功德是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是学医的第一堂课上岑夫子告诉她的。浮屠是佛教用语,指的是佛塔,修佛塔是一件有功德之事,而功德两字是所有的修者行事目标和准则。 而功德又岂止是修者的目标?这应当是每个人的目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人生在世,多行善事,俯仰不愧于天地。岑夫子教了她很多做人的道理。 昭昭想到自己做的好事,心中暖暖的,对着小鱼儿说道:「是因为桐花村的事?小红尾你也知道了?我和爹爹当时把所有人都救下来啦。」 说起了桐花村决堤的事,昭昭欢欢喜喜,当时在听说没有人伤亡,她就想要和小鱼儿说这件事,但是一连几天都没梦到小鱼,自然也就无从说起。 小红尾问道:「什么桐花村?」 昭昭傻了眼,桐花村决堤,还有石拱桥,明明就是小红尾告诉她的,「这是你告诉我的呀。」 其他的小鱼儿们也是七嘴八舌: 「这是个村子?」 「听起来有些耳熟,应该是小红尾大哥说过。」 「哎呀,村子的名字特别多,有什么毛二村、大柳树村、榕树村……桐花村这个名字和其他的差不多,是不是昭昭记错了。」 「也有可能是小红尾不记得了,就像是我们也不记得树的名字一样。 昭昭哭笑不得,想起来那天小红尾说话急急忙忙的,当时小红尾就是怕往事,小红尾的记忆果然就像是它说的那样,真的非常不好。 昭昭把小红尾的话复述了一遍,小鱼儿们有的记得这一段,有的记得那一段,凑在一起开了个小会,小红尾终于记起来,确实它告诉了昭昭决堤的事。 「救了桐花村的人肯定是有功德的。」小红尾说道,「不过,好像还有别的,是昭昭免去了一场斗殴和打劫,本来还有人要下狱呢,对了对了,就是今天昭昭做了什么,还让一个怀着小宝宝的妇人也因为昭昭活下来,总之……总之昭昭是个好孩子。」 小红尾的话让小鱼儿们议论纷纷: 「昭昭是个好孩子。」 「我第一次见到昭昭就觉得她是个好孩子,不过我们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昭昭的?」 「昭昭就有一次坏坏的,还想要吃我们的。」 不知道是哪条鱼提到了当时昭昭饿昏了头想要吃鱼的事,其他的小鱼像是炸了锅一样开始议论: 「哎呦,我记忆力特别不好,别的事都记不住了,就记得这件事,吓死鱼了。」 「我的肉可少了,要是被吃了,骨头都吐不出来。」 「吸溜一下,昭昭一张嘴就把我们吃掉啦。」 昭昭涨红了脸,羞得每一根脚趾头都红通通的。 反而是小红尾跳跃了起来,作为鱼群里的大哥,它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好啦,昭昭都羞了,从头红到脚,这件事又不是好事,我们忘掉吧!」 小鱼儿们纷纷同意小红尾的说法,再次凑到了昭昭面前。 昭昭从羞愧的情绪里走出来,对着小鱼儿说道,「小红尾,我今天上午念书,下午和宝儿去了桐花村,我、我见到了另一个大夫,岑大夫,难道是岑大夫的方子特别有用,所以救了人。可是……也不对啊。」 昭昭陷入了深思,孙峥提出来的方法可以杀死蚊子的幼虫,让人免于叮咬,难道还会死掉一个孕妇?那得多大的蚊子?昭昭想到了足有一人高的蚊子,身子抖了一下,如果是这样那还真的很可怕。 小红尾说道:「不是,不是大蚊子,是另一个事,你把我捧起来,我给你看看你就知道了!」 小红尾让昭昭把它捧起来,昭昭把额头贴住它的脑袋,一圈圈无形的涟漪扩散开。 第68章 昭昭的脑中浮现了一些画面,同时无形涟漪扩散了出去,到了最后只有一滴水一样的物质,却浸入几里之外沉睡人的额头中心。 睡着的那人正是周旗,他感觉视线先是一黑,继而亮了起来,周旗看到自己悬浮在半空之中。 这是在做梦啊。 周旗很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在做梦,他似乎是在桐花村的庄子里,梦里的那个他正和管家说话。 管家:「老夫人让我告诉您,三老爷您离开半个月的时间,记住了,不管是什么事情耽误,必须要在一个月内回来。」 梦里的那个他和管家说道:「我先回城里一趟。」 「老太爷说了,您既然在桐花村,就不要再回县城了,一去一来耽搁时间,家里的事别担心,大老爷和二老爷要是这期间回来,老夫人和老太爷会让他们离开。这里是三百两银票,还有一些碎银。」 周旗飘在半空之中,想要对下面的那个自己说,别跑啊!他刚刚看到了庄子不远处有人看到了管家,管家因为是骑着马,那个人就靠着一双腿,他的动作不算快,但是很稳地一直向着庄子里走来。 梦里的他反正有银子,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就骑上了管家带过来的那匹快马离开了庄子。 马轻快地掠过灌木丛,不远处蹲了一个汉子,那是看到了管家的桐花村村民。 村民大喝一声,「你去哪儿?」 背上的周旗受了惊吓,并没有停下马,反而是加紧了马腹,身子前倾让马的速度快了起来。 飘在上空的周旗没有跟着梦里的自己,他们是同一个人,要去哪儿他很清楚。如果是他逃跑,肯定是去建安府,那一次的答应了毛氏不去赌博,但是难得身上有钱,一个月的时间没人管自己,肯定去建安府的赌坊再试试看他的手气。 周旗跟着那个汉子,他落在了地上,和那个汉子面对面,可以清楚地看到他所有的神情。 那个汉子手中握住锄头,他黝黑的脸上露出了仇恨又痛苦的神情,他开始往桐花村的方向跑去,越跑越快,甚至让周旗听到了飒飒风声。 「水生啊,你怎么跑这么快!」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仇恨的火焰在那个村民的眼中跳跃,「周家的三老爷骑着马跑了!周家不打算给县里修河堤、修石桥,也不打算赔偿我们的损失!」 就算是只有灵魂状态,周旗也被吓得半死,他疯狂地喊着:「不不不,他没有跑,他只是害怕大哥二哥打断他的腿!周家现在没有钱啊!要等到我两个哥哥回来了,才有钱,真的没钱,你们再等一等,最多半个月的时间,不是银子过来了,就是我哥哥们回来了!」 村民们越聚越多,甚至村长也赶了过来,他有些犹豫看着聚集的村民,「咱们这样是不是叫做闹事?会不会不好?」 领头人说道:「怕什么?不是我们闹事,是周家不给我们活路,自己跑路了!根本没打算赔我们的损失!不信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说道: 「没错,周旗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们去县城里要钱,这么大的损失,总不能周家一个铜板都不出!」 「对,我们不是去闹事,我们是给自己要一个公道,周家必须拿钱出来!」 「村长,你也体谅一下我们,河堤和石桥一坍,行商都不会往村里来,带来多大的不便,如果村里屋舍那些损失周家再不赔,今年秋收是要死人的!」 村长最终被说服了,他告诉这些人只要拿到钱就行了,千万别生别的风波,村民们自然应下。 周旗的心都是凉的,看着集结了数百人的村民浩浩荡荡往县城里的方向走去。 在路上,遇到了其他村的人,有人感慨桐花村的损失,有人感慨周旗跑路不是人,还有人悄悄加入到了这群队伍里。 后加入的人对桐花村的村民说道:「我们看不过眼,和你们一起,去找周家要个说法。」 桐花村的村民对他们的义气大为震撼,用手拍了拍那些人的肩膀,让他们加入到了桐花村的队伍。 悬在半空之中的周旗,心急得都要跳出胸膛,他看到了那几个人挤眉弄眼,或许这是因为梦,他甚至可以听到他们的心声: 「周家可是大户,等会乱起来了,咱们去抢点好东西。」 「咱们混在桐花村的人里,谁也不知道是咱们起头,到时候专门往周老爷的房里去找东西,肯定有很多好东西!」 「还有周家老太太和老头子,房间里肯定也有好东西。」 「这些人不乱,也得把队伍弄得乱起来,对了,咱们只要抢东西,该走的时候赶紧走!」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到了县城门口,因为有混子在里面,直接带头把衙役给挤开了,而他这样一动作,后面的村民自然有样学样,挤开了衙役,就这样县城门大开,所有人都进入到了城里。 第69章 到了城里,又有人加入到了这支大队伍,周旗看到他们直接奔向了周家。 他的父亲急得不行,母亲也满头大汗,「我们和县老爷说好了,半个月之后就给筹上钱,你们现在找我们要,是什么事?!」 「这是他们在拖延!」人群里有人掐着嗓子喊了一句,「周家三老爷都已经跑了,周家根本不准备赔这些钱,钱!我们现在就要看到钱!」 「哪儿有钱啊……」老太太忍不住说道,「需要等半个月。」 周旗忍不住哭了,呜呜呜的用手捶打着胸膛,「娘,这句话不能说,不能说啊。」 睡在旁边的毛氏听到了动静,她揉了揉眼睛,让人点了灯,正好看到了自家丈夫泪流满面,她被吓了一跳,不知道周旗梦到了什么,就算是闭着眼睛也能让人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浓烈哀伤,泪水不停地落入到枕头里,大半个枕巾上都是神色的泪水痕迹。 而梦里的周旗看到了因为娘的话,村民们往周家去挤,有人趁乱说道,「周家不给钱,就拿周家的东西抵。」 他们像是蝗虫一样涌入到周家的各个角落,家里到处都是尖叫声,而毛氏本来在房间里好好待着,也被吓了一跳,有人看到了毛氏身上的金耳环,翡翠镯子,他们要去拿毛氏身上的东西。 毛氏想要躲开,结果脚一崴,重重跌落在了地面上。 那些人不会因为毛氏摔倒了而放弃拿金银,他们重重扯下了毛氏的耳环……毛氏疼得捂住了肚子。 她没有捂住耳朵,而是肚子,她的表情苍白得不行,丫鬟哭出了声,「你们让一让,让一让啊,我们家夫人出事了!」 桐花村的村民或许心软了,但是加入到里面的浪荡子可不干,他高声呼唤,「她摔着了腿还有屁股墩,有没有摔到肚子,假装都不会假装,应该捂住屁股墩。」 村民们再次冷厉了起来,而周旗到了毛氏的脸越来越白,她的衣裙隐隐有血痕。 