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妻逃走中 卷二》 第1章 【正文开始】 姜漱玉倒不知道宁阳公主的这些心思,她在回去的路上问皇帝:「你说我会不会真的脾虚啊?」 「……你觉得呢?」赵臻停顿了一下,「平时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没有啊。」姜漱玉毫不犹豫地回答。她自小身体很好,鲜少生病。她对自己最大的担忧,是还在身体里「沉睡」的蛊。 虽然钟离国师说,那蛊已经被压制了不会发作,但是她平时想不起来还罢,想起来还是心里有点毛毛的。 赵臻略一沉吟:「那应该没什么大碍。廖太医不是开了药么?先吃着。这位廖太医的医术很好。」 姜漱玉「哦」了一声:「那好吧。」 她心说,喝药没问题,反正喝药的时候,可以让你来。 打定了主意后,她就不再想此事。 接下来的这两天,除非必要,姜漱玉一般不用身体。每次都非要等到赵臻喝完了药,她才重新回到身体里。 她这点小心思,赵臻又怎会不明白?不过他倒也不觉得她不敬,只觉得她傻傻的,怕喝药,还挺逗趣。一碗药而已,他喝就喝了,难道他男子汉,还怕药苦呢? 这天喝完药后,赵臻心念微动,他命人撤下药碗,在心里问:「药已经喝完了,你现在要去沐浴么?」 「现在?会不会有点早?是不是今天很累了?」姜漱玉说着占了身体。 然而很快,她就察觉到不对了。 口腔中弥漫着中药的苦涩味。 显而易见,刚才皇帝喝了药后并未立刻用冷水漱口。怪不得他匆匆忙忙要将身体让出来,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脑海里忽的响起小皇帝的笑声。 姜漱玉重重哼了一声:「你真是个……」她又不能真的骂他,何况这种事情,她之前也没少做,她也没什么资格骂他。但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又觉得憋屈。于是,她只不痛不痒轻骂一句:「哼,你真是个坏蛋!」 赵臻听这一句,说是埋怨,倒不如说是娇嗔。他心神一震,只觉得心里痒痒的、热热的,说不出的舒泰。这感觉于他而言,陌生而又新奇。 他没有反驳,竟还「嗯」了一声。 「韩德宝!韩德宝!」姜漱玉连声道,「快拿水!拿蜜饯!」 韩德宝一怔,知道这是淑妃娘娘。他不敢怠慢,匆忙端了水和蜜饯过来。 方才皇帝喝药后直接让人撤下药碗,他就觉得不对。这会儿见淑妃娘娘脸皱成一团,韩德宝也猜出了个大概。 皇上是在捉弄淑妃娘娘吧? 他恭敬地呈上水和蜜饯,自己则低着头,眼中闪过一抹笑意。 他陪着皇帝长大,在他的印象中,皇帝自小登基,少年老成,惯会掩饰情绪。这还是皇帝第一次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想来皇上与淑妃娘娘相处得很融洽了。 很可惜现在他们是这般状态,等他们恢复了正常。淑妃娘娘应该真的会如传言所说的那般宠冠后宫吧?或许独得帝宠也说不定? ——其实一开始,韩德宝还担心过淑妃的下场。经历了这么大的事,知道这样的秘辛,等待淑妃的结果只能有两种。一是永远消失,二是彻底成为皇帝亲信。 现在看来,肯定是第二种无疑了。 韩德宝奉上清水,连声道:「娘娘慢一点,这边有蜜饯。」 姜漱玉匆忙漱了口,又吃了点蜜饯果脯,令韩德宝退下后,才故意在心里重重地哼了一声:「幼稚鬼。」 你都是皇帝了,居然还玩这种三岁小孩儿才玩的把戏。太幼稚了。 「嗯?什么幼稚鬼?」赵臻淡淡地问。 姜漱玉不肯再理他了。她坐在案前,自己铺纸磨墨,笔走龙蛇。她本想画个狗皇帝的样子,再打在他脸上涂鸦。奈何绘画水平有限,发觉自己没这个本事后,她改而胡乱画成个狗头,结果还画得四不像。 赵臻通过她的眼睛,想看看她画的什么。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他终是忍不住好奇问:「你画的什么?」 姜漱玉提笔,在狗头上狠狠打了一个叉,才告诉他:「狗。」 第2章 赵臻不太懂。 而姜漱玉则心情舒畅要去泡温泉了。 话说大冬天泡温泉,真是挺不错的一件事。姜漱玉心想,等将来离开这儿了,或许她最舍不得的就是这一处温泉了。 不过还好,彤云山也有温泉。 距离年关越来越近,姜漱玉心里开始感到烦躁了。皇宫生活虽好,可她想彤云山,想师父和师兄了。 以前在彤云山,刚到腊月,她就开始琢磨着剪窗花装扮房间。而皇宫里,都到腊月中旬了,还没半分年味儿。 信王赵钰求见时,姜漱玉正问皇帝过年休息几日。听说信王求见,她立时调整了神态姿势,确定并无破绽后,才道:「宣他进来。」 片刻后,信王缓缓而至,施礼后站定。 姜漱玉学着皇帝的声音腔调问:「有什么事?」 信王面带歉然之色:「回皇上,是为了玲珑公主一事。」他微低着头,神情恭谨:「当日在瑶光殿,是臣擅自做主,臣已知罪,臣甘愿受罚。」 其实那天以后,他就想立刻去见皇帝的,可惜被安国公绊倒摔了一跤,身上摔得青紫不说,回去后居然还病了。一病就是数日。 身体康复后,他就进宫向皇帝请罪了。 姜漱玉皱眉,没有说话。 信王瞧了皇帝一眼,半真半假说出了自己当时的想法:「臣不想看皇上为难,也害怕那玲珑公主真的寻死。所以就只能自己站了出来。」 姜漱玉心说,果然,这就是个怜香惜玉的。 她听到脑海里小皇帝的冷哼了一声。 因为摄政王的事情,只要信王没有谋逆大罪,赵臻都不会太为难他。所以,尽管,他对信王擅作主张一事不满,也不会真的因此而治他的罪。 「跟他说一下关于孝的事。」赵臻自己说这话都觉得讽刺。 姜漱玉缓缓道:「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也没必要再说别的了。只是,你如今还在孝中,这婚事还得搁一搁。」 「臣知道。」信王垂眸。 他当时并未想那么多,只是单纯地不想让皇帝为难,想出面救场。为此他还被人奚落。但是,今日看见皇帝,他又隐约觉得好像也没什么可委屈的。 赵臻又对阿玉说:「他要是没别的事,就让他退下吧。」 他并不愿意阿玉和赵钰相处太久。 姜漱玉闻言,轻咳一声:「你若没有别的事,可以回去了。朕还有些公务要处理。」她甚至还客气了两句:「元霜在家没事的话,可以进宫陪公主说会儿话。」 听到「元霜」二字,信王眸光轻闪,却没有再说别的,只低低地应了一声,施礼告退。 他的妹妹赵元霜,自那天从猎场回来,已被他给半照顾半软禁起来。短时间内,他是不会再让元霜进宫的。 皇帝如今在朝中,支持者颇多,文有郑太傅等,武有罗家。而皇帝自己,扳倒摄政王在前,远胜漠北在后,文治武功,都还不错。当然,这都是建立在皇帝是先帝之子的基础上。 一旦皇帝的真实身份为众人所知。那等待「她」的,可能不仅仅是退位这么简单。「她」的性命肯定也保不住了。 一开始,赵钰想过,如果皇帝是女的,那就找机会公开皇帝的身份,并把皇帝拉下马。身为太祖嫡系子孙,他父亲又是曾经权势滔天的摄政王,他不可能从未奢望过那个位置。 但渐渐的,他开始有了一丁点别的想法:或许可以夺了「她」的皇位的同时保住「她」的性命。 毕竟皇帝五岁登基,从小就被当作男子养大。女扮男装坐天下也非「她」本意。 赵钰双目微阖,脑海里倏地浮现皇帝面无表情的脸,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些怜惜之意来。 他不敢再想下去,深深吸了一口气。 只不过,现在的他,虽有王爷之尊,但无权无势,也无可用之人。怎么才能实现心中所想,他也感到迷茫。 ☆☆☆ 信王离开后,姜漱玉才问皇帝:「真让信王娶玲珑公主么?」 「怎么了?」 姜漱玉想了想:「也不怎么,就是感觉有点怪怪的。」 「距离他出孝还有两年。这两年中能发生什么事,谁都说不准。」赵臻倒还淡然一些,耐心解释,「而且他已经站出来表示要娶玲珑公主。朕如果做点什么,恐有兄弟相争之嫌。」 第3章 姜漱玉「哦」了一声,有点诧异的样子:「不是吧?所以,你还想对那个第一美人做点什么?」 「……」赵臻沉默了一瞬,才低斥:「阿玉!」 姜漱玉嘻嘻一笑,不再提这件事了。 其实朝中的事情跟她的关系不大。等过了年,离那位上官国师所说的一年之期就更近了。想想都让人期待。 腊月下旬,又下了一场大雪,洋洋洒洒。汤泉宫外白茫茫一片。 近来朝中事情不多,姜漱玉也难得有了闲暇时间。 她兴致上来,问韩德宝讨要了一点工具,准备在汤泉宫这边堆个雪人出来。 一些宫人内监瞧着新鲜,也大着胆子上前帮忙。 不多时,还真堆出一个半人高的雪人来,还点上了鼻子眼睛嘴巴,胖乎乎的,憨态可掬。 姜漱玉顶着自己的脸,轻轻拍了拍手掌,在心里问小皇帝:「好看不好看?」 赵臻对这些东西不太感兴趣,但是仿佛受她感染一般,回道:「好看。」 「可惜我手笨,要是能以你为模本堆一个,那才好看呢。」姜漱玉随口道。 赵臻:「……」 姜漱玉甚是遗憾,在大雪纷飞的时候舞剑,画面肯定很美。可惜她现在在宫里,身份是郑握瑜,也只能在心里幻想一下了。 宁阳公主用初雪的水煮了茶请淑妃品尝,听说淑妃这边堆了一个雪人,觉得有趣,便带着宫人嬷嬷过来观看。 姜漱玉脸红红的,笑道:「公主你看。」 宁阳公主边看边点头,见她此时一脸天真烂漫之色,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笑笑问:「皇上在么?」 「啊?」姜漱玉眼珠子一转,「不在,兴许有什么事忙着呢。公主是找他有事么?」 「也没什么。」公主一笑,「就是觉得这雪人怪有意思的,想让皇上也看看。」 姜漱玉心说,他跟我一块儿,已经看过了,而且现在还在看着呢。但她说出口的却是:「这个不急,反正这雪人一两天也化不了。等皇上回来,自然就看到了。」 雪虽然已经小了,但还在下着。 姜漱玉邀请公主到殿内暖和。 宁阳公主正有此意。 才坐了一刻钟,就有宫人急急忙忙赶来:「公主,您怎么在这儿呢?廖太医来给您请脉了。」 宁阳公主看了郑淑妃一眼:「要不,让廖太医直接过来吧,顺便给淑妃也看一看。」 其实她原本的打算是顺便给皇帝也看看,看皇帝是否真的「有心无力」,可惜皇帝不在。 姜漱玉倒也没多想。 不多时,廖太医进来,给她们先后诊脉。 宁阳公主注意着廖太医的神色,见其在搭上淑妃的手腕后,轻轻摇头,她的一颗心就沉了沉。廖太医是在告诉她,没有变化。 廖太医诊脉后,对淑妃道:「娘娘身体不错,没什么毛病。」 姜漱玉笑得矜持:「那是太医的医术高明,开的药好。」 宁阳公主笑了笑,倒也没说别的。只是在回去以后,越想越觉得不是一回事儿。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皇帝会明白。可是郑淑妃七月进宫,跟皇帝朝夕相处也有半年了。而且看皇帝的态度,分明是除了郑淑妃,再不要旁人的。这可怎么是好? 她如今并无可商量之人。涉及皇帝的床帏之事,她不能对外人提及。母亲方太后心思单纯,给她知道,只会徒增担忧。 皇帝如今与郑淑妃感情正和睦,她也不可能指个年长宫女,去教皇帝「知人事」。 思来想去,宁阳公主咬了咬牙,命宫人搜寻了一些东西,送到汤泉宫去。 临近新年,送年礼也很正常。宁阳公主的人送到汤泉宫的,都是民间的一些小玩意儿,在一个箱子里装着。 韩德宝打开箱子后,退了下去。 姜漱玉发现,这箱子里的东西大多数都是她不认识的。她乍一看去,只认得一个九连环。 看见一个陌生的事物,她不免好奇:「这是什么?」 「鲁班锁。」赵臻瞧了一眼,「你不认得么?」 姜漱玉心说,我应该认得么? 她自小在彤云山上长大,很多民间玩意儿,她确实没见过啊。她翻翻这个,看看那个。碰到自己不认识的,就不再开口了。她心说,这样一来,皇帝肯定不知道她其实没几分见识。 第4章 忽然在箱底看到一对颇为眼熟的东西:罗汉样的小人儿。 姜漱玉心中一喜,甚是得意:「这我知道。」 终于有她认得的了! 「这是什么?」赵臻没认出来。 姜漱玉笑道:「这是铁罗汉啊。这边有个发条,呃,是机扩,只要按一下,就能打出一套罗汉拳。」 她小时候,师父那儿就有一对儿,给了她和师兄一人一个。 铁罗汉打出来的拳法最简单,也最基础。 不过好奇怪哦,为什么这一对铁罗汉是连在一起的? 「铁罗汉?」赵臻不太明白,「皇姐送这个干什么?」 「我哪儿知道?」姜漱玉没多想,「可能你姐姐觉得好玩儿,就送给你了呗。」也有可能是公主认识习武之人? 她兴致颇高:「你要不要看看罗汉拳?」不等赵臻回答,她就自信满满,按了一下铁罗汉背后突出的一个小点。 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声响,姜漱玉蓦地瞪大了眼睛,面红耳赤。 原本连在一起的「铁罗汉」,不知什么情况,居然有不可描述的动作。 这,这分明是活的春宫啊! 这比秋猎时在帐中看到的那些画册还要生动,还要让人尴尬。 通过姜漱玉的眼睛,赵臻也看到了这一幕,心中尴尬比她更甚。 姜漱玉怔了一瞬后,手忙脚乱去按发条,好一会儿才让它停了下来。 她随手将这「铁罗汉」丢开,脸上热度未退,胡乱说道:「你姐姐怎么送这个过来?是不是送错了?」 赵臻也尴尬,心说皇姐送这东西能有什么缘由? 他尽量自然地道:「你不是说这是铁罗汉?你知道还很熟么?」 「我……」姜漱玉脸胀得通红,心说,我哪儿知道你姐不按套路出牌啊。她小声分辩:「本来就很像铁罗汉嘛。」 这个话题实在是太尴尬了,于是她匆忙道:「咱们不说这个了,说别的,说别的!」 她将那「铁罗汉」藏在最深处,又「砰」的一下合上了箱子。她胡乱寻找着话题:「你说我堆的雪人儿多久能化啊?」 这话题转的生硬而无趣,偏生赵臻只能认真回答:「这要看天气。如果天放晴了,很热,那它存不了多久。」 姜漱玉「哦」了一声,心说,你这不是废话吗?当然我问的也是废话。她随便打了个哈哈,到桌边铺纸研墨,随手写字。 赵臻心里并不像他表现出的那般淡然,略一分析后,他基本已能断定,表面上皇姐送来这一箱子年礼,但事实上,她想送的,可能只是这对儿「铁罗汉」。 之前郑淑妃与廖太医的两次偶遇,或许都不是偶然,那两次诊脉也是皇姐有意为之。但他还是有些不太明白,皇姐送这个做什么?这应该是教人「知人事」的吧?或者这另有「送子」或者其他不为人知的功能或寓意? 他心知皇姐已经察觉到了他和淑妃之间的异常。但皇姐究竟知道多少,他还不甚清楚。他原本也不是非要瞒着皇姐不可,只不过是没必要让她知道。 可眼下这情况,皇姐似乎担心得有点多?先这么着吧,如果她再有试探,也可以稍微跟她透露一些,省得她胡思乱想。 姜漱玉写着字,心里啧啧称奇。她跟赵家人接触,也有几个月了,发现这赵家人可真生猛。安国公赵德能随身携带春宫图。宁阳公主就更厉害了,居然还会给弟弟送这种活春宫。 厉害厉害。 那厢宁阳公主将那「铁罗汉」混在一堆小玩意儿里,让人送到汤泉宫后,心里不太安稳。 她当然不能再派人去问一问:皇帝看到了没有?看懂了没有? 这种事情自然是心照不宣。 只希望一切能如她所愿吧。 ☆☆☆ 姜漱玉穿越到这个世界足足有十六年了,她也是这个新年才知道大齐对于春节时期的官方节假日规定时间也是七天。官员可以暂时放下公务休息。 不过皇帝就没那么轻松了,不但要带着皇室宗亲去祖庙祭祀,还要宴请群臣,接受百官和外臣的祝贺。 光那厚重的礼服,就有点让人吃不消了。 祭祀前一天,姜漱玉穿着它在汤泉宫走了一会儿,熟悉以后,才能做到健步如飞。 第5章 她坐下来,轻舒一口气,对小皇帝道:「你当皇帝也挺不容易。」 规矩太多了。 赵臻知她不易,踩着特制的鞋子,穿着厚重的礼服,还要走得稳稳当当,确实很难为人。他心中一软,温声道:「阿玉,辛苦你了。」 他态度甚好,姜漱玉倒有点不好意思:「这有什么辛苦的?小意思。」 她知道自己不太禁夸。 「诶,你说我假扮成你去太庙祭祖,你的那些祖宗们,会不会跳出来惩罚我啊?」姜漱玉喝了口水,随意问道。 她原本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是在经历了一系列事情后,她对一些鬼鬼神神的东西,有时会产生一些惧意。 赵臻听她这话,感觉就像是第一次要见公婆的丑媳妇。他有点哭笑不得,却语气笃定地安慰她:「放心,不会惩罚你,他们知道你也是赵家人。」 如果祖宗真有灵,不会不知道前因后果,更不会为难于她。而且,那些老祖宗们若是真能知身前身后事,应该很清楚,阿玉百年之后,也会配享太庙。 「赵家人?」姜漱玉有点诧异,心说,嗯,好像也能说过去。毕竟皇帝在她身体里,他的祖宗如果真有能耐,应该能看出这一点。 她素来豁达,心思来得快,去得也快。听他这么一安慰,就不再多想了。 她熟悉了这衣服鞋子以后,早早沐浴休息,养精蓄锐,来准备明日的祭祀。 听赵臻说,关于太庙的祭祀,主要分三种。过年的这一种,规模最大、人数最多,叫做袷祭。 姜漱玉对此不甚了解,全当是涨知识了,默默记在心里。 次日一大早,她就起床洗漱,沐浴更衣,收拾停当后,在韩德宝的陪伴下,坐上御辇,往太庙而去。 等他们到太庙时,皇室宗亲也已赶到。 姜漱玉下御辇之际,目光微扫,看到了安国公赵德、信王赵钰等好几个熟人。她面无表情,保持着帝王威严,从容下来。 她脑海里还有小皇帝堪称温和的声音:「不要紧张,朕也在。」 姜漱玉神情不变,只在心里回复一句:「我知道,你先别跟我说闲话。」 赵臻:「……」 从皇帝出现的那一刻,信王赵钰的心就提了起来。皇帝下御辇时,他眼尖地发现皇帝脚下的靴子,似乎有些偏厚。他心中一凛,迅速移开了视线,心里却忍不住再一次想:果然如此。 他低下头,却想起另外一桩事情来。历来祭祀太庙的,默认的都是男子。而皇帝,却是女儿身。太祖子孙未绝,如果皇帝身世真相大白,又有谁会甘心效忠于她? 姜漱玉假扮皇帝这么久了,也早有些心得了。所以尽管是第一次祭祀,可她并不惊慌。在韩德宝与小皇帝的提醒下,她率领皇室宗亲,一步一步走进太庙,走得极稳。 如赵臻所说,太庙分为主殿和配殿。主殿供奉的是历代帝后,而偏殿供奉是历代功臣。 他们一行人先去了主殿。主殿庄严肃穆,她刚一进去,那些杂乱心思就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大齐开国不足一百年,正是国力昌盛的时候,主殿里供奉的皇帝只有四个,牌位后对应的是皇帝的画像。 姜漱玉匆匆扫了一眼,在这种地方,她也不敢有什么不敬的心思,就依着礼官所说,该上香上香,该跪拜跪拜。 在祭拜时,她格外虔诚地祈祷,希望他们可以早日恢复正常,让皇帝回到自己身体里去。 当然,赵臻祈祷的也是这些。 主殿祭祀了以后,姜漱玉又带着人去配殿。 配殿里供奉的功臣相对来说,就比较多了。听赵臻介绍,除了开国那一批,后来也有一些陆陆续续配享太庙。 「对臣子来说,这是至高荣誉。」 姜漱玉暗暗点头,认真而虔诚。在她看来,这些人的厉害不在那些皇帝之下,这可不是靠爹妈,而是凭借自己的本事被供奉在太庙里啊。 待繁琐的祭祀流程结束,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了。 姜漱玉终于松了一口气,一步一步走出太庙。 那些皇室宗亲自然也跟着她出来。 「皇上,皇上!」 姜漱玉听到安国公的声音,停下脚步,学着皇帝的腔调问:「何事?」 第6章 安国公快速移动到皇帝跟前,抬起头,肥胖的脸上满是笑意:「这过年了,皇上能不能给臣赐副对联?」 姜漱玉有点懵,问小皇帝:「这什么情况?」 赵臻沉默了一瞬:「新年时请皇帝赐墨宝,以前也有旧例。大过年的,也不能斥责他。」 皇帝会写了春联以及福字赐给臣子是不假,但是直接开口向皇帝讨要的,还真只有安国公一个人。 「所以?是给写了?咱们话说前头啊,我写不出你的字,要是写,可得你来写!」在得到小皇帝的同意后,姜漱玉皱眉对安国公道:「这里笔墨纸砚都没,也没桌椅……」 安国公双眼一亮:「有有有!笔墨纸砚这里有。」他一挥手,一个小太监立时碰了笔墨上前。 安国公得意一笑:「至于桌子,这不是现成的么?」他说着一弯腰,胖胖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背:「这不是桌子?」 姜漱玉眼角一抽,将身体让给了小皇帝。 这边的动静不小,皇室宗亲尚未离去,都好奇地看着。有平时与安国公不甚和睦的,都忍不住在心里骂他:这个死胖子,脸皮真厚,要东西都能要到皇帝那里去。这不是厚脸皮,这是在拍马屁吧! 但大家都知道,安国公因为平日没个正形,所以皇帝并不会为难他。而且他也很聪明地不去碰触皇帝的底线。 赵臻提起了笔,也不出声。 「皇上,您能写‘夫人不生气,越活越美丽’吗?」安国公身上的肥肉抖了抖。 赵臻还没反应,姜漱玉已忍不住笑出声。他只在心里轻哼一声,笔走龙蛇,一笔写就后将笔递给小太监。 他在心里唤了一声「阿玉!」 姜漱玉便重新占了身体。她听到小皇帝对她说:「朕要教你写字。」她应了一声,又反应过来:「怎么教啊?理论知识我都知道啊。」 安国公捧着皇帝墨宝,兴高采烈,连连作揖:「啊呀,多谢皇上了。皇上您可是帮了老臣的大忙啊!有了皇上的墨宝,看她还敢不敢生气?恭祝皇上龙马精神,早得贵子……」 他一口气说了好些祝福语,姜漱玉听着好玩儿又亲切,不过让早生贵子还是挺有难度的。皇上还在沉睡呢。 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的信王心念微动,也上前一步,含笑道:「皇上也能赐给臣一份墨宝吗?」 姜漱玉脚步微顿,在心里问:「喂,这个给不给?」 给不给只是一句话的事,但出乎意料的是,小皇帝并没有回答她。 姜漱玉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喂,问你话呢?到底给不给啊?」 回答她的依然是沉默。 「皇上?皇帝?」姜漱玉有点慌了,「说句话!」她试着像以前那样让出身体,却没有成功。 信王自问出那一句后,皇帝便没了表情。他心下微沉,有点忐忑,有点不安:「皇上?」 姜漱玉此时哪有功夫搭理他?她现在只注意到一件事:小皇帝的魂魄此时不在她身体里。 他会不会是回到了他自己身体里? 这一结论让姜漱玉欣喜异常。她回头看了一眼太庙的方向,心说,赵家的老祖宗们可真是显灵了!要早知道他们这么管用,她肯定早早就来祭拜了。 不过现在也不太迟。 姜漱玉很知足,又在心里暗暗对赵家祖宗道一声谢。 短短数息间,皇帝神情变了又变。 信王站在那里,一颗心沉了又沉。皇上这是没听见他说话?还是不想搭理他? 他尴尬之余,又有些无措:「皇上……」 韩德宝也觉得奇怪,小声提醒:「皇上?」 姜漱玉「啊」了一声,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正好迎上信王的目光。她猛然想起:信王跟安国公一样,想要皇帝的墨宝。 这可有些麻烦了。 她写不出皇帝的字,如果真给信王赐墨宝,不是露馅儿了么?她假扮皇帝都这么久了,没出过差错,不能临收尾时再露个馅儿。那就只能婉拒信王了。 轻咳一声,姜漱玉道:「写什么?」不等信王回答,她就极其温和地道:「先记着吧,朕今天有些事,得快点回宫,改日再写给你。」 信王唇角笑意微凝,深呼吸平复情绪。他勉强勾了勾唇:「是,皇上。」 第7章 姜漱玉冲其点头致意,扬声道:「韩德宝,摆驾汤泉宫。」 小皇帝现在差不多已经醒了吧?她得赶紧回去跟他汇合!这真是这段时间以来最大的好消息了! 韩德宝看了一眼信王,飞速应下:「是。」 皇帝乘御辇渐行渐远。 众人恭恭敬敬目送皇帝开,直到御辇完全淡出众人视线,才渐渐散了。 安国公得了皇帝的墨宝,心情大好,兴高采烈展示给身边的人看:「看到没?皇上亲笔写的,虽然没盖戳,可这就是圣旨啊!」 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极其遗憾的模样:「啊呀呀,瞧我这记性,我怎么就忘了再问皇上讨个横批呢!」 与安国公走得近的人不免凑趣:「这都够啦,还要什么横批啊!没听说皇上有事要忙啊?」说着还朝信王的方向努了努嘴。 安国公「啧」了一声:「说的是!也有道理啊!哈哈,至少还得了墨宝,总比……哈哈哈!」 他虽未言明,但话中之意,众人都能听得明白。这两人一前一后向皇帝讨要,皇帝的态度对比实在太明显了,不由得大家不多想,也不怪安国公得意。 信王因为摄政王之子的身份,处境尴尬,皇室宗亲中与他交好的并不多。大多数人都对他敬而远之。反而是安国公,因为他出了名的没个正形,对所有人都构不成威胁,反倒人缘不错,大家都喜欢跟他凑趣。 所以,这个时候并无一人站出来帮信王说话。他扯了扯嘴角,对自己说:没什么,不过是皇上比较忙罢了。又不是真的有意给他难堪。他都明白。这些皇室蛀虫,一个个的都是蠢材,连皇帝最大的秘密都不知道。他跟他们计较什么呢?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只当做没有听到一般,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 今日皇帝带领皇室宗亲祭祖。宁阳公主知道,这是一个很复杂的流程,两个时辰内皇帝不可能回来。她寻思着可以同郑淑妃说会儿话,就带着宫女缓缓来到汤泉宫。 大概是因为皇帝与郑淑妃都在汤泉宫的原因,这个以前颇为冷清的宫殿,现在看起来明显多了人气。 宁阳公主上次来这里时,看到的雪人儿早就化了,被人清理了。不过之前光秃秃的树上倒是新添了一些装饰。 她凑近了看,发现是用红纸剪成的「春」字,不禁失笑。她含笑问汤泉宫的宫女:「这是谁剪的?是淑妃娘娘吧?」 「回公主,是淑妃娘娘剪的。」 宁阳公主点一点头,心说:「果然如此。」她跟着宫女到了殿内后,才顺势问道:「淑妃娘娘呢?怎么不见她人影?」 两个小宫女对视一眼:「公主稍待,小的这就去问问。」 宁阳公主放下茶杯,并没有多想。 片刻后,才有宫女上前回禀:「公主来的不巧了,娘娘刚睡下。」 「嗯?」宁阳公主皱眉,「是身子不爽利么?有没有找太医看过?」 听廖太医的意思,郑淑妃的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啊。 宫女迟疑了一下,大过年的,说身体不爽利并不是什么好话。她含糊道:「不不不,是娘娘昨晚睡得迟了,吃了点安神药,皇上叮嘱了,除非娘娘自己起来,否则不要去打扰她。」 宁阳公主闻言略松一口气,不是身体原因就好。不过听这宫女话里的意思,皇帝和淑妃的感情依然很好。就是不知道她上次送的东西起作用了没。 不能去打扰?那就是要么等,要么走了? 她微微一笑,倒也没觉得郑淑妃架子大,只是不清楚郑淑妃要睡到什么时候。她站起身:「那真是不巧,我也不等了,就先回去吧。」 「恭送公主。」宫女暗暗舒了一口气。 宁阳公主走出汤泉宫以后,才隐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虽说宫人内监不一定都对主子的行踪了如指掌,但是皇帝既然叮嘱了不要打扰郑淑妃,接待她的宫女居然一点都不知情么? 她这几个月里,数次来见郑淑妃,除了亲眼见其堆雪人儿那次,好像每一次都正好与淑妃错过。而且好多次都是已经歇下了。 宁阳公主停下脚步,心说,失眠这种病症,看着无关紧要,其实很折磨人了。她刚去漠北那几年,几乎夜夜失眠。也是这段时日,她才慢慢调整过来。淑妃如果为失眠所扰,她倒是有几个治疗失眠的良方。 第8章 她心里想着事,不知不觉就放慢了脚步,偶一抬头,正见皇帝乘御辇而来。她微扬起手,可皇帝的人似是没注意到她,快速离去。 此时,姜漱玉一颗心怦怦直跳,恨不得御辇快些再快些。好不容易到了汤泉宫后,她下了御辇,走的极快。 「皇上!皇上!」韩德宝匆忙追上去,「您慢一些。」 已到汤泉宫,并无外人,姜漱玉才急急忙忙问:「皇帝呢?」 「什么?」韩德宝没听明白。 姜漱玉急道:「皇帝的身体呢?」 韩德宝一凛,连忙回道:「在那边,小的这就领您过去。」 姜漱玉胡乱点一点头:「你让人去请国师过来。」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心神:「我接下来要说一件事,你不要太激动。现在皇帝的魂儿已经不在我身体里了,我估摸着他可能醒了,赵家先祖显灵了。所以,我们现在要不要去看一看皇帝是不是醒过来了?」 她这话说的有点语无伦次,但韩德宝却听懂了。不但听懂了,他还瞪大了眼睛,念了一声佛后,才道:「祖宗保佑,祖宗保佑!」 他命人去请国师,又领着淑妃去看皇帝的身体。他的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胸腔,浑身的血液似乎也快静止了。 快半年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去偏殿密室看望皇帝时,经历过不少大事的韩德宝双腿微微发颤,眼眶也微微发热。 姜漱玉比他稍微淡然一些,她甚至还有心情打量这密室。 皇帝在汤泉宫晕倒,事关重大,把他就近安置在汤泉宫,由皇帝太后的心腹太监照顾,室外还有层层侍卫把守。 姜漱玉除了一开始随着小皇帝看过「皇帝的龙体」以外,从这身体挪到密室以后,她就没再去看过。不过她能确定,这具身体应该被照顾得很好。 这间房屋虽然被称作密室,但是采光和通风都不错。是以尽管躺着一个长期昏迷不醒的人,房间的味道还挺清新。 不过姜漱玉想象中的皇帝已经醒来的场景并未出现。 小皇帝依然面色苍白躺在床上,且没有一丁点苏醒的迹象。 姜漱玉有点慌了:「皇上?皇上?!」 韩德宝也收敛了眸中喜意,看看昏迷不醒的皇帝,再看看淑妃假扮的「皇帝」,怔怔地道:「皇上没醒啊!」 姜漱玉给他看得不自在:「你别看我啊,他现在不在我身体里。我不骗你。等国师来看一看吧!国师以前说过,不出一年就能恢复正常。」 韩德宝精神一震:「对,等国师。」 今天刚太庙祭祀,这变化应该是好事而非坏事。 肯定是先祖保佑皇帝恢复正常了。 姜漱玉扭了头去打量小皇帝,见其面容苍白,双目紧闭。这张脸明明她每天都对镜看很多次,按理说应该很熟悉了,可这会儿看到躺着的闭着眼睛的小皇帝,她又忽然感到陌生起来。 钟离国师匆匆而至时,鬓发微湿,鼻尖还在冒汗。 一进汤泉宫,他就看到了「皇帝」,心中大喜,直接上前施礼:「皇上,您醒了?真是太好了!」 姜漱玉嘴角微抽,用自己原本的声音说:「我不是皇帝,我是淑妃。」 「啊?!」钟离无忧目瞪口呆。 姜漱玉轻叹一声:「皇帝还在密室躺着呢,还没醒过来。」 「没醒过来?」钟离无忧一惊,又有些不解,「不是说皇帝的魂魄已经不在你身体里了吗?」 姜漱玉点头:「是啊,确实不在我身体里。可他也没醒啊!」 「这……」钟离无忧面色微沉,眸中凝起冰霜,「走,我去看一看。」 皇帝魂魄忽然不见,在他看来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恢复正常了,要么是魂魄消失了。 钟离无忧心中一凛,迅速赶走这些杂乱的思绪。不必担心,肯定是好结果,绝对不会是坏事。先不要慌。 姜漱玉陪着这个白头发的国师又一次去看皇帝。 皇帝还没醒。 钟离无忧近前观察、查探一番后,又施法现出天书看了一会儿。他凝重的神色微微松动一些。并告诉淑妃:「还好,皇帝的身体状况,并没有明显变坏。而且,帝星稳固,未曾受损。」 第9章 「哦哦。」姜漱玉点头表示知晓,又忍不住问,「那他怎么还不醒?他的魂儿呢?在他身体里吗?」 钟离无忧缓缓点头:「在。」 「真是太好了!」姜漱玉脱口而出,但在看到钟离无忧依然紧锁的眉后,她小声问,「那他怎么还不醒呢?」 钟离无忧叹了一口气:「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明明皇上的魂魄已经回了身体里,为什么还不醒?」 「什么意思?你也解决不了吗?」姜漱玉有点急了,「那,前国师呢?上官国师,他有什么办法没?」 「上官国师现在并不在京城。」钟离无忧面带遗憾之色。 「所以说,现在的情况是我的身体恢复了,他的情况还不一定?」姜漱玉欲哭无泪,这都什么事啊。 她还以为是赵家祖宗显灵,俩人一块儿都好呢。也没见过显灵只显一半儿的啊! 钟离无忧看她神情不对,连忙安慰她:「娘娘不必着急,从天书上看,这件事不是坏事,肯定会完美收场。皇上如今魂归体内,醒来是早晚的事情。」 姜漱玉并没有因此而高兴几分,她仍恹恹的:「所以说,没别的办法,只能等了?」 钟离无忧躬身施礼:「是。娘娘且耐心等待,臣会想办法,也会联系上官国师。臣敢以性命担保,皇上必然会醒过来。」 见他如此郑重,姜漱玉倒也不怀疑他的话有假。钟离国师曾经压制她身体里的蛊,她对他还是很信服的。 迟疑了一会儿,姜漱玉问:「那我能不能问一下?皇帝大概什么时候会醒?我不是不信任国师啊,我就是想心里有个底。」 她之前一直想着,只要她身体恢复正常,那她就想办法离开皇宫。可现下这情况,她是醒了,小皇帝还躺着呢。她根本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一走了之。 钟离国师微微一笑,颇为笃定:「娘娘放心,肯定不会超过半年。」 姜漱玉:「……」 「当然,也有可能十天半个月就醒了。臣会努力想办法。」钟离无忧连忙补充。 姜漱玉稳了稳心神:「那是不是需要将此事告诉方太后?再请个太医给皇上看看?兴许太医有法子呢。」 如果鬼神暂时解决不了,那应该依靠科学啊。 钟离无忧略一沉吟,极其恭敬:「此事娘娘做主便是。」 姜漱玉:「……」 你把皮球踢给我是什么意思?我又没打算长期当娘娘。 等等,姜漱玉忽然想起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皇上还在昏迷中,我还要继续假扮他吗?」 钟离无忧毫不迟疑:「当然,国不可一日无君。」 姜漱玉扭头看了看仍在昏迷的皇帝,无语凝噎,狗皇帝,你好像给我留了一个很棘手的难题啊。 她前面数月假扮皇帝不出纰漏,那是因为有皇帝本人指点。很多时候,她只是充当皇帝的传声筒。可现下皇帝本人还睡着呢,她怎么假扮?她连皇帝的字都不会写,这不是分分钟就被人拆穿吗? 姜漱玉有些后悔了,早知道有这么一天,她前几个月就该学一学皇帝的字的。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心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假装胳膊受伤不能写字可行性有多大? 「娘娘……」 姜漱玉将心神从杂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神情淡淡:「韩德宝,你去请太后过来,就说有要事相商。」 他们赵家的事,还是让他们自家人拿主意吧。 韩德宝领命而去,而姜漱玉则卸妆更衣。 方太后听闻有要事,就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在听了钟离无忧说明情况后,她一再确定:「皇上真会醒过来?」 「是。」钟离无忧神情严肃,「臣敢拿性命担保。天书上关于此事,显示的真的是大吉。皇上肯定会醒过来。」 他没有撒谎,也不是在敷衍。天书上真是这么说的! 方太后终于点了点头:「好,那哀家信你。」她冲郑淑妃招了招手:「淑妃,还要再辛苦你一段时日。」 「可是,没有皇上指点,我怕我不行。」姜漱玉忙道,「这一旦身份泄露,那可就是大事。」 方太后也考虑了这个问题:「但如果给人知道皇帝长期昏迷不醒的话,会更不利于朝堂稳定。你也跟着皇上上朝有几个月了,应该能应对吧?遇到不懂的多与国师他们商量。真不行就再闭关一次?」 第10章 姜漱玉抿了抿唇,方太后表现得太信任她了,这让她心情很复杂。对着一个美丽的、眼含慈爱的女人,她拒绝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得点一点头:「好,那我尽力一试。」 方太后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淑妃,此番辛苦你了。」 姜漱玉既然答应了,肯定要全力以赴。 方太后陪着昏迷不醒的儿子,而姜漱玉则直接回到平时皇帝办公的地方,取出皇帝的字,临摹学习。 至少,要能学会皇帝的字吧。 姜漱玉从临摹开始,异常专注,后来临摹得熟了,才开始仿写。她也没注意时间,单练字就练了两个时辰,胳膊酸痛。 小皇帝不在,她直接灌入内力,让胳膊舒服了一些。 她又翻开以前的折子,试着研究政务。 可惜她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看了一会儿,就觉得头昏眼花。她咬牙坚持了一会儿后,终是受不住了。她放下折子,喝了一口浓茶,对韩德宝道:「我去看看皇帝。」 方太后不便久留,已经离去了。 小皇帝仍在昏迷不醒中。 姜漱玉让内监先下去,她将视线从燃烧的蜡烛上移到小皇帝脸上,重重叹了一口气:「唉,你什么时候醒过来啊!」 仔细想想,让她继续假扮皇帝根本就是瞎胡闹。方太后太信任她了,就不怕她借此机会篡国吗?当然,她没这个想法,也没这份政治才能。 灯光下,小皇帝呼吸均匀,没有一点醒过来的征兆。 钟离国师说,半年会醒过来,不会真睡半年吧?让她假扮皇帝半年,太为难人了。万一被人察觉,那可就很难收场了。 又叹了一声,姜漱玉干脆搬了一个小杌子,坐在床边:「你快点醒吧!你说,你这样昏迷不醒,朝廷怎么办?太后怎么办?我怎么办?」 她心烦意乱之余,又懊悔而委屈。她一开始就不该蹚这浑水。 「你都不知道太后担心成什么样子了……」姜漱玉声音很低,似乎隐隐带着哭腔,「为什么还不醒呢?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难熬。」 她居然生生练了两个时辰的字! 她说话的同时,眼角余光忽然发现,皇帝那浓密的睫毛仿佛轻轻颤抖了一下。 姜漱玉猛地瞪大了眼睛,她没看错吧?她立时站起身,紧紧盯着皇帝,眼睛眨也不眨。 然而皇帝依然还在睡着,好像没有任何变化。 姜漱玉不死心:「皇帝?皇上?你是不是醒了?喂!」 她伸出手想确定一下,又不知该怎么确定,只能又慢慢缩回了手,口中犹自在问:「皇帝?赵臻?」 良久,床上躺着的人放在外侧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她很确定,这次没有看错。 紧接着,她清楚地看到皇帝慢慢睁开了眼睛,嘴唇翕动。 姜漱玉大喜,想知道他在说什么,却听他声音极轻,缓慢而清晰:「阿玉……你好吵……」 「啊?」姜漱玉意外之余,眨了眨眼,原本因为惊喜激动而涌出的泪就直接从眼眶流出,砸在了小皇帝脸上。 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不见。敢情她累死累活,没得到一句感激夸奖的话不说,还被他吐槽「好吵」? 姜漱玉心里有气,很想捶他一下。但看他面色苍白,眸中含笑,她到底还是狠不下心去跟他一个昏迷很久的人计较。可是就这么放过他,又似乎显得她太好欺负了。所以,她重重哼了一声,抹了一下眼睛:「你才吵!」 不过皇帝醒过来了,意味着她不必担那么重的担子了,她也能早点回去了。 这无疑是很让人开心的一件事。 赵臻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其实他之前就已经恢复了意识,只是觉得眼皮子仿佛有千钧重,怎么睁都睁不开。他听到她在他耳边不止一次地说:「我怎么办?你为什么还不醒过来?」 他着急而心疼,却又没有任何办法。 他想告诉她自己没事,但他开不了口,他也想过轻拍她的肩膀来安慰她,可惜他连动都动不了。 终于能睁开眼睛时,他心里有千言万语,最终却只说了一句:「阿玉……你好吵……」 她的眼泪落在他脸上。赵臻听见她娇嗔:「你才吵。」他倒也不恼,只勾了勾唇角:「阿玉,我回来了。」 第11章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让姜漱玉心窝一热。她想,肯定是这两天心情大起大落的缘故。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饿不饿?渴不渴?我是直接让人去叫太医呢?还是去通知太后呢?或者去把国师叫过来?」 姜漱玉兴致勃勃,这边交割清楚,她就能抽身撤离了。 烛光下,她的眼睛似乎会发光一样,一闪一闪,写满欢喜与希冀。 赵臻能想象到她的欣喜。他缓缓开口:「阿玉,现在是夜里。」 她是半夜守着他以至于忘了时间么?其实她不必如此的。 「哦。」姜漱玉心想,就算是夜里,方太后被吵醒后知道之所以打扰她是因为她儿子醒了,她也只会高兴而非生气啊。不过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走的她,在这种小事上并不会违拗皇帝的意思。于是她微微一笑:「你说得对。」 身体恢复正常是她这几天最开心的事,其次就是皇帝醒过来了。她这一趟皇宫之行虽然因为这场变故而艰难许多,但是她身体里的蛊被压制,她不用死了,原男女主也能幸福快乐生活在一起,真的是太值得了。 她心中欢喜无法对人言说,神情中已不自觉地流露出喜色。 「朕睡了多久?」赵臻皱眉,他不着痕迹试着起身,却没能成功。 「其实也没多久啦。」姜漱玉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那个白头发的钟离国师说,你魂儿就在你身体里,可什么时候能醒过来他也不清楚。他只能保证半年里一定会醒。