「夫君?夫君!」 周旗实在哭得太大声了,不光是毛氏起来了,丫鬟也开始试图喊起来周旗,但是周旗似乎是被魇得太厉害,最后没办法,毛氏下狠心掐着周旗的人中,把人中都掐出了血痕,周旗的睫毛剧烈颤抖,才有快要醒来的迹象,而毛氏一边喊着夫君,一边手下动作不停。 周旗流了太多的泪水,刚睁开眼的时候,什么都看不清,感觉到了柔软的手帕擦去他的泪水,很快熟悉的容颜出现在他面前,是面色红润的毛氏。 梦里的毛氏奄奄一息,而现在的妻子还活着,周旗想也不想把人搂住。 毛氏涨红了脸,忍不住去推丈夫,「还有人呢。」 丫鬟们在看到了周旗的动作,连忙背过身子去了。 毛氏很快发现丈夫还在发抖,不停地喊着她的闺名,甚至还有他的泪水,落在她的中衣上,浸在她的肌肤上,她有些迟疑地抱住了丈夫,轻声哄着周旗,「怎么了?你梦到什么不好的?我没事,家里一切都好呢。」 周旗良久之后才从那种情绪之中摆脱出来,他想要和妻子说这件事,看着毛氏打一个又一个哈欠,知道她也疲倦了,还是等到白日再说。 换了枕头,周旗又躺下了,他还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结果很快就陷入到了黑甜梦想里,睡着的时候他模模糊糊想到了,自己好像是吃了孙峥给配的方子。 昭昭梦到的要比周旗再多上一些,周旗只梦到了毛氏奄奄一息,昭昭是通红着眼看到了毛氏去世的。 昭昭正好今晚上吃饭的时候,见到了毛氏,毛氏生得温柔漂亮,说话也和气,想到她怀了小宝宝却没办法生出孩子,昭昭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哭得好大声。 其他小鱼都被昭昭的哭声给吓到了,纷纷谴责小红尾: 「你干了什么啊,小红尾。」 「昭昭别哭啦。」 「昭昭别哭了,再哭你可能就要醒了。」 听到了再哭就要醒过来,昭昭忍住了哭泣,小手揉了揉眼睛,只是还抽抽搭搭的,她对着小鱼儿们说道,「我不哭了,小红尾只是让我看到了避免掉的事情。小红尾,为什么这次可以看到,以前你都是直接说的。」 「嗯嗯。」小红尾的尾巴摆摆,神秘金线流动着,「因为这是在我开口之前,昭昭就避免掉的祸事,所以可以看到画面。」 昭昭恍然大悟,难怪以前可能发生的灾祸,小红尾都会口述。 「不对!」小红尾忽然高高跳跃起来,把昭昭吓了一跳。 「怎么了?」 「好像也没关系。」小红尾的脑袋歪了歪,「忽然发现可能有人也会梦到刚刚的情形,好像就是那个周家的三老爷。」 昭昭哼了一声,「让他梦到也好,吓死他,让他知道要是跑了,会有多严重的后果。家里人都出事,他就高兴了?」 小红尾吐了一个泡泡,「昭昭好坏啊。」 第70章 昭昭的腮帮子鼓起来,她蹲在水边,用手指戳了戳小红尾,「我才不是坏呢。周叔叔是大人,但是他真的不聪明,他为什么要跑呢?」昭昭也有些后怕,如果要是他跑了,岂不是这些事情就会发生。 「很多事情在一念之间,其实他要是知道有这个后果,也不会离开的。」 昭昭本来眉头皱在一起,听到小红尾的话,眉头舒展开,「也是,反正梦到了这个事情也好,以后周叔叔说不定会聪明一些。」在做这个梦以前,昭昭就觉得,周叔叔不太像是爹爹,也不像是岑夫子,更比不上孙峥,好像也不如毛氏,这样来看,周叔叔就是不大聪明的那种人。 今晚上吃饭的时候周旗看着毛氏的眼,和爹爹看娘亲差不多,而且昭昭还知道了周旗为了毛氏不肯纳妾,周旗肯定不希望毛氏出事。还有周家的其他人,老太太的耳朵被扯了一块儿肉,老太爷的腿被打断了,周叔叔虽然有很多小毛病,但是也很孝顺,而且最开始也是周家其他人让他离开的。 这样一想,昭昭就不去想周旗离开的事了,而是想着,挑唆人闹事的二流子真的好讨厌,还得周家那么惨,而且…… 昭昭的眉再次搅在了一起,要是周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会不会连累爹爹? 应该会吧。 昭昭想着,怎么避免今后发生类似的事情呢?毕竟小鱼儿们不是次次可以入梦,决堤的事是天灾,人祸应该有办法可以避免的,昭昭想着,可以晚点时候想想应该怎么做,应该是有办法避免掉这样的事。 小红尾虽然尾巴上多出来了一条金线,现在还是叫做小红尾,昭昭最后和每只小鱼道别之后,离开了梦境。 「二小姐怎么眼睛红了?」珊瑚在给昭昭洗脸的时候说道。 「可能在夜里揉了眼睛。」 林清薇听到了这句话,吩咐昭昭用帕子擦眼睛,而不要用手,昭昭乖巧点头听姐姐的话。 昭昭洗漱吃过了饭,坐上马车去往钱家,路过了周家的时候,忍不住一直看着,等到周家离开了自己视线范围里,才收回了眼。 而周家是在一起吃早饭的,吃饭的时候,武老太太一直说,周旗的神色看上去好了不少。 周旗这段时间一直没有睡好,昨晚上虽然中途哭了一场,之后睡得很好,因为大哭红肿起来的眼睛也消肿了。 他吃了孙峥的药,早晨也很是通畅,脸上原本有些暗沉,现在都褪去了。 周老太爷瞅着三儿子:「你娘说得不错,就是气色好了,脸色很臭。还有你这里怎么了?」他指着的是周旗昨晚上被毛氏掐过的部分。 毛氏有些尴尬,「这是我掐的,昨晚上夫君魇着了。」 周旗是特地等到家里人都吃完了,才说昨晚上的梦,昨晚上的梦不光是让他后怕,更是第一次明白了,在郧河县里,他就是周家的当家人,他应该是周家的主心骨。哪儿有主心骨在遇到了丁点事就跑开,甚至去赌坊玩乐? 毛氏看着周旗,昨晚上他泪流满脸,哭得不像话,没曾想今天说话的时候表情坚毅,和过去隐隐不同。 周老爷子瞅了瞅妻子,老太太手中转着一零八颗的绿檀佛珠,表情又急又愧,老爷子对着妻子说道,「三子已经大了,我看他被梦吓一吓也好。以后这家还是让三子当起来。」 老太太自然是应诺了下来,她念佛本来就信那些因果报应,儿子做梦可把怎么闹起来的说的清清楚楚,真是让老太太给吓到了。 新上任的周老爷头一件事就是去请大夫给妻子断脉。 那位头发花白的老者抚须说道,「日子尚浅,一时断不出来,需要再等一等。」 毛氏让人把大夫送走了之后,捶了一把周旗,没好气地说道:「都是说了,月事是准的,做梦的那些事怎么能够当真?」 周旗把妻子的手握住,他想着梦里的他骑着马,只怕是做着去建安府赌博的打算,一定是乐呵呵的,哪儿知道周家发生的惨剧呢?他飘在半空之中,只能够看着周家别围,别说把妻子送出去求医了,连个苍蝇都飞不出去,毛氏衣裙透出的隐隐血痕让他觉得就是怀孕了,才会摔一跤就会那么重。 梦里的桐花村的村民神色愤怒,混入队伍里的人窃喜得意,衙役的错愕,爹娘的着急,毛氏的痛苦…… 周旗没办法不把那些当真,家里人没有做过那个梦,不会明白他的心情,周旗甚至觉得事情原本就应当是那样的,因为有了昭昭的话,改变了周家的命运。 周旗说道:「不诊脉我不安心,晚点再请一个岑大夫,我去客栈和他约时间。」 昨晚上心事重重他都可以睡着,让周旗觉得孙峥是有本事的,打算去客栈里和孙峥约时间,让他给全家人都断脉。 除了请孙峥的事,他还在想一件事。 事实上,做了那个梦,他第一个反应是想要把浑水摸鱼的四个人给抓出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一起这个主意,那些人的脸上都缭绕着白雾,让他什么都看不清。 第71章 这个梦是让他醒悟一些什么,而不是打击报复人。 周旗只能够换一个思路,他过去不希望两位兄长回来,现在则是希望两位兄长回来,他想要问一问两位兄长,有没有合适的产业让他练练手。既然大哥二哥能够把生意做得好,或许他周旗也是有些天分的,能不能靠着他撑起家业? 如果有了钱,周旗头一件想做的事就是把郧河县所有的河堤都给修筑好,再给郧河多修筑两座桥。 毕竟林大人的女儿点醒他,让梦里的事情不会发生,周旗想投桃报李,报答林家,同时也算是为了自己家人行善积德。 昭昭抱着书坐上了马车,钱宝儿对她挥了挥手,昭昭这些天头一次没有留在钱家的吃午饭。 到了正厅的时候,爹爹正在和孙峥说话。 两人从孙峥的见闻说起,从南走到北,孙峥本身的经历颇为丰富,他还给林鹤说了一些随军的见闻,让林鹤受益颇多。 林鹤本来就准备脚踏实地把郧河县管理的更好一些,现在难得有走南闯北见识广阔之人和他交谈,林鹤悉心和孙峥请教各地的风俗,当地种植的田地,主要税银来源,还有为官之人的政令等等。 郧河多山,虽有澜江在夏日却常泛滥,种植的水稻产量并不算高,百姓在缴了公粮之后,自家的日子总是过得紧巴巴的。 林鹤想要想办法改变目前的局面,让百姓的日子不过是过得安定,更要过得富足。 种植水稻不合适,那么是不是有可能郧河的土地适合种植茶树、适合种植油料,又或者是其他大豆等物,林鹤问得就是这个。 人心中有什么想法,就算是没有说出口,在谈吐之中也会表露出来,孙峥便可以看出林鹤的抱负。 看样子岑薛青要在郧河县久住,孙峥也有心想让郧河发展的更好,于是知无不言,林鹤对哪个话题感兴趣,他不光配合回答,还会说的很深,把自己了解到的都如同倾倒豆子一样全盘托出,而且他这些年漂泊在外认识的人多,甚至可以写信去询问。 林鹤听得是精神振奋,看着忙碌的昭昭,更觉女儿是他的福星。 这会儿昭昭忙着什么? 她一会儿去拿厨房送来的糕点,一会儿踮着脚给两人倒水,把丫鬟的活儿全部给揽了下来,注意到了爹爹的视线,小姑娘仰着头乖巧地冲着爹爹笑,把人的心都给笑得融化了。 县衙有人敲鼓告状,孙峥听到了动静放下了茶盏,对着林鹤说道,「林大人,您自去忙碌,我和林二小姐说说话。」 昭昭也连忙说道,「爹爹,我还带了千里眼,想要和岑大夫说一说。」 林鹤拱手与孙峥道歉,他身上的官服本来就没有脱下,昭昭让爹爹蹲下身子,小手扶住乌纱帽,拨动了翅帽,还给爹爹的衣襟拍了拍,送了爹爹出房门。 孙峥和小姑娘再次回到了位置上,昭昭从腰间解开了一个袋子,里面装着镶嵌了宝石的千里眼和万花筒。 昭昭把千里眼和万花筒都递给了孙峥,解释说道:「这个是一对,哥哥姐姐们各有一个,本来都是这样的,是番邦过来的万花筒,后来哥哥的这支坏掉了,他用琉璃补上了之后,忽然就有了千里眼的作用。您看,就是这样用,这样看……」 孙峥先用万花筒,这种花里胡哨的小东西确实是孩子喜欢的,所以林家少爷在坏了之后,才会想让人补上,而补上的琉璃忽然多了千里眼的作用,淘气的少年是最喜欢的。 「后来哥哥想在做一支,只是都做不出来。」昭昭说道,「哥哥就这独一支!给了我。」 孙峥买的放大瓶也是,那个老人自己也说不清怎么制作出来的,只说要是再做出来了这样的瓶子,就留给他。 昭昭的这个千里眼和放大瓶有异曲同工之妙,却又有些不同,因为这东西明显是昭昭的心爱之物,孙峥不好拆开,问了昭昭几个问题之后,说道:「这是你哥哥自己做的?」 孙峥看着千里眼,觉得心痒,要是有这样的千里眼可比他自己的放大瓶方便多了,既然是小姑娘的心爱之物,能不能想办法仿制出来? 昭昭点点头,当时是让人打磨了琉璃,琉璃片是哥哥安装上的。 「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你哥哥?」 昭昭本来就想要说哥哥的腿的事,听到孙峥的话,就小声和孙峥说道,「岑大夫,见我哥哥的事情不急,我有件事求您,您等会能不能帮看看我哥哥的腿伤有没有办法可以治好。」 孙峥一愣,下意识地就去摸自己的脸,难道是小姑娘认出了自己的身份,但很快意识到昭昭还是叫得她岑大夫。 孙峥说道,「你哥哥的腿伤是什么状况?」 昭昭仔细说了脉案,她把哥哥的脉案背得滚瓜烂熟,不光说了这个,还说到岑薛青给改了方子,让哥哥的腿不那么难受了,林家上上下下都很感激岑夫子。 从昨天孙峥已经知道了,岑薛青很喜欢昭昭这个孩子,也欣赏林清薇,那么林家这位少爷呢?他是大齐赫赫有名的大夫,被人称一声「神医」,岑薛青会不会因为和林家走得近,提到过自己? 第72章 孙峥的心跳跃的很厉害,他的声音也颤抖起来,「你的岑夫子有没有说,晚点请孙神医给你哥哥看病。」 孙峥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盯着昭昭。 昭昭听到了这句话,眼睛不由得瞪大了。 看到了昭昭这个反应,孙峥可以确定,岑薛青确实提到过。 那么她要怎么和自己联系?是准备在今年秋日女儿孙宝珠的忌日吗?甚至她不拦着昭昭学医,是不是也提过,可以让昭昭拜自己为师? 孙峥的表情更加急切了,「当时你夫子是怎么说的?」 看着昭昭露出了迟疑的表情,孙峥勉强压住了自己急切的表情,清了清嗓子说道,「要说起来,你夫子是不是可以联系上孙神医,如果确定可以联系上孙生意,再请其他大夫看病会不会不妥当?」 昭昭摇摇头,小声说道,「不会的。」她的眉皱起,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只能够说道,「岑大夫,那位我告诉你一部分,你不能和旁人说。」 在小姑娘话音落地的一瞬,孙峥就说道:「我保证。」 昭昭说道:「岑大夫说,她认识孙神医,她知道每到秋日的时候,孙神医会去一个地方,到时候应该可以联系上他,让他给我的哥哥姐姐们看病,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以前孙神医会出现,她也不能保证今年就一定可以见到孙神医,所以不要我同其他人说,免得治不好哥哥姐姐们,家里人心中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呢。」 昭昭是独自一个人承受可能联系上神医的欢喜,如果联系不上神医,她也会承受联系不上的失落,幸好她有一池小鱼,可以絮絮叨叨说着这些事,不然心中一定憋得难受。 孙峥心中说不出的滋味,他也不知道当不当挑明自己的身份,只是说道,「等会我看看你哥哥的病症,对了,你姐姐又是什么情况?怎么也要求医?」 孙峥问明情况之后说道,「先去见一见你兄长,晚些时候,我和林家长辈说一说,再给林小姐看看。」 昭昭尚且不知道孙峥会给林家带来多大的改变,冲着对方甜滋滋一笑,领着人去见林晟彦。 昭昭到林晟彦房间门口的时候,墨烟正在帮着珊瑚晒被褥。 拆掉了被面,墨烟把厚重的被褥给铺得平整,珊瑚对着墨烟笑了笑,看到了昭昭转过身子,开口道:「二小姐,这位是……」 「这是岑大夫。」昭昭笑眯眯地道,「先前哥哥送过我一个千里眼,墨烟哥哥晓得,岑大夫觉得这千里眼十分有趣,想要问问看哥哥当时是怎么装的。」 墨烟本来还在掖被子的角,闻言松开了手,示意让珊瑚继续拍被褥,「岑大夫,二小姐这边请。」 昭昭却不急着跟着墨烟,反而对着珊瑚招招手,凑到她耳边,对着她小声说了几句话,珊瑚点点头,放下了拍被杖,一溜烟跑开了。 孙峥和昭昭两人在进入到房间里的时候,就看到了正在写字的林晟彦。 这轮椅是孙峥前两年做出来的,不少细微的地方都是调整过,比过往的轮椅要高一些,多了一些小的可以挪动的机关,方便使用人吃饭、读书写字。 要说起来,他的这个轮椅,很多人抱怨过设计得太高了,好像还是第一次看到用到了他设计时候的初衷。 林晟彦正在临字,一张大字已经临到了最后几个字,一口气写完了之后,才搁置了笔,和他说了一句抱歉。 孙峥早晨见过林鹤,林晟彦年龄要比林鹤小,眉眼清俊更胜于林鹤。 墨烟给林晟彦洗笔,当时买下墨烟就是让他做书童,也就是现在发挥了作用,认真地给狼毫笔尖涤荡干净。 林晟彦听明了来意之后说道,「这个千里眼可以拆开,我拆开给您看可好?」还不忘对着昭昭解释说道,「有个小扣,不会伤了这个千里眼。」 昭昭自然是点头,她拿着千里眼是当做玩具来用,在孙峥的手里会有更重要的作用,她懂事情的轻重缓急。 林晟彦先用热水泡软了当时用的大漆,小心翼翼地取下一枚宝石,取下宝石后里面有个小活扣,一扣就打开了,千里眼一共用了两枚琉璃片,林晟彦用柔软的帕子裹着琉璃片,放在了桌子上。 当时的林晟彦不明白为什么千里眼能够起到放大的作用,而现在能够放大的不光是千里眼,还有琉璃瓶,两者放在一起仔细比对,孙峥很快就发现了,这种放大是因为轻微凸起。 知道了和琉璃片有关,孙峥晚些时候就可以再让人做出类似的,昭昭让他见到的这枚千里眼,让他心中瘙痒难耐,等着让人磨出来各种弧度的镜片,他就可以试着组装看看,能有什么神奇的妙用。 「还有一桩事。」孙峥说道,「林二小姐托我给你看看膝盖的伤。」 墨烟在听到了岑大夫几个字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出,他离开了房间,去给自家少爷端茶倒水。 第73章 听到了孙峥还有大夫的身份,林晟彦也知道会有这事,以前在京都的时候,见过了太多的大夫,后来因为腿伤犯了,在路上耽搁了时间,祖母索性带着他到每个大一些的城池,都会去求医问诊,看看他的腿能不能再好。 林晟彦利落地撩开袍角,把中裤往上卷了卷,足以让孙峥看到他的伤口。 昭昭也是第一次看到林晟彦的腿伤,唇瓣抿着,眉头皱着,想着当时该有多疼啊,越想越替哥哥疼,要不是伤口看着太可怖,她甚至想要用手摸一摸伤口。 林晟彦对着昭昭招手,等到妹妹到了他的轮椅边,他捏了捏妹妹的脸颊,「哥哥得谢谢昭昭,你有心了。」 昭昭抓着哥哥的手没让对方离开,良久之后才徐徐问道,「哥哥,疼不疼啊。」她小心地用食指尖碰触了一下林晟彦的肌肤。 这样的小心翼翼反而把林晟彦给逗笑了,「不疼,就是昭昭的动作太轻了,让我有点痒。」 孙峥先用手指捏了捏林晟彦的几处地方,正在询问感觉的时候,柳氏过来了。 「娘。」 「柳夫人。」 「你们忙。」柳氏上前揽住了昭昭,看着孙峥含笑说道:「我就是听珊瑚说了,过来看看。昭昭有心了。」柳氏也是同样的话,伸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孙峥微微颔首,从带来的医箱里拿出了金针来。 他的金针格外细长,用小瓶子里倒出来的酒擦拭了金针,手指几乎一拂过,金针就插入了林晟彦的肌肤里。 「这会儿有感觉了吗?」 本来林晟彦还想要说没有感觉,在孙峥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一种肿胀酸麻的感觉弥散开,让他口中忍不住溢出了呼疼声。 昭昭的小脸紧紧绷着,死死抓着母亲的手。 孙峥取下了金针,又捏了捏膝盖骨,开口说道:「这里要切开,把以前长好的骨头打断了重新接骨。」 柳氏一愣,以前给林晟彦看病,得到的答复从来都是大夫的死死皱眉,要么就是叹息着摇头,还从没有这样的回复,像是可以治好一样。 在场的唯一没有疑惑的或许是昭昭,小姑娘没见过以前求医的情形,现在只是开口问道:「这样的话,应该很疼吧?」 「我做的有麻沸散,无论是切开肌理,还是打断骨头都不会太疼,不过愈合的时候肯定会难受,但是可以重新站起来,这样值得不是吗?」 「那就拜托岑大夫了。」昭昭点点头,对着林晟彦说道,「哥哥不会怕痛的,是不是?」 林晟彦下意识地点点头,这时候忽然意识到了孙峥的意思是可以治好他的腿,他的双手死死抓着轮椅,对着孙峥说道,「我不怕疼,就是……岑大夫,你可以治好我的腿吗?」 柳氏觉得这一天宛若是做梦一样,她听到孙峥开口说道,「可以。只是有一件事说来惭愧,我对外自称姓岑,因为我在郧河县有一位故人,若是知道我在郧河,她只怕就要搬走了,所以昨日里一直瞒着尊小姐。实际上我不姓岑,免贵姓孙,襄西与蕲乐之间那个峡谷,我曾住过一段时间,在大齐也算是有些薄名。」 墨烟本来要端水进来,听到了这话,哐当一下就把水壶给打碎了,「我去请老夫人、老爷过来。」 墨烟的脚下飞快,几乎要跑得虎虎生风来,等到在外见到了石竹,在石竹要教训他毛手毛脚的时候连忙说道,「二小姐可真神了!」 「怎么了?」石竹的表情困惑。 「她把神医请到家里来了,是孙神医!」墨烟想到了大小姐的脸,连忙说道,「你快快去请大小姐过来,等会指不定孙神医可以治好小姐脸上的胎记。」 石竹愣道:「怎么忽然就请了神医?那少爷腿上的伤……」 「我刚刚听得清清楚楚,神医给了方子,说是要切开皮肤,重新接骨,可以治好!」墨烟的心一片火热,「我去请老爷和老夫人。」 石竹看到了墨烟跑开,她被风一吹,终于回过神来。双腿一曲对着刚刚墨烟出来的地方磕了个头,旋即站起,奔跑的速度一丁点都不亚于墨烟,准备回房里去请小姐过来。 如果说有一个人可以医治自家小姐,那只能是孙神医! 