我还真以为你要睡很久呢,还好现在就醒了……」 她声音娇软,隐隐带着笑意,然而赵臻此刻关注的全然是另外一件事。他清醒过来已经有一会儿了,但他并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身体。这让他不由地心里一沉:「阿玉,扶朕起来。」 姜漱玉正在兴头上,也没有多想。她动作利落,上前托了他一只胳膊,就让他坐起身来:「你是要喝水么?」 在她的印象中,昏迷许久的人醒来后可能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喝水。 赵臻「嗯」了一声,她就去桌边拿桌上的茶水,却听得身后异响,回头一看,只见皇帝竟连人带被一起摔了下来。 姜漱玉没有多想,瞬间移至他身边,闲着的手直接去捉他的肩膀,试图拉住他。 然而假如在平时,单单是他一个人的话还好,偏生如今天气正寒,他身上还有被子。她捉他肩膀时手一滑,犹豫的间隙,他居然直接压了过来。 以姜漱玉的本事,要躲开他或者干脆将他丢到一边,也不是特别难。可惜她一手还持着茶杯,又不能真的摔伤了他,竟姿势诡异地被他连人带被扑倒在地。 后背挨着地上松软的毯子时,姜漱玉竟还有闲心看一眼手里的茶杯,嗯,稳稳的,并没有摔碎。 她收回视线,与倒在她身上的皇帝四目相对。 狗皇帝赵臻此刻双唇紧抿,脸色难看。 本想发火的姜漱玉硬生生忍了下来:「你怎么啦?好端端的怎么会摔倒?你要不要先起来?」 觉得躺在她身上很有意思是吧?有她在身下垫着很舒服对吧? 然而赵臻并没有从他身上移开:「阿玉……」 「啊!」门口传来一声低呼,是韩德宝。 淑妃娘娘去看皇帝久久未归,韩德宝放心不下,本想过来劝娘娘先去休息,谁料想刚走到密室门口,就听里面响动。情急之下,他推门而入,却被映入眼帘的场景吓了一跳:「这,这是怎么了?」 姜漱玉一个激灵,忙道:「韩德宝,快过来帮忙!皇上醒了!」 「皇上醒了?」韩德宝也来不及为这个消息而欢喜,他匆忙上前,帮忙扶起皇帝。见皇帝神情不对,连忙问:「皇上,您这是怎么了?」 赵臻沉默不语,他现在完全没有丝毫身体恢复正常的喜悦,身体无力的同时,心里也甚是憋闷。他不但当着淑妃的面出丑,还正好被韩德宝给看到。 姜漱玉也早站了起来,她心念微转:「身上使不上力吧?」 赵臻「嗯」了一声。这种感受并不比他作为一抹意识待在淑妃身体里时强多少。 「那可怎么办?这得请太医啊。」韩德宝急道。 「完全使不上力吗?」姜漱玉继续问,「胳膊、腿,能不能动?」 第12章 「阿玉!」赵臻抿了抿唇,他并不想给她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他方才试着起身下床,但是摔倒了。他感觉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每动一下都困难。 他深吸了一口气:「没什么大事,大概是躺的久了,身体虚弱,歇一歇就好。韩德宝,你让人去把国师请来。阿玉,你先回去休息吧!时候也不早了。」 姜漱玉点头:「哦,那好吧。」 反正她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她对韩德宝叮嘱了一番后,就起身回去了。 沐浴更衣之际,她习惯性地要蒙住眼睛。手都摸住黑色长布条了,她忽然反应过来现在她身体里只有她一个人,她想怎么沐浴就怎么沐浴,想怎么更衣就怎么更衣,没必要再蒙着眼睛遮住耳朵了。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轻笑出声,将黑色长布条丢开,痛痛快快地沐浴,亲眼看着热水滑过自己的身体。 人在沐浴时,最容易思考。 姜漱玉干脆就开始分析自己当下的处境。她身体里已经没有皇帝的灵魂了,而且皇帝也醒了,不用她再假扮皇帝了,那她随时都能离开这皇宫了。 虽说皇宫里吃喝不愁,还有专人伺候,但再好也不是她的家。所以,走,肯定是要走的。只是怎么离开,这还得再好好考虑一下。 凭她的身手和易容术,当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个地方。但是她现在是郑淑妃,忽然消失不见的话,只怕不太好收场。 她当初顶替郑握瑜进宫,确实有一部分原因是她自己快死了,想做好事。但不可否认,她也想让郑家好好的。没道理她现在没有性命之忧了,就不管不顾自己逃走了,留下烂摊子给别人收拾。 安顿好一切再离开,是最基本的。 所以要怎么走呢?要不干脆学原著里的郑握瑜死遁好了。 前人经验证明,这个方法很管用。不过怎么死遁,还得好好布置一下。 这一晚,姜漱玉睡得非常踏实,还梦到自己回了彤云山,可把师父师兄他们高兴坏了。次日清晨,她醒来时,唇边还带着笑意。 洗漱更衣后,她十分热心去看小皇帝。 国师钟离无忧和方太后都在。 方太后心中又喜又忧。喜的是儿子终于醒来,忧的是儿子人醒过来了,身体却不能动。她正眼巴巴地问国师:「多久能正常?」 钟离无忧是真没想到皇帝这么快醒过来,不过人能醒过来,那一切都好说。他忖度着道:「这可能得问太医。」 「已经去请太医了,刚去。」方太后轻声道。不过她并不想让外人知道皇帝现在不能动弹的事情,她冲淑妃招了招手,「淑妃。」 姜漱玉微怔,大步上前:「太后,您有什么吩咐?」 「哀家让人去找了太医,只说病的是汤泉宫的一个侍卫。」方太后无视郑淑妃惊讶的神色,继续道,「你不是会让人的脸变成另外一个人的吗?」 姜漱玉点头:「对啊,太后的意思是让我给皇帝……」 「是。」方太后含笑道,「哀家想让你给皇帝稍微打扮一下。」 「明白了。」姜漱玉应下后,抬脚去了密室。然而在看见躺着的皇帝后,她又觉得太后此举没有太大必要。 之前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瞒着朝臣也就罢了。现在皇帝已经醒了,不用再特意封锁消息了吧?难道皇帝瘫一辈子,就真的瞒一辈子? 这念头刚一生起,姜漱玉就迅速摇头,赶走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她在心里对小皇帝说声抱歉。大过年的,我不是要咒你啊,是我胡思乱想。 赵家人的事情让他们赵家人自己做主吧,反正给小皇帝化妆易容,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臻还在沉睡,姜漱玉走进来动静又小,并没有把他吵醒。 她轻手轻脚到床边,就坐在床沿,手刚碰到他的脸,他就睁开了眼睛:「阿玉!」 他甫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了阿玉含笑的面容。她的眼神格外认真专注,温软的小手不偏不倚正摸着他的脸。 他忽然觉得脸颊一阵发烫,那烫意从她的指尖一直穿到了他耳尖。 与此同时,姜漱玉的手正好抚上他的脸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鬼使神差的,她竟在他鼻尖轻轻刮了一下。 赵臻耳尖微红:「你……」 第13章 姜漱玉不慌不忙收回了手:「哦,太后说她请了太医给你诊脉,但是不想让皇上不能动的消息传出去,就让我给你易个容。我刚才就是看一看你的脸,怎么化妆比较好。」 说完她很专业地端详了一番:「你的脸好看,简直是为化妆而生的。」 赵臻:「……」 姜漱玉来时带了易容所需的用具,低声道:「你闭上眼睛,太医快来了,我很快给你弄一下。」 赵臻起先并不知道太后封锁消息一事,这时听阿玉说了,也没多想,只是按照她的吩咐闭上了眼睛。 他现在身体不能动,又闭上了眼睛,其他感官在不知不觉中被放大。所以他能很清楚地听到阿玉的呼吸声,也能清楚地感觉到她的小手在他脸上抚弄。 他用过阿玉的身体长达数月之久,他曾用她的手写字,也曾用她的手握弓。他对她的一双手可以说很熟悉了,但今天这种感觉却是从未有过的。他从没想过她的手放在他脸上时,他会是这种感觉。 姜漱玉给他易容时,怕尴尬,还在跟他搭话:「你今天觉得好点没有?其实你也不用太担心。人卧床太久,长期不动,多半会肌肉萎缩,啊,就是身体使不上多大的力气,胳膊腿变细……」 赵臻「嗯」了一声,久病初愈的人会身体虚弱,他心里有数。 「好了。」姜漱玉停下手,从桌上拿起一面镜子,本要递给皇帝,但想起他现在身上无力,就一直拿着,「你看一看呀。」 赵臻睁开眼睛,他第一眼去看的并不是镜中的「陌生人」,而是拿着镜子笑靥如花的阿玉。 少女两颊微红,双目盈盈含笑,让他在一瞬间想到了那次在汤泉宫见到她时的场景。 「怎么样?看不出是你吧?」姜漱玉有些得意。 赵臻这才回过神,看向镜子。不知道阿玉使了手段,镜子里的他看起来颇为陌生。眉峰浓密、面色蜡黄,看起来多了一点凶悍。 「是不是特凶?特像侍卫?」 赵臻不置可否,只问:「太医什么时候到?」 姜漱玉也不太清楚。 来的这个太医姓杜,年纪不小了。他给「那个侍卫」诊脉,过了好一会儿才收手。 他缓步离开这个不大的房间,韩德宝跟了上去,问:「杜太医,怎么样?」 「韩公公,这位侍卫小哥,是不是躺了很久?」 韩德宝点头:「是啊,他之前出任务,莫名其妙昏迷,躺了足足半年。」 「这就是了。」杜太医道,「昏迷不醒时,估计只吃了流食,身体受损。又长久不活动,手脚一时半会儿也使不上力气,不但要吃药、针灸,还需要多锻炼锻炼,至少得数月才能恢复如初。」 韩德宝收起心中惊讶:「那就请太医赐药吧。」 「怎么样啊?」姜漱玉与方太后一起问道。 方才杜太医来看病,她们先回避了一下。——没道理一个侍卫染恙,太后与淑妃都格外关注的。 韩德宝小心回答:「听杜太医的意思,是因为长期不活动,手脚无力,身体虚弱。这需要慢慢调养,还得多锻炼,数月之后就能恢复正常。」 姜漱玉心说,看来还真的很像长期不动造成的肌肉萎缩啊。 方太后却低呼一声:「数月?!这也太久了吧!」 韩德宝异常谨慎:「杜太医是这么说的,辅之以药浴和针灸,可能会早些康复。」 他在宫中多年,知道太医们力求稳妥,通常都会将症状往严重里说。或许真正需要的时间没有那么久。 方太后眼神微变,挥手令韩德宝退下。她再看向郑淑妃时,神情已柔和下来:「淑妃。」 姜漱玉心头一跳,隐隐已猜到了一点什么:「太后。」 果然,她听到方太后轻声道:「这段日子,还得辛苦你。」 「我?」姜漱玉眨了眨眼。 「是啊。」方太后微微含笑,轻声道,「要是一般的小病小灾也就罢了,大不了辍朝几日就是。可皇上现下这情况,如果真传扬出去,只怕人心不稳。所以还得由你继续扮成皇帝。反正你扮过,也算得心应手。」 「不是……」姜漱玉有点懵,「皇上他已经醒了啊……」 第14章 「可他现在不是不能出现在人前吗?」方太后微微一笑,「他醒了,有他坐镇,会更稳妥一些。」 姜漱玉小声嘀咕:「那还不如专门培养一个替身演员。」 「你说什么?」方太后没听清楚,她轻轻拉起淑妃的手,温声道,「淑妃,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还好你有这个本事,不然哀家真不知道怎么办。」她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他要受此一劫……」 姜漱玉听了这话,心神微震,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原著里狗皇帝应该没有这段经历吧?不知道跟她的穿书有多大关系。虽然说原著里狗皇帝是拆散了男女主的大反派,但他们相处这半年,他也算不上是什么坏人。 这么一想,她拒绝的话也就说不出口了。于是,她点了点头:「好吧,那我试试。」 「不是试试,是一定要做好。」方太后轻笑,「你帮皇帝这么多忙,皇帝肯定不会亏待你。」 以前皇帝拒绝立郑氏为后,经了这么多事以后,皇帝应该不会再反对了吧?恐怕等皇帝身体康复之日,就是郑氏封后之时。 姜漱玉微微一笑:「为皇帝做事,是我应该做的。」 她想,如果皇帝有这段惨痛经历真的跟她有点关系的话,从道义上讲,她不能袖手旁观,是该帮点忙。反正皇帝也不会躺一辈子,顶多几个月而已。再忍一忍,就当送佛送到西。 方太后莞尔一笑,又轻轻拍了拍姜漱玉的手背:「辛苦你了。」 姜漱玉连连摆手:「不辛苦不辛苦。」 还有点心虚。 方太后见她已答应下来,心下稍宽:「去看看皇上吧。」 姜漱玉点头应下。 ☆☆☆ 对于自己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这件事,赵臻很快就接受了。——比起一开始他魂魄到了淑妃体内,需要依附于他人。这个结果已经不算是最坏的了。至少过不了多久,就能恢复正常。 杜太医已为他针灸过一次。 姜漱玉上前帮忙卸下了他脸上的装饰,露出了他原本的面目。 她给他卸妆期间,不可避免地要碰到他的脸。赵臻任由她的手在他脸上抚弄,不知不觉脸上涌起阵阵烫意。 在姜漱玉看来,相比于他醒过来时的苍白脸色,现在看着明显红润了一些。她心中暗暗惊叹,这杜太医针灸还挺管用的。她也没多想,直接站在了方太后的身后。 方太后轻声告诉皇帝让淑妃继续假扮他一事。 赵臻略一沉吟,点了点头:「也好,现在是正月,上朝的次数不多。」他视线微移,扫了她一眼:「朕会努力早些恢复。」 姜漱玉对医术了解不算太多,感觉在他恢复这方面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她只干巴巴「嗯」了一声:「那我先去练字。」 她走出几步后,赵臻忽然叫住了她:「阿玉!」 「啊?」姜漱玉回眸,站定,一双星眸波光粼粼,樱唇微张,「怎么?」 「方太医天天都会过来,」赵臻停顿了一下,「既然说好了瞒下这件事,朕的脸也需要你长期帮忙长期掩饰一下。」 「这个没问题。」姜漱玉答应得很爽快,但她走出去以后,却不由地想,早知道这么麻烦,刚才不卸妆不就得了么? 她摇了摇头,回到平时写字办公的地方,铺纸研墨,慢慢练字。 跟小皇帝在一个身体里共处了近半年,忽然毫无征兆地分开,姜漱玉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一看见躺着的他,就觉得尴尬。好在两人也没多少相处的机会。她再帮他这一次,以后他们就碧落黄泉,再不相见。 姜漱玉自觉回家有着落,练字时也兴致高涨,丝毫不觉疲惫。 而赵臻则在方太后离开以后,就吩咐韩德宝准备药浴所需的东西。 杜太医说,天天药浴,能好得快一些,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锻炼。 针灸过后,他自觉身体已经稍微有了些力气,配合药浴和锻炼,想来不需要数月之久。 他想早点好起来。 宫中的太医医术高明,药材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接连治疗六七天后,赵臻已经能感觉到一些起色。在别人的搀扶下,他已能勉强走路。 当然,跟之前健步如飞、骑马射箭、纵腾跳跃还远远不能比。不过有见效,总归是好的。 第15章 皇帝的一点点变化,太监卫福看在眼里。当看到皇帝已能借助搀扶从床边走到房间门口时,他眼圈儿都红了,连声道:「想来不超一个月,皇上应该就能康复了。」 卫福是韩德宝的徒弟,也是皇帝心腹。 赵臻额头上汗珠细密,咬牙道:「但愿如此。」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熟悉的声音:「今天好点没有?」 说话间,姜漱玉假扮的「皇帝」已经走了进来。 七日假期已过,皇帝要上朝,姜漱玉扮成他的模样在韩德宝的陪伴下去了朝堂。还好在正月里没什么大事,朝会很快就散了,她一下朝,就跟韩德宝一块儿来看皇帝。 赵臻神情微微一变。他右手不着痕迹地松开了卫福的搀扶,抬眸看了淑妃一眼,嘴角微微一抽。 她大概是刚从朝堂回来,还没来得及卸妆,竟顶着皇帝的脸直接过来了。 这还是赵臻第一次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自己的脸,怎么看怎么怪异。 姜漱玉「啊」了一声,意识到不对:「我忘了,你这边卸妆的东西借我用一用。」她冲赵臻一笑,熟门熟路给自己卸掉伪装。 再面对小皇帝时,她身穿龙袍,却是自己原本的相貌,看着似乎更加诡异了一点。她低头打量自己,有点讪讪的:「要不,我回去换了衣裳再来吧。」 「不用。」赵臻松开卫福以后,刚站了一会儿,就觉得小腿隐隐发颤。他尽量自然地站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四平八稳,「这样就很好。」 他知道,她肯定是担心他的身体,所以才会一下了朝就赶过来。 姜漱玉眼尖地看到他身体小幅度的轻颤,上前一步,托住了他的胳膊:「你要歇一歇吗?」 她暗暗调整内息,通过他手肘的穴位灌了一些内力进去。 赵臻只觉得被她碰触的地方热热的,仿佛有暖流涌动,倒也没往别处想。他心里颇觉不自在:「朕没事,不用歇。」 他站在那里不动,并不想给她看到自己艰难行走时狼狈的模样。 轻咳了一声,赵臻问:「今天上朝,朝中有什么事?」 韩德宝肯定会告诉他,但他也想听阿玉亲口说。 「哦,没什么大事。」姜漱玉穿着特制的靴子,站久了也不太舒服。但是皇帝站着,她一个人坐着也不太好。于是她冲韩德宝道:「韩德宝,你帮忙搬两把椅子过来。」 「是。」韩德宝答应的同时,卫福已经抢着去办了。 皇上现在身体怎么样,卫福很清楚,所以他不太能理解皇上的逞强。明明还不能久站,又锻炼了那么久,为什么还硬撑着? 他心说,淑妃娘娘真贴心。 不等师父动手,卫福就以最快的速度搬了两把椅子过来,给皇帝和淑妃娘娘。 赵臻看了郑淑妃一眼,抿了抿唇,缓缓坐下。 姜漱玉冲他一笑,也急忙坐了。她望着他,眸中盛满了笑意:「你不怪我坐着吧?我脚都有点疼了呢。」 她的声音语气和平时并没有太大差别,但赵臻还是第一次在看见她脸的同时,听见她这么说话。他脑海里浮起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她是在同朕撒娇,目的是为了让朕舒服一些。 这个想法让他心中一荡。他轻轻「嗯」了一声,语气格外温和:「那就谢谢。」 两人相对而坐。 姜漱玉想起他问的问题,认真回答:「对了,你问我朝堂发生什么,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刚过了年,大家就说点简单的,倒没什么大事。稍微大一点的,是那个罪臣凌江的家眷,他们不是发配边疆了么?」 赵臻双眉微扬:「怎么?」 「死了。」姜漱玉轻叹一声,颇为唏嘘,「奏折上说,凌夫人生了重病,年前死了。临死前放了把火,儿女也都烧死了。」 赵臻神色微变:「放火烧死了家人?」 姜漱玉点头:「是这么说的,不信你问韩德宝。」 「朕不是不信你……」 「确实有这么一桩事……」 赵臻与韩德宝同时开口,他目光冷冷,扫了韩德宝一眼,后者匆忙低头:「卫福,走,咱们去给皇上和娘娘看茶。」 「是。」 第16章 师徒俩暂时退了出去,不敢走远,就在房外侯着。 赵臻轻咳一声,对郑淑妃说:「朕没有不信的意思,只是很意外。」 「嗯。」姜漱玉这段时间里,对朝中的事情也有了简单的了解,知道这个凌江被牵扯进了摄政王谋逆一案,因不是主犯,所以格外开恩,只诛杀了凌江,其余家人均流放边疆。 姜漱玉心念微动,忽的想到投奔她师父的苏雪凝苏姑娘了。苏姑娘的家原本在京城,是家里遭了难,才躲到彤云山的。是不是苏家也跟摄政王谋逆一事有关? 想到这些,姜漱玉再看皇帝时,就有那么一些陌生了。两人相处的这半年里,她并不惧怕他,经常把他当做地位平等的一个合作伙伴,常常会忘了他是皇帝,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 「怎么了?」赵臻察觉到她神色不太对。 「啊?没什么。」姜漱玉摇了摇头,「就是太意外了。虎毒不食子,活不下去了也没必要烧死儿子女儿。只要活着都还有希望。」 当然,她不是当事人,这话说着也不客观。这些话题太沉重,她索性不去想了,主动换了话题:「不说这个了。你恢复地怎么样了?你这情况得多锻炼啊。」 「嗯。」赵臻其实并不想谈论自己的身体状况,他也不太想让她注意到他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正常。他低声道:「阿玉,你去把奏折拿过来给朕看一看。」 其实这些活计让韩德宝或者卫福去做都行,他之所以让阿玉去做,只不过是想暂时支开她一下罢了。 姜漱玉不疑有他:「好的。」 她站起身欲走,却听皇帝又道:「你可以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这样万一给人看见了不好。」 姜漱玉答应一声,快步离去。 她前脚刚走,赵臻就扬声唤道:「韩德宝!」 韩德宝与卫福师徒俩快步走来:「皇上。」 赵臻神情淡淡:「给朕收拾一下。」 「是。」师徒俩对视一眼,齐齐应道。 姜漱玉回去更衣之后,才抱了奏折前往皇帝现在待的房间。一走进来,看见坐在桌边的皇帝后,她不由地微微一怔。 阳光透过窗格洒进来,年轻的皇帝面容苍白、眉目清隽,正坐在床边。他脊背挺得笔直,低头翻看着手上的书。 这一幕,美好得几乎可以入画。 姜漱玉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唯恐打扰到他。 倒是赵臻先抬起了头:「阿玉。」 「在。」姜漱玉快步上前,将奏折放到他手边。这个过程中,韩德宝和卫福仿佛没看见一般,完全没有平时的眼力劲儿,竟也不知道替她接过奏折。 她看了韩德宝一眼,后者默默垂眸,一声不吭。 姜漱玉扁了扁嘴,她心知赵臻要忙,也不久留:「那你先忙,我回去继续练字。我跟你说,我现在写的字,跟你的有七八分像了。」 说到这里,她不免有点小小的得意,她虽是习武之人,但因为师父对她的严格要求,她也读书认字,而且字还不错。 赵臻心念微动:「阿玉……」 「对了!」姜漱玉想起一事,「那天信王说,想要你给他墨宝。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就给他写一个。我写的再像也是赝品。」 「阿玉,朕可以教你写字。」 姜漱玉一怔,继而轻笑着摇头:「以后再说吧,你现在能有多少力气啊?我还担心你写的字不像你以前写的呢。」 赵臻唇角笑意微僵:「写字能需要多少力气?」 姜漱玉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什么:「我其实也没必要再学你写字是不是?你都快恢复了,自己也能写字批阅奏折了。需要我替你写字的时候也不多啊,又不是人人都要求我现场写字……」她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多个本事多条路,学门手艺不吃亏。我走了。」 她学的都有七八分像了,没必要再半途而废。不过她再练字时,确实没有之前那般上心了。 皇帝身体恢复的不错,那距离她离开也不剩多长时间了。这几天她反复回想,终于从记忆深处扒拉出来关于原著快结尾的时候,郑握瑜是如何死遁的。 她依稀记得好像是冷宫失火,郑握瑜借机逃走。 不过她进宫这么久,好像还不知道冷宫在哪里。她每天住在汤泉宫,真要一把火烧了这里,她是万万舍不得的。再说,烧伤别人怎么办? 第17章 这方法不太适合她,得想个适合的。 ☆☆☆ 当着淑妃的面,赵臻不想在旁人的搀扶下锻炼,不愿意给人看到他狼狈的模样。但是她人一离开,他迅速处理完奏折后,就开始了继续练习。 半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对他的手足影响不小。杜太医叮嘱了,除了药浴和针灸,最重要的还是要多锻炼,不怕苦。 自从这次拒绝了卫福的搀扶后,赵臻就不再让他扶着。跌倒了不止一次,对他而言,不过是咬紧了牙关重新来过。 方太后悄悄来看望儿子时,看了以后,也忍不住眼眶微红:「臻儿,你不必这么急,仔细身体。」 「儿臣这就是为了身体。」赵臻神色淡淡,「只要勤加锻炼,过不了多久,就能恢复如初。」 方太后点了点头,这个道理她自然知道,只是仍免不了心疼儿子。她温声道:「你先歇一歇吧。」 还是正月,可赵臻额头、鼻尖都渗出了汗珠,鬓发也微微有些湿意。他「嗯」了一声:「卫福,茶。」 皇帝坐下饮茶之际,方太后忍不住问:「怎么不见郑淑妃?哀家这几天,天天过来,每次都不见她在跟前伺候?」 「她刚来过,朕让她走了。」赵臻喝了茶,慢慢放下茶杯,「她在这儿叽叽喳喳的,影响朕锻炼。」 卫福正倒茶的手微微一顿,有几滴茶溢了出来。皇上说的跟他看到的,好像不太一样啊! 「……」方太后狐疑地看了儿子一眼,「淑妃确实比以前活泼一些。对了,这次她也算出了大力,你打算怎么赏她?」 赵臻不答反问:「母后准备怎么赏她?」 方太后微微一笑,忖度着道:「按后宫里的规矩,可以把她的分位提一提了。」 赵臻唇角微翘:「既然母后坚持,那就依母后所说。」 姜漱玉搁下了笔。 她将纸推到旁边,手托腮盯着宫灯陷入了沉思。 「娘娘可是累了?要不要备热水沐浴?」韩德宝殷切地问。 「啊,还早呢,等一会儿吧。」姜漱玉收回视线,她心思微动,含笑问,「韩公公,冷宫里住的都有谁啊?」 韩德宝脸上惯常带着的笑意微微一僵,很快又恢复正常:「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就是问问。」姜漱玉神情如常,「我好奇嘛,我进宫以来,一直住在汤泉宫,对别的地方也不熟悉。」 韩德宝一笑:「那娘娘也不用好奇冷宫啊,怎么着娘娘也不会到冷宫里去。」 「公公,你话好多啊,现在还没到正题上。」 「……」韩德宝见她追问,只得道,「皇宫里并没有宫殿叫冷宫。不过是北霄宫里头住一些废妃或是失宠的女人。大家伙儿管这宫殿叫冷宫。」 姜漱玉忆起旧事,心中一震。是了,是北霄宫,有印象。 「先帝爷心里头只有咱们太后一个人,后宫妃嫔也不多。北霄宫没有废妃。」韩德宝忖度着道,「现在还空着呢,也就有几个犯了事的宫女每日洒扫,很荒凉。」 他一面说着,一面留神淑妃娘娘的神色,见其神情怔忪,也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 姜漱玉边听边点头,心说,如果是空着的废宫院,那确实可以利用一下。 韩德宝将桌上杂物快速整理一下,轻笑道:「娘娘不必想太多,皇上不会委屈娘娘的。」 「嗯?」姜漱玉眸中光芒闪过,又很快消失不见。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在思考小皇帝厌弃她的可能性,但数息之间,就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万一把握不好度,连累郑太傅一家就不太好了。而且,她跟皇帝合作那么久,成功惹怒他又不连累旁人难度有点大。 韩德宝暗暗叹一口气,神态恭谨:「娘娘不要想了,早些休息,明日还要上朝呢。」 「好的,我知道了。」姜漱玉起身自去沐浴,随后沉沉睡去。 而韩德宝却悄悄走进了皇帝现在所住的房间。 然而皇帝并不在房中。 韩德宝微微一怔,径直去了院子里,果真看见皇帝正在宫灯下走路。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如果不仔细看的话,看不出异常,只会以为他是累了慢慢歇息。 第18章 要知道距离皇帝浑身无力、动弹不得也才过去了十来天。 「有事?」赵臻深吸了一口气,脚步略缓。 韩德宝小步跟了上去:「皇上,过几日就是上元节。」 「上元节?」赵臻脚下不停,「依着旧例来就是。」他停顿了一下:「韩德宝,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是……关于淑妃娘娘的事。」 赵臻眉心几不可察地一皱:「淑妃怎么了?」 韩德宝将心一横:「淑妃娘娘方才问起冷宫……」 「她问这个做什么?」赵臻费解。难道他表现得像是要把她打进冷宫的样子么?还是说他最近忙于锻炼,疏远了她,她开始胡思乱想了? 他皱了皱眉,女人就是容易多想。 韩德宝略一思忖:「淑妃娘娘的心思,小的也不太清楚。不过当时娘娘若有所思,可能是担心什么。」 「担心?」赵臻停下了脚步,「她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不再走路,双腿稍微好受了一些。 「皇上,小的估摸着,还是跟皇上的态度有关。」韩德宝小心去扶皇帝,却被推开。他大着胆子,继续道:「皇上这几天明显远着淑妃娘娘。娘娘又是有玲珑心肠的,多想一点,也在所难免。毕竟她曾扮成皇上……」 在他看来,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淑妃娘娘曾假扮皇上。历来知晓这种秘密的人,要么是皇帝心腹,要么只能被灭口。皇上这几日远着淑妃,又没给她定心丸,也不怪淑妃娘娘想的多。 「是么?」赵臻略一沉吟,「你说过几天是什么日子?」 韩德宝一怔,回道:「上元节。」 「那朕就陪淑妃过一回上元节吧。」赵臻唇角微微翘了翘。 他再努力练一练,届时走路不仔细看的话,应该很难看出异样吧? 本朝上元节休假三天,这三日间没有宵禁,允许人们外出赏灯。整个京城张灯结彩,甚是热闹。 不用代替皇帝上朝,姜漱玉很高兴,发现皇帝恢复得越来越好,她心里更高兴。在见到皇帝慢慢朝自己走来时,她更是忍不住眸中溢满了笑:「你好啦?」 因着要歇三天,所以她下朝后直接卸去伪装,换成了自己的模样。 汤泉宫暖和,她是习武之人,也不惧寒冷。她在宫中半年,自然不会自己添制衣裳,穿的都是方太后命人给她制的新衣,都是京城时兴的款式,色调以鲜艳明媚为主。 她本就生的明艳,如今穿一身嫩黄绸衫,将一件海棠红的大氅抱在臂弯里,嫣然一笑,宛若晓露芙蓉,明艳端丽。 还是正月,可赵臻仿佛已经看到了融融春光。他淡淡地「嗯」了一声:「好多了。」 宫里的人习惯了见到皇帝以后就施礼,但是阿玉好像没有这个习惯。不过赵臻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想,因为他知道她在他跟前一向随意。 他停顿了一下:「你不冷么?」 「不冷,这里热呢。」姜漱玉说着将大氅递给宫女。她视线在小皇帝身上打转了一圈儿,「你既然好了,那是不是就不用我再假扮你了?」 赵臻缓缓点头:「是。」 两人相对而坐,宫人很快上了茶。 「那可真是太好了。」姜漱玉夸赞一声,心里却不由地想,这皇帝的恢复能力也太强了吧?太医不是说要数月才能正常吗?这才半个月啊。皇帝既然康复了,那也就不用她了,明天就是上元节,宫里内外都要赏灯。这时候如果某荒废宫殿走水,也是符合常理的。不过这么一来,时间就有点急了吧? 她正这么想着,忽听皇帝道:「阿玉……」 「嗯?」姜漱玉抬眸看他,发觉不知什么时候起,宫人内监均已退下,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赵臻缓缓说道:「其实你不用太担心。」 「什么?」姜漱玉没听明白。 「你扮成朕,是朕授意的,你非但无罪,还有功在身。朕曾允诺过你,之前你的种种无礼之处,朕都既往不咎。你忘了?」赵臻慢悠悠道。 姜漱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些,但这话听着并不让人讨厌。她顺势问:「那以后呢?我要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呢?」 赵臻看了她一眼,双目微敛:「只要不是谋逆大罪,朕都不会与你计较。」 第19章 「我才不会谋逆呢。」姜漱玉脱口而出。 赵臻微微一笑,这一点,他当然知道。 姜漱玉慢悠悠道:「你明知道我不会谋逆,你非要说这些。我只想着,我做错了什么,你不跟我身边的人计较就行了。哦,我身边好像也没几个人。」 本朝规矩,后妃进宫,不得带侍女心腹。本来郑淑妃进宫是可以培养自己人的,可惜她刚一进宫,就开始与皇帝共用一具身体,且宿在汤泉宫,身边全都是皇帝的人。这也导致她这些天束手束脚。 「这有什么难的?也值当你特意说出来?」赵臻有些不解,他轻咳一声,「你出了大力,数次帮朕,虽然说你身为妃嫔,这是你的本分。不过太后的意思,还是要重赏你。」 姜漱玉听这话,有那么一丁点不舒服。她斜了皇帝一眼,没有说话。 「之前朕问你想要什么赏赐,现在,你有答案了吗?」 姜漱玉心念微动:「想要什么都行吗?」 赵臻牵了一下嘴角:「是。」 无论是荣华富贵,还是皇后之位,他都给她。因为这些,他本来就想递到她手里。 姜漱玉挑了挑眉头:「君无戏言?」 赵臻眸中荡起了一丝笑意:「当然。」 姜漱玉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能把那句「我想自由,我想出宫,也行吗?」 直觉告诉她,现在并不是说这句话的时候。 她犹豫之际,却听皇帝说道:「你不知道要什么是不是?太后跟朕已经商量好了。等上元节过去,就会送你一份大礼。」 赵臻望着她,心说,她不愿开口,那他就直接给她。 姜漱玉默然,心说果然。还好没说出来。 看来皇帝与太后已经商量好了,所谓的什么赏赐都行,只不过是跟她客套一下。她如果顺杆爬着讨要了,那才是不识趣儿。 她胡乱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几分惊喜来:「是么?」 可她心里却忍不住想,好巧啊,上元节过去,我可能也要送你一份大礼呢。 现在皇帝已经基本能走路了,她也是时候离开皇宫了。再待下去,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明天上元节,一起看灯吧。」赵臻低头喝了一口茶,「你从小在京中长大,对京城的灯会应该很熟悉。」 听他说「京城的灯会」,姜漱玉眨了眨眼,有点回不过神:「是去宫外看灯吗?」 赵臻嘴角弯了弯,本想说当然是在灯楼看。但她既然开口了,他心念微转,顺口道:「宫外热闹,自然是去宫外。」 「这……」姜漱玉微微皱了皱眉。 在她的计划里,她是想在皇帝去灯楼赏灯时,假死逃走。可眼下这架势,皇帝要跟她一起去宫外赏灯,这岂不是白白浪费个好机会? 不过转念一想,她觉得是自己魔怔了。到了宫外,要逃走的话,机会岂不是更多? 于是,她莞尔一笑:「好啊。」 目光甫一接触到她的笑脸,赵臻心头一跳,默默低头饮茶。 不知怎么回事,两人竟陷入了尴尬的安静中。 韩德宝进来打破了尴尬。不过紧接着,他的一句话让氛围更加尴尬起来:「皇上要歇息了吗?」 姜漱玉双目圆睁,下意识看向皇帝。他现在已经好了?不会让她侍寝吧? 赵臻避开了她的视线,他放下茶杯,轻咳了一声:「时候不早了,朕先回去、阿玉,你也早些歇着吧。」 姜漱玉并不意外,但不知为何,仍是松了一口气。 她低头之际,弯了弯唇角。果然,皇帝还是那个无心于男女之情的皇帝。 赵臻站起身来,心头有些难言的尴尬。他知道这个时候,他应该留下来的。大概阿玉也希望他留下。但是他不能。倒不是说他对阿玉有意见,而是他也有不得已之处。 他现在虽然基本上能看似正常的走路,但跑、跳、踩高上低,都还不行,且身上并没有很多力气。杜太医说数月恢复,他如今只能说是见效了而已。他不想在这个时候跟她有亲密之举。他不想给以后留下不太美好的回忆。 而且,再过一段时日,等他彻底康复了,他们会举行封后大典,那时也能当做是正式成亲,岂不更好? 第20章 正月十五。 刚交酉时,姜漱玉就开始忙碌起来。 虽说上元节出门是赏灯,不是为了看人。但难得出宫一次,还是要好好收拾一番的。尤其是她心里还盘算着,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就溜走。所以,她特意从一堆衣裳中挑挑拣拣,选了一件黛青色外衫。 等她在宫人的催促下走出寝殿时,正好碰见赵臻。 他正在下台阶,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听到脚步声,赵臻回头,看向站在夕阳下的阿玉。 她唇角微微翘起,露出洁白而整齐的贝齿。 赵臻目光微转,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同色的外衫,牵了一下嘴角,心说:好巧。就是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了。 姜漱玉也发现两人撞衫了,倒也没有多想。她快走几步,追上他问:「我们现在就出发吗?怎么出去?」 「韩德宝让人准备了马车。」赵臻说话间,尽量自然走下最后一个台阶。 姜漱玉点了点头:「好呀。」 上次他们出宫去傅家食肆时,也是乘坐马车。不过那次俩人一个身体,现在已经恢复了正常。 韩德宝准备的马车比上次那个明显要大一些。 赵臻站在马车前,没有行动。 姜漱玉微觉讶然,她在宫里半年,也知道应以皇帝为先。她不能抢在皇帝前面上马车。可皇帝迟迟不动,她也有点发懵。 她满含疑惑看了韩德宝一眼。后者动作极小,指了指腿,又冲她努了努嘴,用口型道:「帮帮忙。」 姜漱玉瞬间了然。皇帝现在还没完全恢复,可能上马车对他有难度。不过韩德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让她把皇帝背上去?还是抱上去? 皇帝声音低沉:「阿玉,你先上车。」 她正犹豫时,却见韩德宝的嘴又动了动。 姜漱玉轻咳一声:「韩德宝,脚凳呢?没有脚凳怎么上马车啊?」 韩德宝眸染笑意,吩咐小太监:「没听到娘娘的吩咐么?怎么办事的?还不快去?」 不多时,小太监带了四阶脚凳过来,小心翼翼放在马车前。 姜漱玉粲然一笑,问皇帝:「你先上啊!你要是不上去,那我就上了啊。」 赵臻垂眸,「嗯」了一声,不紧不慢,一步一步上了马车。 姜漱玉眼珠子骨碌碌直转,心想,单看他这动作,也看不出什么异常来。她笑了一笑,也跟着上了马车。两人相对而坐。 车厢很宽敞,车内设有小几软凳,小几上还摆放着茶水糕点。 不过姜漱玉对这些并不太感兴趣。她想的更多的是等会儿的灯会以及能否在灯会上溜走。 以她的本事,如果不计后果,想要离开皇宫的话,随时都可以。不过她并不希望因为自己的离开引起轩然大波,连累郑家。 这样的话,要离开还真挺麻烦的。 她皱眉思索之际,赵臻不着痕迹看了她好几次。 马车平稳而又快速行驶。赵臻原以为两人在马车里,就算没有亲密之举,也会温情脉脉谈心。然而她自进了车厢,就开始发怔。 这让他意外之余,又有些不舒服。 赵臻咳嗽了一声:「阿玉。」 「啊?」姜漱玉抬眸看他,「怎么啦?」 有了离开的心思后,她在跟他说话时,不知不觉间声音都变得轻柔了许多。 赵臻嘴角弯了弯,没有错过她看向他时带着笑意的眼神。他佯做无意问:「你自小在宫外长大,对灯会应该不陌生吧?」 「啊?」姜漱玉略一沉吟,思忖着道,「也还好,一般般。我爹他,对我们管的比较严。我看灯会的次数,也不是很多。就算去了,很快也就回家了。」 「唔,是么?」赵臻眸中漾起一丝笑意,「那今晚就好好看看。灯会三日不绝,如果今晚累着了,明天不想出宫,可以直接在灯楼看。」 姜漱玉胡乱应着,心里却在想些有的没的。他们出宫看灯,身边除了随身太监,还有不少便衣侍卫。以她的身手,倒也不惧怕那些人。不过到底还是有麻烦之处。 明明原著里郑握瑜最后死遁时并不难啊,怎么轮到她时,感觉这么不容易呢? 第21章 阿玉并没有像他以为的那样,目露希冀之色,反而似乎有心事一般。赵臻皱了皱眉:「阿玉,你是不是有心事?」 「不是啊。」姜漱玉下意识否认,「大概是好久没出来了,有点心慌吧。」 她说着掀开车帘,往外望了望。 天渐渐黑了,不过倒是依稀有点灯会的影子了。 远远看见灯,姜漱玉又不由地雀跃起来,笑盈盈问:「我们坐马车在车里看灯会吗?」 赵臻听着好笑:「当然是走着去看。在马车里怎么看?找个地方把马车停在那里,咱们尽情赏灯。」 「嗯嗯。」姜漱玉连连点头,「好啊。我想去猜灯谜,还想去河边看河灯。」 赵臻明显感觉到她的心情似乎明快起来,他勾了勾唇角:「如果时间来得及,那就如你所愿。」 姜漱玉眸光一闪,轻轻击了击掌。她脑海里倏地闪过一个念头:河边是个好地方啊,万一失足落水,尸体顺水冲走,也不是不可能啊。不过皇帝好像知道她会水。 她摇了摇头,赶走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算了,先看灯会再说吧。大不了回宫以后,直接照搬郑握瑜当时的方法。 韩德宝办事一向靠谱,还未至灯会,他就请两个主子下车,安排好行程。 两人先后下马,顺着人潮向前走。 随他们出宫的侍卫不远不近跟在他们身后,不曾拉近,也没有疏远。 姜漱玉心说,这些人武功虽然不济,这跟人的本事,还是不错的。 今天是上元节,街上花灯多,人也多。年轻的男男女女们借着观灯的机会结伴而行,把臂同游。 短短半刻钟内,赵臻已经发现了四五对手拉着手的男女。他轻咳一声,手臂有意无意碰了碰阿玉:「阿玉。」 姜漱玉正在看灯,街上人多嘈杂,不过她仍是听到了,抬头去看赵臻:「怎么了?」 说来也巧,她转头之际,赵臻以为她没听到,低了头凑近她想再唤她一次,恰逢转身抬头。 一个低头,一个转身抬头。电光石火之间,她的唇堪堪擦过他的脸颊。 两人齐齐瞪大了眼睛。 姜漱玉下意识蹭蹭后退了两步,不小心撞在别人身上。她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那人忽然被撞,本来恼怒,但一看是个美人,原本的怒火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他很大度地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小心一些。」 姜漱玉微微一笑:「你说的是。」 而赵臻只觉得脸颊上那温软的触觉似乎停留了许久一般,整张脸烫得厉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轻轻碰了碰被她亲住的地方。然而一抬眼,却见阿玉正神色古怪看着他。 那一瞬间,他也说不上来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感受,有点兴奋,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堪。他用手背狠狠抹了一下,淡淡地道:「走吧。」 「哦。」见他不提方才的意外,姜漱玉自然也不会再提。不过走着走着,她偶尔会打量灯下的他。 小皇帝眉目清隽,容颜昳丽,她早就知道的,而且这张脸她也扮了很多次。不过不知道是因为之前躺了快半年,还是因为皇帝长大了一岁。他的眉眼看起来好像比以前凌厉了许多,让她隐隐觉得有那么一丁点陌生。 她想,大概不能再叫他小皇帝。因为过不了多久,他就要满十七岁了。 赵臻知道她在偷看自己,这一点他并不意外,反而还有点若有若无的欢喜。他还想着方才看到的那些把臂同游的男女。于是,他轻咳一声,默默地对她伸出了手。 「咦?」姜漱玉讶然,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赵臻踩着脚凳上马车的画面。她心下了然,他这是走的累了啊。毕竟还没完全恢复,她能理解。 于是,她很大方地挽住了他的手臂,暗暗支撑着他。 在她的身体靠过来时,赵臻的身体微微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乍一看去,两人同灯会上同行的青年男女没有太大的分别。 灯会繁华,亮如白昼。各式各样的花灯看花了人眼。姜漱玉心里想着事儿,兴致不太浓。不过看到猜灯谜,赢花灯这样的活动,她依然忍不住松开皇帝,说一声:「你等一下,我去看看。」 第22章 赵臻神情不变:「一起。」 姜漱玉没有应声,上前参与猜谜。不过她虽然武功好,但猜谜这种事情,还真是不太擅长。简单的猜出了几个后,就不会了。 「中秋归来,是什么?当归么?」姜漱玉眨了眨眼。 她生的好看,旁人对她也抱有善意。当下有人笑着提示:「不是当归,是一词牌名。」 姜漱玉一时仍未想到,她用手肘轻轻捅了捅皇帝:「诶,你会不会?你看这个是什么?」 赵臻微微一笑,在她耳畔说道:「八归。」 他说话时,离她很近,呼出的气息就在她耳边。 姜漱玉身体微微一颤,莫名觉得不自在,她下意识远离了他两步,高声道:「是八归。」 「是了,是了!」 ☆☆☆ 姜漱玉将兔子花灯塞给赵臻:「给,算你的。」 赵臻瞧了一眼,并没有接:「你拿着吧。」 姜漱玉想了想,拿个花灯不太方便,她又不是小孩子了。于是,她干脆将花灯塞给身后不远处的韩德宝:「那你先帮我拿着。」 韩德宝顺手接过。 赵臻的眼神倏地冷了几分。 韩德宝缩了缩脖子,只当没有看见。 姜漱玉原想着去河边看河灯不过是她随口一说,没想到小月河边还真有灯展。距离小月河不远,甚至还有一个高高的看台。这看台上点缀着灯饰,灯火辉煌,颇为壮观。 小月河上也停靠着几艘花船,船头挂着各式花灯。有人在船头表演着喷火、歌舞、 不过河面上倒颇为冷清。 姜漱玉小声嘀咕:「奇怪。」 韩德宝连忙解释:「年前就已经打春了,天暖了,这河面也没冻住……」 「河面上为什么没灯?」姜漱玉好奇地问,「我看这边都有的。」 「啊?」韩德宝甚是意外,淑妃娘娘怎么问这个问题?他回答:「放河灯是中元节的习俗。所以河边有灯,河面上没有。」 「哦……」姜漱玉瞬间反应过来,颇觉汗颜,「是我忘了。」 她在山上待了十六年,那些年不管过什么节日,都由着师父的性子来,过得很随意。有些风俗,她也没能彻底搞明白。这下可闹笑话了。 「你想去看台上看看吗?」赵臻忽然问,他停顿了一下,「其实这看台,比起灯楼,还差很多。」 此时看台上站了不少人,远远地能听到不少欢笑声。 韩德宝也道:「这是民间百姓临时搭建的看台,等上元节过了就拆了,自然不能与灯楼相比。不过是看个新鲜。」 「那就去看看啊。」姜漱玉笑了笑,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小月河。 小月河没有冰封,怎么才能失足落水、尸体不见呢?岸边那么多看客,真有人落水,估计不一会儿就会被救上来了吧? 苦恼,真苦恼。可能、大概、也许真的要走郑握瑜的路了。 等姜漱玉与皇帝、韩德宝等人一起走向看台时,她仍在考虑着借水逃走的可能性。 这临时搭建的看台高也大,虽然质量未必很好,但是视野极佳。站在看台,能将周围花船的场景尽收眼底。 不过这看台并不是任何人都能上的。上台之前,每人需交三个铜板。 「要交钱啊?」姜漱玉心中暗暗称奇,心说这人还挺有商业头脑。她还以为这看台是百姓自发搭建,是免费的呢。三个铜板也赚不回成本吧? 韩德宝直接给那个看不清脸的小厮一大把铜钱,请皇帝和淑妃娘娘登上看台。 就因为每人需交三个铜板,所以这个视野颇佳的看台上的看客并不算多。 除了他们一行人,还有二十来个人,丝毫不显拥挤,就是有那么一点点冷。 姜漱玉看着花船上正在表演喷火的人,转了头问皇帝:「你知道他喷火的原理是什么吗?」 「什么?」 「这是因为……」姜漱玉话未说完,神情急变。 她清楚地闻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气味,和她平时泡温泉时嗅到的硫磺味道,相似而又不同。她耳旁仿佛有一道惊雷劈过,一个念头猛地浮上脑海。 与此同时,看台上一个小女孩手中的灯笼掉下,蹭的窜起火光。 第23章 姜漱玉来不及多想,一把抓住了皇帝的手:「你快跑!」 这是火药。 短短数息间,姜漱玉脑海里闪过了许多念头。 她终于想起来了,为什么原文里郑握瑜在上元节借着冷宫大火逃走时,皇帝没有彻查追究。是因为那个时候,宫外也出了事。 她甚至听到了「滋啦滋啦」火线燃烧的声音。 「阿玉!」赵臻微惊。 到了这个时候,姜漱玉已经无暇去考虑是否要遮掩武功了。她一手拎着赵臻肩膀,另一只手则拽了韩德宝,巧运内力后,直接朝岸上丢去。 这变故来得突然。 赵臻尚未反应过来时,人已被丢了出去。 而姜漱玉则又一把揪了数人,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统统往岸边扔,同时高喊:「快跑,有炸药!」 这个看台上藏满了火药,小女孩儿失手掉落的灯笼点燃了火线。 她恼恨自己为什么不能记住书里的每一个细节,也遗憾自己手速还不够快。看书时,对于和主角不相关的情节,她都不太在意。可真正亲自经历的时候,她无法忽视,因为这是一条又一条的人命。 ☆☆☆ 赵臻刚一落地,就暗说不好,他大步上前,却听「砰」的一声巨响,火光瞬间将看台吞没。巨大的恐惧与不安笼罩着他:「阿玉!」 惨叫声、炸裂声、哭喊声、呼救声……种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好好的赏灯,忽然出了这样的变故,原本热闹的小月河畔立时一片混乱。 赵臻瞳孔骤缩:「阿玉!」 他不顾每走一步都会发痛的腿,穿过人群往看台而去。 韩德宝大惊失色,死死拽住他的胳膊:「您不能过去啊!那里危险!」 「让开!」赵臻脸上已经毫无血色,他一把推开了韩德宝,逆着人潮往已经坍塌了、被火光、烟尘所笼罩的看台走去。 他知道那里危险,可是阿玉还在那里。她肯定很害怕,他不能不管她。 韩德宝无法,拦不住皇帝,他只能含泪陪着皇帝,口中还不住劝着:「这肯定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就是为了行刺啊。对方一计不成,还会有后招的。您先回去吧!」 赵臻神色极冷,他薄唇紧抿,一言不发,径自往前走。 如果很危险,那他更不可能把阿玉给丢下。她察觉到有危险时,第一反应是把他丢开,他怎么能舍弃她呢? 韩德宝没有办法,只得让一名侍卫回宫叫人。 今日跟随着的侍卫们也匆忙到已经坍塌的看台旁边去寻找淑妃娘娘。 大家知道火药的威力,但都抱着侥幸心理,或许娘娘没事呢。 因为爆炸的地点离小月河不远,所以灭火需要的时间并不太久。 火被扑灭,呈现在人们面前的画面,触目惊心。 临时搭建的看台早已毁掉,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以及皮肉被烧的气味。有人被炸死,有人被炸伤,有的被炸飞到数丈开外,有的身体残破已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现场没有郑淑妃的身影。 这个结果让韩德宝的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皇上,现场共发现三具尸首,有十一人受伤。但是,没有看到淑妃娘娘……」 他小心翼翼看着皇帝。只见皇帝一双眸子墨黑且冷,面无血色,嘴唇翕动。好一会儿,才听皇帝冷声道:「找。」 但是这附近,就这么大的地方,去哪里找呢?又怎么能找得到呢? 皇帝带的侍卫、以及闻声赶来的巡城御史的人以及京兆尹的人,都在拼力寻找。 然而直到天光大亮,别说淑妃娘娘,连她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看到。 皇帝双目赤红、脸色灰败、在废墟里一点点地挖,毫无所获。 韩德宝带着哭腔:「皇上,娘娘福大命大,一定会没事的。」 他看着皇帝长大,皇帝的一双手,顶多只是弯弓射箭或是提笔写字,何曾像现在这般去挖废墟? 韩德宝心疼皇帝,更担心淑妃娘娘。他与淑妃娘娘相识也不过半载,他不过是个下人,是个太监。娘娘在危急时刻让皇帝逃生,这他能理解。因为换了他,他也会这样做。但是他没有想到娘娘那个时候会拼了命的救他。 第24章 现在到处都找不到娘娘,皇上带着人清理废墟,可能是想着娘娘被压在废墟下,可他心里却隐隐有更糟糕的猜测: 或许娘娘已成了灰烬,或许被炸飞到河里沉了底或是顺水飘走…… 韩德宝注意到,皇帝的身体忽然颤抖起来,他大惊:「皇上!」 只见皇帝手里握着一只断了的血沁玉手镯。韩德宝心一沉,他认出来了。这是七月底,皇帝命他拿给淑妃娘娘的。 大概因为以前要扮成皇帝,淑妃娘娘很少戴。上元节时不知道为何,居然戴上了。原该戴在腕上的镯子断了,出现在这里,那淑妃娘娘呢? 赵臻死死盯着这已经断了的血沁玉手镯,脑海里倏地浮现出她新得了这手镯时的场景。 那时她兴致极高,举起手腕在灯下轻轻晃动,还问他:「好看么?好看么?」 他那会儿慢悠悠地回答她:「镯子是挺好看的。」 思及旧事,赵臻心头气血翻滚,猛地后退一步,眼前一黑,意识全无。 ☆☆☆ 「从脉象上看,皇上身体本就受了亏损。如今又大恸于心,这才会陷入昏迷。过一段时日,应该就能康复……」 赵臻迷迷糊糊间,听到一个有点耳熟的声音。隐隐约约,听不甚清楚。他睁开眼,看见明黄色的床帐,心内有短暂的迷惘。 汤泉宫里什么时候有这么多明黄色? 他刚一睁眼,就听到韩德宝带着惊喜的声音:「皇上,您醒了?」 坐起身的那一瞬,关于上元节的记忆刹那间涌入赵臻的脑海。他神情急变:「阿玉呢?」 这不是汤泉宫,这是他先时所住的玉章宫。而且,这里也没有阿玉。 韩德宝的脸立时垮了下来:「还,还没找到。」他像是做保证一般,连忙道:「不过,皇上,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这个时候,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啊。那晚人那么多,也许有人慌乱中认错了人,把娘娘带走了呢。」 赵臻眼眸黑沉沉的,像是化不开的墨:「你说的对,阿玉不会有事。」 一个在危急关头,能直接将两个人扔出去的人,肯定有本事自己逃脱险境的。 他的阿玉,绝不会有事。他还没有封她做皇后,他们还没有成为真正的夫妻…… 赵家先祖一向保佑他,一定不会夺去他的阿玉。 赵臻定了定神,沉声问:「那火药是什么人安排的?可查出来了吗?死伤人员家属,可有抚恤?」 韩德宝道:「京兆尹和巡城御史,已经去查了。」 「好。」赵臻缓缓点一点头,「韩德宝,帮朕更衣,朕要出宫。」 他要去小月河,他一定要找到阿玉。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韩德宝没有办法,他知道自己拗不过主子,只能随着皇帝一起去。 ☆☆☆ 姜漱玉觉得胸前后背都疼。 胸前是闷闷的疼,而背后则是灼热的疼。 她睁开眼睛时,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的牡丹花样。她眨了眨眼睛,认出是身下的床单。而她自己,则是在床上趴着。 她试着动了动身体,背后的疼痛让她忍不住抽气。她重重叹了一口气,四下张望,狐疑地打量四周。 这是哪里? 她记得她拼力救人时,听到了「砰」的声响,她下意识往下跳。那时候,她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武功再高,不敌炸药。 再后来,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喂,你醒啦?」 一个颇为粗犷的声音响起。 姜漱玉微惊,心想,这人何时来的,她居然没有发觉。「是你救了我吗?」她一面说着,一面要下床致谢。 然而,紧接着她却听到了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好好待着吧你,还嫌伤不够重啊!」 不知道是因为行动间碰到了背上的伤口,还是因为听到了太过熟悉的声音。姜漱玉的眼泪直接就掉了下来:「师兄啊……」 她肩膀被人按住,她顺着对方的力气,也不挣扎,直接伸臂抱住了对方,眼泪哗哗直流:「我好疼啊,我是不是废了?」 被她抱住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师兄,彤云山岳剑南。他此时脸上也没做任何掩饰,神情无奈而又心疼。他重重叹了一口气:「知道疼还去逞能?你救人的时候,我可都看见了。」 第25章 「什么?」姜漱玉有点懵。 岳剑南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先趴好,我慢慢跟你说。你小心一点,伤口在背上,别碰到了。」 姜漱玉「哦」了一声,乖乖趴好,不过趴着时,压着胸口,让她觉得很不舒服。 「那天进宫看了你以后,我回彤云山去了。没待多久,就因为一点事又来京城了。正好上元节,我在那边船上看人喷火。谁知道,一扭头,看见你威风凛凛直接把两个人给扔下来了。要不是这样,我也不会注意到你。我想跟你打招呼呢,那边炸了,你差点掉到水里,又昏迷不醒,我就把你带过来了……」 师兄说的简单,可姜漱玉听了却不免心有余悸。她心说,还好她福大命大,不然真有可能小命交代在那里了。不过,她说出口的却是:「师兄,你因为什么事来京城啊?」 岳剑南一噎,他比师妹年长,但有时候感觉他跟师弟一般,她反倒像师姐。他下山两次,自觉成熟不少,可师妹竟还是老样子,没一点长进。 他没好气道:「你先回答我,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已经发现有火药了?所以才把别人丢下去?你既然发现了,怎么自己不逃?」 「师父说,习武之人要惩恶扬善,要扶危济困。我看见大家有难,不能袖手旁观……」 岳剑南睁圆了一双眼:「师父还说有多大本事,使多大力呢?那是坏人吗?那是火药啊!要是你真的丢了一条胳膊一条腿,看你到哪儿哭去!」 姜漱玉颇为心虚:「我也没想到炸的那么快,我以为我轻功好,轻轻松松就能逃了呢。想在逃之前,能多救几个,就多救几个。」 她身上有伤,又面色苍白,岳剑南到底还是不忍心指责她。其实如果是他自己,在得知有危险的情况下,肯定也会尽力去救。 姜漱玉嘻嘻一笑:「不过我这不是没事么?有师兄呢!」她说着就去拉他的手,像小时候那样。 岳剑南却向后躲了一下:「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啊。」 「哦。」姜漱玉倒也不以为意,她继续问,「死伤怎么样?严重吗?」 「听说三死十一伤。」岳剑南道,「可能死亡人数还会增加。这是要刺杀皇帝的吧?我看见皇帝了,皇帝倒是没事,一直在找你。你什么时候……」 「不是刺杀皇帝的。」姜漱玉摇了摇头,「这不是冲皇帝来的。」 她依稀记得,原著里这一天,皇帝并没有出宫,但依然发生了爆炸事件。一想到仍有死伤,她心中一沉,见到师兄的惊喜瞬间消散了大半。 她心里有些自责,也有些遗憾。如果她能熟记原著中每一个细节,早点发现,那么可能一点死伤也没有。或者她当时手速再快一点,那死伤人数可能会少一些…… 不过她当时确实已经尽力了。 「怎么了?」岳剑南察觉到师妹情绪低落。 「我要是能再多救点人就好了……」姜漱玉叹了口气。 岳剑南沉默了一会儿:「你已经帮了不少了,而且你自己都还受伤了。不说这个了。」他迅速转了话题:「皇帝的人在找你,你是打算养好了伤回宫,还是现在就回去?」 「啊?」姜漱玉眨了眨眼睛,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回宫?我不回宫了啊。」 她轻轻拍了一下脑袋,她本来不就是想着借机逃跑的吗?不过一直没找到机会。现在既然都出来了,那还回去做什么? 「你说什么?」岳剑南瞪大了眼睛,「你,你是因为皇帝在危急关头没有保护你,所以你对他死心了?」 姜漱玉:「……」她嘴角抽了一下,才道:「我也没指望他保护我,主要是,我不想待在宫里了,我想回彤云山。我要跟你和师父在一起。」 岳剑南眼皮颤了颤,慢吞吞道:「什么?你,你不是对皇帝一往情深,为他甘愿留在宫里吗?他伤了你的心?」 姜漱玉神情复杂,她跟狗皇帝的过往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此事说来话长,一言难尽……」 「那就长话长说,慢慢道来。」 「师兄,你不觉得我应该先上药么?」姜漱玉心中感慨,数月不见,师兄段位上涨。 岳剑南瞧了她一眼:「你昏迷的时候,我点了你的睡穴,已经给你上过药了。」 第26章 姜漱玉双目圆睁:「你给我上的?」 岳剑南面皮抽了抽:「你别打岔。说,你跟皇帝到底怎么一回事?他要是欺负了你,我……」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相互合作,互利互惠。」姜漱玉试探着道,「我说之前我们俩的魂儿在一个身体里你信吗?」 岳剑南眼皮抬了抬:「编,你继续给我编。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子吗?」 他都下山两次了,她居然还像以前那样对他,以为他跟她一样没半点长进吗? 姜漱玉心说,我没说谎啊。她重重哼了一声,小声哼唧:「师兄,我背疼。啊,真疼啊,我是不是废了啊……」 岳剑南固然想知道事情真相,但更担心她的身体:「你先趴着,我让苏姑娘过来给你看看。」 「苏姑娘?」 「嗯。」岳剑南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些赧然之色来,「嗯,她也在京城。」 「啊,是那个叫苏雪凝的姑娘吗?」姜漱玉略一恍惚,想起那个楚楚动人的苏姑娘。 在彤云山时,她见过那个姑娘。不过刚见到苏姑娘,她就意识到自己要死了,并且很快下山,所以跟苏姑娘没有太多来往。 现在看来,师兄和苏姑娘关系不错? 「对,就是她。」岳剑南点头,「你不是伤口疼么?我让她来帮你上药。」 师妹受伤昏迷时,事情紧急,他能看她伤口,给她上药。但现在她已清醒,同行的又有姑娘,他再给她上药,就有点不太恰当了。他们虽然在山上长大,但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的。 「别别别,师兄,这件事先不急。」姜漱玉神情恳切,「我忍一忍就好。我现在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拜托你去做。」 岳剑南当下也肃了神色:「你说。」 「从过年到现在,我一直在想着假死离开皇宫。这次虽然受伤,不过也不失为一个机会。」姜漱玉轻声道,「我是不是得弄个假尸体出来?或者对人说我被炸成灰了?」 「你真要离开皇宫?」岳剑南意识到师妹不是在说笑,「你当真狠得下心?」 姜漱玉微微一笑:「嗯,皇宫虽好,不是我的家。我,我厌倦那里了,我不会再回去了。」 「我明白了,你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岳剑南郑重点了点头,「你先趴着歇一会儿。」 虽然不知道师妹在皇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既然她决意离开皇宫,他肯定会帮她。 ☆☆☆ 正月十八。 「皇上,现在已经查明,看台火药是凌天阳安排的。」 赵臻神色骤冷:「凌天阳?凌江的小儿子?他不是被他母亲烧死了么?」 国师钟离无忧低声道:「他没死成,一路逃回京中。本想行刺皇上,但无法靠近陛下,就,就想杀人泄愤……」 「杀人泄愤?」 「是。」钟离无忧低头。他最不能理解的就是这一点。 那凌天阳如果是想行刺皇帝,虽然不该,但别人或许也会称赞他有血性。但事实上,这个凌天阳的报复对象并不是皇帝,而是京城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那些百姓又做错什么了? 赵臻咬了咬牙,正欲开口,却见韩德宝匆忙而至。 韩德宝小声道:「皇上,在小月河下游发现了淑妃娘娘的……尸首……」 「什么?」赵臻涩然问,喉中一阵腥甜。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蹭的窜至全身,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一般。 赵臻不相信阿玉没了性命,甚至在看到尸首的那一刻,他仍然拒绝相信。 「这不是阿玉……」他死死盯着残破不堪的尸体,「阿玉肯定还活着。」 韩德宝的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掉:「皇上,这衣裳是娘娘的衣裳,鞋子也是娘娘的鞋子。手腕的镯子、头上的发簪都是娘娘……」 只不过这尸体实在是太不像样子。背后衣衫破烂、露出大片血肉,手足都被水泡得发胀,脸上也血肉模糊,丝毫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韩德宝也不愿意相信,这具冰冷的、丑陋的尸体就是温暖大方的淑妃娘娘。 明明上元节的时候,娘娘还把花灯递到他手里让他帮忙拿呢。 第27章 赵臻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字一字道:「这不是阿玉,不是……」 他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仿佛这样这具尸体就真的不是阿玉一样。 这怎么可能是阿玉呢?她爱干净又爱美,每天都把自己收拾得清爽漂亮。她才不会允许自己这般狼狈。 但不管他内心深处怎么否认,可他都抵抗不了那种铺天盖地的难受。 之前他一直觉得,其实他对淑妃没什么情意。不过是因为她对他一往情深,又不求回报。而且太后也喜欢她,那么他就试着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反正这世间所有女子当中,她是他最中意的那一个。 然而此刻他发觉,她对他而言,真的很重要。尤其是她在他面前,被火光吞噬,更成了他的噩梦。 他想,如果不是伸手把他和韩德宝先丢了下去,她应该能逃开的。不,她肯定能逃开的。就算不是这样,那个凌天阳之所以要报复无辜百姓,源头也是因为他。而且,是他建议他们上元节出去看灯的…… 年纪不大的皇帝生平头一次内心被浓浓的懊悔所笼罩,这种无力感远比当初皇姐被迫嫁到漠北时更重。 方太后与宁阳公主结伴而来,一看见淑妃娘娘的尸首,两人齐齐掉下泪来。方太后不忍再看,只低低地道:「淑妃命苦……」 眼看着再过不久就要封后,怎么就出去看了一场灯就没了呢?她已经从韩德宝那里得知淑妃身亡的经过,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的同时,对淑妃愈发惋惜。 赵臻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宁阳公主暗暗叹一口气,上前安慰弟弟:「皇帝,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 赵臻默然,先时他还带着侥幸心理,但是尸体的被发现,让他的那些侥幸荡然无存。 他死死盯着这尸体,试图找出破绽。可惜他清楚地记得阿玉的打扮,记得阿玉手肘内侧的一颗痣。他甚至无法反驳说这只是衣裳相似而已。 母后、皇姐和韩德宝,他们都知道并且试图告诉他,阿玉已经不在了。 方太后心中悲苦,宁阳公主随她先行离去。 韩德宝在旁边陪着皇帝,直到天色微黑,皇帝的身躯都没移动分毫。他有些怕了,他很少见到皇帝这般模样。 他掌了灯,小心道:「皇上,小的知道您难过,可是,该给淑妃娘娘梳洗入殓了,不能让淑妃娘娘这么狼狈。」 「不是淑妃。」赵臻终于抬头,眸色沉沉,「是皇后。」 韩德宝一惊,瞬间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皇上这是要追封淑妃娘娘为后,不过他并不觉得意外,只觉得遗憾而难过。可惜淑妃娘娘活着的时候,不能被人尊称一声「皇后」。 这么一想,韩德宝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多好的娘娘啊。 ☆☆☆ 「我办事,你放心。尸首已经被皇帝的人认领回去了。」岳剑南有些得意。 姜漱玉不太放心:「没有破绽吗?」 「怎么可能留有破绽?你都不想想,我花了多大的功夫,就是亲爹亲妈也看不出破绽来。」岳剑南挑了一下眉头,「听说皇帝还要封郑淑妃当皇后呢。」 「追封郑淑妃为皇后?」姜漱玉颇为吃惊。她蹭的爬了起来,也没留意背后的伤。还好养了数日,已经好多了。 岳剑南闲闲看了她一眼:「是啊,死后追封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我没进过宫都知道。你要是后悔,现在回宫里去,说不定还能捞个皇后当当。」 姜漱玉拥着被子缓缓坐下:「不是,我只是很意外。我不回宫了,我准备回彤云山呢。」 她听说当初方太后想直接立郑握瑜为皇后,然而小皇帝不同意,只能各退一步,先封成淑妃。如今人死了,地位倒上升了。可能这就是传说中的死后哀荣吧? 「嗯。」岳剑南点了点头,「那等你伤好,咱们就回去,反正苏姑娘的事情也办好了。」 这次他离开彤云山,其实主要是为了陪苏姑娘回京城。苏雪凝虽是大家千金,可她生母身份低微,死后也没能好好安葬。家中遭难后,她辗转到了彤云山寻求庇护,安安静静过日子,但每每想起母亲,夜不能寐,就求姜大年准她下山好好安葬母亲。 姜大年当然不会拦着她尽孝,但也不放心她独自下山,就大手一挥,令徒弟护送她一程。所以,岳剑南刚回彤云山,就又陪着她回京城了。 第28章 岳剑南笑了笑:「也不知道师父看见你,是高兴多一点,还是生气多一点。」 姜漱玉想也不想:「那还用说?肯定是高兴!师父最疼我了。」 岳剑南哈哈一笑,温声道:「是是是,最疼你了。你先歇着,我去看看苏姑娘。」 姜漱玉「嗯」了一声,目送师兄出去。她回想着方才师兄说的好,还有点回不过神。 她在皇宫待了半年,宫里的一些事情她也略略知晓。一般情况下,妃嫔去世,加封一级属于正常现象。直接从淑妃升到皇后,这跨度略微有一点大了。看来小皇帝很有可能真的把她当成自己人了,所以才破了例。 一想到自己不打招呼就撤,她不免有些心虚,感觉这事做的不太地道。但转念一想,她不可能把一辈子都搭在皇宫里。跟皇帝说了,估计就不好走了。而且当时有火药,又遇师兄,也可以说是天意,那就不要违背天意了。 她阖上双目,暗暗祈祷,希望小皇帝以后顺风顺水,而她也要去回归自己的生活了。 到了傍晚,给姜漱玉送晚饭的不是师兄岳剑南,而是苏雪凝苏姑娘。 姜漱玉有点不好意思,她连忙道谢:「辛苦苏姑娘了,我师兄呢?」 苏雪凝柔柔一笑:「不过是举手之劳,有什么可辛苦的?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姜姑娘你们呢。」停顿了一下,她又道:「岳大哥上街了,很快就回来。姜姑娘先吃吧,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用我喂你么?」 「不用,不用。」姜漱玉小心翼翼披了外衫下床,就着铜盆里的水洗了手,慢慢坐下,「苏姑娘一起吃吧。」 苏雪凝犹豫了一下,从善如流坐下。她看一眼姜漱玉,皱眉问:「你这样,不痛么?」 「我么?」姜漱玉笑笑,「痛,不过我勉强能下床,其实也能自己下去吃饭,不用特意帮我送过来。」 让苏姑娘帮她送饭,感觉跟欺负人一样。 苏雪凝面露疑惑:「可是岳大哥说……」 「我师兄这个人,做事比较小心。」 他们如今住在客栈,客栈里的食物跟皇宫里的自然不能比。不过吃惯了山珍海味,吃一些清淡的饼子,姜漱玉也觉得挺新鲜。 苏雪凝看了看她,忽的一笑。 姜漱玉将口中饼子咽下,狐疑地问:「你笑什么?」 「我觉得你用膳时比你师父和师兄斯文多了。」 姜漱玉沉默了一瞬:「我是女孩子嘛。」难道论斯文,她还比不过师父和师兄?而且,她在皇宫待了半年,不知不觉也沾染了一点儿宫里的习惯。 「嗯。」苏雪凝低头用膳,又忍不住抬眼偷偷看了几眼姜姑娘。这个姜姑娘真的太像郑握瑜了,她第一次见到时,就觉得像。时隔半年多再看见,依然觉得像。 两人不算太熟,用过晚饭之后,苏雪凝便收拾了碗筷端走。她以前是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家中遭难以后,这些活计,她也渐渐学会了。 下楼之际,正好遇上归来的岳剑南。 苏雪凝福身:「岳大哥。」 岳剑南立刻敛衽还礼:「苏姑娘,你是去给阿玉送饭了?」 「嗯。」苏雪凝点一点头,「姜姑娘看着精神挺好的。」停顿了一下,她轻声道:「她长的可真像我的那位故人。」 岳剑南却只笑了笑:「人有相似,也很正常。我上次下山,也遇见一个人,长的就跟我的双胞胎似兄弟的。啊呀,看我,你还端着这个呢,我来吧。」 他说着就要上前去接她手里的东西,却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指。他吓了一跳,匆忙收回手,耳根红透:「抱歉,我……」 苏雪凝连忙低头:「我,我先过去了。」 岳剑南目送她离去,轻轻叹了一口气。苏姑娘还不知道,阿玉和她的那个故人是孪生姐妹,所以格外相似,更不知道阿玉曾代替郑五小姐在宫里待了半年。 ——此事牵连甚多,整个彤云山也只有他和师父知道。阿玉下山时,他们对外只说阿玉出门游历,其余一概不提。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以后阿玉就是阿玉。 姜漱玉受伤不轻,但她是习武之人,本来身体就好,岳剑南找来的药也灵验。养了将近半个月,她后背的伤就已好了大半。她不想继续窝在床上,就提议回去。 第29章 岳剑南略一思忖,就答应下来。要知道他下山时的盘缠,现在也花得差不多了。再待下去,堂堂一代高手,就得为钱财发愁了。 「钱有什么好愁的?我——」姜漱玉那句「我有」默默咽了下去。 她代替郑握瑜进宫时,确实带了些私房钱,在宫里也都没用上。可惜她出逃匆忙,一文钱都没带。连那对价值连城的血沁玉手镯也碎了一只,另一只给师兄撸去伪装尸体了。 她重重叹一口气,一文钱都没留下啊。 ☆☆☆ 郑淑妃,不,现在已经该称为郑皇后了。 郑氏忽然离世,皇帝辍朝三日,并选了「贤德」二字作为其谥号,停灵四十九日后才下葬。 郑皇后下葬时,天下着小雨。 钟离无忧心中感慨万千。去年九月时,上官国师曾说,天书上写着一年以内,大齐会出一个皇后。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多个皇后。 他总觉得是哪里出了问题,可到底是哪里,他一时半会儿也参不透。 郑淑妃死的太突然,也太意外了。 这些日子,他时常想起有关郑淑妃的点滴,他不敢相信,那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女子,就那么没了。他也算是学识广博之人,可是在郑皇后之前,他从未想过有人可以假扮别人像到那种程度。 「皇上,您说,假如娘娘没死,换了一张脸继续活着,那该有多好。」钟离无忧忍不住感慨。 年轻的皇帝闻言眸光一闪,却又很快黯淡下去。他没有说话,心里却想:朕也希望她还活着,但是怎么可能呢?她对朕一往情深,如果还活着,肯定会回来找朕。 「郑皇后」安葬时,姜漱玉一行人已经在彤云山的路上了。 刚离开京城时,她还化个妆掩饰一下自己的相貌,后来离京城渐远,干脆也不再遮掩。 她与岳剑南都是从小习武,又在师父姜大年的影响下,习惯扶危济困。所以一路行来,倒也不算无聊。 当初下山时,她还想着自己必死无疑。那时潇洒归潇洒,不免感到怅然。现在完全没了心理负担,简直不要太快活。唯一感到遗憾的是,后背的伤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消除掉。当然,她会安慰自己,没关系,反正她自己又看不到。 ☆☆☆ 郑皇后离世这件事,其实细算起来,不是小事。 先前皇帝后宫只有这一个女人,听说皇帝爱如珍宝。如今人去世了,也没道理让堂堂一国之君做鳏夫。后宫里该添女人,还是要添的。 所以郑皇后刚下葬不久,就有人上书皇帝,表示又到了每三年一次选秀的时候,有理有据,言辞恳切。 然而没想到,年轻的皇帝大发雷霆,当众斥责。 郑太傅默默抹了抹手心里的汗,心情颇为复杂。皇帝明显还未从伤痛中走出来,这些人也太急了。 想起早逝的女儿,他心中一阵酸楚。自阿瑜进宫以后,他就没再见过她,原以为她可以好好过日子,兴许将来会生下皇子、公主。不成想,她竟然早早就故去了。一向跟阿瑜亲近的阿瑾,得知此事,也沉默了许久。 皇帝因选秀而大发雷霆,传将开来,自然再无人敢提及此事。不过每个人心里的想法并不相同。 郑太傅酸楚意外之余,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欣慰。——他知道作为臣子,这种想法很不应该。但是作为父亲,他竟然暗暗希望皇帝对阿瑜可以多一点情分,至少皇帝的悲伤可以稍微长久那么一点点。 而信王却只觉得:果然如此。他在心里想着,郑淑妃之死固然令皇帝难受,不过也间接地帮了皇帝一个大忙。皇帝可以用郑氏作为借口。不止是这一次选秀,恐怕下一次、下下次,皇帝都会想办法一并取消。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 别人想法如何,暂且不论。郑氏下葬以后,皇帝再不曾踏足过汤泉宫。他照常上朝、处理政务,一切看起来与之前没有太大分别。但是,在他身边伺候的韩德宝,分明感觉到,皇帝和以前不同了。 至于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 四月初七是皇帝的十七岁生辰,宫中称之为万寿节,按例要庆祝一番。 这天清晨,赵臻刚一起床,伺候的太监就匆忙行礼:「皇上万寿无疆。」 第30章 赵臻微微一怔:「四月初七?」 韩德宝踮了脚帮皇帝整理束发的金冠,同时应道:「是啊,皇上。」 赵臻双目微敛:「嗯,知道了,赏。」 他没将此事放在心上,但自有人替他操持。他年纪不大,自然也不会大肆庆祝。不过照旧要接受朝贺,也要去拜见太后。 在去福寿宫的途中,他不自觉地想起阿玉来。 阿玉的生辰是在七月二十五,去年的七月,他们才刚相识没多久。那时候,他还觉得她烦人。 赵臻想起她那句「你的生日难道不是母亲的受难日?」,不由地微微勾了唇,然而还未凝起笑意,他眸中的光亮便黯淡下来。 阿玉已经离开他将近三个月了。 思及此,他便觉得胸口一阵窒闷。 方太后看见儿子过来,略觉惊讶,忙让人上茶,母子俩闲谈几句后,方太后低声道:「哀家想让娴娴进宫陪哀家几天,皇儿意下如何?」 「谁?」赵臻略一思忖,有些迟疑,「方家的……表妹?」 方太后闻言,面露喜色:「你还记得她?」 郑氏去世,她也很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她希望儿子可以早些走出来。当然,提起方娴倒也不是真的要让方娴入主后宫,她不过是想提醒儿子人要往前看。 「当然记得。」赵臻的神情微微有些古怪,眸中不由地闪过怀念之色。 上次见到方娴时,他魂儿还在阿玉身体里,那时候耳聪目明,他们一起听到方太后说他们两人好得蜜里调油一般…… 他犹记得阿玉听了这话,很高兴很高兴。 赵臻心口有些发堵,他端起茶杯,默默地喝了一口。明明跟自己说过无数次不要再想起,但是还是经常性地、无意间地、因为一点点小事想起她,想起两人之间的点滴。 见皇帝似是兴致缺缺,方太后便不再谈论此事,而是改了话题。 赵臻略坐一坐,起身告退。 刚一走出福寿宫,他就低声道:「韩德宝。」 「皇上。」 「准备车马,朕要出宫一趟。」 ☆☆☆ 姜漱玉一行人闹脑腾腾、走走停停,直到四月初,才回到彤云山。 等到了山上,一向体弱的苏雪凝早就累得气喘吁吁,自去休息。而姜漱玉则满怀激动去见师父。 还未进练武堂,就听到一阵压抑的抽气声。 姜漱玉心下狐疑,大步走了进去:「师父,我回来啦!」 她话音未落,就有一记老拳向她面门直接打来。她脚尖点地,急速后退,避开这一拳,急急地道:「师父,师父,是我啊!别打啦!」 「阿玉?!」姜大年连忙收势,「你不是死了吗?」 姜漱玉一噎,迅速站好:「我哪里死了?你瞧我不是活得好好的么?」她心念急转:「师父,你忘啦?师兄不是还去看我了呢!我现在跟师兄一块儿回来了!」 「咦?」姜大年双眼微眯,细细打量,见其确实是自己徒儿无疑。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左手的信,怒道:「这个郑怀瑾,竟然写信咒你!」 「什么?」姜漱玉自师父手中接过信,匆匆扫过。 这是郑怀瑾的亲笔手书,写了郑淑妃之死。姜漱玉从别人信里得知自己的「死讯」,感觉有些微妙。郑怀瑾字里行间,隐约能体现出他的惋惜与难过,以及若有若无的负罪感。 「他的信今天送到,我才看完。」姜大年别过了头,「到底怎么回事?」 「师父,你坐,我慢慢跟你说。」姜漱玉请师父坐下,「他倒也不是扯谎,郑淑妃确实死了,从这世上消失了。但是你徒弟我,活着回来了啊!」 她动作极快给师父斟了茶,恭敬地递到师父面前:「师父你喝。」 师父喝茶之际,她自己也搬了一把椅子,坐在师父对面:「师父,我身体里有蛊,代替我那个妹妹进宫的事情,你肯定已经知道了,对吧?还有我身体里的蛊被压制这件事,我也写信跟你说过了。我当时就应该离开皇宫的,但是有点事,脱不开身。这次瞅着机会,就回来了。师父,你想不想我啊?」 她说着灿然一笑,而姜大年的神情却渐渐凝重起来。 第31章 他略一沉吟,放下茶杯,缓缓问道:「你师兄说你当时甘愿为了皇帝留在宫里。你假死脱身,是不是因为他负了你?」 姜漱玉下意识就要回答「当然没有」,但不知怎么,她临时改了主意,试探着问:「如果是呢?」 姜大年轻哼一声:「那就要看你的意思了。你要是对他留有旧情,那就罢了。若是……」 听师父似乎是要撂狠话,姜漱玉不由地咯咯直笑,她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跟那狗皇帝清白得很。」 「清白?不是说郑淑妃宠冠后宫么?」 「那都是幌子,我们算是合作伙伴。」姜漱玉眼珠子骨碌碌直转,「算是政治联盟。师父,我跟你说句悄悄话,你不要告诉别人。」 姜大年对这个徒弟一向疼爱,虽然觉得她这样孩子气,但还是颇为配合,身体凑近了一些。 姜漱玉一字一字,声音极轻:「其实这个皇帝啊,他无心男女之情。」 「什么?」姜大年蓦地瞪大了眼睛,「你是说他有龙阳之好?」 「……」姜漱玉一噎,「那倒也不是。他就是年纪小,没开窍,一门心思都在搞事业。就跟师父你一样,师父你一心钻研武艺,而他是一心江山社稷……」 姜大年腾地站起身,胡子直翘:「什么叫跟我一样?我是不开窍的木头吗?要是我年轻的时候,有姑娘嫁我,我能一辈子不娶妻?整天被你们这俩给气死!」 他说话间已经翻手为掌,直接向徒儿攻去。 「师父,我错了!师父!」姜漱玉一面奔走,一面口中求饶。不过她心里清楚,师父多半是在试她的武功。 