而房间里柳氏的脑子轰隆隆的,一会儿想着的是,居然是孙神医,居然请到了孙神医给儿子治病;一会儿想着的是昭昭果然是他们家的福星;一会儿又想着,能不能治好林清薇的面颊,她的心似火烧一样。 昭昭在意的地方和其他人都不同,为什么孙峥要自称姓岑? 昭昭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想太久,这个房间很快就围簇过来了许多人。 唐老夫人走得虎虎生风,她是最快过来的,听着孙子的腿可以好,悄悄用手帕擦了眼角,和柳氏站在一起,两人不停地说着话,尽力压住语气之中的激动,但是那种欢喜是溢于言表的,居然真的找到了孙神医,好像是曾经所有的苦难,在遇到了孙神医之后,都化成了甘甜。 第74章 第二个过来的是林鹤,这次敲鼓事情并不算多复杂,只是一个借银子的案子,三言两语抓住了被告人的破绽,就重新让被告人和苦主重新签订了拮据。林鹤一路小跑过来,他显然很热,手中拿着官帽,另一只手不住地用手帕擦脑袋,后来把官帽给了下人,还让下人把手帕涤洗干净,用湿润的帕子不停地擦脸,他的腿在微微颤抖,仔细去看,嘴唇还颤动不已在念叨着什么。 最后过来的是林清薇,当时听到了石竹的消息,立即站起来就想要冲过来,等到了门口的时候,她又怯懦地站在门口,甚至一瞬间想要说不要看了,迟疑地换了衣服,迟疑地带着幂蓠,像是挪动一样到了房间里,背上已经出了一身的汗,就连脸上也是,让人一时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没人在意她的晚到,所有人都知道林清薇肯定是心情复杂的,昭昭小跑到姐姐的身边,紧紧握住了姐姐的手,小声给姐姐打气儿,「孙神医很厉害的。」 林清薇的指尖都有些冰凉,手心里是汗涔涔的,她勉强对着昭昭笑了笑,缓缓取下了自己的幂蓠,强迫自己不低头,微微侧过身子,用满是胎记的半张脸对着孙峥。 握住幂蓠的手上因为用力,甚至开始微微颤抖。 石竹拿着帕子,轻轻擦拭掉了小姐的汗水,然后用希冀的目光看着孙峥。 孙峥说道:「林小姐,请坐下,我需要仔细看一看。」 孙峥取出了两支蚕丝手套,一点点碰触林清薇面颊的胎记,一边问她问题。 林清薇小声回答着,由着孙峥在她的脸上扎入了金针。 刚刚孙峥的动作很快,这次则是不同,手指一寸寸在林清薇的面上按压,然后才缓缓扎入了金针。 房间里的人呼吸都放得轻了起来,生怕打搅到了孙峥动作。 昭昭知道这一招叫做什么,叫做「金针探病」,她第一次见到孙峥这样操作,以为他是学神医的操作,没想到岑大夫就是孙大夫。 孙峥的脸色郑重了起来,林晟彦的腿伤麻烦了一点,但是也治得了,他在军中做过很长一段时间,在战场上什么匪夷所思的外伤都见过,经验累积了出来,但是胎记则是不同。 胎记有不同的类型,有的是微微隆起黑色的深褐色大块胎记,有的是浅蓝色的胎记,皮肤看上去毫无分别,有的是里面有大块儿的结节,不处理就会浑身的肌肤都病变。 他给人割过大的胎记,挖出来过里面的结节,但是还从未给人处理过面颊上的大块儿胎记,或许应该换个方式说,如果要是在身体上,直接挖掉就是,无需考虑留疤的问题,但是生在女儿家的脸上,就不能简单粗暴的这样操作,那样会留下很大的疤痕。 孙峥没有相似的行医经验,但他给人看病的经验太过于丰富,很快就有一个方案跳了出来:切开肌肤,给皮下的胎记部分用药消融胎记,之后用羊肠线缝合。以前他用过钓鱼线缝合伤口,这种线还要拆线,后来用了羊肠线,这种线人体会吸收,无需拆线,但是要在脸上动刀,得用很细的针线才行。 孙峥想到以前女儿的爱美,对林清薇的胎记显然得更为慎重,就开口说道:「这样大块儿生在脸上的胎记我没有做过,我需要一点时间,先试试练手,也要看尊小姐是不是留疤的体质。」 昭昭问道:「什么叫做留疤体质?」 「如果有刮伤擦伤,皮肤伤口的愈合之后会有凸起的赘生,皮肤不是平展的,这种就叫做留疤体质。」 「那不是的。」石竹连忙说道,「擦伤很快就会好,也不留一丁点的痕迹。」 「那就好。」孙峥微微颔首,「林大小姐的手臂上是否有黑痣?我先在肌肤上试一试,脸上的胎记我可以尽量让做得淡一些,不让疤痕明显,可能还是会有一些残留,如果是夏日里挨得近会看清楚,其他时候维持一臂的距离,是看不到的。」 本来以为不能完全治好,林家人有些失望,后来听到孙大夫的解释,这差不多就等同于全部治好。除了家人,谁也不会贴着林清薇的脸上去看,再说了还可以用脂粉遮挡一二,就等同于毫无痕迹。 林清薇心中也松了一口气,其实她最怕的还是孙峥说没有办法,只要有办法就好,而且和家里人想的一样,林清薇并没有追求面颊完美无瑕的想法,能够遮掩住胎记,能够光明正大见人,她就已经很高兴了。冰凉的指尖热了起来,心中的欢喜总是让嘴角忍不住上翘,甚至眼底也有清浅泪意。 「没关系。」林清薇语气轻松了不少,「只要能够用脂粉遮住就可以,劳烦孙大夫了。」 「脂粉遮盖住就行?」孙峥失笑着说道,「那现在就可以用脂粉遮盖住胎记。」 「这不可能!」林清薇说完之后,就自觉有些失态,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用过京都里最好的脂粉,都遮不住胎记,孙大夫,如果现在用脂粉会很奇怪的,脸上很明显会有厚重的粉痕迹,而且过不了半刻钟,就会一点点露出下面的痕迹。」 第75章 「别人做不到,不代表我做不到,这对我而言不难。」孙峥说道,「大概要两天时间,晚点我做好了送过来,这样的话,你也不必日日带着幂蓠,可以用我做的脂粉。」 柳氏的声音颤抖,「谢谢孙大夫。」她的声音里都有哭腔,「您是我们一家的恩人,要是有什么吩咐,您尽管吩咐。」 孙峥失笑着摇头,「不必如此,我只是做了一个大夫当作的,还要感谢林二小姐,她帮了我很大一个忙,而且她借给我的千里眼,晚些时候在给大小姐治脸还用的上。」 昭昭巴巴说道:「孙大夫,千里眼送给您!您治病用的上,这在我手中不过是玩具而已。」 「千里眼是你兄长的心意。」孙峥说道,「我借用一段时间,等到制作出来了新的千里眼,这镶嵌了宝石的千里眼还给你。」 林晟彦的腿伤恢复有望,就连林清薇的脸也是如此,林家人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热情地留下孙峥吃午饭。 唐老夫人在第一次去了厨房做饭了之后,开启了对做饭这一件事的热情,虽然不是天天做饭,但是像今天这样要请人做客,唐老夫人总是亲自下厨,她现在就后悔自己早晨准备的菜色还不够丰富。 唐老夫人觉得不够,孙峥显然觉得已经足够了。 糖醋里脊这道菜带着油汪汪的漂亮糖色,吃起来酸甜可口第一次吃到甜的里脊肉,却没有一丁点的肉腥味,带着一点拉丝感的糖皮是年轻人最喜欢的口味。 手打丸子汤,丸子是捶打了许多遍,吃入口汤汁饱满,弹性十足,用高汤煮出来的汤飘着青菜叶,看着清汤寡水,实际上入口鲜甜,吸收了高汤的精华味道。 花菇猪蹄把猪蹄尖的胶质炖出来,入口绵软,几乎是轻轻一抿骨肉就分开了,花菇也是吸收了肉汁,带着花菇自有的香气和肉汁一起霸占了整个口腔。 林晟彦也是最后一次饱口腹之欲,从明天开始就要服用药膳,每天还要泡药浴,十天之后,再正式敲断长好的骨头。 这期间孙峥要去一趟神医谷,因为他在神医谷住过一段时间,不少人都会去那边求医,让神医谷附近的药材是最好的,也是最齐全的。不少大夫都会去神医谷附近买药。 离开县衙后院的时候,林鹤本想要送孙峥,还是孙峥点了昭昭,于是昭昭带着丫鬟珊瑚把孙峥送回到了客栈里,孙峥把自己的行医札记都给了跟着昭昭一起过来的珊瑚。 「本来打算誊抄一边再给你,现在已经说了我姓什么,你就直接拿着吧,记得避开岑夫子,莫要让她看到了我的字。」 昭昭一开始的疑问又冒了出来,加上现在孙峥说的话,心中一动抬头看着孙峥,轻声说道:「您是为了避开岑夫子?」 孙峥听到了昭昭的话,点头说道:「对。」 昭昭能才出来,他一丁点都不奇怪,这孩子本来就聪明,加上他也泄露了不少痕迹。 昭昭小声说道,「孙大夫,如果要是岑夫子知道您在郧河县,就会离开吗?」 「应该不一定。」如果是以前,孙峥是可以肯定岑薛青会离开,现在在教几个学生,还为了林家的一双儿女想要和自己联系,应该不会离开。 孙峥心中有两个念头在作斗争,一会儿想着这样就好了,远远看着她,不去打搅她的生活,一会儿又想试试看能不能做些什么。 最终他开口说道:「所以昭昭,先不告诉她好不好?」 昭昭小声说道:「可是,岑夫子早晚会知道的,我……我哥哥也算是她的半个学生,她也挺关心我哥哥的。您今天到我哥哥的房间里,他临的帖子就是岑夫子的旧物。」 当时的孙峥还真的没有留意,问道:「你哥哥怎么也算是她的学生?」 昭昭就说了哥哥是怎么和姐姐一起学习的,两人年岁相似,学习进度也差不多,哥哥差的方面是字还有诗词的节律,这些早晚会慢慢补起来。 孙峥的心中是更挣扎了,再听着昭昭说道,「孙大夫,您说可以用脂粉遮住胎记,如果真的遮得住,我姐姐就会日日用脂粉,岑夫子一见着我姐姐的容貌,就知道我姐姐求医了呀,再一打听就知道我哥哥的腿伤。您的本事很好,您又自称是岑大夫,岑夫子也很聪慧的,这样一来,她应该猜得到您是谁。」 孙峥想着,旁人或许认不出来他制作的胭脂,岑薛青一定认得出来, 最终说道,「我和你说个故事,你看看我应当怎么办?」 昭昭的眼睛瞪大了,她的表情很是犹豫,觉得自己只是个孩子,担不起如此重任,想到了当时救下了林家人,还有桐花村的村民,她又觉得或许可以给孙大夫出主意,于是点点头小脸板正严肃,「好。」 孙峥本来有些伤感,看到了小姑娘的面颊,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了孙宝珠的事,「岑夫子那之后与我和离了,我觉得,她在郧河县过得很好,你能不能替我想想办法,让你夫子留在郧河县不要离开?」 第76章 大颗粒的饱满珍珠孙峥毫不犹豫地捣碎,珠光色的云母粉也在原有的基础上,研磨得更碎一些。 孙峥在制作脂粉的时候,忽然有一瞬间宛若回到了神医谷的日子。当时岑薛青因为怀孕,因为体内原有的平衡被打破,面颊两边都有淡色的斑点出现。 有经验的妇人见着斑点,就信誓旦旦说一定是个男孩儿,把岑薛青气得够呛,她更想要个女孩子,并且爱美的她也不想长这些斑点,偏偏因为怀孕,无法用脂粉,免得伤了孩子。 孙峥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给岑薛青做脂粉的,因为岑薛青怀孕过程中无法吃药调理祛斑,他就把养颜的方子和胭脂结合起来,让怀孕中的岑薛青也可以拥有好气色。 给岑薛青调制的胭脂自然是最好的,等到出了月子,岑薛青脸上的斑点不光是褪去了,皮肤还更为光滑细腻。 孙峥就在浓烈的回忆情绪里做脂粉,用了蜡脂、蚌粉等物,几蒸几晒,最后把颜色调的和林清薇的面容颜色相似。 孙峥在启程去神医谷之前都忙着这件事,在这一天终于带着脂粉到了林家。 现在用的脂粉多轻薄,而孙峥送过来的脂粉和过往的都不同,带着一点黏腻的厚重感,有些像是凝固了的猪油质地是质地浓稠的膏体。 石竹用小勺舀上一部分,指腹把脂粉推开,红色的胎记涂抹之后立即就被遮住了大半颜色。 石竹第一次用了以后,后面就知道应该用多少,压住了狂跳的心,多舀了一些置在林清薇的脸上,她的手指在林清薇的脸上轻柔动作,而林清薇一直是闭着眼睛的,她的手指紧紧攥着透露出她紧张的情绪,长睫也是每当石竹的手指落在她的面颊上,就会轻轻颤抖一下。 等到涂抹均匀了之后,石竹再拿出了盒栗粉,里面是粉末状的,用孙峥送过来的一根刷子轻轻地刷在脸上。 「好了。」石竹的声音有些的激动,「小姐,您可以睁开眼了。」 铜镜是昨天刚摩过的,还特地加了钱请老师傅磨更清晰一些,林清薇睁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面容,有胎记的那张脸和正常的脸好像没有什么区别,她的手抚着面,一瞬间意识到了这是上了妆,慌慌张张地拿开手。 石竹仔细凑过去看小姐的妆容,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没关系,一点都没有掉。」 按照孙峥的说法,只要不是一直出汗,两三个时辰还是可以的,中间若是觉得妆容不妥帖了,找个合适的时候补妆就好。 就算是在京都里,各家闺秀参加赏花宴,都会中途重新扑粉,或者是整理鬓发,林清薇中途离开也不会显得突兀。 昭昭说道:「姐姐真好看。」 原本没有胎记的半张脸就清艳绝伦,她与林晟彦两人都结合了林鹤与柳氏的长处,五官生得好,现在没有了胎记,左右两边的面颊都是光洁,让人看着她不再凝视胎记,而是赞叹她的雪肌与秀美五官,感慨她的眼生得好,鼻尖小巧,唇若花蕾一样。 柳氏也有些激动,她小心翼翼地用手帕蘸去女儿眼角的泪水,心中的千言万语只能够汇成一句,「好看。」 林清薇轻声说道:「是娘生的好。」 唐老夫人已经念了好几次的佛,这会儿声音都没有平静,欢喜说道:「让你爹还有你哥哥也看看!」 林清薇这样走出了闺房,被父亲还有兄长打量,心中又多了点羞赧,耳根通红。 林鹤和林晟彦两人长久地看着她,想着外人看她不再是先注视她的胎记,都替林清薇高兴,因为面上的胎记,她失去了太多。 孙峥看着林清薇的模样也是点点头,难怪她先前日日带着幂蓠,他是忘了一般的脂粉做不到他的效果。 孙峥还没有开始医治,就已经被解决了困扰林家多年的问题,对孙峥接下来的医治方案,一家人都有信心。 孙峥送完了脂粉之后,就往神医谷方向去了,而昭昭和林清薇坐上了马车一起去小院里拜访岑夫子。 今天是休沐日,林家姐妹两人过来的时候,岑薛青正在院子里的葡萄藤下赏析花笺,看到姐妹两人过来,笑着招手,「正好你们来了,来看看我新得的花笺。」 昭昭凑过去,看着花笺并不是常见的花木枝叶,而是池塘之中的锦鲤,水波宛若流动了一样,连带锦鲤也是生动活泼。 林清薇取下了幂蓠,她的面颊又红了起来,正对着岑夫子惊讶的面颊。 岑薛青:「你的脸好了?」 葡萄藤下光影切割出光与暗,夏日里的光线太强,岑薛青很快就看出了林清薇上了妆,脸上的胎记是脂粉遮盖住的。 「是用了脂粉遮盖,还需要一点时间才能够遮盖。」林清薇又有些羞涩,又有些欢喜,是昭昭拉着她表示要到岑夫子家里小坐。 林清薇觉得这样也好,起码先见了岑夫子,晚点去钱家上课,总不至于人人都惊讶于自己的面容。 能够遮盖住胎记的脂粉……岑薛青本来笑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嘴角的笑容一下就僵住了。 第77章 昭昭早放下了花笺,摇了摇岑夫子的手,小声说道:「岑夫子,我们找到了以前住在神医谷的孙神医。」 那天昭昭听到了孙神医的话,反复想了很多次,她觉得岑夫子的性子十分刚烈,受不得别人的哄骗,同时岑夫子又是包容的,对几个学生十分包容。她只需要把孙峥的事直接说就好,不带一丁点的保留。 岑薛青有心和昭昭单独说几句话,林清薇一点就通,直接言明坐马车打算去城外转一转。 等到林清薇离开了,岑薛青的手指戳了戳昭昭的面颊,「说吧,知道多少?」 昭昭拉着岑薛青的手,两人重新坐在了葡萄藤下,昭昭从头说起。说了如何遇到的孙峥,和孙峥说了什么,又为什么会邀请孙峥到林府,还有孙峥最后的请求。 「孙大夫现在去了神医谷,不在郧河县。」 听着昭昭说孙峥不在,岑薛青抿着的唇才松开了些,「他的医术确实挺好,我原本还想着秋日的时候替你去请他求医,现在省事了。」 「多谢夫子的好意。」昭昭站起来,用小手捏着夫子的肩颈,「夫子最好了。」 这让岑薛青有些好笑,故意同昭昭说道:「你准备如何帮着他劝我不离开?」 「缠着夫子算不算?」昭昭把岑薛青的手一拉,轻声说道,「岑夫子别走,我们都很喜欢您,您学问也好,我们还想跟着您继续学下去,还有我哥哥,要是腿好了,他今年就可以下场呢!」 如果要是以前,岑薛青说走也就走了,现在多少有些舍不得这些学生,不过就算是要留下,她也不愿意和孙峥打照面。 昭昭也问过这个问题,孙峥只希望岑薛青可以留下,对其他的事并无多求。 昭昭自觉完成了孙峥的委托,顿时轻松了不少,对于岑夫子所说瞒着其他人,她也点点头应诺了下来。 昭昭过来的时候,天气就很是炎热,蝉鸣也聒噪得让人心烦,等到说完了话,忽然起了大风,呼啦啦把远方的云给吹了过来。 「只怕要下雨了,你先回去。」岑薛青让丫鬟先把昭昭给送回到林家,倘若是林清薇找来了,会让林清薇自行回家。 ☆☆☆ 林清薇正在马车里坐着,她头一次坐马车无需幂蓠,把马车的帘幕高高卷起,也可以学昭昭一样,大大方方地单手撑腮,看着外面的风景。 她在城门口的时候,守城的人已经看到了是林家的马车,直接让人放行,林清薇微微颔首对着人展颜一笑。 钱镜诚在马车里坐得有些乏味了,在前几个城池的时候,这位钱家二少把诚惶诚恐的侍卫塞到了马车里,自己骑着高头大马,因为一路暴晒,人显得有些黑黝黝,反而是侍卫白了起来,两人站在一起还当真不知道谁是主谁是仆。 钱镜诚拿出自己的通关文牒,就看到了林家马车缓缓始动,正好看到了浅笑的林清薇。 林清薇今天是第一次画了妆出来的,在昭昭的鼓动下,难得没有穿平时太过于素雅的衣裙,而是穿了一套绯色折梅湘裙,配着轻薄的金纱上襦,这种金纱质地只要是皮肤稍微黄一点就没眼看,只有肤白若雪的人才衬得肤色更白。 林清薇今天可以说是盛装了,头上梳着垂鬟分肖髻,用简单的金环扣住散发,发尾用绯色的发带系着,发带上还坠着圆满的珍珠,也因为珍珠的重量,发带略往下滑动了一些,眼见着要掉落了。 钱镜诚想也不想就上前,他骑得是他的爱马,他骑术高超,一只脚蹬在马镫上,整个身子前倾,在女孩子发出了惊呼声的时候,他单手持着缰绳,另一只手一捞,就把绯色坠着珍珠的发带拿入到了手中。 因为要去捞发带,钱镜诚刚刚的速度很快,如同一阵烟一样飞出去了之后,往前冲了不少距离,他松开了马腹,让爱马转过来身,然后重新驶入到马车旁边。 失去了发带,她的长发散开了,这会儿看着他有些惊讶,那双漂亮的杏眼微微睁大了。 钱镜诚觉得自己脸红了,因为不好意思,他捏拳头放在唇边想要轻咳两声,结果正好用的是捞发带的那只手,发带理他的鼻尖太近了,可以嗅到上面还残留有女孩子的淡淡香气,最糟糕的是,他拿着发带碰触到了他的嘴唇。 这可是女孩子的东西! 钱镜诚从没有做过这么失礼的事,刚刚只是脸色通红,这会儿可以说是脸色爆红,手中一松,发带又飘飘坠下。 他又连忙伸手去捞发带,幸好他平时习武,反应的速度很快,再次把这个坠着珍珠的发带给一把抓住了。 「小姐这是您的东西。」钱镜诚也不敢再做多余的动作,免得自己又失礼了。 在林清薇看来就是一个黑黝黝的侍卫替自己拿了发带,好像有些马马虎虎的差点又把她的发带给弄掉了,幸好又捞了起来,现在僵硬地把发带还给她。 林清薇把发带从他的手中接过来,「多谢壮士。」 第78章 壮士…… 钱镜诚眼睛不由得瞪大了,这和他想的不同! 以前在京都里,他遇到过有人丢手帕,他给别人拾起来,对方是羞答答的说道,「多谢公子,奴家姓曹,请问公子怎么称呼?」 女孩子的声音柔得要滴出水,眼睛眨得都要抽筋,让他觉得心里头发毛,赶紧走人。 刚刚把人的发带给捞起来,他唯一想的就是,要是眼前的女孩子,就算是眼睛抽筋也一定是很好看的,而且他还觉得她要是娇滴滴地说话,他肯定也觉得好听,没想到……非但没有娇滴滴地说「多谢公子」,反而是「多谢壮士」。 钱镜诚实在晒得太黑了,林清薇看不出对方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说道,「我要先走了,再次谢谢您的举动,壮士您的骑术很好。」林清薇觉得,多夸夸人总是没错的,而且为了表示她多谢发带回来,手指灵巧地把发带系了回去。 粉色珍珠、绯色发带、乌黑长发还有白皙手指,这几种颜色强烈地撞击着钱镜诚的心,在等到最后她坐回到了马车,还怅然若失,他还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 幸好刚刚在城门口,衙役似乎没有询问就放人出去了,于是钱镜诚驱马上前让人核验通关文牒的时候,询问对方的身份。 衙役也见到了钱镜诚的动作,笑着说道,「刚刚那位是咱们林大人家的马车,是林大人的长女。