师徒二人切磋一阵,终于以姜漱玉的失败告终。 她半蹲在地上,仰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师父:「师父,你下手轻点。万一把我打死了,你去哪儿找这么乖的徒弟呢?」 姜大年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去年五月下山,现在已经是四月。快一年了,武功竟然没半点进步?明天五更起来给我练功。」 姜漱玉眨巴眨巴眼:「好的,师父。」 「也不知道你在宫里都吃什么,竟然还瘦了。」姜大年哼了一声,「今个师父亲自下厨,杀只鸡给你吃。」 「好的,师父。」姜漱玉慢慢站起身,「师父,信。」 姜大年两根手指拈过来,微一用力,薄薄的信纸变成碎片,如雪花一般,漫天飘落。他大步往前走:「你把这边收拾了。」 「哦。」姜漱玉爽快应着,却见师父再次停下脚步,「师父,怎么啦?还有吩咐?」 姜大年缓缓回头:「阿玉,你的身体真的好啦?」 先时他们说笑打闹,姜漱玉都不觉得怎样。而今师父停下来,简简单单说了这么一句话,她只觉得鼻腔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嗯,应该是好啦,那个国师说,我身体里的蛊被压制住,就跟我十六岁以前一样。」 当然,可能以后会发作,但不管怎么说,在发作之前的每一天,都是捡来的。 姜大年缓缓点了点头:「那就好,我杀鸡去。」 「我去烧水。」姜漱玉三下两下将地上的纸屑扫到了一处。 虽然在宫里什么事都不用做,但是彤云山才是她的家啊。 时隔近一年,姜漱玉终于又尝到了师父的手艺。当然比不上宫中御厨,但她吃的甚是满足。 姜大年饮了几杯酒,笑吟吟问:「还下山游历不?」 「我先陪着师父。」姜漱玉心说,游历自然是要游历的,不可能在彤云山待一辈子。不过她刚从京城回来,肯定要在师父身边多待一阵子。 岳剑南瞧了她一眼,也跟着说:「那我也陪着师父。」 姜大年有些想笑,他颇为严肃地点了点头:「那好吧。」他打量着两个徒弟,心里默默盘算。他外门弟子不少,但真正亲手养大传授武艺的,只这两个孩子。 他年轻的时候,对林洛有那么一点朦胧的心思,可惜林洛钟情于文弱书生郑公子。他那点心思也就散了。现在他只盼着他养大的这两个孩子能好好的。 这两人,年貌相当,自幼青梅竹马,如能成为一对佳偶,常伴他左右,其实也不错。 当然,这一切都要看徒弟们自己的意思。 第32章 吃了饭后,姜漱玉想要洗漱躺下歇息,偏偏师兄岳剑南却要跟她比试武艺:「这段时间我勤学苦练,肯定能胜你许多。」 他们两人学的是一路功夫,姜漱玉天赋好,岳剑南肯用功。从小到大,两人互有输赢。 「是是是,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累了啊。明天,明天我们比。」姜漱玉面露难色。 「很累么?咱们一起上来,我都没觉得累啊。」岳剑南挠了挠头,「是不是你背上的伤还没好彻底?」 「啊?」姜漱玉有点懵,这和伤有什么关系吗? 岳剑南皱眉:「你正月十五受伤,到今天四月初七,也有快三个月了吧?还没好,是不是药不对?」 「也不是,已经不疼了,就是偶尔会觉得痒。」姜漱玉心念微动,「等等,师兄,你说四月初七?」 「是啊,怎么了?」 姜漱玉笑笑:「没事,就是有点意外。」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四月初七,是小皇帝的生日啊。过了今天,他就十七周岁了。也不知道这个皇帝,能过多少个生日。 ☆☆☆ 韩德宝办事一向妥帖,皇帝刚吩咐下去,他就准备了马车,安排好明卫暗卫。这才去禀报皇帝:「皇上,已经准备好了。」 赵臻此刻已换上了便装,他只「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坐进车厢后,他才吩咐:「去,傅家食肆。」 韩德宝微微一怔,很快眼圈儿通红。他知道这个地方,以前皇帝的魂儿还在郑娘娘身体里时,他们第一次出宫,就是去的傅家食肆。 皇上是想起郑娘娘了吧? 其实不止皇上想,他也想。一想到郑娘娘,他就在心里把那个凌天阳翻来覆去骂了数百遍。尽管这个人早已被处以极刑。 赵臻坐在车厢里,仿佛还能看到阿玉一样,看见她抬起头,冲他启唇微笑。然而他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见了。 其实他跟阿玉相处,满打满算也只半年光景,但不知为什么,她却成了他生命中极为浓墨重彩的一笔。明明在认识她之前,他活得也很精彩。可偏偏在失去她以后,很多事情都变得淡然无味起来。 很快到了傅家食肆,赵臻跳下马车。 韩德宝低声问:「您要点什么?」 这边队伍排的很长。 「桂花糕。」赵臻淡淡地道,「我自己来就行。」 他记得她曾经说过,她在每年七月二十五,都会买桂花糕怀念自己的母亲。——当然,这可能是她当时哄他的话。因为她在那天出宫,很有可能是去见她的兄长郑怀瑾。 队伍越来越短,赵臻随着人群往前移动,脑海里浮起的却是旧事。 他身材挺拔,眉目清隽,气质卓然,站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目。 一个年轻的头戴冪篱的姑娘,一眼就看见了他,大惊失色,匆忙后退着躲走。 因为在上元节出过事情,所以皇帝带的侍卫格外小心。一旦发现异常,就会上前盘查。那姑娘刚走数十步,就被人追上。 望着陡然出现的衣着打扮完全一样的青年,她颤声问:「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说话间,一个双鬟少女快步上前,将她挡在身后:「你们要对我家姑娘做什么?」她又急急忙忙去问戴着冪篱的女子:「姑娘,你没事吧?」 「我……没事。」 见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四个侍卫对视一眼,齐齐后退了一步:「得罪。」 两个姑娘似乎吓得腿软了,互相搀扶着离去。 侍卫们不敢离皇帝太远,转身欲回。却听「啪」的一声,似是有什么落地。侍卫冯偃下意识回头,只见方才那个戴冪篱的姑娘回身去捡掉落的纸包。鼓鼓囊囊,也不知是什么。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姑娘捡了纸包后站起身时,轻纱被风吹起一角,露出了半张美丽的脸庞。 那姑娘很快又转过身去。而冯偃却呆呆愣愣的:这姑娘生的好美,好像在哪里见过。 直到他们回到皇帝身边不远处时,他还在苦苦思索,到底在哪儿见过呢? 同伴见他发怔,轻轻打了一下他的胳膊:「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奇怪……」冯偃喃喃地道,「刚才那个姑娘,好像在哪儿见过。」 第33章 同伴一声嗤笑:「得,只要是漂亮姑娘,你都像是在哪儿见过。」 一眼瞥见不远处的皇帝,他声音不自觉小了一些。 「不是不是。」冯偃有些固执,「是真的见过。我想起来了!」他双目一亮:「是淑妃娘娘!那是淑妃娘娘!不,是皇后娘娘!」 这话一出口,几人齐齐变了脸色。 冯偃自己的神情也古怪起来:「下巴、嘴、鼻子,真的,和娘娘一模一样。」 几个同伴无一人回应他,他忽然觉得周围似乎冷了几分。一抬眼,见年轻的皇帝正注视着他,目光沉沉,不辨喜怒。 冯偃心中一凛,匆忙端正站好,不敢再说。 赵臻上前一步:「你方才说什么?什么娘娘?」 「我,我,小的看见一个姑娘。」冯偃低着头,小心道,「长的很像郑娘娘。」 赵臻胸口一刺,他扯了扯嘴角,压下那一瞬间涌上的种种情绪,淡淡地道:「人有相似,也很正常。」 不过那个人绝不可能是阿玉。 「可是……」冯偃低声道,「皇上,那姑娘真的很像。她戴着冪篱,只露出半张脸,下巴、嘴,跟娘娘一模一样!」他猛然抬头,见皇帝双目幽深,望着东南方向。他也跟着顺势看去。 那边有个青年男子正匆匆走过,看其侧脸,有几分像是郑太傅家的公子。 冯偃心中讶然,皇帝已经沉声吩咐:「悄悄跟上去。」 「是。」 赵臻笼在袖中的手轻轻发颤,单凭冯偃一句话,他是不信的。但是碰巧在这里看到了郑怀瑾,他就有了那么一点点相信。 尽管知道那人是阿玉的可能性微乎几微,可他还是忍不住想:万一呢? 万一那具尸首只是碰巧和阿玉穿了一样的衣裳、戴了一样的发饰、碰巧手肘内侧都有一颗小痣……也不是毫无可能啊。 至于为什么阿玉和郑怀瑾在一块儿,而不回宫中,那,那也可以解释的。比如,可能阿玉她相貌受损…… 方才那冯偃不是说,姑娘戴着冪篱,只露出了半张脸吗? 短短数息间,赵臻心里已想到了种种可能。他不由地想,如果真是阿玉,阿玉还活着。那他绝不会计较她不回宫一事。如果她真是因为容貌受损而不愿回宫,那他会告诉她:其实相貌美丑根本不算什么,他一点都不在意…… 然而心念微转间,他又倏地想到:阿玉是化妆易容的高手,她如果真的容貌受损,那她自己应该也能装扮一下,让人看起来和以前一样啊。何至于躲起来不愿见他呢? 他知道自己魔怔了,知道他的推断中有种种不通之处,可他在看到了一丁点希望后,内心深处更愿意相信阿玉还活着。 见皇帝在发怔,韩德宝心中担忧,低声道:「皇上?」 赵臻将手里的桂花糕丢给他:「拿着。」 他要去看看,那究竟是不是阿玉。 ☆☆☆ 郑握瑜一向深居简出,极少出门,就怕遇上故人、招惹麻烦。偶尔外出也戴着冪篱遮掩面容。她今日与郑怀瑾以及丫鬟碧儿出门,本是要去广济寺一起为已逝的姐姐建长生牌位。 不巧回来时路经此地,马车出了故障。 郑怀瑾与车夫一起去附近车行找人修理马车。——若马车实在不能修,还需再重新租赁一辆。 而郑握瑜则想起傅家食肆的糕点,本欲上前买一点,不成想居然在排队的人群中看见了皇帝。 去年三月,郑握瑜曾被方太后召进宫中,与皇帝有过一面之缘。时隔一年,皇帝虽然又高了一些,神态也又冷了一些,可她隔着冪篱,仍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毕竟皇帝那般容貌气度也堪称世上罕见了。 她当即大惊,尽管戴着冪篱,但依然怕皇帝认出她来。她慌乱之下低头疾行,不知怎么回事,居然被四个衣着打扮一样的人拦住。是碧儿拦在她身前。那几人也不知为何,竟一起退了下去。 郑握瑜仍是不安,她眼皮突突直跳,转身时怀里的东西也掉了出来。她捡了东西,拉起碧儿匆忙就走。她们走了几十步后,她才放缓了脚步,心脏砰砰直跳。 忽听后面有脚步声追来,她吓得慌忙喝问:「谁?」 「是我。」一听到熟悉的声音,郑握瑜眼圈儿发红,扭过头望向郑怀瑾,「你,你怎么才来啊?」 第34章 来人正是郑怀瑾。他大步上前,轻轻环住她的肩膀,温声问:「怎么了?不是让你在那儿等我么?怎么跑这么快?」 郑握瑜四下张望,并未看见旁人,她低声道:「刚才看见一个贵人,所以躲开了。车修好了么?咱们回去吧?」 「嗯。」郑怀瑾看她这般模样,不由地心生怜惜。这段时间以来,也苦了她了。 他原计划今年将真相对父亲和盘托出,求得父亲的原谅,也好给阿瑜再安排一个身份,他们光明正大在一起。或是远离京城,或是不见外人都行。但偏生今年阿玉出事,得知此事以后,阿瑜心中自责不已,一病便是数月,向父亲坦白一事,也就耽搁了下来。 他细心安抚郑握瑜,协同她一道去了十里巷的小宅。 ☆☆☆ 赵臻命侍卫跟着郑怀瑾,但他自己并未跟上去。他在傅家食肆附近的茶馆了点了一壶茶,静静坐着。 韩德宝站在旁边伺候,心里暗暗焦急。皇帝面上固然看不出什么,可他知道,这茶上了有两刻钟了,皇帝连一口都没喝。 至于韩德宝怀里揣着的糕点,也早就凉了。 忽然,一个灵活的身形进了茶馆,他左右张望之后,快步到了皇帝跟前,低声禀道:「郑公子和那个姑娘显然是认识的,他们一起去了十里巷的第三户人家。」 皇帝抿了抿唇,心中五味杂陈。他站起身,快走几步,又皱眉看一眼韩德宝,沉声道:「出发,十里巷。」 如果说他先时只有半分的怀疑阿玉还活着,那么现在他已经有了三四分。 在前往十里巷的途中,他心里既喜且忧。喜的是阿玉极有可能还在人世,忧的是她躲起来不肯见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当然,再多的担忧都比不过喜。只要阿玉还活着,其余的就都不算问题。不管阿玉有什么苦衷,有什么困难,他都能帮她解决。 阿玉见了他,肯定很欢喜。 马车平稳而快速地行驶,而赵臻只觉得车行驶的慢,甚至有些后悔,怎么今天是坐车出来,要是骑马,那就快多了。 他心中焦急,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外面有人说:「皇上,到了。」 赵臻掀开车帘,迅速跳下马车。他眼光微闪,看出这是第三户人家。 老实说,这房子看起来不大,甚至堪称简陋。他定了定神,冲韩德宝使了眼色。 韩德宝会意,连忙上前叩门。 不多时,门被从里打开,露出一个半大少年的圆脸。 那少年睁着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客客气气问:「你们找谁?」 韩德宝正欲回答,赵臻已然沉声道:「我姓赵,是你家主人的故人,今日路过此地,特来拜访。」 少年愣了一愣:「那你稍等一会儿,我这就去给你通传。」 「不必了。」赵臻神色淡淡,却拦住了少年,「不用麻烦,我只是跟郑公子说句话,说了就走。」 少年见这位公子容貌清隽,气质不俗,又准确说出了主子的姓氏,他当下也不敢强行阻拦。他犹豫之际,赵臻已然越过他,向内而去。 韩德宝匆忙跟上。 这间宅院不大,外边看着简陋,不过里面倒也有些可取之处。赵臻无心欣赏,他快走几步,迎面撞上正要出门的英俊公子。 那人眉目俊朗,正是阿玉的胞兄郑怀瑾。 郑怀瑾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皇帝,他大吃一惊,也来不及多想,下意识低身行礼:「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赵臻轻哂:「朕竟不知道郑卿在这十里巷,还有一处宅院。」 郑怀瑾一时之间脑海里涌上诸多念头,明明四月天还不热,他背后竟冷汗涔涔。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到一道娇柔清脆的声音:「哥,你东西落下了。」 郑怀瑾蓦地睁大了眼睛。 而赵臻则视线牢牢锁住那个忽然出现的身影。 郑握瑜是匆忙行来的,她看清这边的光景,以及站着的人后,大惊失色,低呼一声,掩面疾走。 而赵臻则直接越过了郑怀瑾,大步向她快走几步。 郑握瑜先是快走,后来几乎是小跑了,然而,她还没跑多远,就被人狠狠攥住了胳膊,不得不直面这个人。 第35章 她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不停的抖动的袖子却遮不住她的面容。偏偏到了这个时候,她身体发软,喉头发堵,连半句话都说不出口。 在看到她的那一瞬,赵臻的一颗心几乎要蹦出胸腔。然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后,赵臻却发觉不对劲儿了。 同样的脸庞,同样的容貌…… 但面前这个人,明显不是阿玉。这个人的气质跟阿玉相差太多了。 阿玉不会这样害怕而无措地看着他,阿玉不会在他面前瑟瑟发抖。 他的阿玉,是鲜活而明快的。她大胆、爱笑,两人同在一个身体里时,她甚至还曾经直呼他的名字。 阿玉才不会怕他。 赵臻的一颗心慢慢沉下,眸子也渐渐变冷。他一字一字,缓缓说道:「你不是阿玉。」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的心被失望所淹没。 为什么不是呢?他多希望这就是阿玉,希望阿玉只是有苦衷而已。 郑握瑜身形微颤,不敢开口说话,只觉得原本攥着自己胳膊的手似乎更用力了一些。她双眉紧蹙,低声道:「我,我不是……」 郑怀瑾已然急道:「皇上手下留情,此事与她无关!」 赵臻抿了抿唇,无法忽视那种扑面而来的失望。为什么不是阿玉呢? 他慢慢松开了对郑握瑜的桎梏,双目微阖,没有说话。 郑怀瑾摸不准皇帝的心思,他稳了稳心神:「皇上恕罪,她不是娘娘,只是与娘娘形貌相似而已。」 赵臻双目微怔,他冷冷地瞧了一眼郑怀瑾,又看了看这个和阿玉十分相似的姑娘,心里忽的涌上了一个荒诞的念头。 他再看向郑怀瑾时,眼中分明已经带上了杀意。 韩德宝正惊讶于这姑娘与娘娘的相似,冷不丁碰上皇帝的视线,吓了一跳,连忙低声提醒:「皇上……」 郑怀瑾是太傅家的公子,如无过错,杀不得啊。 赵臻冷哼了一声。阿玉还未进宫时,他就得知郑太傅那一对龙凤胎儿女关系不清不楚。因此他对尚未进宫的郑氏很是不喜。因为方太后坚持,而他又想帮郑太傅遮掩一下家丑,才勉强同意郑氏入宫。 ——当然,后来阿玉告诉他,其实阿玉对他一见钟情,跟郑怀瑾之间清清白白。他信了阿玉的说辞,毕竟从那以后阿玉一颗心都在他身上,也确实没再见过郑怀瑾。 不过,眼下看来,阿玉对郑怀瑾清白,郑怀瑾的心思可就未必干净了。 赵臻虽自幼长在宫中,可也隐约听说过置办外宅的说法。阿玉去世不足三个月,作为她的胞兄,郑怀瑾居然在这十里巷里养了一个跟阿玉有八九分相似的姑娘,还要那姑娘如阿玉一样,对他以兄呼之。 心思之龌龊,令人恶心。 赵臻冷声问:「她是谁?」 郑怀瑾额上冷汗涔涔,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当下跪倒:「皇上恕罪……她是……」 赵臻转向了这个很像阿玉的姑娘,容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你究竟是什么人?家在哪里?为什么会叫他哥?已逝的郑皇后,是你什么人?」 她很像阿玉,但她不是。 这么久以来,郑握瑜一直怀揣着秘密,她再迟钝,也知道她今日是被皇帝的人发现了。她咬了咬牙,低声道:「她,她是臣女的孪生姐姐。」 「嗯?」赵臻微眯着眼,眸色沉沉。 郑家只有五个小姐,阿玉排行第五,哪里还能再冒出一个孪生妹妹?莫非…… 郑怀瑾知道事已至此,瞒也无用。他郑重施了一礼,声音微哑:「皇上,郑家其实有六个小姐。上元去世的是娘娘在家中行五,皇上面前这个行六。而臣,并不是郑家子孙。」 赵臻双眉紧蹙,瞬间明白过来。听郑怀瑾言下之意,当年郑夫人生的是一对双胞胎女儿,而非龙凤胎。细细打量之下,眼前这两人,的确长的不像。说阿玉和这个姑娘是孪生姐妹,倒可能性更大一些。 之所以变成龙凤胎,那肯定是其中有个被调换了。 他沉声问这个「阿玉的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郑,郑握瑜。」 她低着头,不敢抬头看皇帝的神色,只心里像是有把鼓在不停地敲着,她连大气都不敢出。 第36章 皇帝勾了勾唇,冷笑一声。 当初母后属意的郑五小姐,闺名就是叫做郑握瑜吧?所以说,本该进宫的其实应该是眼前这个女人? 这个念头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所以,太后懿旨上说的郑五小姐是你?」赵臻冷笑,「郑太傅好大的胆子。」 郑握瑜急道:「皇上明鉴,此事与家父无关。」她情急之下,眼圈儿里滚出了眼泪:「皇上,家父并不知道姐姐的存在,因为姐姐从小就被送到了外面,十多年不曾回家。当初太后下旨,要郑五小姐进宫,我确实应该进宫侍奉皇上。可是,可是我……」 当着皇帝的面,她与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互生情愫之事,她怎么也说不出口。——尽管知道两人并非亲兄妹,但是毕竟还有兄妹的名分在。 郑怀瑾接道:「可是真正的郑五小姐忽然出现,她说她要进宫去。」 赵臻面无表情。 郑怀瑾此刻心里七上八下,他想起前段时间关于皇帝如何宠爱淑妃的传言,将心一横,继续说道:「她说她对皇帝陛下一见钟情,此生不渝。」 赵臻面上波澜不惊,可心里却早掀起了惊涛骇浪,笼于袖中的手,也不知不觉攥紧了。 「她是真正的郑五小姐,太傅千金,可惜从小流落乡野,受尽了苦楚,从未受过郑家一食一饭。她只有这么一个要求,我们不能拒绝。」 「不止是这个缘故吧。」赵臻轻哼一声,「难道不是因为她要替你们遮掩私情?」 他忽的想起阿玉刚进宫时,他叫她「郑氏」,而她却执意让他唤她「阿玉」的场景。 她那个时候,是想告诉他真相的吧?可惜那时的他,还不懂。 不过阿玉不是郑握瑜,那阿玉的过去是什么样的?她第一次见他,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他很想问个清楚明白,可阿玉已经不在了。 郑怀瑾一惊,急道:「皇上何出此言?」 「你们那点事,以为朕不知道么?」赵臻冷哼了一声。 他在很早以前就知道郑家兄妹不清不楚,只不过后来因为阿玉,他有了别的想法。 听皇帝一语道破私情,郑握瑜心里异常难堪,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轻轻打颤。她与郑怀瑾对望一眼,声音极低:「是,姐姐确实是为了帮我们。」 她说着眼泪不自觉掉了下来:「皇上明鉴,我们二人有兄妹之名,却已互许了终身……」她停顿了一下:「姐姐知道此事,大概也是想成全我们……」 一开始,她信了姜漱玉的说辞,真的以为对方对皇帝一见钟情,毕竟皇帝容貌昳丽是出了名的。可是后来她渐渐回味过来,可能还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她和哥哥。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姜漱玉时的场景。当时已是深夜,对方一身黑衣蒙着脸出现在他们面前。而那时,她正和哥哥关于是否进宫而争执。说实话,她那个时候已经绝望了,打算认命了。姐姐的出现给了她另一种选择,让她在一瞬间看到了光明。 等她回味过来时,姐姐已替她进宫,事情已成定局。她隐约听说皇帝与淑妃感情甚笃,日日一同起卧,才渐渐放下心来。她对自己说,这也算皆大欢喜,是最好的结果了。 可她没想到姐姐会忽然离世。姐姐还那么年轻,还不足十七岁。 刚得知这个噩耗时,她心中悔痛交加,还有浓浓的负罪感,甚至因此而大病一场。这些时日,她身体略好一些,就与兄长商议为姐姐请个长生牌位,天天供奉,希望姐姐在天之灵能够安息。 偏巧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了皇帝…… 她心中本就满是歉疚,听皇帝这么一说,泪珠滚滚而下。她郑重施了一礼:「请皇上降罚。」 郑怀瑾双眉紧蹙,迅速挡在她身前:「她是受我所惑,还请皇上只罚我一人,放过她和郑家。毕竟她是郑娘娘唯一的妹妹。」 郑握瑜急道:「不,是我的错,姐姐是替我进宫的……」 赵臻盯着他们瞧了一会儿,心内一阵烦躁,他忽的冷笑:「你们倒是情深义重。」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噤声。 冷哼一声,将这两人神色尽收眼底,赵臻一字一字道:「什么叫替你进宫?你是真正的郑五小姐吗?太后懿旨上说的明白,进宫伴驾的是郑五小姐,跟你有什么关系?」 第37章 他说到后面,声音已不自觉发冷。 他很不喜欢郑握瑜屡次提及什么阿玉是替她进宫的,仿佛阿玉是顶替了别人的身份一般。明明阿玉才是被顶替身份的那一个。还有,强调阿玉是假的有什么意思?难道真的还想纠正过来不成?对于面前这个和阿玉容貌相似,但是跟自己哥哥纠缠不清的女子,赵臻并无半分好感。 他的阿玉,才不会这般哭哭啼啼。 而郑握瑜怔了一瞬后,不由地心内雀跃。皇帝态度不好,但是听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认为该进宫的本就是姐姐,跟她无关?既是这么说了,她就不必担心皇帝会治郑家的欺君之罪了。 她寻思着,大概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吧。毕竟人人都说皇帝宠爱郑娘娘,还在其薨逝后追封她做了皇后,并为了她取消了今年的选秀。 这么一想,郑握瑜心里甚是复杂,她当即拜谢,大着胆子:「多谢皇上,多谢姐夫。」 这一声「姐夫」,她是头脑一热喊出来的,却见面前的皇帝瞬间拧起了眉。 韩德宝微惊,心说这个郑小姐,胆子可不小。 然而赵臻并未动怒,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别跪着了,起来回话。」 尽管知道了这两人并无血缘关系,他对郑家兄妹也没什么好感。但是郑握瑜这一声「姐夫」,让他不由地想起了阿玉。 虽然他不喜欢,可他也要承认,眼前这个女子,是阿玉唯一的妹妹。 郑氏兄妹站起身来,恭敬地站在一旁。 韩德宝机敏,早就搬了椅子过来,请皇帝坐下。 已是傍晚,天边染上了胭脂红。 赵臻不紧不慢问:「郑五小姐是什么时候被接回郑家的?为什么说郑太傅不知道这件事?」 「啊?」郑握瑜定了定神,「回皇上,她,姐姐他并没有被接回来,家父也不知道当年调换孩子一事,我们还瞒着他。」 赵臻轻哼了一声,心说,怪不得住在这里,这主意倒是不错,阿玉进了宫,他们两人双宿双栖。他沉声问:「她本名叫什么?」 他只知道她叫阿玉,别的一概不知。 「姐姐吗?」郑握瑜微怔,轻声道,「她说她姓姜,闺名唤作漱玉。」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她的小名叫阿玉。」 赵臻胸口一窒,阿玉。原来她叫姜漱玉。果然她很早以前就曾暗示过他的。是他没有细细分辨。他双目微阖:「她养父母是谁?住在哪里?你把她见你时的场景一五一十地说给朕听。如有半句隐瞒……」 他蓦地双目圆睁,眼神凌厉。 郑握瑜连忙道:「臣女不敢欺瞒皇上。」她稳了稳心神,将她所知道的关于姜漱玉的点滴都说了出来,说到后面,她再次泪盈于睫。 赵臻默默听着,心绪复杂。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阿玉从小在山上长大,只有一个养父,受尽了苦楚。但是郑握瑜提到的很多,阿玉都不曾告诉他。大概是不敢吧? 她曾经暗示过他的,可惜他没有明白。 如果他早知道这些,他肯定会加倍对她好,会把她缺失的都补偿给她。 但同时他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他双眼微眯,算了,郑握瑜对她的了解又有多少呢。她们姐妹相处的时间,远没有他和阿玉在一块儿的时间长。 韩德宝一直留意着皇帝的神情,见其长久沉默,他心中焦虑,又看一眼天色,小心提醒:「皇上,不早了。」 皇帝缓缓站起了身:「走吧,回宫。」 「是。」 郑氏兄妹匆忙行礼恭送皇帝。待皇帝离去以后,郑握瑜才含泪道:「他没有计较我们的欺君之罪。是,是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吗?」 她以前对皇帝的印象很坏,但今日一见,似乎有了不小的改观。 郑怀瑾「嗯」了一声,他伸手将郑握瑜揽在怀里:「皇上也是性情中人。」 「性情中人」赵臻出了十里巷以后,直接走向马车。 韩德宝小声问:「皇上,郑家……」 「明日早朝结束后,朕跟郑太傅再细谈。」赵臻脚步微停,「韩德宝,你备些厚礼,送往彤云山姜老先生那里。」 「是。」 赵臻上了马车。马车平稳而快速地行驶,他从怀里取出半截血沁玉手镯。——因为手镯已破损,这一只并未随着阿玉下葬,被他留在了身边。 第38章 这世上有能工巧匠,可以用金来补玉,但是阿玉再也回不来了。 赵臻缓缓阖上了眼睛。 ☆☆☆ 「师兄请。」 「师妹请。」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姜漱玉与岳剑南在练武堂切磋,一番比较下来,两人脸上都带了汗。 姜漱玉毕竟近一年没有好好练武,功夫进益不快,而岳剑南扎扎实实,勤勤恳恳。两人拆了上百招后,岳剑南一招险胜。两人齐齐罢手。 「师妹没事吧?」岳剑南胜了半招,越发神采飞扬,「有没有伤着碰着?」 姜漱玉轻哼一声:「我要伤着碰着,还能好好站在这儿?」她随手挽了个剑花:「咱们再比过。」 岳剑南却摆手不肯了:「不了不了,咱们就是切磋一下,互相学习。自家兄妹,又不一定非得比个输赢。」 姜漱玉斜了他一眼,心说昨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看你这样子,好像昨天非拉着我比试的不是你似的。 「哎,师妹,我昨天去桃林,看见桃林的花开的可好了。走走走,咱们去看看。」岳剑南心情颇好,扯了扯阿玉的胳膊就往外走。 姜漱玉一把拍落他的手,学着那天在客栈时他说的话:「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 不过她倒是真想去看看花了。 彤云山有一片桃林,现在桃花灼灼,开的正艳。 人看见美丽的东西,不自觉会心情变好。 姜漱玉站在桃花树下,笑道:「还是咱们这边好,这个时候还开着花。」 「是吧?」岳剑南笑道,「苏姑娘说,这叫‘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姜漱玉怔了一怔,咯咯直笑。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隐约感到她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提起苏姑娘次数可不少。 「你笑什么?」岳剑南莫名其妙,「哦,你是不是要问,这里根本没有寺庙,怎么能叫山寺呢?」 「谁说的?我可没这么问。」姜漱玉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摆了摆,「我是在想一套很高明的功夫,叫落英神剑掌。」 「什么?」 姜漱玉当然不会这套掌法,师父又没教过她。不过是看到桃花灼灼,觉得好玩儿罢了。她兴致上来,运起轻功,在桃花林中奔走,又施展着师父传授的功夫。 风起花落,她一身红衣游走于花间,仿若误落凡尘的仙子,明媚大方。 岳剑南跟她从小一起长大,对她异常熟悉,看了也就看了,只觉得她轻功胜于自己,没别的想法。而来桃林中准备捡花给姜大年酿酒的苏雪凝却看呆了,在原地怔怔地看了很久。 姜漱玉看见她,停了下来,笑容满面同她打招呼:「苏姑娘。」她目光微转,看见苏雪凝手里提着的精致的篮子以及篮子里的花瓣,好奇地问:「你是来捡花瓣吗?」 「啊,是的。」苏雪凝赧然一笑,「我在这里,多亏你们照顾,也没什么能给你们做的。我听说姜伯伯爱喝酒,我就想着酿点桃花酒给他喝。」 「你会酿酒啊?」姜漱玉好奇。这位苏姑娘看着年纪轻轻,却不想还有这般绝活。 「嗯,我外祖父以酿酒为生。」苏雪凝不愿多谈这些,很快换了话题,「姜姑娘方才那样,是武功吗?」 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姜漱玉,还用手比划了一下。 这一路,她和这师兄妹两人一起回彤云山,跟这个姜姑娘也略微熟悉了一点。她知道岳大哥会武艺,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姜姑娘是他师妹,按理也该会一些武艺。只不过她以前不曾得见。 姜漱玉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是啊,怎么了?」 「姜姑娘也能像岳大哥那样吗?」苏雪凝的眼睛倏地亮了,「也能很厉害,轻而易举就能打败好几个人?能在天上飞来飞去?」 「你说飞来飞去,那就有点难了。那是神仙做的事……」姜漱玉想了想,「我们也就是比普通人跳的高一些、远一些,一下子能撂倒的人多一些。嗯,对,就这样。」 苏雪凝的眼睛更亮了,喃声道:「原来女人也可以,女人也能这么厉害……」 她先前以为岳剑南厉害,是因为岳剑南是男子,却不想姜姑娘作为一个女人,竟然也能有这般本事。如果她也有…… 第39章 「当然。」姜漱玉瞧了她一眼,「学武跟男女没什么关系,要看天赋和毅力以及是否有名师指点。」 「真的吗?你能不能收我为徒?」 「啊?」姜漱玉讶然,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她耳聪目明,一眼看见桃树后站着的岳剑南,高声道,「师兄啊……」 苏雪凝匆匆忙忙去掩她的口:「你别,别告诉他。」 姜漱玉「哦」了一声,果真不再喊。她小声问:「你想学武功?」 略一迟疑,苏雪凝点了点头:「你能教我吗?我想像你一样。」 「拜我为师是不行的。」姜漱玉摇了摇头,「我还没到能出师收徒的境界。而且,苏姑娘,恕我直言,你这年纪习武,有些迟了。」 苏雪凝面露失望之色:「我真不能学吗?」 「也不是不能学。」姜漱玉诚恳道,「但想练成高手,那基本没可能。除非你天赋异禀,为学武而生。当然如果你只是想有功夫傍身,强身健体,那完全可以的。」 苏雪凝犹豫了一会儿,伸手拉住了姜漱玉的手:「那,你教我吧,姜姑娘,你教我。」 姜漱玉想起苏姑娘刚上山时,师父的叮嘱,她点一点头:「你等我禀明师父。如果他老人家能教你,那就最好了。他比我厉害多了。」 苏雪凝咬了咬唇,答应下来。 姜漱玉将此事禀明师父。 「咦,苏家那丫头要跟着你学武?」姜大年有些意外,「她想学,那你就试着教教吧。她身子骨弱,适当练武强身健体也行。」 「可是,师父,你不是说我本事不济吗?」姜漱玉把斟好的茶递给师父,「要是师父能教就最好了。」 姜大年瞪了她一眼:「师父都这把年纪了,为你们两个小崽子操心还不够,还想再给我找点事做是不是?」 「不是啊,师父,我是怕我教不好,丢了您老人家的脸。」姜漱玉连忙解释。 「我很老吗?」姜大年继续瞪眼,「苏家那丫头也不是学武的料,又这个年岁了。你真教不好,也不会丢了我的脸。」 「师父……」姜漱玉压低了声音,冲他挤眼睛,暗示他外面有人,很有可能就是苏姑娘。这样说话太伤人了。 然而她很快就意识到不对了。师父武功远胜于她,她都察觉到外面有人了,师父会不知道?想来想去,大概是师父原本就是要说给苏姑娘听的吧。 姜大年轻咳一声:「学武这种事,要有天赋,肯吃苦,还得从小打基础。一朝一夕想练成武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姜漱玉应了一声,她告别师父出去,没走多久,就看见了眼睛红红的苏雪凝。她佯做不知,笑嘻嘻道:「苏姑娘,师父已经答应了,我今天就可以教你了。练武首先基本功要扎实……」 「嗯。」苏雪凝轻轻点了点头,「我会用心学的。」 她如此认真,姜漱玉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 这天下了朝,皇帝特意留下了郑太傅,并屏退了左右。 郑太傅心中惴惴,不知所为何事。 见皇帝眸色沉沉,久久不语,郑太傅心中更加忐忑。 良久,他才听皇帝凉凉地道:「郑太傅生的好女儿,养的好女婿。」 「什么?」郑太傅一时没听明白。他有五个女儿,除去皇帝也有四个女婿。皇帝这句「养的好女婿」是什么意思? 他有两个女婿都在朝为官,如果哪个女婿做了不好的事,皇帝也不该说一句「养的好女婿啊」。 郑太傅一头雾水,连忙道:「臣惶恐,请皇上明示。」 赵臻双目微敛,忽然说道:「朕听闻郑太傅当年和夫人感情甚笃,也不知传言是真是假?」 皇帝忽然提起自己早逝的夫人,郑太傅愈发摸不着头脑,如实回答:「确有此事。」 赵臻冷哼了一声。他本想直接告诉郑太傅,阿玉是他的女儿,却不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那个。明明已经想好了措辞。这会儿却不知道该从哪儿讲起。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道:「十七年前的七月二十五,郑夫人临盆,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当时郑太傅奉先帝之命在外赈灾,回府之后,双胞胎女儿变成了龙凤胎……」 「什……什么?」郑太傅瞪大了眼睛,抬头望向皇帝,一脸的不可置信。 第40章 皇帝与大臣讨论对方家中私事,赵臻也觉得别扭。不过事关阿玉,他就继续面无表情道:「据说,尊夫人是不想郑太傅因为子嗣问题而纳小,不得已出此下策。」 「皇……皇上……」郑太傅有些语无伦次。 他也算是经历过风浪的人,但皇帝今日竟然告诉他,儿子不是他亲生的,是妻子瞒着他偷偷换来的! 「对,你没听错。令郎不是郑家子孙,已逝的郑皇后才是郑太傅失散多年的亲女儿。」赵臻看着郑太傅,心里竟然生出一丝怜悯。 郑太傅听得更懵了,郑皇后是阿瑜,阿瑜本来就是他的女儿,何来失散多年一说?他茫然地看着皇帝。 赵臻不紧不慢道:「怀瑾握瑜,倒是好名字。这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偶然得知并非兄妹,就情根深种,私定了终身……」 郑太傅瞠目结舌:「这,这……」 「去年太后懿旨,令郑小姐进宫伴驾,可怜一对苦命鸳鸯,就要劳燕分飞。」赵臻面无表情,「正好当年被送出去的姑娘愿意进宫,就成全了这对鸳鸯……」 「皇,皇上……」郑太傅额上冷汗涔涔,只觉得匪夷所思,却不敢去相信,「这,不可能,不可能的……」 那俩孩子是他看着长大,虽然关系亲近,但也不过是因为两人一胎双生,所以比常人更亲密一些。怎么会有旁的关系?而且,皇帝还说怀瑾不是他的孩子?是夫人拿女儿去换的,是因为怕他因子嗣问题而纳小?除了那五个女儿以外,他还有个女儿?还已经不在人世了? 郑太傅心里乱糟糟的,他张了张嘴,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他不愿意相信,可皇帝似乎没理由欺骗他。 赵臻望着他,淡淡地道:「京城十里巷的第三户人家,郑太傅可以亲自去看一看。或许那位郑握瑜小姐还没搬走。是亲兄妹乱伦,还是义兄妹生情,只看郑太傅愿意相信哪一个了……」 郑太傅跪倒在地,请求皇帝恕罪。如果皇帝所言是真,进宫的不是阿瑜,而是另外一个姑娘。那么这欺君之罪,是跑不掉了。 然而皇帝却道:「欺君之罪从何说起?治家不严罢了。」他停顿了一下:「原本这是郑太傅家事,朕不该多管。但是朕不想郑太傅连阿玉的存在都不知道。」 郑太傅怔了一瞬,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皇帝口中的「阿玉」就是已逝的郑皇后,是他不曾见过的女儿。 他忽的胸口一窒,鼻腔微微发酸,低声道:「臣惶恐。」 皇帝挥了挥手,令他退下。 郑太傅离开以后,皇帝才唤了韩德宝上前,问起去彤云山的事情。 「皇上放心,小的已经安排好了,定不辜负皇上所托。」韩德宝略一停顿,又道,「皇上,信王殿下求见。」 「嗯?」赵臻挑眉,「他有什么事?让他进来吧。」 信王赵钰刚一走进来,就看见了坐在书桌后皇帝。年轻的皇帝眉眼较之以前更凌厉一些,似乎掩饰地更加好了。 他在皇帝三尺开外站定,郑重行礼。不知是因为香炉里檀香的味道过于浓郁,还是因为他离皇帝稍微远了一点,他今天并未在皇帝身上闻到那淡淡的清香。 他心内不可抑制地涌出一点点失落来。 见他发怔,赵臻皱眉:「有事?」 漠北的使臣已经回去,玲珑公主也在京中安定下来。信王赵钰这会儿身上也没领差事,赵臻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到这个堂兄有什么事情。 「啊?」信王回过神来,暗道惭愧,眼神躲闪,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昨日是皇上生辰,臣本来准备了贺礼,想当面献给皇上。可惜没能见到皇上。」 赵臻神色略微缓和一些,他昨天不在宫中。 「臣今日特来补上,请皇上笑纳。」信王说着取出一个不大的匣子,并直接打开,「可惜迟了一天。」 他上前一步,将那匣子里的事物放在书桌上。 韩德宝待要阻拦,却「咦」了一声 赵臻视线微扫,待看清那物事后,也深感惊讶。他原以为或是什么贵重东西,没想到竟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玩意儿。 那是一个小人偶,矮矮胖胖,一身红衣裳,有点像民间的「扳不倒儿」,但人偶手里却有一把扇子。 信王观察着皇帝的神色,见其不像动怒的样子,心中雀跃。他伸手动了动,那人偶摇摇摆摆,开始对着人扇起扇子来。 第41章 赵臻微微一怔,脑海里忽的闪过一个念头:阿玉如果见了,肯定喜欢。 信王没有错过皇帝眸中那一瞬的柔情,他道:「这是个不入流的小玩意儿,博皇上一笑罢了。」 「嗯。」赵臻神情淡淡,「放着吧,信王有心了。」 信王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看皇帝神情怔忪,似是不愿多谈,他干脆告辞离去。临走之际,他忍不住说了一声:「皇上多注意身体。」 「嗯?」赵臻挑一挑眉,信王已经转身离去了。 韩德宝指着人偶问:「皇上,这东西……」 「收起来吧。」 「是。」 ☆☆☆ 郑太傅走到宫外时,双腿不由地轻轻颤抖,他经历过不少场面,但今日从皇帝口中得知的一切完全出乎他的意料,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他缓缓走近停靠在宫外的郑家马车,沉声吩咐:「先不回府,去十里巷。」 从皇宫到十里巷路途不近,郑太傅坐在马车里,一路想了很多。他想到自己早逝的妻子林洛,想到怀瑾握瑜这两个孩子,想到皇上所说的那个叫「阿玉」的女儿…… 如果皇帝说的是真的,那就意味着林洛骗了他,怀瑾握瑜也骗了他…… 他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人就是林洛。她会欺瞒他这么多年么? 他是不愿意相信的。 然而,到了十里巷,车夫却告诉他:「大人,是这家吗?门已落锁,说是一大早就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郑太傅的一颗心缓缓下沉,他想起皇帝之前说的话,尽量自然地道:「回府。」 马车掉头行驶,郑太傅眼皮突突直跳,头也隐隐作痛。 他有些相信皇帝的说辞了。 郑太傅刚一回府,儿子郑怀瑾便迎了上来:「孩儿有一事,欺瞒父亲多年,还请父亲息怒。」 郑太傅只觉得浑身血液上涌,脸上青白交加,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说。」 「还请父亲借一步说话。」 郑太傅身体僵硬,随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终于在书房门口停下。 父子二人走进书房,掩上房门。 书柜后走出一个纤瘦的身影,直接冲郑太傅跪了下来。 郑太傅手一颤,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而郑怀瑾也在他面前跪下。 两人齐齐抬起头来,正是那一对「龙凤胎」。 郑太傅立时急红了眼,心头一时间涌上了千言万语:「你……你们……」良久,他才说出一句:「说,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他唯一的儿子和他最小的女儿啊。 两人依旧跪着,并未起身。 郑怀瑾道:「我不是郑家的子孙,当年母亲生下的,是两个女婴,一个是阿瑜,另一个,被母亲送给了旧友。我是母亲身边的王婶花十两银子买的……」 郑太傅后退了两步,只觉得浑身血脉都在打颤。 「我们知道这件事后,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父亲……」 「那你就知道该怎么勾引你妹妹!」郑太傅怒极,抓起了旁边的茶杯就往地上掼。 他素来斯文,鲜少这般动怒。此刻满腔怒火,竟不知道究竟是因何而起。 他这一下用尽了全身力气,茶杯碎裂,碎瓷飞起。郑怀瑾下意识护在郑握瑜身前,任由碎瓷割裂了手背。 鲜红的血一下子涌了出来,他咬了咬牙,低声道:「孩儿有负父亲教导。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去年我们原本打算将此事原原本本告诉父亲,向父亲请罪。可惜太后下旨要阿瑜进宫,那个被送走的姑娘替阿瑜进了宫……此事关系重大,我们只能先瞒着父亲,想着找到机会再向父亲坦白……」 郑太傅身子踉跄了一下,怔怔地道:「所以你们两人真的有男女之情?」 郑怀瑾与郑握瑜对视了一眼,沉声道:「是。」 「所以,果真是你那个姐姐替你进了宫?」郑太傅声音极低,看着郑握瑜,「也是她早早死了?」 郑握瑜双目含泪:「是……」 今天一下子接收的信息太多,饶是郑太傅也一时接受无能。他缓缓阖上眼睛,喃喃地道:「林洛,你为什么要这般骗我……」 第42章 他不再理会依旧跪在地上的两人,转身离去。 郑握瑜望着父亲的背影,忽然心里一阵发酸,她低声唤道:「爹爹……」 郑太傅佯做未闻,继续大步往前走。 他与林洛,少年相识,夫妻恩爱,她早早离去,更成了他心中皎洁月光一般的存在。林洛去世已有十年,他每每想起,还心中酸涩。他怎么也没想到他的爱妻会用偷龙转凤的办法来欺骗他。他既答应了她身无二色,又岂会因为子嗣的缘故纳小? 他是在意子嗣,可他更在意自己的血脉。 至于怀瑾和握瑜,这两人从小当兄妹一般长大,又怎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生出情愫来?纵然不是真正的兄妹,可也有兄妹的名分在。 还有阿玉,那个他从未见过的女儿…… 如果不是皇帝挑明,他们还要瞒他到几时?还能干出顶替进宫的事情,皇帝不计较,是他大度。若皇帝真的计较,那后果不堪设想。 而他枉为一家之主,被蒙在鼓里这么久,居然一无所知。 郑太傅又气又痛又懊悔,一向身子骨不错的他,竟然病了。 ☆☆☆ 彤云山上桃林的花坚持了一段时日后,也渐渐谢了。 姜漱玉又恢复了下山之前的生活节奏。不过,跟以前不同的是,她身边多了一个苏雪凝。 这位苏姑娘琴棋书画倒也精通,可惜在学武上,到底是缺了一点天赋。跟着学了十来天了,连最基础的都没学好。 姜漱玉也不急,因为这在她意料之中,半路学武就是如此。她还不停地安慰苏姑娘:「你不要着急,慢慢来。」 「嗯。」苏雪凝很听话点了点头,可心里却不由地想,怎么能不急呢?半个月了,一点长进都没有。这样下去,她几时才能学会啊。 天渐渐黑了,姜漱玉笑笑:「今儿就到这儿吧,你先歇一歇,明日再练。」 「不,我不累。」苏雪凝摇一摇头,「还不到吃饭的时候,我等会儿再歇。」 「那行吧。」姜漱玉也不勉强她,「我去师父那边看看,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 自从她那天夸了师父的厨艺后,姜大年又重燃对做饭的兴趣。这段时间,他时常抱着一本菜谱研究。姜漱玉有时闲了,也会去给他打打下手。 姜漱玉离去之后,苏雪凝继续着刚才的动作。可是姜姑娘轻而易举就能挽剑花,可她急得满头大汗都做不到。 她自小聪慧,读书学琴都是一点就通,偏生在武功这一道上,屡屡受挫。一想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学会,她更觉着急、挫败。重新来过时,她手腕一抖,剑掉在地上,她也委顿在地。 想她原是大家小姐,虽然是庶出,但只有她一个女儿,在家中也是万般尊贵。如今孤苦伶仃、沦落到这般境地,她心里委屈至极,也不起来,干脆埋头膝间,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岳剑南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夜幕降临,十七八岁的姑娘,穿了一身素色衣裳,小声抽泣。 他不由地心生怜惜,上前询问:「苏姑娘,你怎么啦?是谁欺负你了吗?」 苏雪凝抬起头,两只眼睛泪汪汪的:「没有,没有人欺负我,是我自己太笨了,怎么都学不会。」 她擦拭了眼泪,慢慢站起身来:「对不起,我给岳大哥看笑话了。」 「嗨呀,什么笑话不笑话。」岳剑南摆了摆手,脚尖轻踢,地上的剑顺着他的力气飞起,剑柄被他握在手里。他侧头看她,「你哪里不会?我使给你看看。」 苏雪凝简单说了。 岳剑南轻松使来,行云流水一般。看着艳羡而又钦佩的苏雪凝,他笑了一笑:「其实这有什么难的?无非就是多练而已。你比我聪明多了,肯定学着容易。」 「真厉害。」苏雪凝喃喃地道,「我什么时候才能练成你这样?」 「我吗?」岳剑南挠了挠头,「我从小跟着师父学习,你要像我这样,怎么也得一二十年吧?」他有点不解:「其实你也不用像我一样啊。你一个姑娘家,随便学点,强身健体就行了。真不想学也无所谓。反正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不会武功,谁也不比谁差什么。」 「可是我想学啊。」苏雪凝有些急了,「我想快点学会,厉害一点,这样谁都不怕了。有没有学的快的?让谁都欺负不了的?」 第43章 岳剑南摇头:「学武功要打基础,一味速成是不行的。」 「那我手无缚鸡之力,真有人欺负我,怎么办?」 「我保护你啊。」岳剑南脱口而出。 苏雪凝扯了扯嘴角:「岳大哥说笑了,你也不能护我一辈子。」她忖度着问:「如果那人非常厉害,身边又有很多人保护,他欺负我,我该怎么才能对付他?」 岳剑南不明白她为什么问这个问题,但还是思考了一下,认真回答:「对方人多,你又打不过。那就逃跑了,怕逃不掉,使毒啊、用暗器啊,都可以。」 「暗器?」苏雪凝眼睛一亮,「难学吗?」 「不难啊,暗器最容易了。」岳剑南一笑,「自己不行,还可以用工具帮忙。我师父以前做了一把琴,琴里就藏了暗器,只要动其中一根弦,暗器就会嗖嗖嗖地发射,躲都躲不开。」 「真的吗?」苏雪凝心跳越来越快,脑海里忽的浮起一个念头:拨动琴弦就能发射暗器,置人于死地,那她可以的啊。她最擅长的就是琴了。 如果她学会了,她是不是就能给家人报仇了? 一开始,她从未动过报仇的心思,想都不敢想。但是近来,她却隐隐约约觉得,她也可以拼一把的。 从彤云山的这些人身上,她看到了自己复仇的希望。 夜色渐浓,苏雪凝跟在岳剑南身后慢慢行走。她低声问:「岳大哥,你能教我用暗器吗?」 「啊?」 苏雪凝微微一笑,声音轻柔:「我也不是要学成什么绝顶高手,就是想着能不被人欺负就好。岳大哥你,能不能教我啊?」 岳剑南从小到大,所认识的年龄相近的姑娘,除了师妹阿玉,就只有这位苏姑娘了。 苏姑娘娇娇柔柔,和阿玉还不一样。这让他在面对她时,不自觉地生出怜惜之情来。此时她这么轻声细语地请求他,他豪情顿生:「当然可以啊!」 但很快,他又忽然想起一事:「不过,你不是跟着阿玉学功夫吗?何不让阿玉教你?你们都是年轻小姑娘,更能说到一块儿去。」 「我……」苏雪凝心念急转,「我都跟着她学习武功了,怎么能事事都劳烦她一人?岳大哥,你是嫌我笨,不愿意教我吗?你若是不愿意教我,那我就……」 眼看着苏姑娘已经带上了哭腔。岳剑南连忙道:「没有,我没说不教你啊。你这么聪明,怎么会笨呢?在我眼里,你跟阿玉差不多聪明。」 不过阿玉在学武一道的天赋,可比苏姑娘强多了。当然,这句话他并没有说出来。 他只郑重地道:「我教你,你放心,不难学。」 苏雪凝止了眼泪,轻声道:「那就多谢你了,岳大哥。」她面染笑意,略一迟疑:「那,我跟你学暗器的事情,能不能瞒着姜姑娘啊?」 「嗯?」岳剑南诧异,「你不想阿玉知道?」 苏雪凝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是啊。我跟着她学武功,又跟着你学习暗器,我们知道没什么,可如果她多想的话,说不定会想着是我瞧不起她……」 「放心吧,阿玉不会多想的。」岳剑南道,「不过你要是真不想她知道,那我不告诉她就是了。」 他与阿玉从小一起长大,知道她自小随性豁达,还真不会因为这种事儿生气。 苏雪凝闻言露出舒心的微笑:「嗯,是我小人之心了。」 岳剑南反应过来:「你别生气,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我也没生气啊。」苏雪凝眸色盈盈,嘴角仍有笑意,「我是想着,这也可以算是咱们之间的秘密,所以最好谁都别告诉,好不好?」 「秘密」两个字,让岳剑南一阵脸红耳热,他重重「嗯」了一声:「好,这是咱们的秘密,谁都不告诉。」 他们两人一起去用膳时,岳剑南的脸颊还在发烫。 姜漱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师兄,你的脸好红啊。」 「什么好红?胡说什么呢?吃饭吃饭。」 姜漱玉扁了扁嘴,心说,本来就很红嘛,哪有胡说?她视线微移,看见苏雪凝神情也有些异常。她眨眨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笑着摇一摇头,先给师父盛了一碗汤。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继续教苏雪凝练武。她明显感觉到,苏雪凝不像先前那般急躁了。不过苏姑娘的武功仍没有什么进益。 第44章 这让她无力而又无奈,一度怀疑是自己的教学水平有问题。但她自觉教的没毛病啊。她还特意请教师父姜大年,又制定了一系列教学计划。 对于她的好意,苏雪凝只能心领。 苏姑娘近来很忙碌,她要跟着姜漱玉学习武艺,又要跟着岳剑南学暗器。在她看来,暗器学着比武功要快,而且进步还明显,不知不觉中,她就将重心放在了学暗器上。 姜漱玉不傻,很快就发觉苏雪凝学武不如之前上心了。她略一思忖,佯作无意提点:「学武之道,必须坚持,切忌半途而废。」 苏雪凝脸色通红,羞愧而无措。如果她单单是想强身健体,那她肯定会努力跟着姜姑娘学,可惜她不是,她是想复仇啊。 她祖父苏老将军,曾镇守边疆,杀敌无数。她父亲虽然比不上祖父,可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惜前年冬天,苏家被牵扯进摄政王谋逆一案,父亲惨死、嫡兄被杀,嫡母当场自尽,只有她在祖父旧友的帮助下逃到彤云山上。好好的一个家,说散就散了。她也想过隐姓埋名,糊里糊涂过一辈子,可她到底还是不甘心。 如果报仇无门,她也就认了,可明明现在她已经看到了希望。等她学会本事,她就能为家人报仇了。 其实在发觉姜姑娘相貌酷似已逝的郑握瑜之后,苏雪凝想过利用姜姑娘接近皇帝去报仇,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彤云山这些人对她有恩,她不能报答他们,也就算了,总不能再为了报仇把他们牵扯进来。 所以她要自己学本事,自己去报仇。对于认真教她武功的姜姑娘,她只能很歉然地说:「对不起,我……」 「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姜漱玉轻笑着摇了摇头,「学武是自己的事,就是觉得有点可惜。」 苏雪凝扯了扯嘴角。她知道姜姑娘是认真教她的,如果不是身负血海深仇,她有可能真会跟着认认真真学。想到这里,她自嘲一笑,如果不是家里出事,她还是金尊玉贵的苏家大小姐,或者已经出阁做了少夫人,又怎会流落深山,去学武艺呢? 姜漱玉看她跟自己年纪相仿,又没正式行拜师礼,也不好对她的学习态度多加指责,略微提点一下,对方意会就行了。 她继续教自己认为该教的,而苏雪凝则自此以后,花在学暗器上的时间越发久了。 苏雪凝准头尚可,奈何臂力有限,她发射暗器时,总是软绵绵的。虽有岳剑南时时安慰,她也忍不住心里焦急:「我要是也能借助工具就行了。」 「那我也给你做个连弩?」岳剑南试探着问。 苏雪凝见过连弩,知道那东西单看外形就能吸引人的注意。她并不需要连弩。她想了一想,犹豫着问:「岳大哥,你能做琴吗?我从小就学琴。就像,姜伯伯的琴那样。」 「可以是可以,不过……」岳剑南皱眉,「你做一把那琴也没用啊。总不能别人要打你了,你坐下来,再弹个曲子?这也来不及啊。」 苏雪凝失笑:「岳大哥,你真会说笑。只是以防万一而已,哪有那么多危险?」 岳剑南心说也是,他点点头:「那行吧,我试试。」 苏雪凝大喜:「那就多谢岳大哥了。」 「你不用跟我道谢,这都是小事。」岳剑南皱眉,心说,不过做琴可比教暗器难多了。 ☆☆☆ 郑太傅生病已有数日,他那四个已经出嫁了的女儿,除了长女郑曦璇留在京城,其余三女或是远嫁,或是随夫君去了任上,尽皆不在京中。 郑曦璇听闻父亲染恙,禀明公婆后,与夫君一起回娘家探视。 郑太傅将养了几日,已经好了很多,只是精神仍有些不济。但是得知有孕在身的长女来探视,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又命人熏香开窗,散去房中药味。 「你有孕在身,还过来做什么?」郑太傅见了女儿,语带埋怨,「我又没什么大病,你在家好好养胎,别过了病气。」 「爹爹这话说的,既然没什么大病,又怎怕我过了病气?」郑曦璇笑笑,不过见父亲精神不错,也略略放心。 郑太傅没让长女在此久留,早早就让他们回去了。 不多时,郑握瑜端着药碗走了进来。父亲染恙,这段时日一直是她在跟前侍奉汤药。 一开始,郑太傅根本不愿意见她,然而她一直恭敬谨慎态度甚好,每天亲自煎了药端到他面前。毕竟是最小的女儿,是他的亲生骨肉。他不知不觉也就软和下来。 第45章 「先放着吧,等会儿再喝。」郑太傅指了指椅子,「你坐下说话吧。刚才你大姐来过,又走了。」 郑握瑜心中惴惴,不敢说话,她知道大姐来过,但她现在的身份,她不敢往前凑。 「怀瑾呢?」郑太傅忽然问。 「罗将军那边有事,哥哥他这几日都在京畿大营。」 「你们是什么时候知道怀瑾不姓郑的?」 「我知道的早,我是七岁那年。」郑握瑜低声道,「无意间听到了娘的话,没敢多听,就跑开了。哥哥他,他是后来听我酒后说出来的。」 这些旧事,她如今讲出来,异常难堪。 「怎么不跟爹说?这么大的事一直瞒着我?」 「我,我那个时候年纪小。」郑握瑜只觉得这话说的非常无力,「后来我们想告诉爹爹,可我们不知道姐姐被送到了哪里。人证、物证都没有,跟爹爹说也无法取信于人,只会让人觉得是我们兄妹生情之后胡乱找的借口。再后来,太,太后就下了旨……」 他们两人生情以后,也明白如果想光明正大在一起,必须找到被送走的姐姐,将当年真相原原本本告诉父亲。但是知道旧事的人都已经离开人世,他们又能去哪里找人呢?而等姜漱玉主动找上来时,已是她进宫的前一天了。 郑握瑜不停地掉泪。 郑太傅双目微阖:「怀瑾虽然不是我亲生的,可也上了族谱,是郑家子孙,是你的兄长,你们不能在一起。我找个时间,就说你是郑家的六小姐,你们以后还当兄妹吧。」 「爹——」郑握瑜一急,直接跪了下来。 「怎么?你不愿意?」郑太傅皱眉。 「我们,我们已许下白首之约。」郑握瑜声音极低,「望爹爹成全。」 郑太傅为人端方,无法接受他们兄妹变情人,他右手轻颤,好一会儿才道:「随你们去吧,你们要真想在一起,从此以后,就跟我郑家再无关系。」 「爹——」郑握瑜眼泪汩汩而落。 郑太傅挥了挥手,令她出去。他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林洛用女儿换了个儿子又有什么意义呢?这儿子没能继承郑家香火,反倒拐走了他的一个女儿。 林洛啊林洛,你当年又是何苦? 郑太傅身体稍好一些,命心腹备礼前去彤云山。其实他知道有姜大年这个人,他曾听林洛提过,知道是林洛的一个旧友。但他并不知道姜大年曾经替他养大过一个女儿。他在朝为官,不能轻易离京,但他想向姜大年稍微表达一下谢意。 ☆☆☆ 彤云山这段日子很热闹。 姜大年发现,苏姑娘黏阿玉的时间短了,她现在似乎经常跟小南在一块儿。他立刻替阿玉感觉到了危机。 这天,待那两人相偕离开后,姜大年悄声对徒弟说:「阿玉,你有没有发觉这两人走得很近?」 姜漱玉点了点头:「我知道。」 「知道你还这样?你都没想着盯着你师兄一点?」姜大年恨铁不成钢,「你都不怕师兄跟别人跑了?」 「我为什么要怕?师兄又不是我的。」姜漱玉不慌不忙,神情淡然。 姜大年盯着徒弟瞧了一会儿,发觉她确实并无一丝失落,才相信这两人真的彼此没想法。他叹一口气:「昨天我见你师兄在做琴,我问他怎么想起做琴了?你猜他怎么说?」 姜漱玉想了想:「他想跟着苏姑娘学弹琴?」 「什么学弹琴?!」姜大年瞪了徒弟一眼,「他说,是送给苏姑娘的。啧啧,这些年他可曾送过你什么?可送过我什么?」 「承影。」姜漱玉一本正经道,「他把承影送给我了。对了,我承影呢?」 她想起「承影」,又来了兴致,去寻找那柄软剑,找到以后,欢欢喜喜戴在腕上。她冲师父晃了晃手腕:「师父,你瞧。」 「又不是镯子,有什么好瞧的?」姜大年没好气道。 姜漱玉扁了扁嘴:「我长这么大,也不是没人送过我手镯,只不过现在没了而已。」 镯子有什么稀奇的?想当初她在宫里时,小皇帝还送给她一副血沁玉手镯呢。 也不知道小皇帝在做什么,可能是在批阅奏折吧。 这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姜漱玉笑嘻嘻道:「师父,我回去啦。」 第46章 ☆☆☆ 岳剑南不会制琴,他是翻阅了书籍,请教了师父,又下山请工匠帮忙,忙了七八天还没做好。见苏姑娘似乎很着急的样子,他干脆拿出自己的私房钱买了一把古琴,自己加工改造,前前后后花了将近一个月,才改造出来。 「苏姑娘,你瞧,就是这里。」岳剑南颇为兴奋,「这边这根弦,我也不知道叫什么,你连着拨三下,琴身里就会飞出短箭,一次能射出十根,可以连射三次。这要是成功,能把对方射成筛子。」 苏雪凝心里兴奋,却还有些不确定:「真,真的能行吗?」 「你让开一下,我来演示给你看。」岳剑南端正坐好,他不会弹琴,随便乱动,曲不成曲,调不成调。忽然,他神情急变,低喝一声:「起。」 苏雪凝清楚地看到从琴头射出一道黑影,她只眨了眨眼,就见一排极细的长针样的东西,齐齐地扎进了树里。她试着去拔,根本拔不出来。 「让开。」岳剑南说话间,再次拨动琴弦,又是一排长针飞出,齐齐扎进树干中。 苏雪凝听到自己心脏扑通扑通直跳,她强压下雀跃之情:「岳大哥,能,能不能让我试试?」 「当然可以啊。」 苏雪凝平心静气,弹奏一曲流水。 岳剑南不懂琴,只含笑看着她。 苏雪凝回想着方才岳大哥的动作,连拨三下武弦,果真有长针飞出,同方才一样,几乎尽数没入树干中。 「我,我也可以啊。」苏雪凝激动不已,忽听不远处有窸窣声,是一只鹧鸪停下树下。她心念微动,直接抱琴于怀,对准鹧鸪,连拨三下武弦。 鹧鸪没多挣扎,就倒在了地上。 苏雪凝手心冷汗直冒,脸色苍白,心里却不由地一阵兴奋。这是她生平头一次靠自己的本事杀鸟,是活的鸟。 岳剑南有点意外:「啊,可以让厨房加点野味了。」他想起一事,极为郑重地道:「你可别拿这琴对着小宁啊,那可是阿玉的宝贝。」 「我知道。」苏雪凝勉强勾了勾唇角,「岳大哥,谢谢你。」 谢谢你让我看到了复仇的希望。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苏雪凝对这把琴爱不释手,她向岳剑南请教数次,掌握了放长针的方法。她只要得了空,就悄悄地练习。 岳剑南忍不住提醒她:「没必要一直练这个。还不如多练练武艺,至少还能强身健体,你在山上很安全的,没人能伤害你。」 苏雪凝应下,温温柔柔地笑,然而背过人,她练习得越发努力。 这天清早,苏雪凝和岳剑南一起下山,说是要买些东西。然而天黑之后,只有岳剑南一人回来了。 岳剑南回来后,说的第一句话是:「苏姑娘回来没有?」 姜漱玉与师父对视一眼,齐齐摇头:「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岳剑南双目圆睁:「糟了!她可能被人掳走了。」 姜漱玉闻言,立时脸色微变:「怎么可能?谁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掳走人?到底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岳剑南急了,「我们一起下山,本来好好的,后来她说她要买些女儿家用的事物,可能时间要久一点。我总不好跟着进去吧,就在外面等。谁知道等了好久,都不见她出来。我看天黑了,只好进去询问,人家说她早就走了。我就想着,她是不是回来了。所以赶紧回来看看。她没回来吗?」 「师,师兄,你先别急。」姜漱玉略一思忖,「我怎么觉得她不像是被掳走的,倒像是故意支开你呢?」 姜大年轻咳一声:「阿玉,你去苏姑娘房间看看。」 姜漱玉点一点头,去了苏雪凝的房内。光线黯淡,她一眼就看到了压在铜镜下的书信。她心里一咯噔,心说,看来真是自己走了。 她拿了信出来:「师父,师兄,苏姑娘留了信。」 岳剑南一把从她手里取过信,迅速拆开,匆匆浏览后,怔怔地道:「她走了,她要去刺杀皇帝报仇。」 「啊?」姜漱玉瞪大了眼睛。 苏雪凝要去杀皇帝? 师兄妹二人异口同声:「这怎么可以?」 岳剑南面色苍白:「她不会武功,去刺杀皇帝不是送死吗?」 第47章 姜漱玉惊道:「那皇帝岂不是有危险?」她伸手自师兄手中拿过信件,低头快速浏览,目瞪口呆。 一旁的姜大年问:「她写了什么?」 「师父,你自己看吧。」姜漱玉将信递给了师父。 苏雪凝这封信写的平实而直白,充分照顾他们三个习武之人。姜漱玉记性好,扫了一遍后,几乎能背出来。 而姜大年一面看,一面轻念出声:「姜伯伯,岳大哥,姜姑娘,多谢你们的照顾,我走了。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我怕当面道别,我会不舍得离开。如果可以,我也想一直待在彤云山,跟你们一起,无忧无虑。可我不能,我是苏家的女儿,我有我的使命。父兄惨死,含冤未雪。我不能不顾血海深仇苟且偷生。拼着一死,我也要取皇帝狗命。我这一去,可能不会再回来。抱歉,就当我从未来过吧……」 岳剑南神情怔忪:「她怎么那么傻?她去杀皇帝,她不是送死吗?」他忽然怪笑一声:「我更傻,我竟然连她的心思都不知道……」 姜漱玉看他神色不对,连忙道:「师兄!」 「阿玉,我教她暗器,我给她做琴,我害了她。」岳剑南有些语无伦次,「为,为什么要骗我呢?」 前段日子,她跟他很亲近,经常跟在他身边,说要学暗器。他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一直很欢喜,还曾暗暗猜测,这是不是说明她其实对他有那么一点点好感。 原来是为了学本事报仇。 姜大年叹了一声:「她的家人好像是死于什么摄政王谋逆案。她上山以来,从没提过。我还以为她不在意,看来还是存了报仇的心思。」他瞧了岳剑南一眼:「为什么骗你?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怕你阻止她报仇,要么是怕你替她报仇。这都想不明白吗?」 「我……」岳剑南语塞,「她如果告诉我,我……」 他扪心自问,他如果知道,也未必会去替她刺杀皇帝,但苏姑娘为家人报仇,无可厚非,他也不是一定要阻止,只是他很清楚,她去行刺,成功与否不说,她肯定有去无回。 岳剑南定了定神:「师父,我得去阻止她,不能让她犯傻。」 「嗯。」姜大年倒也不阻拦,皱眉道,「她才跟你学了几天暗器,就想去刺杀皇帝?」 「徒儿,徒儿给她做的琴里,也装了暗器,跟师父的一样。」岳剑南双眉紧蹙,「我还无意间提过,暗器抹毒药,威力更大。」 姜漱玉闻言一惊,师父的那把琴,她见过,也知道威力。苏雪凝如果直接刺杀皇帝,那肯定失败无疑。但苏雪凝带了琴,很明显不是直接刺杀,而是借弹琴的机会伺机行刺。暗器上再抹点毒药,那完了,小皇帝估计很快就没命了。 她在宫里待了半年,见识过宫中侍卫的本事。他们对付普通人还行,跟真正的习武者一比,差太远了。 按说她已假死出宫,皇帝再出什么事,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但她跟皇帝相处半年,在她的印象中皇帝勤政爱民,也不算是坏皇帝。至于摄政王一案,她也不想评判什么。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想让小皇帝被人杀死。 「师父,我这就下山去阻止她。」岳剑南做出了决定。 「等等。」姜漱玉上前一步,「师兄……」 「阿玉,情况紧急,你不要拦我。」 姜漱玉摇头:「我不是要拦你,我的意思是,咱们一起下去。」 「嗯?」岳剑南微愕。 「现在天色已晚,下山不便,不如收拾东西养精蓄锐,明天清晨,咱们早早下山。」姜漱玉微微一笑,「师兄觉得呢?还是你觉得凭咱们两个的脚程,追不上苏姑娘?」 岳剑南犹豫了一瞬,点了点头。 姜漱玉转身去给师父捶背:「师父,我又要走啦。」 姜大年瞪了她一眼:「你怎么也去凑热闹?」 「我不是去凑热闹。」姜漱玉一本正经,「我是去帮师兄的忙。还有,我不希望皇帝被杀,他不是个坏皇帝。」 「咦?」姜大年有些意外,慢悠悠道,「苏姑娘只怕还杀不了皇帝。」 姜漱玉只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她知道,单纯刺杀不可能,可假如是在特定场合,借着献艺或是其他机会,那还真说不准。不说别的,去年那位玲珑公主如果借机行刺,未必不能成功。 第48章 她不能强求苏雪凝放弃仇恨,但她可以看在往日的交情上帮皇帝避过刺杀。 次日一大早,姜漱玉就同师兄一起下山了。 两人行的极快,途中并未有片刻耽搁。然而他们下山十来天,也没发现苏雪凝的踪迹。 岳剑南不由得有点急躁起来。 这晚师兄妹二人在一家小客栈投宿,吃饭之际,姜漱玉提议:「师兄,我有个想法,你听听行不行?」 「你说吧。」 「你看咱们这一路追着也不是办法,不知道她是在咱们前面还是后面。甚至是不是一条路,咱们都不清楚。不如我们兵分两路而行。」姜漱玉认真道,「我行的快些,先潜进皇宫,以防万一。你在后面慢慢阻拦她,你看行吗?」 岳剑南抬眼看着她。 「你能拦住她最好,你如果没找到她,有我在皇帝身边挡着,应该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姜漱玉觑着师兄神色,「你放心,我不会伤害苏姑娘的性命。」 「我不是这个意思。」岳剑南有点烦闷,喝了口酒,「我是担心你进宫有危险。」 姜漱玉微怔,继而轻笑:「师兄,你想太多啦。你当初都能混进皇宫,我难道不行?再说,我还曾经在皇宫里待了半年呢。」 「可是,在别人眼里你已经……」岳剑南仍是皱眉,「你怎么跟皇帝解释呢?说你当时是假死?你说有人要杀他,他就一定信吗?或许还会问你是怎么知道的,会觉得你是同伙儿,要治你的罪呢。」 「哦,你说这个啊?谁说我要直接去见皇帝了?我就暗中保护而已啊。」姜漱玉洒然一笑,「你觉得我会被他们发现么?我的轻功和易容术,不比你差多少。」 岳剑南略一迟疑,点了点头:「也好,那我们分头行动,暗号联络。你,注意安全,小心为上。」 阿玉的本事,他还是放心的。 两人做了决定后,翌日清早便分开行动了。 姜漱玉因为要赶在苏雪凝前面,所以前进的速度比先前更快。 等她赶到京城时,也才刚到七月。 还好,她并没有听说宫里出什么大事,想来苏雪凝还没有行动。 可谁都不知道苏姑娘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动手。 姜漱玉要做的就是混入宫中,先守着皇帝,以防苏姑娘行刺。 之前师兄是怎么进宫的,她不太清楚。不过她曾在皇宫中待了半年,对皇宫也算熟悉。是以,这一趟皇宫之行,她胸有成竹。 天黑以后,姜漱玉换了衣衫,收拾妥当,潜入皇宫。 她轻功与内力都不错,在宫中行走,无人察觉。在这守备森严的皇宫里,她甚至颇有高手落寞之感。 她还不合时宜地想到一种说法:如入无人之境。 姜漱玉记得皇帝先时是待在汤泉宫,所以轻车熟路直奔汤泉宫而去。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汤泉宫没有人。 如果是在平时这个时候,小皇帝肯定还在批阅奏折,灯也该亮着。但现在黑乎乎一片。 姜漱玉愣了愣,一琢磨,皇帝肯定是搬走了。她心说,太傻了,阿玉,你真是太傻了。 当时皇帝待在汤泉宫,是因为他们在汤泉宫出了事,皇帝的躯体昏迷不醒,不能移动。所以只能留在此地。皇帝醒来后还待在这儿,是因为长期不运动,肌肉萎缩,想搬也搬不了。现在早好了,怎么可能还待在汤泉宫呢? 漆黑的夜里,姜漱玉立在汤泉宫外,颇为惆怅。 她记得韩德宝曾经说过,皇帝之前是住玉章宫的,玉章宫在什么方位,她大概也清楚。 在黑暗中辨认了一下方向,姜漱玉改道前往玉章宫。 她只知道大致方向,在黑暗中行走了一会儿,才摸索着来到了玉章宫外。 灯还亮着,薄薄的窗纱上投映出一人伏案的影子。 老实说,这影子有一点抽象,但是姜漱玉一眼就认出这是小皇帝,而且这感觉还异常强烈。 姜漱玉后退两步,纵身跳上了房顶。 瓦片轻薄,她足尖轻点,不发出一丁点声音。 上辈子没穿越的时候,她也看过电视剧,里面的大侠们上房揭瓦非常容易。而轮到她时,上房不难,可是揭瓦的难度有点大。 第49章 这皇宫的房顶,比她想象中要结实很多啊。 她对自己的轻功有信心,但是她并不认为她能掀掉瓦而不发出任何声响。 在心里叹一口气,姜漱玉老老实实从房顶下来,她蹲在窗外瞧了一会儿,在心里对窗纱说声抱歉后,轻轻用手一捅,立时戳出来一个手指大小的洞。 她凑过去细看,发觉这个小洞真不错,虽然不大,可是视线范围不小。 她一眼就看见了皇帝以及他身后不远处的韩德宝。 假死离开皇宫已经有快半年了,她此时看到的小皇帝和她记忆中似乎不太一样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离得远又在灯下的缘故,他的眉眼让她隐隐觉得有些陌生。 韩德宝倒还是之前的老样子,那张微胖的脸始终看着忧心忡忡。 「皇上……」 离得远,姜漱玉努力屏息细听,却听韩德宝续道:「不早了,该歇着了。」 姜漱玉提着的心放下,忽然觉得有那么一些没趣。 她连苏雪凝什么时候来行刺、怎么行刺都不知道,就藏在皇宫里暗中保护皇帝,就怕他有个意外。 她对皇帝也太好了吧? 现在皇帝都要歇息了,她也不能躺在床上睡觉。 这一夜,姜漱玉待在玉章宫的一棵粗壮老树上,忽然有点想念汤泉宫的那张床。 那张床可真是又大又软和了。 次日清晨皇帝上朝去了,姜漱玉没跟着去朝堂,她悄悄给玉章宫殿上头的瓦片松了松。瓦片松动以后,她再掀起瓦片时,就没什么声响了。 皇帝今日下朝很早,不过他似乎心情不太好:「这个卫泽……」 韩德宝低声劝慰:「皇上,卫大人耿直冲动,皇上不必跟他置气……」 赵臻冷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姜漱玉在暗处听着,心思颇为复杂。她假扮皇帝数月,当然记得卫泽。这位卫大人脾气冲、性子火爆、说话也不中听,不过倒没什么私心。 看小皇帝这隐含怒气的样子,也不知道卫泽又说了什么。 在汤泉宫的那段记忆,她假死后很少想起,但这会儿不知怎么忽然回忆起来后,好像一下子又清晰起来。 其实仔细算算,好像也没过去多久。 今天看起来大概是个平平常常的一天。 姜漱玉在这边盯了一会儿后,溜到御膳房,勉强吃了点东西,又打包了一些水果,复又溜回了玉章宫。 因为提前做了准备,松了松瓦片,所以她这次不费吹灰之力,就掀掉了一片瓦。她侧了身子小心翼翼往下看,却看见小皇帝正在用膳。 皇帝用膳的规格自不必提,赵臻虽然不是铺张浪费的人,但他面前摆的膳食也比姜漱玉现在吃的强了百倍。 姜漱玉狠狠咬了一口肉饼,心里微微有点发酸。 她真是多事,彤云山的生活多潇洒啊,她竟然因为他而在这边风餐露宿踩瓦片,而且还不能告诉他,让他领她的情。 可她又不能真的不管不顾离去。万一师兄没遇上苏姑娘,也没能成功阻拦住她,那就单凭皇宫的守备,小皇帝还是挺危险的。 她跟皇帝之前合作愉快,但现在已经桥归桥,路归路了。 可她到底还是不忍心看他出事。 她想,就当是看在他不是个坏皇帝的份上,好歹她也算是他的子民。 殿内残羹冷炙早已撤去,小皇帝在玉章宫外练了会射箭,才又重新回到殿中。 他的生活跟她想象中一样的无趣,批阅奏折,翻看书籍。大概射箭就是他的休闲娱乐了吧。 这么看来,这皇帝当的也没什么趣味嘛。 姜漱玉观察了一会儿,就渐渐觉得没意思了。 她待在房顶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下方又响动,当即打起精神,凝神细看。 只看了一眼,她就脸颊发烫,移开了视线。 因为她清楚地看到小皇帝直接脱下了外衫,露出了胸膛。 当然跟前世接收的知识相比,这点程度的「脱」,根本算不得什么。但在这个世界待了将近十七年后,这一幕对现在的她而言,无疑很有冲击力了。 姜漱玉知道,这个时候,她应该礼貌性地避开,毕竟圣人有云「君子非礼勿视」。但她到底还是禁不住好奇,她对自己说:「我不是君子,我就看一眼。」 第50章 于是,她悄悄地又凑了过去,微微眯着眼睛向下看。 皇帝正在穿衣。 姜漱玉算是看明白了,是韩德宝拿了新寝衣让他试。 从她的角度,她能看见他的胸膛。 她原以为皇帝五官精致,身材很有可能是白斩鸡,不过现在看来,好像还挺不错的啊。 她还想再看两眼,结果赵臻已经又穿上了衣裳。 姜漱玉扁了扁嘴,真没意思,感觉自己就跟个偷窥狂一样,还好没人知道。 赵臻并不知道上面有人,他令韩德宝将衣裳收起来,缓缓说道:「不早了,朕要歇了。」 「是。」韩德宝忙命人准备。 小皇帝沐浴休息,姜漱玉自然不会再看。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在想要不要偷偷潜回汤泉宫躺床上睡一觉。 但她略一思忖,还是没这么做。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假如她回去睡觉的时候,发生点什么,那她可能要懊悔死了。 长夜漫漫,姜漱玉干脆调整内息,让内力在体内运行一个周天,精神抖擞。 在玉章宫待的数日是姜漱玉这十多年来最无聊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观察小皇帝成了她唯一的乐趣。 不过小皇帝的生活规律得可怕,简直比他们灵魂同在一个身体里时还规律。 他待在玉章宫的时候比较多,但其他时候姜漱玉想要跟着他,也不容易。她忽然觉得她现在有点像是传说中的暗卫,还是不带编制的。 姜漱玉曾想过假扮韩德宝一段时间,但一来皇帝认识韩德宝时间太长,她不能保证她扮的韩德宝能瞒过皇帝的眼睛,二来她也不清楚该怎么安置真正的韩德宝。 所以就只能先做个「没编制的暗卫了」。 小皇帝用膳时,姜漱玉不由得恨恨地想:你要是不做个明君,就对不起我的付出。 赵臻对此一无所知。 一进入七月,事情似乎多了起来,除了朝中的事情,方太后又给了儿子一个新任务:宁阳公主的婚事。 宁阳公主今年也才二十一岁。她十五岁时被迫远嫁漠北,二十岁就守寡,辗转回到京城。 刚回京城时,她身体不好,心情也极差,整个人如同即将枯萎的花,不复当年的明艳鲜嫩。如今在皇宫好好调养了快一年,渐渐又显露出当年的风采来。 看着如花般娇艳的女儿,方太后便又动了一些心思。她的儿子因为郑氏之死取消选秀,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女儿也年纪轻轻孤身一人。 方太后只有一儿一女,她当然是盼着他们好的。儿子这边强求不了,她就又开始操心女儿的事。 这天方太后特意叫了儿子过去:「明日就是七夕,牛郎织女尚且成双入对……」 赵臻听了开头,就猜出了母亲的意思,当即道:「母后,儿子现在以国事为重,无心男女之情。」 方太后瞧了儿子一眼:「哀家不是说你的事,是说你皇姐。你皇姐回来快一年了,你也说了她不用去和亲,难道还让她一直给那个漠北王守着?」 赵臻会意:「母后的意思是?」 「京中儿郎多才俊,就没有与你皇姐相配的?」方太后皱眉,「这事儿你多上点心。」 赵臻点一点头:「儿子记下了。再过不久要秋猎,皇姐骑射不错,让她随行吧,也好顺道散散心。」 方太后闻言略一思忖点了点头:「那也行吧。」 与太后小坐一会儿,皇帝转身出了福寿宫,脑海里却还在回想着太后的话。 明天就是七夕了啊。牛郎织女一年尚能相聚一次,他和阿玉今生都没有再相见的机会了。 这天晚上,赵臻没有翻阅书籍,而是默默翻开了他案前的一沓纸。 这纸上的字迹乍一看很像他的字,但细看又有不同。 这是阿玉当时模仿练习他的字迹时写的。她应该花了不少功夫。看见这些字,赵臻眼前不自觉地浮现出阿玉的音容笑貌,他微微有点恍惚。 伸手将这纸推到一边,赵臻重又铺了宣纸,提笔蘸墨作画。 姜漱玉在房顶上往下看,看小皇帝这架势,她估摸着他大概是要写一幅字或是作画。 看他蓄势待发,她也不由得期待起来,找了个绝佳的视角往下看。 第51章 赵臻笔走龙蛇,她也跟着视线微动。 少顷,赵臻罢手,后退一步,姜漱玉瞧了瞧,能依稀看出是个人,具体是谁,她也看不清。 她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一个简易型的自制「望远镜」向下看去。 然而待她看清之后,心里一阵无力,慢悠悠收起了简易自制「望远镜」。 什么嘛,小皇帝画了一幅画,乍一看是个人,可是仔细看去,这五官也太抽象了吧? 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没意思,白白浪费她的感情。 赵臻也颇有些懊恼。他父皇擅长丹青,可惜他没继承父亲的天赋,不善此道。他想起阿玉,本想画幅画描绘她的相貌,然而他连她十分之一的神韵都描摹不出来。 他将新画的画团成一团,直接丢掉。 姜漱玉也在纳闷他到底在做什么。 次日又是看似普通的一天,并没有什么异常。然而到了晚间,小皇帝看了会儿奏折后,竟起身出去了。 他倒也没有远去,就站在院中,负手而立,忽的抬起头来。 姜漱玉以为他看到了自己,心里一急,匆忙闪身躲藏。然而皇帝并未发现她,而是抬眼望着天上的星星。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姜漱玉皱了皱眉,也抬头观星。 星光漫天,格外耀眼。人仰望星空,心情也不自觉开阔起来。 一时之间,姜漱玉脑海里闪现出很多与星星有关的古诗。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 她一个激灵,忽然反应过来,今天可能是七夕啊。 她七月初进宫,在这边待了数日,算算时间可不正是七夕吗? 原来小皇帝也看牵牛织女星吗? 