哦,对了,林大人就是咱们郧河的林县令。」 林大人? 在老太爷的书信里有写林家,想到两家关系走得很近,刚刚林清薇明显是未婚女子的发饰,又是从京都里过来的,应当没有订婚才是,这样岂不是可以通两姓之好? 只是多看了一眼,钱镜诚不光是想到了两姓之好,甚至将来孩子是男还是女都给想了一遍。 钱镜诚正美滋滋地时候,那位衙役笑着称赞说道,「壮士真是好身手!」 钱镜诚觉得刚刚林清薇喊他壮士就已经怪闷气的,怎么眼前这人也喊他壮士?「你怎么喊我壮士?」 衙役也奇怪道:「那应当怎么称呼?」 「二少爷!」 忽然钱镜诚听到了有人喊他,是钱老太爷这边的管家,他笑着对衙役说了一句,「喊我钱二少。」他对着衙役摆摆手,驱马到了管家面前利落下马,敬重喊道,「何管家。」 何管家笑着说道,「我刚刚看了半天,幸好您和老太爷年轻的时候有些相似,不然就认不出来了。」 「怎么就认不出来了?」钱镜诚纳闷。 何管家失笑,「您也晒得太黑了一些,加上您的打扮还有这匹马,还以为是谁家的侍卫。」 钱镜诚的身子一僵,扭头一看自己的爱马,刚开始出京的时候,还日日让人把马匹打理得干干净净,现在只是吩咐用上好的豆料喂马,他的爱马灰扑扑的,哪儿看得出是昔日里的雪影? 叫做雪影的爱马无辜地用脑袋拱了拱钱镜诚。 钱镜诚再看看自己的手背,也是乌漆嘛黑,因为临近郧河,他昨晚上甚至懒得洗澡,钱镜诚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酸臭味。 钱镜诚犹如是被雷劈了一样立在原地,难怪刚刚林小姐喊他壮士,这称呼还真没喊错啊…… 当钱宝儿被一个黑漆漆的煤球抱住的时候,发出了尖叫声。 钱镜诚无奈地喊道:「臭丫头,看看我是谁?」 在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钱宝儿才停止了尖叫,她皱着眉头仔细看着眼前人,迟疑地喊道,「二哥?」 「是啊。」钱镜诚说道。 钱宝儿的眼睛都瞪大了,她的二哥怎么忽然变成了这样?以前明明生得很好看,怎么黑黢黢的? 不过黑了的二哥也是亲哥哥,钱宝儿的小手不由得把对方的脖子搂紧,想到了二哥过来了,她的声音高兴起来,「二哥!」她欢欢喜喜地把脸贴着二哥,带着显而易见的喜悦,「你怎么来了?」 「是不是很意外?」钱镜诚刚想要继续说几句话,结果看到了妹妹小脸皱起来。 钱镜诚黝黑的脸上一红,连忙把妹妹给放下来,还悄悄往后挪了两步,这天气本来就热,他干什么昨天要偷懒呢? 钱宝儿松了一口气,要是以前钱宝儿肯定直接说哥哥好臭,现在和昭昭在一起,所谓是近朱者赤,面对好不容易过来的哥哥,也不说这些话,再说了,哥哥身上只是有一丢丢的汗臭味,毕竟是那么远过来的,二哥从来不爱用香粉止汗,钱宝儿在心里已经给哥哥找好了借口,拉着他的手,乖巧地说道,「二哥,我好想你。」 这一下可把钱镜诚给惊住了,用手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没发热啊。」 钱宝儿跺了跺脚,恨不得咬住二哥的手,「臭二哥!」 这才让钱镜诚笑着用指尖弹了一下妹妹的额头,「这才是宝儿。」 钱宝儿称呼他们兄弟几个,都会带上一个臭字,臭大哥、臭二哥、臭三哥……刚刚听到钱宝儿的撒娇,还真不习惯,钱镜诚挠了挠后脑勺,虽然好像刚刚钱宝儿的模样有点可爱,但还是别扭得感觉更多。 第79章 钱宝儿鼓着腮,一双眸子在二哥身上来回地逡巡,「臭二哥,你刚刚吓了我一跳,你怎么晒得这么黑?」 钱镜诚有些丧气,他就是因为这样才被林家小姐认为是侍卫,「别提了,是应当听娘的。」以前在京都的时候,娘亲会约束着他,不许他顶着日头出去,少晒些太阳云云,他以前总是不听,现在才晓得娘亲的用意。 钱宝儿也踮起脚,学着刚刚哥哥的动作,用小手去碰哥哥的脑袋,喃喃自语,「没发热啊。」 本来钱镜诚是有些郁郁的,被妹妹这样一弄,反而哭笑不得,攥着妹妹的手,挑挑眉,「去给祖父、祖母请安。」 其实钱宝儿本来是准备去林家的,才会一出门就撞见了二哥,现在干脆就回了钱府。 钱镜诚黑煤球的面颊让老太太一下就笑了起来,这模样还当真是像自己的丈夫,当年在战场上,钱老太爷不顾着收拾自己就是这样,老太太让钱镜诚去洗漱换一身衣服,他们留在堂上看钱镜诚带过来的信笺。 钱镜诚这次过来的原因很简单,是躲开风流债的,他在上香的时候遇到了劫匪,他挑飞了人,少年英姿勃发有勇有谋,让人群里的卫家小姐犯了相思病。 这位卫家小姐,父亲卫淞是户部侍郎,卫淞从户部郎中一跃到户部侍郎,是因为卫大人走了汪贵妃娘家的路子,把京都里好地段的宅子半卖白送给了汪贵妃娘家,汪贵妃稍稍提一下卫淞有能力,就被帝王听入到耳朵里,直接给越级提成了三品官员。 卫小姐是卫家的掌上明珠,对钱镜诚生了相思之意后,卫家显然觉得也不错,可以替娘娘笼络住武将,钱老太爷以前的功勋是入了史册的,打下了太平江山,也需要钱家的后人去镇守。 而且钱家本身也是家风清明,别说是纳妾了,钱家甚至没有用通房丫鬟让晓事的习惯,这样的钱家少爷可以说是旁人心中的乘龙快婿,疼爱女儿的卫淞就动了联姻的念头。 钱家提前得到了消息,卫淞再有光明前景,就算是能坐上户部尚书,就算是卫家小姑娘的才名也不错,他们家也不稀罕,钱家可不准备上汪贵妃那一派系的船。 知道钱镜诚惹来了这事,因为当时钱镜诚是为了救人,所以也不能说儿子做的不好,先是询问了钱镜诚有没有心上人,愿不愿意定亲?在钱镜诚的脑袋摇得像是拨浪鼓一样,钱家就干脆给打发出去了,信中还叮嘱钱老太爷倘若是钱镜诚看上了谁,也暂时不能定亲,打算用给钱镜诚算了命,这三年里要是定了亲会有血光之灾这个理由去推掉所有的亲事。 钱宝儿听到了一半的时候,忍不住弯眼而笑,她在京都里总是生病,偶尔参加赏花宴这种活动,总有一些大姐姐过来讨好笼络她,不是给她塞糕点,就是给她塞小玩意儿,她刚开始觉得这位姐姐好,那位姐姐也好,后来才知道,她们是冲着他二哥来的。 钱宝儿笑道,「还不如早早让二哥订了亲。」 「臭丫头。」钱镜诚已经洗漱完毕,到了堂中就听到了这句话,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直接说道,「就不盼望我一点好。」 他要是定亲了,怎么会遇到那位林小姐?钱镜诚坐在了妹妹旁边的座位上,他庆幸自己不曾早点定亲。 钱镜诚坐下了之后,所有人看着他都是一阵沉默。 只能说钱镜诚实在是晒得太黑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偏偏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澜衫,要是以前他或许能够显得君子端庄,可是现在他晒得黑黢黢的,这淡色衣衫把他肤色的黑衬得格外触目惊心,甚至笑起来露出来的牙,都让人觉得白得有点过于亮眼。 钱镜诚清了清嗓子,这一套衣服是娘亲以前为他准备的,他的好友也说他穿这种衣服,看上去斯文有礼,这样的话,那位林小姐再见到总不能喊壮士了吧,钱镜诚喜滋滋的,笑得更有些傻气了,他看到了众人的目光,还以为是他这身穿得好。 钱宝儿看着二哥笑得傻气,就说道:「臭二哥,你本来就到了定亲的年龄了,我又没有说错。」 钱镜诚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先立业再成家。」 钱镜诚想着,他要定亲反正也不定京都里的那些姑娘,想要定郧河县的那朵花,于是说道,「宝儿,看郧河这里的风水好,把你养得都好看一些了。」又对着祖父母说道,「我娘还一直担忧宝儿,担心两位报喜不报忧,不说坏处,果然还是故土养人。」 周老太太本来还想要说这身衣服的不妥,听到了这话,想到不过是晒得黑一些,难道以前的衣服都不穿了?反正也在自家也没什么关系,养一养白回来了,就好了。 于是老太太笑了起来,「是啊,郧河现在处处都好,本地的县令也好。你看过信了吗?宝儿与林家的小姑娘玩在一起,把对方的哥哥姐姐也当做自己的哥哥姐姐。」 钱镜诚当然知道,他在门口都见到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问道,「林家有两位小姐是不是?」 「对,年轻大一些的是薇丫头,小一些的是昭昭,小的和宝儿差不多年岁,她们两人处处玩在一起,宝儿跟着昭昭一起,都懂事了不少。」 第80章 钱镜诚想着,那就对上了,宝儿把那位林小姐当做姐姐真是再好不过了,最后能够把人当做嫂嫂。 钱镜诚咧嘴一笑,「宝儿,我在门口遇到你,你是不是准备去林家?」 钱宝儿点点头,「我还想着去林家吃饭。」 钱镜诚奇道:「会不会太过于叨扰林家?」他知道两家走得近,这样临时去吃饭,似乎也太过于近了一些,万一要是林家饭菜准备的不够呢? 「不会。」钱宝儿说道,「之前写信没有同你们说……」钱宝儿和二哥说了决堤的事,因为那天晚上用了钱家的人,两家关系比写信的时候更为紧密了,要不是两家隔得有些远,要是挨着指不定还要开个小门,让两家更方便来往。 何管家也在堂中,此时听到钱宝儿说旧事,也笑着说道,「二少爷,晚上您就可以尝一尝饭菜,咱们钱府的厨娘都跟着林家去学手艺,现在有不少时兴的菜式。」 夏日里祖父母苦夏,以前夏天都会瘦一些,现在钱镜诚看着堂中两位神色就知道何管家说的没错,两位都脸上丰润了一些。 老太太想到了唐氏,她们两人说得到一起去,老太太也被带得喜欢下厨,两个老太太还约着在天气凉快一些的时候去打鱼,以前的唐老夫人就是渔女,说着捕鱼的事,可把周氏给弄得心痒。 钱镜诚一想到林家,身子就不由得挺直了,恰巧在此时,钱宝儿就说道,「不如哥哥跟我一起去林家,去见一见林大人,二哥也要在郧河待上很久吧。」 钱镜诚心中大喜,想着不愧是妹妹,不过口中说道,「明日是不是也不迟,今日应当是在家里吃饭。」 反而是钱老太爷笑着说道,「去吧,今天林家的菜色也要丰富些,估计也准备好了宝儿的分量,现在多一个你,饭菜应当也够。」 昭昭和林清薇去拜访了岑夫子,林鹤、柳氏还有老夫人则是喜气洋洋到了钱家报喜,两位老人也是打心眼里替两个孩子高兴,他们两家人走动得很近,他们也替林清薇和林晟彦可惜,现在能够找到孙神医是再好不过。同时由于林家说找到了孙神医,钱老太爷已经写了信,让不必再请军医过来。 钱宝儿听到了林清薇的面颊遮住了胎记,心中就蠢蠢欲动想要去林家,因为遇到了哥哥才打道回府,现在祖父同意,她就看着祖母。 老夫人也笑着点头说道,「咱们两家走得很近,林家今天有好事,咱们钱家也有好事,就让你二哥去拜会一下林大人。」 他们两位老人不过去,免得让林清薇不好意思,他们很是小心维护女孩子的体面,但是钱镜诚过去是不打紧的。 于是穿着的月白澜衫的钱镜诚和钱宝儿一起坐上了马车,去拜会林大人。 等到人离开了之后,老太太才想起来一件事,一拍腿说道:「是不是应当让诚哥儿换一身衣裳?看着实在不大合适。这样穿着在家里也就算了,要去了林家,岂不是让人笑话?太难看了一些,哪儿像是钱家少爷,活脱脱像是穿着儒衫的士卒。」 「也不知道他带了多少衣服,说不定这身还是最显白的。」老太爷想得开,慢条斯理说道,「没事,反正林家人绝对不会嫌弃诚哥儿的。」 林家养了面上有瑕的林清薇,现在钱镜诚就算是穿得不得体,看上去不好看,林家人也绝对不会有任何的不快。 老太太一想也是,就随着钱镜诚去了。 此时的钱家二少还觉得自己风度翩翩,面若冠玉,对着妹妹宝儿问道,「对了,刚刚祖母一直说林家有好事,什么好事?」 先前在信中只说了林晟彦的腿,林清薇是女儿家,两位老人就算是在心中也不愿意多提她的短处,故而没提胎记的事,而在京都里的钱二少,以前可不曾留意一位老翰林的女儿,所以这是第一次知道林清薇的脸上有胎记。 想到了她笑起来的模样,钱镜诚不光是没有嫌弃,反而有些心疼,要是脸上有胎记,她得多难受啊,连忙问道:「那位孙神医厉害吗?能治好吗?」 「嗯嗯。」钱宝儿忙不迭点头,她还不知道岑大夫就是孙峥,「肯定林姐姐已经好了,我跟你说啊二哥,林姐姐本来就又温柔又漂亮,只可惜脸上有胎记,现在能用脂粉遮住,可真是太好了。」 「是啊。」钱镜诚想到了当时的惊鸿一瞥,她重新系上发带的模样,黝黑脸上红了起来,忍不住在位置上挪动了一下。 钱宝儿欢欢喜喜的,「要是早些就好了,姐姐那么漂亮,要是早些参加赏花宴什么的,估计早就定下人家了。」 「不好。」钱镜诚急急说道,从这一句话就知道林大小姐没有定过亲。 钱宝儿眉一皱,脸色不善地看着二哥,她的腮帮子鼓起来,「二哥,你凭什么这样说,你坏!」 「不是,不是。」钱镜诚说道,「哪儿有以貌取人的,以前林大小姐脸上有胎记就看不上,没有胎记就喜欢上了,这样以貌取人,肯定不是好人家!」他浑然忘了,自己也是只与林清薇有过一面之缘就觊觎上了对方。他只是庆幸没定亲,若是定亲了,哪儿还有他什么事。 第81章 钱宝儿被他的话唬住了,「也是,现在也不急。」 两人一边说话,就到了县衙后宅。 下了马车之后,钱镜诚首先看到的是撑着伞跑过来的昭昭,小姑娘的衣裳和妹妹相似,他一下就猜到了对方是林昭。 他心里头觊觎昭昭的姐姐,这会儿咧嘴一笑,对昭昭笑得十分热情。 昭昭在回了之后,就在门口等姐姐,因为听到了马车动静,撑着伞走出来,没想到没看到姐姐,反而看到了宝儿身边站了一个黑炭头。这会儿黑炭头对着她咧嘴一笑,昭昭迟疑地看着宝儿。 钱宝儿得意地说道:「昭昭,这是我二哥,你和我一起喊二哥!」又对着二哥说道,「这是林二,臭二哥,你跟我一起喊昭昭。」 昭昭听宝儿说过,钱镜诚和钱宝儿是嫡亲的兄妹,小姑娘对着钱镜诚行了礼,软软喊上一声,「钱二哥好。」 钱镜诚一听这一声,心里头就像是被吹开了花,忽然想到了妹妹一开始叫得甜滋滋的,就是跟眼前的这位学得吧,他笑着说道,「昭昭好,你喊我二哥就是。」 昭昭想着,钱镜诚和宝儿描述的模样实在不相似,歪了歪脑袋,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对着钱镜诚说道,「钱二哥,我先带你去见祖母、爹爹娘亲。」 钱镜诚忍不住把肩膀打开,挺得更直一些,昂首阔步跟在昭昭的身后。 昭昭对着门房的婆子吩咐,「姐姐回来了,要同姐姐说一声,宝儿还有钱二哥来了。」 钱镜诚想要问林清薇去了哪儿,他不方便问,幸好宝儿问道,「姐姐呢?」 「下午我和姐姐先去见了岑夫子,然后姐姐出城去透透风。」昭昭说道。 钱镜诚听到了这里,再也忍不住说道,「我进城的时候见到了贵府的马车,马车是靛蓝色的,用的是棕色马匹是不是?林小姐的上衣应当是金纱色,用了绯色的发带,对了,发带上还有珍珠。」 昭昭点点头,而钱宝儿激动地说道,「哥!你见过姐姐!」 昭昭也有些好奇,钱镜诚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说道,「当时林小姐正倚窗看风景,她的发带因为缀着珍珠掉落了,我当时替林小姐捞住了发带,没让发带落地。」 昭昭这才知道为什么钱二哥还知道发带上有珍珠,她甜甜一笑,「钱二哥,你的身手真好,谢谢你。」 钱镜诚听到昭昭这一声感觉心都要化了,他先前想要听得就是这样的感谢,而不是说「壮士你的身手很好……」 想到了这里,钱镜诚表情哀怨了起来,旋即很快就振奋起来,两家既然走得近,等会就可以见到林大小姐,这样一想,又喜滋滋起来,对着宝儿说道,「如果那位就是林大小姐,就像是你说得那样,很漂亮。」说完还眨眨眼,意思是林清薇的脸上看不到一点胎记的痕迹。 宝儿得意说道,「可不是!」 昭昭看着钱镜诚,现在觉得他和宝儿不愧是兄妹,表情很相似,心中又有些纳闷,不是说她哥哥很稳重吗?钱镜诚本人和宝儿说得出入很大。 县衙的宅院很小,不多时几人就到了正厅里。 林家人见着了钱镜诚就如同老太爷预料的那样,没有流露出一丁点的嫌弃,在淅沥沥的雨声里,正厅里充满了欢声笑语。 钱镜诚别看黑黝黝的,也算是文武全才,林鹤频频点头,柳氏也是含着笑,不住给他斟茶倒水,唐老夫人十分热情,还问了他定亲没有,坐着轮椅的林晟彦也喊他钱二哥,问着他书院的事。 以前在京都的时候,钱镜诚听过林晟彦的名声,在他的记忆里似是并不大好,现在看着林晟彦,怎么看都觉得那些话都是污蔑。 他未来的大舅子生得自然是很好的,可以说是一表人才,说话谦逊,坐在轮椅上也是风姿不减君子如玉,要是在京都里只怕也是要勾走不少女儿家的芳心。 钱镜诚本来性格就爽朗,又觉得的这家人是心上人的家人,说话妥帖不说,还十分注重不冷场,堂中昭昭说话少一些,他还会引着昭昭说话,可以说是让整个正厅的气氛因为他都活络了起来。 在雨声渐歇的时候,林清薇回来了,钱镜诚的手都濡湿了起来,不知道柳氏会不会让她见客。 「去把薇丫头喊来。」唐氏笑呵呵地看着宝儿,在听到了薇丫头回来,钱家的小丫头背都直了起来,「和她说宝儿还有钱家少爷来了。」 昭昭手里捧着茶盏,开口说道,「祖母,我刚开始就交代了门房的嬷嬷让她告诉姐姐。」 「好好。」老太太点点头。 唐老夫人对着钱镜诚说道,「这里不是京都,就少些这样的规矩,你祖父母应当同你说了,我们两家很要好,不需要那些虚礼。」 昭昭也笑着说道,「祖母,刚刚还忘了说,其实钱二哥和姐姐见过,还帮了姐姐一个忙。」 「什么忙?」 昭昭把钱镜诚做的事给说了一遍,让老太太笑着说谢谢,只有林晟彦看着钱镜诚的笑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点看他怪不顺眼的。 第82章 林清薇在回到了家里之后,就听说钱家来人了,她回房简单抿了抿多余的碎发,补了一下妆容到了正厅。 林清薇在和钱镜诚见礼的时候有些惊讶了,虽然换了一身衣裳,但是分明就是帮她捡发带的那位,她当时还以为对方是哪家的下人,这会儿有些不好意思和钱镜诚说道:「在城门处多谢钱二哥。」 因为钱宝儿喊她姐姐,两家走动很近,刚刚祖母也让她不必多礼,这会儿林清薇也不见外,并不喊他钱二少爷,而是和昭昭一样,按照年龄大小,喊他一声二哥。 刚刚钱镜诚只见着了林清微的小半身子,就觉得心跳加快,在她自烟雨蒙蒙的外面撑伞而入,他的眼就挪不开了,听到了钱二哥,他感觉脸上又开始发烧。细论起来,林清薇这一声不如昭昭的柔软甜美,更为清淡一些,但是就是让钱镜诚身上酥酥麻麻的。 钱镜诚结结巴巴说道,「你那时候已经道过谢了。」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这话林清薇就更羞赧了,想到了喊人壮士这件事。 跟着后面的珊瑚忍不住露出了牙,她当时也看到了钱镜诚,不知道为什么刚刚在见到了钱镜诚的时候就觉得有点想笑,听到了钱镜诚结结巴巴笨拙说话,就忍不住了。 钱宝儿有些珊瑚的发笑,她在林家就跟在自家一样自在,直接问道,「珊瑚姐姐怎么了?是不是城门口有什么有趣的事?」 林清薇窘迫地低头,不好意思提起这桩事,反而是钱镜诚打圆场,笑着说道:「我素来胡闹,离开京都没多久就一路骑马过来,我那叫做雪影的白马像是泥地里出来的一样,我那时候又风尘仆仆的没有梳洗,就被薇妹妹当做了侍从,当时喊了我一声壮士,还夸壮士的骑术好。薇妹妹应当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钱镜诚显然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脱离了「壮士」,他还露出了淡淡的自信笑容。 若是他还白皙清俊,这样的笑容没什么问题,关键是他皮肤黝黑,露出了一点白牙,看起来还当真是个壮士。 昭昭是头一个忍不住的,噗嗤笑了出来,昭昭笑出声之后有些后悔,连忙用手捂住了小嘴,她觉得有些对不住宝儿,这可是宝儿的二哥,怎么可以取笑二哥。 结果宝儿笑得比昭昭还要大声,还去扯昭昭的手,让她别捂着嘴。 两个孩子笑得欢快,林家人也是忍俊不禁,刚刚看着钱镜诚谈吐成熟,现在来看也只是个少年。 钱镜诚刚开始还笑着,到后面有些绷不住了,他在想着,是有什么说的不对? 刚开始林晟彦对钱镜诚有点看不顺眼,这会儿看对方窘迫,反而对他同情起来,对着钱镜诚说道:「钱二哥,我这轮椅有些重,不大好推动,你替我推一段可好?」 钱镜诚自然是求之不得,把人给推到了拐角处,钱镜诚小声求解,「为什么刚刚都发笑?」 