姜漱玉思绪万千,有些感慨,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 晚间小皇帝睡去,姜漱玉抬眼望着星星,突然很想知道师兄那边究竟怎么样了。 ☆☆☆ 自从与师妹分开以后,岳剑南就放缓了速度,有意打听寻找。然而苏姑娘可能是有意要避开他,并没有给他找到的机会。 苏姑娘拿了琴,那肯定是要借琴行刺,可是她一个姑娘家想要进宫,那也太难了。 岳剑南估摸着阿玉大概已经溜进皇宫潜伏在皇帝身边了。诚然他对阿玉的身手有信心,可那毕竟是皇宫,躲一天两天还行,长期待在宫里肯定是不行的,而且他也不放心。 但是到现在还没苏姑娘的消息,万一苏姑娘耐着性子等十年八载,难道阿玉也要在宫里藏十年八载吗? 这当然不行。 ☆☆☆ 岳剑南考虑的问题,姜漱玉也考虑到了。在皇宫待了九天以后,她就充分体会到了暗卫生活是多么的枯燥乏味。 日复一日盯着小皇帝,这让她感觉毫无自我,也没有一丁点个人生活的空间。 但是不管这件事就此离去?姜漱玉做不到。 七月中旬,皇宫忽然热闹起来。 姜漱玉知道是与中原大齐一向关系不错的南绍派使臣进京了。 南绍边陲小国,一直依附于中土,年年朝贡。前不久新任南绍王继位,派了使臣来到中原,上表奏明此事,还要接受中原皇帝的准许和册封,才算名正言顺。 番邦使臣来访,被安置在四方馆。皇帝抽了时间于七月十二在宫中设宴招待南绍使者。 除了在京中的皇室宗亲,皇帝还邀请了一些朝廷重臣作陪。 姜漱玉得知此事后,心念微动。她在皇宫半年,知道宫中设宴时,肯定会有歌舞助兴。 如果苏姑娘能混进宴会,那么这绝对是行刺的大好时机。 一般情况下在这种场合,宫中都会加强守备。姜漱玉也暗暗打起了精神。 七月十二夜。 天还没黑,御花园就热闹起来。姜漱玉化妆易容后,扮成宫女的模样,混在宫女的队伍中摆放美食佳肴,为即将到来的宴会做准备。 酒宴设在御花园的太液池旁边,烛光闪耀,水波荡漾。远远望去,仿若仙境一般。 第52章 不过姜漱玉并没有心情欣赏美景。她摆放菜肴之际,问身边的宫女:「姐姐,今晚的表演节目的歌姬都是宫里的吗?」 那宫女横了她一眼:「新来的?」 「啊。」姜漱玉迟疑着点了头,「对啊,姐姐怎么知道?」 宫女慢悠悠道:「新来的不要多话,要知道本分。主子吩咐什么,咱们就做什么。」 「哦,好吧。」姜漱玉笑笑,「多谢姐姐提点。」 「你哪个宫的?」 姜漱玉看她眼生,忖度着道:「汤泉宫的。」 「汤泉宫?」宫女有些诧异,「我怎么说看着面生,今晚你先跟着我,不要乱动。机灵一点,别出错。」 「嗯嗯嗯,姐姐说的是。」姜漱玉颇为受教点了点头。 夜色渐浓,皇室宗亲、文武大臣以及南绍使者先后而至。 姜漱玉看见了好几个眼熟的。不过她目不斜视,跟着这个叫明珠的宫女,穿行其中,摆放瓜果酒水。 「宁阳公主到!」 「皇上驾到!」 「太后驾到!」 ☆☆☆ 太监尖利的声音一声接一声,众人纷纷行礼。 姜漱玉暗暗观察皇帝。——他离开她的视线已经有半个时辰了,不过还好,他现在看起来仍是好端端的。 「平身吧。」 皇帝、太后和宁阳公主先后落座。大家也跟着各回各的位置。 姜漱玉被安排站在信王身后,她负责时不时地给信王添点酒水。 这个位置距离皇帝的座位不远,她立在那里,既能时刻注意到皇帝,也能将舞姬的表演尽收眼底。 姜漱玉打起精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敢有片刻懈怠。 信王赵钰已经有一段日子没见过皇帝了,今日看见皇帝,总觉得对方的伪装似乎更精妙了一些,让他几乎看不出破绽来。 盯着皇帝看了一会儿,他收回了视线,低头默默喝酒。 一杯酒喝完,不见身后的宫女满上。他有点诧异,没有说话。 等了一会儿,仍不见宫女有动静。他皱了眉,回头去看,只见这个小宫女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皇帝。 灯光下,她的眼睛像是会发光一样。 信王的心忽然像是被什么揪住了一般,他也跟着看向皇帝。 皇帝正偏头与太后说着什么,眉目清隽,风采卓然。 他心尖一颤,收回了视线,出声提醒:「倒酒。」 「嗯?」姜漱玉回神,心说忘了。她拎起酒壶,直接就给信王满上。 她低头倒酒之际,信王却鼻翼微动,颇觉惊诧。 除了酒香菜香,他恍惚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跟那天在皇帝身上闻到的有些相似。 信王微微眯了眼睛,认真打量这个宫女,见她相貌清秀,不算出挑。他一口喝了酒,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啊?」姜漱玉将视线从皇帝身上收回,二话不说给信王重新满上。 「你叫什么名字?」信王再次问道。 姜漱玉略微偏了头:「回王爷,珍珠。」 「珍珠?」 「对。」 ☆☆☆ 他们两人对话,上方的皇帝看到这一幕后,却微微蹙眉。 他无意间看到信王跟一个宫女搭话,这原本没什么稀奇。但宫女在回话时,微微侧了头。 这副作态,像极了阿玉。 皇帝的心猛地提了起来,他身体不由自主略微前倾,却见那个宫女完全抬起了头,露出一张陌生的脸庞。 刚刚生出的那些紧张与期待瞬间被失落所取代。他身体微微后仰,缓缓阖上双目。 「皇儿怎么了?」方太后注意到了儿子的异样。 「没事。」赵臻摇了摇头,「就是有些乏。」 他无法告诉母后,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以为他的阿玉回来了。 ☆☆☆ 姜漱玉心里有些着急,这信王真是的,不要老跟她说话,她今晚有要事在身啊。 酒过三巡,皇宫的传统节目——歌舞就上场了。 伴着动人的丝竹声,美貌的舞姬们翩翩起舞。 第53章 姜漱玉后退了两步,全神贯注。如果这个过程中有人行刺皇帝,她绝对能够阻止。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夜非常正常,直到晚宴结束,都没有一丝异样。 宴会结束,众人散去。 姜漱玉提了一夜的心终于放下。她心说,看来是她白担心了。不过没出事就好。 亥正时分,皇宫各处的灯都已经息了。姜漱玉站在房顶,忽然看到了空中的烟火。 那烟火式样颇为独特,是师兄给她的信号。 姜漱玉进京前曾与师兄岳剑南商定,如果他成功找到了苏姑娘,就给她信号。届时她离开皇宫,与他会合。 所以,一看到他的信号,姜漱玉就不由地振奋起来。 因为这意味着她可以结束这枯燥无趣的「暗卫」生涯,离开皇宫了啊。 她从房顶一跃而下,本想施展轻功,即刻离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居然有那么一丝丝的怅惘。 她在玉章宫藏了十天,期间还去过汤泉宫沐浴,还去御膳房顺过吃的。就在不久前,她还扮成宫女混进酒宴中给信王倒了好几次酒。 但从头到尾,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她。 当然她知道这世上真正的习武者很少。所谓的大内高手,她也没见过掌握高深武术的。甚至是大名鼎鼎的罗恒将军,她从他身上也看不出丝毫内力的存在。 有时候她都怀疑,他们师徒三人和其他人是不是不在同一次元?他们在武侠世界而其他人在别的世界? 不过说一千道一万,她还是有些为皇宫的守卫而忧心。 如果这世上所有人都不会高深武艺,那也就算了,宫里的守卫可以应付一切。但偏偏有真正的习武者这种逆天的存在…… 这么一想,姜漱玉真的有点替小皇帝担心。 小皇帝貌似结了不少仇家,而他的居住位置目标又这样明显,万一哪天来一个真正的高手,那皇帝很危险啊。 皇帝跟她是没什么关系了,但她还真不想皇帝去死。 姜漱玉想,或许她得提醒皇帝一下。 取出师父珍藏多年的迷烟,姜漱玉通过窗户上之前捅出的小口吹进去。 等了约莫半刻钟,她屏息凝神潜入内室。 夜色正浓,幸好有星有月。月光星光透过窗子洒了进来。 姜漱玉微眯着眼睛站了一会儿才逐渐适应房中光线。 她细细辨认了方位,放轻脚步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写下「加强守卫,保重身体」这八个大字。 ——她要留下这八个字。因为不管皇帝把它当作是神迹还是人为,应该都会注意到皇宫守卫问题,做好安保工作。这样,她也能放心。 又将笔放回原位,她才拿着刚写下的字慢悠悠走到龙床前。 之前已经吹过迷烟,所以她放心行走,并无任何担忧。但毕竟是夜探,她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 同住汤泉宫半年,又在玉章宫附近潜藏了十来天,姜漱玉对小皇帝的一些习惯也很了解,知道皇帝没有让人陪宿的习惯。 所以对于龙床附近无人这一点,她并不意外。 月光星光透过窗子洒进来,姜漱玉站在龙床边屏息凝神,盯着小皇帝看了一会儿。 夜色柔和了人的眉目,从她的角度,倒也看得不是特别清晰,只看到小皇帝平躺在那里,薄被覆身,双目紧闭。 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她心里忽然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怅惘感。 犹豫了一瞬,姜漱玉把刚写好的字放在他枕畔,在心里说:「以后要好好的,当个好皇帝。」 她待要收回手,却见中了迷烟本该昏迷不醒的皇帝猛地睁开了眼睛。 姜漱玉大吃一惊。 「阿玉……」赵臻此时半梦半醒,一睁眼就看到床前站了一个人。他极其自然,伸手就去握她的手,「阿玉……」 这变故太突然,姜漱玉从没想到有人中了迷烟还能清醒。她怀疑皇帝可能之前感冒没吸进去多少,或者就是师父的迷烟时间久过期了……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看小皇帝的神情似乎不是很清醒,姜漱玉当机立断,点了他的睡穴。 她慢慢地把手从他掌中取出来,也不敢再多待,直接后退几步,转身离开寝宫。 第54章 姜漱玉纵身跃上房顶,又看了一眼皇帝寝宫的方向,几个纵越后,离开了皇宫。 ☆☆☆ 赵臻这一夜睡的很沉。 晚间在酒宴上,他看到一个宫女作态神似阿玉,一时感慨,多饮了几杯,临睡前还默默感叹: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谁知睡着以后,他就看到阿玉向他走来。她站在床边,很温柔地凝视着他。 那个时候,他的眼皮似乎有千斤重,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慢慢睁开眼。 他知道这是梦,但他依然很欢喜。因为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她了,哪怕是在梦里。 他握住了她的手,凉凉的,可他不愿意放开。 梦里的场景跳跃、模糊又不连贯。很快,他就又睡过去,知觉全无。 次日清晨,赵臻是被韩德宝唤醒的。这于他而言,颇为罕见。 「皇上,该起了。」 「韩德宝,朕……」赵臻的话语在看到床头放着的东西后,戛然而止。 那是一张薄薄的纸,纸上写着「加强守卫,保重身体」八个大字。 韩德宝也看见了,不由地大惊。 ——皇帝入睡时是他在跟前伺候的,枕头旁边并没有这东西。而且皇帝也没有梦游写字的习惯,那这…… 「皇上,是不是有刺客?」韩德宝颤省问,很快他又觉得不可能。因为皇帝看起来毫发无伤。 赵臻双眉紧蹙:「这很像阿玉的字。」 「什么?」韩德宝怔了一瞬,「是娘娘显灵了?」 「显灵?」赵臻神色复杂,盯着字又细细看了一会儿,「朕昨晚好像看见了她。」 他初时认定了昨晚的一切是梦,在看清纸上的字后,又开始动摇,心想阿玉可能还活着。然而,听到韩德宝的「显灵」二字,他又有些犹豫了。 阿玉对他一往情深,如果活着,肯定会与他团聚。所以,只可能是她真的对他放心不下,特意回来看他。她希望他加强守卫,保重身体。到了这个时候,她依然念着他,关心着他。 ——他原本不信鬼神,和阿玉共用一个身体后,他对那些未知也有了一点敬畏。 赵臻按了按眉心,神情怔忪:「朕看见她站在床头……」 他语气平平,韩德宝却听得心里发酸。他忖度着道:「过几日就是中元节了,大概是娘娘想着皇上,就回来看看。」 赵臻「嗯」了一声:「中元节……」 「是啊,皇上,中元节又称‘七月半’,有放河灯,祀亡灵的习俗。」韩德宝道,「上元节的时候,娘娘还问,为什么河上不放灯……」 提起旧事,韩德宝也心中酸涩。郑娘娘去世半年,音容笑貌依然在他心间。每每想起,就难受不已。 他尚且如此,更遑论皇帝陛下了。 赵臻正穿衣的手,略微停顿了一下:「后天晚上,随朕去小月河走一趟吧。」 韩德宝微微一怔,立马应道:「是。」 郑娘娘殒命小月河,找到她尸体后,皇帝再未提起过「小月河」这三字。虽然今天皇帝主动说到这个地方,但是韩德宝并不认为这就代表着皇帝已经放下了郑娘娘。 皇帝想去小月河,那就去吧。 ☆☆☆ 姜漱玉出了皇宫以后,却不知具体到哪里去和师兄会合。 她干脆先找了一家客栈,沐浴梳洗,饱饱地睡了一觉,一觉睡到次日傍晚。她才起身打扮,出去找师兄。 师兄果然给她留下了暗号,根据暗号,她在七月十五傍晚找到了他。 那是一家很小的客栈,岳剑南一看见她,就细细打量:「好像是瘦了。」 他带着师妹上楼回房。 「找到苏姑娘啦?」姜漱玉直接问,「她人呢?」 岳剑南的眼神立刻黯淡下来:「找到了,人在客栈呢,就在房间。」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房门口。 「那我现在进去,会不会不太好?」姜漱玉脚步微顿。 她觑着师兄,心想你一个男人这样进去更不好啊。 「没事,你进来就知道了。」岳剑南低声道,「她睡着了。咱们进去也能放心一些。」 第55章 姜漱玉随他入内,看见躺在床上沉沉睡着的苏雪凝后,她才明白师兄为什么说进去才放心一些了。 苏姑娘睡的很沉,沉到他们两人进去,她都没被吵醒。 「她怎么了?你是怎么劝阻她的?」姜漱玉很好奇,「她能听你的?」 「没有劝。」岳剑南神色古怪,「我是前几天找到她的。宫里不知道因为什么要设宴……」 「新南绍王继位,派使臣进京。」姜漱玉道,「大齐是它的宗主国。他们谁当王,都要皇帝的批准。」 她小心坐下:「师兄,你也坐啊。」 「嗯,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岳剑南对这些不感兴趣,他继续道,「宫外那个什么坊要进宫献艺,苏姑娘琴艺好,得了他们的赏识,要跟着他们进宫。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找到了她。看见她抱着琴,我怕拦不住她,直接就把她的琴给砸了。」 「啊!」姜漱玉低呼一声,心说这招釜底抽薪够狠。苏姑娘想行刺就是靠琴,把琴毁了,以苏姑娘的本事,想要报仇可就难了。 岳剑南懊恼:「她没了琴,自然没法献艺,也就没有进宫。」 姜漱玉默然。 「我这一个举动可伤了她的心,她素来斯文和气,那时气急了,对我又哭,哭个不停……」 岳剑南这话说的还是有些含蓄,事实上那时苏雪凝惊怒交加。她原本已经看到了复仇的希望,曙光就在眼前时,却被岳剑南亲手毁掉。 「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我连报仇的资格都没有吗?我自己要报仇,又跟你们有什么相干?」她又痛又气,忍不住举起拳头砸在岳剑南身上。 岳剑南不好跟师妹提起当时细节,只含糊道:「我没办法,就点了她的睡穴,找了一家客栈,先把她安顿下来。昨天她醒了一次,我就又点了一次……」 姜漱玉目瞪口呆,师兄的解决办法也太简单粗暴了吧?她缓缓说道:「可你不能点她睡穴一辈子。」 「我知道。」岳剑南更加懊恼,「可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法子。阿玉,你比我聪明,又跟她一样都是女孩子,你能不能劝劝她让她不想报仇?」 「这个……」姜漱玉略一迟疑,摇了摇头,「经历灭门的是她,我不能这样去劝她‘诶,你大度一点,你放弃报仇吧。’不可能的,而且劝了也不一定有用。」 不过,倒是可以引导一下。她觉得小皇帝不是很坏的人,苏姑娘也不像是坏人。 「对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岳剑南眉毛拧成了「川」字,「何况还不只一条人命。可是以她的本事,去报仇肯定是个死……就算她真的杀了皇帝……」 姜漱玉冷声道:「我不会让她杀皇帝的。」 「什么?」岳剑南意外于师妹的认真。 姜漱玉一字一字道:「我不会让她杀皇帝。哦,不只是她,你也不行。」 「我不去刺杀皇帝啊。」岳剑南似是忽然明白了什么,「阿玉,你的意思是,你不劝阻她报仇,但也不允许她杀皇帝?」 他心说,那你这话说着有什么意思? 姜漱玉点了点头:「是,她想报仇是她的事,我拦不了,但是她要对皇帝不利,那我绝不同意。」 她声音不高,态度却异常坚定。 她慢慢站起了身,眼角的余光竟看到苏姑娘睫毛颤动。 姜漱玉停顿了一下:「摄政王那件事很复杂,但我知道皇帝不是坏人。有人想夺他的皇位,他要反击,不是很正常吗?皇帝亲政以后,哪项政策不是为了百姓好?他现在连个儿子都没有。他要是死了,也不知道谁会继位。如果下一任是好皇帝,那还好。如果是坏皇帝,那受苦的还是老百姓。师父说我们习武之人要惩恶扬善,做利国利民的事情,那才是大善。那句话怎么说呢,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岳剑南怔怔然,喃喃地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是啊。」姜漱玉很自然道,「就是这么说的。而且,说实话,苏姑娘半点武功不会,只会利用琴射暗器,她去行刺,绝对是送死。她的家人在天有灵,肯定希望她好好活着,而不是为了一件根本不可能成功的事情去死。」 她眼神甚好,竟看到苏雪凝眼中有泪滑进鬓发中。她心情复杂,觉得自己站在这里,也有些尴尬。她轻声道:「师兄,苏姑娘这边,你先照顾着。我先出去走走,找点吃的。」 第56章 她冲岳剑南挥了挥手,转身离去。 「阿玉。」岳剑南待要叫她,却听到苏雪凝喉间发出一声异响。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睫毛颤动,似是醒过来了。 他上前一步,想要再次点她睡穴,却听她喃喃地道:「水,水……」 岳剑南犹豫了一瞬,转身给她倒水。 ☆☆☆ 姜漱玉出了客栈,脸颊还有点发烫。经凉风一吹,才稍微好受了一点。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方才竟然会说那样的话。她猜测苏雪凝很有可能已经听到了,不过转念一想,听到就听到吧。反正她确实是那么想的,她不允许苏雪凝杀皇帝。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莫名的怅然。 此时天已经黑了,街上行人不少。 姜漱玉跟着人群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走了好一会儿后,她才后知后觉注意到,许多人手里都提着一盏灯。 她有点诧异,今天又不是元宵节…… 啊呀,她想起来了,今天是中元节啊,百鬼夜行。韩德宝曾说,人们要在河上放灯的。 姜漱玉兴致不高,不过师兄住的客栈比较偏,她又跟着人群走了很远,这会儿离河已经很近了。反正都快到了,就去看看热闹呗。 ☆☆☆ 韩德宝跟在皇帝身后,小心翼翼。虽然此次带了不少侍卫,可他仍免不了担心。之前在小月河出过事,这次再来小月河,他的眼皮突突直跳,心里也惴惴不安。 不过皇帝的神情看起来倒还正常。赵臻提了一盏很简易的河灯。——这是他花了两个时辰做的,远远比不上能工巧匠们做的精美。 韩德宝不知道皇帝在灯纸上写了什么,只知道看着默默放灯的皇帝,他有点心酸。 河灯顺水飘远,很快与其他灯混在一起。 赵臻站在河边看了一会儿,低声道:「走吧。」 「是。」 赵臻刚行数步,就听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小姑娘别哭啊,你看这样,不就好了吗?」 这边人很多,声音也杂。可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赵臻听得清清楚楚。 他心神巨震,僵着身体转头循声望去。他心想,可能是声音相似,可能是他出现了幻觉。但他就是忍不住想看一看。 只见右前方不远处,一个少女正微微低头跟一个眼中含泪的小女孩说话。 那少女忽然抬起头来,露出一张他异常熟悉的脸。 是阿玉。 一时间,赵臻分不清是梦是幻。但他知道,他很想走近她,很想把她抱进怀里,告诉她,他也很想她。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 姜漱玉跟着人群走,不知不觉到了小月河边。看到一小女孩因为手里灯杆断裂而哭泣,她上前用一根发带帮忙固定了一下。 女孩父母很客气,连连道谢。 姜漱玉摆了摆手:「没事没事,这都是小事。」 她话刚说完,就被人从背后狠狠抱进了怀里。 这边人多,摩肩接踵,姜漱玉对身后的人也没留意,所以一时不察,着了对方的道。 她倒也不慌,直接右臂后屈,准备肘击敌人。然而,她刚抬起右臂,却听那人在耳边低声呢喃:「阿玉……」 姜漱玉一个激灵,抬起的右臂硬生生放了下来。 这,这是小皇帝的声音啊! 她浑身血液上涌,大脑有一瞬的死机,心跳似乎也有片刻的骤停。 小皇帝不是在宫里吗?鬼节出来晃荡什么啊? 不不不,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她今天要跟师兄会合,所以根本没有掩饰相貌。 小皇帝认出她了?他看见她多久了? 短短数息间,姜漱玉心里闪过万千念头。她很快做出了决定。 「啊,你是谁啊!」姜漱玉惊慌不已,作势挣脱,「你要干什么!」 赵臻也意识到不对了。怀里的这具身体是温软的,而且她有影子:「阿玉?」 姜漱玉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抬眼看着他,声音轻柔:「公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姓姜,我从好远的山上来。」 刚看到她时,赵臻只觉得惊喜,发觉她身体温热且有影子之后,他有短暂的愣怔。 第57章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都要认为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毕竟人有相似,那个郑握瑜不是和阿玉长的很像么? 然而面前的少女却说了一句「我姓姜,从好远的山上来」改变了他的想法。 姓姜、来自山上,这不就是阿玉么? 可看她神情语气,分明是不认得他。 赵臻微微一怔,第一反应就是难道她不记得他了?她是不是因为什么缘故而失去了跟他之间的记忆?所以才会认不出他,才会明明还在人世,却不肯与他相见? 短短数息间,他脑海里掠过了许多念头。有那晚出现在他枕畔的字,有那具面目模糊的尸体,也有郑握瑜小心翼翼的那句:「她随了养父姓姜,叫姜漱玉,以前住在彤云山……」 他心底有一个声音:不对,这就是阿玉!阿玉还记得他。不然他枕畔的字如何解释? 可她为什么不认他?为什么还要躲着他? 一时之间,赵臻心头涌上震惊、失落、不解、酸楚……种种情绪。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他眼神略动了一动,缓缓说道:「姓姜?那可真巧了?姑娘的闺名是不是叫漱玉?你说的很远的山,是叫彤云山吧?」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少女,没有错过她眼中的震惊之色。 她此刻的神情和阿玉惊讶时,毫无分别。 赵臻胸口蓦地一缩,一双眸子墨黑且冷。原本只有三分怀疑,那此刻足足有了七分。他捉住她的手腕,胸膛剧烈起伏:「阿玉,到底怎么回事?」 姜漱玉慌乱之下原本想用自己的真实身份含混过去,没想到竟被皇帝道破她的名字来历,她满脑子的「他怎么知道?他怎么知道?」 她心念急转,皱眉:「你是谁?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不认得你。」她嘿嘿一笑:「我不叫阿玉,我叫姜大妮儿,公子,你肯定是认错人了。啊呀,我娘找我呢。」 她扯了扯嘴角,右手微动,轻松挣脱他的禁锢,转身就往人群里跑。 今晚人多,她极其灵活地在人群中左拐右拐,一眨眼就已消失不见。 赵臻只觉得手腕一麻,手心已经空空如也。他瞳孔骤缩,再也维持不了冷静自持的模样,他眸色沉沉,冷声道:「韩德宝,护驾!」 「什么?」韩德宝没听明白,他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他方才没有眼花吧?他是不是真的看到了郑娘娘? 赵臻一字一字道:「你喊,有刺客。」 「啊?」韩德宝瞬间醒悟过来,高喊,「来人呐,有刺客!快来人呐。」 他声音尖利,这一嗓子喊出来格外引人注意。 姜漱玉已经左拐右拐,跑出去好远了。听到韩德宝这极富特色的声音以及话里的内容,她又生生停下了脚步。 韩德宝喊什么?有刺客? 姜漱玉不太相信,感觉这刺客也来得太巧了一点。但她到底还是不敢大意。小皇帝得罪过那么多人,万一是真的有人行刺呢?她若见死不救,定会抱憾终身。 她叹一口气,狠狠顿足,复又转头发狠狂奔。 可能是因为韩德宝的那一句「有刺客」引起了慌乱,人们四散逃开。姜漱玉很容易就奔回原地,看见手捂胸口的小皇帝。 周围灯光点点,他双眉紧蹙,脸色煞白。 姜漱玉大惊:「喂,你怎么样啊?是胸口受伤了吗?刺客呢?」 声音中的焦急与担心遮掩不住。 赵臻猛然抬头,紧紧攥住她的手腕不肯松开。他一字一字,几乎是咬牙切齿:「你还说你不是阿玉?你要骗我到几时?」 他方才情急之下,让韩德宝高呼「有刺客」,其实就是在做一场豪赌。她转身离开之际,他想到了很多,从中元节危急关头她「突发神力」,到忽然出现在他枕畔的字以及她方才轻易挣脱,他几乎能断定两点。第一,她在乎他的安危。第二,她可能有些本事。 他猜的没错,得知他有危险,她毫不犹豫地跑到了他身边。 这让他心里稍微自在了那么一点点。 他相信她有不得已的苦衷,那他给她解释的机会。 姜漱玉没想到皇帝会来这么一手,竟用这种方法赚她回来。她下意识就甩开他的手,还没溜走,就听他咬牙道:「你再跑一个试试。」 第58章 附近原本人来人往,因为韩德宝那一嗓子,不少人四散离去。只剩姜漱玉与皇帝一行人。零零星星有几个行人,也不敢多看,匆匆离去。 姜漱玉没有应声,却停下了脚步。 赵臻面容冷冷绷了起来:「你不好找,你的父亲姐妹可很好找。」 听他这话似是在暗示会拿郑家开刀,姜漱玉气血上涌,急道:「你怎么能这样?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你这人不讲道理。你不是说过,如果我做错了事,不会连累我身边人吗?」 亏她还因为他在皇宫做了一段时间「没编制的暗卫」呢,他就这样对她? 「怎么?不装了?」赵臻冷声道,「终于承认你是阿玉了?」 「我……」姜漱玉偏过头,心中颇觉憋闷,「我没承认,你认错人了。我,我这是用了易容术,你知道吧?这不是我原本的脸。」 她话音未落,右臂袖子已经被他推了上去,露出一截嫩生生的小臂,宛若上好的羊脂玉。她禁不住低呼一声:「你干什么?」 韩德宝惊讶之下也忘了移开视线。 赵臻冷喝一声:「看什么看?转过去!」 韩德宝立时转头,不敢吭声。 赵臻指着她右臂手肘处的一颗细小的黑痣,双目赤红:「还说不是吗?一模一样的痣,又怎么解释?」 她在宫中时,两人不曾有过夫妻之实,但毕竟共用了一具身体数月。他对她这颗痣印象极深,当初他信了那尸首是阿玉,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尸首右臂的痣。 他惊怒之余又感到失望,他隐约发现阿玉不愿意认他,尽管他还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缘故。他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欺骗朕是欺君大罪?」 「我……」姜漱玉语塞,懊恼不已,早知道她今晚就不出门,自己在客栈里开一间房歇一会儿多好啊。干吗非要出来凑热闹?热闹没看到,自己倒被人抓包了。 欺君之罪挺严重的,皇帝如果单单治她一个人的罪,那还好一点,她能逃得了。可听皇帝方才的话,说不定还会清算郑家。她当初是想帮人的,可不是来害人的…… 夜色里,她身形纤瘦,衣衫单薄。凉风吹来,她发间珠钗微微晃动,教人心生怜意。赵臻的神色也渐渐缓和下来,低声道:「阿玉,你还活着,朕很欢喜。」 他声音很轻,不知道为什么姜漱玉听了竟然心里发酸:「啊?」 目瞪口呆的韩德宝见皇帝已经认出并确定了这是郑娘娘,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仍是无限欢喜,声音哽咽:「娘娘……」 「告诉朕,你到底有什么苦衷?」 姜漱玉大脑有点混乱,她深吸一口气:「你觉不觉得我们应该找个地方好好谈一谈?」 这里明显不是说话的地方。赵臻捉着她的手腕,很爽快道:「好,那咱们回宫细说。」 姜漱玉下意识就要拒绝回宫,转念一想,在哪里说都无所谓,反正皇宫也困不住她。现在情况比较严重,当务之急是说清楚。不管怎么样,不能连累了郑家,也不能祸及彤云山。 手腕被皇帝攥着,有点不舒服。不过姜漱玉并没有挣脱。——她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继续惹怒皇帝。 她武功高强,不畏皇权,如果要取皇帝性命易如反掌,但她不想和朝廷、和皇帝为敌。而且她今晚才刚强调过,皇帝不是坏皇帝。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她也不可能自打脸。 这件事能和平解决的话,当然最好了。 赵臻紧紧攥着她的手,似乎生怕她会忽然消失不见一般。最初的狂喜、愤怒与不解退去,茫然渐渐漫上了他的心头。 「马车在这边。」韩德宝小心领着路。 今晚的一切让他觉得跟个梦一样,到现在他心里还飘飘忽忽的。他们今晚跟着皇上来到小月河,见到一个跟郑娘娘十分相似的人。本想着是皇上的诚心感动了上天,谁能想到皇帝竟然认定了那就是郑娘娘,还拉着手不肯松开了。 韩德宝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真是假,只觉得欢喜而又茫然。娘娘如果还活着,那当然很好。可娘娘要是活着,又为什么不回宫呢?之前的尸体又是怎么一回事? 姜漱玉满腹心思,不知不觉就跟着他们到了马车前。 赵臻连上车之际,都死死攥着她的手,让她顺着他的力道,也进了马车。 第59章 姜漱玉心知手腕肯定红了,但此时也不好去管这些细节,就只老老实实任他握着,心里却在想着等会儿该怎么解释。 马车平稳而快速地行驶。 赵臻坐在靠近马车门的地方,防止她随时跑掉,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少女,唯恐只要他一闭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他攥着她纤细的手腕,指腹可以感觉到她肌肤下脉搏的跳动,他能听到她均匀的呼吸声,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 这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真好,阿玉活着回到了他身边。 他的阿玉还活着。 过了好一会儿,赵臻才沉声道:「说吧,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一五一十地告诉朕,不要有一丁点的隐瞒。」 姜漱玉并不清楚皇帝知道了多少,她轻声问:「从哪儿说起呢?」 「从头说起。」 姜漱玉眨了眨眼:「从头是从哪儿?」 赵臻轻哼了一声。 姜漱玉忖度着道:「哦,我觉得吧,我不算是欺君之罪。当初太后下旨让郑五小姐进宫,我是郑五小姐,我进宫了,也没什么不对吧?」 「没有不对。」赵臻沉声道,「你就是郑五小姐。」 这一点,毋庸置疑。 他忍不住想,她不敢认他,是因为这个缘故吗?可如果要仅仅是这个原因,她又何至于如此?他难道还会因为这个跟她计较? 姜漱玉闻言松一口气:「那就是了,所以你也别说什么欺君之罪,说什么郑家了,跟他们都没关系。」 赵臻淡淡地「嗯」了一声。 听皇帝语气松动,姜漱玉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她有点好奇地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身份的?你知道了多少?」 「该知道的,朕都知道了。」赵臻停顿了一下,「上元节是怎么回事?你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朕?」 犹豫了一瞬,姜漱玉半真半假道:「上元节我受伤了啊,我被炸药给炸伤了,就去养伤去了。后来就听说你追封了皇后,再后来这不就碰见你了吗?」 她说的合情合理,赵臻却不由地冷笑:「还不说实话?那尸体是怎么回事?如果不是那具以假乱真的尸体,朕会以为你死了吗?你知不知道我当时有……」 晚间虽有月光,但马车里光线黯淡。姜漱玉没看清他的神色,只听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今晚又怎么说?你见了朕竟然要跑?还自称姜大妮,假装不认识朕?要不是朕认出你,你是不是要躲一辈子?」 姜漱玉见他一丁点都不信,语气还隐藏着怒火,也不由地感到委屈起来:「谁不说实话?我就是受伤了啊!我现在背上还有疤呢,不信你摸。」她说着反手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肩背处。 七月中旬,她衣衫单薄,赵臻隔着她衣裳并没有摸到凹凸不平的伤疤,只感觉到她身体的热度隔着薄薄的衣衫传到他的掌心。他的心瞬间柔软下来:「你,你果真受了重伤?」 「是啊,我因为你受的伤。」这个时候,姜漱玉想起来给自己邀功卖惨了,「要不是我福大命大,早就被炸成灰了。」 当然她这话倒也不是完全撒谎。她当时的确受伤了。 赵臻胸口一窒,不自觉想起当时那些死伤者的惨状。阿玉能好端端的出现在他面前,确实是上天垂怜。他没忘记,当时发现有炸药,阿玉先把他和韩德宝丢了下去。她对他一片赤诚,他实在不该这般态度对她。 不过他没忘记自己耿耿于怀的事情:「为什么要装死?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朕?」 安排尸体,明明在人世却不再露面,跟他见面假装不认识……其中原因绝不仅仅是她说的那么简单。她肯定有事情瞒着他。 「我……」姜漱玉懊恼,他怎么还在纠结这个问题?她咬了咬牙,「皇上,你以前说不管我做了什么,你都既往不咎,这话还算不算数?」 皇帝确实说过这样的话,那是在要跟她合作的时候,他曾允诺她「既往不咎」。 赵臻双眼微眯,暗忖大概只有他应了,她才会说明缘由。于是,他沉声道:「当然,朕是天子,君无戏言。」 「那你发誓。」姜漱玉脱口而出。 赵臻目光沉沉,轻哼一声,语气却很自然:「朕发誓,对阿玉所犯诸错,既往不咎。」 第60章 他很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苦衷,会让她小心翼翼,非要他一个承诺不可。 姜漱玉犹不放心:「还有郑家,既然我的错不算错,那你也不能治他们的罪。」 她这分明是得寸进尺,借机要挟。然而赵臻一心想知道缘由,他「嗯」了一声。 「嗯就是答应了对吧?」姜漱玉追问。 「是,朕不动郑家,你可以说了吧。」赵臻有些不耐,「为什么装死?为什么要假装不认识朕?」 姜漱玉犹豫了一下,忖度着道:「过年的时候,你的魂儿回到了你的身体里,但是因为太久不活动了,所以没法行动。太后让我继续扮成你,你们说我立了大功,要给我赏赐,要给我大礼,你还记不记得?」 赵臻双眉紧蹙,这些他当然记得。但他不明白她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些做什么:「那又怎样?」 「哦,我想要的赏赐就是离开皇宫啊。」 「你说——什么?」赵臻攥着手腕的手蓦地用力,「你再说一遍!」 他疑心自己听错了,她想离开皇宫?怎么可能?! 手腕隐隐作痛,姜漱玉耐着性子重复了一遍:「我说,我想要的赏赐就是出宫。虽然说我是郑家的女儿,也确实排行第五。可是,可是太后最开始见到的那个人不是我。当然,我不是说我欺君之罪啊,只是说这样不太好……」 赵臻心中似是掀起了惊涛骇浪,他语气古怪:「不太好?」 果然还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努力稳住心神:「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在他看来,「她还活着」这一点足以抵消她之前的种种了。他虽然恼她先前的假死,但更欢喜于她的仍在人世。 他甚至还道:「你既然知道不太好,当初为什么还要进宫?」 其实原因他知道的,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她心悦他,另一个是为了帮郑怀瑾和郑握瑜。但他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他给她个台阶,顺势就原谅她,重归于好。他再想个名目,将她接进宫里。 姜漱玉隐隐感觉出来皇帝的态度不算坏,她犹豫了一下,小声问:「你要听实话吗?」 「当然。」赵臻勾了勾唇角,「你必须据实以告,不然就是欺君之罪。」 「你说了既往不咎的。」姜漱玉小声嘟囔,「好吧。你知道了我叫姜漱玉,也知道我跟郑家的关系,那你是不是也知道了怀瑾和握瑜?」 「嗯。」 「我当初进宫,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这个。她好歹也算是我妹妹嘛。」姜漱玉叹一口气,「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当时我快要死了。」 「你说什么?」赵臻闻言大惊,「你再说一遍!什么要死了?」 她不是好端端活着么?不是说对他一往情深所以才甘愿入宫吗? 「我说我啊,我现在没事。」姜漱玉声音很轻,「我是说当时,当时我要满十六周岁了,身上中的蛊也快发作了,活不了多久。不过国师给我压制了一下,现在死不了。」 思及旧事,她心中颇多感慨,如果不是当初做了进宫的决定,也不会有后来的这么多事情。 赵臻额头突突直跳,浑身的血液也似乎冻住一般。她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怎么连成句他就听不明白了呢? 他涩然问:「你第一次见朕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姜漱玉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如实回答:「就我进宫那一天,在汤泉宫的温泉旁边啊。」 当时小皇帝的容颜令人惊艳。 赵臻瞳孔微缩:「所以说你进宫跟朕没有关系?」 所谓的对他一见钟情所以才甘愿替妹妹进宫,是假的? 「没有太大的关系吧。我刚一出生就被下了蛊,十六岁发作。你还记得你刚到我身体里时,浑身疼得厉害吗?那就是蛊发作了啊。如果不是国师压制住了它,我会死在十六岁。我那个时候想着反正没人能解我的蛊,我就要死了,不如做点好事……」姜漱玉话未说完,就被一股蛮力拽了过去。 两人同在马车中,因为皇帝态度甚好,她也没有提防。此刻被他这么重重一扯,她的头直接撞上了他的肩膀:「疼,你干什么!」 马车行驶间,月光透过晃动的车帘照进车厢,皇帝的脸庞忽明忽暗,瞳色却幽深如井。他声音低沉:「你撒谎!」 第61章 看到这样的皇帝,姜漱玉心里竟有些怯意:「我没撒谎,我说的是真的,你都说了既往不咎了,我为什么还要撒谎?」 赵臻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不是说你那个蛊是你母亲给你下的断爱绝情蛊么?」 他清楚地记得那个蛊的名字,说那蛊的用意是叫人断爱绝情。因为她对他动了心,所以才会看到他时痛苦不已。难道也是假的吗? 听到「断爱绝情蛊」五个字,姜漱玉眼皮抽了一抽,那是她情急之下信口胡诌的名字,难为皇帝居然还记得。一想到她当时欺骗了皇帝,她心里也颇觉不自在。不过今天皇帝承诺既往不咎,她也想把事情摊开说清楚,索性实话实说:「那是我母亲给我下的蛊不假,但不叫断爱绝情蛊。究竟什么蛊,我也不知道。那蛊现在还在我身体里呢……」 赵臻心口生出浓浓的怒意,他咬了咬牙,发出粗重的呼吸声。 姜漱玉知道他肯定生气了。这倒也不奇怪,不管是谁,被欺骗都不会高兴到哪里去。尤其是他还是皇帝。 她态度甚好:「我家的事情,你大概也知道了。我那个母亲连生了几个女儿后想要个儿子。可惜不巧了,第五次生育生的是龙凤胎,她就把我送了出去,为了将来好相认,给我身体里下了蛊。她早早死了,蛊留在了我身体里。那时候快发作了,我觉得我死定了,反正死在哪儿都一样,还不如进宫呢。谁知道进宫后出了那样的事,国师又压制了我的蛊,我暂时死不了了,就想办法出去了,我又不能在宫里待一辈子……正好上元节那个时候我受了伤,跟你失散,想着也是天意,干脆就做了假尸体,就当是死了……」 赵臻越听越心凉。所以说,姓名身份是假的,一见钟情是假的,情根深种也是假的,一见到他蛊就发作痛得不能自已也是假的。甚至她的死也是假的,那么她到底有多少东西是真的? 从头到尾,她都在哄他骗他,而他居然都当了真。想起往日的点点滴滴,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傻子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是天子,自小登基,何曾受过这般羞辱欺骗?即便是摄政王当政时,表面上对他也是尊重的。 赵臻到底还是不死心,带着最后一丝侥幸,尽量平静地问:「这半年里,你就没想过留下来?」 这么快皇帝的语气就恢复了正常,姜漱玉有些意外,不过转念一想:他是皇帝嘛,大风大浪都经过,接受能力就是强。不过这样心平气和也很好,有利于沟通。她摇了摇头,认真回答:「没有。」 一开始她觉得自己必死无疑,只是在宫里等死而已。后来又跟皇帝在同一个身体里,抽不开身,才勉强待了半年。留下来?留下来做什么? 她这般毫不迟疑的模样,似乎对皇宫、对他都毫无留恋,赵臻一颗心沉了又沉,压抑的怒火一点一点再次充盈了胸膛。 随着马车的行驶,车帘微微晃动,让月光洒了进来。 姜漱玉借着月光,见皇帝薄唇紧抿,整个人像是出鞘的利剑,冒着森冷的寒气。他五官生的精致,一双眼睛更是出彩,然而此刻他双眸墨色翻滚,满是怒气。 她脑海里猛地跳出一个词:「龙颜大怒」。 她有点没出息地往后退了一点,却被皇帝紧紧箍住了腰身,动弹不得。 以她的本事,想要挣脱他,并不难。然而她此刻心里莫名发虚,也忘了使力。小皇帝用的力气极大,似乎是要将她的腰给箍断一般。 姜漱玉初时存了让他出气消火的心思,就没有挣扎。谁知他后面用劲儿越来越大,仿佛是在对她用刑一般。她禁不住低声道:「你轻一点啊,疼。」 「你也知道疼?」赵臻声音冰冷,松开了手,「像你这样连一句真话都没有的骗子,也会知道疼?」 姜漱玉终得自由,身体向后挪了一点。小皇帝这话很不中听,扎得人心里隐隐难受。不过姜漱玉自忖理亏在前,就没有反驳,只小声道:「我今天说的是真的。」 赵臻双唇紧抿,他倒希望她今天说的全是假的。 两人陷入了沉默,听着小皇帝压抑着的呼吸声,姜漱玉忽然感到一阵慌乱和无措。这种难以应对的无所适从感和莫名的负罪感压得她心里难受,让她不自觉地想逃离。 定了定神,她诚恳道:「欺骗了你,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希望你以后长命百岁,事事如意。」 第62章 她身形微动,准备跳下马车,却被小皇帝叫住:「你准备往哪里去?」 「话说开了,我就要走了啊。」姜漱玉声音很轻,「你看见我也生气,我就不碍你的眼了。」 这马车是回皇宫的方向,她现在不下车,难道还要跟着他一路回宫去?郑氏这个身份已经死了啊。 见她这般急不可耐地与自己划清界限,赵臻怒极反笑:「好,你尽管走。你今日只要敢跳下马车,彤云山……」 「喂,你什么意思?」姜漱玉顿觉慌乱,「你不说既往不咎吗?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师父和师兄他们大概不怕皇帝,可能也能护住彤云山,但显然他们并不想与朝廷为敌。 赵臻冷哼一声:「朕是说过对你既往不咎,可朕从没说过,不追究彤云山那边的责任。你假死脱身,难道他们一丁点都不知情?」 他最后一句完全是诈她,而姜漱玉却急了:「诶,你讲讲道理好不好?跟他们有什么关系?你是个好皇帝,不能牵连无辜。你再这样,信不信我现在就……」 她两指并拢,做出要攻击他的姿势。 赵臻冷冷一笑:「怎么?你要弑君?」 「你……」姜漱玉收手,并未进攻。她原本也没有要打他的意思,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跟他讲道理:「我没有要打你,我就是想跟你讲讲道理。」 她半蹲在他身前,甚是诚恳:「我骗了你,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了。但是你自己想想,除了我骗过你这件事以外,我别的地方还有哪里对不起你吗?没有吧?」 她理了理思绪,慢慢跟他梳理:「你看,一开始,咱们身体成了那个样子。国不可一日无君,是我每天扮成你。我有多辛苦,你也知道。我要踩着很高很高的鞋子,我连沐浴更衣都得蒙着眼睛……」 她不说这些还好,一说到这里,赵臻不自觉回想起往事,胸中越发愤懑。那个时候,他就该想到的,如果她真对他情深义重,再矜持也不至于像防登徒子一般防着他吧? 姜漱玉继续道:「后来咱们恢复正常,你没法行动,也是我继续扮成你。为了更像你一点,不给人看出破绽,我每天练字,手都酸了。还有,上元节的时候,在小月河我发现炸药,也是第一时间先确保你安全,而我自己呢?我来不及逃走,后背受伤,昏迷不醒,差点丢了性命……我都逃回家那么久了,因为听说有人要对你不利,就日夜兼程回京,在你身边守你守了十来天,就怕你有一丁点意外,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是,我有错,我不该骗了你,我有欺君之罪,你罚我也行,我认了。不过我估摸着欺君之罪和救驾之功应该能相互抵消吧?就算不能抵消,也差不了多少吧?」 她在这个世界十七年,相处时间最久、关系最亲近的,除了彤云山的师父和师兄以外,就是小皇帝了。虽然她一开始顶替别人的身份,还几次骗他,但她在其他方面,自忖对他不差。现在两人闹成这样,她心里也不好受。 赵臻眸色暗沉,一言不发。她这般理智的分析,更让他心冷。 姜漱玉抽了抽鼻子:「你都说了既往不咎的,我才跟你说了实话。你又没被我骗了感情,干嘛这样抓着不放还要为难彤云山?说好的君无戏言呢?难不成你对我有了男女之情所以不能忍受?」 赵臻咬了咬牙,他素来自视甚高,当初对她产生感情,觉得她特殊,也是因为笃定了她对他一往情深。若非如此,他又怎会轻易地将她放在心上? 可是这个时候,他不能说一句:「对,你就是骗了朕的感情。」他的骄傲也不允许他这么说。 「对你产生男女之情?」赵臻冷笑一声,「朕怎么可能看上一个骗子?」 「那不就是了?那你也没太大损失啊。」姜漱玉顺势道,「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我帮你的、欠你的,也能抵消了吧?过去种种,咱们两不相欠,一笔勾销,好不好?」 她越急着撇清关系,赵臻心头怒火越旺,几乎是冲口而出:「好,两不相欠,一笔勾销。」 「那你不会为难我为难郑家为难彤云山吧?」姜漱玉面染喜色,眼含期待,「你可是个好皇帝啊,君无戏言的。」 赵臻冷哼一声:「朕知道怎么做。」 姜漱玉双掌轻击:「好,总算说明白了,那我走啦!」 第63章 说实话,皇帝直呼她为「骗子」,她心里还是挺难受的,仿佛过去半年中,两人只是「欺骗」与「被欺骗」的关系一样,明明两人也曾合作愉快过,也曾一起欢笑过。她也曾为了他一路奔波,出生入死。可今晚这一番谈话,竟然统统都抹煞了。 不过她理亏在前,也就没什么好辩驳的。还不如洒脱一些,面上也能好看一点。 她冲皇帝抱拳行了一礼,身形微动,纵身离开了车厢。 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消失不见了。赵臻回过神来,只觉得这一切仿佛是个梦一般。 车厢里还留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他咬了咬牙:两不相欠?一笔勾销?她想的倒挺好。那也得看他是否答应。 姜漱玉跳下马车后,奋力急奔。跑出很远后,她才轻拍胸口,长舒一口气。今晚经历的事情太多,她的心情也跟着大起大落。到现在尘埃落定,她放下心头大石的同时,竟有一种怅然若失感。 从今往后,她跟皇帝就没半点关系了。她回想着和小皇帝的对话,感觉那半年时光仿佛是梦一场。梦醒了,她的生活也就恢复正常了。 她回头望了望皇宫的方向,这里距离皇宫很远,她看不清楚,心头也仿佛笼上了薄雾一般,白茫茫的。 这明明是她想要的最好的结果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觉得心里酸涩得厉害。想到小皇帝一口一个「骗子」,她喃声道:「什么嘛,明明我也对你很好的……」 可惜以欺骗开始,以欺骗结束,那些好似乎变得无足轻重了。 时候不早了,街上行人渐少。姜漱玉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着,犹豫要不要将今晚的事情告诉师兄。小皇帝君无戏言,答应了一笔勾销,应该不会再因为她而为难郑家为难彤云山吧? 想到郑家,她不免又想起郑太傅。她还活着的事情是否要让郑太傅他们知道。皇帝知晓了「姜漱玉」的存在,那郑太傅呢?他又知道多少? 对了,还有她身体里的蛊。她生母林洛忽然离世,所以没来得及给她解蛊。不过会不会在郑家留下点什么线索或者解法? 虽说她现在蛊被压制住了,不会发作。但谁知道能不能被压制一辈子呢?钟离国师也没能给她打包票啊。 姜漱玉略一沉吟,向郑家的方向而去。 ☆☆☆ 马车驶回皇宫,停了下来。 皇帝当先跳下马车。 马车行驶的过程中,韩德宝也不敢细听皇上和娘娘的对话,此刻见只有皇帝一人下来,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娘娘,他心中惊讶,下意识问:「娘娘呢?」 「什么娘娘?没有娘娘。」赵臻神色极冷,大步往玉章宫而去。 「啊?」韩德宝有点懵,没有娘娘?难道他出现了幻觉? 赵臻没有再理会他。 玉章宫的灯亮着,赵臻进去以后,习惯性走向书案,眼角的余光不受控制地落在用镇纸压着的纸下。 他缓缓拿起来,盯着纸上的八个大字,脑海里回想着她在马车里对他说的话。 被欺骗的愤懑退去后,他反而冷静下来。 他不知道她是怎么守他守十多天的,但如果她今晚没说谎,那他不相信她对他一点情意都没有。她能在最危险的时候,为了他不顾自己性命,能特意给她留字让他小心。她怎么可能对他毫无情意? 就算她说的全是真的,他也不可能任她欺骗了感情之后就抽身离去。她既然招惹了他,就得负责到底。 当时两人情绪激烈,有的事情他也没细想,现在仔细分析一番,赵臻心里已逐渐有了计较。 「韩德宝!」 韩德宝正在出神,忽听皇上传唤,连忙应道:「皇上有何吩咐?」 「去请国师进宫一趟。」 「啊?」韩德宝一愣,立马道,「是。」 ☆☆☆ 皇帝在中元节召见,钟离无忧不敢大意,他匆忙出府,赶至宫中。 他被领到了玉章宫,见皇帝面色沉沉站在书案旁。他连忙行礼,站立一旁。 「阿玉还在人世。」 猛然听到皇帝不带丝毫情感的一句话,钟离无忧双目圆睁:「什么?」 他心念微转,暗想,莫非皇帝想要效仿古代君王招魂?这个难度可有点大啊。 第64章 赵臻神色淡淡:「朕今晚看见她了。」 钟离无忧心里一咯噔,忖度着道:「今晚是中元节,百鬼出门。皇上看见娘娘,也不足为奇,大概是因为娘娘心念皇上。所以特意回来看看。」 皇帝瞪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她尚在人世,活得好好的。」 「啊?」钟离无忧张大了嘴,「活着?人,人呢?」 赵臻点一点头:「嗯,朕今晚在小月河看见了她,不过她没有随朕回宫。」其中细节他不愿细讲,而是问国师:「你还记不记得她体内的蛊?」 她今晚数次提到蛊,而且现在还没解。或许从蛊下手,是个法子。 「记得。」钟离无忧回答,「臣不知道是什么蛊,只想办法压了一下,让蛊不再发作。难道说是那蛊救了娘娘,那可就真神奇了。」 他双眉紧皱,左思右想也想不通原理。 赵臻轻嗤一声:「那蛊是她生母下的,是为了母女相认。没你说的那么神奇……你确定不会再发作?」 「等等,生母下的,为了相认?」钟离无忧忽然打断了皇帝的话,神情难掩兴奋,「那,那臣大概能猜出是什么了。」 「是什么?」 钟离无忧缓缓吸了一口气,颇为笃定:「亲生母亲下给女儿的,为了以后相认。如果臣没猜错的话,极有可能是母子连心蛊。」 「嗯?」赵臻双眉紧蹙,「母子连心蛊?」 「顾名思义,这是种在亲子之间的蛊,藏在人体内,到了定好的时间会发作……」 「怎么解?」 「其实不解也没什么,反正已经被压制住了,不会轻易发作……」钟离无忧话说到一半,觑了一眼皇帝的神色,小声又道,「当然,如果皇上一定要解的话,也不难。唯一麻烦的一点是,要用她母亲或者是子女的血做引子,才能把蛊引出体内彻底杀死。」 赵臻面色几不可察地一僵:「是么?」 「臣不敢欺瞒皇上。」钟离无忧立时接道。 赵臻略一沉吟,状似漫不经心道:「解,当然是要解的。一直让蛊留在体内怎么能行?母亲不在人世了,子女终究会有的。」 钟离无忧眨了眨眼睛,小心问道:「皇上,娘娘真的还在人世么?怎么一回事啊?难道当时找错了尸体?还是有人刻意为之?她现在人在哪里?既然还在人世,怎么不进宫啊?」 他一连问出许多问题,赵臻的神色越来越冷。 钟离无忧意识到不对,立时噤声,心想自己可能问错话了。如果皇上说的是真的,郑娘娘确实还在人间,却不肯进宫,那,那岂不是做了出逃的宫妃?好好的娘娘不做,非要逃到宫外去。说实话,他有那么一点点怀疑皇帝帽子的颜色。 于是,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就往皇帝头上瞄去。只瞧了一眼,他就匆忙收回了目光。 赵臻不欲告诉他始末,只含糊说了一句:「个中细节,你也不必知道。你只要能确定那蛊的解法就行。」 「错不了。」钟离无忧连忙道,「其实,就算真不解也无所谓,反正能压住。臣不能保证一辈子不发作,至少三年五载里不必为那蛊担忧。不小心再次发作了,还没疼死,就压一次。再发作,还没疼死的时候,就再压一次。压个几次,人这一辈子就到头了……」 他说的兴起,眼角的余光瞥见眸色沉沉的皇帝,心里一怵,即刻补充:「当然,最好还是彻底杀死蛊虫引出体内,这才一劳永逸,一了百了。」 赵臻听他这话,心里也基本有数了。钟离无忧别的本事不怎么样,但克制蛊还是有一手的。他答应了阿玉不为难郑家与彤云山,而阿玉自己又不想待在宫里,要跟他划清界限。 他想让她回宫,那么从她体内的蛊入手,倒不失为一个可行的办法。不过这还得要钟离无忧的配合。 钟离无忧接触到皇帝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脖颈处凉凉的。 ☆☆☆ 这是姜漱玉第二次来郑家。 仔细一算,竟有将近一年的光景了。 去年七月她穿了夜行衣乔装打扮来到郑家是在进宫的前一天。当时因为是深夜,郑家上下黑乎乎一片,安静祥和。而今晚郑家和她去年来时看到的,并不一样。 第65章 郑家灯火通明,门口有一圈燃尽的纸灰,纸灰里放着燃烧一半的白烛。纸灰圈外面,一步一根白烛,直到院子里。 院子中间摆了一个香案,案上放了一些瓜果,案前有烧过的纸钱。 藏在房顶的姜漱玉看到这场景,怔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这大概是中元节的习俗之一。 香案前蹲着一个人,背对着她的方向,但姜漱玉看其身形,很快就猜出这是郑太傅。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萧索。 姜漱玉离他有段距离,只知道他在喃喃自语,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心念微动,施展轻功,在房顶疾走,缩短了一下与郑太傅的距离。 「……你这一走也有十年了,真不是我要说你,你当初何必要这么做呢?难道在你眼里,我就真的不值得你托付终身?以至于你要偷龙转凤到死都一直瞒着我?你知不知道,你那一个举动,害了三个孩子,也不知道你在天上会不会后悔。」郑太傅的声音极轻,缓缓飘入她的耳中,「怀瑾和握瑜执意要在一起,要是你活着,可能还会劝劝他们……」 凉风吹来,姜漱玉头发微微飘动,她只听了一句,就知道这话是对她生母林洛说的。看来郑太傅果然已经知道当年的事情了。 郑太傅往铜盆里又添了一点纸钱,继续道:「阿玉,还有十天就是你和阿瑜的生辰了。我以前都不知道你的存在,也没尽过一点父亲的责任。我不知道你以前过的怎么样,也不知道你现在在天上是什么样子的……你看,这是来咱们家的路……」 他语气非常平淡,就像是当面话家常一般,姜漱玉却听得心里发酸。不管怎么说,这个亲生父亲在主观上从来没有想过抛弃她。 她自小在彤云山长大,十多年来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父母双亡无家可归的孤儿。虽然有师父和师兄,但对自己的亲生父母未尝没有好奇和向往。后来得知身世之际,也得知自己将死一事。再之后发生许多事情,她很少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该如何处理和郑家的关系。 正月十五,她假死脱逃,直接回了彤云山,斩断和京城的所有联系,也没想过再和郑家人相认。今晚来到郑家,看见已显老态的郑太傅祭奠自己,她忽然发现她这个亲生父亲,也挺可怜的。 他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大约是蹲得久了腿麻了,他干脆席地而坐,继续慢悠悠往铜盆中放纸钱。 忽然一阵脚步声响起,姜漱玉下意识将身子一矮。 来者是个长胡子的中年男子,那人一看见坐在地上的郑太傅,急道:「大人,您怎么能坐地上呢?地上凉,您病刚好……」 「不碍事。」郑太傅摆了摆手,「我还以为你会说地上脏呢。」 姜漱玉在暗处听着他们的对话,心绪颇为复杂。郑太傅病了?应该不算严重吧? 中年男子不知从哪里搬了一把小杌子:「大人,您坐。您有什么吩咐,我来就是了。」 郑太傅起身坐下:「我没什么吩咐,你去忙你的吧。今儿中元节,我跟他们说会儿话。」 民间传言,中元节当晚,百鬼夜行,已经去世了的人都会回家看看。家里亮堂一点,他们也能看得清。 「大人?」中年男子犹不放心。 郑太傅笑笑:「真没事,你忙你的就是。」 「是。」 这边重新恢复了安静,只有院子里一丛竹子随风摆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郑家原本有五个小姐一个公子,然则现在留在府上的,一个也没有。怀瑾握瑜因为执意要在一起,也被他驱出府单独过活。郑太傅心里是有些寂寞的,在中元节这个特殊的日子,这寂寞比平时来的还要汹涌一些。 管家听话离开后,郑太傅话更多了:「阿玉,你看,这院子里亮堂堂的,一路都是蜡烛,你能找着路吧?能找到就回来看看,这也是你的家,爹都没好好看过你……」 隐在暗处的姜漱玉听得心头发酸,她犹豫了一瞬,飞身降落下来。 郑太傅正低头烧纸钱,视线里突然闯入一双女鞋以及浅青色的裙裾。 悄无声息,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郑太傅身体微僵,他缓缓抬头,视线慢慢上移,却见对面那人也蹲下身来,露出一张他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来。 两人目光相对,他清楚地听到那人一字一字道:「你看吧,我长这样。」 第66章 望着那熟悉的容颜,郑太傅蓦地瞪大了眼睛,浑身血液蹭蹭蹭直冒:「你,你,你,你,阿玉?」 这,这么灵的吗? 「对啊,是我。」姜漱玉点了点头,她那句「我还活着」还没说出口,就见郑太傅眼珠一翻,连人带小杌子向旁边歪去。 姜漱玉眼疾手快,一把帮他稳住身形,有点哭笑不得。刚才还说想看看她呢,她这一出现,直接人就晕过去了?所谓叶公好龙不过如此。 她在他虎口掐了一下,又暗暗灌了一些内力进去,才在他耳边道:「看清楚,我有影子,我活着呢。」 郑太傅一时晕眩,很快清醒过来,他按了按眉心,重新坐好,低声道:「阿瑜啊,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细细分辨了一下他的发音,姜漱玉纠正:「我不是郑握瑜,我是姜漱玉,我没死,你看我影子,我的手也是热的。」 七月十五,月色正好。她的手略微一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动。 郑太傅目瞪口呆:「你,你是阿玉?你没死?我,我不是在做梦?」 「不是做梦,你可以掐自己一下,看疼不疼。」姜漱玉一本正经。 郑太傅晕晕乎乎的,有点懵,果真按她所说,在自己胳膊上狠狠一拧。他这一下子用了十足的力气,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冷气。 姜漱玉嘻嘻一笑:「是真的吧?」 「是真的。」郑太傅眸中闪过欣喜之色,他蹭的站了起来,「那你是怎么……你,你不是被炸死了吗?我还见了那尸首……」 「哦,那不是我。」姜漱玉笑笑,也跟着直起身,她不打算告诉他全部真相,只简单道,「我被人救了,没有死成。」 「没死成?哈哈哈,没死成!」郑太傅哈哈大笑,「真是太好了,老天待我还是不薄的。真好,哈哈哈……」 姜漱玉站在一旁,看着他兴奋大笑,心内颇觉酸楚。她假死出宫时毫不留恋,今晚接连见了皇帝和郑太傅,她竟有点怀疑她当时是不是做的不太对。 最初的震惊于狂喜退去,郑太傅也渐渐冷静下来,他握住女儿的肩头:「好孩子,你早知道了你的身世是不是?怎么也不来告诉爹?好了,咱们不说那些了。你既然还在人世,那我这就告诉皇帝,想法子让你还回宫里去。皇上他……」 「不不不……」姜漱玉打断了他的话,「我回来就是跟你说一声,我还活着。你不用给我烧纸钱了,也不用难过。不过皇宫我就不再回去了。」 「啊?」郑太傅一惊,疑心自己听错了,「可皇上……」 「皇上那儿你不用担心,我今晚见过他了。」姜漱玉洒然一笑,「他也准许我不再进宫,我们过去种种,一笔勾销,两不相欠。我还要回彤云山呢。」 「不是……」郑太傅越发狐疑,「皇上不可能……」 「可能的啊,他亲口答应的。」姜漱玉神情格外认真,「而且他还承诺了,不会拿这件事为难郑家。我这次回来,除了见你一面,还有一件事。那个林……」 她说到这里有点卡壳,她不能当着郑太傅的面直呼林洛的名字,但是叫娘她又叫不出口。略一思忖,她选了一个很官方的称呼:「我母亲的遗物还有么?」 「啊,有,有的。」郑太傅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还是如实回答。 「能带我去看看么?」姜漱玉解释,「我刚出生时,她给我身体里下了一种蛊,说是好方便将来母女相认。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她忽然去世,我的蛊一直没解。去年发作了一次,还好被钟离国师给压制住了。虽然国师说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发作,让我不用再担心,可是没彻底解蛊,到底心里膈应。我想看看母亲的遗物里有没有解蛊的方法。」 郑太傅听得目瞪口呆,这才一炷香的功夫,他就接收到了太多的信息。他也不清楚是不是自己上了年纪的缘故,一时竟有点梳理不清楚:「蛊?你娘给你下了蛊?」 他知道林洛来自苗疆,有很多奇特的本事,行事有时也很乖戾,与常人不同。但是给亲生女儿下蛊吗? 对于已经去世十年的人,姜漱玉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强调了一下:「我想看看她的遗物。」 「好,好,我带你去看。」郑太傅心中冰凉一片。他此时也无暇去管院中的蜡烛,一步一步往林洛生前所住的院子走去。 第67章 月色甚好,姜漱玉走在他身后,并不意外看到了他鬓间的白发。 郑太傅心念如潮,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想问一问这个孩子过得怎样,也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他想问问她是否恨她的父母,可他嘴唇动了几动,都问不出来。 他心想,大概是有怨恨的吧?不然她不会得知身世后也不来认他。但他又想不明白,她不愿意认父亲,为什么愿意认妹妹呢? 干走着路不说话也不好,于是郑太傅寻找着话题:「你母亲喜欢枫叶,所以她住的院子叫红枫苑。她过世后,这里除了每天有人打扫,就再没人来过了。」 今天是中元节,红枫苑也点燃了一些蜡烛。郑太傅举起一根蜡烛,率先走进房中。 可能是时常有人打扫的缘故,这里倒没有什么霉烂的气味。 「她的遗物都在这儿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郑太傅不太看好,「不过她东西也不多,左不过是些衣衫首饰。」 烛光摇曳,姜漱玉打量着房间,她「嗯」了一声,寻找一会儿,倒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想了一想,她轻声问:「她,母亲她有没有写日记,嗯,就是写札记的习惯?」 「札记?」郑太傅微怔,继而摇头,「没有。她性子傲,刚成婚那会儿,我说了一句她的字没有风骨,她就不常写字了。她写过的字都在那边那个匣子里收着,你看看有没有你要的。」 「那她成婚以后在哪儿制蛊?」姜漱玉打开匣子翻看着,倒也没看出个所以然,都是一些简单诗词。 郑太傅神情有些异样:「她成亲以后不再制蛊了。」 他的妻子来历奇特,为了他,改变原本的生活习惯,努力做一个贤妻良母。她为了他确实付出了很多。这也是他明知道她做错了事,却无法怪罪她的主要原因。 妻子林洛对他的爱,可以说很深了。 姜漱玉撇了撇嘴角,心说,她成亲后不再制蛊,难道我身体里的蛊是她婚前制的?她一面翻看着匣子,一面问道:「那她身边还有什么信赖之人没有?」 ——其实她自己也隐约记得书里提过,林洛因为并非大家闺秀,不太习惯被人伺候。身边亲信好像只有一个,还在林洛去世后不久就死了。所以郑怀瑾和郑握瑜想找证据找被送出去的姐姐都无从下手。 果然,郑太傅摇了摇头:「没有,她身边有个王婶,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他试探着问:「既然钟离国师能压制,何不再问问他能不能解呢?」 「他不能。」姜漱玉也很遗憾,「他如果能解,早就解了。」 其实已经很不错了,毕竟在原本故事里。她十六岁就蛊发身亡了,在那之前师父想尽了法子都没能给她续命。而她现在马上就要十七了呢。蛊被压制着就跟病毒携带者差不多吧,不一定就有生命危险。 「钟离国师不行,那前任国师上官晔呢?」 「嗯?」姜漱玉微微一怔,「上官国师?」 「是啊,钟离国师见了上官国师,还得叫声师父呢。」 姜漱玉略一沉吟,她跟上官国师打过照面,他还给他诊脉,但他并没有提过她身体里的蛊。 郑太傅又叹一口气:「不过上官国师这个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不知道他到哪里云游去了。」 「啊,没关系,你不用太担心。」姜漱玉反倒安慰他,「反正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她指了指匣子里的纸:「你这个借我研究研究成不成?」 「这边都是你的,都给你。」 姜漱玉摆了摆手:「不用那么多,我只要有用的就行。」她看了一眼郑太傅手中的蜡烛:「蜡烛快烧尽了,咱们先出去吧。」 「哦,好好。」郑太傅连连点头。 姜漱玉以前分别以郑握瑜和皇帝的身份同郑太傅打过交道,以她原本身份跟他相处还是头一次,她难免感到不自在。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 姜漱玉轻咳一声:「时候不早了,我也得回去了……」 「回去?你回哪儿去?这就是你家啊。」郑太傅有些急了,「你不是说你不回宫吗?那家也不回啦?」 姜漱玉正要回答,忽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先前那个中年男子快速奔过来的同时口中喊道:「大人,大人,宫里来人了,让您现在进宫呢。」 第68章 一听到这话,郑太傅立刻道:「好,我这就过去。来的是谁?有没有说是什么事?」他转过身,轻拍姜漱玉的胳膊:「阿玉,你别急,你先待在这儿,爹进宫看看,很快就回来。」 姜漱玉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胳膊。 「大人,来的是皇上身边的卫福卫公公。」中年男子看见姜漱玉,微微愣了一愣,「五,六,小,小姐?」 姜漱玉心头微乱,这个时候,皇帝让郑太傅进宫做什么?她低声道:「都交亥时了,他让你进宫干吗?」 郑太傅笑笑:「皇上这个时候召见,肯定有急事。我先进宫看看,你在家待着,等你回来,我慢慢跟你说。我还有好多事情没问你呢。」 姜漱玉迟疑了一下,点一点头,松开手:「好吧,那你快点回来,小心一点。」 以她对皇帝的了解,皇帝应该不会当天就出尔反尔为难郑太傅。 听得这一句声音轻柔的「你快点回来,小心一点」,郑太傅只觉得心里一暖。虽然她并未叫他父亲,可他还是感觉到了浓浓的父女亲情。他鼻子有些发酸:「好,我快去快回。」 郑太傅匆忙跟着那个中年男子去更衣进宫,而姜漱玉则握着这一沓纸站在红枫苑。借着烛光与月光,翻看着林洛留下来的字。 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遇上皇帝是她始料未及的,而出现在郑太傅面前却是她一时冲动,自己为之。她之前没想着跟郑太傅父女相认,但是当他神态温和跟她说话时,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心里发酸。 姜漱玉翻看着生母林洛的字,平心而论,这字确实称不上好,写的也尽是一些浅显的诗词。如果不是郑太傅特意指出,她甚至都想不到这是林洛所写。 她翻遍了这些纸张,一丁点线索都没有找到。 她原想着等她细细翻看完一遍,郑太傅就会回来了。然而等蜡烛燃尽,天光大亮,她都没再见到郑太傅的身影。 玉章宫的灯还亮着。 郑太傅面前放了一壶好茶,不过他并没有喝多少。 在他不远处是年轻的皇帝以及覃健。 覃健二十来岁,个子不高,看着挺机灵。他数月前被皇帝身边的韩德宝公公派去彤云山,数日前才回来。皇帝今日命其细说经过,郑太傅也在一旁听着。 其实郑太傅也派人去了彤云山送礼答谢姜大年,只不过人还没有回来。 皇帝饮了一口茶,慢悠悠道:「继续。」 覃健愣了愣神,他琢磨了一会儿,觉得自己也说的差不多了啊。这一路见闻,能说的他都说了。轻咳一声,他继续道:「那位姜老先生看着精神极好,山路陡峭,他走起来健步如飞,童颜鹤发,也猜不出年纪。就是人稍微冷淡了一些。臣把东西放下,他就有送客的意思……那彤云山风光很好,人不多,有山有水,人杰地灵……」 他说着说着有些词穷。他当初奉皇帝之命带着厚礼去彤云山拜见郑娘娘的养父,代替皇上看一看她从小生活的地方。然而事情不巧,他到达彤云山后,才得知山上并没有多少人。姜老先生看见他们一行人甚是意外,并不欢迎他们。听说他们是奉皇帝之命来的,神情更加古怪。当即便要下逐客令。他记着皇帝的命令,勉强撇下厚礼,也没多休息就回来了。 他只想着乡野之人,远离京城,不想见生人也不太懂规矩,就没多想,直接踏上了归程。他们一路紧赶慢赶,于数日前到达京城,去给韩公公复命了。 本以为此事就这么揭过去了,谁想今晚皇帝忽然下令命他进宫。他只是个跑腿的,何曾见过皇帝?乍见皇帝,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将这一路的见闻能说的尽数说了。可皇帝似乎还是不满意,覃健绞尽脑汁、翻来覆去,感觉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得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郑太傅。 郑太傅默默放下茶杯,他也大概估摸出来了,可能皇帝想听覃健的见闻这只是个名头,主要的目的还是为了留下他。 赵臻瞧了覃健一眼:「好了,没你的事了,你先退下吧。」 「是。」覃健如逢大赦,他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施了一礼,大步离去。 「江南进贡的好茶,太傅不妨多饮两杯。」赵臻瞥了一眼郑太傅。 郑太傅应了一声,又端起了一杯浓茶。 「今夜中元节,朕遇上了故人。」 第69章 郑太傅闻言心中一凛,很快猜到皇帝口中的「故人」指的是谁。他放下茶杯,没有说话,也不知皇帝此刻提起是不是要问罪。 「阿玉尚在人世,不知此事太傅是否知晓?」赵臻望着郑太傅,一字一字问道。 郑太傅眸中闪过一丝犹豫,却并无惊喜讶然之色。 赵臻看他神情,心下了然。果然,郑太傅犹豫了一瞬,低声道:「知道,臣今晚见到了她。」 他站起身,复又跪伏于地:「小女年幼无知,又长在乡野,许多事情都不懂,做了错事,还请皇上恕罪。」 宫中女人,只要进宫就是皇帝的人,无论生死,断没有离开皇宫的道理。只不过阿玉这件事,有些复杂。因为一开始应该进宫的人不是她。而且皇帝的态度也透着古怪。 赵臻的神色有些古怪,心里也有点不是滋味。他像是没听见郑太傅请罪的话语,只状似不经意地问,「是无意间见到的吗?」 郑太傅摇头:「不是,是她回了郑家。」他停顿了一下:「臣也是今晚才知道阿玉尚在人世。」 赵臻轻哼一声,心情并没有因为他这一句话而有所好转。有了郑太傅的对比,他心头越发气闷。他见到阿玉是无意间撞上的,若非如此,她可能会瞒他一辈子。而她却主动去找了郑太傅。虽然郑太傅是她生身父亲,可他们也曾相处很久啊。 不过转念想到她悄悄看他,特意给他留下纸条,想到她在发现炸药时,先护他的性命,他心里的烦闷稍微减轻一些。他不信她对他毫无情意,不然,她的那些行为又怎么解释? 既然她不肯面对她的感情,那他就想办法让她一点一点看清自己的内心。 郑太傅一天一夜没有合眼,虽有茶叶提神,可也觉得上下眼皮打架。他小声道:「当时臣在祭祀,她忽然就出现了。臣还想着是见鬼了呢,她说她刚见了皇上,皇上允了她不再进宫……」 「谁说朕允了?」皇帝斜了郑太傅一眼,「太傅起来回话吧,她跟你说了什么,还请太傅一五一十地说与朕知晓。」 「啊?」郑太傅谢恩起身,将他与阿玉相见的细节慢慢说给皇帝听。他摸不准皇帝的心思,就在言语之间对女儿颇多偏袒:「阿玉她也是个苦命人,从小不在父母跟前长大,又中了那那劳什子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作丢了性命……」 赵臻默默听着,心说大概真是上天有意助他吧,还真是巧了。正好她在意郑太傅,正好她就在郑家,正好她还念着身体里的蛊。 待郑太傅说完,赵臻勾了勾唇:「她既然进了宫,那就是宫里的女人,更遑论她的牌位将来还要进入太庙。阿玉性子顽皮,在外面待一段时日就行了,哪还能长期待在宫外?至于她身体里的蛊,朕就有法子解。」 「啊?」郑太傅目瞪口呆,随即涌上喜意,「皇,皇上能解?」 不对,听皇上的意思,似乎根本没把阿玉之前的行为放在心上,仅用一句「阿玉顽皮」来形容,仿佛两人只是在使性子。 年届五旬的郑太傅脑海里忽然不合时宜地闪现一个词「情趣」。 赵臻微微一笑:「是啊,这世上只有朕能帮她解。」 他这话倒也不算撒谎,既然那母子连心蛊是要其母亲或子女的血做引子才能解,而她生母林氏又已去世多年,那能解的不只剩下她将来的子女么?除了他,她还想去给谁生孩子? 郑太傅瞪大了眼睛,他第一反应是不信,但是皇帝似乎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他。 皇帝瞧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不过此事还得郑太傅配合。」 「啊?是,臣谨遵圣命。」郑太傅连忙道。 他心里一合计,皇帝如果想因为此事而对付郑家,现成的理由已经有了,没必要如此拐弯抹角。而且按照之前的传言来说,皇帝与阿玉感情甚好,不太可能是假的。 他也曾年轻过,有些现在还想不通的地方,他也能理解。 两人正说着话,韩德宝过来小声提醒:「皇上,该上朝了。」 「嗯?这么快?」赵臻一夜未眠,仍精神十足,他站起身,「那就更衣上朝。」 郑太傅打了个哈欠,随手拭去眼角渗出的泪花,慢悠悠摇了摇头,心说,果然是年轻人,精神头就是好。 他打起精神上朝,下朝以后,他再次被皇帝留了下来。郑太傅很快意识到这是皇帝所说的「配合」。按说配合皇帝帮阿玉解蛊,他没意见,但他确实有些困。 第70章 皇帝似是看出了他的窘迫,命人领他去休息。 郑太傅轻轻叹了一口气,心里大概也有了底。无非就是阿玉与皇帝闹别扭。皇帝想用他做诱饵赚阿玉回宫。不过他很好奇他在阿玉心里的分量。她真会因为他进宫吗? 他怎么就有点不敢相信呢? ☆☆☆ 郑太傅彻夜未归,姜漱玉还不觉得怎样,寻思着可能是和皇帝彻夜长谈之后,直接一块儿去早朝了。但是直到七月十六日天黑他都没回来,她就不由地有些担心了。 她在皇宫的时候跟着小皇帝上朝多次,从没见过上朝能上到天黑的。不用细想也知道,郑太傅肯定是遇上了什么事,只是不知道是在宫里还是在回府的途中。 昨晚见过的中年男子是郑府的管家,他使人去宫中打探消息。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被派出去的小厮气喘吁吁回来:「大人被留在宫里呢。」 管家问:「是只留了咱们大人,还是所有大人都留了?」 「只留了咱们大人。」 管家又问:「可有说是什么事?」 小厮摇头:「没有。」 「那有没有说是什么时候回来?」 小厮继续摇头:「没有。传话的公公什么都不肯说。」 「这可怎么好?」管家面显焦灼之态,在原地踱来踱去,「这种情况从没出现过,莫非宫中有变?还是大人他……」 姜漱玉听不下去了,她将林洛写的字往怀里一揣,沉声道:「我去看看。」 「诶,小……」管家伸手欲拦,却阻拦不住,「五,六,小……」 他一时还没想明白这个该怎么称呼,已经不见了她的身形。 姜漱玉自忖与皇帝相处半年,对其人品性情都有些了解。他既然答应了不为难郑家,就肯定不会出尔反尔。 那郑太傅为什么会被留在宫里呢?姜漱玉想不明白,也无法想象出郑太傅的现状。 对于这个生身父亲,她的感情并不太深。毕竟两人相处时间有限,不过短短数次相处,她对他印象还不错。 她不愿意看到他有危险。 反正进宫对她来说,不算难事。那就进宫去走一遭,也好求个心安,顺便看看宫中守备有没有加强。 ☆☆☆ 数日前,看到那张凭空出现的纸条后,赵臻就下令加强了宫中守备,还彻底检查过玉章宫。最后发现房顶上有浅浅的脚印,瓦片有松动过的痕迹,而窗纸则被人戳了一个小孔出来。 当时赵臻疑心阿玉托梦,在中元节见了她之后,才知道她尚在人间。那么不难猜测,这些都是她的手笔了。 她说她曾在宫里守了他十来天,大概这就是她留下的痕迹。 从郑太傅那里,赵臻得知她的养父姜大年有常人所没有的本事。这样的话,也就不难解释她为什么会突发神力,在危险来临时把他丢出去了。 郑太傅休息了几个时辰,恢复了精神,陪皇帝用膳之后,在玉章宫陪皇帝对弈。 皇帝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一开始两人互有输赢。后面他很明显就是在敷衍了。 察觉到皇帝不用心后,郑太傅也懒怠起来。两人齐齐划水,一盘棋下了将近半个时辰,还不见输赢。 韩德宝在一旁看得索然无味,他一时抬头看看屋顶,一时扭头看一看窗纸。 听说娘娘本事大得很,今晚玉章宫里埋伏了许多高手,也不知能否发现她。 哦,还不知道娘娘会不会来。 ☆☆☆ 姜漱玉速度极快,不多时就赶到了皇宫,就熟门熟路直奔玉章宫。然而在玉章宫外,她却犹豫了。不知道皇帝留下郑太傅要做什么,她也不好立刻冲上去。 不对,她甚至不知道郑太傅是不是人就在玉章宫里头。 月光下,她双眉紧锁,甚是为难。从道理上讲,父亲进宫,久久不回。她作为女儿去打听一下,看发生了什么事,在情理之中,并无不妥之处。 可事实上,她身份特殊,而且她昨晚才和皇帝说「一笔勾销,两不相欠」,她再去向他打探,又算什么呢? 她咬了咬牙,心说,算了算了,人都来了,断没有再回去的道理,悄悄看一看吧,或者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她将心一横,飞身进入玉章宫。 第71章 脚还没落地,她就轻轻「咦」了一声,感觉跟上次比起来,隐在暗处的侍卫明显多了。