林晟彦看着钱镜诚真心求解的模样,眼角一抽。 「钱二哥一路风尘仆仆,是不是洗漱之后直接换了衣裳,也不曾照过镜子。」 钱镜诚点点头。 林晟彦吩咐跟出来的墨烟去取镜子,其他话不用多说,等到钱镜诚见到了镜子就知道为什么众人发笑了。 钱镜诚在看到了镜子之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在京都里的时候,都说这一身衣服很好!现在为什么是这个模样? 之前是「壮士」,现在是试图装斯文的「壮士」。 钱镜诚一想到刚刚自己顶着这副模样讨好长辈,还用淡淡的自信语气表示现在和城门口区别很大,他就有一种的落荒而逃的冲动。 林晟彦看着钱镜诚这模样,知道他一时恐怕有些下不来台,开口说道,「我以前在京都时候总是胡闹,也不曾正儿八经读书,现在还有些时间,钱二哥指点一番我的功课可好?」 钱镜诚现在确实有点不愿意见人,就算是知道堂中有林清薇也提不起兴致,点了点头跟着林晟彦到了书房。 这两人久久不回来,堂中最不好意思的就是林清薇,如果不是城门口的时候她弄错了称呼,也不会把钱镜诚弄得害臊,她干脆对着宝儿和昭昭两人招手,让她们到房中玩,也好叮嘱两人等会莫要拿这件事说笑。 这一场堂会散了,老夫人和柳氏继续去厨房里,林鹤则是去书房里看书,林清薇则是带着昭昭和宝儿到了房中。 钱宝儿虽然觉得好笑,而且觉得二哥被笑话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林清薇这样说了,她还是很敬重这位温柔的姐姐,于是点点头,「姐姐,我在这里不说,回去了肯定要告诉祖父母的。」 宝儿凑近了,看着林清薇,「姐姐这样真好看,我下午得了信就想要过来,因为遇到了二哥耽误了功夫。」 林清薇被这样凑近看有些不好意思,羞涩地摸了摸宝儿的脑袋,「我大哥请钱二哥去书房,你哥哥也在读书吗?」 「有的。」钱宝儿点点头,「别看我二哥刚刚的模样,他的书读得很不错,好像是在书院里也是前几名,听我娘提过,他文章做得还不错,对了,还有字写得也很好,对了,这里!」 第83章 钱宝儿身上有一个锦囊,里面装了写满小字的黄纸,她小心翼翼地打开,「这都是二哥写得。」 林清薇一看到这个字就有些挪不开眼,字是用不同的写法,每个字都是单独的,偏偏意上有相互呼应,显然这字是一气呵成写下的。 足以见钱镜诚的水准,她还挺难想象,生得黑黝壮实的钱镜诚,竟然有这样好的功底。 这是给钱宝儿祈福用的,她看着林清薇看过了之后,又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已经看不到字了,林清薇的手指还是在轻轻比划,想着刚刚看到的字。 「对了,孙神医是怎么请到的?」宝儿又问了新的问题。 先前并未同钱宝儿说岑大夫与孙峥是一人,昭昭对着钱宝儿招手,两人的脑袋碰在一起,「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秘密,姐姐都不知道,我晚点告诉你。」 钱宝儿的眼睛一亮,点点头,「我们到那边悄悄说。」 林清薇看着两个小姑娘在罗汉榻上挨着说话,她开始翻找自己的画卷。 她先前遇到过一幅画,那是书法大家温芾的画作。温芾在书法上擅长的是草书,他少有山水画问世,这幅画或许是被认为是赝品,又或者是主人家忽略了它,又或者是主人家遇到了什么事,让这幅画作辗转流在外了,林清薇在京都里遇到了这幅画的时候,木制的画轴全部都已经腐蚀,画卷上也有青霉,还有虫蛀过的痕迹。 因为当时印鉴的地方发霉了,这幅画被认为是没价值的,半买半送给了林清薇,她先把发霉的地方清扫干净,才知道这是温芾的作品,要是店家一早知道这是温芾的作品,怎么都不会卖给林清薇。 这幅画太宝贵,也坏的最彻底,是她修复的画卷之中时间最长的,因为里面不少颜料难得,她还花费了不少银子,去补齐画作里的颜色,还未了补上温芾的字,花了很久的时间去临帖。 林清薇抚摸画卷,想着今天在城门口的初遇,刚刚钱镜诚说起壮士的时候,那自信的模样,她忍不住想笑。最终下定了决心把画卷给了石竹,让石竹拿到门房处,晚上送钱镜诚和宝儿回去的时候,再把画作给钱镜诚。 在意识到自己这一身月白澜衫不妥当,钱镜诚晚上吃饭的时候就远不如下午活跃,看到这样的钱镜诚,林清薇更觉得应该把画卷给他,免得他心中有疙瘩。钱家与林家因为昭昭,宝儿还有桐花村的危机紧紧联系在一起,她不想因为这件事伤了两家的那点缘分。 吃晚饭下了一下午的雨也停了,空气有些微凉,把长廊里挑起的灯笼吹得晃晃悠悠。 钱家兄妹两人是晚辈,自然不让林家的长辈送,林晟彦的腿脚不便,他也不相送,林清薇拉着昭昭的手送两人离开。 等到要登马车的时候,林清薇喊住了钱镜诚,表示要借一步说话,和钱镜诚往前走了两步,只有朦胧月色笼在两人身上。 因为风有些凉,林清薇晚上穿着杏色的披风,她的手中拿着一个画卷,对着钱镜诚说话:「在城门口很谢谢你,这个发带是我昭昭绣的,要是被车辙碾了她可要哭鼻子。下午的事,当真是对不住了。珊瑚的规矩确实在宅院里不算好的,因为我不爱说话,当时娘亲特地挑得活泼一点的丫鬟。」 因为珊瑚先绷不住笑,才有了这一切。 钱镜诚在林清薇温柔说话的时候,腿肚子都在打颤,听着她说不爱说话,就觉得珊瑚活泼一点真是顶顶好,她这样的女孩子就应该活泼一些,「珊瑚那样挺好的,我没生气。」 林清薇听得出来他的话出自真心,感慨说道,「钱二哥,你真好。」 钱镜诚这会儿不光是腿肚子打颤,心尖儿都在打颤了,耳根红得几乎要滴出血。 林清薇继续说道,「还有昭昭也不是故意的,不知道你晓不晓得她的一些事?她是我们家领养的,性格一直有些小心翼翼,心性敏感,钱二哥不要和昭昭生分了。我和昭昭白日都会去钱家念书,钱二哥你多和昭昭说说话就知道她是一个很温柔,很可爱的孩子。」 当时昭昭是第一个笑出声的,但是他还记得自家妹妹去拉开昭昭的手,钱镜诚因为紧张,声音发紧,「不会的,其实我晚上话少,主要是我对自己不好意思,没怪别人,在家里的时候,宝儿就笑过我黑得像是炭头。」他清了清嗓子,干脆地说道,「其实我本来是想要穿得好一些,这一身是我娘替我准备的,当时我在京都里的时候穿过,那时候应该我挺白的,都说挺……」 钱镜诚差点把自我夸奖的那些话说出口,赶紧咽了回去,继续说道,「我这次是换衣服的时候没照镜子,实在是我自己看镜子的时候都眼睛发直,也不怪昭昭当时听到我的话发笑。」 林清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钱二哥你不介意就好。」 钱镜诚本来觉得下午出了大糗,心都死了大半,在刚刚悄咪咪复苏了一点,现在看着她笑,又被这个笑容给撩拨得心中七上八下。 钱镜诚发了一会儿呆,想到了刚刚林清薇话中的意思,问道:「薇妹妹和昭昭都在我家念书?」 第84章 「嗯。」林清薇点点头,「我们三人都是岑夫子的学生,上午的时候她会教昭昭和宝儿,我下午的时候会去过去,另外我念过的书还会和我哥哥一起学一遍,所以……我哥也算是岑夫子的半个学生。」 日日都来钱府,钱镜诚心中记下了这件事,心想着那也算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林清薇觉得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把手中的画卷递过来,「送给你。」 满脑子都是「定情信物」四个字,钱镜诚一边说着,「这样不好吧。」一边忍不住拿在了手中,他甚至在一瞬间想要把腰间上的玉佩送给对方,不过理智阻止了他。 林清薇说道:「这是我在京都里得到的一副画,本来已经坏得不能看了,是我自己修得,我在宝儿那里看到了钱二哥的字很好,这幅画你应该会喜欢。」 「薇妹妹还会修画?」 林清薇点点头,「以前无事,又不想让自己胡思乱想,一点点修画,也算是打发时间,等到后来就很喜欢了,修画也像是和这些古物在交谈一样。」说到了这里,林清薇看着那副画卷,目光是如水的温柔,带着感慨,「这是我很喜欢的一幅画。」 钱镜诚看着林清薇的眼神,立即说道,「既然是薇妹妹的心爱之物,我不能拿。」 「没关系。」林清薇笑着摇摇头,「钱二哥不要和我推辞了,也算是安我和昭昭的心,我刚刚说了昭昭心思敏感,其实我也有一些。」 钱镜诚是直肠子,林清薇也便对他坦诚。 钱镜诚本来就想要这幅画,这会儿就更不推辞,恨不得对天发誓自己没有生气,不会与林家生分,等到上了马车,钱镜诚更是小心翼翼地拿着画卷,似乎生怕被碰坏了。 钱宝儿好奇地说道,「姐姐和你说了什么话?」 「小孩子家家,别乱打听。」 钱宝儿撇撇嘴。 无论是林家人还是钱家人在知道了林清薇赠画都没有多想,实在是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穿着浅色衣衫的「壮士」和盛装的林清薇,没人想到般配两字上面去。 钱宝儿留在祖父母那里,叽叽哇哇说着林清薇脸上胎记遮掩得有多好,林清薇有多漂亮。 钱镜诚则是回到了房间里。 他打开了字画,就被林清薇的手笔给惊到了,这可不是一般的画作,居然是温芾的,而且就算是林清薇说了,他一开始也没看出来哪儿是修补过得。 仔细去看才发现了修补过的痕迹,能发现还和他本身擅长写字有关,能够从字那里发现一点违和感,不像是原本的笔锋,如果要是直接把这幅画作给他,说是没有人修复过,他也是相信的。 钱镜诚摊开了宣纸,看着这山水图也来了兴致,干脆也仿写了温芾的字。 写完之后,钱镜诚想到了下午的初遇,夜晚里的对话,一时间有些痴了。 【卷一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福娃兴宅》卷一 作者:蓁蓁 02、《福娃兴宅》卷二 作者:蓁蓁 03、《福娃兴宅》卷三 作者:蓁蓁 04、《福娃兴宅》卷四 作者:蓁蓁 05、《福娃兴宅》卷五 作者:蓁蓁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