看来皇帝有把她的话记在心上。 不过这情况对她来说,不算太妙。 不大的玉章宫里遍布侍卫,房顶的每个角上都站了人。 姜漱玉内功轻功都不错,但她毕竟不是神仙,也不会隐身术。所以,她刚一出现在院中,就被发现,并引起骚动:「来人呐,有刺客!」 她脑海里一时间闪过很多词汇,比如:请君入瓮、瓮中捉鳖…… 玉章宫的侍卫比平时多出数倍。 姜漱玉后退一步,足尖轻点,纵身飞上树梢。她此时若要离去,易如反掌。然而她清楚地看到火把灼灼,郑太傅跟着皇帝从殿内走出,神情如常,并无一丝异样。 她动作微微一顿,听皇帝声音朗朗:「时候不早了,太傅回去吧。再不回去,就有人大闹皇宫了。」 他说这话时,似乎还有意无意向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姜漱玉闻言颇觉难堪,她脸颊一阵发烫,心说,我并不是怀疑你,我只是…… 他这话语气平平,再简单不过,可她听在心里,却颇觉酸涩,那种心情不亚于被他当面指责「骗子」。 她想是她太心急了,也是她小人之心了。她这般急吼吼夜闯皇宫,确实不太应该。 郑太傅此时还沉浸在震惊中。玉章宫这么多守卫,阿玉竟然直接飞到了树上?他知道姜大年本事不凡,看来阿玉很有可能得了那人全部真传。 忽听皇帝提起自己,他定了定神:「是,臣告退。」 郑太傅转身离去,下方的侍卫没有其他动作,姜漱玉本想就此走开,然而皇帝一直望着这个方向。月光下,他的脸色阴沉地有些可怕。 她不知道今晚这一出是偶然,还是皇帝有意为之。但她心里清楚,姿态放低一些总没错的。她不怕皇帝,但她的生父以及那几个姐姐可都在皇权之下。 她回想着师父之前教的「传音秘术」,对小皇帝道:「抱歉,今晚的事是我不对,让你受惊了。我并没有恶意。」 如果不是皇帝留下郑太傅,她也不会过来。 赵臻见身边的人诸如韩德宝等神情不变,仿佛根本没听见这话,心中暗暗称奇。他不知道这是内力传话,旁人听不见,他想到了之前两人同在一个身体里的场景。那时他们无需出声,就能知晓对方要说的话。 他心说,只有今晚吗?难道你以前做的事就对了? 他轻哼一声:「这是你道歉的态度?你先下来,朕再考虑要不要接受你的道歉。」 姜漱玉看了一下两人的高度差,她犹豫了一瞬,点一点头。怕他看不见,继续用「传音秘术」道:「好。」 赵臻只勾了勾唇角。 在场诸人无不暗暗纳罕,一个个屏息凝神。忽见树影晃动,一青衣女子踏月而来,仿若仙子临凡。不过她的面容被一块面纱所覆盖。 韩德宝瞪大了眼睛:「娘……」 姜漱玉在皇帝身前数尺开外处站定,欠身施礼:「抱歉,因为郑太傅久久未归,我放心不下,才进宫来看看。让你受惊,非我本意。」 她的态度客气而疏离。 这并不是赵臻想看到的。他眼皮抬了抬,挥手令侍卫退下,这才对面前的女子道:「进来回话。朕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姜漱玉眼中闪过犹疑之色,却没有拒绝。 跟着皇帝走进内殿时,她心里有点恍惚。不是昨晚刚「一笔勾销、两不相欠」吗?怎么又混到一块儿去了?她有点后悔自己今晚的举动了,她越发怀疑这是皇帝设计好的,就为了赚她进宫。 但是小皇帝神情又极其自然,仿佛两人之间那些龃龉根本不曾存在过。这让姜漱玉心间莫名的慌乱,又有点无措。她对自己说:「不要这样,虽然这是他的地盘,但你无所畏惧。」 如此这般自我暗示了几次,她才稍微自在一点。 「坐啊。」赵臻神情淡淡,「你脸上蒙着东西,不嫌不自在么?」 「嗯?」姜漱玉抬手揭掉了脸上的面纱,却并没有坐下。 「你不是在这里待了十来天么?怎么这样拘束?」赵臻甚至还笑了笑。 姜漱玉终是忍不住问:「不是,你没有在生我的气吗?」 第72章 不应该啊,看他昨晚的样子,明明是气急了啊。不过他没生气,她心里总归好受一点。 赵臻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顺手给她倒了茶:「以前你经常喝的茶,尝尝还是不是那个味儿。」 姜漱玉更懵了,在她眼中,昨晚之后,他们就没任何关系了。她怎么也没想到,再见面时,两人竟是这般场景。 她端起了茶杯,却不再下一步动作:「你,你想问我什么?」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诡异,让她不自在的同时下意识想离开。 「没什么,就是想问一下,那十来天,你是不是躲在房顶和窗下?」赵臻慢悠悠问。 姜漱玉点了点头:「是,不错。」从今晚玉章宫侍卫分布来看,皇帝在这两处明显加派了人手。 她心说皇帝问这个问题也很正常,毕竟涉及他自身的安全。她想了想,也问:「今晚是不是你安排的?」 「什么?」赵臻扬了扬眉,「你说郑太傅被留在宫里?还是你夜闯皇宫?朕确实有意留下郑太傅,不过没想到你真会过来。」 姜漱玉心情有些微妙,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她低下头,喝了一口茶。 赵臻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字道:「母子连心蛊,朕知道解法。」 「啊?」姜漱玉猛地抬起了头,疑心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什么蛊?」 不知道为什么,她听到这个蛊名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很有可能是她体内的蛊。 赵臻不紧不慢道:「母子连心蛊啊。」 「我?」姜漱玉指了指自己,眼皮突突直跳,「是我这个吗?你从哪儿知道的?怎么解?」 关于体内的蛊,她几乎已经要放弃了,而这个时候,却隐隐看见了一点希望。 赵臻缓缓站起了身:「你体内的蛊,名叫母子连心蛊,是你生母种到你体内的,为的是将来与你相认。可惜她早死,那蛊就一直留在了你体内。去年钟离无忧替你压制了一下,为你续了命。是这样,没错吧?」 「你说的这些都对。」姜漱玉心下狐疑,「可除了蛊的名字以外,都是我跟你说的啊。而且,这也不能代表你就能解这蛊啊?那你告诉我怎么解,好不好?」 赵臻神情笃定:「这世上既然有人能压制你的蛊,自然也有人会解。不巧,朕就会解。」他笑了一笑,眸中光华流转:「不过,具体解法,朕为什么要告诉你呢?咱们不是已经‘一笔勾销、两不相欠’了吗?」 灯光下,皇帝气定神闲,他甚至还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悠悠喝了一口。 姜漱玉一噎:「不是,我们……」她双目圆睁,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内心深处究竟信还是不信:「不可能,你骗我的对不对?」 他怎么可能对蛊有了解?她从没听说过。 赵臻洒然一笑:「为什么要骗你?朕是天子。」他停顿了一下:「你如果不信,可以问一下钟离国师,这世上是不是只有朕一人能帮你解。」 见他如此笃定,姜漱玉反倒有些愣怔:「钟离国师他自己都不会,他怎么知道你会啊?他都给我压制了,如果有更好的法子,他肯定就给我解了啊。」 她摇了摇头,心说不通不通。这皇帝说的话,她不能相信,但他的话让她心里痒痒的。 赵臻只挑了挑眉:「朕说了,他解不了。」 「那你能,你跟我说怎么解。」姜漱玉脱口而出。 「朕确实能,不过还是那句话。」赵臻微微一笑,「朕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姜漱玉腾地站起身来,她皱了皱眉:「那你就是不知道,糊弄我呢。」 赵臻轻轻摇了摇头,也不反驳,只不紧不慢道:「随你怎么想。」 他这副一切尽在掌控中的气势让姜漱玉心内越发狐疑。她觉得她不应该相信他的鬼话,但又忍不住想:万一是真的呢?她身体里的蛊可一直是个隐患啊。 姜漱玉以手为剑,做了一个攻击的姿势,却并未发功。她气呼呼道:「喂,你不要故弄玄虚。虽然你外面有很多侍卫。可我如果要对你动手的话,你信不信,宫里没有一个人拦得住我。」 气氛有一瞬的冷凝。赵臻眼眸微眯,唇角笑意顿消:「怎么?你要对朕动手?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他眼神晦暗,神情冰冷,姜漱玉不免有些心悸,下意识回答:「我没有要跟你动手,我就是比划一下。」 第73章 她心说,就算真动手,我也不会伤你分毫。 赵臻轻轻哼了一声。 姜漱玉收手,放软了姿态,小声央求:「我跟你说说好话,你帮我解了呗。」 赵臻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姜漱玉有点讪讪的:「你看,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 「是认识很久了。」赵臻略一沉吟,「可那又怎么样呢?咱们已经‘一笔勾销,两不相欠’了啊。朕为什么要耗费心力给你解蛊?」 「你……」姜漱玉不由地气结。她自己昨晚说这话时还不觉得怎样,此刻被他两次强调,她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心说这话可扎心得很。 她咬了咬牙,将心一横:「那你说,怎么样才肯给我解蛊?」 赵臻轻轻摇了摇头,慢慢饮一口茶。 「说话!」姜漱玉有点急了。 赵臻放下茶杯,缓缓说道:「朕要你在朕身边待一年。」 「啊?」姜漱玉瞪大了眼睛,她干笑一声,「你是在说笑吧?我,郑氏那个身份,已经死了。我待在你身边,算什么啊?」 她心底忽的闪过一个念头:莫非皇帝对她有意,所以才这样迂回婉转地要留她在身边?但转念一想,她又觉得不对。且不说皇帝无意于男女之情,就算真的有,那也不可能啊。如果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肯定是拼了命地对她好,而且也不会只要求一年啊。怎么说也要一辈子绑身边的啊。 赵臻瞥了她一眼:「谁说是以郑皇后的身份了?难道郑皇后死而复生后活一年再死去?」 「那你什么意思?」姜漱玉也不懂。听皇帝的意思,似乎并不想久留她。 「宫中守卫不行,你又是有些本事的……」 姜漱玉瞬间了然:「所以你是想让我给你做一年侍卫呗?」 「嗯?」赵臻挑了挑眉,「你要是这么想,也行。」 他倒是想留她一辈子,只不过贸然提出一辈子,她只怕不会应允。还不如以一年为期,要求低些,好诱她同意。他就不信了,一年的时间还不足以令她看明白自己的心。 姜漱玉面露踌躇之色,如果皇帝所言属实,用一年的付出换体内蛊的彻底解除,实在是一桩很划算的买卖。但是这个事儿怎么看怎么诡异啊。 她双眉紧锁:「你说的都是真的?」 「君无戏言。」赵臻重新倒了一杯茶,「怎么样?你好好考虑一下。」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赵臻笑笑:「不信也无所谓啊。反正你身体里的蛊一时半会儿要不了你的命。你大可以不管它,每次快发作的时候,再去压制。压个几次,一辈子也就到头了。如果哪一次没来得及压制,蛊发身亡了,那只能说是运气不好……」 姜漱玉眼珠子转了又转,她双目微敛,小声道:「你容我想想。」 「请便。」 姜漱玉拱了拱手,转身后退两步后,又忍不住再次问:「你今晚说的都是真的么?」 赵臻挑眉,仍是那四个字:「君无戏言。」 抿了抿唇,姜漱玉大步离去。刚一出门,她直接施展轻功,纵身一跃,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 烛光摇曳。 钟离无忧坐在案前翻看一本破旧的书籍。忽然烛光一闪,窗外多了一个黑影。 那人影投覆在窗纸上,身形袅娜,微微晃动,一看便知是个女子。 钟离无忧心口一紧:「谁?」 窗外是女子清脆的声音:「故人来访,不知国师可否方便见面?」 这声音好听得有点熟悉,钟离无忧偏头想了一想,问:「名字?」 「我小名阿玉。」 钟离无忧心里一咯噔,「啊」的一声低呼,他放下手里的书,匆匆忙忙打开了窗子。 窗外站着一个青衣女子。那面容,正是本该已经去世的郑娘娘。 虽然从皇帝那里,他已知道郑娘娘尚在人世,但是乍然看见,还是在这样的场景下,他仍是不由地目瞪口呆:「娘,娘……」 姜漱玉歉然一笑:「叫我阿玉就行,国师,我还活着,我没吓着你吧?」 「没,没,没有。」钟离无忧站直了身体,「娘娘。」 第74章 「深夜造访,多有打扰,我有一事想向国师请教。」姜漱玉面带歉意。 「娘娘请讲。」钟离无忧定了定神,才意识到两人还在隔窗对话。他连忙道:「娘娘进来说话吧。」 「方便吗?」姜漱玉犹豫了一下,「我就有一个问题要问。」 钟离无忧想了想,这个时候,他一青年男子邀请她进房间说话,确实不是很方便。于是他笑一笑:「那娘娘问吧。」 姜漱玉一笑:「不要叫我娘娘了。或者你叫我姜姑娘。」 钟离无忧有些懵,却还是从善如流:「好的,姜姑娘。」 他如此淡然且接受良好,姜漱玉不由地暗暗称奇,心想国师就是国师,果然是见过大世面的。 「是这样的,我身体里的蛊……」 「是母子连心蛊吧?」钟离无忧接道,「亲生母亲下的,为了将来相认,发作的时候会活活疼死。当时给娘娘诊脉时,我还不敢确定。后来听说是亲生母亲下的,基本就能肯定了。」 姜漱玉面露喜色:「那国师你知不知道怎么解?」 钟离无忧面露迟疑之色:「知道。」 「那你能不能帮我解了?」 「不能。」钟离无忧摇了摇头,「我能帮你压制,但我不能帮你解。」 「为什么?」姜漱玉不解。 「你母亲已经过世,这世上能帮你的现在只有一个人。」钟离无忧望着远处,「是当今皇上。」 「这是什么道理?」姜漱玉越发不解。 钟离无忧一脸的高深莫测,白发无风自动,颇有仙风道骨:「因为他是天子。」 他当然不能说,因为你是皇帝的女人,你要生子女也只能跟皇帝一起生啊。 姜漱玉眨了眨眼,仍是不明白。天子怎么了?不一样是人生父母养的吗?为什么只有他能解?难道说要很玄乎的他身上有龙气?或者他有什么别人没有的宝贝? 自从两人共用一个身体后,姜漱玉觉得她好像迷信了许多。 她双眉紧蹙,细细思忖:「国师你没骗我?」 钟离无忧瞪了她一眼:「本座骗你干什么?当然,你要是不解也没大碍,左不过多压制几次。人生短短数十年,到死也只不过需要压制……」 他右手手指微动,似是在计算次数。 姜漱玉扯了扯嘴角,轻声道:「能解还是要解的。」 不然留一个定时炸弹在身体里算什么? 钟离无忧一笑:「是了,这么想就对了。」 「多谢国师相告,告辞。」姜漱玉抱拳施礼后,转身快走几步。 钟离无忧正想问一问她是怎么来的,却见她将身一纵,飞身而起,转眼间就已消失不见。 他眨了眨眼睛,好半天还回不过神来。他刚才应该没有出现幻觉吧?莫非她刚才施展的是传说中的轻功? 这本事,是不是到了修真境界?将来她如果知道,他的话有那么一点点不尽其实,不会找他算账吧? 唔,他顶多算是从犯,有皇帝顶着,应该算不到他头上。而且,皇帝确实能帮她解蛊。 这么一想,钟离无忧就放心了。 ☆☆☆ 月光融融,凉风习习。 姜漱玉漫无目的走在街上。如果皇帝真能给她解蛊,那么做他一年侍卫也无妨。她很清楚,这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只不过对于世间只有皇帝一人能给她解蛊这件事,她到现在仍持怀疑态度。 虽说巧合的事情很多,可这件事也太凑巧了。 她总觉得是皇帝下了个套给她钻,就是为了报复她之前做的事。但是她又觉得没道理啊,皇帝已经答应既往不咎。 而且给皇帝做侍卫,还不同于她之前因为担心皇帝而当「没编制的暗卫」。宫里规矩多,她又爱自由。真答应下来,那一年里她都得老老实实,不离开皇宫半步。她有求于皇帝,态度还得端正…… ——当然,如果能彻底解蛊的话,辛苦一年也是完全值得的。 她抬头看了看满月,做出了决定,那就答应下来。 如果皇帝所言属实,那她护他一年,然后解了蛊,皆大欢喜。如果皇帝是在哄她,那也无所谓,不过是一年而已。一年以后,她才十八岁。她还可以向国师请教,怎么压制。 第75章 不管怎么算,她都不吃亏。 但是一想到要跟皇帝再相处一年,她心里有种难以忽视的怪异感。有点害怕,有点担心,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兴奋与期待。这种心情是她以前从没有过的,对于这种失控感,她本能地感到抗拒。 她想,或许她应该跟师兄说一声,到师兄那儿寻求点安慰。师兄是除了师父以外,对她最好的人了。 时候不早了,想来师兄也已休息了。姜漱玉找了客栈先睡一觉,次日才去见师兄。 她声称出去转转,结果一出去就是一天两夜。 岳剑南知道她身手好,不担心她的安危,但还是不能完全放心。 一看见她,他就急道:「你去哪儿了?不是说出去转转?」 「我昨晚就在客栈,前天晚上回郑家了一趟。」姜漱玉慢悠悠的,「苏姑娘呢?」 「回郑家?」岳剑南愕然,「你跟你亲爹相认了?」 姜漱玉含糊回答:「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相认,反正就是见了一面。我还遇见皇帝了……」 岳剑南越发惊愕:「你怎么被他发现了?你遇见他之后呢?你难道还跑不过他?你要是不想认他,你就说你是你的双胞胎妹妹,或者你们只是长得像……」 姜漱玉瞥了他一眼:「迟了,他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叫什么名字,我的身份,我在哪里长大。他都知道了。」 短暂的愣怔后,岳剑南道:「那咱们也不怕他啊。不是,你不是跟他关系挺好的吗?你还护着他呢。」 「师兄,我身体里有蛊,我亲娘给我下的。」 她忽然没头没脑来这么一句,岳剑南愣了愣:「我知道啊,你不是说你有一番奇遇,已经没事了吗?」 姜漱玉扁了扁嘴:「那是被压制,就相当于蛊在我身体里睡觉。万一苏醒了,就还会发作。」 「那,那想办法解啊。」 姜漱玉看着师兄:「是啊,想办法解,我才七八岁起,师父就找了很多办法,一直到我十六岁都没找到。他们说这世上只有一人能解。」 「谁?」 「皇帝啊。」 岳剑南一脸的不可置信:「皇帝还有这本事?他能解就让他给你解呗。你们不是关系还不错么?」 「可我们已经‘一笔勾销,两不相欠’了。」姜漱玉耷拉着脑袋,「我一开始就骗了他,后来还假死骗他,怎么可能关系还不错?不记仇就很好了。」 「那我把他绑起来,逼他给你解。」岳剑南道,「到时候我化妆易容,他认不出我。放心,我不伤他性命。这都是小事。」 姜漱玉不说话。 岳剑南犹豫了一下:「那你想怎么样?」 「他让我给他做一年的侍卫。」姜漱玉有些惆怅。 「不去,士可杀不可辱。」岳剑南脱口而出,「等等,这是不是很和你的心意?你不是一直很担心他的安危吗?」 「那不一样。」姜漱玉叹了一口气,心想主动的和被动的又怎么相同?而且以前是玩票性质,这次是正式的啊。再说,她也没想到她现在见了小皇帝会感觉有些不自在啊。她也不清楚她心虚理亏个什么劲儿。 岳剑南想了想:「那我替你去?」 「不用,我自己去。」姜漱玉稳了稳心神,「反正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吃亏到哪儿去。我就是跟你说一声。」她其实已经做了决定,但还是想在师兄这儿求个心安。 她换了话题:「不说我了,苏姑娘怎么样了?」 岳剑南神情有些古怪:「她还那样呗,你走了以后她醒了一次,我给她喝了点水。她不让我点她睡穴,想跟我说会儿话。」 姜漱玉点了点头:「你老点她睡穴也不行。人要是睡的时间久了不动弹,会肌肉萎缩的。」 小皇帝就是前车之鉴啊,也不知道他花了多久才恢复过来的。 姜漱玉又问:「你有什么打算?是一直待在这里,还是……」 「我想先回彤云山。」岳剑南道,「咱们一直在外面,我怕师父不放心。」 「那苏姑娘?」 「带她一块儿回去啊。」岳剑南很自然道。 姜漱玉讶然:「她不报仇了吗?」 岳剑南瞧了她一眼:「报啊,没放弃。不过琴被我砸了,她现在也报不了仇。她决定回彤云山好好学本事。学成本事以后再报仇。」 第76章 「这样啊。」姜漱玉皱了皱眉,「那我就不跟她道别了。我先走了。」 「诶。」岳剑南一把拉住她,「你真要去给皇帝当什么侍卫啊?怎么傻乎乎的?刀往他脖子里一架,看他解不解。」 姜漱玉抬眸看着他:「我是没问题,可郑家呢?」她最不愿意做的,就是连累旁人。 岳剑南双眉紧锁:「麻烦。」 她反过来安慰师兄:「其实也还好啦,一年很快的。嗖的一下眨眼就过去了。」 岳剑南本要再劝,不知怎么心中一动,想到师妹之前维护皇帝的样子,暗想,或许她也是愿意的。于是,他只说道:「那好吧。有状况就联络,我们今天可能就启程回去了。」 「帮我跟师父说一声。」 「放心。」岳剑南点头应下。 ☆☆☆ 姜漱玉于七月十七日再次进宫。 说来也巧,她去年顶替郑握瑜进宫时,就是七月十七。时隔一年,她竟以这种方式进宫。 短短一年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她有点恍惚。 她现在身份奇特,当然也不会光明正大地进宫。还是等天黑以后,施展轻功,潜入玉章宫内。 有了昨晚的经验,她这次更加小心。 然而皇帝并不在玉章宫。 姜漱玉暗暗称奇,却见韩德宝正在指挥小太监:「去去去,把这些都挪到汤泉宫。」 她微觉惊讶,回汤泉宫了?她想了一想,闪身出来,对韩德宝道:「韩公公。」 韩德宝回头,眸中闪过异色:「娘娘……」 「别叫我娘娘啦。」姜漱玉赧然,「叫我阿玉就行。皇帝呢?」 韩德宝可不敢对她直呼其名,只笑了一笑:「皇上回汤泉宫了。」 「我想见他,你能带我去么?」姜漱玉心想,既然这次就是冲做侍卫来的,那大概应该守着宫里的规矩。 韩德宝轻笑:「当然,荣幸之至。娘娘这边请。」 姜漱玉对这一声「娘娘」格外敏感:「你别叫我娘娘,我不是娘娘了。」 韩德宝从善如流:「是,姑娘。」 不过他心里却想,怎么不是?就算现在不是,不久的将来也会是啊。 他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年,皇帝这一段时日的变化他都看在眼里。他已经很久没看到皇帝这般欢喜了。那种自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高兴与期待,让皇帝整个人看着都容光焕发起来。 ☆☆☆ 赵臻已经半年没有踏足过汤泉宫了。 自打上元节出事以后,他就搬回了玉章宫。之后再不曾来这里。也是在今天,他才再次走了进来。 说实话,刚得知阿玉狠狠欺骗了他以后,他愤懑难受,心中满是不甘。但这种愤怒远远不及她尚在人世带给他的惊喜大。 没有什么比她还活着更让人开心。 她还活着,那么一切都还有可能。他并不相信她对他毫无情意,人情急之下做出的选择骗不了人。他现在要做的,是让她一点点直面她的内心。 况且,她骗他那么久,他至少也得还回来一次。 「皇上,娘娘,啊,姜姑娘在外面求见。」 赵臻放下她当日写的字:「让她进来吧。」 他轻轻拂了拂衣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笔直站好,双手负后。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后,他直接问:「考虑好了?」 姜漱玉看着面无表情的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嗯,我答应。」 赵臻瞥了她一眼,见她神情泰然,不喜不怒,他心情有些微妙:「那边是给你备的衣裳,你看一看是否合身。」 「哦,好的。」姜漱玉定睛细看,却「咦」了一声,「你不是让我当侍卫吗?」 为什么除了侍卫服以外,还有太监和宫女的服饰? 他是想让她一人顶三角吗? 「是啊。」赵臻神情如常,「有什么不妥吗?」 「肯定不妥啊。你让我当侍卫,给我准备,这,这公公的衣裳,还有宫女的衣裳干什么?」姜漱玉瞪眼,「我是会武功,可我不会分身术啊。」 赵臻勾了勾唇:「朕让你进宫是为了什么?」 第77章 「保护你?」姜漱玉不太确定。 赵臻嘴角一抽,没有否认:「对,可你如果要行保护之职,只跟别的侍卫一起站在外面行吗?」 「为什么不行?」姜漱玉皱眉,「难道你的意思是还想让我贴身保护?」 「贴身保护?」赵臻微微一怔,「未尝不可。」 姜漱玉脱口而出:「你这是压榨。」 赵臻眉梢轻挑:「不过是一年而已。一年辛苦换一辈子安稳,不划算么?」 姜漱玉默不作声,只拿眼睛瞅着他。 「当然,你也可以只做个侍卫,日夜待在房顶上、树下、恪守岗位。」赵臻似是退了一步,有些为难的样子,「你愿意风吹日晒,朕也不介意。」 姜漱玉略一思忖,很快做出决定:「那行吧,就按你说的来。」 一年而已,很快的。 她想了想:「那我的身份呢?别人要问起我是谁,我怎么说呢?」 「谁会问你?」赵臻反问。 姜漱玉扁了扁嘴,心说,敢情我还是见不得光的? 赵臻轻咳一声:「去试试衣服合不合身。对了,你就住在以前朕住的那间暗室。」 姜漱玉微一愣神:「暗室?」 「怎么?你忘了在哪里?」赵臻神色微冷。 「那倒没有。」姜漱玉摇了摇头,心说,大概这份工作是管食宿的,就是不知道像她这样,待遇问题怎么算。 她抱起衣裳,也不用人领路,直接去了暗室。 之前皇帝的魂魄到了她的身体里,皇帝的躯体就被放在这里。后来皇帝清醒,因为还没恢复正常,就没再挪地方。 姜漱玉来过这里几次,不过细细打量却是头一回。虽说是暗室,但是有门有窗,通风向阳,距离她先前住的正殿甚近,倒不失为一个好所在。 掩好门窗,她开始逐一试这三种衣裳。每一套都很合身,她颇觉满意。倒腾了一会儿,她最终还是换上了宫女的粉色衣裙。 一则这个相对而言最好看,二则穿女装她不必掩饰身形。 姜漱玉换好了衣裳,才慢悠悠去见皇帝。 他正在案前提笔写字,听到脚步声后抬起头,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双目微敛:「过来,给朕磨墨。」 正要奉茶的韩德宝手微微一抖,放下茶杯后主动退下。 姜漱玉有点意外:「我吗?」 「除了你,还有别人么?」 姜漱玉扁了扁嘴,大步走了过去。她挽起了袖子,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皓腕,添水、持锭,游刃有余。 赵臻放下了笔,冷眼看着她磨墨,慢悠悠道:「手臂要悬起,要重按轻磨,速度不用太快。」 「我知道。」姜漱玉斜了他一眼。她长这么大,难道连磨墨都不会么? 赵臻目光微移,视线掠过她手腕上造型古朴的「承影」,嗤的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姜漱玉偏头看了他一眼,这一分神,墨汁溅出,落在她手背上。她「咦」了一声,待要放下墨锭慢慢擦拭,已被他扔了一块素帕过来。 她反应极快,左手微动,已将素帕接在手中,默默擦拭掉了墨渍。 赵臻缓缓移开了视线,没再说话。 两人一个写字,一个磨墨,相距极近。如果不是她这一身宫女服饰,倒是很容易让人想起「红袖添香」来。 这种场景他想过很多次,但是每一次跟今天的都不太一样。 这边很安静,但不知为何,赵臻心里生出丝丝烦躁来。他双眉紧蹙:「倒杯水。」 「啊?」姜漱玉正磨得兴起,骤然被他打断,也不多说什么,直接将韩德宝先前倒的茶递给他,极其自然。 赵臻垂眸,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这茶已经凉了,一杯茶下肚,他心里那些燥热并未退却。他把她叫到跟前难道就是为了当宫女使唤的么?怎么感觉就像是折磨他自己一样? 「不用再磨了,够了。」 「哦。」姜漱玉果真收手,还有些意犹未尽。 她安安静静站着,赵臻心里越发不自在:「有些闷,你去把窗子打开。」 这才一会儿的光景,他连着提了几个要求。姜漱玉暗暗冲他做个鬼脸,口中却道:「好的。」 第78章 她暗暗吸一口气,在心里说:「一年,一年而已。」她心平气和,轻移脚步去开窗。 窗子打开,凉风吹了进来。赵臻略觉畅快了一些。 已经退下去的韩德宝忽然端了东西过来,笑道:「皇上,御膳房新做的雪酪,清甜解暑,皇上尝一尝?」 姜漱玉眼皮一跳,这个她吃过诶。皇帝也爱吃这个么? 赵臻神色淡淡:「这种甜品,朕不爱吃,给她吧。」 韩德宝讪讪一笑:「哎呦,姜姑娘,不嫌弃的话,您尝一尝?」 「不嫌弃,不嫌弃。」姜漱玉摆了摆手。御膳房做的雪酪,她已经很久没吃过了。而且,她今天一直奔波,到现在还真有点饥饿感,「不过,我得先洗个手。」 「这个容易啊。」韩德宝笑得几乎连眼睛都看不见,「反正这个是凉的,晚一会儿吃也无碍。」 洗了手后,姜漱玉一个人坐在小几旁吃雪酪。她知道自己这次进宫有求于皇帝,需要把态度放端正。但她依然缺少身为宫人的自觉性,得了赏赐也想不起谢恩,只冲韩德宝谢了后,默默吃完了一小份雪酪。 她吃的认真,也就没有注意到皇帝时不时看过去的眼神。 看她行事作风和之前差别不大,赵臻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却不由地微微翘起。 今晚见她态度柔顺,不同于之前,他心里烦躁,可这会儿看了,她和以前也没什么差别嘛。还以为她会因为两人现在的身份转变而跟他拉远距离,看来是他多心了。 姜漱玉倒不知道他的这些想法。吃了雪酪,在附近站了一会儿,她就悄悄往外走。 「你去干什么?」赵臻忽然急问。 「我去看一下外面的守卫。」姜漱玉回眸,有些不解,「这不是我职责所在么?」 「嗯。」 姜漱玉还记着自己的使命,在汤泉宫巡视了一番后,才又慢悠悠回去,笑道:「我去走了一圈儿,没发现什么异常。我可以明天……」 在看到皇帝后,她的话戛然而止。 皇帝已经停笔,看样子似乎是要休息了。头发散开,墨发如瀑般倾下。朦胧的灯光下,他眸光潋滟,气质卓绝。 他微微皱了皱眉:「明天怎么样?」 姜漱玉抿了抿唇,也不知道这忽然生出的紧张感从何而来。她轻咳一声,赶走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念头,正色道:「明天我可以训练侍卫,教侍卫武艺啊。」 皇宫侍卫的功夫,她很清楚。那些人战斗力不行。 赵臻轻嗤了一声:「明天陪朕上朝。」 「啊?」姜漱玉眨了眨眼,「所以我明天要扮成韩德宝么?」 赵臻眼皮一抽:「随你。」 其实他想过要不要留她歇在他寝殿内,或是让她伺候着沐浴更衣,但略一思忖后,他到底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真逼急了她,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这才第一天呢,不着急,慢慢来。 ☆☆☆ 时隔半年重回汤泉宫,姜漱玉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谁想汤泉沐浴后,她居然睡得十分舒坦。一开始,她还想着皇帝曾在这张床上睡过,心里有那么一些别扭,但很快,这些别扭就跑到爪哇国去了。她反而开始留心皇帝的安全问题。 那句话怎么说呢,在其位则谋其事。 不过直到次日清早起床,她都没听到任何异动。 匆忙换上了太监的服饰,将自己捣腾成韩德宝的模样后,她快步向皇帝所住的寝殿而去。 韩德宝正帮皇帝正头上的金冠,一转头,看到一个「自己」,他吓得一激灵:「娘,娘娘。」 姜漱玉学着他的声音:「像么?」 「可能要瘦一点。」韩德宝忖度着道。 姜漱玉一笑:「那我下次注意。」她转向皇帝:「好了么?我今天跟你上朝。」 「这……」韩德宝求助似的看向皇帝,见其点了点头,笑道,「那就辛苦娘娘了。」 姜漱玉现在正在兴头上,「娘娘」这称呼又是以前常听的,一时也没察觉到异样,摆手道:「不辛苦不辛苦,这是咱家应该做的。」 话未说完,她自己就先笑了:「严肃严肃。」 赵臻唇角微勾:「走了!」 第79章 「好的。」姜漱玉应了一声,拿过韩德宝臂弯里的拂尘,依样放在自己臂弯,大步跟了上去。 韩德宝轻轻摇了摇头,心想,以前怎么没察觉,这两人这么孩子气?不过孩子气也好,至少比娘娘刚出事时,皇帝阴沉不定要好很多。 说实话,一开始他对娘娘装死欺骗皇帝很有意见,觉得这简直可以说是十恶不赦。然而转念想到娘娘对他的救命之恩,他就换了想法:娘娘这么做肯定是有理由的。 两人早点和好,他们这做下人的,才能真正放心。 今天不用上朝,他也可以去睡一个回笼觉了。 韩德宝悄摸摸、慢悠悠打算回去补觉,却撞见了徒弟卫福。 卫福惊道:「师父,您您没跟着皇上去上朝么?」 韩德宝瞪了他一眼:「我教你的规矩都忘了?在宫里,无论什么时候,都要少说话,多办事。」 「是是是。」卫福连声道。 韩德宝习惯性地一甩拂尘,却甩了空。他轻咳一声,神情郑重:「这叫规矩,记下吧!」 「是。」 ☆☆☆ 这是姜漱玉生平第一次以太监的身份上朝。 先时她曾扮成皇帝和皇帝一起上朝,也曾单独一个人在朝堂面对朝廷重臣。不过扮成韩德宝,还是第一遭。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竟然觉得比扮成皇帝时还要威风凛凛一些,那一声「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她吆喝得格外悠长缠绵。 旁人不察,赵臻却忍不住冲她看了好几眼。 今日朝堂无大事,退朝也早。 姜漱玉刚跟着皇帝离开,就有些得意地问:「怎么样?像不像?像不像?」 她虽然还是顶着韩德宝的脸,但这副姿态跟之前做淑妃时得意的样子一般无二。 赵臻皱了皱眉,努力忽略掉眼睛的不适感,低声道:「你只要不露出这种神态,就很像。」 姜漱玉扁了扁嘴,没再说话。 她素来豁达随性,又有些贪玩。昨晚还因为皇帝支使她而感到不快,今天见他客气,心情就好了不少。 「你还是换回你原本的模样吧。」 姜漱玉点头:「我知道,让人看见有两个韩德宝,不太好。」 赵臻抿了抿唇,心说,是你用韩德宝的脸露出这样的神情,不太好。 回到汤泉宫后,姜漱玉很快换了一身行头,又显出了原本的面目:「你给你的侍卫们集合一下,我稍微训练他们一下吧?」 赵臻停下了笔,这是她第二次提起此事:「你训练他们做什么?想做禁军教头?」 「不不不……」姜漱玉下意识摇头。她干嘛要做禁军教头,闲得没事么?她已经身兼三职了啊。她小声道:「我不是想着他们武功高了,能保护你么?」 她原以为这话皇帝听了会开心,没想到他竟双眉紧蹙,目光骤冷。 接触到他的眼神,姜漱玉心中莫名慌乱,补充道:「你放心,一年以内,我一定能教出成效。」 她不提「一年」还好,提了「一年」以后,赵臻生出的好心情消散了大半。明明一年之期是他提出来的,可是见她真的想在一年后抽身离开,他还是感到不快。他对自己说:「不急,慢慢来。」 赵臻抿了抿唇,缓缓说道:「这个不急,朕有些话想问你。」 「你问吧。」姜漱玉看他像是要长谈的样子,干脆搬了一个小杌子,就坐在他对面不远处,端正坐好。 ——她以前在彤云山时,就是这般模样。师父要跟她谈心,她就摆出接受促膝长谈的姿态。 她并不知道她这个习惯很好地取悦了赵臻。他勾了勾唇角,很满意于她无意间的「失礼」。 「说一说你在彤云山的生活。」 姜漱玉想了想:「你这是打听我的底细么?」 赵臻轻笑一声:「你在朕身边,负责朕的安全,你不该知晓你的底细么?」 「也是。」姜漱玉点了点头。不过她并不愿意将师父师兄的底细都透露给皇帝知晓,只挑挑拣拣说,「彤云山很高,山上也有温泉,比汤泉宫的要大一些,不过没这么精美,纯天然的。我们山上有桃树林,桃花开的时候,远远望去整个山头都是红的,可好看了。山上冷,花开的迟,我今年回到彤云山时,正好是四月初七,就是你过生日的时候,花还开着呢……」 第80章 赵臻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顿,心说,这小没良心的,倒还没忘了朕的生辰。 姜漱玉没留意到他的异样,继续说道:「我师父长的粗犷,做饭可是一把好手。他会用桃花做桃花糕,还会酿桃花酒。不过他不让我们喝酒,总把酒藏起来……」 她过去十多年都在彤云山,说起彤云山的旧事,几乎停不下来。 或许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说这话时,神采飞扬,一双眼睛写满了笑意。 「你很喜欢彤云山?」赵臻打断了她的话。 姜漱玉点头:「是啊,那是我的家啊。就像你喜欢皇宫是一样的。我会下山闯荡,走走转转,可我终究还是要回去的。彤云山多自由啊。」 这话赵臻不太爱听,他沉声道:「皇宫也很自由。」 姜漱玉不说话,只拿眼睛瞅着他,心想,你说这话你不心虚吗?不过她知道皇宫是他的家,她还没傻到当面对他说,你的家不好。 见她神情有异,赵臻皱眉:「朕说的不对?」 姜漱玉摇头:「没有,你说的有道理。你要喝水不?我去给你倒点水。」 皇帝不怎么在她面前摆皇帝架子,这让她隐约有种错觉,仿佛两人还是之前那般。面对似曾相识的相处模式,她心内少了很多拘束,也感觉自在不少。 皇帝的生活习惯跟以前一样,姜漱玉的到来,让韩德宝轻松了一些。皇帝批阅奏折时,她需要在旁边偶尔焚香磨墨,端茶递水。 这种给人打下手的活计,姜漱玉以前不常做,难免有点手生。不过一想到体内的蛊,想到一年而已,她就认真起来。 她却不知道,她随行惯了,她眼中的认真,在旁人看来,都是「失礼」。 用膳时,赵臻神情淡淡:「坐下吃吧。」 姜漱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粉红色的宫女服饰:「会不会不太方便?」 她以前可从没见过皇帝与宫女一起用膳的。 皇帝还未开口,韩德宝已经道:「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汤泉宫都是咱们自己人。娘娘您现在责任重大,万一你抽身去御膳房用膳时,这边有点什么事,那岂不是罪过?」 赵臻瞧了韩德宝一眼,后者立刻眼观鼻鼻观心。 姜漱玉微微一怔,韩德宝这话乍一听有点道理,但根本经不起推敲,莫非他的意思是让她二十四小时贴身跟着皇帝?这也不可能啊。 不过皇帝态度明显,她也就没再拒绝,道了一声谢,就在皇帝对面坐下。她还抬头问:「韩公公要一起么?」 韩德宝不着痕迹看了皇帝一眼,态度异常坚决:「不了,小的已经用过了。你们慢用。」 他施了一礼,悄悄退了出去,心想,今天一定要加个硬菜。 只剩下赵臻与姜漱玉两人。 姜漱玉觉得不太对劲儿。皇帝说让她进宫一年保护他,来换取她体内蛊的解法。但是她的待遇,未免太好了一些,好得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之余,还忍不住想入非非。 「怎么不吃?」 看着桌上菜肴,其中有几道是自己喜欢的。姜漱玉心里的不安更强烈了一些,声音不自觉低了下来:「我感觉不是很饿。」 赵臻轻嗤一声:「你不是很能吃的么?」 任何一个女生听到这话都不会开心到哪里去。姜漱玉瞪了他一眼,心想:错觉,错觉。她不该觉得他对她特殊。 「怎么了?朕说的不对?」 姜漱玉不做声,拿起筷子,埋头吃菜。 嗯,御膳房大师傅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好。 看她吃的认真,赵臻轻轻勾了勾唇角。 用过膳食,他照例要活动一会儿。 韩德宝早命人摆好了弓箭靶子。 姜漱玉闲着没事,也站在一旁观看。 小皇帝生的五官精致,但是手握着弓时,气势一下子就变了,神情冷峻,目光炯炯,仿佛他不是执掌天下的皇帝,而是战无不胜的将军。 只见他抬臂、弯弓、瞄准、发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姜漱玉已经支起双手,准备鼓掌,然而却惊讶地发现,射出去的羽箭并未射中红心。而且,偏得还有些远。 她心说,好可惜啊好可惜。半年不见,皇帝的箭术居然退步成这样么? 第81章 她看向皇帝的目光不自觉便带上了同情,小声道:「不要紧,再射一箭,就好了。」 赵臻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气定神闲,不骄不躁。 姜漱玉在心里默默夸了一句:嗯,心态不错。 不过小皇帝的第二箭,依然偏得有失水准。 赵臻也不恼,第三箭,第四箭,接连射出。 箭箭中靶,但是没有一箭中红心的。 姜漱玉上前一步:「其实也没什么……」她视力极好,虽然离得远,但也能看清楚靶子上的情况。 靶子上的羽箭,仔细看去,好像是组成了一个「王」字。 姜漱玉心中一动,不自觉地想起去年他们去秋猎时的场景。她话未说完,赵臻就又是一箭射出。 「王」字变成了「玉」字。 这是她的名字。 「嗯?」赵臻挑了挑眉,将弓箭递给韩德宝。 姜漱玉的脸腾地热了。她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心里忽的浮上一个念头:小皇帝是不是在撩她? 这念头让她一阵脸红心跳。她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说:不可能,不可能。七月十五时,他还说,他不可能对一个骗子动心呢。这才过去几天啊。 人生三大错觉之一就是,我觉得他喜欢我。 她一定不能有这样的错觉。 【卷二完】 注1:相关书籍推荐: 01、《贵妻逃走中》卷一 作者:月见 02、《贵妻逃走中》卷二 作者:月见 03、《贵妻逃走中》卷三 作者:月见 注2:本作品由豆豆提供,感谢您的阅读。希望一如既往支持豆豆,有您的支持,我们将做得更好!